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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娃娃 -【就是喜歡你(澀女郎之一)】《全文完》

娃娃 - 就是喜歡你(澀女郎之一)

嘖,這女人是有毛病啊?
明明把男人視作比蟑螂更令人討厭的生物
卻又一心想當男人,打起架來更是不輸男人
想來他八成有被虐狂,才會被有「厭男症」的她吸引
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大費周章轉系又轉校
拉攏她的同學們組成「求愛後援隊」
整天不斷地在她耳邊進行愛的轟炸兼洗腦
偏偏她事事樣樣都很勇敢,卻在愛情上寧可當個懦夫
有膽子偷走他的初吻,卻沒膽子接受他的追求?
男子漢大丈夫,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
尤其事關一個男人的「清白」,他非得討回個公道——
厚!這個心口不一的小女人真是氣死他也
他追她就躲,他耍無賴她就來個抵死不從
不肯回應他的愛就算了,還將他的努力看成是笑話
夠了!既然她不想要愛,他就如她所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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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楔子   

  那本該是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的。

  故事的開始,一個英俊的男孩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

  即便他們身世背景懸殊,男孩有著顯赫家世,女孩卻是在孤兒院裡長大的。

  即便他們性情迥異,一個熱情如火,霸道任性,一個內斂安靜到幾近自閉。

  但真愛是足以克服所有難關,不是的嗎?

  沒錯,真愛無敵!

  男孩不理會身邊所有人的反對聲浪,和他的小情人排除萬難,共結連理。

  他甚至還為了性子愛靜的她遠離人群,告別了他原有的熱鬧生活圈,在山上蓋屋,就為了不想讓他的愛人遭人白眼、受人非議,嘲笑她是只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烏鴉。

  他用了一半積蓄,在離山中小村落尚有段距離的幽谷,買了塊臨溪的空地,親手設計打造了一座溫馨的小小天地。

  雖然他們的天堂並不豪華也不氣派,只是一棟以扶桑做出籬笆的兩層樓紅磚房,但在女孩的心底,這個小天堂,已是她一輩子的所有夢想了。

  他甚至還為了她,將閣樓的天花板全鑲嵌上了七彩玻璃,就為了她曾說過想在黑漆漆的夜晚,能夠瞧見天上絢麗的星彩。

  她總說在認識他之前,她的世界是冰冷且灰暗的,是在認識了他後,她的生命才開始出現了色彩。

  就為了她這一句,他甚至將陸續出世的孩子們以彩虹色譜來命名,將她們分別取名為彤彤、橙橙、黃黃及綠綠,說是要更加豐富她的人生色彩。

  故事至此看似圓滿,她原還企盼著想為他生個叫藍藍的男孩,只是……

  不會再有藍藍、靛靛,甚至是紫紫的出現了。

  許是柴米油鹽磨鈍了感官,許是漫長的山居歲月弄疲了知覺,許是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到來讓他們忘了曾經並肩捍衛的愛情,總之一切開始變調走樣,他們之間出現了爭執。

  不再是男孩的男人想回到城裡去發展,去闖蕩,去體驗外頭的花花世界,畢竟他還年輕,但女人卻只是固執地想守在山裡,守住她的小小天堂。

  拌嘴之後是大吵,大吵之後是冷戰,冷戰後是漸行漸遠的疏離及精神對抗。

  他們就這樣冰冷對峙了兩年時光,她一直在等他軟化,等他後悔,等他主動開口道歉以打開僵局,沒想到最後卻是由一通電話,結束了這一場仗。

  電話是由警察局打來的,他們很遺憾地通知她,說她的丈夫開車墜落山谷,當場死亡,但這還不是他帶給她的最大打擊,而是當她知道了當時與他同在車上,一塊共赴黃泉的女子,竟是他養在城裡的情婦時。

  那本來該是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的。

  沒想到最後卻走了樣、變了調、失了味,原本瑰麗的愛情,成了一連串的謊言及笑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雖然失去了丈夫,卻得到了他還留下的高額保險金及一筆遺產,一筆足以讓她和女兒們生活不成問題的錢財。

  原本她還可以得到更多,因為男人那邊的親人想要接他的女兒回去培養成接班人,但被她給拒絕了。

  在男人的葬禮上她一滴淚水也沒落下。

  因為她的愛情早已陣亡,死在她得知他出軌,背叛了他們愛情的剎那。

  既已無情可供戀棧,那麼他的死去,憑什麼能夠換得她的淚水?

  就從那一天起她不再做夢,也不再迷戀色彩,黑與白,是她只要的將來。

  她拆掉了竹籬笆,改砌成堅硬冰冷的灰石牆。

  她砸破了七彩玻璃,改覆上了瀝青加石棉瓦。

  她帶著四個女兒深居簡出,鮮少與外界做接觸。

  因為她的高牆是灰色的,而她偶爾出現於人前的容顏也是灰蒙冰冷的,久而久之,村裡的居民為她取了個綽號,他們叫她——那個住在「灰屋」裡的女人,而她的女兒們,則成了「灰屋」裡的小公主。

  是的,「灰屋」裡的小公主,即便她們都有著代表鮮艷色彩的名字。

  失去丈夫的她改將所有注意力轉投於女兒們的身上,她讓她們學琴學畫學藝術甚至學武術,也讓她們知書達禮通理財熟外語,她唯一不讓她們觸碰學習的,叫做「愛情」。

  因為它徒有百害而無一利,比砒霜、比王水、比天底下所有會叫人喪命的毒素都還要可怕!

  千萬千萬不要相信愛情!也絕對不可以喜歡上男人!

  她日復一日地在她的小公主們面前如此耳提面命著,而她的女兒們也都受了母親的影響,視愛情如毒蠍,視男人如敝屣,視婚姻如索命的無常。

  「灰屋」裡的女人是不需要愛情的。

  是的,你沒聽錯,她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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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何世紛擾一角牆,讓它幾尺也無妨,長城萬裡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這是一座位於山區裡的小學,正隔牆飄出的童音是整齊爽朗的,朗誦著明朝林瀚所寫的「誡弟子」一詩。但是念歸念,卻有人壓根不認同的,譬如他,十二歲的藍韶安。

  呿!這是打哪來的笨蛋寫的東西?什麼叫做「讓它幾尺也無妨」?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腦袋?

  先讓尺後讓丈、再讓公裡、英哩,甚至海哩,讓到了最後,被蠶食鯨吞的結果將什麼都不被留下,白白讓人佔了便宜。

  男子漢大丈夫,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尤其是對於……哼!討厭的敵人。

  心動手癢,說幹就幹。

  藍韶安原是捧著書的右手悄悄有了動作,眼神彷彿認真地瞪視著講台上的老師,實則已鬼鬼祟祟地從抽屜裡摸出粉筆頭,神不知鬼不覺地以掌腹先抹去桌上原有的舊線,再用粉筆畫出新的「楚河漢界」,以求擴大他的神聖「領土」。

  嘿嘿嘿!不錯!今天的鬼神都很幫忙,敵境無聲無息,不見動靜。

  既然沒被發現,那麼當然是得要——繼續囉!

  他曾經聽老師談起有關古時候兩國邊界糾紛的事情。

  在那缺少明顯地理標誌作為區隔的國上邊界上,界碑成了唯一工具,於是常會發生兩方守軍趁夜摸黑,抱起界碑往前猛跑,以竊取他人領土的賊事,沒想到今日的他竟也傚法起了古人,做出了這種小人之事。

  更沒想到的是,幹這種壞事,還真不是普通的爽快舒暢……

  「你夠了吧!」

  來自於敵境,如冷鋒迫境一般乍響的冷音讓他微慌,卻仍強持鎮定。

  「我看見線淡了,所以想再畫清楚一點……」

  「撒謊!」

  冷鋒再逼,這次還伴隨著一隻加菲貓長尺,毫不客氣地以「打狗棒法」朝他掌上毫不留情地打下,害得不及收掌的他,「咕啊」吃了對方一重板。

  可惡!是想要開戰是嗎?

  哼!開就開!誰怕誰呀!

  二話不多說,藍韶安拋開粉筆頭取出圓規朝敵方施出「兩儀劍法」,以一招「雲海浮沉」逼得對方不得不暫離中線後方。

  但敵軍雖受挫卻是無意要降,改捉起較長的水彩筆,硬是以「獨孤九劍」纏鬥上了他的「兩儀劍法」。

  戰爭至此正式爆發。

  橡皮擦、墨條、書籤、量角器、削鉛筆機一一加入戰局,末了敵方甚至還以一記辣招——「漫雨飛花」,朝他灑來了一把彩色圖釘,幸虧他身手矯健,一個扭腰及時躲過。

  躲是躲過了,但他還是聽見一聲殺豬似的痛嚎,他偏過臉去,看見「中鏢」的是和他僅隔了一個走道的同學謝遜。

  雖然都叫謝遜,但此謝遜可非彼謝遜。

  不但不是,且還絕對無法與「倚天屠龍記」裡的「金毛獅王」謝遜相提並論,絲毫沒有王者風範或是俠情萬丈,要不然也不會只是中了幾支圖釘,就叫得像是在殺豬了。

  沒多久後,手上提著兩桶水的藍韶安,出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當然,老師是公平的。

  站在他身旁,同樣也是提了兩桶水的傢伙,正是他的「桌伴」兼宿敵。

  即便罰站的時間並不長,他們也沒打算放過這個再戰的機會。

  等到下課鐘響時,級任鍾老師走出教室外,先是一愣,再是火冒三丈,因為她看見門外兩個同是落湯雞的罰站學生。

  「利用午餐時間,一人交一篇五百字作文給我,題目叫做『如何友愛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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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時分。

  為了維持用餐時的好心情,鍾老師並沒有規定學生一定得留在自己的位子上吃飯,於是這個時段,也是最容易拿來看出學生人氣好壞的時候。

  最普遍的是兩兩相對的情況,若是獨自進食,就是人緣太差。

  而若是被圍成了蜂窩狀的,那坐在最中心位子的,肯定是班上的風雲人物,小小社會裡的孩子王。

  此時教室的左後角就有一個大圈圈成形,坐在圈子中央,一隻手吃飯還能一隻手寫字的,正是衣服及頭髮都還半濕著的藍韶安。

  「藍韶安,還剩下多少?寫快點啦,午休鍾就快要打了。」

  開口的是坐在藍韶安對面,正在埋頭苦幹吃便當的謝遜。

  上學對謝遜這孩子而言,吃飯最大,睡覺第二,下課搶鞦韆第三。

  如果在打鍾前藍韶安還沒能寫完他的「懺悔文」,是會影響到他的睡覺時間的,原因無他,只因這位同學現在正賴在他的桌子上吃飯兼寫字。

  藍韶安抬起頭,冷冷彈指,彈掉了謝遜說話時噴飛到他作業本上的飯粒。

  「如果你能少下點『人造雨』我才有可能再快一點。」

  「不是我在說啦,藍韶安……」謝遜再開口時刻意調開了方向,別讓自己的「雨水」拖慢了對方。「你們老是這個樣子下去,也不是辦法。」三天兩頭害他又是遭「流彈」波及又是擔心不能夠睡覺,年紀小小、煩惱多多,是會害他長不高的。

  「是呀,藍韶安,你幹嘛和范綠綠那麼不對盤?」說話的是另一個同學。

  「何止是不對盤……」另一個人接腔,「那根本叫前世的仇人,今世的冤家。」

  被圍攻的禍首懶懶出聲,「沒什麼原因,就是看她不順眼……」

  說話時他手並沒有停,向來自恃反應靈敏的他,一顆心總能分成好幾個用,即便筆下寫的是——既然有緣當同學,就該要好好珍惜,要學習螞蟻的精神,懂得團結互助,好讓班上在校內各項比賽裡都能拔得頭籌!

  他嘴上卻說的是——「呸!女生不像女生!」

  「誰說范綠綠不像女生的?」

  一個男同學偷瞄了坐在另一頭,讓幾個小女生給環簇著的女同學,眼裡寫著不贊同。

  「她的眼睛像女生、鼻子像女生,連嘴巴也是。」而且還是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女生,雖然說實在是太恰北北、太「強壯」了一點。

  「你耍白癡呀!」藍韶安撥空給對方送去一記白眼,「我說的是她的個性。」

  是囉!

  天底下有哪個女生會被老師打,不哭,被男生欺負,立刻回扁,聽老師說超感動的故事,點頭打瞌睡,甚至在解剖青蛙的時候,舉手要求劃下第一刀的?

  謝遜微張大嘴接下話,「就因為她不像女生你就討厭她?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很奇怪嗎?」邊說他邊搖頭,「就好比是一群豬囉,一定是有胖也有瘦,你總不能因為其中一隻太瘦,瘦得不像是豬,你就硬要說人家不是豬,還要故意去找它的麻煩吧?」

  藍韶安沒抬頭,懶得去響應這種「豬頭豬腦的豬問題」,他只是低頭強調道:「總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在六年甲班裡如果有想和我藍韶安做朋友的,就不許再說那個『飯粒粒』的好話。」

  簡單一句話以霸氣作結,讓周圍的人都乖乖地沒了聲音,包括一心想調解,以求得平靜校園生活可過的謝遜。

  唉!沒救了!這兩個!眾人搖頭作鳥獸散,準備去刷牙漱口等睡覺了。

  只留下了個被罰寫懺悔文的藍韶安,不悅心道:是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大家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他和那個「飯粒粒」是在四年級時開始同班的,之前只是聽說她和他同一屆,同樣都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等到真的碰了面,他才發現她比傳說中的還要瘦、還要高,活像一根長竹竿,比同齡的小女生要高出半個頭,差不多和他一樣。

  怪的是她明明生了一副水靈靈的女性五官,卻老愛留著一頭伏貼著頭顱的削薄短髮,以及擺出那副毫無女孩子味的酷酷表情,無論是從正面或是從背面看,第一眼都會讓人將她給錯認成是個男孩子,直到她開口說話。

  還有她那雙「鳥仔腳」,細瘦得不像話,活像是風吹了就會斷,讓他想起了大力水手卡通裡面的奧莉薇。

  只是奧莉薇愛尖叫,范綠綠可一點也不愛。

  不過千萬別被她看似荏弱的外表給欺騙了,這女人八成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長大的,才會有那樣的硬拳頭,和一副打死不服輸的蠻牛拗性。

  有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會比當了她兩年多「宿敵」的他,更加清楚明瞭的了。

  為什麼會那麼討厭她?

  被眾人問到連自己也想問了——為什麼會那麼討厭她?

  藍韶安一邊寫字,腦海裡的畫面自動切換到了兩人結緣之初……喔,不!該說是結怨之初——

  「嗨!你好!我叫藍韶安!」

  當時他率先向她伸出載滿友誼的手,還附贈了一臉親和力超強的陽光笑容。

  當慣了班長的藍韶安向來有著領導氣質,在和班上女同學相處時,總是比其它的男同學顯得大方,不會有莫名其妙的異性排斥,也不會覺得彆扭不自在,不論性別優劣,朋友就是朋友,他總是如此坦蕩蕩地想。

  而因為身高及男生女生配的緣故,他和她的初次接觸就是因為被分配到同一張長課桌,一左一右分坐兩頭的機緣。

  既然被選定了當「桌伴」,那麼自然得和諧相處囉!

  於是他笑嘻嘻地向她伸去了手,沒想到他的手好半天僵在空中沒能動,就同他的笑容一樣,這個看來很不友善的女生,全然將他的手及笑容都視作空氣。

  范綠綠逕自拉開椅子,放下書包,掛上抹布,將文具用品擱入抽屜裡。

  所有動作快速完成,絲毫沒有一般女生慣見的拖泥帶水或是猶豫不決。

  等一切都完成了後,她從容不追地從鉛筆盒中取出一根粉筆,並以她的Garfield尺量好了距離,最後毫釐不差地在桌子中心,畫出了一條界線。

  不願再當活雕像的藍韶安只好訕訕收回手,拉開椅子坐下,心頭雖已微火,卻礙於身為男生當有的風度,他還是很客氣地主動向她開了口。

  「這是什麼?」

  「楚、河、漢、界。」

  她的聲音冰脆脆的,讓他聯想到了夏天裡的情人果冰,初嘗時只覺酸牙,卻總是犯賤似地忍不住想要一嘗再嘗。

  「如果越了界呢?」幹嘛?頭一回見面就先給個下馬威?

  「越界——則死。」

  Garfield尺在她手上,迎著日光閃爍出一片銀芒,看來神聖不可侵犯。

  不蓋人的,在那一瞬間,當時身為小小武俠迷的藍韶安,真覺得世上若能有「滅絕師太」那一號邪冷人物,那麼肯定就和眼前這個小女生沒兩樣。

  「所以,你是不打算交我這個朋友了。」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希罕和這種有「滅絕師太」性格的人交朋友,只是頭一回被女生給公開表明討厭,感覺上還是很不舒坦。

  老師不是常說,只要你向對方伸出友誼的手,那麼對方就一定會接受的嗎?

