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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第六回 孤島漁隱

  船行了頓飯工夫,島上景物,已清晰可辨。島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聳立於水波之中,上面生滿雜木,壁間藤蘿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畫。

  朱白衣解下船頭銀線,手腕微微一抖,銀線一陣波動,但見一點銀芒耀目,倏然飛入袖中。快艇驟減負重,快如離弦弩箭,一會功夫駛近島嶼,在崖壁下轉了兩轉,立時不見。待夢寰等所乘遊艇追到,已無蹤跡可尋。

  一陽子細查立壁形勢,右側五文遠處,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壁間長蘿飄垂,毫無異狀,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隱去,心中大感焦急。

  朱白衣打量了立壁形勢幾眼,低聲對夢寰笑道:“蕭天儀這人很富心機,壁間暗門造得天衣無縫,不用心倒是看不出來。”

  夢寰自見朱白衣飛索緊舟之後,對人家已佩服的無以復加,聽完話立時間道:“朱兄可是發現了壁間暗門嗎?”

  朱白衣伸手指著兩壁交接之間笑道:“就在兩壁連接的地方,我們把船劃過去,再想辦法開那壁間暗門。”

  遊艇馳近壁間,一陽子拔出背上長劍,寒光閃動,飄垂藤蘿盡落水面,立時現出一堵光滑的右壁。仔細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築的痕蹤。一陽子默動真力一推,無奈石壁甚是堅厚,竟是推它不動,一時間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發愁。

  朱白衣低聲對夢寰道:“用那老禪師手中禪杖撞擊石壁。蕭天儀就非開門不可了。”

  楊夢寰心知如不激怒對方,決無法進得石門,隨把意思轉告師父。一陽子沉吟一陣,終於要過澄因大師手中禪杖,運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聞得震天動地一聲大響,石壁被撞碎尺餘大小一塊,碎屑紛紛落入湖中。

  一陽子連撞三杖,果然兩壁接合之處,突然分開,現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寬的石門,一艘小艇當門而立,艇上站著一個五旬開外,面貌清癯留著花白八車須的長衫老人,他身後分站著無影女李瑤紅和綠鳳凰蕭雪君,二女手中各提一把長劍。

  蕭雪君裝腔作勢,劍指著楊夢寰道:“爹,就是那個人欺負我,他……”

  蕭天儀哼了一聲,對一陽子拱手笑道:“難得,難得,道兄大駕光臨,蓬畢生輝不少,請換乘小舟,入內一敘,容我蕭天儀略盡地主之誼。”

  一陽子還了澄因大師禪杖,合掌躬身,答道:“驚擾清修,實不得已。望蕭兄能怨我等魯莽之罪!”

  蕭天儀回頭看了女兒一眼,笑道:“未見道兄之前,我確實被這個丫頭騙過、自已的女兒賣了我。那還有什麼話說?”說罷,縱聲大笑。把一陽子等迎上舟,厚賜遊艇歸去,並告誡兩個船伕,以後不得再馳來此處。

  進了石門,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兩面石壁對峙,出了陝道,突然開朗,一片畝許大小的水滸,停著三隻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後,依山勢建著幾座茅舍,妙手漁隱把幾個人帶入一座較大的茅舍中,兩個青衣童子,給幾入安排座位獻上香茗。李瑤紅、蕭雪君,分站妙手漁隱身後,無影女的眼光若有意若無意的,經常在夢寰身上打轉,蕭雪君兩道眼神卻一直盯在朱白衣的身上。

  一陽子呷了一口茶,笑道:“蕭兄住在這等隱密所在,害得一陣好找。”

  妙手漁隱兩道炯炯的眼神,落在慧真子的臉上,凝注了一陣,問道:“這位想必是令師妹慧真子女俠了”

  一陽子嘆息一聲,道:“如非為她,貧道也不敢來打擾了。蕭兄醫術,絕世無雙,望能大展妙手,挽她一劫,則崑崙門下弟子,無不感仁德。”說罷,合掌一禮,面色慼然。

  蕭天儀略一沉吟,道:“道兄鶴駕親蒞,小弟自難推辭,請先千令師妹受傷經過,當得量力效勞。”

  一陽子詳述了被邱元金線蛇咬中情形,妙手漁隱一皺眉,嘆道:“金線蛇奇毒無比,療治確實不易。說著話,走到慧真子跟前,先把了她左腕脈膊,又看了傷口情形,猛地右手食中二指並出,點向慧真子右時“曲池穴”間,慧真子只覺左臂一麻,全身一陣抽動,神情甚是痛苦。

  這一下變出意外,一陽了大吃一驚,一躍而起,急聲問道:“蕭兄,你這是什麼意思?”說話中右手閃電而出,直向蕭天儀肩後“風府穴”上點去。

  妙手漁隱左掌倏地回掃,擋開一陽子右手攻勢,急道:“道兄不要誤會,我在看蛇毒是否已人骨髓?”

  一陽了一怔神間,蕭天儀巳從懷中取出一支銀針,刺入慧真了被點“曲池穴”是,手法快速,舉手之間。已自拔出,然後點活了慧真子的穴道。

  一陽子大感尷尬,訕訕笑道:“蕭兄,恕貧道無禮。”

  妙手漁隱笑答道:“事出非常,自難怪道兄情急,幸得你那一招攻勢尚非重手如果迫我銀針失準,那就有點麻煩了。”

  一陽子更是尷尬,面帶愧色,答不出活。

  蕭天儀燃著一支蠟燭,兩個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開藥箱,妙手漁隱從箱中取出一隻玉瓶,把銀計放入瓶中浸上藥水,然後在燭火上燒了一陣,擦拭去針上黑煙只見雪白的銀針上,隱出一種鐵青顏色。

  蕭夭儀緩緩合上藥箱,搖搖頭苦笑道;“道兄,恕小弟愛莫能助了。”

  幾句話直聽得一陽子臉色大變,呆了半晌,無限感傷問道:“這麼說,蕭兄亦是無能為力了?當真這金線蛇毒、遍天下就無人能夠解得嗎?”

  慧真子見師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中大感不忍,淡淡說道:“急什麼呢?反正還有十年好活,十年歲月,並不算短。”

  蕭天儀猛地轉過頭,兩目神光逼視在一陽子臉上、道:“道兄千辛萬苦尋來此地,大概認為我蕭天儀必能效力,解毒不難,難在靈藥得之不易,能解金線蛇毒的藥物並非沒有,只是……”說至此一頓、滿臉猶豫神色,停住了口。

  一陽子精神一振,合掌問道“但請蕭兄指出一條明路。”其他決不敢再所多求,來日如因此引起風波,崑崙派一身承當。”

  蕭天儀嘆息一聲,道:“縱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辦起來卻不簡單,一言失慎,也許會引出一場浩劫慘禍。”

  一陽子急道:“這個蕭兄儘管放心,崑崙三子還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不管事情牽纏多大,絕不敢連累蕭兄。”

  妙手漁隱笑道:“連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們索取靈藥時的危險。我如不說,道兄必誤會我蕭天儀勢利小人,貪生怕死,不懂武林道義,但說出來勢必引起一場紛爭。”

  一陽子道:“靈藥濟世,旨在活人,我們以禮晉見,只求少許,難道還會引起紛爭不成?”

  妙手漁隱仰臉一嘆道“道兄執意要問,小弟只得奉告了。隴、青交界處祁連山中,有一座終年冰雪封鎖的奇峰,稱為聳雲岩。岩上有一座古剎,剎名大覺寺。寺中生一株天地間絕無僅有的奇物,在藥書上稱為雪參果,十年開花一次,百年參果成形,每次得參果三顆,令師妹骨髓中浸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過大覺寺中僧侶,一個個都懷有絕技,而且招數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學大不相同,小弟昔年採集藥物,誤入聳雲岩,故此得知話到這兒,然然住口,臉上微露驚怖情情,沉吟一陣又道:“大覺寺僧侶閉關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來,雪參果又是天地間奇物仙品,決不肯輕易送人,道兄如拜山求藥,勢必引起一場風波。”

  一陽子回頭望了師妹一眼,笑道“承蒙示示,黃道已感戴莫銘,不便再擾清修、我等就此告別。”說完話茬然離坐。合掌一禮,蕭天儀抱拳笑道:“茅廬已備薄酒,小飲三杯再走如何?”

  一陽子笑道:“不敢再多叨擾,異日後會有期。”

  蕭天儀也不強留、送幾人出了水道石門,遣舟相送,蕭雪君輕對父親道:“爹,女兒和紅姐姐代你老人家送客一程,好嗎?”

  妙手漁隱白了女兒一眼,卻是不好阻攔。綠鳳凰一拉辛瑤紅躍上楊夢寰等乘坐快艇,一陽子正要攔謝,蕭雪君卻不住以目示意,玄都觀主一時間不解二女心意,只好任由二女登舟。

  快艇疾發,不大工夫,已行馳數里,蕭雪君站在船頭,望著那逐漸消失的聳立翠島滿臉黯然神色,嘆道:“紅姐姐,我不敢再回去了!”

  李瑤紅道:“都是我害了你,姐姐慚愧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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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蕭雪君回過頭淒然一笑,道:“父親自隱居翠石塢後,除了李伯伯和你之外,就沒有外人到過。”

  楊夢寰站在一旁旁聽得更是難過,不覺接道:“蕭姑娘為我們受委屈,令人感愧無地自容。待我稟明師父,再送姑娘回去,懇求令尊免於責罰,蕭老前輩一言九鼎,只要他當面答應,當不致再責罰姑娘了。”

  蕭雪君搖搖頭道;“我父親自歸隱翠石塢後,不知為什性格大變,整日裡埋頭靜室,五年來就沒有離開過翠石塢一步,對我也不似過去一般愛護了,李伯父是他最知已的朋友,但他對於伯父也不似過去那樣親熱,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原因,只是猜測不透。說完話,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李瑤紅拉著她一隻手,道:“義父幾年來的神情,確實和過去判若兩人,我心裡早就有懷疑。咱們一塊去見我爹爹,也許他有辦法找出原因?”

