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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漾 -【老公用淚拐】《全文完》

水漾 - 老公用淚拐

這臭小子是智商有問題嗎?
看她出車禍竟還問她救護車號碼是多少?!
她就算沒受傷也會被他氣到短命,
但是氣歸氣,瞧他無家可歸的樣子,
她就大髮色心……呃,是善心的收容他吧,
誰知帶他回家居然會讓她的淚腺完全故障,
下廚、送戒指、幫她穿鞋已經夠讓她感動,
聽他拉小提琴更是讓她噴淚到不行,
可他為啥每次拉小提琴都一臉打結的表情?
為了安慰他,她決定親自做飯去,
沒想到料理全體慘烈犧牲不打緊,
還害他的情緒比那些「食物」更糟糕,
孰料更糟的還在後頭──
他除了有驚人的身份之外,
會到處流浪竟全是為了他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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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雪白的牆壁上,折射到棕木色的地板,細細勾勒出一塊塊光陰的田地。

  隨著地板上一格格光影的蔓延,雪白走廊的最後一間房門被推開,傳來小提琴時而尖銳高昂、時而婉轉如低訴的悲腔,一會兒後,音樂聲在瞬間抵達高潮,刺心的痛也隨音樂穿透聽覺的每個角落,高潮即是落幕,音樂聲戛然而止。

  「她為什麼還不醒?」

  提琴手緩緩垂下手中的弓,視線鎖在雪白床單上安靜的人兒,或許是音樂的悲傷感染了他,話音落地後的表情,沉默中透著悲涼。

  「唉!我想她是不想醒過來,也許再過些日子會好的。」

  推門進來的醫生歎息的走到床邊,進行這兩個多月來的例行檢查,床上的病人除了處在睡眠狀態之外,其他一切生理跡象都正常,在醫學上這種現象被解釋為假性植物人,和植物人唯一的區別在於病人是自己封閉意識,主導大腦陷入長久昏迷的狀態。

  「再過些日子?哼!」

  剛才那動人心弦的琴聲出自他手,男孩目光一轉落在手中的小提琴上,黑瞳中透出懾人心神的光,但卻在抬頭的瞬間落寞了。

  「醫生,為什麼說音樂能夠療傷呢?」

  「呃……這只是一種醫學上的輔助治療手法,但你該理解,並不是對任何病患都有效。」

  無奈的聳聳肩,醫生忍不住又是一歎。人的大腦休眠了,但是器官的功能沒有停止運作的話,聲音、觸摸或者香味都還是能被患者感覺得到,可如果患者潛意識拒絕和外界聯繫,那他們也無可奈何,即使是神醫也要病人配合才行啊。

  「都是騙人的!」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瑩光,緩緩轉身將提琴和弓放進琴盒,目光低垂的筆直向門外走去。

  「我走了,涼子——以後就麻煩醫生了。」

  「咦?唉——等等M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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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黃經理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哪裡!梁董事長才是越來越年輕,和夫人在一起看上去真是璧人一對。」

  「呵呵……這丫頭真是聰明伶俐,怪不得你父親可以到澳洲去享清福。」

  「梁董事長太誇獎我了,晚輩只是多了些福分,多虧梁董事長這樣的長輩提點才有今天,要和梁公子比起來,靜雅還差得很遠呢!」

  「瞧瞧!這張小嘴多甜,以後不知道哪家有這個福氣娶回去呀!」

  「呵呵!不知道靜雅有沒有這個福分做梁董事長的媳婦呢?」

  「呃,這……」

  「呵!梁董事長被嚇到了,靜雅開玩笑的!好,不打擾兩位了,祝愉快!」

  端起香檳酒杯示意,黃靜雅帶著最溫婉可人的笑容,輕拉著華麗高貴的晚禮服裙擺離開。

  「老公,是哪家的女兒出落得這麼標緻,我看配我們聰兒挺合適。」

  「呿!黃老頭家的,也不知道是幾房生的,原本就要結婚了,卻被男方當眾拒絕。接了她老爸的公司才幾年而已竟讓她闖出一番成績,誰敢娶進門還不一輩子被壓著,想做我們家的媳婦,哼!」

  笑容可以偽裝,但是心坎被輕輕劃過的撕裂卻無法掩飾,眼前不由自主又浮現五年前的那一幕,那本該是女人一生中最甜美的時刻,而那個時刻的她卻是意想不到的落魄,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她以心相許的男人站在神聖的地方,告訴所有人說——不願意!