  她聞言斜睞他一記,一道輕蔑到了極點的斜睨。

  「你是男生嗎?」她問得形似自然。

  「你在說廢話?」他不悅地挑高眉。

  視線調回,她低頭開始寫功課。

  「我是不和男生交朋友的。」她的語氣理所當然。

  「為什麼?男生又不是蟑螂。」

  在那時他還不知道有關於「灰屋」的淵源,更不知道這些打從「灰屋」出來的小女生都是有病的,一種叫做「厭男症」的怪病。

  她回答得爽快,「這兩種『東西』相比起來,我還寧可選擇蟑螂當朋友。」

  他沒好氣地提醒,「男生不是一種東西,他同樣也是人類的一種。」而這世界上如果沒有男生的存在,哼!今天你也不會到這個世上來。

  她再淡瞥了他一記,同樣足以四十五度極度輕蔑的角度。

  「沒有錯,男生都『不是東西』,所以也就更不必浪費時間交朋友了。」

  藍韶安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小女生觀念錯誤到需要被糾正。

  「女生弱,男生強,你遲早會有需要男生出手來幫忙的時候。」

  「你錯了。哼!我就比男生還要強!」

  「你在吹牛!」

  「我並沒有!」

  「吹牛吹牛吹牛!范綠綠愛吹牛!」

  「沒有沒有沒有!你才是個大笨牛!」

  激辯沒有結果,兩人決定掰手腕比出誰較強,卻在勝負未明之前,他不小心誤觸「楚河漢界」,惹來了她的主動攻擊及他的立刻回擊。

  那一戰的結果和今天的有點像,交戰雙方安然無恙,無辜池魚謝遜則遭了殃。

  被范綠綠的沉重書包「誤」中後腦勺的謝遜僕倒在地上,讓驚惶失措的同學們像是在扛神豬似地,飛奔向保健室。

  就是在那一戰之後,兩人之間的戰火正式開打。

  他們比功課、比賽跑、比國語文競賽、比上台解出數學題的速度、比眼睛測量的結果、比齲齒數目、比擦窗戶的明亮度、比中秋節時在班上快吃柚子的瓣數,比所有能夠拿來做比較,能夠分得出勝負的項目。

  鍾老師對於他們之間的戰火不是沒瞧見,原本還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想用良性競爭的方法來刺激出這一對優秀學生的更多潛在本能,沒想到最後被激發出的,卻是一波接著一波的——人類好戰本能。

  更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戰火並未隨功課加重而變緩,也並未因為成長而改變,反而還變本加厲。

  前不久他們甚至還孩子氣地比起了將頭埋入水桶裡,比憋氣時間的長短,比到最後,兩個人都被送進保健室。

  自從這一對「比鬥天王」在班上出現了後,學校裡的保健室幾乎快變成是專為她班上的學生所設置的了,三不五時便要上演一回一群人扛著同學飛奔上門求助的戲碼。

  鬧到了最後,連原是奉行愛的教育,對於教育懷抱有極崇高理想的鍾老師也不得不改變初衷,在換位子時特意將這兩位「瘟神」各安置在一頭。

  但就算不坐在一起,這兩位「瘟神」的火花還是會有辦法隔空交會,反而殃及了更多池魚,也因此氣跑了幾位科任老師。

  既然分開來坐也沒用,只好再綁回一起,至少方便她管理。

  若非是想著這一班都快帶到了畢業,鍾老師不想再多生枝節,否則她真的會去向校長開口,請他將他們其中一個調離她的班上。

  可偏偏這兩位都是她的愛將,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調誰走她都捨不得,又怕被調走的孩子心理因為不平衡而受挫,最後也只好不斷地以罰寫懺悔文,來期待他們能夠盡快懂事了。

  想是這麼想,但累積至今,鍾老師放在檔案櫃裡的懺悔文,眼看都快迭成一座小山了。

  唉!只希望他們突然醒悟想通了的日子,能夠發生在她還在這間學校裡教書,還沒被他們給氣死的時候。

  她衷心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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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窗外刺眼的陽光喚醒,范綠綠由床上一跳而起。

  糟糕!她上學要遲到了!

  二話不多說,她邊刷牙邊套制服還能順帶上了個廁所,然後跳跳跳跳跳,趕快跳去套襪兼穿鞋。

  幸好她的頭髮從不會給她帶來麻煩,隨便撥兩把,再用慕絲抓一抓,立刻一個既利落又帥酷的范綠綠就成形了。

  沒錯,要帥又要酷,這就是她對自己的終極目標,一個要比男生還要更像男生的范綠綠!

  綠色旋風狂奔下樓,噼哩啪啦打開了門,再乒乒乓乓跑進院子裡,接著一把捉起單車正待跳上,卻猛不其然地讓一道涼冷嗓音給喊住了。

  「綠綠,你在幹什麼?」

  范綠綠回頭,看見坐在院子裡吃早餐的母親辜明君,來不及調整情緒的小臉上難得出現了慌張,「去上學!媽,我不是故意睡過頭的,你放心,我騎車很快,絕對不會遲到……」

  「綠綠!」

  辜明君慢條斯理地將杯子擱回桌上,冷冷淡淡掃了眼滿臉不安的小女兒,慢條斯理開口。

  「今天星期天。」

  小臉整個燒紅,范綠綠懊惱地小小聲罵自己,將單車放回後,她在母親的指示下乖乖坐下,然後聽見母親叫傭人容媽給她沖一杯牛奶過來。

  「可是太太……」

  容媽先瞥了眼始終垂低著小臉,坐在椅上微晃著一雙又細又長鳥仔腳,像只鬥敗小公雞似地坐在母親面前的范綠綠,心疼地提醒。

  「綠綠小姐腸道過敏,喝牛奶會拉肚子的。」

  「可笑!」

  辜明君再度端杯,眼神寫滿不贊同。

  「什麼東西喝下肚去不會拉出來?差別只在於時間的快慢罷了。綠綠現在正在發育,不靠牛奶增加鈣質,將來怎麼能長得高?」

  呃,綠綠小姐才十二歲就已經一百六十公分了,太太還嫌她不夠高?

  她是個女孩子呀,太高了將來怎麼找婆家?一串話在容媽肚子裡打轉,可沒那個膽敢說出來。

  「你去拿吧,容媽。」范綠綠抬頭,揚高下巴給了容嫂一個酷酷的安撫微笑,「我喜歡喝牛奶。」

  雖說她喝了牛奶會腹絞痛、會脹氣、會拉肚子,雖說她真的覺得牛奶的味道很爛,覺得天底下居然會有人喜歡它真是太詭異了,但是沒關係,只要能讓媽媽開心,她的感覺並不重要。

  辜明君未做聲,但那將背脊往後靠在椅背上的動作,及薄唇上略微放鬆的線條,都說明了她對於女兒「識大體」的回答感到滿意。

  眼見如此,暗暗心疼的容媽也只得不吭聲,進廚房去倒牛奶了。

  在等待牛奶的時候,辜明君上下打量小女兒,這才發現自己像是有一陣子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女兒了。

  「你好像又長高了點?最近學校的功課如何?還是拿第一嗎?」

  范綠綠得意地拚命點頭,一對小虎牙在嘴裡亮呀亮,還來不及再說什麼,辜明君卻已將視線調開,改投向遠方山林,並且開始自言自語。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她遺憾的歎息。「我早就知道你和你三個姐姐是不一樣的,這一點由你還在我肚子裡時,我就知道了,你特別的活潑健康,半夜三更不睡覺老愛在我肚子裡拳打腳踢,那時候我就常跟你爸爸說,說這次的一定是男孩,一定會是男孩子,你用力一踢我就抽筋,然後怎麼也睡不著,幸好有你爸爸在……」

  她的眼神朦朧縹緲,卻又微有異芒,像是個初涉情關的女孩,談起了她的情人。

  「他都會心疼地幫我用力揉腿肚,幫我半夜裡沖牛奶,幫我……」

  「太太,牛奶來了。」

  容媽的聲音打破了溫柔呢喃,魔咒頓時消散,辜明君眸中柔芒盡失。

  她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沒再看向還坐在她面前,盼著她還能再和她多說幾句話的小女兒。

  「小姐,牛奶。」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容媽轉了方向,卻也同樣地沒被理睬。

  小女孩如幽魂般地幽幽起身,既然母親都不在了,她還喝牛奶給誰看?

  只是人雖已走開,方才母親的話卻不斷地縈迴在她腦海——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這句話對她一點也不陌生,在三歲生日時的那一天她就聽到了,更別提之後的經常性被提起。

  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過過生日了,因為她的生日,正好也是她父親的忌日。

  她還記得那一天自己穿了一襲粉紅色的小公主蓬紗裙,興奮地跳上跳下,像只小蚱蜢,瞧著媽媽和姐姐們準備著她的蛋糕及禮物,禮物包著精美的包裝紙,害她老是想先拆開來偷瞧卻都不被允許。

  在那天之前爸已和媽冷戰了好長一段日子,媽原想著以她的生日為理由,找爸爸回家來全家慶祝,沒想到爸爸的手機始終沒回Call,等到她們終於接到電話時,卻是由一個陌生的警察伯伯打來的。

  爸死了,死於車禍,身邊還有一個她們不認識的女人。

  她還記得媽在乍獲噩耗時,先是嚇暈後是痛哭。

  也許是為了要讓她自己好過些,媽媽選定了要以「恨」來對抗那猝然沉壓於她精神上,難以承受的巨大痛楚。

  她恨爸爸的出軌,恨爸爸的背叛,恨爸爸的無情,恨爸爸的不肯先低頭退讓,恨他以死來結束兩人之間的冷戰,她甚至恨起了她的小女兒。

  都是你!

  那時的辜明君就像個潑婦一樣,先是砸掉了蛋糕、撕爛了范綠綠的公主裙,她甚至還拿來了剪刀,將小女兒原是紮成兩根可愛髮辮的長頭髮,一刀剪斷,再將她用力推倒在地上,像是罵仇人似地諼罵不斷。

  你為什麼不是個兒子?

  你為什麼要是個女兒?

  如果你是個男孩子,你爸爸就不會在外面養女人了。

  他那麼愛我,如果他會外遇,那肯定只是因為我沒能幫他生個兒子,一定是這個樣,只會是這個樣子的!

  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錯!

  是你害得爸爸棄家不顧!是你害得爸爸和別的女人死在一起!

  都是你!這全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是個兒子!

  那時的她根本聽不懂媽媽的瘋狂叫囂,只是嚇壞了地縮在大姐的懷裡哭泣,看著二姐和三姐為了不讓媽媽再傷害她而拉著她。

  時間或許能夠改變很多事情,卻絕對無法磨去那已被烙印在心頭深處的創傷,她始終沒能忘記媽媽那一天說過的話,也在後來慢慢弄懂了她的意思。

  媽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個女孩子,那麼,這些發生在范家的悲劇就可能不會發生了。

  爸爸不會死,媽媽不會變得冰冷難以親近,她和姐姐們也都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而這一切的錯,全都是因為她,因為她不是個男孩。

  她有心彌過,卻是無能為力。

  她每年向聖誕老公公祈求的願望,都是想在一夜之間變成一個男孩,但不論她如何誠心地祈求,聖誕老公公始終沒有幫她實現夢想。

  陽光依舊燦爛溫暖,密密地灑在范綠綠的身上,但她卻始終感覺不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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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瀲灩,潑灑在一騎輕盈如飛的單車,及騎著單車的少年身上。

  車輪快轉,轉出了校門,轉上了柏油路,最後轉進了一條綠油油的森林小道。

  單車上的少年,十四歲的藍韶安迎風速行,那遮掩不住的絢爛迷人的青春全寫在臉上。

  國中階段其實是一個有些尷尬的年齡,才剛告別了小學時代的青澀愚駿,但說到了要成熟洗練?嘿嘿!對不起,那可還早得很呢!

  再加上這個時期正是生理變化最明顯的過渡期,功課壓力又大,能像他這個樣天天掛了張陽光笑臉的人,實在不多。

  他自知運氣不錯,一來天資聰穎又好學,再多的功課也不怕,二來山區的學校競爭壓力要比都市的小孩小得多了。

  最後一點——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小聲笑變成了仰天狂笑。

  失態了,對不起!但是沒辦法,因為他一想到了就會忍不住要笑,國中的生活很快樂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生活裡,少了一個小學時代的「天敵」。

  國小畢業後,「飯粒粒」被她母親送進山下一所教會辦的完全中學,聽說這間學校只收女生,就是那種被戲稱為「尼姑庵」的女子學校,和他再也不會有交集了,除非……除非他去當女生,哈哈,哈哈哈,這個笑話真是好笑。

  真好!真好!真的不是普通的好,但是……

  陽光笑臉略略收小了。

  雖說那三年的「刀光劍影」歲月是驚心動魄了點,但是換個角度想,它也同樣是精彩刺激及難以預料的。

  那時候的他甚至一想到「上學」這兩個字,腎上腺素就會快速分泌,全身的細胞都會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為什麼那麼愛去招惹她?

  其實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寧可看到她一見了他就眼神戒備,面色緊繃,也不要見到她像對其他的男生一樣,把他當成了空氣視而不見。

  這是不是就叫做——犯賤討打?

  呃,這個問題尚有待研究,不過幸好那根「眼中釘」已經不會再在他眼前晃了,所以這個問題也就沒有再去探究的需要了,對不?

  對……哦!不!

  戛然一響,藍韶安停下單車,真是見鬼了!他著實不敢置信。

  他已經幾百年沒去想過那個「飯粒粒」了,卻偏偏在今天,先是好死不死地想到她,接著又是……看見?

  那應該是她沒錯吧,即便此時那抹縮蹲在樹下的身影是瘦弱纖細顯得無助,是不帶半點惡火的,但因兩人對立多年,他的「辨敵系統」早已能自動感應出她的存在,是以他非常篤定那就是她,「灰屋小公主」——范家綠綠是也。

  藍韶安將車子架起來,好奇走過去,卻得到了一個更震撼的訊息——

  她好像……在哭。

  是真的……在哭。

  嚇死人了,那只非洲原裝進口的母老虎,那個比男生還要粗勇、還要耐打、還要拳頭硬邦邦的小學同學「飯粒粒」會哭?是不是天要下紅雨了?

  「你怎麼了?」

  再也忍不住,藍韶安蹲在將臉伏在膝頭上,雙肩微抽的女生面前好奇的問。

  聽見聲音,范綠綠抬眸,見著「宿敵」的她難得沒有立即發飆,想是難過的感覺早已超越了一切,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去和人對抗了。

  沒理他,她只是繼續埋著頭哭,直到禁不起他的催問,進然發火。

  「你別管我啦!」

  「你被人欺負了喔?」

  真是老天有眼,明察秋毫,惡馬自有惡人騎!哇勒哈哈哈!好爽!

  咳咳!他踹開自己暗爽的壞心眼,擠出了一臉關懷,「是學校裡的人嗎?是老師?是同學?是修女捨監?還是……」

  「我都叫你別管我了!」

  她再次抬頭輕吼,即便有心想吼得像頭小母獅,但那還懸著眼淚的小臉蛋及微哽的嗓音,實是難生太大的火力。

  好玩好玩,小母獅變小貓咪了?那還不快乘機打落水「貓咪」?邊想邊動作,藍韶安拍拍屁股往地上坐下,更捨不得走了。

  「你跟我說清楚原因,然後我就不管你。」

  因為我還得趕著去向那個能惹得你哭成這樣的傢伙拜師學藝,厲害厲害!

  「你擺明著想討打是嗎?」范綠綠嘶聲恨吼。

  「別這麼說嘛!好歹我們是小學同學……」兼仇人。「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負你,我總得幫你出口氣。」說錯了,是對方幫他出了口氣。

  「沒人敢欺負我,那個欺負我的是……」范綠綠抬頭望天,咬牙切齒,「是老天!」

  「老天?!」他陪著她抬頭認真仰望,「這老小子的膽子可真不小,要不要我幫你去請耶穌來教訓它?」

  她淒楚著紅通通的眸子和鼻頭瞪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本來就不好笑,因為我是很認真在說的,你願意跟我說說,『它』到底是怎麼樣欺負你的嗎?」用打雷還是用閃電?

  問歸問,但他並沒把握她真的會說,果然見她垂下眸,將螓首埋進雙膝之間,在過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要睡著的時候,沒想到她居然說了。

  「它可恨,它欠揍,它太不公平,它讓我……讓我當女生。」

  藍韶安本想失控大笑,卻拚了命的強壓下來,敵人難得卸去心防和他說些「真心話」,他如果真的笑了,將來可就沒機會再去挖出她的弱點了。

  「呃,有關於這件事情,你應該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吧?」別告訴我,你尿尿時都是用站著的。

  「但在今天之前,我至少還可以抱著一絲希望。」至少還能去求聖誕老人。

  「那麼在今天……」他不懂了,「究竟是什麼事情,竟會讓你連一絲的希望都沒了?」

  「我的『好朋友』來了。」一把好絕望好絕望的傷心嗓音,由那膝間傳出。

  「好朋友?!」他還是不懂,「這和老天又有什麼關係了?」

  「你是豬嗎?」一張憤怒的小臉霍地抬高,怒瞪著他,「好朋友就是大姨媽!就是生理期開始!就是月經來潮!就是我必須開始使用衛生棉的意思!就是我再也不能夠騙自己,說或許有變成男生的可能了!」

  好……好詳細的解釋說明,詳細到連藍韶安這樣平日自認臉皮厚厚的男生都要臉紅了。

  還有,這女生有病呀?什麼叫騙自己會有變成男生的可能?又不是天方夜譚的說!

  「你那麼大聲幹什麼?」

  回神之後,他立刻回吼了過去。

  「我又不是沒上過健康教育,怎麼會不知道生理期?我還知道這個時候的女生脾氣特別壞、性格特別差。」

  他上下掃睨她的眼神寫著——就是像你現在這個樣。

  「怎麼樣怎麼樣?我就是脾氣壞,我就是性格差,誰讓你理我了?快滾哪!」她再吼。

  「你叫我滾我就滾,那我不是做人太沒原則了?」他吼了回去。

  「你不滾留在這裡做什麼?」她再吼。

  「我不滾是因為我是童子軍,要奉行日行一善。說吧,你現在需要什麼?」他一字一字地繼續吼著,「要我幫你去買衛、生、棉嗎?說!要什麼牌子的?」邊吼他邊臉紅了。

  「不用你的雞婆!我學姐已經給我,也教會我怎麼用了。」

  因著她打小性格比任何人都沉穩冷靜,是以姐姐們總當這種「小事」不用刻意教,事情遇到了就會知道,卻不知她的所有沉穩在發生了這種「天降噩耗」時早已整個粉碎掉,不知所措到瀕臨瘋掉,要不她也不會容許自己在這個「世仇」面前掉淚示弱了。

  兩人說到了這裡,其實早已沒有必要再用吼叫,卻好像都已習慣了,改不了。

  而且很怪,那原該是件很難啟齒的事情,卻讓他們這樣一來一往地相對嘶吼了後,頓時好像沒什麼了。

  「那不就好了,還哭個什麼屁?」藍韶安沒好氣的說。

  女生果然十個裡有九個是神經病,尤其是正值青春期的!

  唉!害他原先還當這顆「飯粒粒」是和別的女生不同的,是個可敬的對手,原來也只是一個關不住的水龍頭,和他老妹沒啥兩樣。

  「我哭是因為我不想當女生!我不想當女生!我、不、想、當、女、生!」

  「不想當不也當了那麼多年了,是不?你遲早都得面對現實的。」同學,你就認命了吧!

