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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娃娃 -【只求情意同(澀女郎之四)】《全文完》

娃娃 - 只求情意同(澀女郎之四)

哇靠!那些長舌男人是跟天借膽啦!
居然敢拿她跟杜蘭朵公主相提並論?!
她是對男人輕蔑無情,但可沒砍人腦袋的壞毛病
不過是三不五時找找麻煩,整得他們雞飛狗跳
誰教她隨傳隨到的司機兼“練拳沙包”竟敢落跑
只得靠著折磨那些倒楣傢伙來排遣無聊與心煩!
她承認自己糊裡糊塗少根筋,沒察覺到對他的感情
可他也是固執死腦筋,明明早八百年前就愛上她
卻拚命與她保持距離,執意死守“叔叔”的身分
直到她白癡的搞出個大烏龍,逼得他一走了之……
可惡!沒有她,他反而活得更愜意自在
還有身材超級火辣的熱情女郎陪著打情罵俏
哼,以為來這套就能讓她知難而退嗎?
他的如意算盤可打錯了,她絕對會為了愛情戰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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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楔子   

  即便此人早已在他生命中糾纏多年,這卻是他頭一遭見到範逸書這個人。

  在他的,喪禮上。

  靈堂正中央掛著他的大相片,那張相片把他拍得很好。

  相片裏的範逸書神采飛揚,帥氣笑著,仿佛天底下沒什麼事情能擊得倒他。

  但他終究還是被擊倒了。

  否則此時的他.就不會躺在那副冰冷冷的棺木裏,任由人瞻仰了。

  他跟著律師向死者拈香致意後,才將視線轉到一旁。

  他們先是見著一個全身黑衣,挺直背脊端坐在椅上的清妍少婦,然後才見著了跪在一旁、小聲哭泣的四個女孩,以及正在撫慰她們的老僕婦。

  “哭什麼?吵死人了!”

  冰冷喝斥聲來自於端坐椅上的少婦,從她肩臂上所別著的白麻紗塊,她應該就是範逸書的遺孀辜明君。

  但除了那塊刺眼的白麻紗塊外,無論是她的神情或語氣,都不像個應該要沉浸於喪夫之痛的遺孀。

  但不論她表現如何,想來都不幹旁人的事,於是谷霈文先是輕咳一聲,接著換上專業律師的神情。

  “辜女士,您好,敝姓谷,是范維邦先生的律師。這位是范繼書少爺,他是代表范先生及夫人,來參加范逸書先生的喪禮。”

  “範維邦”三個字讓端坐椅上的少婦背脊更加打直,臉色也更冰寒了。

  “我不認識任何姓范的男人。”她語聲清晰地回答。

  “辜女士……”谷霈文不安地先掃了眼躺在不遠處,少婦的丈夫,同樣也是姓范的男人後,再擠出了乾澀嗓音,“您應該知道,范維邦先生是范逸書先生的父親。”

  辜明君冷著嗓音,“範逸書沒有父親,在他決定和我在一起時,他的父親就已經登報與他脫離父子關係了。”

  “登報是無法當真斷絕人與人之間的親屬關係。”還有更重要的聯繫因素——血緣之親。

  “那又如何?”辜明君對他的解釋顯然毫無興趣。

  “所以在范先生聽說了范逸書先生的死訊時,他很……震驚。”谷霈文選了個較為保留的說詞,正確的說法該是——哀慟逾絕。

  白髮人送黑髮人,且還是膝下獨子,范維邦在聞訊後,誰也不肯見地將自己開在屋裏好幾天。

  沒人敢進去勸他,只能隔著房門,隱隱約約聽見來自於老人悔不當初的痛苦低嚎。

  谷霈文雖和範維邦有著主雇關係,卻也是多年好友。

  曾看過他的數次起落,以及幾次面對人生低潮關頭,但這卻是谷霈文頭一次在老友的臉上,看見萬念俱灰的空洞表情。

  其實范維邦當年會登報與兒子脫離關係,不過是一時氣憤難平,又死要面子拉不下臉來,卻沒想到父子倆這一嘔氣,竟會以永別來做終結。

  “他很震驚?”辜明君明顯地不為所動,“我該回句什麼?說謝謝他的撥冗震驚嗎?”

  “辜女士,”谷霈文耐心勸解,“人都已經死了,昔日恩怨也該煙消雲散。”

  “言歸正傳吧。”辜明君抬起在短短數日內瘦尖了的下巴,“範維邦叫你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辜女士,您應該清楚,范逸書先生畢竟是范維邦先生的唯一血脈,既然他人不在了,所以范維邦先生是希望您能否……”

  谷霈文將視線轉向跪在一旁,四個仍在抽泣的女孩。

  “至少交還一位小小姐給范家,一來可陪伴範家二老,並給予她最好的栽培,二來可按小小姐自己的意思,或許將來也能幫忙接手範家的事業,當然了……”

  見對方聞言面色更加冰寒,慌得谷霈文忍不住抹下汗。

  “如果您願意配合,范維邦先生也願意代范逸書先生扛起養家的責任,按月支付您及其他幾位小小姐的生活費。”

  在谷霈文與辜明君交涉時,範繼書的心思卻沒有擺在他們的談話內容上。

  他的視線及注意力,始終是擺在跪著的四個女孩子身上,而且很明顯地,停在那個年紀最大的女孩子身上最久,好半晌無法移開。

  在來這裏之前,他看過了谷律師給的資料,知道這四個女孩子分別是九歲、七歲、五歲以及三歲。

  至於她們的名字,聽說是浪漫成性的範逸書按著彩虹色譜依序取的,分別是範彤彤、範橙橙、范黃黃以及範綠綠。

  所以那大女孩的名字,應該是叫範彤彤。

  她或許不是四個女孩子裏最漂亮或是最荏弱的一個,卻無疑是最醒目的。

  她身上自然而然有種光彩,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紅通通的,讓人想忽視她的存在都沒辦法。

  還有一點,她是四個女孩子裏,五官長得最像父親的。

  若是將此時她臉上的愁容抹掉,換成了大笑,肯定會更像相片裏的男人。

  對於範逸書這個人,他始終有著濃烈的好奇。

  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見不到活生生的范逸書時,轉而對長得像他的大女兒,看到了出神。

  許是感受到他過長過久的注視,大女孩驀然抬起頭來,以那雙原該是清澈晶亮,此時卻已哭紅的大眼睛,惱怒地瞪著他。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哭呀!

  即便沒作聲,他卻看得出她的眼神是這樣說的。

  好凶的一個小女生!

  遭人瞪了的範繼書微窘地轉開視線,耳畔聽見了辜明君冰冷的回答。

  “回去告訴範維邦,我辜明君不賣女兒。”

  “辜女士,您誤會了……”谷霈文心急著邊抹汗邊解釋。“范先生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不論是哪位小小姐回到范家,她同樣還是您的女兒,也隨時能回來看您及她的姊妹們,只是陪爺爺奶奶的時間多一些,換一個角度想,就算是替已逝的范逸書先生略盡奉親孝道,也是替孩子們的未來找到個強而有力的後盾支持,對大家都有好處的……”

  辜明君不待他說完,倏地站起身,順手捉起一旁的花籃,往谷霈文臉上不留情地摔去,打斷了他的話。

  “回去告訴範維邦,她們都是我辜明君一個人的女兒,跟范家毫無關係,既不需要去替個出軌的父親盡什麼孝道,更不希罕什麼狗屁後盾!”

  她一個轉身再回頭時,兩手高舉著另兩隻“兇器”。

  “無論是姓範的,或是范家的律師走狗,我都不想再看見了,滾!”

  來自於死者遺孀的失控嘶吼,毀掉了靈堂上當有的肅穆哀傷的氣氛。

  眼見情況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頭上臉上全是殘花爛葉的谷霈文,狼狽萬分地拉著範繼書匆匆鞠躬離開了。

  就在離去之前,範繼書忍不住回頭,再望了相片中的男子一眼。

  相片中的範逸書依舊是笑著的。

  只是不知那算是置身事外的豁度大笑,抑或是冷眼嘲看世人的諷笑?

  那一年的範繼書十五歲。

  見著了當時年僅九歲的範彤彤。

  在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這個無論是名字或是人,都是一樣紅通通地惹人注意的女孩,即將在未來與他的生命,終其一世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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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前

  那一年的範繼書年僅五歲。

  但當時的他並不叫範繼書,至於他原來叫什麼,由於並不重要,別說是別人了,就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我要他!”

  乘著黑頭轎車,衣著富貴地來到育幼院的制藥廠大老闆范維邦,就像是上市場挑菜一樣,一眼就相中了他。

  那時的他和三、四十名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的孩子們一字排開站在他面前。

  當範維邦開了口後,別說是他自己了,在場的孩子們幾乎個個都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紛紛將或妒或恨或疑的眼神,朝他投射過來。

  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你瞧他!衣衫殘破骯髒,眼神不馴,一張早熟且沒有半點笑容的小臉上,眼淤唇腫,傷痕斑斑,十足十才剛跟人幹過架的壞小孩模樣。

  而他之所以會在如此重要的時刻變成這副模樣,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為年紀太小,也因為脾氣太拗,更因為他的“賣相”太好,向來在院童們一聽說有好人家要來“挑貨”時,他就會遭到年長孩子的特別“招待”,非得要讓他看來毫無“賣點”後才肯放過他。

  沒想到這位大老闆,卻是跌破眾人眼鏡的,開口便指名了要他。

  “范先生!”基於這位范老闆是育幼院每年主要善款來源之一,院長不得不上前給予忠告。“不瞞您,這孩子有些社會邊緣傾向,不好管,人緣差,個性又倔強,就連院裏的老師都對他頭痛得不得了,您要不要……再瞧瞧別的孩子?”

  “是呀,維邦。”

  陪著一塊來挑人的谷霈文,看了這孩子也不喜歡。

  “挑個年紀大點的,脾氣乖順、聽話懂事的,日後你才不會像對……那樣傷腦筋嘛!”谷霈文沒說出的名字自是範逸書,也是今日讓他們上門來挑人的原因。

  逸書那孩子樣樣都好,人既聰明又長得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主見太強,脾氣又跟他老子一樣拗,所以才會為了婚姻自主權和他老爸鬧翻。

  更氣得他老子故意挑在兒子公證結婚的同一天,不但在報上刊登大篇幅的父子脫離關係啟事,還直接殺到這間育幼院來。

  範維邦是這麼說的——

  “哼!那逆子開口閉口說不希罕當范家少爺,不希罕當我範維邦的兒子,他不希罕我?呿!老子也不希罕他!我自有辦法找個希罕的來取代他,以表明老子我呢,是一點也不在乎那為了個女人,連父母也不要了的臭小子!”

  就是為了這句話,範維邦和谷霈文來到這裏挑人。

  對於院長及谷霈文的勸阻範維邦都聽見了,卻無法動搖他的決定。

  只見範維邦用著熱辣辣的,仿佛尋著奇寶的眼神開口說:“我要的是個能夠打理得了我龐大事業的悍豹,而不是一隻乖貓。”

  谷霈文聽得有些沒好氣。

  “養只乖貓至少能幫你守成,但悍豹?你確定你管得了?”

  範維邦用力拍拍胸膛,信心滿滿。

  “霈文,你就非對我這麼沒信心嗎?好歹我也在商場上打滾數十年了,總不會連頭小豹子都管不住吧?”

  事情至此拍板定案,範維邦甚至當場為小男孩取了“範繼書”的名字,並囑咐谷霈文以最快的速度將所有手續辦妥,好讓這孩子能夠早點成為範家的人。

  谷霈文聽見老友為小男孩取的名宇,不禁暗暗搖頭。

  虧這老小子口口聲聲說要與獨子劃清界線,卻在為這新進門的兒子取名字時,依舊是惦記著自己的獨子。

  繼書?承繼範逸書?

  擺明瞭就是要這男孩接下並發揚光大原本該由逸書為範家所盡的責任義務嘛!

  只是人選雖是由範維邦決定,也誇下海口要將他馴乖懂事,但最後真正馴服範繼書的,卻是範維邦的妻子湛蓉芳。

  範繼書是在兩日後的清晨,由育幼院院長親自送到範家來的,但院長前腳才走,這對“父子”後腳就已經開始作戰了。

  “你給我下來!”

  在范家景色宜人的庭院裏,只見範維邦仰高脖子、臉龐氣紅的對著榕樹不斷握拳咆哮。

  一干園丁雜役見狀都只敢遠遠瞧,沒人敢接近正在噴火的主子。

  在范家,人人都怕範維邦,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出走的範逸書,沒想到這會兒,又來個年僅五歲的小男孩。

  “聽到沒有?範——繼——書!你還不快他媽的給我滾下來!”

  中氣十足的咆哮明白顯示著男人想揍人的衝動,但他所能得到的回應卻是——

  劈哩咱啦的樹籽“彈珠雨”伺候!

  “可惡!你這臭小子,當真以為我不會爬上樹去捉人嗎?”

  怒火騰騰的範維邦卷起袖管正要脫鞋,卻讓身後伸來的柔荑給制止了。

  “別發火了,讓我來試吧。”

  回過頭,範維邦看見站在自己身後,臉上掛著淺淺笑靨的愛妻。

  “我就不信你會有什麼辦法……”他嘟嘟囔囔的抱怨,“難道我真該聽老穀的,選個乖點的小笨蛋?還是說這個名字取得不好?讓這小子好的東西都還沒學到,就先將逸書的叛逆不馴給接收過來?還是說……”

  “聽我說,維邦。”湛蓉芳善解地拍拍丈夫肩頭,軟語柔勸,“男人的世界在外頭,家裏面的,就交給女人來做吧。”還有,你已經趕跑了我一個寶貝兒子,很夠了。”

  “蓉芳,你不知道這小子有多麼難纏……”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去試,對不對?快點去上班吧。”

  好不容易才勸走丈夫,湛蓉芳卻不急著叫下樹上的小男孩,只是叫僕人在樹下搭起了餐桌椅,再讓廚子備了兩份早餐過來。

  天氣好,食物香,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慢慢吃,細細嚼,別辜負了美食佳餚。

  就在湛蓉芳慢條斯理地吃了十多分鐘的早餐,也聽了自樹上傳來的不知第幾記腹鳴響聲後,她才終於看見個小黑點,倏溜溜地由樹幹上滑下,上了她的桌來。

  “上”字說得好,因為小男孩是大刺刺地爬到桌子上,盤腿坐下。

  然後他以因爬樹而弄得髒汙的小手,從餐盤中快速捉起一條熱狗、一塊牛角麵包,雙手並用地一次全塞進嘴裏。

  雖然小傢伙的餐桌禮儀亟須改進,但那並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湛蓉芳只是單手托頤,縱容地看著那孩子餓死鬼般的吃相。

  終於吃飽了,小男孩滿足地伸手拍拍肚皮,跟著一雙腿也在桌上伸直。

  拾高眉眼,他終於開始對食物以外的東西產生了好奇。

  他將眼神投往靜坐在桌前,雖然有些上了年紀,面目卻依舊姣好端雅的中年女子身上。

  “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捉我來這裏?”

  就在他被挑中了的那個晚上,幾個年長的院童“好心”地過來跟他說,說人家會選上他肯定有問題,否則那麼多乾淨的院童何以不要,只獨獨要他?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你要小心哪!那家人搞不好喜歡吃小孩,尤其是細皮嫩肉的小男孩。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只是在人前裝闊,方便他拐小孩回家去,切斷他們的腳筋,扔到西門町去行乞,好幫他賺大錢。”

  即便範繼書也知道說出這話的傢伙,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畢竟年紀太小,三言兩語就受到了煽動。

  所以他才會在胡思亂想了兩天後,在院長一離開范家,他必須和範維邦單獨相處時,深怕被這兇神惡煞的男人給逮住,便急急忙忙爬上樹躲起來。

  “不是捉……”湛蓉芳糾正他,“是請……”她眸光溫柔的看著他,“我們想要一個兒子。”

  “為什麼是我?”

  前兩天被打傷的淤血腫塊還掛在小臉上,兩隻小手也還油膩膩的,他真心地感覺到困惑了。

  “我相信我丈夫的眼光,他說了該是你就是你,所以你一定有其他小朋友沒有的優點。”

  “我很會吃的。”他老氣橫秋的提醒她,免得對方事後後悔。

  “幸好我們家還不小……”湛蓉芳強忍著笑,“我想,我們應該還養得起你。”

  “我很凶,也很會打人,如果你們打我,我一定會打回去的。”

  弱肉強食,是他這些年在育幼院裏學到最多的教訓。

  “打人不好……”

  湛蓉芳伸出手,不捨地輕撫小男孩頭頂,心疼地想著,究竟是什麼樣的衝擊與傷害,才會讓他變成眼前這樣一個帶刺的小東西?

  “不過你別急,這個壞習慣我會慢慢幫你改掉,我不會打你,也不會允許別人打你,因為我是真心想要當你的……”她的雙眸閃爍著溫柔堅定的光芒。“好媽媽。”

  眼前小男孩讓她想起了逸書小時候。

  那個她懷胎十月生下來,教育了二十多年,卻因為和父親嘔氣而離家的獨子。逸書小時候也不好帶,執拗的脾氣幾乎就跟眼前的小男孩沒兩樣。

  “你們沒有小孩嗎?”

  雖然想擺出一副不領情的凶樣,卻因不敵對方慈祥和藹的眼神,小男孩被迫收起全身的刺,語氣也和緩了些,甚至在他開口問時,眸光裏還出現了同情,同情眼前這位必須到外頭“挑”兒子回去養的婦人。

  湛蓉芳歎息,“我們本來有的,但是他和他爸爸吵架,不回家了。”

  “不回家就去找回來呀!”小男孩義正辭嚴地道,“總不能吵一次架就去收養一個兒子回來吧。”那要是多吵幾回,家裏豈不是要爆滿?

  還是說……

  小男孩突然有些不安,她這麼說是想藉此告訴他,他在這裏只能待到他們真正的兒子回來?因為他只不過是個代替品罷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寧可不要。

  他不要當人家的臨時代替品!不要!

  湛蓉芳給了他一個足以安心的微笑,“關於找回他,我還在努力,但是找他與收養你並不相干,總而言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兒子,也是我們的責任,就算日後我的兒子回來,我也不可能不要你的,你可以放心。”

  說到這裏,小男孩心裏興起濃濃的好奇,“那麼,你的兒子叫什麼?”

  “他叫範逸書。”湛蓉芳一字一字地將寶貝兒子的名字溫柔吐出,笑望薯小男孩,“而你則叫範繼書,是我湛蓉芳和範維邦的小兒子,懂了嗎?”

