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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千歲千千歲】《全文完》

千歲千千歲 作者:陳毓華

被卷進爭家產的陰謀,姜凌波雖命大穿越,卻穿到了個癱子身上,
幸好她有滿腦子新奇的菜譜,讓小小的餛飩鋪子生意紅紅火火,
再加上賣出輪椅設計分得的紅利,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也還過得去,
她本打算就這樣過著平靜日子,哪知道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當那個冷面王爺帶著一個包子上門來認娘、控訴她遺棄孩子時,
不管她有多錯愕莫名,也只能乖乖負起為人母的責任,
她以為帥王爺就是孩子爹,沒想到只是被原主隨便丟包的冤大頭,

為了把兒子從王府接回家,她必須付出親手泡茶、做茶點的「贍養費」,
本以為帶回孩子後他們便兩不相欠,誰知之後她就不時與他巧遇,
他堂堂一個王爺殿下,甚至願意付錢擠在她家這個小地方學茶道,
還會不請自來的上門討吃食,更神通廣大的總在她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
讓她忍不住懷疑,這個全京城少女瘋狂迷戀的男子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企圖?
直到他向她告白,她才知道果然不是她自我感覺良好,
只是,她才答應他的求親,原主的前夫就上門找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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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楓: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

  西城門到點開了,開的是平常供百姓進出的小門,同時九重城裡的鼓樓也響起鼓聲,需要上朝的官員或騎馬,或乘轎,往皇宮而去。

  城門口的門衛隨之換班。

  平安坊石燈街的餛飩攤依舊風雨無阻的出攤,裊裊的煙霧蒸騰出勾人食欲,攏著袖子經過的行人也免不了多嗅了那麼幾下。

  除了這個,還有人家清洗夜壺的尿騷味、主婦們起炭爐准備早飯的炭煙味,嬰孩哭啼,各種味道聲音,交織著晨光,在初秋坊市之間,揭開底層百姓生活的序幕。

  幾個負責清掃街道、城門口的漢子在每天掃街的活兒結束後,照例掀簾子進尤三娘這間熱食攤子,流過汗後,一大碗暖肚的熱湯配著香滑的肉餛飩,這是窮苦人的早飯,一大碗肉餛飩,可抵半天的飽。

  尤三娘的攤子不起眼,生意卻是不惡,一碗兩文銅錢的餛飩,個頭大肉餡多,管夠又管飽,可也因為這樣,賺的錢只夠餬口,要說剩余,還真的沒有。

  往常攤子上就她一個人忙活,從餡料到包餛飩,入鍋和盛碗端送,結帳收拾到清洗全部的雜什器具,都靠她一雙手。

  不過,這情況自從多了個幫手,價錢也為之調整到一碗四文銅錢,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甚至要價一碗一貫錢,還限量,這生意就明顯有了改觀。

  基本上物價上漲,客群不是會為之流失?

  然而尤三娘起先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吳大叔,這是你要的潑辣大餛飩,不用我多介紹,泡菜就在你右手邊的小壇子裡,吃多少都免費,花椒醬、榨菜隨便加也沒問題,你慢用啊!」一把可以稱得上是天籟的嗓音響起,背影纖細的女子正將熱騰騰的大碗公往挑擔子粗漢坐的桌上放。

  她黑潤的烏發全數盤起,以琥珀色的玳瑁簪子固定,但鬢角和後腦的散發少量的梳下來,回過頭來,一張白瓷臉兒,琥珀色眼眸,溫潤如琉璃,看似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下頷線條完美無瑕,最令人驚艷的是那唇形如此美麗,不管是輕啟唇齒還是沉默無語,彷佛都在訴說著河岸邊蓮花盛放、水聲婉轉的故事。

  這樣一個清麗女子,只要看見的人莫不多瞧上幾眼,遺憾的是,她單薄的身下使的是一架木制輪椅。

  也就是說她是個癱子。

  不過你如果想同情她就省省吧,她雖然行動不便,以輪椅代步,卻將輪椅使得行動自如,即使攤子的空間稱不上充裕,也能動作俐落,盡量不讓客人多等片刻,常常讓人以為那輪椅只是她懶得走路用來偷懶的工具罷了。

  在她以為,讓客人多等片刻,餛飩糊了就難入口了。

  而所謂的潑辣大餛飩是摻有大量的番椒、辣子、黔椒等的調醬餛飩,潑辣勁一入喉就想噴火,在這秋老虎肆虐的仲秋不止令人開胃,每飯非辣不可的嗜辣客人,莫不一吃就上癮,再佐以特制的爽脆免費泡菜,大受那些打零工的漢子歡迎。

  光膀子、坦胸露背,在西城這種多胡人和底層百姓生活的地方不足為奇,說到底,這裡就是個比較有國際色彩的地方,男女大防也不像前朝那麼嚴謹。

  「你這臭丫頭也不給老娘消停點,才利索點的身子是可以這麼折騰的嗎?」尤三娘的尤姓是娘家姓,閨名很聳動,叫傾城—— 誰家父母會沒事把女兒取了這麼個令人遐想的名兒,顯然是被驢踢了,尤其三娘長得五大三粗,一張國字臉和傾城傾國完全搭不上干系,但換個角度想,父母給她這樣的名字無非是希望她去到哪都受人疼寵,可惜的是,丈夫病歿後,她就被夫家以無出為由趕了出來,不過才三十出頭歲,眼尾已經夾著風霜。

  生計艱難,一個女子在這樣的年頭自食其力,再強悍又談何容易。

  她看似忙碌,眼睛卻沒從姜凌波的身上離開過,就像護犢的母獸。

  「尤姊,人家不是小丫頭,我已經是大娘子了。」姜凌波言笑晏晏,討好著說道,順手將木制漆盤歸置回去。

  「在我面前喊老,早得很。」尤三娘沒好氣的將餛飩下進滾沸的水,一邊惡狠狠的瞪她,拿著笊籬的手就想往她敲去,半途卻是收了手。

  當初救了昏迷的她,人醒了,自己是誰,有哪些親人,許親了沒,多少年紀都一問三不知,茫茫的一張白紙,對這丫頭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不護著點,誰能護她?

  這段時日,姜凌波早看出來尤三娘就是只紙老虎,凶巴巴的神情底下是滿滿的關懷,怕她疼,怕她累,怕她有個什麼不好,比血脈相連的親人還像親人。

  「人家實話實說也捱罵?」

  「貧嘴!」

  「嘿嘿,其實,妹妹我每天能吃三碗飯,沒什麼不好的,要細究也就兩腿不聽使喚罷了。我常聽老人說,人吶,十全十美反而不好,容易遭天妒,有些缺憾或許是好事,再說了,我養病養著養著都快養成了豬,你不讓我動動手腳舒展舒展,難道要看著我發霉不成。」她學著老人的腔調,還摸了摸看不見的胡子。

  尤三娘被她氣樂了,回眸看著浮起來的蝦仁餛飩,低聲嘀咕著。「就你藉口多……」

  西城的人都知道她尤三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誰敢占她一個寡婦的便宜,她就跟誰拚命!女子嘛,不就是被禮教和規矩挾制著,這不許,那不准,倘若來了個連死都不怕的,男人反而不敢去試探她的底線,這也就是為什麼她的餛飩攤子能在復雜的西城做起來的原因之一。

  她的惡臉對付那些二賴子向來管用得很,可回過頭來又看見姜凌波那寫著「我知道你在關心我」的小臉蛋,凌厲的面貌就有些撐不住了。

  「我臉上有蟲啊,你這丫頭看什麼看?」澆上一湯匙香蒜酥,大功告成。

  「看尤姊漂亮咩!」她消遣她。

  「油腔滑調的臭丫頭!」叩,餛飩熱騰騰的扣上大碗,「愛做就讓你做個夠,我懶得理你,收攤要是敢喊腰酸背痛,看我理不理你?!」

  姜凌波嘴角含笑,「知道了,第三桌是吧?」

  尤三娘嗔瞪。

  兩人說說笑笑,憑藉這些日子磨練出來的默契,順利的送走一撥撥客人,直到午後二刻。

  只是,開店做生意,什麼客人都有,就像這個,吃完就想拍拍屁股離開,根本就是吃霸王餐的潑皮。

  一個大男人占她們這賺辛苦錢的女人便宜,臉皮也太厚了!

  只見姜凌波輪椅俐落回旋,越過那人,恰好擋住去路,笑咪咪的說道:「多謝這位郎君惠顧,總共一貫四錢。」

  「爺今天不方便,記帳上。」他背著手,衣著一般般,小豆眼冷瞪,一副姜凌波不知進退的樣子。

  「小本生意,恕不賒帳。」她笑意不變。

  「爺說記帳上,你耳聾了嗎?爺真不給,你待如何?」斯文人的架子有些端不住了,說變臉就變臉,那股裝出來的書香氣一下瓦解成了狗臭屁。

  「來小店吃東西的客人要一個個都賒帳,我和家姊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關爺屁事!」他嗤鼻。也不去打聽打聽他胡四是什麼人,他招搖西城,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橫著螃蟹腿兒走路的,這個女人向天借膽敢伸手向他要錢?想吃他的老拳嗎?

  「莫非郎君想見官?」姜凌波那大珠滾小珠的清脆聲音低了兩分,眼神清冷。

  幾個散客見胡四露出猙獰面孔,倒也不是那麼擔心,來這裡吃白食,唉,欺凌弱小叫什麼大丈夫?再說也不打探打探尤三娘是好惹的嗎?