  「我就是不想面對,你管我?」

  「好吧好吧,要不這樣,讓咱們心平氣和的面對問題……」幸好他最近剛看了一本心理學的書,很懂得怎麼安慰人。「讓咱們換另一個角度來想,雖然你的『好朋友』來了,但反正是穿在裡面的沒人看見,從外表看來你還是和以前沒兩樣,還是可以繼續這樣自欺欺人到你高興為止嘛,幹嘛那麼火大,又幹嘛要哭……」

  事後回想,當時的范綠綠一定是讓熊熊怒火給燒乾了理智,否則她絕不會做出接下來那樣失去理智的事情了。

  她怒氣沖沖地一把捉起他的手,猛力往自己胸前使勁地按壓下。

  「你在說什麼風涼話?什麼叫做和從前沒兩樣?你沒發現我這裡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空氣中有片刻靜止,止在藍韶安瞪大眼睛並嚇僵住了手的反應下。

  好……好柔軟綿實的觸感,像饅頭、像棉花、像麻糯,像所有軟得不像話的東西。

  原……原來少女的胸脯摸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原……原來他這位小學同學,還「真的」是女生耶。

  原……原來那些他曾經好奇偷窺過的成人雜誌所能達到的視覺效果,絕對不及親手觸摸效果的萬分之一,不,是萬萬萬萬萬萬萬萬萬分之一。

  幾秒鐘的尷尬靜止後他倉皇抽回手,卻已止不住那因頭次遭受「重大刺激」而噴飛出來的鼻血了。

  還有他的心,跳得飛快,像是在參加百米衝刺一樣。

  而表面上強持著鎮定的范綠綠,其實已經慌亂得想去撞樹了。

  如果人生能像計算機裡的數據文件,她真想動手將這一天整個刪除掉。

  只可惜她知道,人生不是數據文件,不是想刪就能刪掉。

  於是這一幕,溪畔、樹下、青春期的開始,取代了幼年時光的楚河漢界,成為了他們再也無法忘懷的共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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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底線快傳,切入運球,單槍匹馬穿過防守線,上籃得分!

  在一片叫好聲中,卻也有人臉色鐵青到不行。

  「怎麼會這樣?不是聽說他們隊長的腳受了傷嗎?」

  兩軍交戰,當一方表現得太過搶眼時,自然就有另一方要開始檢討論罪了。

  「沒錯呀!你瞧那始終坐在場邊大吼大叫的,不就是他們的隊長藍韶安?」

  「既然王牌沒下場,那麼他們飛揚高中何以能夠如此囂張?」

  「因為沒人想到他們居然還有個秘密武器在。」

  「你是指那個背號十三的中鋒?」

  「沒錯,我算過了,飛揚的得分有四分之三都是那個十三號獨得的。」

  「可惡!為什麼之前沒有人提出要特別留意那個十三號?」好多找點人盯他。

  「因為沒人知道會有這個傢伙冒出來呀!剛剛我讓小馬去查過了,他有個麻吉就在藍韶安的班上,聽說那個十三號是轉學生,並不是藍韶安班上的,更不是學校籃球隊員,且聽說還是在最近才轉到『飛揚』去的。」

  「查出是從哪一所學校轉過來的了嗎?」

  「如果沒聽錯,小馬說是從『聖方心』轉過來的。」

  「豬頭!這怎麼可能?」一個爆栗子往對方腦門上重重叩下。「『聖方心』是女校耶!讓那個笨蛋小馬再去查清楚一點,非弄清楚了這傢伙的底細不可,否則下次我們還要遭殃。」

  看臺上這一端是氣急敗壞的檢討聲浪,而另一端的,卻是一迭連聲來自於學校女生,芳心大動的快樂尖叫。

  「哇哇哇!你看你看,又是那個十三號耶!他的過人好棒,假動作迅雷不及掩耳,運球一氣呵成,鑽入鑽出地在一堆臭男生裡如入無人之境。」

  「喂喂!這位同學,請你稍微控制一下,那堆臭男生才是你的同校同學。」別加油加錯了方向,好嗎?

  「管他的呢,有本事的才是真英雄!唉……怎麼辦,我好像愛上了那個十三號了耶!」

  「發春妹!上一回來看球時明明聽你說,愛上了飛揚高中的隊長,怎麼變心變得這麼快?」

  「誰讓他這回沒下場打嘛!討厭!經你這麼一提起,我可要傷腦筋了,他們兩個人,一個高大爽朗活潑陽光,有櫻木花道的率直可愛,一個是瘦削冷漠,有流川楓的瀟灑酷帥,怎麼辦、怎麼辦嘛?人家兩個都好想要,都好想要喔!唉!恨我只是一個人、只有一顆心……」發春妹甚至搬出了歌仔戲來,「俗話說好馬不事二主,烈女不事兩夫!我哪耶——這歹命……」

  哭調仔還沒唱完,發春妹已讓身邊受不了的人,給一腳踢去貼牆了。

  十分鐘後,「飛揚」與「淮易」校際籃球友誼賽結束,客隊「飛揚」獲得勝利。

  在和地主隊告別了後,藍韶安領著隊友們找到了附近一間可以吃到飽的牛排館,也說好了要在吃完飯後來個續攤,到KTV裡去發洩過剩的精力,又唱又跳。

  不過,當他瞧見一抹孤冷背影不動聲色地轉頭離開時,忙不迭地掏出一把鈔票扔給副隊長,由他去打發這些因贏球而吃興大發的餓死鬼,至於他自己則是緊隨著那抹背影離去。

  「上哪兒去?」

  他邊跑邊追問,人家卻是連回頭一瞥都懶。

  「回家。」

  「從這裡回山上還有一大段路,你不先填點東西到肚子裡嗎?」

  「我不喜歡和那麼多人一塊吃東西。」尤其是一堆剛打完球的臭男生!

  是厚!險些忘了這傢伙可是以孤僻且厭男出了名的,她肯來幫這個忙,已經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面子了。

  「但你是今天這一戰的最大功臣呢!賞個面子一起吃頓飯嘛!」

  「我沒興趣。」

  「算了算了,你沒興趣就算了……喂喂,你忘了我的腳還傷著嗎?慢一點嘛!同學。」藍韶安只好改祭出苦肉計。

  「沒人要你追過來。」

  冷冷硬釘子往後送去,話雖如此,但那疾步快行的一雙瘦長鳥仔腳,卻已是慢了速度。

  呿,早就知道這傢伙最是嘴硬心軟了,藍韶安竊笑地加快腳步,省得她真放他「鴿子」。

  終於捱近佳人身後,才十七歲身高就已破了一百八十,身材挺拔的藍韶安,嘻嘻一笑,本欲將手臂往對方肩頭上哥兒們似地擱下,卻讓對方給毫不留情地一個狠拐子,給用力打掉了。

  好個非洲母老虎!果然英色不減當年,莫怪乎能讓「淮易」那群傢伙吃了敗仗。

  只不過要打也該打別人就好,他們是小學同學耶,幹嘛那麼見外?

  更何況……他連她更隱密的地方都碰過了,還這麼小氣幹嘛?

  當時還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喔,害得他明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卻像個老僧入定一般,眼裡見不著其它對他示好的女生的美,只能惦記著她的女性柔軟。

  那種包裹著一層有刺冰芒外表下的最真實、超現實柔軟。

  這個女孩不過是外表硬邦邦罷了,其實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軟易感。

  他對她的感覺就像是吃著夏日裡的情人果冰,又是怕酸牙,卻又是犯賤地割捨不下。

  幸蒙上天垂憐,在過了三年後竟又再次將她送回他身邊,只可惜她依舊沒忘了小時候的志向,一心只想當男兒漢,唉!

  真是搞不懂,當個能讓男生嬌寵呵護的女生有什麼不好?

  害他為了找借口親近她只好祭出狠招,以球棒敲裂了自己膝頭,用請她「女扮男裝」拔刀相助的理由,製造機會將她拴在身旁,知道她愛當男生得很,果然她沒有拒絕,乖乖上鉤。

  邊想著,他的心口及曾經「幸福」地偷香過的大掌邊熱了起來,就連她那冰冷冷的側影,也讓他看得一陣沒來由的口乾舌燥。

  屬於青春期大男孩常會有的生理騷動,再度因為她在他體內蠢蠢欲動。

  這種感覺他真的從不曾為其它女生有過,不管她們有多麼聰明可愛,有多麼青春嬌艷,有多麼主動溫柔。

  他那顆火熱熱的心,就是沒理由地只為一個討厭男孩的冰冷女孩而跳動。

  范綠綠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綺思,「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他打個哈哈,「搭肩膀不能算是動手動腳,此外咱們既然是哥兒們,又是同盟戰友,搭來搭去稀鬆平常,要不我讓你搭嘛,不過前提是你還得搭得到才行。」

  邊說話他邊將眼神朝她身上瞟去,暗示著她在他面前不過是個矮子。

  他的眼神勾生出了范綠綠一肚子火,忍不住將背脊挺得更直。

  她向來就很介意別人說她的身高,即便她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但她還是很不爽。

  其實在女生裡,一百七十四公分的她不算矮了,但她還是覺得不夠、不夠,也許永遠都不會覺得夠。

  就好像她不論再怎麼努力永遠也無法達到母親對她的期盼。

  在她悶著頭往前走時,那只討人厭的藍蒼蠅依舊沒打算飛走,甚至還在她騎上從三姐那裡借來的小綿羊機車時,他也以膝蓋受了傷,行動不便的理由要求搭便車。

  「誰理你!不會自己爬回去嗎?」

  話是這麼硬邦邦地說著的,但她還是在他死皮賴臉地爬上機車後座時,扔了頂安全帽給他。

  「先說了,我還沒有駕照,是你自己硬要上來的,如果被開紅單,算你的帳。」

  「那有什麼問題!」二話不多說,藍韶安爽快回答,若能有幸為佳人付個帳,他做夢也會笑醒。

  眼見這塊牛皮糖是甩不掉了,范綠綠也懶得再和他多廢話,油門一催上了路。

  說實話,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和這個小學冤家再有交集的。

  她今年高二,上個月轉到飛揚高中,而她會轉學實屬情非得已。

  從國中升高中,她四年多的求學歲月都是在聖方心裡度過的,按道理來講,無論學校再怎麼不好,也都該混到了畢業。

  加上聖方心是一所私校,只要有錢、只要行事作風不要太離譜,誰都應該可以順利畢業。

  她卻是聖方心有史以來第一個讓校長和家長會長親自登門造訪,懇求家長讓其子弟轉學的案例,而且用的還是私人身份來請托。

  原因無他,只因校長的女兒和家長會長的女兒都……瘋狂地喜歡上了她。

  其實這種女生喜歡女生的事情在只有單一性別的校園裡並不少見,尤其是在女校。

  讀書壓力大,對於感情世界又一知半解,所以一個長相好看,作風酷帥,讀書打球又一級棒,像煞了男孩的范綠綠,自是成了全校女生的共同夢中情人。

  即便她們都知道她也是女生,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霸佔她,甚至是為她爭風吃醋。

  在范綠綠的仰慕群裡,校長千金及家長會長干金,是表現得最為慇勤的兩個。

  她們成天在她面前出沒,千方百計地想讓自己成為范綠綠身邊的唯一。

  而范綠綠性子雖冰冷,其實不擅長拒絕,尤其是對於如此主動火熱的追求,結果在她不擅拒又不表態對誰比較喜歡的情況下,校園裡從早到晚戰火不斷。

  再加上那兩位都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千金大小姐,何時嘗過如此「求不得」的苦?

  鬧到了最後,兩個人都無心讀書,鎮日只想著如何贏過對方,甚至還激烈地一個說要割手腕、一個鬧著要跳樓,結結實實嚇壞了兩家的家長。

  在經過開會研商後,因著私心,兩位千金小姐都不必離開學校,但是她這個「禍首」,雖然無罪,但還請快快移駕,好還給校園一個安寧的讀書空間,讓兩位大小姐漸漸收回心思,不再胡思亂想。

  所以他們一起找上范家,願意奉還所有學費再加上一張完美成績單,好方便范綠綠另外找個學校念,至於她轉學的原因和在聖方心裡所發生的一切,消息會嚴密封鎖,絕對不會影響到她在新學校裡的正常作息。

  辜明君沒出聲,將眼神投往女兒,明擺著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當下范綠綠就爽快同意了,就算他們今天不找上門來,那個學校她也快待不下去了,整天被人當塊肥肉搶,叫她怎麼安心讀書?

  沒錯!她是按著母親的希望走,也還是想當個男生,但若是因此而必須接受其它女生的感情?對不起!她並沒有這種傾向。

  這件鬧劇辜明君雖沒說什麼,但范綠綠卻能隱隱感覺出母親不但沒生氣,甚至似乎還有些得意。

  得意什麼?得意她養出的小女兒果真像個男孩子,甚至像到了能讓兩個女生為她打架。

  就是因為這樣,范綠綠才不得不轉學到離家較近的飛揚高中。

  為了不想再惹麻煩,她處事低調,對人不分男女一律不搭不理,將所有心思放在準備大學聯考上。

  而班上同學在陸續領教過她那零下兩百度的冷臉後,也都把她當成空氣。

  只有一個藍韶安是例外。

  在得知她轉來飛揚高中,和他同個學校後,這位隔壁班同學整天打著「小學同學」的招牌來纏著她。

  課外活動時,他來拉她做伴,她要掃地時,他就過來幫忙擦窗,吃中飯時,他笑嘻嘻地向她推薦他的鹵蛋,他甚至連上廁所都會故意拐個彎,從窗口和她說聲嗨。

  剛開始時她是很想拒絕他的,真的很想。

  但或許是因為有著共同回憶,也或許是因為嘗怕了孤獨;!想來沒人是真心喜歡孤獨,在這陌生的地方她既無男性朋友,也不敢再去招惹女性朋友,所擬她只好接受了這只討人厭的藍蒼蠅。

  她甚至被他纏到了答應幫籃球校隊到校外去打球,反正籃球是她的強項,而且她的扮相雌雄莫辨。

  就在范綠綠思索間,小綿羊已載著兩人離開城鎮,轉入山路,開始爬山了,坐在她身後難得乖了一整路的傢伙,突然出聲了。

  「欸,綠色的同學,你知道我剛剛一路上在研究什麼嗎?」所以才會那麼安靜。

  「不知道。」

  「你不好奇?」

  「沒興趣。」

  藍韶安似有若無的歎息,「你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會對我產生興趣?」

  范綠綠半真半假的語氣,「你莫名其妙死了的那一天。」

  「嘖嘖,好無情的小學同學。我剛剛一路上在想,雖說以表情和球技你是夠雌雄莫辨的了,但總還是會有個很容易露餡的『地方』嘛,加上打籃球勢必得跑帶跳,還得為了搶球做貼身攻擊,你到底是怎麼矇混過關的?於是我就開始一路仔細地瞧、用力地瞧,結果呢?嘿嘿,可終於讓我瞧出端倪來了,嗨!現代花木蘭!」

  他邊說邊動作,范綠綠感覺到了身後有一根壞指頭,玩笑似地戳了戳她背上,那被她緊縛了幾層白布條,壓下胸前豐盈的秘密武器。

  「不許動手動腳!」她空出一隻手往身後打去,害得機車龍頭晃了一晃。

  「喂喂喂!當心點,你在騎車耶!我可不想你選在今天對我產生興趣。」

  「什麼意思?」

  「剛剛是你自己說的呀,要在我莫名其妙死了的那一天才會對我產生興趣,雖說我會因此而感激你的興趣,但我才十七,大好人生正要開始,可不想那麼早就上天堂去報到,而死因是被同學騎車摔下山谷。」

  「不想死就安分點。」

  「我很安分的呀!我只是在好奇這套『木蘭裝』是誰幫你綁上去的。」

  「干你屁事!」

  「當然干我的事情,你是來幫忙我的,那個人怎麼說也算是我的恩人之一。」

  「是容媽!」范綠綠的語氣冰冷不耐煩,「我已經回答了,你不必再好奇了。」

  「為什麼不是你媽?」他仍沒打算要放過這個話題,「她不是打小就很想你變成真的男生嗎?你穿上這套『木蘭裝』想必能得到她的高度肯定。」

  而且最好是一輩子綁著別放下來,也好騙人兼騙自己,說她的小女兒是個正港男子漢,然後一輩子沒有男人敢來染指。

  呿!藍韶安不屑地想,從沒見過這樣自私的母親,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女兒會不會因為她的要求而性向不明,變成了個乖僻難處、性格違常的怪人。

  范綠綠哼口氣,「如果我媽在,你就別想我還能這樣偷跑出來幫你打球,她到南部朋友家小住,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到南部小住?要過兩天才會回來?

  藍韶安眼神一亮,那就是說……負責關犯人的獄卒現在不在家囉?

  心生念動,他突然大叫:「喂喂喂!你騎錯路了!」

  「亂講,這條路我很熟的,怎麼可能騎錯?」

  「真的錯了,上次颱風帶來了土石流,造成這一帶土石鬆軟,所以鄉公所發出傳單,說是已蓋了另一條替代道路,這條路要暫封施工填土。」

  「早上我經過時沒人跟我說,也沒有什麼傳單不傳單的。」

  「那是因為你住的地方叫『灰屋』向來都在狀況外。至於早上,那是你運氣好,剛好沒被工程人員給攔住。快點快點,別再猶豫了,右轉右轉,拜託!同學,我這膝蓋受了傷的人比你更急著想回家好嗎?」

  她遲疑了好半天,最後終於聽話地轉了彎,騎了好一會兒路後,後面的男人又高喊了。

  「這條三岔路是該要左拐的……從這裡上去……接著是往下……沒錯沒錯,放心不會錯,你相信我就對了,拜託!天都快黑了,我也快要餓死了,我比你更急著想回家的好嗎?」

  范綠綠不得不聽,因為在幾回東轉西轉後早已辨不清方向了。

  沒想到在火紅太陽滾下了山頭後,坐在她身後的該死男生才終於硬著頭皮向她承認——

  他們……呃,可能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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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了路還是得走,總不能坐以待斃,沒想到在藍韶安的第一千遍「對不起」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小綿羊罷工。

  出門前容媽還曾叮嚀范綠綠要記得加油,但她忘了加,也忘了帶手機,原想著反正回家經過村子時,那裡就有加油站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迷路,還將可憐的小綿羊給操到「彈盡援絕」,一滴油也沒留下。

  該死的藍韶安!