                            ***    ***    ***

  不論懂或不懂,他成為範繼書已成了不容改變的事實,並在湛蓉芳耐心的教導下,長成了一個懂事守規矩,傑出亮眼的大男孩。

  湛蓉芳沒騙他,她從來不打他,甚至連責駡也沒有。

  她只會在他做錯事的時候,無論是頂撞範維邦、在和鄰居小朋友打架、在跟學校老師說謊、在翹課跑去打電玩。在為了報復,把同學的作業簿撕掉折成紙飛機,甚至因為玩火而燒了車房時,她只是將他帶進書房,然後無聲地瞅著他。

  剛開始範繼書不懂母親的意思,只覺得這種懲罰好簡單,也好容易打發,但一次、兩次……幾次之後,他再也不這麼想了。

  隨著年齡增長,他終於看懂了母親的眼神,那種叫做“失望”的眼神。

  於是他再也不覺得這樣的枯坐對望,是種簡單的懲罰了。

  他如坐針氈,像是渾身爬滿了螞蟻般地不安。

  “好了啦,我懂了啦,媽!”

  他不安地跳下他的專用“懲罰椅”,夾著尾巴逃離書房。

  “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啦!”

  範維邦的跳腳怒吼,他能當作打雷似地沒放在心上,卻受不了湛蓉芳給他的失望眼光。

  他是漸漸地,一日比一日地在乎起了這個與他毫無血緣之親的母親了。

  雖然沒人拿繩子拴著他,但事實上,這個家與他之間,已有著無形的絲繩,密密地將他給縛綁住了。

  他甚至偶爾作夢,會夢到那個叫範逸書的男人跑進他房裏推醒他,冷笑說:嘿!冒牌貨!我回來了!回來討回我的爸爸媽媽了!

  一直到他十五歲時,範逸書死了,這個噩夢才得以終止。

  但就在這個噩夢終止的時候,另一個噩夢,卻已悄悄地開始了。

  年已六十的湛蓉芳在失去獨子之後的三年裏,逐漸被思子之苦吸去了元氣。

  她沒了活力,失了朝氣,鎮日癡癡呆呆地坐在那始終為範逸書保留的房間裏。

  她撫摸著兒子穿過的衣服,得意的作品,獎牌、獎盃,心愛的吉他及鼓組,最後她還要翻出他的作文簿和周記簿,一個字也不捨放過地,隨著上面的內容時喜時悲,一下子大笑,一下子落淚。

  “媽,吃飯了。”

  好幾回範繼書先是在房間外頭喊,見母親半天沒回應,只好開門走進房裏。

  他看見湛蓉芳抬起頭對他笑,可雖是在笑,卻笑得恍惚。

  “吃飯不急,繼書,你快過來看,這是你大哥讀大學時得到的劍擊賽獎盃,那一回他為了得這個冠軍不知捱了多少劍傷,還不許我告訴他爸爸呢,就怕他爸不許他參加……”

  要不然就是——

  “繼書你看,你大哥在周記上說他因為頭髮留太長,騎單車時遠遠瞧見教官走過來,為了不想讓教官囉唆,一不小心居然把車子騎進水溝裏,你說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好笑。媽……”

  范繼書在母親身旁蹲下,即便是蹲著,但他瘦高的身軀卻已高過了坐著的母親甚多,就同湛蓉芳在他小時候對他那樣地,溫柔伸掌輕摩挲著母親的頭。

  “你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我們先去吃飯再來看好不好?”

  “不好!我想看逸書!我不想吃飯!繼書,媽真的沒想到……”

  湛蓉芳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地墜落。

  “沒想到逸書這孩子會這麼短命,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短命的孩子哪,我原還指盼著他能為我和他爸爸送終的,他爸爸有高血壓,我不想為了兒子,傷了丈夫,如果我早知道他只能活到三十五歲,我就算是拚了命,也要跟他爸爸翻臉爭取,絕對不許他把兒子……趕出家……”

  她傷心飲泣。

  “那幾年裏我要是思念兒子,就只能跟他約在外頭見面,沒敢讓他爸知道,就連他的女兒們我也只有看過相片而已,逢年過節時、他生日時,我都只能跟他用電話聯絡,逸書只是嘴巴硬,就跟他爸一個樣,其實他早想回家來看看了……繼書,你說逸書會不會怪我,怪我這做媽的沒有幫他爭取回家的權利?”

  “不會的!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大哥知道,他一定知道的。”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的範繼書,只能將母親摟進懷裏安慰。

  至於範維邦,他雖然不像湛蓉芳那樣會以哭、以恍神來顯現出哀傷,但他日益消沉的模樣,同樣讓範繼書感到不安。

  打小到大都是範維邦及湛蓉芳在教他該怎麼做,該怎麼走,呵護照顧他的,這是頭一回,得由他來照顧他們了。

  但他毫無怨尤,一心只想看見他們恢復原來的模樣。

  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心理因素。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也可能是從他被取名為範“繼”書就開始的吧——他始終有個心願,想要做一個在兩老心目中,比範逸書更好、更優秀,在他們的生命中更為重要的兒子,而現在,正是他可以證明自己的時候了。

  他想了很多要讓他們開心的法子,甚至著手安排一趟夏威夷旅行。

  他放下功課,請父親公司裏的得力助手暫代公事,然後他便帶著兩個老人家飛去夏威夷。

  他特意請來舞團大跳草裙舞,也拉著兩個老人下水浮潛看珊瑚礁,他們趕場看秀,還去看了火山女神蓓麗的傳奇,甚至還乘坐直升機去看火山熔巖入海時所產生的奇景。

  但他的努力全都失敗了。

  在他看見母親焦急地問他,何時他們才能回家,因為她還沒把逸書的房間收拾好的時候。

  歎了口氣,範繼書只好帶著兩老搭上回臺灣的飛機。

  他心底知道,是該嘗試另一種辦法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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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耶耶!畢業了!她畢業了!

  呵呵!雖然只是小學畢業,但也很夠人歡呼並熱烈慶祝了好不?

  大家都甩開身邊親人,自己為自己慶祝,以及為畢業後即將面臨的分離,留個最後眾首紀念。

  “走!巧巧。走!舒潔拉拉!到山下吃冰,我請客!”

  “我也要去!彤,算人家一份啦!”有人趕緊跑來了。

  “不行!”小女王范彤彤搖頭拒絕,“我帶的錢沒那麼多。”

  “我出我出!我來出!”吵著想跟的人拚命舉高手,她不怕當散財童女,只怕沒能跟上女王隊伍。“全部由我來出!”反正她家裏什麼沒有,就是錢最多。

  “我也要去,這樣吧,我來負責看電影的錢。”

  “彤彤,拜託你讓我也參加,頂多看完電影後,拍大頭貼的錢由我來出。”

  “這樣子呀……嗯嗯,好吧。”

  小女王一副恩賜樣地想了想後點點頭,雙手一叉腰,作出了最後決定——

  “那就先去吃冰再看電影,最後拍大頭貼,慶祝我們終於畢業了!”

  耶耶耶!棒棒棒!近十名小女生跳起來歡呼。

  下一瞬只見一群小女生,像是麻雀出遊似地喳喳呼呼,快樂地跟在範彤彤身後,跳上了開往山下城裏的公車。

  就在眾人吃完冰、看完電影後,小女王身邊的左護法舒潔心,綽號“舒潔拉拉”的小女生湊近范彤彤,小聲說話。

  “彤,後面那個大男生……就高高帥帥,長得有點像布萊德彼特的那個帥哥嘛,他好像……好像從出了校門口以後,就一直跟在我們後面耶!”

  “也許人家只是剛好跟我們同路。”範彤彤沒怎麼放在心上。

  “哪有那麼巧的?剛好一起搭公車?一起到冰店?最後還一起看電影?”換成右護法施巧柔壓低嗓門說。

  “而且呀,瞧他的穿著打扮該是個大學生,怎麼會跟我們這些小女生一樣,愛看卡通電影?”

  “拜託!”有人抗議了,“宮崎駿的電影才不只是卡通好嗎?他的故事老少皆宜,就是大學生也會愛看。”

  “哎呀呀!誰在跟你討論宮崎駿了,重點是那個大男生的眼神……”施巧柔曖昧低笑,“始終沒離開過彤的身上喔!”

  “真的假的?”

  幾個小女生忍不住訝呼,猛地回頭,看到對方那神色有些尷尬的垂頭看鞋的反應。

  一群平日最迷帥哥的小女生,發出了興奮推擠的咯咯笑聲。

  “那個大男生真的真的真的好帥喔!”帥到會讓人看了想流口水,明明是東方人,卻有著和外國男明星一樣的俊挺五官。

  “嘻!”舒潔心滿臉驕傲神情,“沒想到我們的彤這麼厲害,繼上次電到一個高中男生後,現在就連大學生也被她給煞到了。”

  “煞你的頭啦!”

  範彤彤舉起腳,毫不留情地往舒潔心腳背上重重一踩,踩得她邊跳邊嚷痛。

  “別把我跟我那花蝴蝶二妹混為一談。”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值得驕傲。

  “好啦好啦,不談不談,統統都不談……”

  幾個小女生在看見舒潔心的下場後,知道小女王骨子裏那蔑恨男生的性子又犯了,為求自保,誰都不敢再亂開口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跑過去臭駡他一頓,叫他不許再跟了嗎?”

  “你耍白癡呀!如果人家回你一句,說他根本沒有,那我們不是很糗?”

  “那到底該怎麼辦?”

  “簡單!我們的下一站,大頭貼店就在眼前,所以……”

  範彤彤腦子轉了轉,下了命令。

  “王小縈,你先到店裏換零錢分給大家,我一喊‘散’大家就各自散開沖進店裏,一人找一個機台躲進遮簾後,無論如何都要在裏頭賴著別出來,看那傢伙怎麼反應,如果他真敢再跟著我,哼!我絕對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小女王的交代誰敢不從?

  於是在聽到了“散”字後,只見一群小女生一哄而散,各自尋找著自己的藏匿點去了。

  幸好時值下午,大頭貼店裏客人不多,正好方便她們的“躲迷藏逮人”任務。

  範彤彤想了想,刻意選了離店門口最遠的一台機器,鑽進遮簾裏。

  剛躲進去時她沒忘了要留意外頭動靜,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漸漸忘了躲進來的原因,而被眼前那台聲光效果十足的進口機台,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十連拍耶!看它的操作說明好像很好玩……嗯,那就來玩吧!

  就在她扔足了銅板,選妥了背景,一切準備就緒時,目光不經意往外一溜,看見停在她遮簾外的一雙男生皮鞋。

  冷瞳惡眯,她極度不爽地將遮簾撥開一角,果然看見方才舒潔心所說的那個一路跟蹤她們的大男生。

  怒火中燒,懶得再多想的範彤彤索性伸手揪住對方衣領,將人拖了進來。

  哪知此時鎂光燈一閃,硬是將被狼狽拖入的大男生,跟個兇神惡煞地揪著人衣領不放的小女生,給喀嚓一聲拍了下來。

  “幹嘛跟著我?”

  別以為自己真長得有點像布萊德彼特,本姑娘就不會開揍!在我範彤彤揍人的拳頭前,天下男人一律平等,雖然……雖然有點怪,這傢伙好像有些眼熟。

  “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

  大男生開口欲解釋,範彤彤已不由分說地以一記粉拳,往對方左眼送上去了。

  兩入耳邊同時又響起喀嚓一聲,頓時一個帶著熊貓眼的男人,在鏡頭前出現了。

  “彤彤!住手!”他不悅的憤吼。

  “住你個死人頭啦!變態傢伙!居然連本姑娘的名字都查出來了,果真是擺明瞭找死!”

  說話間範彤彤二度出手,大男生自覺捱了一記就已夠了,不再客氣地伸手鉗住她的右手,卻忘了這凶丫頭是學過防身術的,就那麼一鉗住一扭腰,一記熱辣辣的左勾拳,用力地朝他下巴毫不留情地撞了上來。

  好痛!

  夠了!他受夠了!

  大男生氣惱地雙手齊攻,仗著身高優勢及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氣大的事實,將範彤彤旋過身來壓在自己胸前,以單臂橫壓著她的胸口,再以另一隻手將她兩隻小手反剪在她身後,而終於制住她了。

  “你居然敢這樣對我?你完蛋了!你肯定是完蛋了!”

  氣急敗壞的範彤彤努力想掙脫他的鉗制,卻礙於贏不過對方的力氣,反倒是被更壓緊了點。

  可惡至極!該死得要命!啊——她幾乎想尖叫了。

  就算她年紀還小,就算她發育還不是非常完全,但但但但……那邊、那邊是人家的胸口,是打死了也不能讓男生碰到的地方耶!

  又氣又惱又礙於這種事叫她怎麼說出口?於是範彤彤只能用腳踹,以牙去咬,就成了她所有能做出的反抗了。

  更氣的是她又不能開口求救,因為不想讓崇拜她的同學或是任何陌生人,看見她被男生“這個樣子”地制住的狼狽。

  誰都不許看見,誰要是看見了,那她肯定是要挖人眼睛的。

  終於,在兩人都已氣喘吁吁、精疲力盡後,戰火暫歇,範彤彤咬牙切齒地低聲提出威脅。

  “你再不鬆開我,我就連面子也不要了,放聲大叫,讓全世界的人都來瞧,瞧你是怎麼欺負一個小女生的。”最好連員警也叫過來!

  “我也不想這樣子。”誰讓你凶得像頭小惡貓!大男生在她頭頂沒好氣地出聲。“好,我鬆開你,但你得保證不再打人,聽我把話說完。”

  “OK!我答應!”範彤彤答得很爽快,“你快鬆開我!”

  大男生依言鬆開手,卻猝不及防地聽到啪地一聲,得到對方快速轉身揚手送來的一個大巴掌。

  “你——”他愕然地捂著臉上那記紅通通的五指印,“你不守信用?”

  “哼!守信是對著君子時才需要的,小人可免,還有,你媽媽沒教過你嗎?”範彤彤昂首笑得得意,“女生的話,是不能夠相信的。”

  即便她只是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生。

                                  ***    ***    ***

  燈光美、氣氛佳,處處飄著咖啡香的咖啡屋裏。

  和同學們解釋並告別後的範彤彤,漫不經心地聽著布萊德彼特說著話。

  喔,不,他說他叫啥來著?

  跟爸只差了一個字的範繼書是吧,總之他說他的,她則是將大半的注意力放在剛剛在大頭貼店裏所拍得的成果。

  哈!這組“戰鬥十連拍”拍得可真好!幾乎可以拿去參加大頭貼創意賽了。

  沒想到自己發火時還滿上鏡的,更沒想到那傢伙竟會如此狼狽的吃癟了。

  熊貓眼加上紅色面龜下巴?看得她好想壓著肚子笑。

  也難怪到最後,他會受不了地使出那記“鎖胸”賤招來鉗制住她。

  可惡!她本來還不錯的心情在想起對方那記賤招後,先是不小心地酡紅了臉頰,繼而抬起眸子,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如果他不是姓範,如果他不是爸爸那邊的親人,她一定會先剁了他的雙手、再挖掉他的眼睛,她才會甘心。

  哼!囉心變態的臭男生!碰到人家不能被碰的地方的臭臭臭臭臭男生!

  方才在店裏她賞過他那記巴掌後,範繼書終於有機會解釋自己的身分,就在那同時,她也想起曾經在哪裡見過他了。

  那個在三年前爸爸的喪禮上,看她看到眼睛發直的笨蛋!

  “幹嘛這樣瞪著我?”手上扶著跟服務生要來的冰袋,冰敷著下巴的範繼書不解問道,“是對於我剛剛說的話不明白嗎?”

  “很明白,你跟蹤了我半天,又解釋了半天,不就是要我去見兩個人嗎?”

  “並不只是‘兩個人’的……”他提醒她,“那是和你有著血緣關係的爺爺奶奶,至於我,你該喊我一聲叔叔。”

  小女生上下掃睨他,輕蔑地哼口氣。

  “不好意思喔,我不習慣喊一個大不了我幾歲的陌生人當叔叔。此外,我母親曾一再耳提面命地告訴我們,我們是沒有爺爺奶奶,更是沒有叔叔的,因為是他們先不要我們的。”

  “小彤!”

  範繼書無奈歎氣,放下冰袋。

  “在你爸爸和家裏鬧翻時,你們姊妹都還沒出生,不要把上一輩的鬥氣恩怨往下牽扯,爺爺奶奶始終都很惦記著你們的,只是拉不下臉來……”

  “那就繼續保持這樣下去,也別談什麼拉不拉下臉的問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嘛!”範彤彤推開面前還沒吃完的香蕉船,站起身,冷冷哼氣,“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話說完她舉步往外走。

  “小彤,你別這樣!”

  範繼書著急起身,跟追了幾步扯住她。

  “兩位老人家年紀都大了,就算他們不是你的親人,而是一對陌生老人,你就當是去行個善,去陪陪他們說說話,想來並不為過吧。”

  “哈!如果是陌生人那就更可笑了,我幹嘛要浪費時間去陪陌生人?”

  “就算是我求你好嗎?”範繼書放低姿態,低聲下氣地說:“只要你肯跟我去,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范彤彤聞言,美眸冷冷眯起,小手用力甩脫他的掌握。

  “無論我要什麼你都答應?這位‘叔叔”,你是不是把我和那些會以援交來滿足私欲的小女生,看成是同類人了?”

  “不是的!小彤,我絕沒有這樣的意思,算我心急說錯話了……”

  範繼書急著想解釋,她卻不肯給他機會,在甩頭離去前,她冷冷拋下一句

  “別再跟著我,否則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姓範的,一律報警處理!”

  看著毫不留情大步離去的倩影,範繼書面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不追不是想放棄,也不是怕了她的威脅,而是看出這小女生吃軟不吃硬的脾氣。

  回過頭,他看見被她扔在桌上忘了帶走的大頭貼相片。

  他看見相片中的自己,那既狼狽又無計可施的表情,就和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差不多。

  他該怎麼辦呢?俊眸閉了閉,腦中開始思索起來。

                          ***    ***    ***

  好大的膽子!

  她都已經鎮重地警告過他了,他居然還敢再跟?