  因為他偉大的愛情,所以一瞬間她成了眾人眼中的戲弄對象。流言蜚語、商場上的落井下石、親人的責難,一瞬間苦難似乎排山倒海而來,可是,她挺過來了,五年後的今天,她能夠堅強的笑對一切。

  咬牙挺直脊樑骨,黃靜雅笑著一步一步走向更多的人群,順手將空了的酒杯交給服務生,又取下一杯紅酒,仰頭喝盡,再端一杯……

  「小姐!您看起來喝了不少,需不需要找司機送您?」

  五星級酒店英俊帥氣的大門接待人員彬彬有禮的問。

  「不——需要!呵呵,你長得真不錯,喏!」

  「謝謝小姐,請慢走,小心駕駛。」

  接待人員笑著收好不菲的小費,看著美人緩緩發動漂亮的跑車,不禁嘖嘖歎道:「這樣的人生真幸福呀!」

  幸福……黃靜雅一手駕駛著方向盤,一手將車窗玻璃降下,冷風蜂湧著灌進車內,薄醉的昏沉立刻從腦袋裡抽離,眼角開始涼颼颼的,興許是風太冷了,她抿笑將油門踩到底。

  只有在這樣急速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才有可能被驅散,迎面而來的寒冷可以趕跑心底最刺骨的冰涼,醉過累過,明天她又可以變成那個堅強的黃靜雅,又可以帶著迷人的微笑無視所有的不屑,昂首挺胸的被所有人羨慕,是的!他們羨慕嫉妒她,羨慕她年輕,嫉妒她短短幾年在商場上的戰績,所以才在背後用那些話刺傷她,她不用在意的!

  嘰——

  一聲刺耳的煞車聲劃破夜空中的寧靜,柏油路上印下深深的輪胎印,只見車打橫停在路邊,濃烈的白煙充斥著四周。

  「咳!咳……」

  呂戚鳴被這嗆咳聲拉回了意識,有些遲鈍的低頭將自己從下至上打量一番,良久才確定自己真的完好無損,似有若無的鬆一口氣,剛才那一剎那,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和世界告別了呢。

  「咳!」

  自車窗裡散出的聲音再次拉回他的神智,於是他遲疑的向馬路對面的跑車走過去。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打開的車門內,一個女人被夾在安全氣囊和座椅之間動彈不得,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小姐?」他有些不安的問。

  嘶!黃靜雅暗暗吃痛,已經分不清是酒醉的頭痛還是傷到哪裡,但是耳邊焦急的喊聲卻越來越清晰,她費力的睜開眼睛,一張清秀的臉印著焦急在眼前擴大。

  「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嗎?救護車的號碼是多少?」

  心中的不安繼續擴大,因為她的表情實在很痛苦,呂戚鳴的語氣不由得高昂。

  「……閉……」

  「什麼?是什麼?」他將身子探進車裡狹小的空間,想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麼。

  「我說……閉嘴!你好吵!」

  費力的伸手推著身前礙事的安全氣囊,黃靜雅確定自己沒有受傷不需要叫救護車,但面前這個男人不禁讓她皺眉頭,連三歲小孩都該知道的常識,他居然大嚷著要她告訴他,如果她真的有傷,指望這樣的男人找來救護車,她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聽清楚她的話了,呂戚鳴呆呆的瞪著她,看她費力的伸手擠壓身前的氣囊。

  「拜託別傻站在那!幫我把這東西弄開!」抬頭看他無動於衷的站在車邊看她,她無力的開口道。

  她開始懷疑自己遇到的是否是智商有問題的人,三更半夜站在拐彎處的馬路邊,如果不是她反應快,恐怕此刻他們就都沒這麼幸運了。

  「哦!要怎麼弄?」

  呂戚鳴手忙腳亂的上前,卻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老天!」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好!她承認她不該放縱自己喝那麼多酒,也不該開快車發洩,但是為什麼老天總是要和她過不去,讓她遇到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差勁?