  蕭雪君淡淡一笑道: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如果我現在回去,爹決不會放過我。”

  李瑤紅回頭看了夢寰一眼,扁扁嘴道:“都是為你,害得雪妹妹有家難歸。”

  夢寰一時間無言可對。嘆息一聲,垂下了頭。

  朱白衣突然一轉臉: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逼在李瑤紅臉上,接道:“根本就不能怪他,相反的你們應當感謝他才對!”

  李瑤紅茫然問道;“怎嗎?”

  朱白衣嘴角向下撇。白中透紅的臉上,突然罩上一團肅穆煞氣,傲然答道:“蕭天儀隱居翠石塢,根本就不是想擺脫武林是非恩怨,他不是避仇,就是受人箝制不得不洗手歸隱,這中間必定有一個極大隱秘,這隱秘不是他不願告人,就是他不敢告人。我能對兩位說的也就是這些。你們早就該設法去探求原因所在。如今亡羊補牢時尚未晚,不過你們要不是帶他去登門求醫,料你們還想不到這些,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呢?”

  說罷,轉臉對夢寰淺淺一笑,肅煞如霜的俊臉上,立時又透化出滿面春風。

  朱白衣幾句話,全船震驚。

  一陽子想妙手漁隱蕭天儀言詞神態確實有很多可疑之處,他本是武林中一代奇醫,俠心仁術,名播江湖,遽然間隱居翠石塢,斷絕塵緣,實非尋常,再想他剛才替慧真子銀針驗毒時,仁慈隱現眉宇,但一提到聳雲岩大覺寺微露驚怖,似是心有餘悸

  一陽子心裡在想,蕭雪君已款移蓮步走近朱白衣,低聲說道:“不錯,我父親近年行動的確處處可疑,但我總覺是他老人家性情轉變。如念想來,蹊蹺額多,中間必另有曲折隱情”

  朱白衣看她深情款款藉機攀談,不覺莞爾一笑,緩緩轉過身子。這就使蕭姑娘無法下台,呆了一呆,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紅暈。

  楊夢寰看場面鬧得十分尷尬,趕緊忙著打圓場,走上一步笑道:“失禮得很,我倒忘了替幾位引見引見了。”說罷,介紹朱白衣和李瑤紅、蕭雪君認識。

  回頭看霞琳白衣飄飄,站在身後,又笑對李瑤紅道:“李姑娘久想和我師妹認識,此刻你們好好談吧!”

  霞琳面帶微笑,走近李瑤紅道:“寰哥哥說,那晚上姐姐救了我們,我心裡就一盲在感激著姐姐。”

  李瑤紅聽得一怔,握著霞琳一隻手,熱淚盈眶,低聲說道:“妹妹,我……”

  霞琳蹙著柳眉,右手緩舉,用衣袖擦去李瑤紅眼淚,滿臉感傷接道:“姊姊心裡難過嗎?唉,我心裡難過了也是耍流淚的。”說罷,兩顆淚珠兒已順著眼角流下,嬌軀慢慢偎入李瑤紅的懷中。

  無影女悚然一驚,心中驟湧起萬千感概。暗想,這樣純潔善良的人,我怎能和她奪愛?不自主一收右臂,抱緊霞琳,淚眼斜睇夢寰,滿臉纏綿排惻神情。楊夢寰心頭一震,轉臉他顧,但見朱白衣雙目圓睜,盯在李瑤紅和霞琳身上。眉目間竟也是幽怨重重,忽然眼神轉到夢寰臉上,微微一嘆,又轉過頭向別處望去了。

  幾個人情形大都落入一陽子眼中,目前除了對朱白衣還有些莫測高深之外,存在他心中的幾點疑竇,此刻完全瞭然。偷眼向師妹看去,正巧慧真子也轉臉看他,四目接觸,慧真子低聲說道:“你既把琳兒薦入了我們的門下,我決不許她和師父一樣,吃了一輩子苦,你得好好的照顧她。”弦外之音,無疑替霞琳撐腰作主。

  一陽子道:“你放心吧!寰兒不是負心忘情的人。這孩子雖聰明機智,但心地卻很忠厚,擔得起,放得下,我的話他決不會不聽。”

  快艇在湖面裂波飛馳,船上人卻都滿懷心事,幾顆兒女心千縷痴情絲,交識成一片複雜的情網。

  船近饒州碼頭,已是暮色蒼茫,萬頃湖波中漁火點點、李瑤紅送夢寰等棄舟登岸,握著霞琳一隻手幽幽說道:“妹妹,你自己珍重了!姊姊不送了。”

  霞琳垂淚微笑道:“姐姐對我好,我以後會想你的。”

  李瑤紅淒苦一笑道:“你寰哥哥會對你更好。

  霞琳點點頭道:“嗯!什麼事我都依他,他就不會待我壞了。”

  夢寰轉過身來對李瑤紅、蕭雪君躬身一禮,笑道:“二位姑娘雲天高誼,楊夢寰感戴難忘。他日有緣再會,定當補報隆情。”

  李瑤紅淡淡一笑,拉著蕭雪君道;“義父的事,不宜再緩妹妹和我一起到黔北見我爹去。”

  蕭雪君回頭吩咐快艇馳回,無限依戀地望了朱白衣幾眼,才和李瑤紅並肩而去。

  夢寰直望二女背影消失,不覺悠然一聲長嘆。朱白衣站在他身後,突然笑道:“孿瑤紅對你很痴情,但她又不忍奪人所愛,幫匪頭兒李滄瀾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還算不錯。”

  楊夢寰回頭笑道:“蕭姑娘對朱兄鍾情尤深。”

  朱白衣淡淡一笑,側目看了站在夢寰身邊的霞琳一眼,掉轉頭緩步而去。

  夢寰已知目前這位看上去纖弱秀雅的書生,是一位身懷奇技的異人,早已心存仰慕,見他要走,不覺追了兩步叫道:“朱兄就要走嗎?”

  朱白衣回頭笑道:“多情自古空餘情,難道我不該走嗎?你還有什麼話說?”

  夢寰證了一怔,道萍水相逢,承朱兄諸多援手,小弟意沈高攀,想和朱兄杯酒訂交……”

  米白衣一笑接道:“酒入愁腸,易化相思淚,不喝也罷!”說完話,人又轉身欲去。

  夢寰心中大急,槍上攔住去路,道:“朱兄風塵奇人,楊夢寰自知不配高攀論交,但相逢既是有緣,難道朱尼就這樣決絕而去嗎?”說完話,黯然垂頭。

  朱白衣星目一閉,再睜開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嘆道:“相見終如不見,多情徒增別緒,又何苦多這分手前一刻小聚呢?”

  夢寰慢慢抬起頭來,觸到了朱白衣的眼光,此刻他眼睛裡不再是逼人神光,而是淡淡的幽怨,無限的溫柔。夢寰本來是有話要說,但一接觸朱白衣的眼神,不覺一呆,忘記了要說的話。

  朱白衣看他一付呆若木雞模樣,微微一笑,又道:“你既期望再作臨別晤,多增一分悵惘離愁,那麼今夜二更天我在湖畔等你!”

  楊夢寰拱手答道:“二更天小弟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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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朱白衣眼神猛落到了五尺外的霞琳身上,只見她,白衣隨風飄動,臉露微笑如花盛放、望著他和夢寰談話,神態間是那樣天真純潔,眼光是那樣柔和,似乎她對誰都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不禁心頭一震,隨又加上一句道:“最好能帶你師妹同來!”說罷,轉身自去。

  夢寰和霞琳回到客棧,一陽子等已是先到,玄都觀主一心著早到聳雲岩大覺寺,求得雪參果,以便療治浸入師妹骨髓中的金線蛇毒,夢寰腦際裡卻盛旋著朱白衣的影子,這位秀逸絕倫的少年奇人,只露一手銀線系舟的絕技,已使楊夢寰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一直在想著今夜湖畔聚晤之時,怎樣才能和人家套上交情。

  師徒兩人,各想各的心事,一餐晚飯,匆匆用畢。一陽子放下碗,轉頭望著澄因大師笑道“蕭天便提起聳雲岩時驚怖微現,大覺寺僧侶們自是不大簡單,奇怪的是江湖上從未傳說過那座古剎事蹟。就目前形勢說,我們是非得去聳雲岩一趟不可。雖是拜山求藥,但不得不作應變準備,我想讓寰兒、琳兒,護送他們師叔西返崑崙三清宮,我今晚上就動身走趕往祁連山聳雲岩大覺寺去,你怎麼辦?是不是要回遮陽寺?”

  澄因略一沉吟,笑道:“老和尚既已讓了方丈禪位,回不回遮陽寺都無關緊要,橫堅無事,我就陪你去一趟聳雲岩吧!”

  一陽子高興地大聲笑道“固所願也習不敢請耳,今夜就動身如何?”

  慧真子一聽師兄馬上要走,不覺一皺眉道:“妙手漁隱再三告誡說不可涉險,大覺寺僧侶們當是非凡,不如先回三清它去,見見掌門師兄再說。”

  一陽子望著師妹笑道:“老和尚十八羅漢掌和二十四式降龍杖法,獨步江湖,有他作我幫手萬無一失。再說我們是求藥不是去和人動手,大覺寺僧侶如果是得道高僧,當不致吝惜一隻雪參果,誤人一命,如我們求藥順利,也許會先你們回到三清宮去。”

  慧真子知師兄此刻心情,恨不得一下於療好自己蛇毒,無限深情地看了師兄一眼,閉上眼不再答話,一陽子囑咐夢寰幾句,和澄因聯袂而去。

  夢寰、霞琳、童淑貞送走了兩位長輩,回店後分頭安歇。童淑貞為服侍師父,和慧真子合住了一個房間,丟下了沈姑娘單住一室,她正要脫衣就寢,忽聽臥室的門環輕響,打開門看,見夢寰穿一身深藍色疾服勁裝,頭戴玄色武生巾,白玉抹額,當門而立,看上去越顯得英俊動人。霞琳看了一陣,笑道:“寰哥哥,你穿起這身衣服真好看!”