  因為暑假沒事做,便自己搭公車下山閒逛的範彤彤,正開開心心地舔著棉花糖逍遙逛街,突然從商店櫥窗玻璃的反射上,看見了離她不遠,已讓她記住樣貌的“叔叔”時,憤怒的轉過身正要開罵,卻突然罵不出來了。

  因為那位“叔叔”身旁還跟著一個老婦。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微白髮絲在腦後盤整成髻,滿臉慈祥卻有些緊張的老婦。

  大概猜出老婦是誰的範彤彤再度張嘴,卻還是擠不出聲音,只能傻愣愣地看著老婦走向她,帶著一副好想摸摸她,卻又怕嚇著了她的畏縮表情。

  老婦向她伸去的手在半空中打住收回,終究放棄了。

  她只敢以濕了的眼眸緊覷著範彤彤,以微顫的聲音開口。

  “你……你就是彤彤?範彤彤?繼書沒騙我,你……你真的和逸書……和你爸爸長得好像,長得好像喔……看到了你,奶奶我……我真是好開心哪……”

  讓興奮幾乎給沖暈了頭的湛蓉芳,生平頭一回口拙了。

  “你爸爸只給我看過你的相片,那時的你才剛滿月,模樣還看不太清楚,皺緊的五官像個老頭……對不起!對不起!奶奶看見你太開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可千萬別生奶奶的氣,別不理奶奶……繼書說你對爺爺奶奶有些誤會,所以要奶奶親自來跟你解釋……奶奶……”她再也忍不住老淚滂沱,“奶奶很愛很愛你們的爸爸,也很愛你們的,奶奶從沒說過不想要你們姊妹的話……”

  “夠了,媽。”

  範繼書溫柔地攬住母親的肩頭,阻止她那即將氾濫成災的情緒及眼淚。

  “你這套八點檔的認親大戲還是不要在街邊上演吧,人家在看我們了,而且你這樣做,小彤也會不好意思的。”

  “但是我……”湛蓉芳急紅了眼,用著如孩子般的無措神情,祈求著範繼書。“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彤彤說,我怕她……怕她還沒來得及聽完,她就要走了。”

  “不會的,她不會走的……”範繼書軟語細哄著,“她知道你是她的奶奶,也知道你們之間的血脈相連,所以她一定會好好地聽您把話說完的。”

  說完抬起頭,他看向依舊傻杵在原地的範彤彤,眼神裏有著若有若無的懇求。

  “對不對?小彤?”

  對不對?小彤?

  他幹嘛老愛不熟裝熟地喊她小彤?

  不對!不對!他喊她什麼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根本就不想和這也同樣姓范的一家人,有任何的交流好嗎?

  快點搖頭說不,快點擺脫這一老一少的無聊糾纏,這才是她目前該做的。

  可是在範彤彤轉過視線,看見那雙濕潤泛紅,寫滿喪子之痛的蒼老眼眸時,她的頭,無論如何也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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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個星期以後,“灰屋”的晚餐時刻。

  正在吃飯的範彤彤突然抬起頭,像是要告訴母親天氣不錯似地開口。

  “暑假還長著,待在山上怪無聊的,明天起我要到奶奶家去住幾天。”

  雲淡風清的幾句話,卻惹來了滿桌停筷死寂的結果。

  “你在說什麼?”辜明君眸光冰冷,一字一字地厲聲問道。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想再說一遍,媽,您一定也已經聽到了……”

  範彤彤放下碗筷,神色沉穩,雖然只有十二歲,卻像個早熟的小大人,看著那三個沒出聲,光顧著瞪著她瞧的妹妹。

  “你們有人想跟我一起去嗎?”

  “範彤彤!”

  辜明君舉起掌往桌上重重拍落,震得桌上碗盤乒乒乓乓,震得廚房裏的容媽跑出來瞧,震得范黃黃好想哭、範綠綠面色不安,也震得範橙橙眸裏燃起了貪瞧熱鬧的壞壞光芒,只有範彤彤面不改色,坦然注視著盛怒中的母親。

  “你在胡說什麼?”辜明君怒吼,“你根本沒有奶奶!”

  “我有!”十二歲的小女生無懼地迎視著家中女皇,“我有奶奶也有爺爺,只是媽媽不許我們認他們罷了,但我幾天前已經和奶奶相認了,而且聊得很開心,她是個好奶奶,是個愛我們也愛爸爸的好奶奶。”

  或許真是因“血脈相連”這四個字吧,她發現要和奶奶溝通一點也不難,要喜歡奶奶更是輕而易舉,在奶奶對她展現出那樣濃烈的親情相待的時候。

  所以當奶奶抱著希望地問她,能不能去看爺爺,因為那年紀大,又拉不下臉的老男人她實在勸不出來時,她爽快地答應了,甚至還答應到奶奶家小住。

  辜明君嗓音冰冷的開口,“別口口聲聲什麼爺爺奶奶的,別忘了當初是他們不要你們的——”

  “他們沒有,他們只是和爸爸吵架,一時說出負氣的話罷了,但現在爸爸死了,他們也都老了,為什麼還要去計較這些過往恩怨?”血濃於水的不是嗎?奶奶看起來真的很孤單,很需要人陪的。

  “我不管你是讓誰給洗了腦,又是怎麼會有這樣愚蠢念頭的,總之給我聽好,我是絕不會允許你去見他們的!”

  “媽!”聽見威脅,範彤彤只是冷靜地看著母親,“我是在告知您而不是問您,我既然答應了奶奶我要去,那麼我就一定會去。”

  “你才十二歲就已經翅膀長硬了?就已經學會忤逆自己的母親?”

  四個女兒裏向來只有老二敢這樣跟她說話,沒想到連大女兒也成了這個樣,難道是她管教女兒的方式太過鬆散了嗎?

  “媽,您現在也嘗到被孩子忤逆的感覺了嗎?我只不過是要去親近自己的親爺爺、親奶奶,您就這麼的生氣,那您能夠想像當初爸違逆他們的意思,硬是要和您結婚時,兩位兩人家的心情了嗎?”

  “夠了!範彤彤!”

  匡當巨響,辜明君赫然站起身,翻倒了椅子,只見她面色冰寒,身子甚至因怒氣而微顫。

  “很好!你現在什麼都不怕了是嗎?因為你已經找到一個更強而有力的後盾當靠山,所以不用再希罕我這個媽了是嗎?”

  “媽……”

  範彤彤也跟著站起來,臉色寫著無奈。

  “您就一定要這麼情緒化?就一定要把結果一分為二?有您就沒有他們嗎?趁著假日去陪陪爺爺奶奶,並不代表我選了他們而不要這個家,我當然還是會回來的,但如果您真要因此而斷絕我的經濟來源,甚至不想再看見我回家,我想奶奶也會很樂意接下這個供我讀書求學的擔子的。”

  “隨便你!”

  怒風橫掃,“灰屋”皇太後拋下話轉身離開,留下四姊妹和容媽在氣氛很僵的餐廳裏。

  “真有你的耶!大姊。”範橙橙發出佩服讚歎。“嘻!連我都沒那麼大的本事,能夠把媽給氣成那個樣。”

  範彤彤沒好氣地瞪著妹妹,“我不是為了想氣她才這麼做的。”

  “媽都氣成那樣了,大姊……”怯懦出聲的是範家老三范黃黃。“你還是要去?”

  點點頭,範彤彤環顧妹妹們一圈,“你們去不去呢?”

  “我絕對不去!”率先表態的是範家老麼範綠綠,她盯著範彤彤的眼神是含著責備的。“會讓媽生氣的事情我絕對不做。”

  小小紅衛兵!

  範橙橙雖然小小聲地嘟囔這對母親最忠心的小妹一句,卻也搖了頭。

  “別算我,我可沒興趣去陪老人家泡茶聊天下棋。”太無聊了吧!

  眼見二姊和小妹都表態不去,牆頭草范黃黃,在接收到大姊的詢問眼神時,自然是趕緊用力搖頭了。

  有著傳統孝親觀念,還滿樂意見到大小姐代死去的先生去盡點孝道的容媽,關心地開口問。

  “大小姐,那你明天要怎麼過去?需要我用機車載你到鎮上搭車嗎?”

  “不用了,容媽,會有人開車來載我,走之前我會留下電話給你們……”範彤彤澄澈清眸再度梭巡妹妹們一圈,“如果你們其中有人改變主意,打電話給我。”

                                 ***    ***    ***

  來接範彤彤的人是範繼書。

  雖然家裏有司機,且范維邦底下多得是人手可以使喚,但範繼書堅持要親自來接她,算是報答她的適時伸出援手吧。

  一星期前的下午他瞧見母親和彤彤相處得不錯,但沒想到當母親提出想邀她去看爺爺,並小住幾天的要求時,她會毫不考慮地爽快點頭。

  就從那一天起,他的母親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光彩與活力重新回到湛蓉芳體內,她選了一間最大的,附有衛浴設備的客房,重新佈置裝潢,將它變成範彤彤的專用閨房。

  她買了壁掛式電視、音響及最新型的電腦,裝置在房間裏,她甚至還要範繼書打電話給孫女兒探口風,問她最喜歡的偶像是誰,然後親自上街抱回成堆的明星海報及周邊商品,擺在房裏,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就連原本還假裝無所謂的範維邦,在聽到孫女兒要來住的消息後,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當他知道範彤彤喜歡薔薇花後,立刻派人將花圃裏的花,一半改種成薔薇,甚至還想在院子裏裝設秋千架及溜滑梯,但是讓哭笑不得的範繼書勸阻住了。

  “爸,小彤都十二歲了,她已經不玩秋千了。”

  “那麼她玩什麼?”範維邦緊張兮兮的追問。

  “我聽她提起過,她好像喜歡游泳和溜冰。”

  就這麼一句話,範家後院開始大興土木。

  噴水池改成了游泳池,花房改成了溜冰場,建築工人甚至得到限期七日內完成的慘無人道指令。

  儘管範家因此而整日雞飛狗跳、吵吵鬧鬧,但範繼書卻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他終於能見到父母親重現往日精力充沛的模樣了。

  他是衷心感激範彤彤的,所以也是自願成為她的司機。

  來到“灰屋”大門外的範繼書,在看見另外三個范家女孩投給他的敵視眸光後,自知此時不是進屋去拜訪“嫂子”的時候,只是安靜地幫範彤彤把行李放好,幫她開了車門,等著她揮手跟妹妹們告別後,才將車子駛離“灰屋”。

  片刻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先瞥了範彤彤一眼後他才開口。

  “你媽肯讓你去住嗎?”

  範彤彤沒好氣地睨他,“你忘了在喪禮上,她是怎麼對待你和那位律師了嗎?”

  “那麼你還能來?”他的語氣含著驚訝。

  “我尊重我媽,但是她管不住我。”範彤彤將視線調轉向前方,神色自然。

  聽見她這樣的回答,範繼書又是想笑又是忍不住想要問她。

  “那麼,究竟有誰能夠管得住你呢?”

  “沒有人!”她神色驕傲地抬高下巴,“除了我自己。”

  範繼書再也忍不住地縱聲大笑,並在她斜瞟過來的不悅眸光裏,將車速加快。

                              ***    ***    ***

  事情至此拍板定案,范彤彤成了唯一會和範家那邊走動的異類分子,且還走動得很勤。

  她的家依然在“灰屋”,只是每逢假日便經常往範家二老那邊跑,陪陪爺爺奶奶和叔叔。

  和爺爺奶奶看相片,聽聽爸爸小時候的陳年往事。

  至於和叔叔的就是打打鬧鬧、追追跑跑,去看電影、去玩溜冰、去拍大頭貼、去爬樹屋捉小鳥,或者是去游泳打保齡球。

  辜明君在發火幾回、痛駡幾回均告無效之後,也只好死了心,懶得再去理會這打小起便極有主見的大女兒了。

  在進入完全中學,開始住校生活後,範彤彤分配了她的時間,在去掉跟同學們約了去玩,或者是學校裏有活動的時間外,她將假日時間均分給了“灰屋”及範家。

  要回“灰屋”就自己去搭車。

  要去爺爺奶奶家就Call她的“專屬司機”來。

  只要一通電話打去,撂下一句:“——叔!來接我吧!”

  那麼無論電話那頭的範繼書正在忙什麼,都會想盡辦法把事情排開,把時間挪出來,飛車來到她的校門口,等著接範家的小公主回去陪爺爺奶奶。

  每回當範繼書那輛帥氣十足的法拉利跑車,在範彤彤校門口出現後,多半都會惹來一場騷動。

  畢竟她讀的是女校,進進出出的都是正值青春年華、又愛作夢的女孩。

  “哇!好帥的車子喔!噢嗚!好帥的男生喔!”

  “別再學狼女叫春了啦,再怎麼叫,人家也不會是來接你的。”

  “呿!讓我多叫個兩聲,過過幹癮也不行嗎?你又知道是來接誰了?”

  “廢話!”

  幾個早已見識過這輛法拉利車主的女學生,帶著明顯酸意地同聲開口——

  “一年A班的範彤彤。”

  就在眾人騷動間,一名雖然同樣身著校服,卻因發際多了圈紅發箍,頸間多了條紅絲巾,硬是比其他同齡少女看來更顯活力的女學生蹦跳地來到校門口。

  “我的車來了,舒潔拉拉,下星期見!”

  範彤彤先跟從小學到中學都恰好同班的好友舒潔心快樂地揮揮手,轉身便往法拉利方向跑過去。

  “範彤彤!”

  一個覺得她的舉止太刺眼的糾察隊學姊,忍不住伸手擋住她。

  “你不要太囂張喔!”

  “我哪裡囂張了?學校規定不許有人來接的嗎?”範彤彤停下腳步,眯眸問道。

  “哼!說得好聽,有‘人’來接?別忘了校規規定不可以交男朋友。”

  “多謝學姊關心。”范彤彤朝對方送上一抹沒有溫度的假笑,“只不過不好意思,那位先生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叔、叔,英文叫uncle,Doyou  understand?”

  毫不客氣地推開那只僵住的手,範彤彤吐了個舌頭,再越過對方往跑車跑去。

  沒錯,範繼書是她的叔叔,即便兩人之間並無血緣關係。

  只不過,範彤彤雖然乖乖地聽了奶奶的話,無論是在稱謂或是在表面上都已敬範繼書為叔叔,卻不曾正正經經地喊過他一聲“叔叔”,她心裏也沒真把他當成長輩。

  她慣喊他的那聲“——叔……”是用一聲發音的,不太像是叔叔的叔,倒還比較像是輸羸的輸。

  但不論她喊他什麼,范繼書根本不會跟她計較這種小事情。

  他在意的只是她為范家重新帶來了春天,帶來了活力,以及帶來了希望。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感激情緒,他始終習慣處處讓她,樣樣寵她,甚至在她以辛辣的言詞氣跑了他的女朋友時,他也僅是一笑置之。

  將侄女看得比女朋友還要重要?旁人或許會覺得怪,但他只是覺得理所當然。

  在範彤彤上了車後,看見方才那一幕的範繼書,忍不住好奇問了。

  “糾察隊學姊為什麼攔下你?”

  “因為她說……”範彤彤淘氣靈瞳轉了一圈,“學校規定不可以交男朋友。”

  “不會吧?”他訝然地指著自己,“她以為我是你的……你的……”他連“男朋友”三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深覺荒謬。

  她壞笑的點頭,“而且還有可能是有援交關係的那一種喔,誰教你開著名貴跑車招搖過市?”

  “下一回我開拖引機來算了!”他沒好氣地看著她,“那你有跟學姊好好地解釋過了嗎?”

  “解釋了。”她再一個壞笑點頭,“我說你不是我的男朋友……”邊說她邊偎靠過去親親熱熱地挽起他手臂,故意讓車外那些好奇寶寶的眼神全看傻了。“是……包養我的男人!”

  “小彤!”範繼書急急忙忙將手臂抽出,沉下俊臉,“你是在開玩笑的吧?你沒有真的這樣說吧?”

  “幹嘛撇得這麼乾淨?”她側過小臉瞪著他,“當我的男朋友很丟臉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有人亂放話,傷害你的名譽,讓學校誤會了。”

  “可笑!”她自顧自地蜷進座位裏,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指,“如果我會在意這些的話,那還是範彤彤嗎?”

  範繼書無奈暗歎口氣,再瞥了眼身旁那毫無悔意的小女生後,將車開上路。

  沒錯,她是範彤彤,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範彤彤!算他多事,白為她操心。

                              ***    ***    ***

  就從祖孫相認的第二年開始,每一年的寒暑假,無論範維邦再如何忙碌都會想盡辦法撥出空來,帶著妻子、兒子及寶貝孫女兒,一塊到國外旅遊度假,增進感情。

  冬天時,他們就去北海道賞雪並啖帝王蟹,再轉到哈爾濱去看冰雕。

  夏天時,他們就到馬爾地夫浮潛玩拖曳傘,到關島玩叢林漆彈大戰。

  如果讓範維邦聽見孫女兒想去迪士尼,那麼他就會二話不說地,改變所有既定行程。

  去哪裡都行,玩什麼也都可以,重點只是一起伴著去玩的人是誰罷了。

  一年一年地過去,年度旅遊已成了範家每年絕不可少的家族節目。

  四個人裏,唯一會偶爾缺席的只有範繼書。

  因為他先去服了兩年的預官役,還有之後幾年他到國外念書。

  當範繼書無法陪伴在範家二老身邊時,接棒的人自然就是範彤彤了。

  歲月如梭,范彤彤已然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了。

  小公主開了口,說想要的畢業禮物是去看巴黎鐵塔,去看楓丹白露,去看看聽說是由徐志摩定出的詩意譯名,能引入無數浪漫遐思的法國王宮。

  呵呵,這有什麼難的呢?

  范維邦在聽見孫女兒提出要求後,立刻打電話派人去訂機票及飯店。

  沒想到小公主尚有但書——

  “我要叔一起去,要不我就不去,以後也哪兒都不想去了。”

  唷喔,這個要求就有點困難了。

  年已二十八歲的範繼書,於年初由國外得了幾個學位,一回來就將全副精神投注在自家的“永邦制藥集團”裏,他接任的是副總裁一職。

  這孩子回國接棒,自是為了要讓他這當總裁的老太爺能多些空暇陪妻子蒔花養魚,或是多點時間去推推高爾夫球桿。

  畢竟範維邦已經七十多歲了,若非是獨子先與他鬧翻,之後又走得太早,他早就該卸任交棒了。

  所幸他看人的眼光沒出錯,繼書這孩子果真是頭精力充沛的悍豹。

  他在工作上的頭腦,以及不屈不撓的個性絲毫不輸給年輕時的範維邦。

  所以範維邦才敢放心地將這個已在美國、大陸、馬來西亞及柬埔寨各地設廠,在臺灣總公司內部劃分為總管理處、研發部、營業部、生產部、服務部等五大部門,手底下有上萬名員工的大型企業集團,幾乎全權交給年紀還不滿三十的範繼書來管。

  老友谷霈文曾這樣勸他——

  “你還真敢喔,不在手上多留點籌碼?不擔心日後讓自己養大的豹子給反咬了一口?”當律師的總是想得比別人多,操心的也多。

  “怕什麼?”範維邦聽了只是大笑。“我的肉又老又硬的,真的要送給豹子咬,還要怕它不張口呢!”