  看她似乎很難受,卻也很生氣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滿,開口道:「你最好盡快告訴我要怎麼做,不然難受的是你自己!」

  黃靜雅迅速回頭,不能不說有些震驚,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當面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了,盯著男人,不,準確的說還是男孩的臉,她的眼神透露著不可置信。

  「你也不知道嗎?還是喝太多忘記了?」

  呂戚鳴看得出她眼底的驚訝,但是也看見她蒼白得和鬼一樣的臉色,還有她滿身的酒氣。

  「方向盤下面紅色的按扭。」深吸一口氣,黃靜雅咬牙開口。

  她發誓,她會在恢復自由的下一秒狠狠的扳回一城,沒有人,現在沒有人能夠這樣不屑的和她說話,就連商場上那些老狐狸都得讓她三分,這個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小子,這個可能連車都沒開過的小子,他怎麼敢這樣對她!

  安全氣囊在一瞬間洩了氣,她的胸腔立刻湧進新鮮空氣,她咬牙一把推開車門,衝著男人大叫,「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三更半夜無家可歸站在大馬路上的人,連急救電話號碼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說我!我有錯嗎?誰說不准開快車!誰說喝了酒不准開車!我的所作所為為什麼要你們來評判?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呂戚鳴根本沒想到恢復行動力的她會上演這麼一場潑婦罵街的好戲,看她幾乎聲嘶力竭的樣子,冷冷的夜風吹得她臉上青白一片,儘管沒有下雨,眼角卻有兩道水跡,於是他冷漠的轉身,也不管她的脾氣是否發完了沒。

  「你——你站住!」

  黃靜雅原本理所當然衝出口的斥責頓住了,她驚訝的瞪著轉身就走的男人,看著他走回馬路對面撿起地上的一個盒子,然後沿著路向下走去。

  良久她才從驚訝中回神,拔腿跑過去。「你站住!」

  她的聲音從身後追上來,呂戚鳴挑眉卻沒有停住腳步,直到她氣喘吁吁的擋在身前。

  「你叫什麼名字?」

  他看不清背光的她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錯過身繼續走自己的路,以沉默對答。

  「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再次擋住他,甚至拉住他手上的琴盒,路燈昏暗的光線淡淡灑在她的臉上,依然蒼白的臉,淚痕已經被風乾了,幽亮的瞳裡閃爍著固執的光。

  「為什麼?」他冷淡的開口。

  「因為我要知道!」黃靜雅不怯步的說。因為她想知道,這個理由夠充足了。

  「戚鳴。」別開目光,他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

  「無處可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問了這樣的話,也許是酒醉的原因,或者是剛才被氣囊壓到了大腦,一瞬間一個念頭竄進她的腦海,那就是——她要這個男人!

  呂戚鳴抬眼冷冷的看她,那在暗夜中漆黑深邃的眸子裡,淡淡透著距離,彷彿隔了一層化不開的冰。

  「我問你是否無處可去,這麼冷的半夜提著個箱子,是無家可歸嗎?如果我說跟我走,可以嗎?」

  挺直髮冷僵硬的脊背,她身上穿著斜肩細帶晚禮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她卻咬牙僵持的盯著他的眼睛。

  呂戚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審視著她倔強咬住下唇的樣子,隨後他的視線對上那雙美麗的眸,只見那深幽的光在閃爍,卻掩飾不住無助,於是他笑了,嘴角輕輕勾起一絲笑容,緩緩彎身。

  黃靜雅以為經過這麼久的沉默,他一定又會轉身走掉,卻沒想到他放下手中的小箱子,脫下身上的外套,下一秒那帶著溫熱體溫的外套便落在她的肩頭。

  她瞪大了眼睛瞅著他,一時間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想一定是太冷了,所以大腦才這麼遲鈍。