  她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他說的鬼話了。

  范綠綠決定暫時拋下機車,天色就快要暗下,在這條她全然陌生的山路上連盞路燈都沒有,她必須快去另找生路,而不是坐在這裡發火。

  「呃……」藍韶安帶著愧疚的嗓音緊跟著她,「那個范綠綠,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氣,但光是生氣也於事無補……」

  確實於事無補,她想了想後轉身向他伸手,小臉上冰霜滿佈。

  「你的手機給我!」

  他乖乖交出手機,但她卻發現他的手機居然電池不見了,真是背到了極點。

  她火冒三丈地不想跟他說話,逕自走在前頭,他不敢吭氣乖乖跟著,嘴角卻隱著一絲不被發現的詭笑。

  兩人在山林裡胡亂兜了一陣後,藍韶安先是輕咳,再是小聲開口說話。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但生氣於事無補……」

  又是這一句!

  就在范綠綠惱恨得想回頭開扁時,卻聽到他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方向沒錯,按我估計,我們已經繞到另一座山頭去了,這個地方離我們的村子至少有二、三十裡路,天太黑、又沒交通工具,加上這是山路不是平地,這樣走下去就算不迷路也得走到明天中午……」

  她打住腳回頭瞪人,用眼神告訴他——

  講重點!如果你要講的是喪氣話,就請閉上嘴!

  藍韶安打個哈哈,「我想說的是,與其在這裡亂繞一通,還不如去找附近的一條產業道路,那條路可以直通一間山中咖啡屋,雖然那裡偏僻了點,也離我們的家更遠了點,但總是有人又有光,也許還能找人送我們回家。」

  她挑眉,疑惑的開口,「你怎麼知道這附近有間咖啡屋的?」

  他咧嘴一笑,笑容狀似無辜,「因為那間咖啡屋,是我小姑姑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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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經過將近四十分鐘的折騰後,他們找到了路。

  也在爬過了一個之字形的大斜坡後,他們看見了「藍色珊瑚礁」的夜燈招牌,那間由藍韶安姑姑及姑丈所開設的山中咖啡屋。

  那是一間以紅杉木搭建成的兩層樓木屋,還沒走近就先嗅著了濃濃花香,以及聲勢奪人的花木扶疏。

  地錦攀爬在上牆上,紫籐覆蓋著天空藍色的屋瓦。

  一彎婉蜒於庭院四周的小溪,一間小小的可愛玻璃花房。

  更不容忽視的是,甫踏進園子裡就險些踩著的滿地百裡香、薰衣草、薄荷、蝦夷蔥、荷蘭芹等等香草植物。

  草坪深處甚至還有一格格的畜籠,想是養著天竺鼠、小白兔之類的小動物。

  范綠綠向來不願與人建立私交。

  她雖和藍韶安同學多年,但交集僅止於校園,只是曾在小學時的「家長日」看過藍韶安那個有著大嗓門,在山區派出所裡當警察的父親,以及小她四歲,個子矮小,聲音像小貓的妹妹藍恬安,他的母親聽說是在他上國小前就過世。

  所以當她知道這會兒他們必須要去尋求幫助的對象是他的親戚時,她其實是有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的。

  但再不願意也都來到人家大門口了,她可不想讓人看成是個別彆扭扭,見不得世面的……女生。

  所以儘管她板著臉,仍是硬著頭皮站在藍韶安身邊,由著他向聽見門鈴響,來到門口的一對夫妻,介紹著她。

  「小姑姑,這是我同學,她叫范綠綠。」

  門內的少婦,手上抱著個奶娃的藍芸笑瞇瞇地打了招呼。

  「好秀氣的小男生喔,瞧這一身,和咱們家小安一樣是籃球校隊的吧?」

  「是啦!她是很會打籃球啦……」藍韶安隱忍著笑,「不過人家是女生。」

  藍芸瞪大眼猛賠不是,怕自己的話會誤傷了范綠綠,「哎呀呀!早就說該換燈了嘛,這院裡頭的燈光實在是不夠亮……」

  「怪你自己生了孩子後眼睛變差吧。」藍芸的老公張悠然笑著出來打圓場,並朝范綠綠親切點頭,「嗨!范同學,你好,我是韶安的姑丈,歡迎你來我家。」

  范綠綠無聲點個頭,即便看得出眼前這對夫妻是真心歡迎她的,只是對於向來不擅也不願與人交際的她,熱情與否並沒有差別,她面帶拘謹地朝兩人點頭回禮,然後將視線投往那個在母親懷裡掙扎,想落地亂跑的小娃娃身上。

  「是男孩嗎?」

  這句話該是沒話找話講吧,但藍芸卻在微笑點頭後敏銳地發現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艷羨。

  怎麼?這小女生像是有著挺重的重男輕女觀念呢!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把自己弄得像個男孩嗎?

  小安也是怪,從沒見他帶女生來給她這小姑姑鑒賞評估,依他那寧缺毋濫的性子,這頭一個帶上門來的肯定意義非凡,但是這女孩……

  這個不太像女孩兒的女孩,真適合他嗎?

  就在藍芸思索間,藍韶安已將兩人找上門來的原因,向他姑丈解釋完畢。

  「所以……」范綠綠神情端肅地接過話,「想麻煩你們送我們回家。」

  「回家呀,那當然是……」

  藍芸的頭正要爽快點下,卻瞥見侄子躲在女孩背後朝她擠眉弄眼。

  「有問題嗎?」見藍芸半天沒下文,范綠綠忍不住追問。

  「當然沒有了,只是……」只是按這小子的口形和平日姑侄倆的默契,小安的意思是要她……留下女孩?

  「呃,只是我們的汽車剛好壞了。」臉不紅氣不喘的,藍芸笑瞇瞇的撒了謊。

  「車子壞了?」張悠然將困惑眼神投給愛妻,「我怎麼不……噢嗚……」

  他話還沒完便吃了一記貓爪,是來自於愛妻的暗中毒手。

  接著他再收到愛妻那蘊藏著警告的眼神,於是他懂了,要當個好丈夫,就要懂得適時的沉默。

  「汽車壞了?」范綠綠問出口,「那麼,是否有機車或是其它的交通工具?」

  「綠綠呀,我可以這樣喊你嗎?你的名字真可愛,呵呵,你也喊我藍姑姑就行了……」

  她邊說話邊將兒子像塞垃圾似地塞給他老爸,滿臉熱笑地伸手硬將范綠綠拉進屋裡,也不管她願不願意。

  「我跟你說呀,老爺機車我們是有一輛,但它三不五時會鬧脾氣,若在深山野嶺拋錨了,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果找家人來接,又怕他們天黑黑,山路轉錯彎,所以我說呢,綠綠,現在都這麼晚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打電話跟家人說一聲,說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藍姑姑這裡了,反正明天是週六,你們又不用上課,住一天兩天都行,還有你那輛沒了油的機車也得想辦法呀,所以不管怎樣都是得等到明天天亮了再說……」

  半個小時後,范綠綠神情發傻地坐在二樓客房床邊。

  那雙蘊滿靈氣的杏眸在回神後先是環顧屋內一圈,繼之低頭皺眉瞧著自己身上那套藍底綴著白色小碎花,衣襟上還有著整排貝殼小扣的連身洋裝。

  衣裳是藍芸還沒嫁人時的舊衣服,因為太喜歡所以捨不得丟,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藍芸身高不及她,是以過了膝頭的長洋裝,在她身上卻連膝頭都還到不了。

  至於她那身因為流了汗、走山路時搞髒了的運動服,此時正在洗衣機裡。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問自己。

  是藍姑姑的說服力太強?還是她推拒的能力太差?

  她究竟是怎麼被說服到真去打了電話回家,還說要在人家家裡過夜的呢?

  那容媽也是,在聽說她想借住在同學親戚家時,不但不阻撓、不發愁,甚至還拚命鼓吹,盼著她能多住兩天。

  「綠綠小姐呀……」容媽那把聲音興奮到微顫。「我真高興你終於肯想通,也終於願意走人人群……」

  這是什麼話?范綠綠皺眉,受不了容媽的誇張。

  她整天上課下課的,哪一天沒有走人人群?

  「容媽指的是心!你呀,太在意太太說的話,整顆心都被綁死著的……」

  這話也太誇張了吧?容媽是不是八點檔看多了?

  「一點也不像個才十七歲的年輕小姑娘,想當年容媽年輕時……哎哎,容媽話扯遠了,總之你就安心地留在那裡,和人家多聊聊多溝通,看看外面的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至於你媽那裡,她打電話來問時,容媽自有辦法應付。」

  容媽在電話那頭拍下了胸脯,接著就掛了電話,連個可讓她反悔的機會都不給。

  於是在打給容媽的那通電話後,她的留下已成了不可能再改變的事實了。

  接著她被藍姑姑推向二樓盥洗室,交給她幹淨衣物,指定一間客房,接著的接著……她就變成眼前這個樣了。

  范綠綠偏過頭,在看見床前那方明鏡時再度恍神,因為她看見了個很陌生的……

  女孩子?!

  濡濕的短髮緊伏著線條優美的頸項,大大的眼睛,纖巧的鼻子,濃密捲翹的睫毛,菱角嘴,白嫩雙頰,這個樣子的她,除非是瞎子才會將她誤認成男孩子。

  之前無論是在家或是在外,除了校服外她從不穿裙子,永遠都是一套運動服或休閒服。

  她已經有多久沒這樣仔細地看過自己?

  又是在何時,她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少女了?

  這個女孩子真的……是她嗎?

  「范綠綠,我能進來嗎?」

  說話聲和開門聲根本是同時響起的,不難看出來人不過是嘴上客氣。

  「你真的很慢耶!我早就洗好澡,甚至還幫在準備晚餐的姑姑帶了好半天的小魔王了,帶到我都快要……」

  門扇大敞,站在門口的是一臉大便的藍韶安,而他臉色難看的原因則是那像隻猴子似地趴伏在他頭上,將他的頭髮當成韁繩,揪得死緊的藍芸寶貝兒子,一個才十三個月大的小奶娃。

  那張原是罵人不斷的臭臉在開了門後,瞥見坐在床上的范綠綠時,突地失了聲音,甚至也開始跟著發傻,好半晌後他才猛然清醒,找回自己的聲音。

  「快要……呃……捉狂了。」

  是的!他就快要捉狂了,在他看見心儀已久的女孩,終於有個女孩子模樣的時候。

  聖母瑪麗亞!耶穌基督!阿拉真神!釋迦牟尼佛!我真心地感謝你們!

  感謝你們將我誕生於這世上,感謝你們沒讓這顆「飯粒粒」真的變成了男生,還要感謝你們讓我在剛剛發揮急智,將她給拐騙到這裡,接下來還得靠你們的繼續加持保佑……

  他正在感恩禱念,卻讓一陣劇痛打斷了。

  「媽的!這該死的小魔王!快點給我住手!要不然我就……就……」

  范綠綠起身,暫時拋開方才雜亂的思緒,走向門口那正在角力中的大小男孩。

  虧藍韶安平日在學校裡,既是模範生又是籃球隊隊長,應對進退落落大方,隱隱然已有成熟男子之氣,沒想到此時竟如此孩子氣地和一個奶娃鬧脾氣?

  只見他們一個拚命想扯開對方小手,一個卻還鬧著想再拔扯,大的咒罵,小的鬼叫,兩人拉扯兼兜圈,就快成了野獸戰場。

  范綠綠淡悠悠地開口,語氣裡滿是不贊同,「你不該在小孩面前說髒話。」

  藍韶安在混亂中撥空給了她一記白眼。

  「同學,你有沒有搞清楚?是他在扯我的頭髮,是他先招惹我的耶!」

  「他會這麼做,一定是因為你做了什麼觸怒他的事情。」

  「拜託!你一定是從沒接觸過這種年紀的小小怪物,對於此類天獸魔王,他們的攻擊挑釁,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就算是如此,你也應該要有耐性去應付。」她依舊認定是他的錯。

  「好!你有本事,你有耐性是吧?我投降了總成吧?」

  邊說話邊動作,藍韶安將頭頂上仍在使壞的小魔王拉開,轉而塞進她的懷裡。

  長這麼大還不曾抱過小娃娃的范綠綠先是一愣,繼之不願示弱地一咬銀牙,接下了小傢伙。

  接下了後她才知道這種年紀的小娃娃,居然是個軟骨動物。

  他軟綿綿的,再加上精力旺盛,一下想轉東,一下又扭西,她必須全神貫注才能將他給捉牢。

  小娃娃開心地張嘴笑著,笑出了幾顆小牙,甚至還拍了拍小掌,然後將肥胖胖的小指送進嘴裡啃咬並流口水,咯笑的表情像煞了個無邪的天使。

  「看到了嗎?」范綠綠瞇瞪著藍韶安,開口說教,「我就說是你自己的問題,小孩子會使壞絕對有他的原因在,瞧他這會兒不就乖乖地……」

  話還沒說完,她就讓布帛扯裂聲和扣子落地響,給硬生生打斷了。

  她低下頭,瞠目不敢置信地瞧見了……

  那可惡的、仍在咯咯笑著,偽裝成天使的小惡魔,因為沒有頭髮可扯,竟然將目標轉移到了她胸前可愛的貝殼小扣上,這一蠻力拉扯下可不得了,衣服畢竟有了些歲月,壓根不經拉,胸前整排扣子遭外力破壞,頓時線斷扣落,襟口全敞,而她就這樣子……春光迸現了。

  而且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春光」,因為她就連內衣都沒穿上。

  她絕非是生性豪放,只是方才洗澡時她拆下綁縛胸前的白布條,又把內衣給順手洗了,別人的內衣尺寸不對她又穿不慣,本想著待會兒等內衣烘乾了點後就能穿了,誰知道……誰知道會這樣。

  「對……對……對不起!」

  范綠綠還沒回過神,藍韶安就已急著轉頭,只是轉歸轉,看見了就是看見了,就像上一回一樣,碰過了就是碰過,又不是說聲對不起或是假裝沒事就能煙消雲散。

  真真夭壽!上一回是觸摸,這一回是看見,可憐他一個血氣方剛的青春少年兄,遲早要被這顆「飯粒粒」給害到血氣攻心而猝死。

  可即便他已轉過身、調開視線,但那過於強烈的視覺震撼仍在腦海中餘波蕩漾,蕩得他忍不住摸摸人中,就怕又要狂冒鼻血了。

  他的道歉讓范綠綠回過神,卻還來不及感覺羞赧或懊惱,就又有新的狀況發生了。

  「別只會說對不起,還不快幫我把他給捉開……噢!Shit!他捉我的……我的……」

  又急又臊,范綠綠心急著要從胸前捉開那雙「捏奶」中的小小壞手。

  藍韶安聞聲轉向,視線自動迴避不當瞧見的地方,大手往下探撈,用力將那團軟綿綿卻相當欠管教的糯米團表弟給捉回自己懷裡,恨恨嘀咕。

  「小色狼!少給我乘機亂吃豆腐!」

  尤其這塊豆腐早已是你表哥指定要了的!

  訓斥完小壞蛋後他想起一事,忍不住想笑。

  「噢,對了,同學,套句你剛剛說過的話……」藍韶安臉上浮現一抹壞笑,「別在小孩子面前說髒話,即使你用的是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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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韶安抱著小惡魔去向他老媽控訴惡行,順帶又借了一套衣裳。

  除了那一段春光小插曲外,那一夜給范綠綠的感覺是溫馨浪漫且永生難忘的。

  藍芸夫婦都是極重視生活質量的人;張悠然是個石頭雕刻藝術家,藍芸則做的是日文翻譯的工作,開這家咖啡屋並不全是為了營利,大半是因為興趣。

  他們喜歡和人交朋友,喜歡分析人性。喜歡與人分享生活感觸點滴。

  所以他們開店的時間自由且率性,沒客人時就提早打烊,但若是遇著了知音,秉燭夜談,徹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情。

  西式的晚餐後是薰衣草風味的手工餅乾,以及現煮的意大利咖啡,香氣迷人。

  用餐時樣樣都好,只除了那個時而爬上桌、時而鑽入桌,且還會故意選在你想揮拳開扁時,對你送上天使微笑的小惡魔。

  飯後,藍芸邊收桌子邊叫藍韶安帶范綠綠到外頭散步。

  「飯後散步有益身體健康。」藍芸眨眨眼睛做出曖昧催促狀。

  「小姑姑,孩子都生了,少做清純少女才會有的動作,那是會催吐的。」

  接著藍韶安大笑著在他姑姑扔過來的一把小雛菊裡,拉起范綠綠往外跑。

  范綠綠也忘了反對,毫無抗拒地任由他拉著她,一塊奔入月色迷離的山間小徑。

  為什麼不抗拒他?她不是向來最恨與人有所碰觸的嗎?