  看著那漢子握起的老拳,姜凌波眼皮也沒多眨一下,反倒是尤三娘叉著腰,從下方拿起擀面棍,在手心裡掂了掂分量,心想著,最後到底是誰吃虧還不知道呢。

  姜凌波道:「小女子的拳頭是沒有郎君的大,不過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各位在座的郎君們,這位爺吃的是小店要價一貫錢的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你知道那二十四顆餛飩可是選用海參、魷魚、鮮貝、香菇,以及各種時令鮮蔬二十四種餡料,絕不重復包制而成,還有其他飯菜,收你一貫錢還是看在你是第一次來光顧的客人分上,你剛才吃得大聲叫好,小女子這話不假吧。」

  這廝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囫圇吞棗,不知貴賤,想擦嘴就跑,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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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子就是存心來吃白食的,你又能怎樣?莫非小娘子看上爺了,舍不得爺走,或者想嚐嚐爺身上的肉是何種滋味?」他猥瑣的眼泛起淫光,「要不就讓爺今兒個見識見識你伺候人的手段?」

  見他一臉淫邪,尤三娘早氣得鼻孔生煙,姜凌波卻不動如山,眉毛也沒多蹙一下,看起來仍是一團和氣。「看起來我是對牛彈琴了。」真真浪費她的口水。「好吧,沒錢,我能理解,不過,你吃了我家餛飩是事實,總得留下什麼來抵債才是。」

  「抵債?有本事你來拿啊,否則爺一腳踹翻了你這癱子!」他流裡流氣的嘴臉逼到姜凌波面前,妄想以男人的身材壓迫她,手甚至輕浮的就往她的臉摸去。

  尋常女子對於男人的拳頭總存有莫名的畏懼,因為體型,因為力氣,女子少有抵得過男人的。

  眼看姜凌波就吃虧,尤三娘看不下去了,登時就要撲過去,這作死的混帳!

  不過事情並沒有像眾人預料般的發生,反倒是那二賴子殺豬似的喊叫起來——

  「哎呦喂啊我的娘……這是什麼……有鬼……」胡四突然仰天栽倒,額頭磕到桌腳不提,腰身竟是陣陣酸麻,想翻身起來,還是避免不了悲劇的發生,躺直直四腳朝天,了不起摔個屁股開花,後腦撞個包也就了事了,可他這一翻身,手勉力一撐,掉下席位前的台階,前額撞上了階梯的尖角,不僅磕出了腫包還出血了,而手臂因為撐的位置不對,甚至脫臼了。

  顧客們一個個跳起來,順道撈起各自的湯碗,有多遠躲多遠,要不小心砸了,豈不可惜。

  「吃東西不給錢,此風不可長,你最好記吃也記打,否則下回讓姑奶奶碰見,你說要怎麼收拾你?是捏斷你的腿還是截了你的胳膊?」一嘴的口臭,簡直是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胡四痛得悶哼,哆嗦個不停,有苦說不出,他這不是折了胳臂,腳踝也隱隱作痛,哪用得著等下回?

  他這是夜路走多了碰見夜叉,這女人從頭到尾笑咪咪的,像朵軟弱的小白花,太可惡了……哎喲……為什麼他全身酸麻,又軟又癢,就像有上萬只的螞蟻在啃咬著……他疼得遍地翻滾,口裡喊著見鬼了,慘叫聲傳出去好遠……

  「真是討厭,光天化日的喊什麼鬼?」姜凌波嘟囔著,眼睜睜的瞅著那歪瓜裂棗連滾帶爬離開餛飩攤子。

  她嬌俏的唇微微噘起,剩余的幾個客人都恍惚了,只覺得好邪門,這娘子五官合在一塊明明只是清秀,怎麼啟唇一笑,竟有絕艷之姿?

  肯定是他們辣子吃太多,辣得眼花了。

  「驚擾了諸位叔伯,真是抱歉,盡管來添湯,不收費。」姜凌波笑得燦若星辰,把事情圓過去了。

  尤三娘一指戳到姜凌波潔白的額頭。「你這丫頭,不是告訴過你遇到這種混混我來就好,你出了頭,可名聲呢?你可還沒嫁人,要是壞了名聲可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臉皮厚著,不在乎旁人如何評價。」既然拋頭露面做生意,難道要扭扭捏捏,當自己是紙糊的,一碰就壞?那不如待在閨中當縮頭烏龜過日子就好了,什麼名聲閨譽,她才不鑽那種牛角尖,折磨自己的神經。

  尤三娘為她理了理鬢邊碎發,嘆息。「我的名聲早污了,不在乎多添一樁,可你,往後不許這樣了。」

  姜凌波聽了很是為替她心疼。

  她知道古代社會女子地位低下,年輕的婦人別說拋頭露面了,出外擺攤更會遭人詬病非難,但貧苦人家哪顧得上這些,不出來想法子賺錢,難道等著餓死?

  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而是從自由奔放的二十一世紀而來,對她來說,女子獨立自主不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值得贊許鼓勵的。

  「說吧,你使了什麼門道把那渾人嚇走的?」

  尤三娘也是好奇,她自從救了姜凌波後就覺得這丫頭有股說不出的厲害,譬如她身下那架輪椅,是她自己繪了圖紙讓木匠造的,木匠後來甚至希望能買下圖紙,生產賺錢。

  再說店裡的菜譜,那辣到沒天理的潑辣餛飩、花樣繁多的二十四種餡料餛飩和改成大骨加白蝦熬煮的餛飩湯,簡直供不應求,以往她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能掙口飯吃就覺得很了不起了,哪敢想盈余?如今卻每天能賣出上萬顆的餛飩,填飽肚子已經不成問題。

  再譬如出手懲治那想白吃白喝的混帳,又譬如這會子她明明在笑著,卻眼神犀利,給人不是一般人的感覺,還有,她個性豁達,被指指點點也依舊過得瀟瀟灑灑。

  這般不扭捏作態的坦然自若,比起硬是讓世俗給磨破皮、強自撐起來的她要強悍多了。

  「你說那個奧客嗎?他自己要跌倒,不關我的事。」她一推六二五。人嘛,就兩只腳,重心不穩,跌跤摔倒也是常有的事。

  這些日子沒少從她嘴裡聽到一些聞所未聞的名詞,尤三娘已經從開始的一頭霧水到逐漸能琢磨出幾分意思來,漸漸還覺得有趣。

  這樣渾身上下都充斥著讓人驚喜的丫頭,大概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了。

  「是是是,頭重腳輕的人多了去,對吧!」尤三娘好笑的附和,卻聽到姜凌波愉悅的笑聲。

  「哎呀,我的好姊姊,人家不過很客氣的點了他的腰眼穴,讓他腰部酸軟,半身受影響,動作不靈,幾個時辰,過了就沒事了。」她是真的客氣,只輕輕拂了下,沒下重手,不然傷及內部,那混混可不只受這點折磨。要知道腰後兩旁是腎髒所在,腰前上部,右肝髒,左胃髒,都是人體要害,那廝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稍微懲處便算了事。

  她自小練跆拳道和詠春,師父是父親從南洋重金禮聘來的老師父,他老人家與眾不同,打一照面便要她把人體周身三十六死穴給認全,再談其他,態度嚴格,她動不動就挨藤條。

  她可是姜氏造船的獨生女,爸媽的掌上明珠,她都不知道老爸是發哪門子瘋,非要把嬌滴滴的女生練成筋肉女超人?能看嗎?

  直到後來不斷發生的大小意外和綁架事件,她才明白老爸的惡夢就是怕她有個萬一,他早把她當成了事業接班人,她要有個不測,姜家傳了兩代的王國就會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

  什麼後繼無人,明明她的上面還有兩個兄長。

  她才不管什麼有沒有天分這種說詞,她有一技之長,有能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何必為了那所謂的家產和哥哥們撕破臉?

  是的,她老爸就是那種事業版圖做的大,女人也多的那種男人,只是不論在外面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能進家門的也就那一個。

  那女人進姜家門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人家的肚子揣著種,老媽不答應讓老爸把人帶進門又能怎辦?

  原先老媽是死也不肯答應丈夫把小三扶正,不過,她上頭還有個不時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掛在嘴邊、把香火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婆婆,老人家都點了頭,老媽就算哭死了也沒用,明明她肚子裡也懷著孩子啊!

  只是母親懷孕十六周時,照的超音波很「殘忍」的判別她肚子裡的胎兒是個女娃,就是她這片瓦,祖母的好臉色就收回了。

  不得不說小三爭氣,趾高氣昂的有好心情,又被如珠如寶的伺候,心情愉悅之余,兩個頭好壯壯的雙胞胎男嬰便順利的哇哇落地。

  至於她那心情郁卒、又氣又怨的老媽,整個懷孕期間就是艱苦的安胎過程,更悲摧的是,她老媽明明懷孕在先,卻一生生了兩天還生不下來,又堅持不肯剖腹—— 老公的愛已經不多了,再在肚皮捱那一刀,不就更沒看頭了—— 所以,這一拖延,她便從長女成了麼妹。

  麼妹就麼妹,對她沒什麼影響,長大後,除了家裡那點破事,她過得順風順水,二十幾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美得很。

  唯一困擾她的就是作為家族繼承人的問題。

  老實說,她對老爸的事業壓根不感興趣,你想嘛,她一個青春年華的小姐,有份得心應手的工作,工作之余邀幾個好友喝杯小酒,有了假便出國到處旅游,增長見聞,偶而還有小小艷遇促進荷爾蒙提昇,誰要沒日沒夜的把青春時光耗在造船廠上,一天到晚和那些開口閉口就是電力、船體和管路,一問別的就三不知的高級工程師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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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可哪裡知道一場一百四十英尺的豪華旗艦游艇試航意外,她一條小命就這樣掛了!

  那爆炸是人為的意外,爆炸之前的十分鐘她接到警訊,原來是有人要她死。

  只是遲了。

  她以為這種狗血情節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毫無戒心防備的被兩個哥哥聯手害了。

  她想不到,是因為那兩位哥哥表面上對她真的很過得去。

  可嘆人心叵測,壞人臉上是不會寫字的,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老媽,她走了,希望老媽別太難過的好……

  按宗教因果來說,不是說人死如燈滅,若要還魂轉,海底撈明月?