  「不走嗎?還是要繼續吹風?」

  看著她呆呆的抓緊他的外套,他淺淺抿起笑容。

  就算是天氣太冷吧,或者是他已經流浪太久,所以才答應了她。

  一滴冰冷打在她臉上,黃靜雅回了神也知道他答應了,於是吸吸鼻子,她咧嘴道:「吹風可以改天。」

  


  凌晨,黃靜雅睜開了眼睛,她一向睡的不深,在整個宅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的情況下,即使是窗外的小鳥低啾也能吵醒她,今天也不例外。

  動了動有些發硬的脖子,她的表情自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沒有變過,冷靜得沒有一絲嗜睡的痕跡。

  呂戚鳴藉著窗外昏暗的光望著她,昨夜跟她回來後,她根本沒有盡到做主人的自覺,進門直接自顧自的爬上床捲起被子,他根本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她就睡著了。

  於是,他懷疑,讓他跟來是否是她酒醉後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在清醒後的這一刻,她是否會直接將他掃地出門,或者她根本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直接報警告他擅闖民宅也說不定。

  「你整晚沒睡?」

  正當他在思索種種可能性的時候,床上突地傳來她的聲音,略帶一絲沙啞。

  他挑眉,她的反應不在自己的猜測中,他不由自主的想,是否她常常這樣隨便帶剛認識的男人回來,原本平靜的心中竟淡淡浮上一層氤氳。

  「你在想,自己一定不是第一個這樣被帶到這裡的男人,對不對?」

  撐起身子靠在床頭,她自煙盒裡拿起一根煙點燃,輕吸一口並緩緩吐出淡色的煙霧,然後嘴角勾勒出一個不屑的弧度。

  「走,或者留下來,隨你。」

  可呂戚鳴依然看出她臉上故做堅強的表情,甚至她眼睛裡浮起的薄霧,盯著她宿醉後蒼白憔悴的容顏,他凝眉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執著煙,她別開眼,淡然地開口反問。

  「為什麼帶我回來,又為什麼像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樣子。」

  黃靜雅彷彿被刺到一樣迅速抬頭瞪向他。

  「不是嗎?無家可歸的是我,可為什麼有被拋棄眼神的人,卻是你?」

  離開冷清的窗旁,他一步步走近她,雙手撐在床邊,只與她隔著大概三公分的距離,清晰的望進她眼底閃爍的光瑩。

  「你、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懂!如果想走我不會阻攔,甚至還會給你一筆錢,你不必用話激我!」

  慌亂的掀開被子想下床,黃靜雅告訴自己,她只是因為他的無禮而生氣,並不是被他說中了什麼,但好像天總是不隨人願,過長的晚禮服裙擺絆住了她,於是連驚呼都來不及,她直直面向地板而去,不由得閉上眼睛。

  「赫!」

  沒有預期的疼痛,她的腰際多了一雙手,牢牢的勾住她的纖腰。

  「我決定留下。」

  「呃?」

  房間裡的光線很暗,以至於她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溫熱的氣息散在她耳邊,令她皺了皺眉。

  「我留下來,直到你不需要為止。」

  需要?側過臉對上他的眼睛,黃靜雅清楚的看到一個滿臉淚水的倒影,她震驚的不敢相信,那個倒影竟然就是她自己。

  


  我留下來,直到你不需要為止。

  「……赫!」

  埋頭進厚厚的財務報表,黃靜雅頭痛的有些吃不消,早晨她幾乎是逃出來的,儘管公司是自己的,儘管可以以頭痛為由賴在家裡,但是,面對坦然的他,最不自在的人反而變成了自己,當他問她是否要吃早餐時,當他望著空蕩蕩的冰箱大皺眉頭的時候,她幾乎無地自容到了極點,放下錢和鑰匙便狼狽地逃出家門。

  頭痛得越來越厲害,可是,他說的話卻益發清晰的一遍遍在腦海裡翻騰。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樣子、被拋棄的眼神,她有那麼可憐嗎?