  其實範維邦之所以能如此放心,一來是早已將範繼書視同親生兒子,就算被咬也只能認了,二來是深知這孩子外冷內熱的重情性子,是以才敢有恃無恐。

  範繼書果真沒讓他失望,接下副總裁一職不久就進入情況,從研發部到營業部,處處都能見著這孩子深入涉足過的痕跡。

  可就因為這孩子的事業心重,範維邦才會在聽見孫女兒提出這個附帶要求時,不得不有些傷腦筋了。

  單以工作量來看,範繼書是決計走不開的,但他看見父親老臉上的殷切期盼,也只能不作聲地點頭讓步。

  他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日夜加班,在將所有的重要事情,以及部屬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聯絡方式都安排妥當後,便陪著三人飛到花都巴黎。

  而此時,在午後的優閒時光裏,這一家四口來到楓丹白露宮外。

  他們坐上游森林的馬車,兩個老人家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車廂後頭,兩個年輕人卻是給錢支開了駕駛員,坐在馬兒後頭的駕駛臺上,因為範彤彤突發奇想,想要自己試駕馬車。

  幾分鐘後,兩匹要動不動的馬兒終於抬起蹄子邁步,卻是偏離了主道。

  “歪了啦!小彤,別玩了,把韁繩還給人家。”範繼書忍不住說話了。

  畢竟由著她玩是一回事,但後頭還坐著兩個禁不起摔的老人家呀!

  “誰說歪了的?”範彤彤噘嘴不服氣的辯道:“人家是故意要這樣子的,這樣才好兜圈哪!”

  範繼書不帶好氣的開口,“死不認錯的小丫頭,沒人會故意駕馬車兜圈的,更何況森林是在那一頭,你卻駕往湖的方向。”

  “怪了!有人規定駕馬車時不能兜圈子的嗎?”範彤彤回過頭尋求奧援,“爺、奶奶,你們倒是說說話、評評理嘛!”

  湛蓉芳還來不及表示意見,滿臉堆笑的範維邦便用力點頭了。

  “沒錯沒錯!就是要兜圈才會有趣的嘛,森林馬車誰沒坐過?但想想咱們這一生中,又坐過幾回能兜圈的馬車呢?”

  範彤彤聽見這話可驕傲了,“你聽!你聽到了沒有?爺爺說我對呢!”

  範繼書斜睞她一記,沒好氣地低聲咕噥,“問你爺爺能准嗎?你就是把馬車給駕進河裏,他也會拍腿叫好,說‘咱們的彤彤真了得!把馬車當成了潛水艇。’”

  “嘿!你這話很酸喔!敢情是指爺爺的贊同我,並不是因為我的本事?”

  “不,你確實是有本事的,但絕非駕車的本事,而是撒嬌討寵的本事。”

  一句話激得那原是捉緊韁繩的小手,騰出一隻去揍人了。

  在經過多年的訓練後,範繼書早已不是當初在大頭貼店裏傻傻被K的大男孩,閃避經驗老道地讓她的拳頭無論如何也招呼不到他身上。

  只是他雖能成功地避開那只兇惡的小拳頭,卻沒能讓呈S形前進的馬車,順利走回正道上,甚至還因為駕駛員的太“不專心”,而讓馬車顛晃得更厲害廠。

  只是在旁人看來沭目驚心的畫面,卻沒能嚇著馬車上的一家人。

  年輕的兩個依舊打鬧閃躲,年老的兩個則是笑到直揉肚子。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你瞧彤彤那孩子出拳多重哪!這兩個孩子……”湛蓉芳邊搖頭邊笑著,“還真是一對活寶。”

  “他們果真是我們的一對寶貝……”范維邦也是笑得好半天合不攏嘴。“我真無法想像如果咱們晚年裏沒有他們兩個,會是多麼的慘澹。”

  “只可惜他們都大了,連彤彤都大學畢業了呢,再過幾年就算還沒嫁人,但要是有了男朋友,想必也不會有時間像現在這樣陪爺爺奶奶到處玩了。”

  “你放心吧,咱們那寶貝兒是有‘蔑男症’的,尋常男子她可看不上。”

  “可我瞧她和繼書卻是打小到現在,交情好到不能再好呢!”

  一句話帶來了數秒鐘的沉默,老倆先是對視一眼後,同時張開口——

  “真可惜的,如果……”

  “真可惜呢,如果……”

  兩人同時煞住聲音,在互瞅對方一眼後,各自換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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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仲夏夜涼。

  燈火璀璨的飯店泳池畔,自助餐台吧的角落處,坐著一對剛吃飽,正在品酒閒聊著的父子。

  “真是亮眼呀!”範維邦忍不住發出衷心讚歎。

  範繼書點頭附和,“沒錯!這間飯店的景觀設計師曾經得過國際大獎,難怪設計出來的View會如此亮眼了。”

  “誰在說飯店設計來著?”範維邦沒好氣地斜睞兒子一眼,“我說的是咱們家的彤彤!”

  一句話堵住範繼書的嘴,他沒打算多表示意見,低下頭安靜啜酒,卻沒能避過範維邦那雖已老邁,卻依然銳利的眼神。

  “幹嘛不吭聲?不同意爸爸的話嗎?”還是說……心裏有鬼?

  “怎麼可能會不同意……”

  自知躲不過只好抬頭,範繼書將視線投往那身著紅色比基尼,身材凹凸有致,正坐在泳池畔以纖足戲玩著水花,和湛蓉芳嘻嘻哈哈說笑的年輕女孩。

  並非所有的人都適合紅色,甚至有人只要一搭上紅色就會顯得俗不可耐,但範彤彤卻是上帝的寵兒,無論再如何搶眼的豔紅,在她身上只會有加分的效果。

  紅得理直氣壯,紅得燦爛耀眼,紅得叫人……心跳加速。

  範繼書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來平淡正常。

  “您那孫女兒,打小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朵薔薇花。”既是美得風韻獨特,又是渾身帶刺的。

  這樣的感覺,在他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在機場裏再次相逢時,感觸尤深。

  他出國時,小彤才十九歲,剛由高中生變成大學生,雖然年紀稍長,但因為才剛脫離青澀的高中生涯,依舊未脫那稚氣滿滿的黃毛丫頭感覺。

  在送他到機場時,這向來只會笑的小丫頭居然還哭了,死命地摟住他的腰,要他別去讀書算了。

  湛蓉芳還問她,既然老愛和叔叔打打鬧鬧,幹嘛這時候卻這麼捨不得他?

  當時小丫頭扁嘴回答,說是擔心日後少了個能隨傳隨到的司機,也少了個可供她練拳的沙包,因此惹來眾人一場大笑。

  說著說著,小丫頭甚至挖出他的皮夾,霸道地將她的個人獨照及幾組兩人歷年來合拍的大頭貼全塞了進去,叫他隨身攜帶以防“女禍”。

  拍大頭貼是他們自“不打不相識”後,所養成的習慣。

  每回只要店裏一進了新機台,她就會趕緊拉他去拍照留影。

  他們拍過“同人志篇”,拍過“員警捉小偷篇”,拍過數不清的回憶紀錄。

  只見她一邊將相片塞進他皮夾,一邊凶巴巴地警告叮嚀著。

  “你是去讀書不是去交女朋友的,拿到學位就快點回來,不許在外頭胡搞亂來,如果讓我知道了你沒有在認真讀書,而是和那些洋妞鬼打架的話……”

  正氣凜然的小丫頭撂下了狠話——

  “看我到時候像不像小時候那樣,把你給打成豬頭才怪!”

  範繼書聽了沒有駁斥只有笑,笑這沒有長幼之分的小丫頭的狠話。

  笑歸笑,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在那三年裏,他沒有交過半個女朋友,雖然一直有女孩對他主動示好,但他就是無法對她們產生興趣。

  範的心是鋼鑄的!

  要不就是……嗚嗚嗚……他愛的是男人!一定是這樣子!一定是的!

  那些被他拒絕的女人,甚至還傳出如此的耳語中傷。

  對於那些耳語他向來沒放在心上,甚至某日他的皮夾被要好同學搜出范彤彤的相片,大聲地鬼叫,說原來他的不為女色所動,竟是為了替家鄉的女友守身時,他也沒多做解釋。

  可笑!他等著日後當這些笨蛋在知道相片裏的小丫頭,只是個喊他叔叔的小女生時,那一個個跌破眼鏡的糗樣。

  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以為他對小彤的感覺只是一種很單純的喜愛寵溺。

  也以為這感覺會這樣子地持續一輩子,不會改變。

  直至他學成歸國,直至他一踏進入境室,就讓一抹紅色身影給迎面撲上來時,他才知道自己從前的想法需要修正了。

  他忽略了一點,就算再純真可愛的小女孩,終究會有長大的一天。

  “——叔!人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喔!想得都快死掉了。”

  一口氣將一長串話說完,連換氣都沒有,就是那一長串的熟悉嬌嗔,總算讓他能確定懷中的小女人,真是那個讓他惦記久久的小丫頭。

  但是……他已不能再喊她小丫頭了吧。

  懷中女孩有著一頭性感的波浪鬈發,足下蹬著三吋高跟鞋,臉上化了淡妝,身著櫻紅色小洋裝,頸間散發著甜甜的水果香,更要命的,是那緊貼著他不放的身軀居然……居然是柔軟豐腴,是成熟誘人的。

  怎麼會這樣?

  他那幾乎打小看起,會跟他鬧著玩大頭貼,會拿他當沙包痛打的天下無敵、超級卡哇依的親親侄女小彤呢?

  他不得不沭然心驚,也不得不錯愕慌張了。

  就像是讓人給偷走了一件心愛寶物,在好不容易尋回了之後,卻發現寶物居然變了。

  而且不但是寶物變了,就連他對寶物的感覺,也變了。

  但如果肯老實面對自己,他必須承認其實自己對這小女孩,早已有著深埋已久的異樣情愫。

  所以,他才會每每在人群中第一個就看見她,而且眼神壓根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來。

  所以,他才會容許她趕跑自己的幾任無緣女友,也才會縱容她多年來對自己的任性跋扈。

  但礙於她的年紀以及兩人之間的“親屬”關係,這種異樣情愫始終沒有萌芽生根的機會,只是深深地潛藏在連他自己都沒敢深究的心底深處。

  沒想到在久別重逢的乍然相見時,她竟以貼身擁抱來逼他正視她的成長,還不小心地打破他心底深處那隱晦的堤防,讓壓抑已久的異樣情愫,翻江倒海地淹沒了他的所有感官思維。

  他甚至因此冒出了冷汗。

  就在那猝不及防的接觸刹那,他居然該死地對她生起了不當有的衝動,一種屬於男人與女人之間才會有的衝動。

  他是個禽獸!

  倉皇無措的範繼書,狼狽地用力推開懷中的女孩。

  壓根沒想到他會這麼做,被推開的範彤彤一個踉蹌,還險些跌倒。

  澄澈水眸寫著震驚、不信及受傷,她無法相信範繼書會這樣對待她。

  打小就對男生排斥輕蔑,她壓根沒有什麼男女之別的觀念,因為她唯二會接近的男生,一是爺爺,一是叔叔,其他男生她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就因為不曾親近過男生,不曾費神瞭解,自然也就不會明白他的推拒,其實是因為感覺出了她的“長大”,而在提醒並保護她,提醒著他並不只是她的叔叔,也是個成年男子。

  但他的好意她無從領會起,她只感覺到憤怒及受傷。

  “你居然推開我?!”她用著受傷的語氣指控。

  “對不起!小彤。”

  回過神來的范繼書滿臉歉疚,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更不敢去摟她並說抱歉,就怕那該死的衝動再度發作,只好佯作無事地淡笑聳肩。

  “這是我在國外養成的習慣,當個紳士,和人保持距離,而且如果我沒記錯,是你在出國前一再叮嚀我,叫我不能亂碰女生的,不是嗎?”

  “這是什麼爛理由?居然把我跟那些女生混為一談?”我是你的小彤耶!

  “可就……”他擠出了無奈澀笑,“就習慣了嘛!”

  “好哇,那大家就依著習慣辦事吧!”範彤彤火大地踢掉高跟鞋,毫不淑女地轉了轉手腕,“那我喜歡拿你當沙包用,又打又踹的老習慣,哼!也不必因為你才剛回國就禮遇赦免了。”

  粉拳伴隨著美腿朝範繼書身上招呼過來,卻讓他身手矯健地躲過了,即便已有一陣子沒做這個運動,幸好那些年裏躲她躲多了的反應還在。

  老實說,無論是以身高或是力道,他根本就不需要這樣被她打著玩,但他喜歡看她生氣打人時的真實反應及表情。

  還有一點,在愛揍人的範彤彤面前,他感覺自在,也較知道該如何應付。

  於是乎在機場大廳裏,只見兩個明明已經是大人,且還穿得光鮮的男女,旁若無人地玩起了貓追老鼠的遊戲。

  “嘶,好痛!”

  “呵,活該!”

  “笨蛋小彤,騙你的啦,花拳繡腿會痛才怪!”

  “可惡,居然敢說我的真功夫是花拳繡腿?”

  “你那能叫什麼真功夫?是‘真的很爛’的功夫吧!”

  “氣死我了,今天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我就不叫範彤彤!”

  “你本來就不該叫範彤彤,該叫飯桶,只會虛張聲勢,卻打不著人的飯桶。”

  “啊——”

  貓捉老鼠再度上演,看得一塊來接機的範家二老笑呵呵的,也看得過往路人紛紛駐足,甚至有人猜起這對俊男美女,是不是在演什麼偶像劇。

  但鬧歸鬧、笑歸笑,已在心裏亮起警示燈的範繼書,在機場一幕之後,開始躲起了範彤彤。

  幸好這並不困難,剛回國就得接下“永邦”副總裁位子的他,忙得不可開交。

  他忙著學習、忙著理解、忙著嘗試,甚至是忙著從錯誤中得到教訓。

  他甚至忙到沒有時間好好睡覺,是以壓根就不需要另撥心思去躲範彤彤,或是試圖厘清自己心底深處,那該死的異樣情愫了。

  原本在這一次的家族年度旅遊裏,他也以為能夠再用忙為藉口逃過一劫,沒想到最後仍是被逼一塊飛到巴黎。

  不怕!因為他相信自己有著過人的自製力,所以在此時,他才能在範維邦和他閒聊起范彤彤時,以雲淡風清的口吻來回答。

  “您那孫女兒,打小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朵薔薇花。”

  一朵會吸走人目光、會迷走人魂魄,會將人心給緩緩蠶食鯨吞的薔薇花。

  若非範維邦刻意提起,其實方才乍見小彤身著比基尼出現在人前時,他的眼神始終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著她的。

  回避著她那被泳裝包裹出的完美身段,那纖細得仿佛不盈一握的腰,那白皙滑膩的長腿,以及形狀完美的胸脯。

  他真的不敢多看她,就怕隱藏已久的異樣情愫會驟然失控,於是在回完話後,他再度將眼神轉開了。

  “唷喔,薔薇招來了蜂!”

  范繼書聽見父親的話,無法克制地將眼神移過去,果真見著一個高高瘦瘦的金髮外國男孩,滿臉熱情地朝范彤彤紳士地彎腰,伸出友誼大掌。

  “你這當人叔叔的,不去幫人趕蜂?”

  範維邦偏轉過視線,不願錯過兒子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卻只見到他若無其事地往躺椅上倒下。

  “小彤大了,而且她向來極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真會讓那些狂蜂浪蝶追跑,咱們也阻止不了,更何況除了亮眼外表,她還是一朵會咬人的薔薇花。”

  沒錯!那是一朵會咬人的薔薇花,

  這一頭範繼書的話才剛說完,泳池那一頭就已傳出撲通的落水聲。

  那讓範彤彤用腳毫不客氣地踹下水的金髮男孩,正在水中載浮載沉,最後是在眾人看熱鬧的爆笑聲中,狼狽地遊開了。

  “這丫頭。”

  眼見沒熱鬧可瞧,範維邦也索性在躺椅上躺下了。

  “人雖然長大了,可那烈性還是跟小時候沒兩樣,因為受到她母親影響,討厭男人討厭得要命,瞧她這個樣,我真的很擔心一輩子也別想從她那兒抱到曾孫玩了,不過,你有沒有發現她雖然對男人都很感冒……”

  說到這裏,老人一骨碌坐起身,以盛滿刺探及興味的眸光,再度投往範繼書臉上。

  “卻偏偏對某個男人免疫例外喔!”

  範繼書淡淡地迎視父親拋過來的眼神,平靜地開口。

  “不用這樣看我,或許她是對我這個男人免疫例外,但那是因為我是打小看著她長大的叔叔。”

  “拜託!你們又沒有血緣關係。”范維邦滿臉的不以為然。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卻有打小看著她長大的事實。”

  範繼書也坐起身,表情凝肅。

  “小彤之所以能對我不像對其他男人那樣排斥,只是將我視作親人,就和她的爺爺奶奶一樣,都是一輩子的親人,她的世界單純而美好,我不希望遭到‘有心人士’破壞。”他冷覷著眼前這位年紀不小,卻愛異想天開的“有心人士”。

  範維邦不以為然,“她的世界就算再如何單純美好,也有因長大而必須面對現實的一天,彤彤是單純,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凡事想得太少,極有可能早已懵懂愛上了還不知道,這個時候就得靠身邊的人推波助瀾了。”

  范繼書冷著臉站起身,準備離去。“爸,凡事適可而止,別想太多了。”

  光是聽見那幾句,範繼書就知道老人在想什麼了,他想撮合他和小彤。

  父親之所以會有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想必是為了想有個體內流有範氏正統血緣的曾孫,一個范氏家業的未來繼承人。

  畢竟無論他表現得再如何亮眼,終究不敵他體內沒有範氏血緣的事實。

  如果他和小彤能如父親所願地開花結果,倒不啻是個能讓範氏正統血緣,流回範家接班人身上的好辦法。

  這個方法或許對父親不錯,但……

  範繼書懊惱地想著,他不是一顆棋子,小彤也不是。

  他們都是有著自主意識的個體,怎麼可能按著他人的想法去捏塑成形呢?