  楊夢寰拉著她步入房中,微笑著道:“等一下我們要到湖邊去赴個約會,你先休息一會,二更天我再來叫你。”

  霞琳笑道“我不要休息了,我們現在就去好嗎?”

  夢寰看天色還未過一更,笑道:“現在太早了。”

  霞琳想了一下,忽然抬頭問道:“我們要去見那穿青衣服的朋友是嗎?”

  夢寰笑道:“不錯。他是位本領很大的奇人。”

  霞琳張大眼睛又間道“他比妙手漁隱蕭天儀的本領還要大嗎?”

  夢寰笑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想他要比蕭天儀的本領大些。”

  霞琳道:“那你為什麼不求他給我師父醫治蛇毒呢?”

  夢寰怔了一怔,道:“他恐伯不會醫病。”

  霞琳看他垂下了頭,甚覺奇怪,慢慢走近他身邊,偎在他懷裡,間道:“寰哥哥,你心裡難過嗎?”

  夢寰只黨一個軟綿綿的身子,倚偎懷中,陣陣幽香中人欲醉,趕忙緩緩推開她,抬頭笑道:“沒有,我在門外等你,你換件衣服,我們到湖畔赴約去。”

  霞琳看他臉上笑容重現,才放了心,很快地換了衣服,和夢寰並肩出店,直奔湖濱。

  這時,初更已過,夜市將闌,街上行人已少,天上半輪新月,光華匝地,兩人匆匆出了城門放眼望去,但見一片茫茫波光中,干萬點漁火閃爍。夢寰回頭看霞琳新換衣服,仍然是一身銀白白短衫,白羅裙,白絹裡衣,襯著她雪膚玉貌,月光下更覺得嬌美無匹,容包絕倫,不覺看得一呆。

  霞琳嫣然一笑,問道:“寰哥哥,你看我好看嗎?”

  夢寰正待答話,突聞身側一聲輕笑道:“嗯,好看極了!秀麗絕代,耀眼生花,他有你這樣漂亮的師妹,豔福不淺。”

  夢寰轉臉看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到了兩人身邊,他仍穿著白天的一襲青衫,面含微笑,望著兩人。

  楊夢寰徽覺臉上一熱,拱手笑道:“朱兄已到多時嗎?”有勞久候了。”

  朱白衣眼光逼到他臉上笑道:“你們歉鶼蝶鰈,只顧說體面話,那還會想到是來赴約的?”

  夢寰訕訕笑道:“小弟晚到一步這裡謝罪了。”說了話,真的深深一揖。

  朱白衣嗤地一笑,道:“當著你師妹的面,也不怕羞。”

  夢寰聽得一怔,朱白衣也覺到話有語病,趕緊又接著笑道:“我已在湖畔備好小舟,我們晚上在湖中賞月小飲,叫你趁了杯酒訂交的心願。”說完,帶著夢寰、霞琳向湖邊走去。

  停舟岸邊,站有一個身軀修偉的灰衣大漢,側臉而立,似是有意躲避著。怕人看清楚他的廬山真面目。

  朱白衣先跳上小船,招招手,夢寰和霞琳雙雙躍登舟上,只見船頭上已鋪好了一條很厚的白色毛毯,毛毯中間放一張矮腿小圓桌,桌上八小盤精緻菜餚,一邊白瓷酒壺中,熱氣上騰,朱白衣揮揮手,對岸上灰衣大漢說道:“不用你了,我們要自己搖舟小飲。”

  灰衣人對小舟一個長揖,轉身自去。夢寰幾次見到灰衣人,但始終沒有看清楚他的面目,不禁留上了神,只見他一揖過後,扭頭就走,腳履矯健,轉眼消失,仍是沒有看清楚人家的面目。

  朱白衣左手收錨,右手搖櫓,小舟打個轉,直向湖心駛去,船行雖快,但極平穩,菜餚油湯,點滴未溢。片刻之間,已離岸裡許遠近,朱白衣放了櫓笑道:“好了,這裡湖面很靜,我們可以喝酒啦。”

  說罷,伸出皓腕,端起瓷壺,替夢寰、霞琳斟滿酒杯後,又倒滿自己面前酒杯。

  夢寰見他五腕欺雪,手指纖纖,斟酒時一陣珠蘭香氣襲人,不覺心中一動。但未容他多作遐想,朱白衣已舉杯勸酒,三個人對飲了三個乾杯,沈霞琳已有些力不勝酒,放下杯子說道:“我不能再喝啦!再喝就要寰哥哥背我回去。”

  朱白衣微微一笑,斜睇著夢寰間道:“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再陪你三個乾杯?”

  夢寰笑道:“三杯酒我大概還可以勉強奉陪,再多了就要當場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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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朱白衣端起瓷壺,又替夢寰斟滿酒杯,笑道:“人生難得幾回醉,莫負今宵。”

  說罷,連飲了三個滿杯,楊夢寰剛剛陪了一杯酒,忽聽得霞琳叫道:“寰哥哥,我頭暈了!”

  說著話,嬌軀移近夢寰,慢慢把上半身靠入他的懷中,夢寰細看她嫩臉泛紅,星目半合,柳眉微蹙,實在有了醉意,哪還忍心推開她,只好輕輕扶著她,偎在自己身上,笑道:“我師妹稚氣未脫,不懂一點禮數,朱兄不要見笑才好。”

  朱白衣放下酒杯,望著兩人呆了一呆,低聲嘆道:“這孩子這樣純真,倒是少見。”說完,慢慢轉過臉去。

  這一瞬間,楊夢寰似見他眼睛中含蘊著兩包晶瑩淚水,心中甚覺奇怪,正待開口,朱白衣突然又轉過臉來笑道:“天上新月半圓,人間麟鳳相依,待小弟為兩位合奏一曲,聊表祝賀心意。”

  說罷,緩步入艙,取出一張鑲玉小琴,夢寰細看那玉琴,只見翠玉為胎,金線作弦,盤龍飛鳳,精緻無比,不覺吃了一驚。朱白衣看出夢寰錯愕神情,淡淡笑道:“這張玉琴,雖然名貴,只是知音難遇,徒負這精緻玉琴了。”

  夢寰笑道:“玉琴遇得朱兄,正是寶琴得主,琴果有知,夫復何憾。

  朱白衣輕伸皓腕,和好琴位,笑道:“但得一曲知春,玉琴碎而無恨。”

  說完話,纖指走弦,一縷柔細音韻,自琴上揚出,表韻柔和婉轉,漸漸的,琴聲愈來愈高,聲韻也愈來愈覺淒婉。一波三折,九曲百轉,霞琳人本純潔。此刻又有了七分酒意,只聽得淚水若斷線珍珠,籟籟下落,終於她伏在夢寰懷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楊夢寰初聽琴音,只覺聲的淒婉,聞之酸鼻。時間一久,似乎心神全被琴音控制,不知不覺間星目中也滾滾淚下。

  驀地裡琴聲停止,餘音裊裊散人高空,夢寰神志一清,看霞琳已哭得如淚人一般,朱白衣卻手捧玉琴,眼含淚光,站在身側笑道:“楊兄妙解音律,請評評琴韻如何?”

  夢寰隨手抹下臉上淚痕笑道:“聲聲扣人心弦,如聞秋雨夜泣,好是好到極處,只是太淒涼了。”

  朱白衣笑道:“玉琴換得知音淚,從此不為他人彈!”

  說罷,纖指一劃,琴弦盡斷。夢寰一怔,朱自衣又接著笑道:“弦斷琴未碎,異口有緣重聚時,再為你斷弦重續。”說完話,眉目間無限愁苦,慢慢地步人艙中。再出艙時,巳恢復平靜神色。

  沈霞琳經這一哭,醒醒了酒意,淚眼圓睜,望著朱白衣道:“你彈的真好聽,把我和寰哥哥都聽哭了。”

  朱白衣笑道:“你喜歡聽、將來我就教給你彈。”

  霞琳搖搖頭,道:“我不要學,學會了彈起來我就要哭的!”

  朱白衣嘆息一聲,站起身子,抬頭看天上月已偏西,凝注兩人一陣,說道:“天色已過午夜,你們也該回去啦。”

  霞琳突然靠近他身邊問道;“寰哥哥說,你的本領大極啦,那你能不能醫治我師父的蛇毒呢?”

  朱白衣微微一笑,轉臉向夢寰看去,只見他盤膝而坐,也正側臉向她望來。目光中滿是憂慮,似是對慧真子傷勢甚為擔心。朱白衣看夢寰愁苦神情,不自主地走近他身邊,笑道:“你愁什麼呢”吉人天相,也許你師和會很快康復的。”

  夢寰搖搖頭。苦笑道:“家師把療治我師權蛇毒的希望,完全寄託在妙手漁隱蕭老前輩身上,那知蕭老前輩亦是束手無策,雖然他說出雪參果可療蛇毒,但不一定有效。不難斷言,家師求藥心切,已和澄因師伯連夜趕奔聳雲岩去,小弟自知江湖閱歷欠缺,技不如人,保護師叔,頗感惶恐……”

  朱白衣淡淡一笑,接道:“我看你白天在湖中和那姓蕭的女子動手,招術、功力都不算太差,一般武林道上的人物,你已是足可對付,如果碰到高手,那就有些麻煩了。”

  說到這裡一頓,轉轉眼睛又笑道:“至於蕭天儀,不過是浪得虛名他說金線蛇毒,非大覺寺雪參果不能療治,那倒是未必見得。”

  夢寰聽得俊目圓睜,問道:“怎麼?難道朱兄醫得金線蛇毒嗎?”