  不!一定是他表錯意了,要不就是他慣用的手法——討女人歡心的手法。

  對!連她都不得不承認,隨手撿回來的這個男人有著足夠吸引人的皮相,尤其是女人,可能沒有女人能逃得過他眼底的那種憂鬱吧。他看起來甚至比她年輕,或者根本就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卻有著少見的成熟。

  「老天!」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手撐住昏沉的腦門,黃靜雅開始覺得昨夜的衝動根本是個錯誤!就算她再孤單、再寂寞,也不能在大街上隨便撿個男人回家,即使那個男人很出色,即使聰明得能洞察人心,但那還是不合情理。

  緊閉眼睛,她告訴自己現在補救還來得及,只需要回去告訴他她後悔了,只要讓他離開就可以,或者如果他不願意,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她可以給他錢。

  拿起皮包,她匆匆衝出辦公室。

  「總經理?」

  「取消今天所有的安排!」

  出了公司伸手招輛計程車,坐上車報了地點,她長長的吁出一口氣,車裡冷冷的空氣迅速包圍了她。

  腦海裡突然浮現昨夜的場景,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的動作,淺淺抿笑說不走嗎?還是要繼續吹風……那一刻,她真的很溫暖,即使喝了酒,還在風中冷得發抖,但那一刻,對著他咧嘴笑的自己,真的很真實。

  什麼時候開始,為了保護自己,她開始不按照心中所想的去做了呢?

  「小姐到了。」

  霍地睜開眼睛,望著車窗外熟悉的家門,黃靜雅遲疑了,腦海裡翻來覆去都是——讓他走,還是留?

  「小姐?」

  「……哦!」

  付了錢,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這麼快就回來了?」

  「咦?」

  她扭頭便看到了原本應該在房間裡的人,頓時有些措手。

  看著她的慌亂,呂戚鳴笑了,不明白為什麼昨天她說要他跟她回家的時候那麼理直氣壯,今天反倒變得這麼無措。

  「不進去嗎?」

  掂掂手上三大袋東西,雖然有些反客為主,但東西很重,他還從來沒有提這麼多東西過,以前的日常所需有經紀人和保母照顧,還有涼子,所以他幾乎沒有去超級市場的經驗,更不會做飯整理家務,但現在,他想嘗試。

  「咦?哦!」

  手忙腳亂的讓開,黃靜雅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了,看他提著滿滿幾袋東西,她頭痛的凝眉,卻只能一路跟著他進門。

  「你平時都不在家吃飯嗎?」

  將東西放在桌子上,他好笑的望向站在廚房門口躊躇的她。

  「哦,我很忙。」

  看他從袋子裡掏出蔬菜水果麵包牛奶什麼的,她心不在焉的隨口回答。

  他似乎已經很能進入狀況了,而她卻還在為難要不要讓他離開。

  「很忙嗎?那——現在回來是為了?」

  看出她似乎很苦惱,呂戚鳴索性放下手上的東西,好整以暇的望著她,他猜她的為難是來自他。

  「為、為了……」

  她知道這是個機會,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就更難開口了。

  可是,看見他站在一大堆食品後面,臉上掛著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回望自己時,她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現實和她所想的,到底什麼才更重要,到底什麼才是對的?她不再是五年前的黃靜雅,她是二十七歲,不能輸、不能讓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人得逞的黃靜雅,是資產數億的皇家集團唯一繼承人,她的任何一個小小的決定就足以讓她的世界翻天覆地,這樣的她,有權利任性妄為嗎?有可能隨便抓一個男人留在身邊嗎?

  「想我走嗎?」

  呂戚鳴溫柔的勾起嘴角,她的矛盾和掙扎是那麼明顯,即使不開口也彰顯無疑,她很忙,很富有,喝醉酒後會耍大小姐脾氣,會流露掩藏得很好的失落。

  可是,現在清醒後的她,不是昨夜的她了,他放柔了表情。原本早上就在等她開口,雖然晚了幾小時,但對他來說沒什麼差別。

  「想我走嗎?沒關係,如果你說是,或者——點點頭,我收拾好這些就離開。」

  盯著他含笑文雅的表情和毫無波瀾的笑容,黃靜雅不知道為什麼,一滴冰涼自眼角滑落,她知道自己哭了,也驚訝自己竟然又在他面前哭了,五年前被當眾悔婚的時候她沒哭,父親一蹶不振的時候她沒哭,頂著一大堆銀行欠款四處碰壁的時候她沒哭,打包送父母離開的時候沒哭,寧可一個人縮在被窩裡,或沉在浴缸裡也從不當著別人的面示弱,可是,看著他的笑容,她竟然頻頻落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她的淚像斷了線一般,他有些憐惜的開口,「你的眼淚真多,我的存在,真的讓你這麼難過嗎?」