  她以為自己死透、氣絕了,結果醒來變成了受到不明原因重創,遭尤三娘搭救的女子。

  她活了過來,又重來一遍……也換了時空。

  沒錯,她是個穿越的主。

  病癒後的這身軀,美中不足的留下雙腿不聽使喚的毛病,請來的郎中都說她運氣好,胸骨和腿骨都斷了,加上寒邪入體,拖延太久還能撿回一條小命已是老天爺開恩。

  這軀體的原主還真命運多舛,不過她姜凌波天性樂觀,向來抱持著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在過日子,雖然憑空得來的身軀不盡人意,可她從來沒想過要因為缺陷變成陰暗晦澀的人,本來就是撿人家的皮囊來用,本來就是白白得來的一生,珍惜已經來不及,還糾結煩惱什麼?

  她想得很開。

  抱持著希望,加上尤三娘這好一段時日的幫助,白天在攤子上打下手,晚上回到租賃的小院,日子雖然平淡,卻安穩靜好,換了張面目的姜凌波,如果非要在這皇權至上的天昊皇朝過下去,如此這般也沒什麼不好。

  這皇朝好似是從盛唐後分歧出來的世界,並不是她所知五千年歷史文明裡的任何一個朝代。

  借她人的軀殼重生的她,一個壓根沒聽過的皇朝,這樣虛幻的朝代、虛幻的穿越,就當自己是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夢裡走一趟太虛幻境罷了。

  因為尤三娘是她來到天昊皇朝第一個認識的人,從感情上來說,她心存感恩,一個願意對自己付出真心的人,比什麼都難得。

  「你懂武藝?知穴道?」尤三娘擺起架勢,並起雙指,好似話本裡那高來高去,隨便一指就能定人生死的女俠。

  「姊姊說笑呢,不過就些防身的要領,上不了台面的。」

  今天算她運氣好,碰到的是胡四那樣騙吃騙喝的混帳,要是哪天遇見真的有本事的人,她可是沒辦法的。

  病癒後她曾在院子裡試著伸展拳腳比劃,招式看起來漂亮,但打出去的拳力道卻稍嫌不足,她明白這個身子在重創後氣血內息都差,強求不來,只能多多鍛鏈,看看日積月累下來,身體會不會恢復到一定的水准之上。

  總的來說,來日方長,她相信只要有心就能把以前輕盈柔韌的身體鍛鏈回來。

  「說的也是,欸,不管這個了,咱們收拾收拾回家吃午飯了。」

  「不說還好,你這一說我還真的餓了。」姜凌波摸摸平坦的肚子。


  「涼!」

  濃濃的鼻音,軟軟的嫩腔,剛開始,忙著洗刷收拾善後的姊妹倆都沒發現。

  「涼……」這回拉長了聲音,不依了,撒嬌委屈可憐的味道更重。

  「呦,誰家的小團子?挺眼生的。」尤三娘抬起了頭。

  隨著尤三娘的聲音姜凌波也瞧了過去,好個精致孩童,小豆丁的個子,圓滾滾的小臉蛋,小胳膊,小短腿,頭戴風帽,腳踩虎頭鞋,上衣下褲,頸項帶著一圈寶石瓔珞長命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到三歲的孩童癟著嘴,口齒不清的朝姜凌波撲了過來,「涼,你壞,都不理善兒了……」

  這鬧的是哪一出?姜凌波怕他跌跤,下意識的放下手中的物什,將他接住,這手都還沒擦呢。

  「涼,你不回家,是因為善兒不乖嗎?」小子老實了一瞬間。這是非常嚴厲的指控,可含淚晶亮的眼裡都是孺慕之情。

  那感情麼看也不像假的。

  「我不是你娘,你認錯人了。」飯可以亂吃,兒子哪能亂認,這可是要負責任的。

  沒想到這下捅了馬蜂窩,小豆苗哇地開了水閘門似的放聲大哭,兩泡眼淚啪答啪答的和鼻涕齊流。

  姜凌波求助的看著尤三娘,這種年紀的娃兒,她完全沒轍啊!

  她徒勞無功的喊著「不哭不哭,隨便哭哭的人是小狗」,哪曉得完全沒用,小豆丁將鼻涕糊了她兩手。

  以前他只要這麼嚎著,娘不都會趕緊將他抱在懷裡哄嗎?可是這回怎麼一直坐在椅子裡動也不動?

  這下他心中更覺委屈,這是真的傷心了。

  姜凌波只覺兩耳嗡嗡作響,傷害這樣純潔天真的孩子實在罪大惡極,心下一軟,從懷裡拖出自己的帕子,將帕子對折成三角形,又卷成長條,三兩下折成一只兔子,最後修飾了長長的耳朵,衝著小家伙晃了晃。

  小豆丁淚眼蒙朧的看著新鮮,伸手過來拿,然後忘形的一手拿著兔子,手腳並用爬上她腿,一屁股坐下,低頭玩了起來。

  「哎,你的腿……」尤三娘大驚失色。

  「不礙事。」小豆丁身上帶著淡淡的奶香,雖然兩腿覺得有些吃重,但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況且,她不討厭這個小包子,尤其他眨巴著水潤潤的大眼,露出甜甜的笑容,就讓人忍不住想對他好。

  許是嫌店裡的人不夠多,門外輕飄飄的又跨進來一人。

  他悶不吭聲的站定,完全無須適應店內的光線,目光掠過小豆丁、姜凌波的輪椅,便鎖在姜凌波的臉上不動了。

  兩人四目相對,姜凌波無所謂的別開眼睛。

  可看在尤三娘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的出現宛如在白紙上染上一抹濃墨艷彩,簡陋的小店都整個為之豐富了起來。

  什麼叫蓬蓽生輝,這就是啊!她完全不敢直視對方,這根本是貴人才有的龐大氣場!

  小豆丁的小臉凍結了,像耗子見到貓,低眉順眼的從姜凌波膝頭下來,怯怯的躲到輪椅後方,小胖手捏緊了兔子。

  這是什麼情況?

  那青年氣質如蓮,眼眉聰慧,額前還有道美人尖,可細看那細長的眸子像一泓冰湖,淡淡的光澤看似無害,實則讓人心中發寒,至於兩道眉,宛如兩把劍懸在那,加上身材高大,體型雖然偏瘦,看起來卻越發顯得肩寬腿長,穿著件雪白胭脂圓領直裾長袍,烏黑的發高束起在纏金絲銀線襆頭裡,露出長年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龐。

  這般雅白的人物一身矜貴,偏生氣勢強大,那種由內而外的威儀令人望而卻步。

  這等人物不是該站在高處指點江山嗎?即便沒那魄力,或是臥看閑雲,或是笑看江山,怎麼會來到這裡?

  「朱紫薇。」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如低音和弦。

  白瓷臉兒,不染半點胭脂,琥珀色眼眸,杏眼幽深,發間的飾物就一根玳瑁簪子,白衫淡綠裙兒,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風貌,一時間他細長優雅的眸子閃過像被雷擊後極其復雜的情感,但轉瞬即掩去。

  小店裡鴉雀無聲。

  尤三娘和姜凌波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他喊的是誰」這疑問。

  天十三負手而立,因為沒有得到回應,微微眯起了眼。

  「不知這位郎君喚的是何人?這裡沒有郎君所謂的朱娘子,郎君可能認錯人了。」人家眼睜睜看的是她那妹子,說的是誰不言可喻了,她這身為人家阿姊的怎能不出面緩頰一下。

  「哼,認錯?她就算化成灰,本……爺也認得。」

  這話兒怎麼聽起來還含著恨意?

  尤三娘有些僵了,但仍硬著頭皮開口,「說來這孩子也是天可憐見的,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凶險的活過來,卻忘了很多事情,問她親人家事,什麼都不記得了,其實要小婦人說,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記得前塵都是小問題,畢竟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這就該知足了。」

  天十三的臉開始結冰。

  尤三娘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要擺哪了。干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這位郎君通身氣派、貴不可言,她只能不停的朝姜凌波遞眼色,希望這尊瘟神能趕緊送走就趕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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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市井婦人的話他壓根不信,他要自己確認。

  「朱紫薇你不認得本郎君了?」他的聲音已經由試探中帶了些許警告意味,那幽深冷黑的眼尤其令人發怵。

  姜凌波繼續三緘其口,她又不是那個什麼朱娘子,干麼應他?

  「涼,干爹這是喊你呢,你怎麼不應他?」連善兒都感受到了天十三可怕的冷氣團,那眼神像只被遺棄的小狗,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包子開口閉口喊她娘,卻喊男人干爹,莫非孩子的娘親和他真是舊人?

  不過這男人,端著腔,拿著勢是想做什麼?嚇唬孩子嗎?也不瞧瞧那孩子被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姜凌波不高興了,決定澈底漠視他。

  她把小包子招到跟前,摸摸他的頭,「你娘和姨長得一個樣?」

  把那「姨」字堅決推出腦海,他水潤潤的眼裡有了茫然,「善兒不知道,可是涼有涼的味道。」

  小包子循著味道找娘親,這是小狗找肉包子才會有的舉動啊。「善兒的娘也坐輪椅?」

  小團子也才幾歲大,哪記得這許多,回不了姜凌波的問話,咬著唇,掙扎了下,驀地,嘩—— 兩串眼淚刷地滑下來,他扳著輪椅的扶手哀哀痛哭了,「善兒要涼。」

  他一嗓子嚎出來,那悲切的哭聲實在讓人不忍,姜凌波抬眼望去,一個兩個三個,全是責難的眼神。

  這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你的心腸竟變得冷硬至此,你說你不叫朱紫薇,這會叫什麼?」天十三卻不打算放過她,咄咄逼人得很。

  「女子閨名哪能輕易示人,郎君逾越了,還有在問人名字之前不是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她應付一個包子已經夠手忙腳亂的了,他就別來摻和了,哪邊涼快哪邊去!

  只是這一大一小這麼堅定的認定她是他們在找的人,更無言的是這身子還跟某個男人滾過床單生了娃……這位姑娘啊,你的人際關系是有多復雜?

  天十三看她替陸善抹淚的動作溫柔又細致,小小的臉蛋上充滿莫可奈何,眼角余光再掠過她遮蓋在薄毯下的腿,那口橫堵在胸口許久不順的氣忽然就沒那麼強硬了。

  是的,那市井婦人說對了一件事,她至少活了過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還要重要!