  更別忘了他還是個男生,一個她曾在小學時代視為仇人的男生。

  她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在如此恬靜柔美的夜晚,她不想做出掃興的事情。

  她就是不想。

  不論是掃別人的或是她自己的興。

  她喜歡和藍韶安在一起。

  這是埋在她心底最深最深處,連對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情愫。

  否則她才不可能會答應幫他打什麼校際籃球賽,更不會由著他這樣任意親近她。

  好像是從她青春期開始的那一天起吧,她對他的感覺就慢慢地變了,變得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他親眼見證了她的成長,也或許是因為他瞭解太多別人所不知道的范綠綠,所以她不用在他面前刻意偽裝,偽裝她是堅強並且百毒不侵的。

  藍韶安的大掌是熾熱且溫暖的,就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他打小就是個發光體,一個小太陽,自己熱呼呼地也就算了,還喜歡將自己的熱度分散給四周的人,也不管別人到底想不想要。

  而這也是小時候的她覺得最受不了他的地方,所以才會和他那麼水火不容吧。

  但如果藍韶安真的是太陽,那麼她就該有所警覺,知道該和他保持距離。

  因為她的家——灰屋,那個該被歸屬於北極圈內的地方,是不會歡迎太陽的。

  如果不想讓她原有的冰霜世界發生冰解雪融、天崩地裂的大變化,那麼她就該要記得和他多保持點距離,不要讓今晚這樣外宿的意外再發生了。

  但是上帝,什麼距離、什麼北極都請留待明天再講吧。

  就在這美麗的一晚,請允許她暫時拋開所有羈絆,恣意地。貪婪地,享受著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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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陽明山,這座台北人戲稱為後花園的美麗山巒,登高於此俯瞰台北盆地,前可見著河海交流,後頭則是群峰互擁,山巒羅列得如古董畫屏一般,頗有「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裡流」的氣概。

  時值花季,初綻的櫻花在枝頭上毫無忌憚地怒放,炫耀著它們的美麗光華、青春大好。

  它們就如同那些於此間大學裡求學的莘莘學子一樣,都在熱烈地、燦爛地編寫著屬於他們的青春樂章。

  在校園裡的花間小路上,櫻花樹下,有三個少女從樹下輕盈走來,若是論較起了青春鮮活,她們可是半點也不輸給那些正值花期的花兒。

  只不過雖是同樣正值雙十年華,同樣面目清秀姣好,又是同寢室的英文系大二同班同學,三個女孩卻是性格迥然不同。

  活潑開朗的是生日最早,個子卻最矮的徐台美。

  詩意浪漫的是生日居中,個子也恰好居中的李玉黛。

  而明明生日最晚,年尾生的范綠綠,卻是身高直抵一百七十八。

  累得另外兩人除非是穿上高跟鞋,否則若想和這位室友好好說句話,都還得伸長了脖子。

  范綠綠蓄著短髮又慣作中性打扮,五官立體,那張臉上的表情說得好聽叫酷,說得難聽則叫目中無人,有些時候實是比某些男生還要更像男生。

  也難怪經常有別系甚至是別校的學生,慕名來看這位傳說中的C大酷妹,甚至是向徐台美、李玉黛兩人求證,想知道這位酷美眉有沒有「喜歡同性」的傾向。

  「這個問題我喜歡……」向來最愛捉弄人的徐台美聽見這問題,就會故作一臉正經。「如果她真的是呀,嘿嘿嘿,那可真不好意思了,因為她的愛人一號寶座,將非我莫屬也。」

  「你別老愛胡說八道亂講話!」李玉黛不高興地用肩膀推人。「校園八卦最可怕,你隨口說笑別人會當了真的,以訛傳訛下來,害得綠綠都沒男生敢追了。」

  「那才叫做『一口小香腸』——嘟嘟好呢!」徐台美嬉笑神色不改,「反正咱們家綠綠有『厭男症』的嘛!」

  沒錯,她們都清楚這位室友的毛病,一個叫「厭男症」的毛病。

  她們曾經在暑假時纏著范綠綠,到她那位於山間仙境般的家——「灰屋」去住了好幾天。

  終於見識到了綠綠那如童話故事裡冰後般的「灰屋皇太後」母親,以及雖看似明快爽朗,其實有著「蔑男症」的大姐。

  愛笑並嬌艷動人,卻愛將男人耍弄於股掌間,有著明顯「恨男症」的二姐,以及性格單純天真,卻有著「畏男症」的三姐。

  與她那三位姐姐相較起來,她們還寧可接受綠綠這樣的症頭。

  畢竟她沒去玩弄男人、沒去輕蔑仇視男人,也沒去害怕男人,她只是很理所當然地將天底下所有的男生都視作空氣,或許能夠當成對手互相較勁,卻別想有半點情感牽扯。

  所以她們這位室友不參加舞會、不參加聯誼,她甚至很少參加班上活動。

  只要有空,若非是待在寢室裡看書,就是回她位在深山裡的家「隱居」,要不就是去打球,打籃球、打壁球、打羽球,甚至是打撞球。

  徐台美和李玉黛兩人雖是標準的運動白癡,卻很愛跟著范綠綠去打撞球,因為她打得一級棒,尤其在她一桿落袋時的帥氣神情,真是好看得叫人目眩神迷。

  不愛跳舞愛撞球?

  或許她們這位室友在別人眼裡覺得有些怪,但在同學兼室友同住一年多後,她們早已對她的脾氣摸透透,見怪不怪,真心地引為知己了。

  滿樹櫻紅,再配上三個抱著課本行經樹下的青春少女,畫面賞心悅目得可以。

  此時,三女之中有人幽幽開口了。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縞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著處……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一本原文書往出聲的人頭上砸落,風花雪月頓時湮滅。

  「喂!」平日說話細聲細氣,頗有仿古美人之態的李玉黛,此時卻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臭台美!你幹嘛偷襲我?」

  「那不叫偷襲,那叫打醒。拜託!花才剛開,你就在等花謝?」徐台美沒好氣的說。

  「不是等,而是既有花開就必有花謝,這是一種善感的多情,對天地萬物的多情,不過……哼!這是只有情感纖細的人才會有的。」

  李玉黛瞇眸向徐台美送去一記睥睨,大有「你這種粗人是不會懂」的意思。

  「無聊!那叫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頂極無聊!同學,麻煩活在當下。」

  「人當然要活在當下,要活在能夠強烈地被身邊事物吸引且想像的當下,而不是只會吃喝拉撒混日子。」李玉黛斜眼再送去一記,暗指對方就是她說的這種人。

  「咦,聽您這話好像是在說我打混過日子?」

  「難道不是嗎?上課打瞌睡,舞會跑第一,你都升大二了,哪一科筆記不是回寢室後跟綠綠借來抄的?」

  「怪了!我是跟綠綠借又不是跟你借,你囉唆個什麼勁?哼!若要說借,你還不是整天跟綠綠借沐浴乳、借洗髮精、借乳液,更扯的是上回還借衛生棉。」

  「會借那些東西又不是想揩油,只是迷迷糊糊忘了去買嘛!」

  「那麼迷迷糊糊,又算不算是在混日子?」

  「當然不能算了!綠綠,你說是吧?」

  兩邊鬥口僵持不下,李玉黛轉身向始終沒做聲的室友尋求援助。

  「是呀是呀,綠綠,你別跟她客氣嘛……」徐台美也趕緊擠過來,「你快點坦白告訴她。說你已經不想再當她的『日用品供應站』了。」

  「拜託!綠綠才不會這樣想呢,朋友之間本就有疏通之義,我三不五時就從宜蘭帶回來的鴨賞和牛舌餅,哪一回讓綠綠少吃過了。」

  「綠綠,你說呀!說你才不屑她的牛舌餅!」

  「是呀,綠綠,你快點說!說你再也不借她筆記抄!」

  一人扯一頭,在搖呀晃呀老半天後,才終於晃出了一把慵懶嗓音。

  「你們到底要我說什麼?」范綠綠全然處於狀況外。

  「說什麼?!」徐台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當然是要你說我們兩個,到底是誰說得對呀!」

  「那麼你們到底剛剛……」淡淡嗓音再起,「說了什麼?」

  李玉黛沒好氣,玉眉顰蹙起,手比蓮花指,做出了撫心口的動作。

  「你的意思是剛剛我們所說的一切,你全都沒有聽到?」包括她用深情吟唱的葬花詞?好心痛!知音果然難尋!

  「綠綠!」徐台美不敢相信,「你是真的沒聽見還是怕得罪人,不敢說實話?」

  范綠綠淡淡瞟她一眼,「你覺得我像是會怕得罪人的人嗎?」

  「不像!」徐台美直瞪著她,「那麼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我們在你眼前吵了老半天,你居然全部沒聽到?」是把她們的爭吵聲當成了蜜蜂嗡嗡叫嗎?

  「沒什麼……」范綠綠表情一如往日的淡漠,「我只是在想事情。」想著為什麼她的眼皮會從早上跳到現在。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她跳的是右眼,那麼莫非是有災難即將降臨?

  很怪,她從來不曾這樣的,她不是個神經質的人,更不是愛杞人憂天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麼從早上起來到現在,總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吃完早餐後她打了電話回家,容媽回報家裡一切都好。

  接著她檢查了課表,發現並沒有討厭的課。

  現在她抬頭,只見雲淡風清、陽光閃耀,花兒和鳥兒在枝頭上跳躍,她真的不懂那種不安的感覺,究竟是為何而來。

  「算了算了!跟頭牛說話白傷元氣,你繼續去思考你的人生哲學吧。」

  徐台美揮揮手,將注意力重新轉回李玉黛。

  「我說林黛玉呀……」「C大林黛玉」是同學們給李玉黛取的綽號。「你那麼愛念詩還讀英文系做什麼?若想找到知音,就該轉去念中文系。」

  「念中文沒出路!」李玉黛以手揚風沒好氣的說,「加上轉系還得考試太麻煩。」

  「說到了轉系,讓我想到校園裡最新的一則八卦,聽說有個台大高材生居然參加轉學考,跑到我們學校來。」

  由於學校位於陽明山上,同學們老開玩笑說學校是台北「最高」學府,但大家心知肚明,真正的最高學府是在公館那裡的台大。

  而現在,居然會有人從台大轉到她們學校來?

  該不會是個瘋子吧?

  「真的假的?他是不是腦袋燒壞了?還是他雖然很會唸書,卻是個沒人緣,很讓討厭的『俗仔』,所以才會在台大混不下去?」

  「才不是呢!聽說那傢伙不但是去年台大電機系榜首,還是新鮮人裡鋒頭最健的一個人物,人長得又高又帥,一百九十公分,要打球會打球,要跳舞會跳舞,學長姐特別關愛,老師們特別欣賞,閃亮耀眼,百分之百的陽光系大男孩!」

  明明是關著耳朵沒在聽的,范綠綠卻莫名其妙地讓徐台美那一句「陽光男孩」給弄得心頭一跳。

  不會的,不可能的,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巧?天底下的陽光男孩多得是!

  「呿!瞧你這副樣子,人家再怎麼陽光也照不到你頭上來,沒事興奮成這樣幹什麼?」

  「哇哇哇!啊啊啊!你叫我怎能不興奮呢?你看!你瞧!」

  徐台美壓低嗓小聲尖叫,塗滿蔻丹的十指一個猛捉,掐入了李玉黛手上肉裡,疼得她跟著哇哇叫。

  「輕點輕點,輕一點,痛死人了!」她用力拔去魔爪,「你到底要我看什麼啦?」

  「就叫你快點看那個朝我們走過來的男生嘛!」

  「拜託!你究竟是幾年未近男色了,居然會興奮成這個樣子?」

  嘴裡雖是嘟嘟囔囔,但被勾起了好奇的李玉黛還是瞇緊近視眼,「用力一給她看過去,一看之後沒好氣的開口。

  「我拜託你也正常一點,這種男生有什麼好興奮的?這男生我曾在迎新舞會上和他跳過一支舞,我記得好像是應用數學系的吧。矮矮胖胖,生著一張大餅臉,講笑話時還會噴口水,我之所以會記得他還是拜他名字所賜,沒事叫什麼謝遜的,卻是個一點也不像金毛獅王謝遜的『遜咖』」

  「誰讓你看那個矮冬瓜了,我要你看的是走在他後面的那個男生啦。」

  重新再瞇瞪過去,這回連李玉黛也結巴了,「好……好帥的男生喔,而且他好……好高!」

  「不但高,而且滿臉陽光……喂,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轉學生?」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玉黛慌忙丟掉書,去撈捉手提袋裡的粉餅,「是真要命!他往我們這裡走過來了啦!」

  不過,李玉黛的妝白補了,那高帥的陌生大男孩雖是滿臉笑容朝她們走來,但他的眼神卻是從頭到尾只盯著她們之中的一個。

  那個驀然間臉色發白,低下頭抱住課本像是想離開的范綠綠。

  她想逃開他可不許。

  他專注且熱烈的眼神就像是即便此時有大象老虎狂奔過來,有裝甲車開來,有F16戰機低空飛過都無法轉開他對她的注意力。

  看見范綠綠悄悄挪腳,那叫謝遜的男生扯開嗓門大喊。

  「范綠綠!你幹嘛要走?小學同學來了都不打聲招呼喔!」

  深吸一口氣定下神來,范綠綠抬高滿是戒備的雙眸,淡淡回睨對方。

  「如果沒記錯,謝遜同學,我們在一年級時就已經打過招呼了。」

  而且還是他先來認她的,要不她壓根對這位當年老是受難的同學,印象全無。

  「哎呀!誰在說我了?噹噹噹!你瞧瞧這是誰?我想你八成認不出他來了吧……」

  像是綜藝節目主持人在觀眾面前推出大獎獻寶一般,謝遜伸手將站在他身後的男人往前一推。

  「千萬別跟我說你已經忘了他喔,雖說你們國中以後就沒再同校……」

  白癡!誰說沒有?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范綠綠在心底冷冷回應。

  「但你總該還記得那個在小學時代常和你同桌坐,惹得鍾老師成天冒火,同學們老是遭殃,尤其是我,還害你常常寫悔過作文的藍韶安吧?」

  哇哇哇!一個最新的八卦在她們面前誕生了,徐台美和李玉黛興奮地互瞪眼睛。

  沒想到她們的「C大酷妹」居然和「台大轉學生」曾經有過一腿……呃,不!更正,該說曾經是小學同學。

  也就是那種一起經歷過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歲月的小學同學,而且聽起來,當時他們好像還互動得挺頻繁的喔。

  接收到身旁多雙等著看熱鬧的眼神,無意再當縮頭烏龜的范綠綠只好抬起頭,毫無選擇地讓自己刻意裹著層冰的眼神,直直落入了那雙陽光熱眸裡。

  「你好。」

  她點頭,熱絡程度比見著了條街邊流浪狗還要糟。

  「你好?」

  絲毫未受對方眼神所影響,藍韶安輕鬆自在地笑,然後摸摸鼻子。

  「綠綠同學,你該不會以為我刻意為了你而轉進這間學校,就只是為了要得到這一句『你好』吧?」

  咦,現在是什麼情況?更勁爆的八卦就要出爐了嗎?

  敢情這位台大高材生之所以會轉校轉系,竟是另有隱情?

  而有關於此項隱情的答案,就在他們眼前?

  受不了那一雙雙,包括笨蛋謝遜在內的高熱度眼神,范綠綠隱忍著怒火,不願讓自己的情緒隨對方起舞。

  「不論你所為何來,都不關我的事。」

  「聽你這麼說,真是讓我很傷心……」

  藍韶安嘴裡說著傷心,但眼角及唇畔卻依舊是噙著暖笑的。

  「我原還以為憑著我們十四歲時的那回『第一次』,再加上十七歲時又一回的『第一次』,我們的交情應該已經和別人的很不一樣了。」

  哇哇哇!什麼什麼……陽光大男孩在說什麼?什麼第一次又第一次的?

  徐台美和李玉黛瞪向范綠綠的眼神全變了,變成了質詢及疑問,變成了像是在說著——

  惦惦吃三碗公的范綠綠!

  敢情你的「厭男症」還是有選擇性的?十四歲?會不會太早?難道是想藉這個暗地裡「偷吃」的行動,來對你那專制的母親做無言的抗議?更狠的是,居然連我們這些麻吉好友都沒聽你說過!

  范綠綠終於失控,也不知是羞還是惱,她緋紅了臉頰。

  「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開扁。」她邊說話邊將一雙拳頭握高,顯示著隨時可能開戰。

  「來呀!來呀!」

  藍韶安卻只是擺出了迎戰架式,甚至還笑瞇瞇地朝她挑釁地勾了勾手掌。

  「這麼多年了,是該讓我瞧瞧你當年『獨孤九劍』的劍法還剩下多少了。」

  可惡!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口氣若吞忍下去,她還要叫范綠綠嗎?還能在這間學校立足嗎?哼!這個笨蛋一定不知道她現在的空手道,練到了什麼階段。

  二話不說立即開打,於是在范綠綠的「迴旋踢」外帶「空劈掌」後,現場出現了淒厲的慘叫。

  只是慘叫歸慘叫,藍韶安看來依舊不清楚她的空手道有多強,因為那一腳外帶一掌刀,全招呼到了被他扯過來當擋箭牌的謝遜身上了。

  「嗚嗚嗚……你們這兩個……你們這兩個神經病……一見了面就要打架……」

  新傷加舊仇,前塵往事浮上心頭的謝遜,氣得轉身就走,邊走還邊罵。

  「算我雞婆!算我多事!早該知道只要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我就要倒楣受罪,原先我還以為就像鍾老師說的,只要你們長大,思想成熟了就會沒事了,沒想到……嗚嗚嗚,我要轉學!我要轉學啦!」

  謝遜哭著離開反倒喚回了范綠綠的理智。

  她除非是傻了才會和這只藍蒼蠅嘔這種閒氣,他就是想激怒她,就是想逼她正視他的存在。

  而她能夠應付他的最好辦法,就是像對待其它男生的辦法一樣,將他單純地視為空氣。

  「玩夠了嗎?藍韶安。」蹲身撿起為了開扁而扔在草地上的課本,范綠綠邊拍拂沾到書上的草屑,邊冷眼瞧著他,「我還有課,恕不奉陪了。」

  「由著你,暫時你陪或不陪,我都無所謂……」

  藍韶安的聲音從她背後飄來,語氣渾似玩笑,但根據她對此人多年的認識,她聽得出他那包裹於玩笑中的認真,極度認真。

  「反正我這次來,就沒打算再給你機會逃開。」

  她沒讓他這句話給留住或嚇停腳,一雙長腿依舊邁著若無其事的步伐走著,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腿顫抖得有多厲害。

  她怕他。

  因為在這世上唯有他能讓她粉碎了冷靜,變得不再像范綠綠了,就像剛剛,他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撩撥到當眾發火,甚至是動手動腳。

  從十七歲時在「藍色珊瑚礁」一起過夜的那個夜晚開始,她就知道了他是她的命中剋星,所以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要避開他。

  後來在學校時她就和他玩躲迷藏,能躲則躲,該閃就閃,她承認自己在他面前,活像個懦夫。

  她甚至故意在聯考失常考了低分,也故意填了他不可能會就讀的學校,但為了不想和家人離得太遠,她還是以北部的學校為優先考慮,卻沒想到……

  想著想著,范綠綠的頭突然抽痛了起來,她終於明白了何以眼皮會跳了一整天的原因了。

  因為她的災星,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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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果真是災星降臨,噩運連連。

  回到宿捨後,范綠綠沒理會兩位室友的盤問逼供,到浴室洗了個戰鬥澡,連晚飯都不想吃,直接將棉被蓋到頭上,準備睡她的大頭覺。

  這一切都只是夢!