  朱白衣看著他滿臉驚奇神情,笑道:“蛇毒既已浸入骨髓,不管多高明的醫術,也難醫得。”

  夢寰默然垂頭,朱白衣只是看著他的愁眉苦瞼微笑。

  這一陣,小船上靜極了,沉默中楊夢寰聞到朱白衣身上散發出來陣陣甜香,如芝似蘭,幽幽沁人心肺,但和他常從霞琳身上聞得的香氣,大是不同,香雖清淡,卻是令人欲醉,不覺側臉向身旁的朱白衣望去。

  朱白衣已警覺到,緩緩起身,斜盼著夢寰,嗔道,“你看什麼?天天有個如花似玉的師妹陪著你,還看不夠嗎?”

  說完一笑,走到船尾,搖著櫓又笑道“我送你們登岸回店吧!”

  夢寰皺皺眉,暗想:怎麼他在無意之間常常會流露出女兒般的嬌媚情態?

  不大功夫,小船靠岸,朱白衣送兩人登岸後,對霞琳笑道:“你要好好地看住你寰哥哥,別讓別人把他偷跑了。”

  說完活,半側臉斜睇夢寰又道:“李瑤紅決不會就此死心,她不奪人愛,不過是一時間天良譴責。據我看李瑤紅不是平常的女人,不平常的女人很不容易對男人重情,但萬一對男人動了情,那就如春蠶作繭,不能稱心如願,必要絲盡人亡。古今多少英雄豪傑,確實能做到視富貴如雲煙,名利若故屣,但真能擺脫情字的卻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女人,一旦情懷洞開,就難自禁,她就是不因愛轉恨,加害你師妹,但也必想盡方法去纏夾你,英雄肝膽,兒女心腸,你楊夢寰可能逃不出她綿綿情網,因為我是……”是字說了一半,突然住口,眨眨眼又笑著接道:“我是旁觀者清,所以交淺言深地勸你幾句。你師妹胸無城府,心潔如玉,講心機手段決難和李瑤紅相提井論。鬼丫頭不但機智絕人,而且敢作敢為,如果我看法不錯,她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她決不會讓自己受盡折磨,抱恨一生。楊兄看似薄情,其實閣下是個多情對子……”

  夢寰聽到這裡,搖搖頭,接口笑道:“朱兄良言,小弟心領。我楊某人稱不上英雄,既然不是英雄,自然不會有兒女心腸,李瑤紅如果看錯了人,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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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說到這裡猛然想起不對,下面半句話,又趕緊嚥回肚裡。

  朱白衣笑道:“那是她自討苦吃,對嗎?你好大的口氣,能運慧劍斬斷情絲,談何容易?我就不信我自己有這大本領。”沈霞琳一直在睜著大眼睛聽兩人談話,小姑娘心地純真,並不是傻,兩人談的話,她聽懂了不少。回頭看著夢寰,一張素來嬌稚的臉上,突然間罩滿憂鬱神色。楊夢寰知她純潔的心地裡,已有了很大的感觸,不覺拉著她,低聲慰道:“朱兄給我說笑話,你怎麼能當真的聽呢!”

  霞琳淒苦一笑道:“貞姊姊也對我說過,要是你將來不再跟我好了,我是不能活的。”

  楊夢寰搖搖頭笑道:“沒有的事,你不要胡亂猜想。”

  朱白衣聽得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幸得夢寰和霞琳談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等夢寰轉過頭來,他已恢復鎮靜,笑著對兩人道:“夜深了,你們快回客棧去吧!”

  夢寰道:“朱兄住哪家客棧?我們先送來兄回去。”

  朱白衣淡淡笑道:“我如孤雁獨飛。茫茫天涯隨遇而安,你們走吧!”說完話,慢慢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夢寰望著朱白衣消失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和霞琳轉回客棧、回到客棧,已三更過後,夢寰送霞琳到臥室,囑咐她好好休息,自己才回到房間安歇。夜闌人靜,目華透窗,楊夢寰卻制不注心潮洶湧,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突然間一聲細弱的嬌叱,由靜夜中傳來,楊夢寰心裡一驚,翻身下床,匆匆穿好衣服,推開一扇窗躍入院中,此刻店中客人都已入睡,客房淒黑,只有慧真子住的房間中燭光通明,這一下幾乎嚇得楊夢寰叫出聲。兩個急躍,已落在師叔臥室門外,兩扇房門虛掩,一推便開,夢寰一掌護面,一掌蓄勢迎敵,一側身閃入房中,案上燭光一陣搖擺,微顫復明。但見慧真子仰臥榻上,閉目未醒,童淑貞兩腳垂在床下,上半身卻側臥床上,看樣子,大概是她聞警躍起,人還未落實地,已被人制住穴道,動彈不得了。

  再看師叔床前,一個青衣人正半伏著身子,在她身上關節要穴推拿,夢寰一見那青衫,不用再看來人面目已知是朱白衣了。他只管推拿著慧真子關節穴道,對夢寰逼近身後渾如不覺一般。

  驀地裡,朱白衣停了手,回過頭對夢寰笑道:“你怎麼沒有睡著呢?”此刻,夢寰已想到朱白衣可能是給師叔療毒,但他還是不自覺的間道:“朱兄,你這是干什嗎?”

  朱白衣眼神一閃,逼視著夢衰笑道:“我點了師權奇經八脈。鬆了她三百六十四處關節,你只要一動她,她就骨散筋脫、現在除了她五腑功效如常外,其他地方都已是沒有用了。而且在骨髓中浸入蛇毒,也正緩緩從鬆弛關節中隨血液流入全身,再過一刻工夫,蛇毒就逐漸開始攻入心臟了。”

  夢寰聽得呆了一呆,道:“你存心要害她蛇毒攻心?”

  朱白衣微微一笑道:“嗯,害了她又怎麼樣?”

  說著話,漫步到了門外,丟下了楊夢寰一個人站在房中發愣。他跑到師叔身側。除了能微微聽得喘息之合外,全身各處果是連一動也不動。朱白衣告訴他,只要一動她,慧真子立時就骨散筋脫,楊夢寰哪裡敢動,自知又不是朱白衣的敵手,心裡空自發急;想了一陣,才行出房門,只見朱白衣神定氣閒地站在門外,抬頭賞月,若無其事,不由一陣心火激鼠,冷笑一聲道:“朱兄身負絕學,小弟早已窺出一二,一個人生死人事,豈是開得玩笑的嗎?”

  朱白衣轉過臉,蹙著眉兒道:“你……”

  你字下面不說了,這就使楊夢寰心裡更急,冷冷接道:“朱兄既然擺佈了小弟師叔,說不得小弟這條命一併奉送就是。”

  他一時間急怒攻心,也沒有細看朱白衣臉上的情有無限委屈,說完話,突然出手,一招“赤手搏龍”猛地向朱白衣的右腿脈門扣去。迅如電閃。夢寰心想萬無不中之理,那知右手剛出突覺眼前人影一閃,朱白衣人已失去蹤跡。夢寰躍上屋頂,流目四顧,月光下隱見正東方幾十丈外一點人影晃動,夢寰人雖聰明,只是毫無一點江湖閱歷急怒之下,更少思索,一伏身便向正東方追去。夢寰退,前面那人就跑。一陣工夫,已到郊野,夢意急怒間高聲叫道:“朱白衣,大丈夫敢作敢當,你一味奔逃算那門子人物。”

  果然前面那人在樹下一片暗影中停了下來,楊夢寰施開“八步趕簷”輕功,轉眼追上,右掌疾出一招“閉門推月”猛向那人後背擊去,掌勢打出,已看出對方並不是朱白衣,再想收拿,巳來不及。

  突然那人一聲長笑,一個大轉身避開了夢寰事勢,左腳一抬,飛踢小腿,避招、還攻幾乎是一齊動作。夢寰吃了一驚,趕忙躍退幾步,再細看那人一身灰衣,青紗遮面,正是替朱白衣撐船的灰在人。

  灰衣人看夢寰伸手不攻,哈哈一陣大笑道:“娃兒家好大的火氣,就你那點點微未之技,也配和我們小主人動手,我老頭子今夜要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夢寰看出他是幫朱自衣搖船人後,心裡本就有氣,又聽他口稱來白衣小主人,又要教訓自己,這就激起心頭怒火,冷笑道:“朱白衣害了我的師叔,你既是他下人奴黨,我就先收拾了你再說。”

  灰衣人聽夢寰出言不遜,大怒道:“崑崙三子也不過米粒瑩光,人還能有多大本領,接得老夫三十招,就算你不錯了。”

  說罷,兩掌連環劈出,掌鳳颯颯,威勢果非小可。楊夢寰未帶兵刃只好展開天罡掌迎敵,天罡掌招術雖然神妙,怎奈那灰衣人招數更奇,而且功力也較楊夢寰深厚得多,果然未接二十招楊夢寰已被迫得手忙腳亂起來,但那灰衣人似是有所顧忌,不對楊夢寰真下辣手,因此楊夢寰有驚無險,還可以勉強對付。

  激戰中,突聞得一聲女人怒叱道:“你這老沒出息的東西,放著正經事不管,當真的和人家打起架來,你要失手傷了他,還想不想活,難道你瞎了眼,看不出小主人的心意嗎?”

  灰衣人一收掌,跳出圈子笑道:“我要真和他打,他也支持不了這多時間,我恨他講話難聽,才逗著他玩玩。”

  說完,又轉對楊夢寰一拱手笑道:“楊老弟,得罪了。”轉身幾個縱躍,便走得沒了影兒。

  楊夢寰轉臉望去,丈餘外站一個四旬以上的婦人,穿一件月日及膝大褂,黑綢長褲,腰中來一條黃色纖花汗巾,緋帕包發,背插雙劍。雖然已屆中年,面目卻很娟好,微笑著對夢寰道:“楊相公不要和那老鬼一般見識,他就是那種火暴性子,將來有機會,我叫他對楊相公陪禮就是。”說罷,轉身就走。

  楊夢寰此刻真如墜入了五里霧中,饒是他聰明透頂,也弄得糊糊塗涂。略一怔神,那中年婦人已到了五丈開外,趕忙追上去大聲叫道:“老前輩請留步片刻,晚輩還有事請教!”

  中年婦人停住步,笑道:“楊相公客氣,有什麼話儘管請說,老前輩這稱呼,我可是擔當不起。”

  楊夢寰皺著眉問道:“老前輩口中稱的小主人,可就是那朱白衣嗎?”