  他尋了矮凳落坐,抬眼是牆上的菜牌子。

  「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不過上門是客,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嗎?去做一份上來本……爺嚐嚐。」

  「郎君,小店……」尤三娘還是沒能得到貴人施舍一眼,聲音也越發的軟弱無力。

  拜托,誰來聽聽她的話,好歹她是店家……小店打烊了啊,明日請早不行嗎?

  「……小婦人來就是了,拌料都還有,郎君請稍候。」好吧、好吧,息事寧人是開門做生意的規則,和氣生財。

  然而讓她心中淚流滿面,目中無人的主卻開口了——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她去。」

  被訓斥了,尤三娘僵在那,看著天十三恍若來自幽冥的眼神。

  她自作主張、她自作主張……尤三娘十分氣悶,忍字頭上一把刀,今日時運不好,一個兩個都是來找碴的。

  姜凌波瞧見尤三娘跳動的眼瞼和捏起的拳頭,知道這是她暴走的前兆,不禁嘆了口氣道:「我來吧。」

  指使她,行,避其鋒芒,卸其銳氣便是,她好女不與男鬥。

  這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就一進。

  一個身穿灰色襦裙的十七歲小娘子慌張的在門口處眺望,許是見到尤三娘推著姜凌波的輪椅,飛奔過來很順手的接替了尤三娘。「娘子,今兒個怎麼這麼遲?」

  「等很久了?怎麼過來了,家裡不也許多活要做?」

  這丫頭叫彌兒,是房東的長女,尤三娘撿到姜凌波那會子除了要照看不醒人事的病人,店門也不能不開,一堆活兒加上屋裡奄奄一息的病人,蠟燭兩頭燒的厲害,房東看在眼裡,徵得尤三娘同意,說好以一天十個銅板的錢讓女兒來幫忙,一來二去的,姜凌波清醒後竟和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後來,姜凌波身子越來越好,彌兒只要得空仍會拿個針線筐過來串門子,要是兩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她們拾掇家務,燒水、煮頓飯啊什麼的,只不過回去少不了要捱頓房東太太的罵。

  「我娘今日燒了一鍋梅干扣肉,讓我端一碗過來,我等了又等,都過飯點了,就是不見大娘子領著小娘子歸家,心裡可急了。」她身量不高,但眉清目秀,一笑,一個小梨渦就在臉上閃來閃去,甜蜜得很。

  「就客人多了些。」羅唆了些,要求多了些。

  這一羅唆,耽擱了她們的午飯和休憩時間,實在太沒禮貌了!

  彌兒有些不解,怎麼小娘子語氣裡有點埋怨客人多了的嫌疑?開門做生意不是來客越多越好?

  再看兩人面上都有疲色,難道今天客人多到難以負荷?早就說她們該再請個幫手了。

  「的確是耽誤了,進去再說吧。」姜凌波俏皮的拍拍彌兒,對她一笑。

  「不了,你們回來我就心安了,再不回去,我娘又有得嘮叨了。」

  彌兒吐著小舌,一臉受不了的苦表情,惹得兩人莞爾。

  包大嬸重男輕女,家裡所有的活兒都要靠她做,只要從外頭回來不見女兒就會破口大罵。

  這會兒讓女兒送肉過來,這是又到繳租子的時間了嗎?

  彌兒將姜凌波推進灶間,又替她倒了水,這才拿著針線筐子從邊邊的角門回家去。

  這一進屋子很簡單,三間矮房列在東側,采光不是很理想,但朝向好,干燥溫暖,一間更為低矮的灶房綴在尾側,小院有口井,竹竿上晾著曝曬的衣物,一人多高的土牆倒是夯得結實,租金每月要八百文。

  讓姜凌波比較詬病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尤其一下雨,路面泥濘難行,輪椅鞋襪都會濕到底,非常的不舒服,至於南邊是兩家互通的木門,門上漆色掉落,可見很有年歲了。

  最後是西南角用三面木板圍攏著留下簡陋小門的茅房。比起一下雨就寸步難行的地面,姜凌波最不習慣的就是屋外的茅廁,沒有草紙,用的還是廁籌,三更半夜,只要她起夜,不說要連累尤三娘,那廁籌更是……等她有錢,頭一件要改良的就是茅廁品質。

  她說服自己,夜壺和馬桶伴著睡眠的低級品質很快就會過去。

  嗚,她想念她前世的智慧型自動感應馬桶,什麼叫相思成疾,這就是。

  堂屋和灶台是連在一起的,兩人的起居多在灶房裡,這會子尤三娘打水讓兩人洗了手臉,看見灶膛裡有余火,灶上的鐵鍋還不住的冒著氤氳的熱氣,揭開鍋蓋一看,蒸籠裡除了彌兒送來的兩塊肉—— 她和尤姊分了也只能各得一塊的肥肉,還有早餐吃剩的一碟蒸餅。

  老實說她還真不愛吃肥肉,偏偏這裡的人缺油少腥,以肥肉為美,房東太太給的暗示還真夠明顯的。

  三娘看了那碗肥肉沒吭聲,過了半晌忍不住嘟囔著,「又沒缺過她房租,怎麼就鑽在錢眼裡了呢?!」

  姜凌波不予置評。

  她麻利的在火灶裡又放上幾根柴火,瓦罐裡放上香蒜、板豆腐和一把秋葵,燉了一鍋蔬菜湯,起鍋後,兩人就著灶台邊吃起遲來的午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尤三娘更是頻頻放下碗箸欲言又止。

  姜凌波見狀咬著筷子。「尤姊,有事就直說吧。」

  「那孩子真是你的?」既然要她直說,她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這種事情擱在肚子裡連飯都吃不香了。

  能忍到家門才問出口,還真是苦了向來有話直說的尤三娘。

  姜凌波沉默了下,舔舔唇。「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理智上來說不是,直覺有七成假不了,不是說血親之間自有常人不可及的牽絆?那包子給她的感覺就是這麼回事。

  果然是對前塵往事全無記憶的反應,可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一個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托給別人?」

  要不是有過不去的難關,身為母親的誰願意這麼做,如果她有孩子抵死也不會把孩子送出去!

  要知道多少父母想要孩子而求不得,就算擁有了,要如何把那嬌弱的孩子養大都不容易,那叫善兒的孩子多可愛,粉粉嫩嫩不說,笑起來甜得人心都酥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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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姜凌波手一攤,來個一問三不知的表情。

  別瞪她,她真的不知道啊!

  世人都說爹娘好,也都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可天下不負責任的父母也多了去,是否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把孩子托給他人?又或許那「朱紫薇」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問她,她真的沒答案。

  她是接收了人家的身子,可並沒有接收到人家的記憶,最後只能穩下心,過好眼前日子,萬萬沒想到,安穩日子過沒多久,人家就追債來了。

  「那娃兒開口閉口叫你娘,你瞧他要走時那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說不是你的孩子,沒人能信。」

  好吧,就算那孩子是「她」的,難道她就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認回來?

  不是她冷血,那孩子看起來穿得好,吃的應該也不差,跟著她這冒名頂替的娘,她兩條不能動彈的腿,自身都難保了,拿什麼讓他過好日子?難道要他跟著自己吃苦受罪才叫愛?

  「要不,我們先去把孩子領回來吧,那位郎君一准認定你是孩子的娘,還撂下話說過時不候,我看你抓緊時間趕緊梳洗梳洗走一趟,姊陪你去,免得夜長夢多。」

  想到天十三那嚇人的眼光,尤三娘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凌波撇撇嘴。他是她什麼人,還命令指使著她習慣了,干麼非要她收拾「前人」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真是比竇娥還冤。

  「那位郎君的底細我們不清楚,容我再想想吧。」姜凌波快吐血了,前世她全無心機,總以為她不害人,也不會有人來害她,哪知結局卻是被最親近的人害了。

  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一想起來便痛不欲生,這一世,無論她要做什麼之前,都會告訴自己,無論人、事、物都要多留個心眼,以免不留神就著了人家的道。

  那男人若是真心想替孩子找娘,直接把小包子留下來就是了,要錢一句話,她去籌,要人情,她更可以設法去還,雖然他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像缺錢的人。

  也對,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位高權重、隨便拿捏人生死的那種人,那……她憑什麼對人家愛理不理?自己是仰仗了什麼?是腦袋被熱血灌了?

  要知道在強權面前,她渺小得跟螞蟻沒兩樣。

  叫她去領人,還逾時不候,有錢有權的人家是不是都這麼蠻不講理?事實證明,這就是血淋淋的事實。

  「你考慮的也對,不如姊去向包大嬸打聽打聽,她人面廣見識多,定能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個騙子!」

  不說包家三代是道地的京城人,彌兒的娘又是專業媒婆,這附近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是准備娶妻的適齡郎君,都在她的眼皮下,誇張一點說,半座京城沒有她不認識的人,要問人,找她就是了。

  尤三娘開門做生意,這些年也看了不少人,那位郎君氣度非凡,把他和江湖騙子扯在一塊未免不敬,這樣的人自恃身分,不願自報家門是自然,但她和妹妹是社會最底層的小百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把人家的底探清楚了,有了眉目,再來商計,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有錯。

  她想起妹妹剛清醒那會子,腦袋糊裡糊塗的,從她嘴裡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她的身世或出身,所以她便自作主張替她尋親,但找來找去都石沉大海,日子久了,也不抱希望,只打定主意她要真是個孤兒,就當作自己的親妹子照看,這會兒卻有人尋來,最令人傻眼的是她這妹子不止嫁過人還生了娃咧!這人生一步跨得委實有夠豪邁的。

  她替妹妹高興,但是對一個完全不記得過往的女子來說,認了這親,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那我在家等你消息。」姜凌波口中稱是。

  尤三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得了、得了,自己這牽腸掛肚的,才會該不該的都煩惱上了,瞧著妹妹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憐的孩子!