  包括藍韶安的出現,包括他那句可笑的宣言。她以鴕鳥心態安慰自己。

  就算不是夢吧,等到明天天亮後,等她重新恢復了戰鬥力,她就能想出對付他的辦法,並且再也不用怕他了。

  只可惜就在范綠綠終於說服自己,並在翻了第七千三百五十次身,終於就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卻有兩個吃完晚飯,閒閒沒事做,不怕死的傢伙回來了。

  「綠綠!綠綠!」是李玉黛。「你居然還睡得著?在聽見了個這麼深情的男子,為你做出這麼多努力的時候?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要念詩去後山念,那邊懂得欣賞的孤魂野鬼比較多!」打斷她話的是硬擠過來的徐台美。「喂!我說裝睡中的范同學呀,你還真是『黑矸仔裝豆油』看不出來,原先從沒見過有男生敢來對你大獻慇勤,沒想到原來真命天子早有人在。」

  瘋了!這兩位大嬸,到底還給不給入睡的呀?

  「綠綠,你一定要聽我說……」

  「綠綠,你能聽情場常敗軍告訴你什麼?還是聽我的好……」

  「綠綠,我說綠綠,我會害你嗎?你相信我準沒錯……」

  「夠了!」

  終於再也忍不住,床上的人猛然坐起身,棉被也沒拉下,活像個裹著屍布的殭屍,不但動作像,那穿透了被子的聲音更像,冰冷徹骨,令人不寒而傈。

  「我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情。我的空手道,並不是只會用來對付男生的。」

  呃,看來這位范同學是真的被惹毛了。

  喂!空手道?大家好歹同學一場,非得要做這麼絕嗎?

  但,瞧!這位在被子底下緩轉著手腕的同學看來好像還滿認真的耶。小心駛得萬年船,兩個怕死的女人二話不說,各自鑽回了自己的被窩裡。

  沒關係!兩個女人在被窩裡小小聲地安慰自己,甭心急,反正這一場熱鬧看來……呵呵,才剛要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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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熱鬧才剛要開始。

  第二天當精神飽滿,自認對人生再度充滿正面思維的范綠綠,在用完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後,捧著書本和筆記簿趕在上課鐘響前踱進教室。

  這一堂「英國文學」,負責授課的是滕教授,一個精通英國文學,熱愛莎士比亞的男人。

  深知滕教授對於學生的要求極高,再加上這堂課是重要的必修課程,足以就連徐台美和李玉黛這兩條大混蟲,也都早早進了教室準備。

  值得慶幸的是,滕教授給分嚴格,人卻是幽默風趣,是以課堂上的氣氛顯得融洽輕鬆。

  但今天的氣氛卻有些反常,特別的安靜,尤其是在范綠綠踏進教室的時候,包括徐台美及李玉黛在內,幾乎整間教室的人的目光全都向她掃了過來。

  幹什麼?她低頭審視自己。

  褲子沒破洞,拉煉也拉上了,她今天穿得很一般,很「這綠綠」,那麼這些人幹嘛用這種像在研究古董的眼神看著她?

  等到徐台美詭笑的向她招手,說幫她留了位子,她走過去後才終於明白。

  是沒錯,「貼心」的徐台美幫她預留了個位子。

  只是在那個位子的另一邊,居然坐著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此地的傢伙,那個害她昨晚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的傢伙。

  雖然別的地方還有空位。但范綠綠知道班上的人都在等著看她的下一步,看來那則有關於「C大酷妹輿台大轉學生」的新八卦已經在昨天被傳開了。

  深吸一口氣,范綠綠面無表情地在藍韶安身旁坐下,且還得努力別讓他那抹過於陽光的笑容,給刺傷了眼。

  「別跟我說你轉的是英文系。」她冷聲問,並沒有看向他。

  「當然不是!」藍韶安回報以熱情的笑容,像是很高興見到她終於懂得關心他了。「英文類非我強項,我轉的是生物系。」

  生物系?

  就是學習領域涵蓋了動植物學、生態學、生理學、形態學,以及分子生物學的科系?

  這門科系與他原本就讀的電機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干,他說轉就轉,這個男人會不會太任性?

  但管他呢!相不相干、任不任性都是他家的事情,她該關心的只是——

  「那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這裡的椅子比較新嗎?

  「因為我選修了滕教授的英國文學。」藍韶安氣定神閒地回答。

  「為什麼?」不悅的青筋已隱隱暗跳,懂得要保命的就該小心回答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他故作訝異的反問她,「難道你覺得滕教授的英國文學教得不好?不值得別系的學生選修?」

  范綠綠變了臉,深知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別忘了現在他們就在滕教授的課堂上,更別忘了目前正有數十雙耳朵往他們這頭伸過來「聽」熱鬧,她可不想在學期末時被當得不明不白。

  「滕教授當然教得很棒……」她得經過強力控制,才能不讓咬牙聲比說話的聲響還大。「我只是為你擔心,擔心你才剛轉過來,自己繫上的功課就已夠你忙的了,為什麼還要選擇這麼艱深,又與你本科系絲毫沒有關係的課程來增加負擔?」

  話說得好聽,但她真正的目的只不過是要他識相地滾蛋!

  藍韶安卻笑得很是欣慰,「綠綠,我真的很開心聽到你這麼關心我,不過沒辦法,我一定得來的,因為我實在是太喜歡太喜歡……」

  喜歡他們班上的酷妹嗎?

  吊人胃口的話只說了一半,整聞教室鴉雀無聲,屏息等候著結局,包括緊咬著唇瓣的范綠綠,深怕他在同學面前亂放話,所幸他接的是——

  「莎士比亞。」

  半是鬆了口氣,半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而這全匯聚成了怒氣,范綠綠忍不住開口。

  「你為什麼要喜歡莎士比亞?」

  太生氣了才會讓她忽略徐台美和李玉黛朝她猛打Pass品眼神,以及藍韶安眸底驟起的玩味及一絲絲的……同情?

  「你該喜歡的是達爾文!是馬克·查爾奈奇!是美籍華人生物學家牛滿江先生!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就是不該是莎士比亞!不該是那只會搖筆桿寫愛情劇的莎士比亞!」

  「這位同學,你好像對莎士比亞很有意見?」

  一把自身後響起的嚴峻嗓音,讓范綠綠頓時背脊一僵,冷汗直竄。

  如果沒聽錯,這聲音正是偉大的滕教授所有,而莎士比亞,正是他最崇拜的偶像。

  半天沒敢轉身的范綠綠搜索枯腸,想要為自己的無心之語做出修正,卻聽見那把涼冷嗓音繼續說。

  「莎士比亞絕不如你所說的只是個會搖筆桿寫愛情劇的作家,他在一九八四年世界十大偉大作家評選中,名列第一,這說明了莎士比亞是有史以來最負盛名的作家,他甚至被譽為奧林匹克山上的宙斯,他的戲劇也被公認為不可企及的典範,英國甚至有句諺語說:『寧可不要一百個印度,也不能沒有莎士比亞!』而你卻、這、樣、說、他?」

  「教授,對不起!」范綠綠轉身立起,「但我可以解釋。」

  「但我卻不想聽你的解釋!」

  接著怒氣騰騰的滕教授花了整整一堂課的時間和大家講述莎士比亞的作品,並給了范綠綠一個指定作業,要她在三天內交出一篇三千字以上的「我所知道的莎士比亞」短文,全篇用英文寫。

  下課鐘響,范綠綠面色鐵青地在同學同情的目光中,起身收拾雜物。

  該死!她就知道!災星降臨!

  「需要我幫忙嗎?」

  那個災星居然還有膽子跟她開口?!

  「當然需要……」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范綠綠轉身對著藍韶安齜牙冷笑,「我拜託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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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傢伙的數學一定很爛。

  所以他才會弄不懂這個「遠一點」,代表的該是多長的距離。

  當天晚上,當范綠綠窩在寢室的書桌上,為那篇「我所知道的莎士比亞」絞盡腦汁時,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串人語聲。

  「喂!帥哥!你拿了把吉他站在樓下幹嘛?」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住在她右邊間的「丁字褲妹」所發出的。

  因為此妹酷愛丁字褲,又老愛不當一回事地將丁字褲直接晾曬在窗邊,故得此封號。

  另外又根據徐台美那邊聽回來的八卦,據說丁字褲妹熱情大方,慣於對所有男人冠上「帥哥」兩字,是以這樣的招呼聲並不奇怪,以至於好奇心向來就不旺盛,目前又深陷於「莎士比亞」裡的范綠綠,更是沒想要探出頭去瞧個究竟。

  底下的人並沒有回話,只是以手指撥勾出了吉他清脆的合弦聲。

  樓上又有人探頭了,這回不是丁字褲妹,而是另一個女生。

  「嘿!我見過你耶!今天早上在『英國文學』課堂上的生物系轉學生嘛!不會吧,現學現賣?才讀了一天的莎士比亞,就想學羅密歐搞浪漫?」

  聽到這裡,伏首在書桌上的范綠綠雖沒動作,但眼皮已經開始亂跳。

  但即便她忍得住,那兩個最愛瞧熱鬧,正在吃消夜的室友又怎可能忍得莊?

  只見她們一個放下雞腳凍,一個扔開蚵仔煎,一左一右往窗邊狂奔,不但將窗戶往外推開到了極限,遣將頭奮力地往下探去。

  「哇賽!真的是他耶!乙李玉黛掩唇興奮尖叫。

  耶耶耶!成天在宿捨門口瞧見人家的男朋友,風雨無阻地站崗守在樓下,可終於輪到她們寢室風光的一天了。

  「嗨!羅密歐!」

  徐台美上半身傾出窗外,興奮地往下猛揮手。

  「在這邊,在這邊,你的朱麗葉在這邊啦!可千萬別對錯了窗,唱錯了人。」讓丁字褲妹撈著了便宜。說完後,她轉過頭對著房裡的人說:「綠綠,下面是你的小學同學耶!人家還抱了一把吉他,你不來瞧瞧,順便和他打聲招呼嗎?」

  埋首於桌上的范綠綠連眼皮都沒抬,冰冷著嗓音,「就算他抱著的是鋼琴也不干我事。」

  抱鋼琴?!

  徐台美和李玉黛忍不住相視大笑,這個綠綠呀,老是愛說冷笑話,冷死人了。

  「喂!羅密歐!」

  眼看這頭沒戲唱的徐台美只好將頭再伸出窗外。

  「你的朱麗葉正在受罰寫報告……」你害的!「她沒空理你!」而且沒心情。「你若再吵下去,我們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拿刀衝下去砍你,因為咱們這一位絕非是『悲傷朱麗葉』,而是『暴力朱麗葉』。」

  「沒關係!」

  站在樓下的藍韶安開口,並送上招牌的陽光笑容。

  「我就是知道她在忙,所以才要來唱歌為她加油打氣兼助興。」

  給暴力朱麗葉加油打氣?真是個勇敢的羅密歐!

  「好哇!好哇!」管他是給誰打氣,重點是有熱鬧可瞧就行了。

  於是徐台美和李玉黛立即將粉絲姿勢擺好,將手肘撐在窗台上,托撐著下巴,興奮地等待著。

  「你要唱什麼呢?」李玉黛好奇地問道。

  樓下的人還沒回答,另一把嬌滴滴的嗓音就先插了進來。

  「人家可以點歌嗎?」

  出聲問的是也在窗邊探出頭的丁字褲妹。

  她已經換上熱褲及小可愛,塗得鮮紅的嘴裡還啃著一顆紅蘋果,一顆和她故意「晾」在窗邊,隱在T恤下的雙峰看來同樣豐腴的大蘋果。

  「夠了吧你,舒玉女!有得聽就不錯了……」徐台美不悅地轉頭向隔壁嗆聲,「你當這裡是民歌西餐廳嗎?還點歌咧,有毛病!」

  「你怎麼這麼說嘛!」丁字褲妹嬌滴滴加軟綿綿的聲音,讓人聽得骨頭都酥了。「人家是怕這位帥哥哥不清楚現在流行什麼,而時下的一般女生又是愛聽什麼,所以才想給他一點建議的嘛!」

  徐台美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不好意思喔,我們家綠綠正巧不是『一般』女生,你給的建議肯定無效,還是快給我閉上嘴吧。」並煩請順帶收回你的「奶」,別想搶我家綠綠的男人!

  綠綠只是暫時沒開悟,不代表她永遠不會想開,樓下的這位帥哥可是極品。

  「徐台美!你憑什麼叫我閉嘴?人家帥哥都沒說話呢!輪到你來搭腔?」丁字褲妹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罵了回去。

  「人家不說話是給你留點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誰不要臉了?!你說!你說呀!我舒玉女什麼時候不要臉了!」

  「哼!整天把丁字褲掛在窗邊曬太陽,這種行為能夠算是要臉嗎?」

  「我穿丁字褲是因為我身材好,怎麼樣?是礙著了你嗎?瞧你那種身材,肯定只能穿四角褲,還是阿嬤級的四角內褲,所以才會嫉妒我的丁字褲!」

  「我有病呀?沒事去嫉妒你的丁字褲幹嘛!」

  李玉黛趕緊伸手來拉,因為徐台美已將一隻腳和拳頭伸出窗外,一心想攀過去揍人。

  「你本來就有病了,神、經、病!」

  那一邊的寢室也有人在拉了,還有人溜去找那肯定是躲在房裡專心看韓劇的捨監來管。

  「你有哈男人病!」

  「你有花柳病!」

  炮火連天,眼看著就要爆發C大創校以來女捨最大的一場動亂,被吵得壓根沒法子寫報告的范綠綠無力地趴在桌上,哀號連連。

  就在她想著究竟是該先去殺人還是先去買耳塞時,突然一串吉他弦音再度響起,繼之是一把磁性沙啞的男嗓,在夜裡緩緩漫開。

  合弦聲優美,歌聲磁啞,彷彿帶著無限的魔力,頓時停止了女人的戰爭。

  只見她們暫拋恩怨,站回窗旁聽得入迷,一個個支著下巴歪著臉蛋,活像是一整排乖巧聽話,憑窗而立的小貓。

  在一首貓王的「LOVE  ME  TENDER」後,琴音轉了調,變成了輕快,乍聽之下頗有當年校園民歌的曲風味道——

  有個女孩,我為她千裡而來。

  她卻對我不理不睬,無視於我的存在。

  她不要我對她好,卻不知我情已難耐。她不要我喜歡她,卻不知我心門只為地而開。有個女孩,我為她跋山涉海。她卻對我冰顏以待,弄得我癡癡呆呆。她不要我對她好,因為她說討厭男孩。她不要我喜歡她,因為她害怕捉不住的未來。只是女孩呀!女孩!如果愛能收回,那又怎能叫愛?如果愛沒伴隨著害怕受傷的情懷,又怎會小心翼翼呵護對待?請你接受我的愛!別讓我的心獨自空徘徊!請你接受我的愛!以免大家的睡眠被妨礙!問我何以非你不可?沒有原因,我就是喜歡你——

  一個叫做綠綠的女孩!

  歌詞簡短、淺顯白話,旋律輕快,此外還押上韻,很容易便能琅琅上口。

  是以在藍韶安重複唱第二遍時,那些將頭探出窗外的女孩幾乎都能陪著他一塊唱。

  她們唱呀唱的,在唱到了「請你接受我的愛!以免大家的睡眠被妨礙!」時,連徐台美和丁字褲妹對方纔的鬥嘴都釋懷了,並且笑得東倒西歪。

  在唱到最後「沒有原因,我就是喜歡你——一個叫做綠綠的女孩!」時,那些被歌詞感動了的女孩,一個接一個加入了合唱,加大了聲量,重複著這最後一句,就連聞聲丟下電視跑出房間,吼叫著大家安靜下來的捨監都管不住了。

  熙熙攘攘,嘈嘈雜雜,聲音之大就連在一條街外的野狗都開始汪汪叫著附和,誰都聽見了,更何況是坐在宿捨裡頭,被大合唱包圍著的范綠綠。

  說不被感動是騙人的,尤其她對藍韶安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就已經不一樣了。

  否則她又何須要躲開他?

  但她始終沒起身、沒反應,強迫自己木著情緒及心腸,俯首於桌上的莎士比亞。

  她不能給他任何反應及希望,因為她給不起,真的,她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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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女人果然是最容易心軟的動物。

  在那一夜的大合唱後,女主角雖然看起來絲毫沒受到感動,但男主角卻已另有收穫,包括了讓女捨捨監對他印象深刻,包括了他多出了一批戰友。

  「范綠綠,你就給那個男生一個機會嘛!」

  這是范綠綠一早起床到浴室刷牙洗臉,眼神還朦朧時聽見的話。

  她回過頭,發現對方她根本就不認識。

  「我真的覺得那個男生很贊耶!好有心喔,居然還專程為你寫歌,這年頭的男生個個又精又壞,有哪個肯這樣花心思去追女孩子的?」

  這是在她吃早餐時,幫忙打菜的女工讀生在幫她舀稀飯時說的話。

  范綠綠皺起眉頭,只想叫她少開口,以免過於激動把口水噴入她的稀飯裡。

  「范綠綠呀,雖然我們平日沒什麼交情,但我還是要好心提醒你,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喔!」

  這一句居然是出自於丁字褲妹,那個最愛玩愛情遊戲的女人嘴裡?

  除了這些路人甲乙丙丁,她那兩個室友和班上一些較熟點的同學,幾乎加入了藍韶安的「求愛後援隊」。

  她們整天不斷在她耳邊叨念著藍韶安有多麼好,她又是該如何如何地去珍惜這一份難得的情緣。

  只是……

  波地一響,九號球以完美弧線滾入球袋,甩開雜緒的范綠綠贏了這一局球,以及一手海尼根。

  她面無表情地聽見那名輸了球,咬著檳榔的大卡車司機,嘟嘟囔囔的罵著髒話。

  「×!哪有女生這麼會打球的?」

  活該!誰讓你瞧不起女生!范綠綠冷冷地在心中回敬過去。

  拋下球桿後,她拎起戰利品走出逐漸被煙味彌滿了的撞球場,贏球的情緒在一出了門後,便被夜風給吹散。

  瘋了,她真是!