  中年婦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輕地答道:“我們小主人出身尊貴,生性清高,老實說他很少看得起人,能降尊纖貴的和你楊相公交朋友實在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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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楊夢寰冷笑一聲,道:“這麼說老前輩和那灰衣大漢,都是朱白衣的奴僕黨羽了?”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但仍勉強忍著一口氣,道:“楊相公年輕輕的,怎麼出口就傷人呢?”

  楊夢寰怒道:“朱白衣傷了我的師,我和地誓不兩立,縱然我打不過他,但崑崙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婦人格格一陣輕笑道:“年輕人不要用大話嚇我好嗎?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倒是對你楊相公我還有三分害怕。”說完展開絕頂輕功兩三個飛縱,便走得無蹤無影,月光下似一縷輕煙般消失。

  楊夢寰望著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暗想:“這女人輕功之高,實在驚人,去若電閃風飄。看樣子,她那幾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噓。”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棧。

  他剛剛躍登客棧屋頂,第一眼就瞥見慧真子房中,燭光通明,心頭一急,立時趕奔過去,只見慧真子仍然仰臥在榻上,童淑貞、沈霞琳一左一右的站在床邊,朱白衣臉若寒霜般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楊夢寰細看慧真子床頭一張木椅上,站著那只在括蒼山中連愛遇見的奇大白鶴,白鶴長頸直伸,由長嘴中垂下來一縷細如絲的白線,白線另端正好掉入慧真子微啟櫻唇的嘴中,夢寰此刻已完全明白朱白衣在為師叔療毒,心中一陣感愧,低胄叫道:“朱兄,小弟慚愧死了。”

  朱白衣回過頭又看他一眼,還是沒有理他。這一下兩人相距其近,夢寰發覺朱白衣臉上微帶倦容,疑竇雖解,細節不明,一時間愣在那裡開不了口。

  沈霞琳本正在用心看大白鶴替師父療毒,聽得夢寰講話,轉回跑近他,笑道:“寰哥哥,你到哪裡去了,你朋友來給師父療治蛇毒,我去叫你,你就不在了。”

  夢寰低聲道:“我出去了,不要講話,用心看朱兄替師叔療毒。”

  朱白衣冷笑一聲,左手輕輕一推那大鶴,大白鶴雙翅一張,立時把口中垂下的白線吸入腹中,長頸轉了兩轉,跳下椅子,鶴目半閉,狀甚萎靡,慢慢從夢寰身側走過,蟋伏屋角休息。

  朱白衣雙手緩緩伸出,在慧真子全身推拿一陣,突然一退步,右手纖指連揚,虛空指向慧真子各處要穴。但見他纖指指處,慧真子身覆薄被陣陣波動,片刻功夫,已連指三十六穴。朱白衣一張冠玉般的臉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數步。夢寰雙手同出扶著他兩個肩頭,道“朱兄,小弟知錯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時情急開罪朱兄,難道你就不肯原諒我一次嗎?”

  朱白衣閉上眼只顧喘氣,幽幽甜香,隨著他喘息呼吸,撲上了夢寰的臉,也沁入了夢寰的心肺,這種異於尋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兩次,是那樣令人欲醉。這次再加上朱白衣。、鼻間喘息出的另一種香味,這就使楊夢寰有點兒迷迷糊糊,不知不覺間把扶在朱白衣肩上的兩手一緊。

  驀然間朱白衣睜開了兩隻大眼,光如冷電,逼視在夢寰臉上。幸好沈姑娘這當兒手拿著一條絹帕過來,這孩子對誰都是無限親切,玉腕輕揚,替朱白衣擦去了臉上汗水。

  朱白衣身子一偏,擺脫了楊夢寰扶在肩上的兩隻手,目光轉到童淑貞臉上說道:“你師父浸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鶴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經八脈,續上三百六十四處骨氣,只要休養兩天。身體武功都可完全復元。等下她醒來時,必覺腹中飢餓,最好用鮮魚給她做碗湯吃,如果她不食葷腥,先讓他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後,她一切都可復常,就不用你們再操心了。”說完話,轉身出了慧真子臥室扇門。

  楊夢寰和霞琳一塊兒追出來,那大白鶴也跟著到了院中,夢寰叫道:“朱兄,請留步!”

  朱白衣轉過頭,沈霞琳卻接日道:“我想騎你的大白鶴可以嗎?”

  朱白衣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馱不動你了,以後再騎吧?”

  沈霞琳點著頭,眼光卻還是盯在那高大白鶴身上,流露出無限的羨慕。朱白衣不知是有意呢,還是無心?緩步走到了霞琳身側,拉著她一隻手低聲慰道:“你不要心裡難過,將來我們再見時,我一定讓你騎著它飛上天去,玩個半天再下來好嗎嗎?”

  霞琳嘆口氣道:“要是以後我們不能再見面,那我就騎不成了。我養小白鶴,不知道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和你養的白鶴一樣大?”

  朱白衣笑道、“那要幾千年,你是等不了的。”

  霞琳笑道:“你們要回崑崙山去,你以後要找我,就到崑崙山去吧。”

  來白衣微微一笑,鬆了霞琳的手,連看也不看夢寰一眼,雙顯微點,人已飛上屋面,那隻大白鶴,驟然長頸一伸,沖霄而起,若一道白煙直升高空。

  夢寰心中一急,跟著一個飛縱也躍上屋面,口中叫道:“朱兄,讓小弟說幾句話再走,好嗎?”

  朱白衣連頭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夢寰跟在身後拚命急迫,看上去朱白衣緩步從之容,走的不快,但楊夢寰卻使出了全身氣力,疾逾弩前離弦,奇怪的就是追人家不上。片刻工夫,已達郊野朱白衣突然加快腳步,楊夢寰心裡更急,一面盡展所學,全力急迫。一面不住高聲叫喊,朱白衣早已心定如鐵,只是相應不理,一味急走,楊夢寰施出了全身氣力狂追,無奈朱白衣比他輕功高出太多,追了一陣,已不見了影兒。

  這時,五更已過,東方天際隱現出一片自肚白色。楊夢寰這一陣拚命急奔,已跑得滿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臨湖濱,喘喘氣,定下神,心裡暗想:“憑自己輕功腳程,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人家的,別人好心好意替師叔療治蛇毒,自己卻對人那樣強責無理,自難怪別人傷心。”他越想越覺慚愧,越覺得對不起人家,不覺長長地嘆了口氣,悄然淚下。

  楊夢寰慢慢走到湖邊,蹲下身子,洗去臉上淚痕,正待掏手帕擦臉,突然一陣香風撲面,一隻雪白玉腕從身後伸來,遞給他一方絹帕。

  楊夢寰心裡一驚,霍然轉身望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到了他的背後。楊夢寰大概是太緊張了,一時間呆瞪著兩隻俊目,望著朱白衣說不出話,臉上水珠兒,一顆接一顆,滴在身上。

  朱白衣本來是一臉委屈神色,此刻忽變得無限溫柔,慢慢地靠近夢寰,香帕緩舉,抹去他臉上水珠兒,笑道:“剛才那樣凶不聽人家話說清楚,就發脾氣,現在又來追我幹什麼?”

  楊夢寰黯然答道:“我已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難道朱兄就不能原諒小弟這一次嗎?”說著話,星目裡淚光又現。

  朱自衣不自禁又舉起右手香帕,擦去他眼眶中含蘊的兩包淚水,笑道:“那樣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難為情?”

  楊夢寰被他說得頗感不安,飛紅了一張臉,笑道:“我心裡深覺著愧對朱兄,不自禁有點失常,悔恨交集,就難免熱情激盪了”。

  朱白衣只聽得秀後輕顰,一臉黯然,幽幽一嘆道:“這樣分手已感離愁難斷,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別後相思呢?”說完話,雙目微閉,默然垂頭。楊夢寰心中一動,不覺間兩隻眼神盯住了朱白衣的臉上,曦光中,只見他秀目淡淡,長發如雲,瑤鼻通梁,櫻唇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不禁皺著眉道:“朱兄”,兩個字剛說出口朱白衣暮然睜開了一雙星目,凜凜眼神中,如挾著兩把利劍,逼得楊夢寰不敢再接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頭。

  朱白衣卻淡淡一笑,問道:“你要說什麼話?”

  楊夢寰搖搖頭,微笑著說不出口。

  朱白衣轉了轉眼珠兒,道:“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不過你不必要太明白我的身世,明白了會增煩惱”。說完話,轉過身了,慢步向柳林中走去。

  楊夢寰略一怔神,立時追過去攔住去路笑道:“朱兄既不願談身世,小弟自不敢強作多問。我自知俗大草莽難和朱兄論交,萍水相逢,承朱尼仗義多方援手,又替我師和療好蛇毒,楊夢寰愧無一報,更慚愧的是情急失常,開罪朱兄,只望朱兄原諒我無心之過,小弟才能心安。”說罷,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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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朱白衣一欺步。突然伸手扣住夢寰左腕笑道:“我不會怪你。”這一握,力道竟是很大,楊夢寰只覺半身麻木,骨痛欲裂,來不及心念轉動,本能地一上步,右掌劈出一招“傍花怫柳”,朱白衣動作卻異常緩慢,待夢寰掌勢劈到,才微一側身,右手扣著夢寰左腕不動,左手突地輕輕一翻,借力化力,消解了夢寰掌勢,楊夢寰心裡一急,右掌倏然回擊,這一下,朱白衣卻不再還手,只見青衣飄動,一閃避開,握著夢受一隻左腕始終不放。一而又要躲避夢寰右掌縱打橫擊,說也奇怪,朱白衣和夢寰相距就不過尺餘遠近,任他掌勢劈打,但始終就打不中朱白衣一下,表面上看,好像朱白衣隨著夢寰掌勢在轉動,其實楊夢寰一招一式,都是在跟著朱白衣身法劈出,楊夢寰一連劈出六七十掌,不要悅打著朱白衣了,就是連人家衣服也沒有碰上一下。
  
  楊夢寰連劈百掌以上,絕招用盡,自覺再打下去,也是徒自取辱,索性停了右手圓睜一雙怒目。望著朱白衣冷笑道:“朱兄取笑夠了吧,楊夢寰學藝不精,蒙此奇恥大辱,自無顏再見天下英雄,縱是朱兄手下留情,不肯要我的命,我也會自求了斷,一條命抵我剛才開罪過失,總夠了吧?”