  不得不說姜凌波的接受力極其強大,她想的沒尤三娘那麼復雜。

  人家都說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一口一個娘的喊她,摸著良心說,那孩子著實招人疼,倘若他非要跟著她過日子,領回來就是了。

  「對了,這是前些日子下來的戶帖,我一忙就忘了,你好生收著。」尤三娘從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爐下抽出一張紙,攤開紙張,裡面是蓋著府衙大印的戶帖。

  所謂的戶帖算是百姓的身分證明,有這東西才能落地生根,買房置產,不然就是個黑戶。

  為了這張戶帖,尤三娘還真把衙門當灶房跑了,不只使了錢,還央了人,才把事情辦妥。

  「尤姊……」姜凌波一口氣衝上喉嚨,不知怎麼眼眶就濕了。

  救命的恩情,照顧的恩情,那脈脈溫情這般可貴。

  當你嚐過死亡最害怕的感覺之後,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能讓你害怕,但是溫情會讓人害怕,害怕不知如何回報,害怕不知如何對她好。

  「我向衙門的衙差說你是我遠房來投親的表妹,往後你就跟著我住,其他就別說了。」尤三娘俏皮的眨眨眼,拿了家中僅有的半斤騎火茶葉和房租錢,穿過南邊小門去了彌兒家。

  凌波將那紙頭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荷包裡,再把碗盤仔細收拾了,她曾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別說煮飯要不要放水這等高深的學問,也以為豬就超市裡一條一條的長相,這一穿越過來,所有的認知完全顛覆她以前的認知,幸好瑣碎的家事經過一番摸索,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難。

  回到房裡,她這樣的身子是無法睡席的,用雙掌撐起自己的身子,有些笨拙的把自己一寸寸移到胡床上,然後重重的喘了口氣。

  不管她多努力的打拳運動,這身體還是比不上平常人那般俐落,就連簡單的上下起身都吃力,但她還是不斷鼓勵自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只要持之以恆,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闔上眼。

  吃過飯後姜凌波通常會午睡一會兒,這是她從上輩子帶來的習慣,下午精神會好上許多。

  只是今日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困神來了,卻聽見尤三娘在外面喊了聲,「妹子,你可在?」

  「我醒著呢。」

  尤三娘掀了簾子,神色匆匆的跨進來。

  這屋子隔音不佳,只要聲響大上一點,真的是隔牆有耳就能聽得仔細,想要什麼隱私,真的沒有。

  不過這會兒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妹子,你知道阿姊問到了什麼?!那郎君不是普通人,他是璽王,當今皇上陛下唯一胞弟,太後最疼愛的小兒子。」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尤三娘只見姜凌波臉上掠過一抹了然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所以?」

  「咱們明天一早去接孩子吧。」她們這樣的人真遇到事,只能退讓,只能妥協,就是任人魚肉的命。

  加上天昊皇朝是有宵禁的,太陽下山後,所有城門和坊門一起關閉,一入夜就有侍衛在三十八條主要街道巡邏,禁止平民百姓走動,但是各處坊門一關,坊裡內部倒不是那麼嚴格。

  那些達官貴人們在府上通宵達旦、飲宴作樂;住客棧的客人在同坊酒樓食肆裡喝點小酒,跟侍酒的胡姬調調情也是被允許的。

  此時雖然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但是她們人小勢微,出了坊門再趕到貴人住的地方,無論怎麼趕都來不及在時間內回來,要犯了夜禁,巡邏侍衛可是沒得商量,先抽一頓再說。

  怕了吧?

  遭皮肉痛,誰不怕!

  反正也就一晚,那郎君雖說過時不候,並沒說不讓人睡覺!

  不過想想這朱紫薇也夠有本事的,竟然能讓堂堂一個王爺替她當保母看孩子,本事不小啊。


  為了行動不便的姜凌波,也為了接小包子,尤三娘破天荒花錢雇了馬車。

  京城橫豎三十八條主要大街道分割成一百多個區坊,街衢繩直,整齊劃一,來往行人,衣鮮髻整,腳下是黃土夯實的路面,路兩邊是成行的榕樹、樟樹、榆樹、槐樹,道旁還有深深的排水溝,可見排水系統不輸現代。

  排水溝外是各坊的坊牆,牆內多是深宅大院,也有寺廟道觀,可見飛檐重樓,一般的人家家門只能向著坊內開,只有三品以上的王宮貴戚才能對著大街開門,而她們來到的璽王府,別說對著大街開門了,王府就座落在皇城左側的朱雀門外,別提帝寵多盛,加上每年都會修繕的結果,就成了如今獨自占了一個坊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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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兩個女子下了馬車,看著「敕造璽親王府」的匾額莊嚴肅穆的掛著,六十三顆大黃銅釘熠熠生輝的朱紅大門,門口列著戟,還有雄壯威武的看門石獅獸,兩旁黑瓦白牆延伸得很遠。

  門房衣著光鮮,似早被知會她們要來,待她們下車早早恭候在角門,絲毫不見深宅大院那些狗眼看人低或鼻孔朝天的態度。

  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些不同的,璽王的訪客很多,絡繹不絕,一片熱鬧,但是這位門房就招待她們,對其他人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見態度還是因人而異的。

  「這位大娘子請在門房稍待,我們家王爺說只讓小娘子一人進去。」

  「這位大哥,她行動不便,不能離人的。」尤三娘忙解釋自己不能置姜凌波不顧的原因,而且放她一個人去面對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她著實不放心,深宅大院的規矩可是多如牛毛,要是不小心犯到人家頭上可怎麼辦?

  「這您盡管放心,內院裡有得是力氣大的嬤嬤,不會讓小娘子多費力氣的。」

  人家都這麼說了,尤三娘哪敢堅持,握了握姜凌波的手,「有事你就大聲喊叫,阿姊拚了命也會去把你救出來的。」

  門房冏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這個市井女子是把王府當什麼地方了?也不探聽探聽,他們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人家啊!

  「王爺身分高貴,哪會對我一個弱女子做什麼,你就別操心了,在這歇歇腿,等我的消息。」她倒是十分淡定。

  門房是不能進內院的,他把姜凌波送到偏門裡,有兩個僕婦在候著,接到人以後,換了軟轎一路往裡走了許久。

  院子裡抄手游廊、飛翹檐角,屋脊兩端伏著鹍吻,精致秀美,格局鮮活,院中引了一汪活水進來,繞著水邊的荷塘曲橋,山石環抱,弱柳臨水而栽,層遞不絕,景色優美。

  又過了兩個月洞門,軟轎落地了,她被粗壯的僕婦從轎子挪到輪椅上,推進遍植松木的院子。

  四個身形顯瘦、模樣周正的僕婦和一個內侍在檐廊下候著,一看見她,內侍一溜煙的入內通報去了,很快又出來。

  「殿下讓小的推小娘子進去。」他接過粗使僕婦的手,三兩下把姜凌波推進屋。

  在僕婦的幫助下脫了鞋子,她低聲道謝,穿著襪子讓人推進了堂屋。

  繞過一道海南黃花梨十二座屏彩漆屏風,狻猊獸形的鏤空香爐裡點著蘇合香,蘇合香又名帝膏,乃番邦進貢之物,尋常有錢人家也用不到這樣的東西。

  白藺草的織席上坐著憑幾看書的天十三,背後是一座大型白玉浮雕賞屏,所謂的大型幾乎有一面牆這麼大,令人咋舌不已,這可是低調中彰顯著華麗,華麗中滿滿都是皇家的氣派。

  可除了這兩樣奪人目光的裝飾,其它陳設簡單,書案書架、矮足家具也都擺滿卷軸書冊,冰紋的隔扇隔出了內外,裡面垂著帳幔,隱約可見床榻寢具。

  窗外松濤陣陣,屋內書香氤氳,真是個令人感覺舒適的屋子。

  今天的天十三穿著一襲猞猁猻袍子,溫潤的氣質如三月春風,讓人眼睛挪不開。

  一旁的黑釉茶碗裝著燒好的煎茶,屋內暖意濃濃,茶香滾滾,負責煎茶的童子垂首低眉,很盡責的當好布景擺飾。

  「小女子姜氏給王爺請安。」無法下跪磕頭見禮,但為了不讓人挑刺,九十度的俯身行禮她還是做得到。

  天十三改換坐姿,把腿從身下抽出來,改為趺坐,很隨意的揮手。「不用多禮。」

  姜凌波心裡拚命撓爪子,但是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依你的性子,我以為會拖上個幾日。」今日的她打扮素淨,臉面上一點脂粉也沒有,身上是半舊的齊胸襦裙,外罩著一件短襖,腰系碎花腰帶,簡單隨意的發髻,發上仍是昨日的玳瑁簪子,毫不出奇,不濃妝艷抹,不煙視媚行,這種不施粉黛、清麗脫俗的面貌卻很入他的眼。

  一個大難不死的人變得截然不同,宛如脫胎換骨,也不是不可能。

  這位王爺哪裡知道姜凌波之所以素面朝天,只因為她不會化妝,再說了,環境、經濟能力也不許可。

  「王爺都說過時不候了,小女子哪能不緊趕慢趕的趕來。」別說得他們好像是熟人,她不是那朵前任的紫薇花,她是姜凌波。

  「於理不該如此?」孩子可是你的,總得來辦交割吧?

  「小女子這不是來了?」終於來到正題。

  天十三詭譎的抿唇,笑容多了別樣的意味。

  表面恭順謙和,看似把爪子收拾得很是妥當,可一不小心,爪子還是會出來亮了亮,襯著她眼中閃燦的調侃和不卑不亢,他向來都瞧不上誰,這女子卻玄之又玄的入了他的眼。

  「所以,你知道爺是誰?」

  能找來璽王府,表示她從別處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那麼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呢?

  他不著痕跡的又瞧了遍她那如剝殼雞蛋的清水臉蛋,嗯,怎麼看都不見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從再見的一開始沒有,這會兒也沒有。

  這是要她拍馬屁抱大腿嗎?