  范綠綠走了一段路後率性地將海尼根往無人的草地上一拋,也跟著坐下,不懂自己幹嘛沒事去和人賭這種戰利品?她對酒向來興趣不大。

  都怪那個卡車司機言行太過囂張,更要怪藍韶安,沒事硬來插入她的生活幹什麼?甚至把她身邊的人都給洗腦了,害她連個安靜的窩都沒辦法保。

  即便吹了夜風,在她心頭結了幾日的煩躁還是無法化開。

  於是她轉頭瞥了眼海尼根,那青綠色的、冰沁透心的、淌著水珠的玻璃瓶,像是在對她招手,吶喊著——

  喝我吧!喝我吧!我可是能讓人不再心煩的最佳幫手喔!

  輕皺眉頭,她決定接受召喚,享受自己的勝利成果。

  她捉了一瓶過來,波地一聲打開瓶蓋,咕嚕嚕地仰頭灌了幾口。

  她雖然對酒不是很愛,酒量卻不壞,因為她有個和別人不一樣的母親。

  打小母親就讓她們姐妹學柔道、學空手道、學防身術。

  媽媽說這樣她們才能有本事保護自己,只是三個姐姐興趣缺缺,統統半途而廢,只有她堅持著一路學下去。

  媽媽甚至還訓練她們的酒量。

  她說女孩子如果一點酒都不能沾,那麼長大了後到外面去難保不會吃虧。

  和學武比起來練酒量還比較有趣,最後除了怕酒味的老三之外,她和兩個姐姐不但都能喝,甚至還能辨識出洋酒的年份及了牌。

  辜明君擔心女兒們在外頭吃虧,整天教導她們該如何保護自己,該如何和「萬惡」的男生保持距離,該如何獨立生存,如何一個人好好地過……

  媽媽說的很多很多,卻沒有告訴她,如果那個男人始終死纏不休,如果她的心其實早已為他而動搖,如果她對他的感覺已經愈來愈不可自拔的時候,她孩怎麼辦?

  她能怎麼辦?

  夜色寧靜,月兒澄圓,朦朧的月色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十七歲時,同樣是月色迷離的「藍色珊瑚礁」夜晚……

  是墜入了回憶才會讓她沒聽見由遠而近的機車引擎聲,以及他的腳步聲。

  直到那把老是在她記憶裡像鬼似地纏繞著不放的聲音,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耳邊後,她才發現了他的到來。

  「你喝酒?」

  藍韶安在她身邊坐下真心疼兼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幾瓶開了蓋的啤酒,圍繞在他心愛的女孩身邊。

  她冷瞟他,「你有意見?」哼氣。

  他咬牙暗恨,恨她居然會被他的示愛給逼到了寧可一個人躲著喝悶酒,也不願意接受他的困境。

  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坦然地接受他的愛?

  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夠正視他們之間的強烈感覺?

  為什麼她事事樣樣都很勇敢,卻就是在愛情上,寧可當個懦夫逃兵?

  如果這段感情從頭到尾只有他在一頭熱,那他才有可能放過她的,但他知道不是這個樣子的,並不是。

  藍韶安難得斂起陽光笑容,蠻橫地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

  「不敢有意見,但是我可以陪你!」邊說他邊仰頭,大口灌酒。

  范綠綠下意識地想伸手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氣惱的瞪著他,「旁邊多得是還沒開過的酒,你幹嘛非要搶我正在喝的?」

  他瞪回去,「因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意思是,他真正想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她的……口水。

  一抹緋紅微染上了范綠綠粉頰,卻與酒意無關。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她必須藉著怒吼才能排除心裡那老是不經意就被他撩撥起的激動。

  「先喝完這一瓶……」他將海尼根拿近給她,眼神含著挑釁,「然後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我不要!」她打掉他的手,沒興趣按他指定的方式做。

  「是不要?不想?不能,還是不敢?」藍韶安的眼神飽含著挑釁,「就因為我喝過?就因為上頭有我的口水?就因為不想和我顯得太過親密?怕碰了就會屈服?」

  「是不要!是不想!也是沒興趣!」對你渾身上下都沒興趣!

  「不要?不想?還刻意外加一句沒興趣?」

  他扔掉酒瓶,將她扳轉過身,大眼瞪小眼地直直平視她,唇角仍噙著挑釁的笑絲,深邃的眸底卻有著邪氣的光芒閃耀。

  「范綠綠,這句話你居然敢說得出口?你是太過健忘還是孬種地想要逃避責任?你難道忘了我的初吻,就是在十七歲的那一年被你給奪走!而現在,你居然敢說對我的口水——沒、興、趣?」

  范綠綠的臉轟地整個燃灼起來,像煞了一隻煮熟的蝦子。

  那雙呆滯受驚的眼神彷彿寫著——

  你……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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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話!他怎麼會不知道?

  事關一個男人的「清白」,她真以為他會糊塗到讓人給「輕薄」了都還不知曉?

  那一夜在「藍色珊瑚礁」用完晚餐後,藍韶安帶著她到了離咖啡屋不遠的山坡上,他提議說要消化剛剛吃下的東西,於是帶她到那條小小人工溪澗裡一邊捉泥鰍,一邊打水仗。

  他是知道她的,如果他提議兩人來望月談心,來談情說愛,來你儂我儂,她肯定不會上鉤,但如果說是要和她較量比賽,那麼她肯定會吃下餌。

  這個女人是不能明目張膽地用愛情來縛綁住的,因為她會被嚇跑,她說了她不要愛。

  十多分鐘後。兩人腳上都沾了泥,臉上也濕漉漉的,就連她身上那件小洋裝,下半截也都濕了。

  夜風漸冷,他怕她會著涼,又深知她絕不服輸的性子,只好假裝大敗,落荒而逃,跑回山坡的草地上,看見鋪在草地上的野餐墊和一隻野餐用的大竹籃。

  「嘿!這個姑姑真體貼,我喜歡!」

  體貼的藍芸甚至幫他們準備了兩條薄毯,以及一個裡頭盛滿了水,居中飄浮著點著的蠟燭塊的玻璃盅,毯子上還放了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花。

  「其它東西的功用我都知道,只有這朵玫瑰花?莫非姑姑是想……」

  藍韶安坐下,以長指挑起玫瑰花,笑嘻嘻地送給坐在一旁的范綠綠。

  「要我向你求婚嗎?」

  范綠綠給他的答覆是低啐一聲「神經病」,外帶一記白眼。

  「好吧。」藍韶安聳聳肩自我安慰。「我得承認你說的也對,以我們現在的年紀談結婚實在太早,大學都還沒考呢,太過衝動反而誤事,就算真的要結婚,好歹也該先交往一陣子,然後再去拜訪雙方家長,要不就等我們都二十歲時,再來談這個問題吧……」

  「藍韶安!」她冷嗓提醒他,「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你不必用嘴說……」他邊說邊打開竹籃,搬出「補足品」來。「我們認識太久,久到了光看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麼你現在看得出我……」她的冰嗓依舊,「有多想把你綁起來痛毆一頓嗎?」

  「我不在乎讓你綁著,如果你真有這方面的特殊癖好,但痛毆就可免了,嘿!好香的咖啡……」

  他從竹籃中取出保溫壺,開壺後香氣四溢,卻在倒入杯中輕啜了一口後,他皺了眉頭。

  「呃,綠綠,我必須先跟你說一聲,這是『皇家咖啡』裡頭加了上等干邑白蘭地,雖然味道有加分作用,但喝多了還是會醉的……呃……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肯定是沒聽到,要不這位同學怎麼會毫不懼怕地一連喝了好幾口。

  「我是不會醉的!」她斜睨他一記,輕蔑的哼了口氣,「該擔心的人是你!」

  「是嗎?哼!那咱們不妨來比比看,看是誰先倒下!」

  藍韶安下了戰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刺激這個一心想當男生的傻女生,乖乖地留下來,並對他撤去戒心。

  繼咖啡之後他又取出幾碟點心,魷魚絲、葵瓜子、鹵蘭花千、鹵雞爪……琳琅滿目叫人看了直冒口水,就連擦手用的濕紙巾也都備妥了。

  「你姑姑對你真好。」她忍不住要說。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她就會也是你的姑姑了。」他半開玩笑的說。

  范綠綠不悅的瞇起眼,「別亂開玩笑。」

  「我是說真的……」

  許是咖啡中的酒精讓他的膽子變大、顧忌變少,他甚至不怕說真話會將她給嚇跑了,此時他眸中的光彩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和煦陽光,而是過於熾熱的熊熊烈火,那種像是如果靠得太近,就會被燒成灰燼的烈火。

  「綠綠,我喜歡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夠了!你醉了!我不想跟個酒鬼說話!」

  她不悅的咬著唇,生氣起身,正準備走開時,卻讓藍韶安猝然捧頭呻吟,再往毯上砰地趴下的動作給拉住了。

  「嗯……我想你說得對……我是醉了……醉得胡說八道……醉得神志不清……醉得好像腦子裡有七八根大鐵錘在用力捶我……你走吧,別管我了,讓我發酒瘋發到死掉最好……別管我……我……我……」接著響起的是輕輕的鼾聲。

  真的假的?

  這個樣子就醉暈了過去?哼!是在做戲的吧?

  范綠綠提足想走,卻發現腳上彷彿被掛上了千斤頂,怎麼也邁不開步子,畢竟仍會擔心扔他一個人在這裡受了風涼,最後她只好站在原地,看他有沒有後續的動作。

  幾分鐘過去了,那癱倒在毯子上的傢伙好像沒有半點想起來的意思。

  為了想得到更進一步的確定,她毫不客氣地伸腳往他腰際上用力一踹,卻連個痛呼聲都沒得到。

  看來好像是真的了,范綠綠有些為那一痛腳微生歉疚。

  她忘了不是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都會訓練自己孩子的酒量,她實在是不該以小人之心度人的。

  酒醉一定很難受,而且,等他醒來後還得再加上個腰痛,但是活該,誰讓他酒量差又貪杯的?但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她至少該幫他翻個身,蓋條毯子,以免真的著了涼……

  她真是不該好心地去幫他翻這個身的。

  就因為幫他翻過身,她被迫與他有了超近距離的接觸。

  不單是他屬於男性的高體溫讓她驚訝,乾爽宜人的男性氣息害她暈眩,就連他那張總是漾滿著陽光的好看男性臉龐,也被毫無防備地放大映入她的瞳孔,甚至是……她的心房。

  她先是胸口一窒、呼吸頓停,接著心頭小鹿亂撞。

  她從來不知道這個冤家……生得這麼好看。

  英挺的劍眉、高直的鼻樑,堅毅有個性的下巴,下巴上還有個可愛小渦,最糟的是他的嘴唇,性感得叫人好想淺嘗一口,探知它的味道,真的好想……好想……

  該死!她在做什麼?

  等到范綠綠瞪大眼睛發現自己的失態時,一切為時已晚。

  她的唇,還黏在藍韶安的唇上,她,很卑劣地,偷吻了人家。

  范綠綠倉皇無措地將唇移走,瞪大眼睛用手捂著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不幸遭到「侵犯」的男人依舊微打著鼾,不見動靜。

  有些事情只要不被說破便能粉飾太平、佯裝無事,可若一旦被迫面對現實,那帶出的反應便會如驚濤駭浪了。

  范綠綠捂嘴粗喘,領悟到了一個事實,一個她早就喜歡上了眼前這個男生的事實。

  「不可以的!」她捂嘴搖頭,低低自語。「我不可以喜歡上你的,你是男生,是我只能夠討厭的男生,如果讓媽知道了肯定會瘋掉!她一定會氣到瘋掉,她或許還會寧可見我喜歡上女生……」

  想起專製冷漠的母親,范綠綠眼神變暗,那種打小起便壓在肩頭上的重量又在此時出現了……

  你為什麼不是個兒子?

  你為什麼要是個女兒?為什麼……

  用力甩頭,她不想再聽那已禁錮她太多年,讓她始終找不到自己靈魂真正歸屬的恨音了,她只想要放縱自己,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於是她再度傾過身,再度吻了藍韶安。

  是的,此時她唯一想做的只是品嚐這個自己喜歡的男生的味道,而不去想其它。

  所以她不但再次將唇黏上他,甚至還小心翼翼地、深怕吵醒他地以舌尖撬開他的唇瓣,然後像只想喝水的小獸一般,好奇地舔著他口中除了咖啡及白蘭地酒外,專屬於「藍韶安」那彷彿代表著陽光的味道,那深深地吸引著她的味

  她是個卑劣的小人,她知道,但她就是克制不了自己,克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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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終於想起來了嗎?綠綠同學,想起你曾經有多麼多麼喜歡我的口水了嗎?」

  那個晚上她至少偷親了他四次以上,還有兩次是撬開嘴的舌吻,若非他自制力夠強,早就被她給「玩」殘了。

  一次、兩次,次次都這樣,他藍韶安注定了要栽在她范綠綠的手上?!

  初「摸」是她,乍「見」是她,沒想到她就連初吻都不放過他!

  更可惡的卻是當他化被動為主動時,她居然開始躲他。

  他明知道她在躲,但為了不想影響兩人的大學聯考,只好暫時放過她,卻沒想到她居然躲上癮,愈躲愈遠了。

  於是他決定轉學轉系,反正他向來堅信讀書是自己的事情,學校反倒是其次。

  轉系是為了原科系非他興趣,轉學就真是應了那句「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等了她那麼多年,終於等到兩人都已成年,有自主權了,可以談戀愛了,所以他來了,並誓言非得到她的心不可!

  藍韶安調侃的聲音喚回范綠綠的神志,卻化不去她粉頰上的殷紅。

  「你……你……那時……沒醉?」

  「感謝我小姑姑,她總愛拿我當試驗品,替她試嘗她的私家創意調酒。」

  回想起了那一夜自己肆無忌憚的放縱,范綠綠沒聲音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你沒醉,但我醉了。」這是她想了好半天後,唯一能編派的借口。

  「若真是這樣……」

  藍韶安用指頭蘸著酒,在她唇瓣上滑動,眼神和嗓音都注入了誘惑。

  「今夜不妨為我再醉一回?」

  「想都別想!」她不悅地打掉他的手指,仍是不願對自己,對他誠實,她想走了。

  他看出了她又想逃開的念頭,眼神變暗,「成!那就別再用想的,直接用做的吧!」

  他不再退讓,也不再放過她了,猝不及防地,他將她用力扯進懷裡,在她不敢置信而奮力掙扎時,索性以身子將她直接壓倒在草地上,讓她動彈不得。

  范綠綠又怒又氣又是驚訝。

  他們兩人小時候不知比過多少次力氣,掰過多少次手腕,她對他的實力應該是很清楚的,但她真是不敢相信,在間隔了這麼許多年後,他的力氣早已遠遠勝過她了。

  他輕而易舉便制住了她的妄動,讓她像只落入大貓手裡的小翠鳥,除了等著被一口吞掉外,全然無計可施。

  原來男生和女生的體力,真的是不一樣。

  不但是體力,還有身體上的構造……她燒紅了粉頰,在感受到他那彷彿熱鐵一般的部位,正壓在她大腿上的時候。

  即便沒有經驗,但根據她所念過的健康教育,她不可能猜不出來那是什麼。

  「如果你敢強迫我,藍韶安,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她咬牙切齒放狠話。

  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在深夜時分,一個人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會有什麼危險,但是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只是可惜,知道得有些嫌晚。

  藍韶安聽了她的威脅一點也不害怕,只是笑,還將挺鼻向下移到她如白瓷般滑潤的頸項,用他的呼吸搔她的癢,逗弄她,一下、一下,一下後又是一下,如同大貓捉住了老鼠卻不急著吃,只是想先享受那種勝利的快感,並享受著手下敗將垂死前的掙扎。

  接著他張口,好玩地咬起了她的耳垂,嗓音顯得有些模糊,「我不是在強迫你,我只是在向你討回公道。」

  「公道?你胡說八道,我幾時欠遇你了?」

  范綠綠拚命甩頭不許他對自己做出如此親暱舉止,更不許自己臣服,媳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覺得怎麼拉都嫌不夠長,她始終被制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就連喘息呼氣,也全是他的氣息,全是會讓她心動生熱的氣息。

  「這個!」

  他在她的嫩唇上輾轉,蠻橫地吸吮著她的嬌嫩清甜。

  「你該死——」

  她開口想罵人,卻正好給了他機會。

  他笑,「沒錯!謝謝提醒!是的,還有這個……」

  他乘機將舌探入她口中,與當日她那種小心翼翼的吻全然不同,他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口沫交融的「法式舌吻」。

  他心愛的小女人真甜!不可思議的甜!即便有些許未散的酒味,卻只是使她嘗起來的滋味更好了,真感動,想當初兩人的「初吻」發生時他只能裝暈,哪能有機會像此時這般恣意享受?

  「你……可惡!」這是在他終於肯鬆開她的嘴時,范綠綠唯一能擠出的話。她嘴裡雖罵著可惡,但那過亮的眼神,那紅雲滿佈的雙頰,那被他徹底寵愛過的嬌唇,卻在在都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擁有的酣甜表情。

  這個心口不一的小女人!她明明就是喜歡他的吻!

  把心一橫,只要她一妄動他就吻她,用力地吻、蠻橫地吻。

  在很久以後,在感覺出她終於被他給吻降、吻融了之後,他才滿意地放開她。

  知道她不會再跑了,藍韶安移開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側撐起身子偎在她身旁,把玩起她的髮梢。

  「把頭髮留長,我想看看你長頭髮的模樣。」真好,他終於能用像男友對待女友的語氣和她說話了。

  還有,他總算摸到馴服她的訣竅了,要她聽話,就得比她蠻、比她霸!

  就像她那個不講道理的老媽。

  「你做夢!」

  范綠綠氣息不穩地瞪著他。卻不知早已被他給吻融了的她,瞪人時的眼種不但往日冰焰全無,且還更顯得嬌甜可愛,害他一個把持不住。再度朝她吻去,非得要再「飽餐」一頓後才肯放開她。

  「藍韶安……」范綠綠氣羞攻心,趁他移開時趕緊坐起身,「你如果敢再亂吻我,我就……」

  「就怎樣?就把我踹下山去嗎?你真捨得嗎?」

  他笑嘻嘻地幫她把話說完,接著坐起身盯了她半晌後,突然斂起笑容,語氣再認真不過的開口。

  「綠綠,別再逃避了,誠實面對自己的心,當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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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下午六點鐘我來接你,到士林夜市吃晚餐,不用刻意打扮!」

  趕在范綠綠做出拒絕前,送她回來的藍韶安擺擺手離開了。

  他又在使用男朋友式的霸道語氣跟她說話。

  她才不會去呢!范綠綠堅決地告訴自己,當夜卻作了一連串的夢,夢裡全是那個強吻了她的大男孩。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躲在被子裡小聲哀號。難道他說的是真的?她的人下敢要他,她的心卻想要?非常想要!