  眼見養子面色不豫地拂袖離去,範維邦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

  這孩子還真是沉得住氣,且也太善於隱匿感情,害他必須用加倍敏銳的觀察力才能忖度出他的真實想法。

  如果方才繼書的反應是捧腹大笑,或是深覺荒謬而嗤之以鼻,那才真證明他心裏對他的寶貝孫女兒毫無意思,但繼書並不是。

  他的所有理由及出發點都是為了想保護彤彤,不想毀壞她那單純美好的小小世界。

  繼書非常喜歡彤彤!

  甚至寧可將彤彤的所有感受,放在自己的需要之前。

  他寧可一輩子安安靜靜守護在她身旁,看著她長大,甚至是看著她嫁人生子,而安於只能以一個疼惜侄女的叔叔身分。

  至於他那糊塗寶貝孫女兒呢,若非是出自於喜歡,這有著嚴重蔑男症的女孩兒,又怎能容許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年輕男子,如此地與她貼近接觸,嬉笑打鬧?

  更別提在他們分開的那幾年裏,她老愛跑到范家,賴在她叔叔的房裏消磨打混,並整天將他掛在嘴裏的種種真情流露了。

  範維邦相信自己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眼光。

  更相信這兩個孩子的心裏,早已有了彼此。

  只是……

  他微蹙起已日漸稀鬆的雙眉,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成功又快速地將他們湊成雙呢?

  沒錯,是真的得要快點了,眼看他都快要八十,還能有多少年任由他們——一個固執死腦筋,一個糊裡糊塗少根筋——再這樣蹉跎下去?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快點抱到親親小曾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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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範彤彤始終覺得不太對勁,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好像是從範繼書打英國留學回來後,就開始的吧。

  他變了,變得對她有些距離,變得對她有些客氣,她甚至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好像很不願意和她單獨相處,就連眼神也經常有意無意地回避她,所以方才他才會借著想要早點睡的理由,將她從他房裏趕出來。

  好討厭!

  虧她原先還想纏著他,就像她國中、他大學時那樣,玩牌玩到通宵呢。

  為什麼會這樣?她心底生滿疑問。

  難道是她曾經在無意間得罪了他?

  但她沒有呀!在他到國外念書的這幾年裏,兩人之間的MSN沒斷過,聊爺爺奶奶的事,聊兩人最近在生活上遇到的煩心事,聊電影、聊寵物,聊所有一切他們想聊的事情。

  因為他們從來不會對彼此設防,是以也沒什麼是不能聊的。

  他就算是趕報告趕到再忙碌,也一定會捨命陪君子地陪到她喊停,這才下線去忙他的正經事。

  兩人雖然有著空間上的距離,但其實對於彼此的世界並不陌生。

  那三年裏他曾經回臺灣幾次,卻都正好陰錯陽差地遇上她有事情,像是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到國外姊妹校學習,或是陪母親到日本訪友小住。

  沒能見到面雖然有些遺憾卻也還好,反正他們之間的訊息始終通得很勤。

  卻沒想到在機場久別重逢時,他先是反常地將她用力推開,接著是一天到晚忙到不見人影,她想見他居然比他不在國內時更難,因為他就連上線和她通MSN的時間都沒有。

  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說他不是故意,說他只是太忙,告訴自己要善體人意,要靜下心來等他把事情全都處理完畢,才能有時間像從前那樣陪她。

  但日復一日的等待讓她幾欲捉狂,因為他居然連她的畢業典禮,都只是派人送花過去,人卻沒有出席。

  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刺激才會讓她下了決心,利用他孝親的弱點,終於將他逼得暫時拋開手邊工作,陪著她來到巴黎。

  但令人喪氣的是,她成功了,他來了,卻依舊跟她保持著奇怪的距離。

  範彤彤不禁有些心慌,甚至是有些害怕,在她發覺自己絲毫不瞭解這個大了她六歲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的時候。

  難道是——他交了女朋友嗎?

  不可能!若是這樣,她那兩位最佳線民爺爺和奶奶,早就該報訊給她知道了。

  還是因為——他覺得她太黏人,黏到了會令人生厭害怕的地步?

  呃,這個就有些可能了,誰讓她明明已經是個年過二十的成熟女子,卻還改不了小孩子心性?一見到他就愛動手動腳的,也難怪在英國看慣了紳士淑女的他,會對她愈來愈難以認同了吧。

  現在的他,或許是想要見到一個文靜秀氣、乖巧端莊的淑女小彤吧。

  淑女小彤?光是聽見這個名詞她就犯噁心。

  她就是她,是那向來最是我行我素,最是忠於自我的範彤彤,絕不會為了任何人做出改變,更不會為了要讓任何人瞧得順眼而去委屈自己!

  但……

  傲語才說了一半她就在心底歎氣打住了,算了吧,看在兩人從小“打”到大的交情,她就為他破例一次吧!

  但首先,她得先去問問奶奶的意見,奶奶是最瞭解他的人了,應該能給她最好的意見。

  想到就做,範彤彤來到爺爺奶奶房間外,正準備敲門卻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探頭進去卻沒看到人。

  “厚!這兩個老迷糊,怎麼又犯了老毛病?又忘記關門了。”

  低低咕噥後她進房確認,在確定裏頭真沒人後正要走出,卻讓由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及說話聲給扯停腳,因為她聽出那正是範維邦及湛蓉芳的聲音。

  “哈!不如來嚇嚇他們吧,讓他們知道住飯店忘了關門有多麼危險!”

  範彤彤連忙往落地窗旁的窗簾後縮蹲進去,幾乎就在同時,湛蓉芳的聲音出現在房裏了。

  “維邦,你這個老迷糊!居然忘了關門!”

  “是我嗎?剛剛最後一個走的人不是你嗎?”

  “才不是我呢,是你!是你說忘了拿老花眼鏡所以再回頭的,還狡辯?”湛蓉芳邊嘀咕邊趕緊內外檢視一遍,幸好並沒有遭竊賊闖入亂翻過的痕跡。

  “哎喲!不過就是忘了關門嘛……”

  範維邦無所謂地在沙發上坐下,為了怕老婆再叨念,索性為自己找臺階。

  “信用卡和證件都在保險箱裏,現金在你的隨身包包裏,就算真有小偷跑進來,又能偷著什麼值錢東西。”

  “拜託!有沒有掉東西是一回事情,但只要一想到你住的地方曾有小偷來過,隨身物品也被人亂翻過,那就已經夠可怕了好嗎?”

  “哎呀呀!老太婆呀,既然偷兒沒來過,什麼也沒被偷,你就饒了我的耳朵吧。而且老實說呀,只要我這寶貝藥丸沒讓人偷走,嘻,那就好囉。”

  寶貝藥丸?那是什麼?

  滿腹好奇的範彤彤,小心翼翼地從窗簾後方采出頭。

  她看見爺爺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一顆小小的紅色藥丸,擱在桌子上。

  範家開的是藥廠,有著尖端的制藥技術及研發部門,所以經常會有些世面上尚未推出的補身“好料”,是以在看見爺爺拿藥當寶時,範彤彤並不覺得奇怪。

  只是不知道爺爺口裏的寶貝,究竟是有何神效,居然能讓爺爺這麼引以為傲,甚至還愛不釋手。

  從臥房裏走出的湛蓉芳掃了丈夫及藥丸一眼,沒好氣的開口。

  “剛剛跟你說了那麼久,你還是沒死心?”

  範維邦也同樣沒好氣的回答,“說你死腦筋就是死腦筋,難怪連繼書也被你給教成了個死腦筋,這顆藥一用下去,既能打破僵局,又能助繼書定下心思,死心塌地留在咱們範家,絕對不會哪天突然心血來潮說走就走,我怎麼可能讓你隨便說了說,就死了心?”

  爺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躲在窗簾後方的範彤彤,聽得心口不安地猛跳著。

  叔想要離開範家嗎?

  這就是他最近反常地對她冷冷淡淡的原因嗎?

  “老頭子!”湛蓉芳生氣地雙手叉腰,開口訓夫,“你這喜歡左右孩子們想法的老症頭怎麼就是改不了?你之前在逸書那裏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嗎?現在居然還想用藥來達成目的?你羞不羞呀?”

  “不羞!因為我這麼做也是想幫他,幫他快刀斬亂麻嘛!”

  “快快快!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因為你怕自己來日不多了.別太自私,這種事情偏偏就是快不了,你要多給這孩子一點時間,好讓他厘清自己的心思。”

  “慢慢慢!那得慢到什麼時候?”范維邦老人孩子性地嘟高嘴,“明明就有藥物可以幫忙快速達到目的,卻不許人拿出來用?”

  “我說了不許就是不許!”湛蓉芳沉下臉,“什麼都不重要,繼書自己的想法才是最要緊的。這孩子已為我們的晚年帶來了陽光及歡笑,甚至還幫我們帶回彤彤,夠了,他為我們所做的早就夠了,我寧可讓他由著他自己的心,去過他自己想要過的生活,而不是為了孝順或是責任,被綁死在我們範家。”

  “誰要綁住他了,我只不過是好心想要幫忙嘛……”

  範維邦還有話想要說,但湛蓉芳卻擺擺手走開不想再聽,她踱進浴室,沒多久後發出了急呼。

  “維邦!快點進來幫忙,我的珍珠耳環掉了一隻在地上,我摸不到哪!”

  “真是個眼睛不中用,嘴巴叨念本事第一流的老太婆!”

  嘴上雖是叨叨抱怨著,範維邦卻已起身踱進浴室。

  “我來了我來了,你別亂動……小心滑倒……這地上還有水呢……咦!這不是……奇怪,究竟是滾到哪裡去了……”

  當兩個老人在浴室裏東摸西摸一團亂時,一條身影躡手躡腳地由窗簾後探出,伸手捏起桌上藥丸後,悄悄地打開門,再合上門離去了。

                               ***    ***    ***

  冷靜!冷靜!範彤彤!你可以!你一定可以辦到!

  你一定可以幫爺爺挽留住叔,讓他再也不會生起想要離開範家的念頭。

  可是奶奶又說……

  不!範彤彤閉眼搖搖頭,不許自己去想奶奶的話。

  既然爺爺說了這藥只是在幫叔更確定留在範家的心,那應該只是一顆會讓人吃了後變得“忠實”的藥,所以對他肯定不會造成任何的傷害。

  在他願意留下來後,無論是爺爺奶奶或是她,都會加倍地對他好,讓他絕對不會後悔吃下這藥的。

  範家不能沒有他,爺爺奶奶不能沒有他,而她……嗯嗯,好像也是耶。

  她連他現在忙到無暇多理她就快受不了了,又如何想像如果再也見不到他時,她該怎麼辦才好。

  深吸一口氣,範彤彤臉上漾出了同往昔一般的笑容,伸手輕叩門。

  “誰?”

  她聽見裏頭傳出的熟悉男嗓。

  “不說!自己開門來瞧!”

  “小彤?”

  她聽見他的訝然問句,感覺到他的沉默,以及那隔了老半天才終於不情不願響起的遲緩腳步響。

  終於,門扉在範彤彤眼前被打開了。

  身著浴袍,看來像是準備就寢的範繼書,只手抵著門,臉上表情清楚明白地表示著,並沒有打算邀她入房的意思。

  她覷著門內的他,因他無言的拒絕而有些洩氣,可又因他剛沐浴後的模樣而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他洗了頭,黑髮上還殘留著幾顆頑皮的小水珠,往後貼著他腦勺的濕發,則是將他原就俊挺的臉龐襯得更加立體,也更有男人味了。

  奇怪!眼前這男人她明明已認識許多年,早該熟悉透了這張俊臉,為何那種一見到他就會心跳加速的奇怪現象,卻愈來愈嚴重了?

  八成是因為她正準備對他幹壞事吧。

  “小彤,我剛剛不是已經跟你說過我很累,想要睡覺了嗎?”微掩於門後陰影裏的俊臉,寫滿著疏離。

  聽見這話及看見他的表情,範彤彤方才微生的小小歉疚及不安,頓時煙消雲散。

  瞧!這傢伙真的變了,變得讓人……好、生、氣!

  氣到了決定一定要給他吃藥啦!

  壓下冷怒心思,範彤彤再也不猶豫地舉高手上的酒杯,笑容滿面的說:“就是知道你想睡了,所以才會好心地想讓你試試我剛跟酒保學來的BloodyMary好不好喝嘛!”

  範繼書眯起眸,眼神滿是不悅,“你跑去跟人家學調酒?”

  她噘起嘴,“那有什麼辦法?沒人肯陪我玩牌,爺爺奶奶又過著老倆口的浪漫花都之夜,我一個人不去PUB鬼混一下又睡不著覺,如果你不肯賞臉,幫我鑒定一下我的調酒都不願意……”她幽幽歎息,“那我也只好回PUB去找別人試了,或許會有人願意陪一個無聊的東方女孩,喝個兩杯……”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是不是只要我喝下這杯酒,你就會乖乖回房去睡覺?”

  她用力點頭,笑靨如花。

  他歎氣投降,正想伸手拿酒,卻讓她給拒絕了。

  “不行!你得先讓我進房間,我要親眼看見你臉上的表情,才知道你說的好喝不好喝,是不是在敷衍我。”

  範繼書想了想,清楚這丫頭不達目的絕不鬆手的壞習慣,再評估了一下,自覺一杯Bloody  Mary不可能對他產生影響,於是點頭側身讓她進房。

  關上房門,兩人分別坐在沙發上,接過酒杯的範繼書,原欲仰頭將酒喝盡,好快點將這小麻煩精趕回她房裏睡覺,卻突然發現送酒來的女孩眼神有些過亮。

  “小彤,”他皺起眉地警告她,“如果讓我知道了你在酒裏放瀉藥,就為了報復我不陪你玩牌的仇,我是會生氣的。”

  她趕緊搖頭,“為了你不陪我玩就放瀉藥?我會是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嗎?OK!為了讓你安心,我先喝你再喝,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她拿回酒杯,爽快地喝了兩口後才遞給他。

  “好喝!現在你沒問題了吧?”

  為了不讓範繼書起疑,範彤彤大方地喝了那下了藥的酒,且絲毫不擔心藥性作用。

  反正她本來就姓範,也一直對爺爺奶奶沒有二心,是真心想對他們好,所以就算是喝了這種會讓人忠實的藥,想來也不會礙事吧。

  見她喝得毫不猶豫,範繼書不再起疑了,一口氣將酒喝幹。

  “嗯,真的還不錯,小丫頭。”他將空酒杯放在幾上,雙手環胸,臉上出現送客神情,“那你方才答應我的承諾呢?”

  “你真的很掃興耶!哪有剛喝完就趕人走的?”好歹也讓人見識一下這寶貝藥的神奇性吧,看他是不是會立刻飛奔至爺爺房裏,大喊赤誠效忠呢?

  呃,剛剛衝動偷藥時沒空多想,也不敢去問爺爺奶奶,但此時她還真是愈想愈覺得可疑,懷疑這藥真有這麼大的神奇效果。

  如果真的可以,那麼這藥所引發出的忠實性,該如何辨識要效忠的主子?

  它又能在體內留存多久?

  還有,又該如何控制住喝了藥的人呢?

  愈想愈覺得詭異的範彤彤,突然有些小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弄錯爺爺的意思了。

  如果市面上真有這樣的藥,肯定會有妻子買給不忠的丈夫吃,雇主買給員工吃,行政官員買給下屬吃,那到了選舉逼近時,豈不是會讓候選人給打破頭地要將這藥給全數壟斷了嗎?

  算了算了,喝都喝了,這時候再來想有效與否只是白費心思,還是等著看戲,看喝了藥的範繼書會怎麼做吧。

  就因為抱著想看好戲的心思,范彤彤自然不肯走了,找盡藉口也要賴在這裏。

  眼見趕不走這小麻煩精,範繼書沒好氣了,“你這丫頭,明明就說好了的。”

  “哎呀!急什麼急,我還沒看到這酒的後勁嘛!”

  “你放心,我的酒力不差,一杯Bloody  Mary的後勁是不可能讓我醉的。”

  “那可不一定喔!人家的B1oody  Mary是還另加了藥的……呃,不不!是另加了料的,當然後勁會不一樣囉!”

  聽出她話中蹊蹺的範繼書,憤怒地眯起眼眸。

  “可惡!我早該猜到你這搗蛋鬼又在幹壞事了,所以才會又是送酒,又是半天不走的,快說!你到底在酒裡加了什麼?”

  幸好他在國外住久了,向來都有隨身帶著胃腸藥的習慣,而這丫頭想來最大的使壞程度也不過就是弄傷人家腸胃,洩洩小憤罷了。

  如果這次她的惡作劇只是整到他,他還不會那麼生氣,但只要一想到她為了取信於他,自己也喝下攙了藥的酒,他的臉色就愈來愈難看了。

  這丫頭到底要到何時才學會謹慎?

  又是到何時才會懂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讓人擔心?

  看見從不曾對自己發火的範繼書變了臉,因此更咬定他“變”了的範彤彤,被激惱得也發火了。

  “是啦!是啦!我就是搗蛋鬼啦!我就是愛做壞事啦!什麼都是我的錯!反正現在不管我做什麼,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就是討厭我啦!”

  她吼得眼眶也跟著泛紅,看得範繼書心疼地硬壓下自己的怒火。

  “小彤,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只是問你在酒裏攙了什麼,又沒說我討厭你。”

  “你根本不必用嘴巴說,因為你的言行舉止還有眼神表情全都說了!”

  他擰眉,發現要跟這丫頭講道理還真是不容易。

  “是嗎?那請問我的言行舉止,和眼神表情又說了什麼?”

  “它們都說著你討、厭、我!”

  範彤彤使出全身的力量大吼,卻在吼完後猛然腦際一陣暈眩襲上,甚至還全身發軟,嚇得範繼書趕緊伸手將她抱住,不讓她軟倒在地。

  “你太多心了,我從來沒有討厭你的意思……小彤,你怎麼了?是頭暈嗎?”該死!難道不是瀉藥而是會讓人頭暈的藥?

  眼見身子無力地軟癱在自己懷裏的女孩,薔薇般的小臉紅通通的,眼神茫然,額頭及身上不斷地冒汗,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範繼書怒火全消,只剩下擔心。

  “我……好熱……全身上下都好熱……好熱……”

  範彤彤表情痛苦地猛扯著領口,像是想將身上的衣服給扯下來似的。

  “——叔,小彤好難受……”她那向來清澄無垢的大眼裏只剩下痛苦的乞求,“你快點幫我,快點幫幫我……”

  像是全身上下有著上千條蟲在她血液裏來回竄動似地,她難受地在範繼書懷裏磨蹭著,痛苦得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了。

  “你還不快說究竟是放了什麼;:”藥!