  「倒也不是……」天十三的臉有些黑,他是這種人嗎?

  姜凌波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隨心的把OS坦白出來,登時也不知所措。

  「既然知道爺是誰,又如何對本王這般不客氣?」天十三沒了咄咄逼人,一反昨日的冷傲,姿態放得很低。

  「小女子只認清事實,秉持事無不可對人言,進有規,退有矩的道理行事,尊貴如王爺也要講理的對吧?」

  無論何時何地,人都要認清自己的地位和身分,尤其這樣的皇權時代,既然她沒有能體現自己價值的能力,也沒有地位和能被別人的尊重家世,只能屈服。

  能屈能伸大丈夫,能放能收小女子,她只是識時務而已。

  天十三無波無緒的眼飛過一抹很像笑意的東西。

  這般開闊大器?完全顛覆他以前認知的那個女子了,不,這樣說不對,其實以前,他壓根也不了解那女子是什麼樣的,他對她的認知其實相當浮面。

  她說她不是朱紫薇,失去記憶能讓一個人判若兩人?這個朱紫薇,不,她姓姜,叫凌波,比較順眼。

  天十三因為這發現,平靜的眼中似乎掠過笑意,還有一分鄭重。

  「敢問姜娘子大名?」

  怎麼又扯回這裡?這不是初見面才應該說的話?「不敢,小女子名凌波。」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做寒花寄愁絕……取這名字,莫非因為前情未了?余情猶存?又或者是純粹取其輕靈逍遙之感?

  「哦,對了,爺叫天至尊,字十三。」

  「王爺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是來領孩子的,要沒有別的事,可望一見。」至尊……好霸氣的名字,怎麼她會覺得和尤姊的傾城有得拚呢?

  「不急,府裡難得有客,喝杯茶。」

  他的「過時不候」什麼時候成了不急?還喝茶,這人的心思根本就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大海!

  姜凌波的腹誹天十三聽不見,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就如同吃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一樣,吃茶,也是在試探姜凌波。

  一個人外表可以改變,習性卻不見得能澈底變化,再不一樣,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朱紫薇並不善於洗手做羹湯,她家境雖然談不上有多富裕,卻也是小康之家,因為只有她這麼個獨生女,父母是把她當千金小姐嬌養大的。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性情大變的去碰那些湯湯水水的油膩東西,還親手做出能賣錢的食物出來?又或者真的是被環境所逼……

  童子恭敬地奉上茶碗。

  姜凌波很嫌棄的看了一眼。

  茶汁香歸香,她來這裡也不少時日了,還真不好這一口……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在現代喝慣老爸那人情送禮,動軋一兩萬把塊的好茶,這裡流行的煎茶,茶裡要放姜、鹽、蔥、果汁等作料,像煮餃子那樣滾上三滾,最後喝那一鍋茶湯,她實在喝不慣。

  這麼嫌棄未免要被人說不知好歹,這年頭乳制品的普及程度可比茶類要高的多,至於茶,想要喝,要麼去寺廟找僧人要,要麼就士大夫以上才喝得起,像她這種勞力階層,有白水喝就要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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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過,再不喜歡也不能不知禮數,她接過茶碗,抿了一小口,可也僅只於那麼一□。

  唔,除了茶葉的澀香,還有蔥、姜、糖、花椒的麻辣味、牛羊豬肉的油腥味、酥酪的奶香味,還鹹甜不分。

  鈉、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這種在現代普遍的知識,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怎麼?」那模樣絕對跟好吃搭不上邊。

  姜凌波斟酌著措辭,直接說難吃太傷感情了,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對吧。「小女子喜歡純粹的品茗,但是煎茶還可以更美味一點。」

  不單可以填飽肚子,還可解渴,甚至作成甜、鹹都可以。

  她身為姜家獨生女,茶道、花道之流也學了不少,對於喝慣了以茶葉泡茶的人來說,這種茶只配倒陰溝裡去。

  「說。」

  「真正好吃的茶一釜茶最多只倒五碗。」限量才值錢,牛飲就是蠢物了。

  「既然說得出來,表示你能做。」

  她怎麼覺得這男人挖了個洞讓她跳?是自己多嘴了,三緘其口,趕緊把正事辦了不就沒事了。

  「你去做。」他又擺出大老爺的派頭。

  得,姜凌波心想既然身在虎穴,看在人家把她兒子養那麼大的分上,想把小包子帶回去,總要付點「保母費」,民以食為天嘛。

  「王爺府中可有鐵鍋?」這時代還是以水煮、汽蒸、火烤為主,竹籠、陶鍋才是王道,鐵鍋到宋朝時期才生產,鐵器矜貴,多用在士兵的盔甲和武器上,哪輪得到小百姓拿來煮食浪費?

  「廚房是有鐵鑊。」他挑起了眉。他記得有那麼幾口,廚房的事他向來不管。

  凌波點點頭。雖然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是管他是鐵鑊還是鐵鍋呢,左右都是炒菜鍋,能抓老鼠的貓就是好貓,能炒菜的鍋也就是好鍋。

  「可有山泉水?」她再問。

  「爺命人快馬去取。來人,帶姜娘子到廚房去,去跟灶上的婆子說,姜娘子要什麼人隨便她用。」鐵鑊、山泉水,聽起來頗為有趣。

  他一喊,外頭垂著頭進來的是方才進門通報的那個內侍。

  「小女子給王爺煎好茶就能把孩子帶回去了?」為了來帶兒子,鋪子還臨時休了一天。

  天十三咳了咳。「你這是質疑爺的人格?」

  「小女子不敢,只是問清楚,心安了比較好做事,王爺您說是吧?」姜凌波悻悻道。

  這些神仙們高來高去的,而且翻臉跟翻書一樣,不跟他要一句准話,她什麼時候才能帶包子回家?

  天十三再瞧她一眼,眼光閃了閃,善於討價還價,還真是婦人之流。「爺言出必行。」

  「嗯,哪勞煩這位小哥帶我去廚房吧。」

  既然是王爺的府第,廚房一般不會差,寬敞的院子,又高又寬的廚房,房梁上吊著臓肉風雞燻肉,牆角屋檐下堆放著醬缸醋甕釀瓜,大規模的爐灶口呼呼的往外噴著火焰,燒火丫頭只管往火膛裡添柴,五六個廚婢、庖丁站在高腳桌案後切切洗洗,從容有序。

  廚房裡的下人一見到姜凌波出現,齊齊的站到一旁去,雖然得了殿下的吩咐,但在打量了姜凌波那身寒酸的衣料和輪椅之後,幾個廚娘的臉不由得流露出鄙夷和嘲諷的顏色。

  雖說是殿下的客人,怎麼穿得比她們這些奴才還不如。

  其中有個燒火丫頭在看見姜凌波的面目時,除了一臉不敢置信,張大嘴之余甚至悄悄的用髒袖子擦了擦眼。是娘子……

  「潘大娘,這位娘子要來灶上做吃食,把鐵鑊拿出來。」

  叫大雁的內侍是服侍在王爺身邊的人,地位看起來比這些廚娘又高上許多,他一發話,只見一個約四旬的領頭人便站了出來,指使其它人去把大雁要的鐵鍋找出來。

  姜凌波眼看幾個大灶、三四個火眼都在蒸煮著食物,一刻離不了人,便道:「不打擾大家干活,留個無用的灶眼和燒火丫頭給我打下手便是。」

  這些快有一個人高的大灶可不同於自家小院,灶眼燒的都是柴草,很不好對付,別說她不方便,那爐膛裡的火苗動不動就從燒火風門口噴出來,濺人一身火星,再一個不注意,沒及時添柴,灶裡的火又悄悄沒了。

  胖胖的領頭廚娘在告罪後就讓其它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該干啥都干啥去,肥肥的指節隨便一比。「阿奴,你來給這位娘子燒火。」

  阿奴便是那個拭淚的丫頭,聞言,她小碎步跑了過來,眼裡帶著期待和希冀的火苗,可惜接觸到姜凌波那無甚波瀾的眼神後火苗便熄滅了。

  一見阿奴過來,大雁就退到了門外。

  「就勞煩你了。」姜凌波太清楚自己只來插花的,對人秉持著應有的禮貌,對她來說眾生平等,就算身為奴婢也是份工作,重點在於老板好不好,有沒有終身俸可以領的差別而已。

  這裡的人蓄奴成風,只要家中經濟還過得去的,普遍都有幾個男奴女婢在使喚,她雖是良籍,就算有著比這些奴婢高級上那麼一點的身分,她也做不到頤指氣使,畢竟她來自沒有誰就比誰低一等的現代社會。

  「娘子喊奴婢阿奴便是。」經年累月在灶口忙活,她沒有十幾歲少女該有的粉嫩肌膚,被煙熏得有些黑,那雙過度勞動的小手也十分粗糙,此時她低垂著頭,看得見雙丫髻上都是灶灰。

  姜凌波朝她招手,「我想在灶上做點東西。」

  「娘子需要什麼盡管吩咐。」

  娘子這是在替她撣……撣灰嗎?自己發際和肩上散落的塵灰以可見的速度掉了下來,她還感覺得到娘子溫柔輕快的手……忽然她就鼻酸了。

  「沒事……大妹子先幫我找些生茶和生米來可好?」

  阿奴忙不迭的點頭,同手同腳的去張羅。

  姜凌波先把米掏洗了,然後在鐵鍋放下少許的油,米倒下去,鍋鏟飛快的翻動。

  「娘子,這花生是什麼?」姜凌波索要的食材裡有這麼一樣,阿奴見姜凌波忙著,問得百般小心。

  「唔,它好像又叫長生果,也叫番豆,如果沒有也不打緊,只是香氣要略微打折一點,無傷大雅。」她瞄了眼已經被阿奴快手快腳找來的各種材料,也不在意。「要不你先把石缽裡的生茶舂碎,越碎越好。」

  姜凌波慢半拍的想到,這時候,花生這玩意還真的沒有,那可是明末清初才大量出現的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將炒好的炒米盛了起來,也不怕燙,她隨手抓了一小把遞給阿奴。