  在經過了一整天的魂不守捨,心理激戰後,最後她還是跨上他來接她的重型機車,和他去了士林夜市。

  就從那一日開始,在眾人雖是強烈好奇卻又不敢多問的注目下,她和藍韶安成了經常在校園中出雙入對的……情侶。

  該算是情侶了吧?!

  即便她從不做言語上的認可,也不許徐台美和李玉黛拿藍韶安的事情在她面前亂開玩笑,卻己任由他在人前對她做出親暱舉止。

  她由著他在上課時故意坐在她身邊,還趁教授轉頭寫黑板時,歪著脖子一手撐著笑臉,肆無忌憚地直直看她,擺明了他選這堂課,就是為了她范綠綠而來。

  她由著他在校園裡攬著她邊走邊鬧,偶爾揉亂她的發,偶爾低頭咬她頸項,並在將她給惹毛惹火了後,兩人在草坪上追逐奔跑。

  她更由著他在她面前亂彈亂唱,成為創意天王,瞎掰歌詞,變換曲調。

  除了那首他為她所作的「有個女孩」外,他最愛的就是將張震岳那首「就是喜歡你」硬是改成了「就是喜歡綠」,老愛在她耳邊唱著——

  「就是喜歡綠oh—ya……想要和綠在一起,就是喜歡綠oh—ya……從來都沒有懷疑,就是喜歡綠oh—ya……輕輕鬆鬆地想告訴綠,我有多麼喜歡你!」

  他還會強拉她參加舞會,逼她跳慢四步,還會在音樂聲都已停下,舞池裡的人陸續回到位子上時,依舊站在舞池中央忘情地深吻著她,直到眾人的鼓噪拍掌聲將她給驚醒,再回過神來氣嘟嘟地踹他一腳。

  他從不吝惜於在任何公開場合,以霸氣的姿態向眾人宣示——

  她范綠綠是他藍韶安的女人!

  反觀范綠綠,依舊是寡言吝笑,依舊是做著中性打扮,依舊蓄著利落短髮,依舊不曾對藍韶安主動說愛示好。

  她也依舊將他們的關係,隱藏在任何她的家人可能會知情的範圍之外。

  對於這一段關係,她明顯地表現得有所保留,有所顧忌,有所……不安。

  但藍韶安不在意她的被動,不理會她的保留,無視於她的不安。

  她肯給他機會親近,這就足以證明他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他自信有著足以融解萬年冰山的熱情,非要磨到她愛他的程度就跟他的一樣,一樣的瘋狂。

  於是在除了上課、除了他得去家教,以及她堅持得回家的日子外,同樣是體力旺盛並膽識過人的他們,幾乎走遍了陽明山。

  他會帶著她在午夜時分去拜訪冷水坑,去夜遊竹子湖,去走過二仔坪,一點也不擔心傳說中陽明山上的夜魅鬼怪。

  他也會在炎熱的午後時光,騎車載著她行經蝴蝶花廊,爬過七星山,到夢幻湖畔擷取清涼,到絹絲瀑布尋找浪漫。

  他們甚至還常在夜裡從男生宿捨「大倫館」穿過籃球場,再經過陽明教養院停車場的小徑,來到「陳氏墓固」,就為了在那個沒有嘈雜攤販、熙來攘往車輛的地方,好好地欣賞陽明山上的夜景。

  一邊看夜景一邊將她鎖在胸前方便隨時可以吻她,這已成了他的習慣。

  而他在領了家教費後,總是會帶她去小小揮霍一番。

  有時是到西門町從頭吃到尾,從阿宗麵線吃到楊家玉米冰。

  有時是去找間二輪電影院,那種可以一張票跑兩廳看五部電影,任由你看到飽的躲太陽好地方,並在進場前先去買足了吃的喝的,不過常常到最後都沒吃完,因為他總惦著想吃她而忘了其它。

  有時則是就近到白雲山莊裡的餐廳嘗嘗江浙菜,或到西餐廳吃吃台塑牛排,再點上一杯特製蘭花茶,嗅聞著幽蘭清香。

  他雖然喜歡偶爾擺擺當男友的架子,向她霸道下令,卻更喜歡寵她,用盡所有一切他想得到的花招來寵她,即便她的反應很平淡,但他仍會開開心心地付出,認定她也愛著他,只是不善於表達。

  他喜歡吻她,喜歡在她身上留下些專屬於他的印記,卻始終固守著最後的一道防線,他很清楚兩人的身份還只是學生,有些責任還無力去扛,他不要她因為他的愛而受到了傷害。

  在什麼時候能做什麼事情,有關於此他向來思路清楚,不會有模糊地帶,更不會被一時激狂的情慾沖昏了腦袋。

  時光如河,靜悄悄地無聲逝去,兩人在一起走了兩年多的時光,等到寒假過完,他們無憂的大學生涯眼看就要進入尾聲了。

  說到了寒假,這個包含了年節的長假就和暑假一樣地……

  漫長且令人厭惡!

  因為在這段時間裡,他見不到她,除了一兩次她找了借口出來私會他。

  她的長假是必須留給她的家人的,而他,這個「地下男友」目前尚未被歸屬於她的家人範圍內。

  說得難聽點,此時的他就像個「應召男」,得等候著女王撥空召見。

  那麼,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被納入她的家人裡面?

  或者該問的是,他到底有沒有可能會被納入?

  沒人能給他答案。

  他曾經催問過她幾回,卻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對,甚至是數日避不見面的反應後,一來不願見她承受壓力,二來深怕這場苦候多年才能開花的戀情受傷。最後也只好將這問題列作禁忌,再也不去觸碰。

  但眼看著兩人只剩幾個月就要畢業,這個問題還能再拖多久?還能再繼續假裝沒這回事嗎?

  「喂!藍韶安!提點勁嘛!」

  打斷他思緒的是謝遜——兩人在大三時一起在校外租屋,成了室友——此時的他正興致勃勃地籌劃著社團裡的寒假踏青活動。

  「你這傢伙!」肥肥一掌拍來,賴在床上的藍韶安其實早已感覺到,卻連閃開的力氣都懶得拿出來,偷襲成功後謝遜大叫:「怎麼每回只要身邊一少了那個『飯粒粒』,你就像是被拿掉了電池的『金鼎小兔』?這麼沒勁兒!」

  「她不叫飯粒粒。」藍韶安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謝遜肥肥一掌又拍了過來。

  「拜託!這綽號可是你小時候幫她取的耶!那時候你和她水火不容,害我天天遭殃,甚至還說過:『在這六年甲班裡只要想和我藍韶安做朋友的,就不許再說那個『飯粒粒』的好話!』誰會想到事隔多年之後,你卻成了她的『褲下』之臣?」這個就叫做報應嗎?

  藍韶安懶懶嗓音依舊,「所有錯誤,只因當時年紀小。」

  「小個鳥蛋!要我說呢,我還覺得那時候的你比較帶種,不會考慮那麼多,討厭就討厭,愛就愛,說做就做,想她就去找她囉,哪還會顧慮那麼多。」

  「你明明知道她是『灰屋小公主』,也明明知道她那變態的老媽。」以前沒愛當然很瀟灑,現在有了愛後,凡事自然就多了一層顧慮,這個不懂愛的笨蛋!

  「你在想和她交往時不也早就知道了嗎?明明知道還要去追求人家?早就該料想到了今日這樣的結局。」我看你等著演梁山怕與祝英台吧!

  「我不是不敢去找她攤牌,只是不想見她左右為難。」

  「就算再不想讓她為難,也總得為難她一回吧,我知道你已經在留意國外的學校了,不是嗎?」

  「嗯,簡教授已經幫我推磨了幾所研究所,也都已得到了核可函。只等我服完兵役,紐西蘭和西雅圖那兩邊的學術單位雖然不錯,但我最想去的地方卻是南美洲,畢竟那裡有著所有學生物的人都想去看的熱帶雨林……」藍韶安原是懶洋洋的聲音在談到了喜歡的主題,而重新注入了活力。

  「這些你都跟『飯粒粒』談過了嗎?她怎麼說?」

  活力再度消散,沉默久久,「她沒說話。」

  「笑話了!不說話就能夠解決問題嗎?」

  謝遜強烈地為好友抱起不平來。

  「是朋友才跟你說這些,你們之間永遠都是你在付出,她在接受,OK?只要最後能夠走在一起,那麼過程咱們就不多計較了,但你覺得她有在為你們的未來而努力嗎?」

  你覺得她有在為你們的未來而努力嗎?

  一句話震懾住了床上那條清懶的身影。

  是的,過程可以不計較,但綠綠真的曾經設想過他們的未來,或者是曾經做過一絲一毫的努力嗎?

  還是說,她從頭到尾只是拿他當個傻子在看?當個可有可無的短期玩伴?當個自己不聽勸、硬要奮不顧身來愛她的笨蛋?是這樣子的嗎?

  心虛加心慌,再加上長久以來的沒有安全感,讓藍韶安原本堅定的信心幾乎崩潰。

  所以她才會任由他在她面前為愛發瘋、癡狂,像個小傻蛋,而她,冷冷淡淡,因為她隨時可以抽身離開,不會留下一絲遺憾?

  畢竟他愛上了的她非屬常人,在她體內流有和她變態老媽一樣,用冰雪凝成的血液,用殘酷捏塑成的心臟!

  「哎呀,算了、算了,算我危言聳聽,瞧你那死人白的臉色,我原是想讓你放鬆心情,卻反倒愈勸愈糟。這樣子吧,和我們社團去一趟溪頭,包你煩惱全消,我社團裡有一堆學妹哈你哈得要死,有些還是衝著我是你室友這層關係才來加入的,她們整天吵著要我拉你去參加社團活動,算是你給我面子,也算是我帶你去散散心,還有呀……」

  謝遜小聲嘀咕。

  「也不知你是哪根筋不對,眼裡只有『范粒粒』才是女生,其它的好像都不是,也難怪她一不在身邊你就要失了魂,男人不能這樣當的啦,她既然能扔得下你,你也一定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苦只戀一抹綠?我不是鼓勵你背叛她,只是想讓你給自己一個到外頭去多瞧瞧的機會……」

  這傢伙還是小時候的壞習慣,一說起話來就口沫橫飛,半天沒完沒了。

  也許只是為了求個耳根清淨,也許是對方那番話真在他心裡發酵,總之藍韶安點了頭,跟著謝遜來到溪頭。

  溪頭雖冷,但山青水媚,果真有滌塵神效,但他卻似乎是……來錯了。

  因為他在大學池畔遇見了一群人,其中一個赫然是他思念已久的女友。

  他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她,眼底有著驚訝、思念,以及不及掩飾的狂喜。

  至於范綠綠,眼底也曾進現過一絲喜焰,只是那光芒消失得太快,瞬間便讓驚惶不安給遮替,她快速地恢復了淡漠無波的眼神。

  她的眼神讓藍韶安的狂喜降溫,夠了,他懂了。

  當個路人甲,別和她打招呼,因為不方便,她的身邊有家人在。

  算了,路人甲就路人甲,如果這樣能讓她好過些。藍韶安咬牙僵硬提步,卻在此時一個白目學妹大聲喊了出來。

  「喂!好巧喔!你們看!那個不是藍學長的女朋友嗎?范學姐,你——」

  「出來玩別亂認人!」

  謝遜是知道好友難處的,趕緊出聲打圓場並拉著那名學妹走開,誰知她在被拉著離開時,還在哇哇大叫。

  「什麼亂認?拜託!社長,你這樣是在侮辱我的眼力喔!人家藍學長的女朋友范學姐那麼有型有款,誰會認錯?他們兩人在校園裡出雙入對,還在舞會上吻得停不下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嗚……嗚……」

  下面的話中斷於一隻肥掌之下,但女孩的話及動作早已引起了其它同學注意,並交頭接耳起來。

  「咦,真的是英文系四年級的那個范學姐呀!」

  「對呀!她為什麼不和藍學長打招呼?他們是情侶的呀!」還是學校裡最有名的校對。

  「難不成是分手了?」咦,那不就等於學校裡的「黃金單身學長」又要多一個了嗎?

  「八成是的,否則哪有男女朋友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的……」

  對於這一切置若罔聞的范綠綠正想加快腳步離去,身邊的人突然停住腳步,是她的母親。

  辜明君先瞟了眼不遠處那動作明顯顯得遲緩的大男孩,再瞟了眼自己身邊向來最聽話,此時卻有些神情不安的小女兒,淡冷出聲。

  「你學校的人?」

  「嗯。」她點頭。

  「既然是同學,為什麼那麼小家子氣,連聲招呼都不打?」

  范綠綠沒抬頭,眼神迴避著母親及不遠處那雙熾烈的眼神。

  「只是些普通同學,沒什麼好打招呼的。」

  「是這樣子的嗎?」冰冰淡淡,冷冷緲緲,辜明君依舊神色不改。

  兩母女間的對話或許平常,但聽在藍韶安耳裡,卻實如轟天雷一般。

  多麼不堪!六年多的等待,兩年多的真心相愛,原來他之於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同學?普通到連跟母親做個介紹都嫌多餘?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為難,但是她又可曾知道他的委屈及不安?

  他不過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會痛苦會難堪會生氣會放棄的男人,他不是萬能無敵的!

  就算再不想讓她為難,也總得為難她一回吧。

  謝遜的話在藍韶安腦海裡盤旋回轉,也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他不要愛得這樣畏縮難堪。

  他轉頭大步地往回走,在辜明君面前站定,再在她那雙寫滿著不歡迎的冷眸裡,綻開了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范媽媽,既然綠綠害臊,我只好來做自我介紹,我叫藍韶安,C大生物系四年級學生,此外也是綠綠的男朋友。」

  平地一聲雷於范家母女間炸開。

  辜明君身子震了震,面色死白。今日她們出來賞景是為了消氣,消消老二那丫頭居然敢背著她,愛上了個男人的氣,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還是發生在她最信任的小女兒身上?

  剛剛那些人和眼前這大男孩的話,都直指著這男孩和綠綠關係非比尋常,但怎麼可能?她這小女兒打小就像個男孩子,眼裡壓根就瞧不進任何男孩的。

  「他說的……」辜明君口氣嚴厲,氣到身子生顫,瞪向小女兒,「是真的?」

  點頭!快點頭!說是!說我是的!

  說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你愛上的男人!

  站在一旁的藍韶安不斷以眼神向范綠綠催促要求。

  你也想我們能有將來?你也想我們會有幸福的吧?

  最難開口的部分我已經做了,接下來你只需點頭大聲說是就行了。告訴你媽媽,說你愛我!反正她遲早都得接受這個事實,別讓我成了個大笨蛋。

  藍韶安的眼神吶喊了很久,范綠綠卻始終沒有看向他。

  她的小臉只是忽青忽白了好半晌,接著她幽冷張口,說的卻是讓藍韶安猶如墜入冰窖的話。

  「媽,你就非得要跟一個有妄想症的人計較嗎?」

  「夠了!范綠綠!我受夠了!」

  藍韶安失控大吼。頭一回他不怕嚇跑她,不怕傷害了他小心翼翼呵護著的愛情嫩芽,憤怒的伸手將她扳轉過身來,十指緊掐著她單薄的肩頭,逼她看著他。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的真正想法?將我歸類於妄想?將我排除於你的現實之外?將我的所有努力,都看成了笑話?」

  如果他不是那麼生氣、那麼著惱,或許他就能看見她眸底微弱的哀求,求他別逼她非在這種時候做抉擇,更求他別逼她說出違心的話。

  但怒火讓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見自己的愚蠢付出及她的殘忍不語,他需要她R1百語來撫平他的傷,來證明她對他的在乎。

  「你說話!說話呀!」

  他用力搖晃她,但其實被搖晃得最厲害的,是他受了傷的心。

  范綠綠被他逼惱了,冷靜的面貌終於碎裂了。

  「好!我說,你想要聽我說什麼?」

  「只要你說你從沒愛過我,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那麼我就不會再去打擾你了。」

  「好!這是你逼我說的……」即便身子冰冷,但范綠綠仍不允許自己示弱。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為什麼只要是她在乎的人都會以製造壓力的方法來令她難受?

  她的母親是這樣,就連他——她那麼刻骨銘心深愛著的男人——也要這樣對她?為什麼他就不能體諒她的為難?

  為什麼一定要像個法官似地逼問她?

  他難道不清楚她向來就不擅表白,只會在彼此互動間以動作來示愛?

  她向來容著他在人前對她為所欲為,親她吻她、抱她摟她,如果不是因為愛他,那又是為了什麼?這個笨蛋!難道愛就一定要說出口,才能算是真愛?才能夠海枯石爛?

  如果愛一個人會連帶產生這麼多的痛苦,還不如不要愛了吧!

  范綠綠深吸一口氣,用著賭氣的聲音開口,「沒錯,一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罷了!」

  藍韶安制住她的雙手鬆掉了,他不動,也不說話,面孔死一樣地慘白,泛著嚇人的青光。

  他從來不曾這樣看她的,他向來只會寵著她,只會逗她笑,他的眼神讓她害怕,讓她懊惱說出那樣的話,她想道歉,但過強的自尊心卻讓她什麼話也擠不出來,此外還有一點,她的母親就在她身旁,冷眼瞧著這一切。

  藍韶安瞪著她,像是瞪著一個陌生人,接著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而且還愈來愈冷。

  良久之後他居然笑了,笑得嘲諷冰冷。

  「原來,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在你心底所能得到的評價?」

  他倒退著離開她眼前,一步接著一步,甚至還風度十足地對她行了個退場禮。

  「我懂了,你不用再擔心,所有騷擾到此為止!」話說完他轉頭,大步地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眼見麻煩人物終於離開,原該鬆了口氣的范綠綠,卻只感覺到徹骨的寒意,正一寸寸地沁人心肺。

  他走了,看得出來再也不會回頭了,她不想要愛,他如她所願。

  但她真的不想要他的愛嗎?

  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口控制不住地陣陣抽痛了起來,就像是在淌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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