  說完話,右掌突然一翻猛向自己“天靈穴”上擊去。

  朱白衣左手一揚,抓住了夢寰右腕,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神,脈脈含情,盯在他臉上微笑。他身上陣陣甜香,仍然是那樣令人欲醉,可是楊夢寰此刻已無心領受,看著也盈盈笑意,更是怒火高燒,閉上了兩隻眼怒道:“朱尼如還有什麼高明辦法懲治我,楊夢寰閉目以待就是。”

  朱白衣緩緩鬆開了夢寰雙手,輕輕一聲嘆息,附在他耳邊說道:“你細心的看看我踏在地上的腳印,照著練習兩遍,以你悟性不難領會。以後只要再用心練習,一兩個月即可有成。記著,蛇走鷹翻,魚邀兔脫,五行生剋,易強為弱,縱讓強敵環攻,也不難脫出圍困,五行迷蹤步,妙在純熟快速,你,你……不恨我了吧!”

  楊夢寰只覺臉上一涼,睜開眼但見青衣飄飄,朱白衣已到了幾十大外,遙見他回過頭白絹一揚。人如電光閃動,兩起兩落蹤影已杳。

  楊夢寰呆了一陣,伸手摸摸臉上一片水珠,心想必是朱自衣滴下的淚水,就是一跺腳,仰天嘆道:“楊夢寰啊,楊夢寰!你怎麼這樣湖涂,難怪別人傷透心了!”

  說完話,兩眼中簌簌淚下。這一下,楊夢寰也是真傷了心,呆立望天,淚水滾滾,好一陣工夫,才擦乾臉上淚痕,細看停身處三尺方國內,果然有五個半寸多深的清晰腳印。立時遵照朱衣所囑,描痕踏邊,練起五行迷蹤步來。一口氣練習到日正當午,少說點總有一千多遍,才停下來休息。

  說他是休息,其實還是用心揣摩,想出一點訣竅,立時又開始練習。想想練練,整整練習了一天,果然被他領悟不少妙用。直到紅日西沉,他才把五個腳印平好,帶著滿身倦意,回到客棧。

  進了饒州城,已經是萬家燈火,他折騰了一天一夜沒有睡覺,又加上一天沒有吃飯,縱是一身功夫,也感到體力不支。到客棧,只覺睏倦異常,勉強振作起精神,跑到師叔房中,只風慧真子盤坐床上,閉目養神,童淑貞和霞琳全都不見。夢寰走近榻前,拜伏地上,道:“師叔,你身體可覺著好些嗎?”

  慧真子睜開眼,嘆口氣道:“我已不礙事了,其中經過,已聽你師妹說過大概,你怎麼這樣晚才回來呢?琳兒上午出去找你,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叫淑貞出去找她,兩個時辰了也沒有見回來。”

  楊夢寰聽得心頭一震,倦意頓消急道:“那我就去找她兩人回來。”

  說話間,童淑貞正好進門,夢寰不待師叔開口就搶先問道:“童師組可見著沈師妹嗎?”

  童淑貞搖搖頭,嘆道:“饒州附近我都找遍了卻是找不著她、聽人說沈師妹出的南門,我一口氣追出七八里路,就再問不出地的去處了。”

  楊夢寰急得一跺腳,道:“她什麼都不懂,一個人如何能走得路,童師姊請侍候師叔,我就去追她回來!”

  童淑貞看夢寰焦急神情中隱現倦容,略一沉吟,道:“沈師妹天真浪漫,一個人實在容易遇上危險。你從昨夜到今天恐怕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如你留在店裡,我去找她?”

  楊夢寰搖搖頭道:“我還不要緊,再說三師叔尚未完全復元,還得師姊伺候,還是我去吧!”

  慧真子一臉慈和,望著夢寰笑道:“琳兒心地純善,井不是全個懂事,我想她絕不會跑得太遠,也許再等一會,她就會回來,我剛才試行運氣,已覺得好了不少,如果那姓朱的朋友說的不錯,這一兩天內我可以完全復元,你就是去找琳兒,也先吃點東西再去,今晚你必須回來,因為琳兒要是真的出了差錯,事情就不簡單,等明天她要是還不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找她。”

  楊夢寰本來有許多話要對慧真子說,但他此刻一心惦唸著霞琳安危,慧真子既未深究,也就樂得不再多說,胡亂叫些東西吃吃,立時回房間上長劍,離開客棧,向南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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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七回 野道搏殺

  夜色沉沉,路上行人絕跡,楊夢寰心急如焚,一口氣追出去七八里路,哪裡有沈霞琳的影子。

  楊夢寰停住步,抬頭深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心裡暗想:我這樣盲目追尋,哪裡能找得著她?這時候,他感到由夜色中傳來一陣得得蹄聲。不大工夫,隱見官道對面急馳來兩匹快馬,楊夢寰正值六神無主當兒,難免作僥倖之想,暗想:這兩人從對面而來,也許遇見過霞琳,不妨借問一聲。

  他心裡剛剛想定主意,兩匹馬已風馳電掣般闖到面前。夢寰見兩馬來勢太急,想招呼已來不及,顧不得再看馬上人的模樣一橫身兩手齊出,硬搶控馬韁繩,想先擋住馬勢再問人家。

  哪知馬上人亦非等閒,夢寰剛剛發動,突聞得一聲怒叱道;“什麼人敢攔去路,你是找死。”

  話出口,寒光電閃,左右兩把刀,一齊劈出,同時馬上人又一齊急勒韁繩,兩匹馬急馳間收勢不住,但聞得兩聲長嘶,猛夢寰撞去。

  楊夢寰想不到對方一出手就動兵刃,百忙中急收雙臂,一個仰翻退出去七八尺遠,但仍攔住去路,拱拱手笑道:“兩位請恕我魯莽,我攔兩位去路,只是想問兩句話,此外並無他意。”

  這當兒,馬上人都躍落地上,橫刀而立,聽完夢寰問話,邊一個四句左右的瘦長大漢,打量夢寰兩眼,冷笑一聲,答道:“朋友話說得好輕鬆,你這不像是問話,倒像是劫路的模樣。”

  楊夢寰自知理虧,而且又有事求人,只好陪禮笑道:“我已先向二位告罪了,請原諒我行動魯莽。”說罷,又深深對人一揖。

  兩個大漢看夢窘再三告罪,態度轉趨溫和,剛才答話的人,收了單刀,問道:“你有什麼話,請快些說,我們還要趕路。”

  一面答著話,一面拉起韁繩,準備上馬,看樣子確似有著火急的事情一般。

  夢寰問道:“兩位在來路上,可遇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嗎?”

  兩人聽了夢寰問話,相對望了一眼,又轉臉望望夢寰,搖搖頭,躍上馬鞍,放轡欲去。

  楊夢寰看兩人神情,疑念頓生,心裡一急,厲聲問道:“兩位究竟是見到沒有,不說實話,今夜就別想走路。”

  左邊大漢一直就沒有開口,此時突然冷笑一聲接道:“見到了,不告訴你又怎麼樣?”

  楊夢寰怒道:“那麼兩位別打算好好地過去。”

  左邊大漢冷冷接道:“朋友你好大的口氣!別說我們不告訴你,就是告訴你也沒有用!”說完,一抖轡繩,硬向前行。

  楊夢寰心知不動手制服兩人,他們決不肯說,一聲不響,暗運功力。跨步一躍,身懸空中,微一吸氣,右手驟然伸出,變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大漢右腕脈門,順勢一推,那大漢已跌下馬背,楊夢寰也從馬上躍過,腳落地仍扣著那瘦長大漢脈門不放。

  楊夢寰數月來遇到的盡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看別人攻拒對故之間,招術神妙莫測,為道威勢驚人,使他誤認自己從師十二年日少苦學,不過是米粒螢光而已。其實他已學得一陽子真傳際了火候不夠外,崑崙派中劍術、掌法的密奧竅訣,他已完全學得,因為他有了一種自感武功低微的錯覺,所以一和兩個大漢動上手,就用天罡掌中三絕招的“赤手搏龍”,果然得心應手,擒住了右邊瘦長大漢的脈門,左邊大漢一見同伴被擒,騰空飛撲,來勢極快,夢寰匆忙裡一個閃身,他這一閃之勢,無意中用了剛剛學會的五行迷蹤步,左邊大漢一刀刺去,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不見了夢寰,剛覺一呆,夢寰左手已由右側橫打過去,蓬地一聲,正中肩骨。這一掌勁力不小,那大漢只感到右肩一陣劇痛,手一鬆,單刀落地,馬步浮動,夢寰順勢一腳踢中大漢左胯。這一下那人如何還能承受得住,直被踢飛起三尺多高,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楊夢寰舉手投足之間,收拾了兩個大漢,自己也感到出於意外,不覺怔了一怔。

  回頭再看被扣脈門的瘦長大漢,雙目半閉,氣喘如牛,人已到了半昏迷狀態,楊夢寰突然一鬆手,瘦長大漢連退四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過了一盞熱茶工夫,瘦長大漢慢慢站起身子,對夢寰一聲冷笑道:“想不到我們今晚上遇上高人,朋友既有這等身手,自非沒有來歷人物,江湖上講究恩怨分明,如果你朋友不怕我們將來報仇,請把門派姓名賜示……”

  楊夢寰搖搖頭,接道。“我和兩位動手,原非本意,彼此並不相識,當然更談不上恩怨,我也自知出手重了一些,難免兩位記恨。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今後二位要找我報仇,我也自不計較。要我奉告門派姓名,也不困難,但兩位必須先告訴我那白衣少女下落,要不然就別怪我一錯再錯,心狠手辣了。”