  「嘗嘗看。」

  她們一人一僕在這裡忙活,別以為廚房裡諸多的眼光並不關注,尤其炒米的香氣可不輸其它食物噴薄出來的味道,那些個剁肉的、調味的、拈菜偷吃的,都齊刷刷的轉過頭來看她們。

  阿奴在廚房有一段日子了,哪裡感受不到友善還是不友善的目光。

  扛不住壓力的她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姜凌波遞過來的炒米,她只是個燒火丫頭,哪有資格嘗什麼味道。

  姜凌波才不管,「你不幫我嘗味道,我哪知道火候夠不夠?米粒熟了沒?趁熱吃,涼了雖然滋味不一樣,不過我還是覺得熱的好吃。」

  這丫頭瘦得可以,這裡的廚娘每個都有一身顫顫的肥肉,怎麼獨獨這小丫頭痩成皮包骨。

  阿奴看著姜凌波的笑,傻傻的就把炒米給吞了。

  炒米外酥內軟香甜可口,她邊吃邊想著,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對著她笑、給她東西吃了,真好。

  她吃過炒米,忽然靈光一現的想起什麼,甩了手往廚房放干貨的地方跑去,蹲下身,從邊角扒拉出一小麻袋的事物,解開後,雙手往下一撈,捧起一堆烏漆抹黑的玩意,喜孜孜的跑向姜凌波。

  「娘子,這是你要的番豆嗎?」

  姜凌波已經開始動手料裡起堅果堆,統統放進石缽裡碾碎,堅果的香氣四逸。

  不得不說王府的廚房真是好地方,尋常人家一輩子都不知道也看不見的五谷雜糧,這裡成堆成山的擱著,對這些顯貴人家來說,雜糧是泥腿子才會吃的糧食,他們才不屑去碰。

  「阿奴真棒,你把殼剝開我瞧瞧。」

  她用的完全是哄小孩的口氣,殊不知阿奴卻受用極了,三兩下剝開裹滿干硬泥土的豆殼,裡面的果仁兒真是姜凌波想要的花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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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阿奴怎會知道這個?」

  「府裡有許多走商常來走動販貨,每回來總會帶上許多聞所未聞的食材請管事娘子們嘗鮮。」

  這番豆擺在庫房很久,今兒個管庫房的管事娘子恰逢每月盤點,吩咐她拉去扔棄,可她還空不出手來,想不到居然得了用處。

  姜凌波雖然絕少出門,可在鋪裡可沒少聽客人說,大食、吐蕃、甚至遠至天竺都有來人,這天昊皇朝是個大統一的國家,來自天南地北的人也多不勝數,各種稀奇古怪的族群都有。

  何況璽王可不是普通人,想來巴結攀附的人哪會少,想來混個臉熟,自然要送點東西,自然越是稀奇古怪,越能入人家的眼,也才能起作用。

  至於王府的下人能懂不懂其中的好處、又要如何運用,這就不在送禮人的管轄範圍了。

  被胡亂扔掉,總比東西送不出去來的好,對吧!

  兩人齊心合力收拾好一切,姜凌波招手讓大雁進來,他也不含糊,後頭一溜專門給各院子送食的婆子一一接過姜凌波放在案上備好的器具、佐料,依序走了出去。

  這裡沒她的事了。阿奴怯怯又不舍的退回角落。

  不過姜凌波可沒打算放過她,她對著大雁說道:「我還要個打下手的人。」

  大雁定定看了她一眼,心裡嘀咕,要人,郎君身邊多得是可以使喚的人,何必在廚房裡找,不過他仍朝潘大娘道:「方才替娘子打下手的是哪個?」

  阿奴喜出望外的被推了出來。

  廚房的人眼紅的看著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頭得了在主子面前露臉的機會,她一個臭丫頭憑什麼!幾個有心人都磨碎了牙。


  「喏,這三生湯有甜、鹹兩種,王爺嘗嘗。」談不上恭敬,很隨意的語氣一凝,因她很快發現不妥之處,動手擰了下自己的大腿,換上稍微的小意。

  她老忘記這裡是古代,男尊女卑,女子言行無不受到嚴格規定,禮教、禮教,別忘了要謙卑端莊!

  很好,她都能從以前的溫室花朵轉換成現在的雜草一株,何況她面對的是一尊大佛,不要露出太過猙獰的面貌也沒什麼不行,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加了炒米、研碎的綠茶末、黑白芝麻、花生、松子仁、葵花子仁、南瓜子仁和無花果,佐以少量的桔皮,經沸水衝泡而下,香味撲鼻。

  天十三並沒有專注在她的介紹上,黑墨的眸光關注的是她的小動作,那鮮活的率性動作令人莞爾。

  一待她將釉茶碗推到他面前的食案,他捧起茶碗便兩三下喝光。

  「這是鹹味,除了茶葉芝麻松子蓮子還有炒香的蝦仁、香菜和時蔬,再注入茶湯,是茶品也是茶食。」

  鹹甜分離,說什麼也比那個亂燉茶好吃。

  男人還是三兩口吞了個干淨。

  這人難道是吃貨投胎?好歹品嘗一下,說聲好不好有那麼難嗎?

  「你不是還會另外一種煎茶?一事不勞二主,真要如你所說的好吃,就可以帶著你的人走了。」趺坐的姿態這會兒也沒了,他憑著幾,感覺語氣隨意之外還帶點意味深長。

  她咬咬牙,讓阿奴升起紅泥小火爐。

  為了方便她行事,天十三令人墊高了矮幾,又為了能全程看見她煎茶的過程,自個兒也起身坐到榻上,這還真是史無前例的事。大雁這般想著。

  天十三看著她稱不上細致卻潔白的手炙、烤、研磨,用他府裡特制的茶爐、上好的炭,從慈恩寺那裡提來的山泉水,有條不紊,甚至稱得上是好看的將三沸過後的煎茶往白瓷碗裡分倒。

  天十三不由得要說,這白瓷碗裡的茶湯厚薄均勻,看著舒服,聞之氣味清冽芬芳,透過水霧瞧見神情專注的她,蒙朧裡更顯得她耐看不已。

  「王爺,請。」

  不知什麼時候,白瓷碗邊還多了個小碟,盛了一小塊橙杏桃蒸糕,幾絲黃澄澄的橙絲交錯在蒸糕上,有著別樣的美感。

  天十三端起茶碗,不狼吞虎咽,不牛飲了,因為舌尖觸及那茶湯感覺到微甜,香氣從鼻端沁到咽喉,一碗茶盡,四肢百骸是說不出的輕松快慰,再配上那只有一口分量的蒸糕,味蕾和肚皮都得到了筆墨無法形容的滿足。

  「小點也是你做的?」

  「王爺的廚房食材應有盡有,凌波見了,很順手的慷王爺之慨做了茶點,也許路上可以用來哄孩子。」她這是贊美王府的廚房是吃貨天堂,王爺應該聽得懂吧?

  「姜娘子心靈手巧。」天十三聽了,嘴角彎了彎。

  「不過小道。」她不是矯情,志氣什麼的她沒有,她做不來上馬殺敵、建功立業,但是讓自己舒暢安心,不成為社會的敗類,她有把握。

  不過看這位王爺喝過茶,吃了點心,神色輕松,雙眸好像碎落滿天星星,璀璨溫柔,令人著迷,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煎的茶飲。

  這一釜茶原來是被姜凌波當作贖回兒子的「保母費」的,她怎麼都沒想到無心之舉在往後會變成天昊皇朝貴族之間展現高雅的標准之一,最後還風行全國,傳至後世。

  天十三多看了她好幾眼,她那點小心思他如何不知,卻也不點破。「大雁,把人帶進來。」

  陸善顯然在外面等了有一會兒,他穿著一身鹿胎皮小襖子,腰際環佩叮當作響,來到門前,知道要脫鞋,但難為在門坎有他小半個身子高,他跨不過去啊,幸好大雁助了他一臂之力,從兩腋將他提拉起來,抱他進屋內。

  他蹴鞠似的跑進來,撲進姜凌波的兩腿中間,埋著頭,鼻音濃濃。「涼,干爹說你會來帶善兒回去,你真的來了,善兒好高興!」

  姜凌波摸著他軟黃的發絲,「你願意和娘一塊回去嗎?」

  他抬起頭來笑了,一雙大眼亮晶晶的眨啊眨,樂開了花。「願意,善兒怎麼會不願意?」

  「不過,娘得先跟你說,和娘一起住,娘吃什麼你就吃什麼,可以嗎?」她能給的自然會盡量滿足他,但是如同在王府般優渥的享受是決計沒有了,倘若他還是堅定要跟她走,就要考慮清楚得失。

  別以為這麼小的孩子分不清好壞,她不認為。

  陸善毫不考慮,奶聲奶氣的道:「涼在哪,善兒就在哪。」

  母子倆正努力重建感情,卻沒見著阿奴看見陸善時眼中迸出的驚喜,她有多久沒能見到小少爺了?

  她就這樣含著淚,要哭不哭的看著那對母子,倒是對另外一個手拎著包袱的小娘子看也不看一眼。

  那小娘子是貌美的,乍然見到姜凌波時倒退了三步,再看見她那身整潔卻陳舊的衣裳,自認神情妥當不露半點情緒痕跡的臉還是流露出嫌惡來,又發現站在角落的阿奴,柳眉更是蹙了起來。

  「這兩個丫頭也是你的人,你一並領走吧!」天十三沉聲道。

  什麼,還有丫頭?!