  範繼書的怒吼聲戛然中止了。

  因為那正由自己下腹瘋狂燃起的火苗,還有他全身上下細胞對範彤彤偎緊在他懷裏的反應,都已經幫她告訴了他答案。

  攙進酒裏的不是瀉藥,不是暈眩藥,而是——春藥。

  是非得經由以男女媾合方式得到性高潮,方得以解除的,該死的春藥!

  “就……”範彤彤難受得嗚咽哭泣。“就爺爺的什麼寶貝藥丸嘛,他還說什麼……什麼吃了以後就會讓你死心塌地的願意留在範家,再無二心了嘛!”

  好熱好熱,而且有個地方空虛得好難受,害她只能借著不斷地以腰肢款擺,以磨蹭著那環抱著她的,滿是男性氣息的範繼書身軀,來減低她的痛楚。

  “嗚嗚嗚……可是爺爺怎麼沒說這藥……怎麼會這麼……這麼讓人難受……”

  心底有數的範繼書逼自己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不允許自己也失控,即便他身上的某個部位,正因懷中女孩無意識的摩挲而脹得生痛。

  “小彤,那藥是什麼顏色的?”

  “嗚嗚嗚……就……就跟我的名字一樣……一樣的顏色嘛……”

  和她名字一樣的……紅色?

  紅色風爆?!

  就是藥廠最近才研發出來,藥效比威而剛還要強猛,能讓貞婦暫態變為蕩婦,能讓不舉老漢化身為一夜七次男,能讓男人重新找回床上自信,能為女人重拾春天的頂、級、春、藥!

  該死!範繼書氣得差點將牙齒給咬碎了,除了欲火外,怒火也同樣燒得他幾乎要瘋掉。

  父親這次真的是做得太過火了,居然哄騙小彤拿春藥來給他吃?來考驗他的定力?

  更糟的是,居然還陰錯陽差地讓不知這藥是做什麼用的小彤,也跟著誤吃了。

  春藥是沒有解藥的,而且在藥性發作未得紆解時,是有可能會將人逼得想去死。

  就算是將小彤給打暈,但藥性卻依舊殘留在她體內,沒能藉由性高潮來將藥性排出體外,是有可能會對人體造成傷害的。

  所以這也是“紅色風暴”尚在試用階段,還在想著該如何調整劑量,以求就算服了卻沒能派上用場時,也不會導致誤傷人體的後果。

  這些細節父親全都知道,卻為了想滿足他一己私願,連自己的養子及親孫女兒都不肯放過。

  他突然能明白當年範逸書的心情,以及他為什麼非要離開這個家了。

  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即便是活到老,受過了教訓,也都不會改變的。

  算了,再怎麼生氣也沒用,還是快點想辦法該如何解決眼前難題才最要緊,如果只是他吃了這藥也就算了,反正外頭多得是能用金錢交易換來的解藥——性。

  就算他得一個晚上去找好幾個女人來發洩欲火,也只好咬牙忍氣的去做,但小彤……小彤又該怎麼辦?

  難道也得學他的方法,去找幾個壯漢來……救她?!

  不!那樣的方法絕不是在救她。

  等她藥性褪盡了,等她理智回籠了,等她知道了自己曾在無法自主的情況下,為了想讓自己不再痛苦,而曾經做過怎樣的事情後,她可能會去死!

  以她那樣剛烈又厭惡男人的性子,她可能真的會去尋死。

  一想到這裏,範繼書心底對於範維邦的怨恨,再度高張了起來。

  “——叔……嗯啊……小彤好難受……嗚嗚……人家以後一定會乖乖的,再也不敢幹壞事了啦……”

  澄美的大眸裏除了無神的眩暈外,還有著不知所措的哀懇求饒,以及被春藥藥性給漸漸帶生出來的誘惑媚波。

  “你幫幫我……你救救我……算我求你了……叔、叔……”

  軟語嬌呢,伴隨著痛苦卻又極度誘人的嬌喘呻吟,聽得範繼書某個難以啟齒的部位,充血激脹得幾乎要爆開了。

  該死!老天爺這出的是什麼難題?

  又叫他到底該怎麼做?

  範繼書只覺自己就要被逼瘋了。

  在這讓他早已悄悄喜歡了的女孩,玲瓏嬌軀緊貼著求他“救”她,卻又口口聲聲喊他叔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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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星期五下午三點半,位於臺北敦化南路上的“永邦大樓”。

  位在二十四層樓的行銷企畫處,百來坪的辦公室裏,有人從茶水間端來熱咖啡,臉上寫滿了想找人閒磕牙,混個下午茶時光的想法。

  “嘿!小左,國家歌劇院的‘杜蘭朵公主’去看過了沒?”

  “看過了!”小左激賞的點頭,“氣勢磅礴,劇情感人……欸,你光會問人,自己又去看過了嗎?”

  “還沒耶,我還在想該怎麼開口邀‘業務部之花’一起去看。”

  伴著椅子滾輪滑動的聲響,一個坐著辦公椅滑過來的男人,瞪大眼睛插進了話。

  “不會吧?許協理,你也對那朵花有興趣?”

  “廢話!”端著咖啡的男人翻翻白眼,“只要是男人,美麗的花兒誰會不想采?”

  辦公椅上的男人點頭回應。

  “‘業務部之花’是長得還不錯啦,但總管理處那裏可有朵花,比她漂亮十倍以上,而且誰要是娶了她,還能減少十年的奮鬥喔,只可惜呢……唉,那朵花是長在懸崖峭壁上的,大夥只敢用眼睛去瞧,誰也沒膽伸手去摘。”

  “總管理處?”端咖啡的男人聞了聞咖啡香,“你是指咱們公司裏的‘杜蘭朵公主’?”

  “哇靠!許協理,你是跟天借膽哪!居然敢拿咱們的‘永邦小公主’去和杜蘭朵公主相比較?”

  “怎麼不能拿來比較?你們不覺得還真有點像嗎?同樣美麗過人,也同樣對男人輕蔑無情。杜蘭朵公主明明知道自己的美豔會害男人無法自製,卻還公開徵婚,並定下了殘酷的條件,凡是來徵婚的男人都要先答對她提出的三個謎題,只要錯了一題,就得接受斬首示眾的下場,還真是應了咱們中國人老祖宗的那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喂!許協理!”

  另一張辦公椅也滑靠過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滿臉不以為然。

  “你居然拿咱們的小公主和杜蘭朵公主相提並論?這樣對她不公平喔,她雖然也漂亮,也同樣對男人嗤之以鼻,但她可沒有隨便砍人腦袋的壞毛病。”

  “呿!誰都知道你是小公主的頭號粉絲,自然會幫她說話,但請弄清楚一點,真正的杜蘭朵公主離咱們太遙遠,再怎麼殘忍嗜殺也威脅不到咱們,可麻煩你掐指算一算,自從咱們‘永邦’小公主上臺主事後,有多少原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若非被她降了職,就是連飯碗也打破,最好只好捲舖蓋走路的?”

  一句話頓住了眾家男人的聲音。

  還當真有人低下頭,掐指數算起來。

  嗯,就從最近的例子開始算吧。

  楠梓廠的李廠長,就是被小公主降職去當掃地工,硬將他給逼走的。

  因為這位有本事帶領全工廠員工,奪得各廠評鑒比賽總冠軍的男人,卻有著多次假借職務之便,性騷擾廠內女員工的紀錄。

  而任職於研發部,由瑞典特地聘來的湯尼博士,則被小公主調往杜拜分公司。

  據公司“路透社八卦網”的馬路消息透露,聽說是湯尼博士沒長眼睛,自恃人長得不錯,又自以為風流多金,多次向小公主放電求愛,天天送花送鑽煉,在小公主幾次私下警告無效後,癡情的湯尼博士遭到了被發配邊疆的命運。

  可別忘了還有客服部的王襄理、藥研處的趙技師、物流部的曲課長、營業處的方副理,加加減減至少有二十個倒楣男人的例子。

  在小公主的“英明”領導下,女人升官在“永邦”已成了司空見慣的事,害得眾家男人常會生起“恨不身為女兒身”的遺憾。

  唷喔,差點忘了還有小公主在三年前甫上任時,所頒佈的第一道人事命令,讓藥技高級研發處的潘經理走路的事了。

  革職的原因是責怪他率領該部門研發出“紅色風暴”,傷風敗俗。

  究竟這款藥的藥性,有多麼的傷風敗俗?

  由於當年那藥還在研發的最後階段,尚未正式申請衛生署核發使用證照,也並未對外公開販售,所以小公主究竟是如何知曉它的“傷風敗俗”?有關於此沒人知曉,只怕也將會一世成謎,因為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去問她這個問題。

  但無論如何,最後“紅色風暴”不但沒上市,連它的配方及研發紀錄,都讓小公主給派人毀掉了卻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聽說公司當初為了開發這款準備拿來打敗威而剛的閨房靈丹,可說是砸了重金下去研發的。

  但“永邦”是間獨資公司,總裁在三年前就已不太管事,副總裁又無故失蹤後,那位居總裁特別助理的小公主,就成了公司裏的唯一大頭目,想開發啥便開發啥,要毀掉啥便毀掉啥,誰也不敢多吭聲,免得惹麻煩上身。

  加上小公主有“蔑男症”早已是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的事實,所以如果“不幸”生為男性,又必須靠捧“永邦”的飯碗過日子的,就要懂得隨時把皮給繃緊點,小心行事。

  愈想愈覺害怕,連咖啡也失了香味,眾家男人的臉上,紛紛出現了哀傷。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劃破了寧靜,那叫小左的男人懶懶接起,卻在聽完後迅速換上嚴陣以待的表情,轉頭面對著眾家難兄難弟宣佈——

  “秦秘書說,特助下令,十五分鐘後召開公司所有部門課長級以上人員會議,討論上半年度公司各部門績效成果。”

  一句話先得到了十秒鐘的死寂,接著是一個個呼天搶地的撾胸哀號。

  “十五分鐘?!我操!我連開電腦、翻檔案、找資料的時間都不夠!”

  “還有呢,特助每回一驗績效,就還要連帶聽聽未來計畫表,我我我……這一時之內,讓我上哪兒去生計畫表?”

  此外特助不但人精明,記憶力更是好得驚人,上回有人偷懶把舊報告刪刪改改,拿來當新報告用,立刻被特助糾舉出來,當場扣了一個月的薪水。

  “還有哇,她每回召開這種緊急會議都專挑男性主管來刁難,女性主管乘涼看熱鬧,性別歧視!嚴重的性別歧視啦!我要去勞委會提控訴啦!”

  “嗚嗚……這回我慘了,算了算也該輪到我遭殃了,嗚……我家有老母幼子……”

  “算了吧,各位,換個角度想,此時至少有十幾層樓的男人都和咱們一樣正在戰慄害怕,多點人陪著死至少還有伴,瞧!我剛剛說得沒錯吧,她果然是咱們的杜蘭朵公主,是專門生來克咱們‘永邦’的男人的啦!”

                                  ***    ***    ***

  會議室裏,坐在桌首的年輕女子,長髮俐落盤梳戍髻,僅在耳邊垂落幾綹青絲。

  紅色的蕾絲背心,白色的絲質長袖上衣搭著黑色長褲,全身上下不見任何首飾。

  雖然沒有首飾陪襯,但這位總裁特助本身就是個聚光體,自然而然成為眾人注目焦點。

  再加上她位高權重,隨便打個噴嚏就能讓公司裏的人事大翻身,誰敢不從頭到尾,戒慎恐懼地盯牢她的表情,又有誰敢在她主持的會議上閃神,或是不小心打瞌睡。

  全場安靜,只除了被點名站起的男人,正力求表現侃侃而談的聲音。

  “‘提供最佳的藥品,增進人類的健康’是我們‘永邦’始終秉持的信念,而該如何挑戰世紀脈動?該如何創新突破?則是‘永邦藥業’現階段的最大目標,專業與誠信的營運,堅實的立基與永續發展……”

  說的人正說得口沫橫飛,卻讓一雙冷瞟過來的目光,給嚇停了聲音。

  範彤彤纖指不耐的重敲著會議長桌,“廢話一大堆!我要聽的是重點。”

  “是是是……重點重點重點……”男人掌心、額心全都汗濕了,低頭快翻著手上那疊至少有三十公分厚的報表。“我我我……我們部門的的的……重點是是是……”

  “坐下!”範彤彤不耐的下令,“我可沒那種美國時間聽你犯結巴,等一下再聽你的。許協理,你先來!”

  許協理必恭必敬,目不斜視地站起身。

  “報告杜蘭朵;:”臉上愀然變色的他用力地咬住舌頭,“噢,不!報告特助,有關於我們行銷企畫處的上半年度成果匯總是……”

  許協理語氣鏗鏘有力,有條有理,範彤彤雖支頤傾聽,心思卻早已飄移。

  她除非是吃鮑了撐著,才會喜歡開這種頂級無聊的會議。

  既然如此,她幹嘛老愛三不五時一個興起,來個突擊檢查般的召開全公司會議?

  因為她生活太無聊,喜歡看人緊張戒慎害怕的表情?

  因為她骨子裏的惡魔性又犯了,就愛淩遲鞭笞那些笨男人的神經?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像歷史上的武則天皇帝,擁有生殺大權,但還是偶爾會生起殺得好累的倦怠情緒。

  好無聊的會議喔!究竟是哪個王八蛋提議要開會的?

  就在此時,她的私人秘書秦蜜,先是小聲敲門,然後探進她那張漂亮的小臉蛋,“特助,電話。”

  “沒看見我正在開會嗎?”範彤彤沒好氣地冷冷作答。

  “是周先生打來的。”秦蜜絲毫沒被她的表情給嚇著,特助是不會拿公司裏的女性開刀的,這一點,就連打掃大樓的大嬸都知道。

  “哪個周先生?”范彤彤意興闌珊的問道。

  秦蜜微微一笑,“‘鍥而不捨’的周先生!”

  下一瞬間,會議室裏發出砰然大響,眾人傻眼地看見範彤彤身後的椅子,因她猛地跳起身,先是往後撞到牆壁再彈回來撞上會議長桌的畫面。

  沒理會自己失常的動作有多麼引人側目,範彤彤一心急著回辦公室去接電話,沒再看向還傻坐著的眾人,逕自往會議室門口走去。

  “特助……”公司裏的一位資深老臣,趕緊代大家問了,“那麼這會議……”

  “散會!”

  不耐地拋下話,範彤彤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瞠目結舌之中,消失了身影。

  真……真的能散會嗎?

  該……該不會這又是小公主整人的新手法之一?

  故意嘴裏喊散會,卻叫秦秘書躲在門口拿紙條記下人名,看哪個敢先動的,日後就先拿他開刀?

  與會眾人面面相覷,尤其是那些男性主管,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掛著因懼而生出的大顆汗珠,眾人對看了老半天,就是沒人敢先有動作。

  直到某位勇敢的“報馬仔”,將鼠目鑽到了門外看了半天動靜,在確定範彤彤真的回到她的辦公室講電話,而秦秘書也不在門口,那劫後餘生的歡呼聲,才開始在會議室裏響起。

  並且,久久不散。

                                      ***    ***    ***

  數日後。

  當範彤彤所搭乘的飛機,來到希臘的聖托裏尼島上空時,已是傍晚時分。

  她從飛機視窗看見火紅色的夕陽正讓湛藍色的海水長線,一點一滴地吞沒啃蝕著。

  就像是她的心,也正讓極度的恐懼及殷切的期盼,給交替地輪流啃蝕。

  聖托裏尼正是傳說中於西元前一五○○年因火山爆發而失落的文明——亞特蘭提斯的所在地,放目望去俱是火山地形的特質。

  此處的海灘不但美,還有著別的地方沒有的黑礫灘及黑沙灘,洋溢著特殊的愛琴海度假氛圍。

  海景很美、沙灘很美、夕陽也很美,但這些都無法將她的恐懼轉移。

  又是深深恐懼又是熱切期盼,這正是她在接獲消息後,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情。

  “鍥而不捨”是一間征信社。

  周先生則是負責為她找尋“他”的偵探。

  在歷經將近三年的漫長尋找後,她終於得到了與他有關的消息.

  周先生說他此時人在聖托裏尼,這座希臘著名的度假島嶼上。

  範彤彤將視線由視窗調回來,低頭不安地啃起手指甲,忖度著在見到他時,她該說出的第一句。

  說——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不行!疏離得近似虛偽,一點意義都沒有。

  說——喂!你也太沒良心了吧?連養育你多年的養父母都能棄之不理?

  呃,他會不會氣得掉頭就走,再讓她找個三年?

  說——那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你瘋了呀你!範彤彤!

  原在咬著指甲的小手,改而重重敲頭。

  她除非是個白癡,才會在他面前主動提起那一夜。

  那一個無論是她或他,想必都只想從記憶裏連根拔掉,偏偏又鐫刻於心底深處的難忘長夜……

  她敲頭的動作肯定不小,因為連身旁的陌生人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你不用擔心啦,這架飛機或許不大,可還從沒出過事。”

  範彤彤轉過眸,看見一位臉上漾著安撫慈笑的洋人長者。

  老人的笑容讓她想到了爺爺,也讓她滿懷不安的心思,終於能暫時轉移。

  “我……”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雖沒打算解釋,卻因感受到對方釋出的友善,改而掛上甜甜微笑。

  “老先生是島上居民?”她轉開話題。

  老人咧嘴一笑,“為什麼會這麼猜?因為我看起來土裏土氣,不像是個觀光客?”

  “不是這樣子的。”範彤彤搖搖頭,“因為您親切得會去主動關心陌生人。”

  “聰明的小姑娘!”老人點頭呵呵笑,“沒錯!我正是本島居民,而你,來自於東方嗎?”

  她點下頭,“我是從臺灣來的。”

  “臺灣?我聽過,一個很會賺錢、曾經創造過世界經濟奇跡的小島。”

  範彤彤故意語氣不滿的說:“唉唉,又是這一句,我希望哪天能聽到的是——呀!我知道!那個很有文化氣息的美麗福爾摩沙小島。”

  老人被她的語氣逗笑,順著她的話接下去,“而且也是一個生產美女的小島。”

  範彤彤笑了,卻又突然生了點小擔心,“那麼你們島上生不生產美女?”