  那瘦長大漢一聲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生死算得了什麼,朋友如果想用強迫手段逼供,那無疑白日做夢。”

  楊夢寰聽他口氣,分明是遇見過霞琳,只是不肯說出,不說,劍眉一揚,厲聲叱道:“你不肯說,是自找苦吃,可別怪我下手毒辣了。”

  說完話,一上步,逼近那瘦長大漢,右手驕了食中二指,猛向“開元穴”上點去,同時左手一伸扣住那瘦長大漢左腕,冷冷問道:“你要再不肯說,我就扭斷你的左腕。”

  那瘦長大漢被夢寰點中“開元穴”後,已無反擊之力,此刻又被夢寰扣緊左腕,只疼得他臉上汗水如雨,滾滾下落,欲語又止。

  楊夢寰看他一付欲言又止神情,心中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道:“你們不肯實說,也許有著難言隱衷,這樣吧!我只求你指示我一條路,細節方面,我絕不多問,兩位黑夜飛馬,想必還有事待辦,這樣耽誤下去,彼此都覺無益。”

  那人聽了夢寰幾句話,果然動容,正待答話,突聞得丈餘外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這冷笑聲音不大,卻嚇得那瘦長大漢剛剛張開的嘴巴,又趕緊閉上。

  楊夢寰霍然躍起,轉臉望去,濛濛月光下,站著一個五旬上下,全身勁裝的人,腰中圍著軟索三才棒,正是天龍幫黑旗壇壇主開碑手崔文奇。

  崔文奇這當兒突然出現,確實把楊夢寰嚇了一跳,定定神,正待開口,崔文奇已搶先冷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物?原來是崑崙三子的高足,你把本幫中兩名弟子截留這裡,是什麼意思?”

  楊夢寰心知人家比自己武功高出很多,如要動上手,絕難抵敵。拱手笑道:“晚輩攔留貴幫門下弟子,並非有意,到現在為止,如不是老前輩現身喝問,晚輩還是不知底細。”

  崔文奇並不答話,冷笑著跑過去把躺在路旁的一個大漢扶起,又拉起那瘦長大漢,炯炯眼神,盯在兩人臉上,道:“你們還不走路,誠心留這裡現眼出醜嗎?”

  兩個大漢聽完一句話,如逢大赦一般,顧不得滿身傷疼,一蹶一拐地爬上馬背,放轡急去。

  崔文奇直待兩名弟子人馬俱杏,才回過頭望望楊夢寰,冷冷說道:“凡是天龍幫中的弟子,都不能受人欺侮,你怎麼懲治他們,我也同樣的擺佈你一頓,這還是看在崑崙三子面上,留你一條小命。”說著話,緩步向夢寰逼近。

  楊夢寰看眼前形勢,已到了非動手不可的地步,明知再說無益,只好全神戒備,氣聚丹田,功行雙臂,俊目深注在崔文奇的臉上,蓄勢待敵。

  開碑手看夢寰凝神斂氣,竟準備和自己一持,不覺一聲輕蔑的冷笑,但他心中卻是暗暗佩服夢寰膽氣。冷笑聲未停,已經出手,右臂一伸,閃電般指向夢寰“肩井穴”,左掌由外向內圈打一攻之勢,用了兩種不同的力道。

  楊夢寰吃了一驚,左掌急施天罡掌中“赤手搏龍”,翻腕疾擒崔文奇右腕脈門,右手卻用澄因大師傳授的十八羅漢掌中一招“金剛開山”,斜劈右臂。

  這一下楊夢寰也用了兩種不同掌力,一巧一猛,柔剛並濟,崔文奇一時大意,幾乎上了大當,左掌圈打力道,先被夢寰掌勢一震,化解開去,右手略慢一著,竟被楊夢寰搭上了手腕。

  但崔文奇究竟是武林中傑出的高手,而且內功火候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一著失機,立時應變,仗深厚功力,借勢反擊,趁夢寰左手尚未合扣脈,右腕一彈一震,變點為打,上步欺身,內勁突發,掌勢直逼夢寰前胸。

  楊夢寰吃虧在內功沒有人家深厚和對敵經驗不足,以致於坐失制勝良機。微一錯愕,崔文奇掌勢力道已迫近胸前。再想變勢招架,已自不及,百忙中隨著打來掌力向後面一個倒翻,退出去一丈多遠,饒是他應變夠快,前胸覺著一股潛力擊中,幾乎站不住腳。幸得崔文奇這一掌是求解危勢,力道不足,再者楊夢寰應付得法,順勢避力,才算沒有被人家震傷。

  可是崔文奇這一緩過手來,立時展開了快攻。這一次,他在急怒之下,一掌比一掌力猛,一招比一招迅辣。楊夢寰不敢硬接人家掌勢,處處受制,縱有精妙招術,也難發揮威力。好在天罡掌法走的是巧、柔的路子,講求以巧制力,楊夢寰才算勉強對付著接了崔文奇甘多招猛攻。開碑手見楊夢差在自己手下連走了廿幾招不敗,不禁又驚又怒,雙掌愈發劈打得凌厲,但聞呼呼風聲,震得楊夢寰衣袂飄動。崔文奇這一輪急攻,直似山倒海崩,楊夢寰不但險象環生,而巨已被人罩入掌力之下,此刻縱然想不戰而逃,亦不可能。

  又勉強支持了一會,楊夢寰已到了生死須臾的關頭,氣喘如牛,還招無力,頂門上汗流如雨,自己已難再接人家十招,剛覺氣餒,心中突然一動,暗想:朱白衣傳我五行途蹤步時,說過縱在強敵環攻之下,亦不難脫出圍困,現在雖然尚未練習純熟,但已略通概要,不妨一試,看看能否逃出對方掌下。

  想到這裡,精神突然一振,奮起餘力,施出天罡掌三絕招中的“雲龍噴霧”,猛攻一掌,這一招他用盡了全力,力道很大,在文奇驟不及防,果然被逼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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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開碑手想不到夢寰在自己掌力籠罩中,居然還能反擊,幾乎還吃了一虧,不由大怒,他原想把夢寰活活累倒,然後懲治一番,放他歸去,這一來激起殺機,厲喝一聲,雙掌連環劈山,兩股極強勁風,隨掌而出。

  那知掌風劈到,只見夢寰人影一閃,便失去蹤跡,崔文奇一怔神,急收住劈去掌勢,流目四顧,只見月色濛濛,竟是看不到楊夢寰人蹤何處,這一驚非同小可,不覺愣在當地呆呆出神。

  突然聞得背後一聲輕微的冷笑,崔文奇久闖江湖,驚愕之問,方寸不亂,右掌疾馳一招“迴風拂柳”,一轉身猛地平掃過上,他這一招出手既快,力道又足,心想:縱然打不中,掌勢潛力亦必把楊夢寰逼迫開去,可是掌風到處,只擊的一丈外一株榆樹上落葉紛飛,卻仍是不見楊夢寰人在哪裡。

  這一下,只驚得崔文奇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難道這娃兒有邪法不成,我這一擊力道,橫掃一百八十度,除了硬接我這一掌之外,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說形蹤不露,就避開了我這一掌。地心中驚疑未定,驟覺一股掌風,襲到後背。

  開碑手匆忙間往前一縱,躍出兩丈多遠,回身看去,楊夢寰仍站在原地未動,崔文奇本想喝問夢寰用的是什麼邪法,但又覺說不出口,遲疑了半晌,才冷笑一聲,道:“崑崙派號稱武林九大正宗主派之一,原來練的盡都是邪門功夫。”一面說話,一面暗運功力,準備驟然出手,一舉擊斃夢寰。

  楊夢寰卻是一語不發,凝神靜立,表面上看他是在蓄勢待敵,其實他是在琢磨五行迷蹤步的竅訣。要知那五行迷蹤步,蘊蓄著無窮玄機,任你如何聰明的人,短短幾天中,也難完領悟。楊夢寰雖然描痕踏蹤地練習了幾千遍,只不過略通概要而已,他除了兩隻眼盯住崔文奇,看他發動來勢之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五行迷蹤步的變化,開碑手說什麼話,他根本就沒有聽清楚。

  崔文奇見夢寰凝神待敵,全不理會自己問話,不覺羞怒交加,兩足一點,直撲過去,兩掌平胸推出,這一招他含忿出手,用上了十成勁力,威勢之猛,直若洪流潰堤,罡風猛捲,人隨掌勢一齊向夢寰直撞過去。

  一發之勢,捷逾電閃,那知罡風將到,只見夢寰身形一人已不知避到何處。崔文奇幾十年江湖行蹤,不知道會過多少高人,但夢寰這種奇特的避招身法,他不但沒有見過,而且根本聽沒有聽人說過,身不離三尺方圓之地,但卻如魔影一般,忽前忽後,忽隱忽現,崔文奇數擊不中,心膽已寒,借發招之勢,縱出去三丈多遠,頭也不回,連幾個急躍,隱沒逸去。

  楊夢寰初試五行迷蹤步,驚走了崔文奇後,自己也驚出一身汗水,暗道:慚愧,如果不是朱白衣授此奇技,今夜決難逃出對方掌下。想至此處,又懷念起朱白衣來,憶此後相見無期,不覺黯然神傷。呆了一陣,一個人又練起五行迷蹤步來,這一次他全神集中,邊練邊想,又被他體會出不少妙用。

  突然一聲梟鳴,由靜夜中傳來,楊夢寰神志一清,又想起沈霞琳來。一想起沈姑娘,那會有心情再練武功。定定神,回味剛才兩個大漢的話中,已隱約透出霞琳似是被人劫持而去,只是四顧茫茫,對方行蹤不明,一時間哪裡去找。

  想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所遇兩個大漢都是天龍幫中弟子,崔文奇又是天龍幫五旗壇主之一,以崔文奇武功而論,要想劫持沈姑娘,自是易如反掌,目前只有先到天龍幫去探聽一下再說。