  她可沒打算帶這麼多人回去,哪養得起,一個兒子是不得已,還加上兩個丫頭,她不做死了才怪!不不,就算她做死了也不想養這麼多張嘴。

  「娘子,奴婢好想你啊!」拿包裉的女子身穿藕色高腰裙,短襦上衣,料子是好的,油亮的發髻上簪著小花梳,黛眉刻意的描過,衣衫隱隱透著暗香,和阿奴的破舊寒酸成為兩種激烈的對比。

  此刻她跪在姜凌波面前,眼淚要掉不掉,一臉的可憐兮兮,只不過看在姜凌波眼裡怎麼看都有點假。

  阿奴見狀,也乖乖的過來跪下。

  姜凌波一個頭兩個大。「你是誰?」自己報上名來。

  「娘子不認得奴婢了?」她膝行了兩步。

  「嗯,我因為意外,忘記很多以前的人和事。」

  「奴婢叫秀藍,從小便伺候在娘子身邊。」

  姜凌波眼光轉道阿奴身上,「那你呢?」

  「阿奴……」因為情急,她結巴的厲害,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急紅了一張臉。

  「既然如此,都回去再說。」她讓兩個丫頭起身,托托陸善的小屁股。「王爺看顧你許久,這會兒你要和娘一起回去了,要向王爺說點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天十三教導的好,還是娃兒本性聰明,他娘這麼一提點,小東西離了娘親來到天十三跟前,一揖到底,「善兒拜別干爹,多謝干爹的照顧扶持,恩情容後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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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姜凌波完全囧了,這娃兒哪裡學來的這套?這麼小難道也跟著大人去聽說書、戲曲?然後原本照抄?

  王爺教育孩子的法子實在有待加強!

  「就好好去玩幾天。」天十三沒什麼離愁別緒,好像善兒就真的只是去別人家住上幾天,過些日子就會回來了。

  而他的確也這麼認為。

  臨別時,秀藍偷偷覷了王爺好幾眼,希望王爺能瞧見她的臨別秋波,只可惜天十三壓根連一眼都沒施舍給她。

  她跺了下腳,不情願的追隨姜凌波而去。

  「大雁。」托著頰的王爺看著還未收走的釜,喊來貼身內侍。

  「殿下。」

  「吩咐下去,王府各院子的門坎、階梯,只要不方便輪椅出入的地方,都讓工匠修葺成無阻礙的方便走道。」

  「殿下,姜娘子都把小少爺領走了,往後沒什麼事,應該……應該不會再來府裡了。」他吞吞吐吐的進言。

  「要你多舌,照做就是!」

  他一眼橫過去,大雁當場被秒殺。

  尤三娘在門房處坐立不安的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看到姜凌波讓內院僕婦領著出現,又看見她身後黏著的一干人,一肚子話全都吞回了肚子裡。

  當初雇來的馬車還算寬大,擠得進四個大人、一個娃兒,車把式也寬厚的沒有說要多收錢,仍舊幫忙著將姜凌波的輪椅給收拾好放上馬車。

  姜凌波決定往後要是有需要用上馬車的時候,都叫這個大叔。

  離開了璽親王府,尤三娘的目光在阿奴和秀藍上梭巡過後,問道:「這兩位是?」

  「奴婢是娘子的丫鬟,叫阿奴。」連行李都沒有,被直接打包走人的阿奴倒是落落大方。

  「奴婢叫秀藍。」在她眼中尤三娘的穿著也不怎麼樣,所以秀藍對她也很是冷淡。

  尤三娘看看從上車就窩在姜凌波身上的陸善,再瞧瞧這兩個自稱為姜娘子丫鬟的姑娘,整個無語了,因為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啊!

  這是買一送二還是買大送小?買一個附贈兩個丫鬟,王爺出手真是大方。

  「兒子,這個姨姨是娘的救命恩人,見到人要喊知道嗎?」

  順勢倒在姜凌波懷裡像八爪章魚的陸善偏過頭來,一雙大眼骨碌碌的朝著尤三娘望去,軟軟糯糯的喊了聲,「姨姨。」

  尤三娘立刻被他萌倒,心軟了一大半,「乖孩子!」

  陸善雖然對著她笑,但喊過人後又緊張的縮回他娘的懷裡巴著不放。

  可憐的孩子,這是沒有安全感,怕自己一放手娘親又不見了呢。

  姜凌波彷佛也知道陸善在鑽什麼牛角尖,摸著他細軟的發絲,輕聲問道:「兒子啊,你的大名叫陸善,那有沒有小名?」

  「娘不記得了?」揚起的小臉上寫著不明白和一些慍色。當娘的不該記得兒子的所有一切嗎?

  「娘這裡受過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善兒給娘提個醒好嗎?」她指著腦袋說道。

  「娘的頭顱和腿是一塊受的傷嗎?」因為手短,他只能十分不舍的撫摸著姜凌波的鬢邊當作慰藉,「不痛啊,有善兒當娘的腿,往後娘有事就叫善兒,娘很快就會好的。」

  瞧這孩子說的是什麼,居然說要當她的腿,孩子的無心言語聽在身為母親的耳裡,總是熨貼心肝,就算將整個心都獻出來為孩子赴湯蹈火也不悔。

  姜凌波摟緊了這今天剛撿回來的孩子,整顆心柔軟得宛如一灘水。「謝謝善兒,往後娘就拜托你了。」

  他挺起小胸脯,一臉的英雄氣概。「娘放心!」接下來他偷偷湊到姜凌波的耳邊低語,「我的小名叫小虎。」

  「那以後娘叫你小虎嘍。」姜凌波在他額頭親了親。

  他捂著額,樂得見牙不見眼。「善兒還是喜歡娘叫我善兒,干爹說這樣大氣。」

  姜凌波莞爾,輕點他的小鼻子。「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這小不點才多大,已經會分辨什麼叫大氣,真是好笑又可愛,真真是敗給他了!

  回到石燈街的房子,阿奴臉上微微笑,「這就是娘子住的地方?少爺和阿奴以後也住這裡?」

  秀藍卻繃緊著臉,抓緊了包袱,「這種破地方怎麼可能是娘子住的地方?」

  姜凌波沒多說什麼,轉向看得目不轉睛的小包子道:「我們進去吧。」

  「嗯。」小包子堅定的點頭,相較起兩個年紀比他大上一截的大人,他反倒鎮定的多。

  只要有娘的地方,房子好壞有什麼重要?

  一行人進了堂屋。

  「我去燒水,你們好好聊聊吧。」尤三娘一看逼仄的屋裡多了這麼多人,她想姜凌波是個有主意的人,她的人就留給她做安排,便進灶間去了。

  「你們都坐吧,我們這裡沒王府那麼大規矩。」姜凌波看著陸善的腦袋瓜子,這孩子好像從璽王府出來後就沒有腳了,除了上下馬車之外,一個勁的黏在她身上,就怕她忽然不見似的。

  姜凌波雖然這麼說,兩個丫頭還是規規矩矩的站著,相較阿奴的隨遇而安,秀藍顯然對自己的前途比較擔心。

  「既然這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是你們兩人的身契紙,我把它還給你們,往後你們自由了。」姜凌波進房去,再出來就從袖子裡掏出兩張染黃紙,各自交到她們手上。

  身體原主身上有帶了些金銀細軟什麼的,這兩張身契也包含在內。

  阿奴無措了。「娘子這是不要阿奴了?」

  秀藍眼光倏忽變了變。

  「如你們所見,這屋子住不下那麼多人,我也養不起這麼多人,能恢復良籍對你們來說是件好事,你們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約束,我會另外給你們一貫錢,多的我也拿不出來,不論你們想回家,還是有別的打算都可以。」

  「奴婢還是可以繼續伺候小少爺的。」秀藍捏著染黃紙不放,試圖做些什麼。

  「善兒,你還想要秀藍姊姊伺候你嗎?」既然她說的話不算話,那就讓被伺候過的小家伙來說。

  陸善把頭埋在姜凌波胸前,雖然悶聲卻很堅定的說道:「不要!」

  秀藍的臉色馬上不好看了,這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小混球,她忿忿的瞪著陸善,撇嘴道,「娘子,小小孩童可還不曉事,你怎能聽他的!」

  姜凌波心裡有數,如明鏡般雪亮。「孩子是張白紙,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比誰都清楚。」

  秀藍被嗆得語塞,草草的對姜凌波行禮後,抓起桌案上的一貫錢,斷然離開了。

  「娘子不要趕阿奴走,阿奴吃很少,只要有柴房可以睡就好,阿奴很能干的,什麼事都會做,就算……沒飯吃也不要緊。」姜凌波才回過神來,就看見阿奴咚地又跪到她面前,難過的哽咽了。

  「你不想回去和家人團圓嗎?」對阿奴,她和顏悅色許多。

  「阿奴的爹把阿奴賣給了夫人,說是要給阿哥娶媳婦,那回阿奴簽的是活契,滿五年後,阿爹沒了,為了給阿爹買棺材,阿兄又把阿奴賣了一回,那個家,阿奴一點都不想回去。」被賣了又賣,她對那家能做的都做了,仁至義盡,那些親人沒一個比得上娘子對她的好。

  就算現在娘子不記得她了也不要緊,阿奴記得娘子就好了。

  「起來回話,日後時時都要見面,動不動就跪,挺麻煩的。」這孩子老實又誠懇,她對阿奴的印像比秀藍好上太多。

  「謝謝娘子。」她起身,抹抹膝蓋,靦腆的臉露出淺淺的笑容。娘子這是要留下她了吧?

  「我有件事不明白。」

  「只要阿奴知道一定說給娘子知道。」她終於發現自己的用處,娘子忘了許多事,如果有她在身邊伺候,多少能把以前的記憶找回來,這就是她的用處,想到這裡,便生出了很久沒有擁有過的信心。

  「如果說你和秀藍是我留在璽王府的婢女,為什麼只有秀藍留在善兒身邊,你卻去了廚房?」

  那位王爺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答應照看「故人」的孩子,她也沒興趣去問,但是用膝蓋想都知道廚房做的是髒累活兒,待在善兒身邊就別說體面什麼的,最基本的吃穿用度肯定會比廚房的燒火丫頭好上那麼一點,王府是用什麼標准留下秀藍,阿奴又犯了什麼錯被眨到廚房去的?

  阿奴咚的聲又跪了回去,雙手麻花似的藏在褲腿裡。「是阿奴無能……」

  「那些自責什麼的就免了,我不想聽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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