  “當然也生產呀!”老人臉上噙滿驕傲,“不過小姑娘你放心,我們美女的味道和你的不一樣,你在我們這兒,沒人能搶得過你那獨特的東方美女風采的,喔,對了,美麗的小姑娘,你是上咱們這裏來玩的嗎?”

  她搖頭,“我是來找人的,所以可能要麻煩老先生在下飛機後,幫我指點一下路途。”

  “你要找什麼樣的人?”

  “一個……呃……一個……”

  向來能言善道的範彤彤難得舌頭會打結,因為不知是該將“他”給歸類為親人?長輩?朋友?或是其他?

  看見她的表情,老人笑著擺擺手,“小姑娘不必再想該怎麼說了,以我這閱人數十載的老眼一看就知道,你是上咱們這裏來尋找你的愛人吧?”

  愛人?!

  範繼書是她的……愛人?!

  那個從她十二歲起看著她長大,被她喊作叔叔的男人?

  半天擠不出一句話反駁的範彤彤,臉頰如森林大火般地熊熊燃熾起來,燒得她面紅耳赤,也燒得老人得意的大笑,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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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天清晨。

  當曙光由天際破雲灑落時,範彤彤就醒了。

  說是醒其實也不對,因為她幾乎是一夜輾轉難眠。

  若非是莫泰老爹堅持,要她得先調整好心態,調整好時差,睡得飽飽、打扮得漂亮後才能出現在她的“愛人”面前,她早在昨天一到島上後就去找他了。

  現在想想,不禁慶倖自己乖乖聽話。

  她是想要帶他回家的,他卻不一定肯乖乖照辦。

  這場仗才剛要開始打呢,她得先將自己武裝妥當,才能有把握打贏這一仗。

  她一定要贏的!無論是為了爺爺奶奶的託付,或者是……是為了她自己。

  好吧,真是有過半的因素是為了自己,範彤彤紅了臉,頭一回在青天白日下,願意對自己誠實坦白。

  她,愛範繼書。

  愛這個世上唯一能夠破解她的“蔑男症”的男人。

  愛這個大了她六歲,輩分高過她,打小被她喊作叔叔的男人。

  其實早在那一夜之前她就已經愛上他了,只是沒有開竅,懵懂無知。

  那時候的她,只知道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給霸在身邊,甚至不惜以叔侄相稱的親匿方式,來博取他的所有注意力。

  因為不曾深思,也因為事涉禁忌,他們居然用那樣的方式,相安無事了十年。

  沒想到陰錯陽差地讓一顆“紅色風暴”,摧毀了他們熟悉的相處方式。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

  那讓人癲狂戰慄的一夜……

  範彤彤用力甩頭,逼自己將思緒拉回眼前。

  現在可不是沉溺於過往的好時機,她還有場硬仗要打呢!

  雖然以往在她對上他時,幾乎所戰皆捷,卻沒有把握在無法再祭出“侄女”這能夠耍任性、耍驕縱的身分來壓制他時。她依舊能改變得了他。

  昨晚她在莫泰老爹的強力慰留下,在他家住了一個晚上,早上吃了莫泰老爹的媳婦特意為她煮的地中海式豐盛早餐,直至十點多才提起簡單行李,和老爹一家人揮手告別。

  莫泰老爹的家距離她要去的地方不遠,所以她決定步行過去。

  她要去的地方,是位在海邊的一間水上用品器材出租店,根據“鍥而不捨”的周先生所給的訊息,範繼書此時人就在那裏。

  她不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麼,他在大學及研究所時學的是物理及生化科技,是那種只須動腦動手指,就能有飯吃的白面書生型人物。

  所以當她聽到周先生查到的消息後,第一個反應是,他會不會找錯人了?

  但當周先生拿了幾張以高倍數長鏡頭相機,偷拍下來的相片給她看了後,她還真的不能不相信了。

  即便相片裏的男人看來實在不太像是範繼書,但她仍能一眼認出了是他。

  畢竟他們之間已經糾葛了太多年,又曾共同經歷了青澀無憂的年少歲月,她早已對他的身材樣貌、一顰一笑,或是一個肢體小動作都深印在心版,根本就不可能會認錯。

  在確定了範繼書人真的在這裏後,她飛來了這裏,想來找他回家。

  今天的天氣很好,範彤彤提著輕便行李往卡瑪利海灘走去。

  聖托裏尼島位於希臘基克拉澤群島南端,是個著名的度假勝地,其中又以位於島嶼東部的卡瑪利海灘,最是遊人如織。

  不少歐美旅客都愛飛到這裏,待上一兩個星期,躺在陽光燦爛、海水湛藍的沙灘旁,徹底地解放自己。

  卡瑪利的海岸線很長,海灘盡頭還連接著咖啡色的峭壁高崖,風景獨特。

  海灘上有不少小販,專門出租整套陽傘和躺椅。

  那排列整齊的彩色遮陽傘,就像是坊間明信片上,常能見到的觀光場景。

  既然是來此尋求解放,自然不分男女老少、身材好壞,任誰都想要盡情地享受這名聞遐邇的希臘陽光。

  於是在這裏觸目可見著的年輕女孩兒,若非身著比基尼,就是全裸上陣,壓根不在乎是否會被人給瞧去春光,只在意著能否曬得一身漂亮的膚色回家。

  緩緩獨行的範彤彤,來到了海灘邊上。

  即便她身旁人群熙來攘往,即便不遠處的海潮及燕鷗啼聲不斷,她仍是能一眼就瞧見了在人群中極為醒目的他。

  且不得不在心中再次重複那句“實在看來不太像是他”的老話。

  范繼書曬黑了,黑得超出了她的想像。

  一身島嶼居民偏愛的花襯衫配上休閒短褲,裸露於外的古銅色肌膚黑亮得似會紮疼人眼,除此之外,他露出兩排潔白亮齒的笑容,也是同樣紮入眼的。

  不但扎眼而且很……紮心。

  因為她被迫得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原來在沒有她的這些年裏,他仍舊活得愜意自在,笑容滿滿,不像她,還得靠著折磨公司裏的倒楣男性員工,來排遣三不五時浮起的無聊心煩。

  他甚至蓄了及肩的頭髮,耳垂打上了幾個洞,扣了幾隻銀環,腳下穿著一雙海灘上最常見到的夾腳拖鞋。

  膚色及裝扮的改變,其實都不是她覺得他變了的最大因素,而是他的笑,是他那灑脫不羈,仿佛什麼事都沒放在心上的微笑。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讓他不像是那個被範維邦由孤兒院裏收養,經過湛蓉芳的細心調教,一向予人早熟懂事,滿臉老成持重的範繼書,那個讓她喊了多年叔叔的男人。

  他的店裏出租著最受觀光客青睞的水上用品,有浮潛用具,有水上摩托車。有香蕉船和拖曳傘,當然也有陽傘組。

  遠遠地,範彤彤看見了一個像是從日本來的觀光旅行團,正環簇著他。

  那些觀光客不斷向他詢價殺價,言語不通時還得配上比手畫腳,而他也始終極有耐心地微笑,一一回答。      

  旅行團裏的幾個年輕女孩,不斷地用眼睛、用搔首弄姿的方式朝他放電。

  還有一個臉皮最厚的歐巴桑,乾脆直接伸指去戳他的胸肌,接著大聲地用日語稱讚他:“好壯、好壯!”最後那只吃豆腐的老壞手,甚至還滑上他的胸膛。

  即便是只能隔著他的襯衫吃點幹豆腐,也夠讓那位歐巴桑笑得花枝亂顫了。

  在歐巴桑笑夠了後,她才看見他似不經意地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讓那只毛手,離開他身上。

  遠遠地瞧著他和身旁人的互動情形,範彤彤不得不生起疑惑。

  既是不懂他怎麼能夠忍受這一些,更是不懂,究竟是眼前這灑脫不羈的男人才是他的本性,還是之前的拘謹守禮?固執冷靜?

  在見到他之前,她原還抱著些許把握能夠說服得了他,但在此時,她突然覺得自己毫無把握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夠瞭解他。

  失去信心的範彤彤,腳底仿佛自動生了根,無視遊客人潮在她身旁來來去去,她任由著那細滑的沙粒,一寸寸地將她的足踝給淹埋住。

  她無法移動,因為恐懼。

  恐懼著可能會得到他的冷顏相待,或是無情地漠視排拒。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年在機場,被他推開時的滿懷錯愕及震驚。

  她的自尊心向來比人強,當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他,所以那個挫折勉強可以接受,但如果今日的他又再這樣做,她很擔心自己會當場崩潰。

  她不敢向前進卻又不甘心向後退,只能繼續僵站在那裏。

  直到那群觀光客終於滿意,直到她看見他吩咐店員,一一去滿足那些觀光客的需求後,他的身旁才終於淨空下來。

  就在此時,或許是感受到她那太過於冗長的注視,他往她的方向轉過頭來。

  因為兩人之間有著一段距離,他又正好背著光,她無法見著當他看清楚了是她時,他那乍然出現在眼底的反應。

  等她終於能夠看清楚他的表情時,就只能見著他的平淡冷靜。

  他淡淡地迎視著她,淡得讓她一點也摸不著他的思緒。

  她睇著他,他回睇,即便兩人間的過長對望已引來不少路人好奇觀望,卻是誰也不願意先有動作,來打破這一場僵局。

  最後,還是範彤彤先沉不住氣了。

  她將早已站僵的腳由沙裏拔起,踏出,再拔起,再踏出,一步一步地接近始終靜望著她接近的範繼書。

  在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漫長等待,她終於站定在他身前,與他近距離地對望。

  就在方才一步步接近的路上,範彤彤始終在想著,想著該以什麼話,來做為兩人分隔三年之後的頭一句。

  那句話必須要夠震撼、要夠有力,要能一舉震碎掉他臉上太過平靜的表情。

  她調整呼吸,在終於累積夠了勇氣後,才張開口擠出了聲音——

  “租一組陽傘和躺椅要多少錢?”

  MY  God!範彤彤!你去死啦!你你你……你究竟在說什麼東西?

  你怎麼會問出這種白癡問題?

  話出口後她惱得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但幸好這句話或許不夠震撼,卻在他平靜無波的眸底,添惹上了笑意。

  “有分等級的。”範繼書開口,依舊是悅耳低沉的好聽嗓音。

  “什麼等級?”她沉醉在那把久違了的嗓音裏,傻傻追問。

  “如果只是單租陽傘和躺椅只要六歐元,但是若要帥哥坐陪,價錢另議。”他向她開起了玩笑。

  “那麼如果我要的帥哥,指定找老闆呢?”她順著他的話開著玩笑。

  “那你可能得等上幾天了,因為我們的老闆人在英國……”他直覷著她,自動解釋,“這間店及所有器材或人員都是我同學父親的,我只是來幫忙看店。”也是他同學的父親以雄厚的人脈資源,為他解決了居留問題。

  範彤彤眸裏浮現一抹了然,“所以你剛剛才會容許那個老女人吃你的豆腐?”

  因為敬業?因為處處以客為尊?因為他不過是人家的夥計?

  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氣,知道了他仍是他,至於那些外在的改變……呃,就不妨算是入境隨俗吧。

  “倒也不全是這麼說的.……”他的眸底再度浮現她不懂的光芒。“或許我是真的喜歡被人吃豆腐。”

  “少騙人了,如果喜歡你就不會悄悄閃開了,哼!你是很敬業也很會幫朋友的忙……”她忍不住脫口指責,“可你對於另一個該敬業的地方——‘永邦’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范副總裁?”

  話一出口範彤彤就後悔了,因為看見他的眼神在瞬間變冷。

  她實在不該如此心急,應該先和他多扯點題外話再切入正題的。

  只可惜話語如風,出了口就收不回了。

  接著她聽見他冷著嗓音的回答,“‘永邦’和我沒有開系,你在這裏所看見的男人,也已經不是當年的範繼書,而是個全新的男人了。”

  聽他毫無感情地將過去切割得一乾二淨,範彤彤再度管不住自己的嘴。

  “人的未來可以創造,人的過去卻無法抹去,就算你躲在這裏再經過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就算你再如何地將自己改頭換面,范維邦先生和湛蓉芳女士曾經養育過你二十幾年的恩情及事實,卻是永准永遠存在的。”

  範繼書伸掌阻止她,聲冷如冰,“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她卻被阻得更加惱火。

  “不想聽只想逃避現實?只可惜不論你怎麼逃避,終其一世都改變不了你曾經姓範,曾經是范維邦養子的事實!還有那個我曾經和你打打鬧鬧,黏著你喊叔叔的事實!”

  她失控沖口而出的實話讓兩人先是一震,繼而都有些狼狽了。

  她紅了臉,而他則是轉過身想找事做,不打算再理她。

  範彤彤見狀,忍不住追上去,在他背後開口喊他:“——叔……”

  “不要再這樣喊我了!”

  他沒有看向她,但那背對著她所拋出來的惡吼,活像是一隻受了傷的野獸。

  她聽了火大,硬是跑上前扯住他,逼他看著她。

  “我就要叫!我偏要叫!我非要叫給你這只會逃避現實的膽小鬼聽!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如果她嫌他方才乍見時的冷靜表情,看了會扎眼,那麼此時他臉上勃惱的表情,就該被歸為傷眼了。

  範繼書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間迸出了冷語,“好,我不逃避!你究竟是來做什麼?是來提醒我,曾經犯下一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嗎?”

  “如果你的錯誤指的是那一夜,那麼犯錯的人並不是你,你只是個受害者。”

  “你才是受害者!我大了你那麼多,又明明瞭解範維邦的霸道任性,卻還傻傻地自墮陷阱,就算我不是罪魁禍首,卻也是個幫兇。”

  沒錯,他是個幫兇!

  雖然在那種情況下,他是逼不得已碰了她的,但既然發生了就是事實,事實就是他碰了一個他不該碰的,單純天真的,視他如親叔般的女孩。

  他是不可被饒恕的,所以他無法再面對她,也無法再若無其事地用著“範繼書”這個身分了。

  範維邦有錯,錯在恣意妄為,但他又何嘗無錯了?

  若非是他先對她動了心.先有了不當存在的念頭,讓那老狐狸給瞧了出來,又怎會想出那種下三濫的招數?

  老狐狸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親孫女兒,就只求能攏絡他的未來接班人,以及確保接班人的未來子嗣體內,能夠再度流著範家的血。

  血濃於水!

  範繼書嘴角浮現苦笑,這是他無論再如何努力,也無法達到的目標。

  無論他做得再好,在那曾被他視作親生父親的老人心目中,仍是比不上一個違逆出走,死了多年的範逸書。

  因為只有範逸書才能為他們生下流有和他們相同血液的子孫。

  他在範維邦的心裏永遠比不上範逸書,否則範維邦又怎能那麼冷血地,全然不去考慮他尷尬的立場或意願,只是把他視作一匹種馬,設下了如此的圈套?

  “那一夜根本……根本……根本就……”範彤彤犯起結巴。

  雖說她深知誠實為上策,也不斷以“華盛頓砍倒櫻桃樹”的誠實精神來期許自己,但心裏知道和身體力行……嗯嗯,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她還得先深呼吸,才能夠凝聚勇氣開口。

  “根本就不是你或是爺爺的錯。沒錯,爺是曾動了壞念頭,藥也是他帶到巴黎的,只是這絕非一場算計,那藥他帶去本來是要自己用的,是後來突發奇想,想拿來撮合我們,卻讓奶奶生氣地勸阻住了,是我……是我……”

  她頓了頓,再深吸一口氣。

  “是我沒弄清楚狀況,光聽他們對話,居然笨笨地當那是公司新研發出來的‘忠實藥’,因為爺說吃了這藥會讓你對範家更死心塌地,我誤以為你想離開範家,加上那一陣子你對我好冷淡,害我很擔心,所以才會自作聰明地惹出那一場大烏龍。”

  話愈說愈溜,她索性不再猶豫,閉上眼睛將自己想要說的話,快速說出。

  “誰知道你居然在隔天就消失了,連個解釋的機會也沒給爺,白白讓他為我背了這麼多年的黑鍋,現在你了了嗎?懂了嗎?清楚了嗎?不論那一夜我遭遇了什麼,那都是我自己傻呼呼、咎由自取的結果。做錯事情的是我,你卻以出走來懲罰那兩個深愛你,將晚年的所有寄託都放在你身上的老人家,讓他們活得不開心,所以你得趕緊跟我回去,跟他們道歉才行!”

  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好累人,話說完後,半天聽不見對方反應的范彤彤張開眼睛,卻在他的臉上看見了莫測高深的表情。

  她果然不夠懂他,因為她真的看不出來此時的他,到底在想什麼。

  “幹嘛這樣看著我?”她不懂地問。

  范繼書冷哼,“背得還真熟,是老狐狸幫你擬的稿?”

  她瞪大眼睛,“你不相信我?你明明知道我只會偶爾整人,但從來不說謊的。”

  他仍是面無表情,“我更相信的是,你會為了想要保護他們而說謊。”

  “你……你……我……我……氣死人了!”她氣得拚命跺足,“我都已經拉下臉來承認幹了怎樣的傻事了,你居然不相信?!該死!你到底要我怎麼證明才肯相信?”

  他冷冷啟口,“不要再浪費時間了,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選擇了眼前這樣的生活……”

  範繼書將視線投向海邊、投向藍天,投向那或許不大,卻足夠他找到存在價值,而並是非別人手上一顆棋子的店面。

  “我很滿意這樣的生活,絕不會再回去當范家少爺,再去當範維邦的掌中傀儡了。”

  話說完他轉身走進店裏,以冰冷的背影向她宣告著所有討論,至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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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卡瑪利海灘上,迎著愛琴海的清涼海風,無論是看書、玩水、堆沙堡,甚至只是閉眼小憩都是不錯的選擇。

  熱愛運動的,可以去游泳、潛水、玩水上活動,或是打打沙灘排球。

  喜歡逛街血拚的,就沿著海灘閒逛,因為這裏餐廳、服飾店以及紀念品店四處林立。

  服飾店裏有洋溢著希臘民俗風的棉織衣裙,質地輕薄柔軟,再搭上店家手工精製的織花印染,一穿上身,頓時便化身為浪漫多情的希臘女郎。

  紀念品店中則有著以聖托裏尼風景為主題的擺飾、相框,以及當地最出名的藍白小屋模型,此外還有以希臘傳統圖案做出變化的金銀手環或項煉,林林種種,看得人目不暇給。

  無論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學那個惹來不少異樣眼光的東方女孩一樣,提著一隻行李箱,像個門神似地,賴站在人家店門外不走。

  “範!”