  他越想越覺不錯,立時定了主意。慧真子本要他今晚上回饒州客棧,但夢寰既已推想出沈霞琳下落,恨不得一步追上,生怕多耽誤一天時間,沈姑娘就多了一分危險。再說慧真子蛇毒雖除,身體尚未復元,一兩天內能否趕路,還很難說,自己如回到客棧,再向師叔請命單身一劍到黔北,找尋霞琳,慧真子絕不會答應,這一耽誤,也許一兩天就不能動身。他想了一陣,拔出背上長劍,把路邊上一株樹皮削去一片,留下崑崙派中暗記,指示出自己去向,立時連夜向黔北天龍幫總堂趕去。

  到天亮時候,已趕出一百多里,到了一座小鎮上,吃點東西,問了去路,立即又起程趕路。

  楊夢寰匆匆行色,是希望能在路上追上霞琳。他計算沈姑娘被劫行程,和自己相距還不到一天時間,霞琳自不會甘心就範,聽人擺佈,他們必是用強制手段掠去沈姑娘,沿途行人千萬,天龍幫再膽大,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把沈姑娘捆在馬上趕路,江西到黔北又無可通水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把霞琳放入車中,掩人耳目,馬車再快,一天也不過一百多里,憑自己腳程一天一夜工夫必可追上。他有了這層想法,自然要日夜急趕,平常霞琳天天守在他身側,還不覺得什麼,此刻沈姑娘一旦失蹤,他竟是急得如熱鍋螞蟻一般,忘記了一日夜來的勞累。

  一天一夜的急趕,到第二天中午,竟被他趕了四五百里,到了贛江渡口的唐家集。唐家集是個小集鎮,他尋了一家酒館,叫了一壺酒,幾盤精緻菜餚,慢慢地喝起來。

  他幾天來勞碌奔走,此刻一休息,只覺疲倦異常,再加幾杯酒下肚作怪,不知不覺間竟在座位上伏案沉沉睡去。

  這一睡,足足有一個時辰,醒來已經是斜陽滿窗,楊夢寰叫過來酒夥計,結算酒帳,酒夥計卻搖搖頭笑道:“相公的李瑞李瑞酒賬已有你朋友會過了……”

  酒夥計話未說完,楊夢寰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他這失掌舉動,可也把酒夥計驚得一呆,手一鬆,一把細瓷茶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楊夢寰定定神,看滿座酒客數十道眼光都集射他身上,趕緊鎮靜下心神,裝作若無其事,淡淡一笑問道:“我的朋友,走的時候可留下什麼話嗎?”

  酒夥計還未得及答覆,他又加上一句道:“我那朋友是什麼樣子,大概有多大年齡?”

  酒夥計聽他問的奇怪,皺皺眉笑道:“看樣子有五十出頭很矮很瘦,你相公剛剛進店不久,他就來了,一直在你對面坐著,怎麼,你們不認識嗎?”

  楊夢寰轉頭看桌上,果然對面多了一付杯筷,桌案一邊,隱現字跡,一望即知,是用金剛指之類的功夫刻在桌上,妙在淺的僅可辨認,只見寫道:“玉人無恙,盡可放心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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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下面既無署名,也未留暗記,這就鬧得楊夢寰莫名其妙,搜盡枯揚,想不出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這兩三個月的江湖歷練,連番奇遇,使初出茅廬的楊夢寰增長了不少見識。來人既如霧中神龍,自己想都想不出一點頭緒,要想從酒保口中探得消息,更非可能。索性不再多問,掏出一銀子,放在桌上,暗運內功,隨手抹去字跡,對酒保笑道:“這銀子,賠你摔破的茶壺。餘下的就賞了你吧!”說完話,逕自出

  這地方緊靠渡口,出了店就到江邊,放眼望贛江,浪花滾滾,漁舟點點,渡船頻繁,楊夢寰徘徊渡口,直到紅日西沉,天色入暮,仍未見一輪馬車駛過,不覺心中焦急起來,腦際中盤旋著流霞琳的音容笑貌,悵悵愁懷,別有滋味。這時他才覺到,嬌痴無邪的沈姑娘,在他心中佔的地位是那樣重要,數月裡日夕相處,不知不覺中,情愫已生,要不是沈姑娘芳蹤失去,也許楊夢寰感覺不到他已對沈師妹深植情苗。

  這時,他已完全浸沉在懷念愁緒之中,行至江岸,忘記了已入深夜。

  突然一陣轆轆輪聲,從夜暮中遙遙傳來,楊夢寰精神一振,抬頭張望,只見月掛中天,清光溶溶,已經是三更時分了,渡船已停,人蹤絕跡,只有那滔滔江流中,萬千點燈火閃爍。

  楊夢寰伸手摸摸肩上劍把,心裡不自覺緊張起來!閃身躲入一片暗影中,雙目凝神,注定來路。

  約過了一盞茶工夫,果然有一輪黑篷馬車,急急駛來,車輪聲聲衝破了夜幕。月光下,看車前坐一個白紗裹臂的大漢,單手揚鞭,車行如飛,待近渡口,倏然停車,從懷中取出一個畫角,吹出一陣嗚嗚怪響,劃破夜空,然後躍下馬車,不住向江中張望,待畫角聲沉寂之後,馬車中卻隱隱傳出輕微的呻吟之聲。

  楊夢寰看時機已熟,再耽誤有害無益,翻腕抽出背上長劍,一躍而出,待那白紗裹臂大漢驚覺,楊夢寰已躍近車前,長劍疾出,挑開垂簾,定神一看,不覺呆在那裡,說不出話。

  馬車中不是他幾天來夢索魂牽的沈霞琳,而是三個滿身傷痕,奄奄待斃的大漢,楊夢寰長劍挑開垂簾,三個人也就不過是睜開眼望望他,又閉上了眼睛。

  這當兒,那白紗裹臂大漢,已到了夢寰背後,出手一掌,猛向夢寰後背劈去,掌挾風聲,力道竟是不弱。

  楊夢寰一飄身讓開掌勢,回過頭橫劍問道:“幾位可是天龍幫中的弟子嗎?”

  那白紗裹臂大漢,聽他單刀直入,愣了一下停住手,答道:“不錯,你朋友是干什麼的?”

  夢寰心中一轉,不答問話,卻反問道:“車上的人是怎麼傷的?你們押送的人呢?”

  他這若無其事的一唬,還真是把那白紗裹臂大漢給唬的暈頭轉向;因為天龍幫人多勢大,幫中弟子不下千人,遍佈江面道上水旱兩路,楊夢寰又問的正在點上,那白紗裹臂大漢,一時間哪裡弄得清楚,怔了一怔,答道:“押送的人已遭人劫走,弟子等四人力戰受傷,尊駕可是派來接應我們的嗎?”

  一邊答著問話,一邊右手立掌當胸,食中二指半屈,對夢寰躬身一禮,眼卻盯在夢寰兩隻手上。

  這是天龍幫中特定的暗號,一禮之中,表示出輩份地位,楊夢寰哪裡弄得清楚,略一猶豫,那人已看出破綻,怒喝一聲:“好小子,你敢施詐。”右掌一揮,猛向夢寰撲去。

  楊夢寰看他傷著一條臂,出手仍是極快,倒也不敢大意,左手一招“閉門推月”,對開攻來一掌,橫劍冷笑道:“我確非貴幫中人,但也非貴幫仇人,我只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

  那人看夢寰出手不凡,而且自己左臂傷勢很重,車上還有三個同伴奄奄待斃,急需施救,想了想,停住手,冷冷答道:“你要打聽什麼事?說吧?”

  夢寰問:“你們押送的人,可是一位很美的白衣少女嗎?”

  那人看了夢寰一眼,點點頭道:“不錯。”

  夢寰臉色一變,沉聲又問:“她人呢?”

  傷臂大漢答道:“被人搶走了。”

  楊夢寰強忍著一腔悲忿,追著問道:“什麼人搶走了?在什麼地方?搶的人走的哪個方向?”

  傷臂大漢看夢寰越問越急,怒聲答道:“搶的人是兩個行腳和尚,去的方向不知道。”

  楊夢寰再也忍不住激盪的怒火,厲聲喝道:“你們天龍幫為什麼要掠她?”

  傷臂大漢也厲聲答道:“掠了她又怎麼樣?難道你還敢找上夭龍幫總堂要人不成?”

  楊夢寰冷笑一聲,道:“貴幫中五旗壇主之一的崔文奇,我已會過,他那點本領,也不見得有什麼驚人之處,天龍幫總堂也不是銅牆鐵壁,仙窟魔宮,為什麼我不能去,不過你們掠的人,己被人搶走,我已無必要到貴幫總堂一行,恨起來我真要把你們用亂劍碎屍,但我又不願乘人之危……”

  話到這裡,空聞一陣木槳拔水之聲,兩艘漁舟一齊靠岸,船上人影翻飛,躍上來四個勁裝大漢,眨眼工夫已到了夢寰面前。

  傷臂大漢見接應已到,膽氣頓壯,指著楊夢寰喝道:“憑你那點點年齡,就算你一出娘胎就練功夫,又能有多大成就?崔壇主武功絕世,你豈能接他一擊!你竟敢大言不慚,信口雌黃,”

  楊夢寰聽得霞琳確為天龍幫中所掠之後,心中本已冒火,此刻再經那傷臂大漢一陣喝罵,如何還能再忍得住,劍眉一揚,怒道:“那你們就一齊上試試!”話出口,人也發動,長劍一招“杏花春雨”,劍尖銀芒顫動,分向五人刺之一。奇在劍招出手,有如銀星飛灑,使敵人感覺到無從招架。

  楊夢寰一招逼退了五人,收住劍勢,道:“撈我師妹,料也不是你們主意,就憑你們那點能耐,也打不過她,這筆帳結算有日,待我查清事情經過再說……”

  說到這裡一頓,劍指那傷臂大漢,聲色俱厲地又道:“看你們四個人都傷得不輕,所言當非虛語,現在我只問你搶我師妹賊人的去向,如有一句謊言,當心我寶劍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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