  店裏的工讀生,十九歲的黑髮希臘少年萊希亞,不知是第幾次靠過來跟範繼書咬耳朵了。

  “那個東方女孩還站在我們店門口耶,你不覺得這樣不好嗎?她的眼睛一直瞪著你耶,你要不要去招呼她進來坐一下?”

  “她妨礙到我們做生意了嗎?”低頭記帳的男人,連頭都沒抬起。

  “那倒是沒有。”萊希亞摸摸高挺的鼻子,訕訕然回答。

  “那就好了。”

  “但是範——”

  萊希亞的話讓另一把聲音給打斷了。

  “喏,範,給你。”

  一條曬成深棕色的人影,手持單據地走過來,動作帥氣的將單子往櫃檯內一扔,再將壯碩的身子倚靠在櫃檯旁,正是店內二十九歲的德國潛水教練帕斯文。

  他也和萊希亞一樣,先將視線往門外轉了轉後,才又轉了回來。

  “哇!那只漂亮的東方小野貓還在耶!怎麼了?範,是不是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所以人家才這樣死瞪著你,不肯走的?”

  窩在櫃檯內的男人終於停住手上的動作,抬起那雙屬於東方人的俊秀丹鳳長眼,眸光冷冽且飽含著嚴重警告的看著帕斯文。

  “我不喜歡這個玩笑。”

  “哇嗚!咱們的範居然發火了,連個玩笑都不給人開了。欸,說真的,那只東方小貓究竟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真沒想到他們那帥氣迫人,管人管事頗有一套,早已讓眾人以“零缺點”列為神級人物的範居然會變臉?這下子惹得帕斯文對那名東方女子的好奇心更加濃烈了。

  “這不關你事。”范繼書冷冷開口。

  話說完,冰冷雙眸再度垂落,無意溝通的冷牆高高築起。

  眼見在範繼書這頭碰了釘子,萊希亞只好將好奇心轉向帕斯文。

  “嘿!人家明明是人的,還是個漂漂亮亮的東方小美女,你幹嘛把她比作貓?”他邊說邊將寫著仰慕的眼神,再度轉向門外。

  呃,這也是他會忍不住一再去煩範的原因,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藉由範的介紹,好認識門外那個漂亮的東方女孩呀!

  她今年有多大呢?

  東方人通常由外表猜不出年紀,但至少應該有十八了吧?他可不敢去碰未成年少女,免得為自己惹上麻頂。

  門外的女孩戴著一頂寬大的遮陽草帽,草帽下是一張清妍的東方面孔,以及兩條幾乎及腰的麻花長辮。

  瓜子臉,大眼睛,細細黛眉,嬌俏挺鼻,還有那最最引人注目的,有著自然紅潤光澤的櫻桃小嘴,雪白的肌膚看來吹彈可破。

  細肩帶的亞麻質紅色上衣,微露出纖細性感小蠻腰的白色低腰七分褲,綁著紅色緞帶繩的羅馬鞋,若按沙灘上的標準,她穿得絕對不算暴露,卻比那些直接做出“木瓜秀”的女人更加引人側目,也更讓人目光難放,就像個聚光體一樣。

  當然,會引起這樣的聚光效果除了她本身的條件優外,她那讓人費解的舉措,賴在人家店門口不走,又不進去的詭異,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你問我幹嘛要把她比作貓?”身為海灘“把妹冠軍”的帕斯文沖著萊希亞咧嘴笑,“看來你肯定是還沒去嘗試和她說話,所以才會不明白。”

  沒錯!這丫頭就像只貓,像一隻會張牙舞爪,會狺狺露牙的小野貓,當你膽敢接近她,嘗試和她說話,即便只是友善地上前問“你在這裏做什麼”時,就會得到她那如野貓般的反應。

  她會用力眯緊圓眸,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就像是一隻正在維護勢力範圍的野貓,用兇惡的眼神寫著——擅入者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萊希亞的眼神寫著興奮,“你已經和她說過話了?”

  “小兄弟!”帕斯文伸手往大男孩肩上善意地拍了拍。“勸你別去自討沒趣,東方小貓心裏有人了……”他瞟了眼櫃檯內像是置身事外的男人。“且還很明顯的是那種‘眼裏只容得下愛人’的死心塌地型女人,她是不可能會跟你來一段假日戀情的啦!”

  沒錯!因為這裏是個度假島嶼,風景如畫,氣氛浪漫,容易動情,是以在此處成雙成對出沒的“愛情鳥”特別多,而且有很多還是到了島上才看對眼,一拍即合的速食愛情。

  就好比帕斯文自己囉,七天裏身邊換了七個不同的女伴是常有的事情。

  但可別因此就說他濫情喔,有很多時候,還不是因為豔福自動送上門,他不好意思掃人家女生的興嘛!

  事實上不少會選擇到海灘上工作的男人,不也都是貪著這樣的福利嗎?

  呃,不過仍有例外的啦,好比是範囉!

  別看他總是微笑親切地應付所有棘手客人,也別看他身旁老是環簇著自動黏上來的海灘女郎,但他從來不跟女人玩那種一拍即合的速食愛情遊戲的。

  以前帕斯文總覺得範太傻,但從今天這情況看來,敢情範的不與女人玩愛情遊戲,竟是為了這只東方小貓?

  “達令範!你今天是不是終於有空教人家騎水上摩托車了呢?”

  嗲聲嬌音伴隨著撲鼻香氣往櫃檯奔了過來,並硬生生地擠開靠在櫃檯旁的帕斯文及萊希亞。

  光聽聲音男人們就知道來者是誰了。

  是自認為“卡瑪利之花”,有著雄厚F奶本錢,在海灘上開設飲料吧的梅杜妮,一個倒追了範兩年多,始終沒打算死心的義大利熱情女郎。

  就在帕斯文和萊希亞暗暗竊笑,等著看範以招牌的微笑拒絕讓“卡瑪利之花”碰一鼻子灰時,卻跌破眼鏡地看到,那方才始終低頭忙著記帳的男人,居然站起身,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開口——

  “OK!”

  這一聲OK不但讓兩個男人伸手掏耳朵,就連梅杜妮臉上也出現了癡呆的表情。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兩男一女甚至還面面相覷,交換寫著相同想法的眼神。

  但不容梅杜妮再有時間消化她的震驚,那讓她垂涎了兩年多的東方帥哥,伸手由抽屜裏取出摩托車鑰匙,拖著她往海邊而去。

                                  ***    ***    ***

  好過分!

  他真的太過分了!

  那只緊抓著行李的白嫩小手出現顫抖,並不是因為發酸,而是因為生氣。

  在她看見不遠處的海面上,範繼書與那名有著一頭紅色鬈發、超大胸脯的異國女子,共騎一台水上摩托車,在水面上呼嘯來去的時候。

  那女人肯定很樂。

  即便隔了段距離,範彤彤仍可看見那女人借著摩托車急速轉彎時,將胸脯用力抵著範繼書背脊的動作,並且聽見了她的得意嬌笑。

  那很過分的男人也肯定很樂,否則他臉上就不會始終掛著淺悠的笑容。

  他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想藉此叫她知難而退嗎?

  是想叫她看見他已在此處安定下來,不但工作愉快,還有了個大胸脯的熱情女友了。

  他想要藉此告訴她,他喜歡的是像那紅發女郎那樣的異國狂野風情,而不是像她這樣的青澀小嫩豆?

  他要藉此告訴她,他既不屑回去當范家少爺,更不希罕回去當范家孫姑爺?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和所有姓範的統統劃清界線?

  死盯著在海面上持續上演的男女調情戲,範彤彤先是鼻子酸了,接著眼睛不爭氣地泛起了霧。

  在她想起了長達三年的思念追尋,還有一得到他消息後便馬不停蹄萬水千山飛行,卻是得到這樣回應的時候。

  不許哭!不許示弱!不許讓人瞧不起!

  你如果敢像個膽小鬼似地掉眼淚,我就一拳把你打進愛琴海裏喂鯊魚!範彤彤在心底怒斥著自己。

  在來之前你早該有了心理準備,是你自己執意要來的,不是嗎?

  “別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一把說著英語的男嗓在她身後響起,範彤彤轉過視線,看見是曾經和她打招呼,卻讓她以兇惡目光給逼走的潛水教練。

  “這並不是範平常會做的事情,在你沒來之前,他幾乎不曾載過女人騎水上摩托車,除非是店裏臨時缺少幫手。”尤其對象還是那個大奶梅杜妮時。

  范彤彤先冷瞪對方一眼才開口,但因為不習慣和男人和平相處,更因為喉間還有著哽意未消散,她只能借著兇惡的語氣,不讓人聽出她的脆弱。

  “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什麼?”

  帕斯文笑笑的聳肩,“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對於範,有著很特殊的意義。”

  可笑!這叫什麼特殊?特殊到以讓她難受難堪為樂嗎?範彤彤將無法相信的眼神,重新轉投回海面上。

  “其實你還有一個能夠更快速測出他心意的方法……”帕斯文在她身旁笑嘻嘻的建議,“就是和我也去騎上幾圈,看看他的反應怎麼樣。”

  無聊!范彤彤懶得理會他。

  這傢伙是因為不知道她的“蔑男症”有多嚴重,所以才敢做出這樣的建議。

  如果她真的被他激得和他去騎水上摩托車,根本不用等到範繼書表態,她鐵定會先受不了地將這男人給狠狠一腳踹落海去。

  普天之下她唯一能免疫,唯一能任由他接近自己的男人只有范繼書。

  見她不理不睬,冷顏對待,自討沒趣的帕斯文摸摸鼻子離開了。

  身旁再度安靜下來的範彤彤,在陽光下不屈不撓地繼續她的“罰站”。

  她咬牙撐過了他和別的女人在海面上的調情,撐過了被他視作空氣的不理不睬,撐過了人來人往時,諸多異樣眼神投射在她身上的一整個下午,最後在黃昏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她依然撐著任由雨淋。

  海邊大雨來得既快且急,方才還躺滿海灘的觀光客瞬間跑得一乾二淨,也讓眾家店鋪決定要提早打烊。

  範繼書讓帕斯文等人先行離去,他則留下來關店門。

  人家還在等你呢!

  當萊希亞越過範繼書身邊時,他看見那名希臘少年眸底的不諒解及提醒。

  當四周除了雨聲再無其他,當兩人眸底只剩彼此再無他人時,他終於再也無法佯裝無事了,咬牙怒瞪著她,低吼出聲。

  “你還不快點進來!”

  他心疼地看著雖然戴著大草帽,卻早已讓雨水給打濕得像只狼狽落水狗,固執地站在店門外的範彤彤。

  “我不進去!”

  佇立雨中的範彤彤昂首回視他,明明是該顯得狼狽的小人兒,卻因為性子倔強,神情堅定,竟讓人生出見著了狩獵女神雅典娜的錯覺。

  該死!他都已經退讓了,她到底還想要他怎樣?

  一怒之下範繼書也走出店門,站在她眼前。

  OK,喜歡淋雨是嗎?那就大家一起來吧!

  他怒吼:“你到底在拗什麼?”站在人家店門口一個下午,逼都逼不走。

  她大聲控訴,“因、為、你、不、相、信、我!”

  澄澈的眼眸讓雨水一次次地注滿,又一次次地流出,讓他無法分辨出那些水,究竟是雨水還是她的眼淚。

  但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個性好強的她的淚水時,範繼書的心就更揪疼了點。

  “先進去再說。”他伸手拉她,卻被她狠狠地甩開來。

  “我不進去,除非你相信我。”

  “事已至此,相不相信真有那麼重要嗎?”

  “對我很重要!”

  “好!”他歎氣的退讓了,“我相信你,我相信那一夜並非任何人的設計,而是一個小笨蛋擺了一個大烏龍而已。”

  她眯眼瞪著他,“你說謊,你只是在敷衍我。”

  他幾乎要舉手求饒了,“現在換成是你在不相信我了。”

  也就是說,這樣的雨中罰站還得繼續下去?

  他不擔心自己,卻捨不得見她這樣淋雨呀!

  “活該!就讓你嘗嘗被人懷疑是什麼感覺也好。”

  “我道歉好下好?”他無奈地長歎口氣。“小彤,你饒過我吧……”

  如果方才她的眼眶變紅,有過半的原因是讓雨水給逼出來的,那麼此時,在經過了長久的分離才終於再聽見這聲親匿稱呼時,她眼裏的泛紅,就全是因猛然沖上鼻頭、沖上腦門,想要嚎啕大哭的委屈衝動了。

  雖然心裏已有軟化,且疲累了一天身子已有些受不了了,她仍是倔將著表情不肯示弱,吸了吸鼻子後,她以手背抹去眼中水漬,語氣蠻橫的回答。

  “我偏偏就不饒你!”

  當然不饒了,他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怎能如此輕饒?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他真是拿她無計可施了。

  她美麗雙瞳透過雨水簾幕,燃著火焰,挑戰著他的神經。

  “我要你——吻我!”

  是的!她受夠了所有的迂回轉折試探及猜測了,她決定要從他最真實的反應裏,自己去挖掘出實情。

  她要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她要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相情願,否則她真的就快要瘋掉了!

  她的話讓範繼書目瞪口呆,臉上寫滿不敢置信及絕不容許。

  卻在他才張開口說出“我不……”時,就讓那突然撲到身上的範彤彤,粗魯地吻住他嘴的動作,將他的抗議聲給吞沒了。

  他努力地想推開她的霸恣黏纏,她卻不為所動,執意繼續朝他攻擊。

  她親吻的技巧或許青澀,但那如烈火般的熱情卻足以彌補所有的不足。

  她獻上的熱情就像是一柄重錘,將範繼書心底高築多年的堤防,擊潰崩散了。

  他伸出手握牢她的肩頭,原是想將她推離開自己身上的,但那雙大手卻有了自主意識,它們拒絕了大腦的指令。

  它們由她纖細的背脊往下滑去,大掌捧高了她的臀,將她往自己身上扣緊。

  她感覺到了他的反應,快樂地在兩人仍緊黏著不放的唇間,逸出了小小聲的歡呼,接著她將小手纏緊他的頸項,腿兒張開圈住他的腰際,就像只緊抱著樹幹的無尾熊,好方便這個熱吻能持續地加深下去。

  大雨不停歇,卻絲毫澆不熄這早已在他們之間悶燒了太多年的火焰。

  他們來回地吻著吮著,瘋狂地吞噬著對方的氣息。

  在吻了良久良久,在感覺到胸腔裏的氧氣都快被用盡時,他們才終於氣喘吁吁地離開對方的嘴。

  雖然離開卻又不捨離得太遠,他們額心相抵著,眼神癡迷地繼續糾纏不離。

  在範彤彤覺得氣息終於能夠平復後,她再次按捺不住地以唇向他提出了邀請。

  輕輕一觸再是一觸,淺淺一啄再是一啄,她想以嬉戲淺啄的方式來考驗自己及他的耐性。

  原先在那稍作喘息的空檔裏,範繼書的理智終於回籠些許,但當她的甜唇再度對他灑下蠱惑,他好不容易才捉回的理智,又再度消失不見了。

  因為已經深深品嘗過她的甜蜜,這樣的輕觸淺啄根本無法再滿足他。

  他伸掌固定住她腦勺,制止了她淘氣的攻擊,如饑如渴地再度吮吻起她,體內的原始渴望再度取代理智,掌控了他們。

  他緊貼著她的身體既燙且硬,她的胸脯腫脹到甚至微疼,感覺到小腹裏的風暴肆虐,也感覺到膝頭發軟。

  範彤彤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全身上下都因他難得的主動攻擊,而生起狂栗般的等待,連他的手是在何時悄悄地滑進她衣服底下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他的牙齒咬上她胸前的豐腴,當他的長指滑入她嬌軟的潮濕,甚至忘情地、來回地戳弄著她時,她再也受不了體內被掀起的陣陣狂潮,只能緊緊地、無助地揪緊他的發,難受地求饒起來。

  “嗚嗚……我好難受……”她嬌喘嚶嚀著,“救我!叔……”

  在無意識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但他卻聽見了。

  在下一瞬間,被震醒的範繼書倉皇狼狽地收回手,害得早已將全身重量都交給他的範彤彤,猝不及防地摔在海灘上。

  “老天爺!我到底在做什麼?”

  範繼書仰天握拳,咬牙憤吼,沒敢再看向這跌坐在地上的範彤彤,轉身倉皇地往店裏大步逃去。

  範彤彤雖摔得眼冒金星,卻仍不服輸地咬牙跳起身追去,在兩人都回到店裏後,她硬逼他轉過身看著她。

  “不必去問老天爺,事實就擺在眼前,這次沒有‘紅色風暴’,也沒有烏龍差錯了,若非是你也喜歡我,又怎麼會回吻我?”

  也不知道是因為太生氣,還是因為方才激情過熾所引出的後遺症,她的頭益發沉重,甚至還重到就快要站不住了。

  其實在大太陽底下“罰站”時,她早已隱約感覺到不舒服,卻憑著拗氣撐了過來,但在此時,那頭沉沉腦脹脹的感覺又再度出現了。

  但是不行!她不許有其他的事情選在此時出來攪局,她一定要逼他正視他們之間的強烈感覺。

  “沒有紅色風暴卻有傾盆大雨……”

  漠然回視著她的範繼書,臉上早已換上木然表情,先是嘲弄地看了眼外頭未歇的大雨後,面無表情地開口。

  “別說是你來,就算今天是個醜女主動獻吻,我也會給她相同的反應。”

  “我不信!我不信今天不論是誰來,你都能這樣子吻她……”

  她生氣地咬牙切齒,卻因腦部的暈脹,而有些搖搖欲墜。

  “範繼書!你是個懦夫,更是個死腦筋的老頭子!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誠實面對,面對我們早已對彼此心動的事實?為什麼不肯承認就算我們之間沒有‘紅色風暴’,也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范繼書默不作聲,冷覷她片刻後才再開口。

  “因為你姓範,而我,早已發誓絕不再和姓範的人有所瓜葛了。”

  “你……你……”

  是氣急攻心,是火燒腦門吧,範彤彤只覺眼前影像起了晃動,渾身虛軟無力,卻逼自己用力咬牙撐住。

  “你以為感情這種事能說放就放?說不要有瓜葛就沒有的嗎?”

  他哼氣,“誰說不能的?這三年我不就做到了嗎?”

  “你……我……”

  狂卷而至的暈眩朝範彤彤腦門襲上,她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雙腿軟倒,暈厥在及時沖過來的範繼書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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