  繞過流理台走到她面前,呂戚鳴抬手接住一滴自她下巴落下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我馬上離開,也許這樣你的眼淚就會止住吧。」

  黃靜雅使勁咬住下嘴唇,看他面帶微笑的轉身走向客廳,彎身提起那個小箱子,她不禁失聲喊了出來。

  「不!」

  那一秒,他的手剛搭上門把。

  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明顯的哭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得這麼悲切,彷彿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更不知道讓他留下來是對還是錯。

  但是,她只知道,當他問是否想他離開,當他接住她眼淚,笑著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厭惡自己,厭惡為了讓所有人羨慕而壓抑真實個性的黃靜雅!

  他說對了,她是可憐,若是連她都不容許自己心疼自己,還會有誰心疼她。而他,卻說馬上要離開,好讓她的眼淚止住。

  這樣的人,她真的不想錯過,就算日後會被看笑話,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一次,五年來唯一的一次,就當作是她苦了自己五年的犒賞也好,她要留下他,讓他留在她身邊。

  「留下來!」

  意念堅定了,她伸手胡亂抹去臉上的眼淚,跑上前幾步拉住他的箱子,是命令也是請求,「留下來!不是說到我不需要為止嗎?我需要!我需要你留下來!」

  呂戚鳴的手仍然握住金屬門把,他低頭看著同樣拉住他皮箱的小手,一樣的動作,昨晚她也是這樣固執的拉住他,他們只見面十幾個小時而已,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她對他也一無所知,為什麼這畫面卻彷彿生離死別一般?

  回頭望著她淚汪汪的眼中明顯的哀求,呂戚鳴輕輕釋出一個笑容,握住門把的動作鬆開了。

  「你總是這麼愛哭嗎?」

  伸手拭去自她眼角再次滑落的淚滴,他輕輕皺眉。以前聽說女人是水做的,但這麼愛流眼淚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涼子——從來不哭的。

  看他皺了眉,黃靜雅生怕他就這樣走了,於是一手抓著他的箱子不放,一手胡亂的擦著眼睛,她不愛哭的,從來不愛哭,可是,彷彿他就是她的淚鍵,只要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勾出她的眼淚無限。

  她努力吸吸鼻子。「只要你不走我就不哭!否則,你很快就會看到一個現代孟姜女!」

  是撒嬌,也是威脅,好像那個箱子就是他一樣,她用力的拉過小箱子,緊緊抱在胸前。

  呂戚鳴忍不住莞爾,看起來她似乎要比他大一些,可是為什麼在他面前,她的所有舉動都比他更像個孩子,霸道不講理、愛哭、驚惶失措,甚至現在緊緊抱牢箱子的動作,都讓他忍不住順著她的意,否則,他還真怕她會哭倒自己家。

  「你為什麼總是先抓住它?」

  鬆開抓住箱子的手,看她抱得更緊,他問。

  「這是你唯一的行李不是嗎?」她紅著鼻子說。

  沒有說是也沒有否認,繞過小白兔一樣鼻眼通紅的她,他逕自折回廚房。

  「你不是很忙嗎?」

  「嗄?」

  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突然轉換了話題,他還沒有明確的告訴她是否答應留下來呢!

  「還是可以放一天假?我想你該洗個澡上床睡一覺,或許再醒來的時候就可以喝我煮的海鮮濃湯了。」

  拿起流理台上的青菜一包包放進冰箱,他沒有看她呆到不能再呆的表情。

  「你——是說——留下來了?」

  她從來不懷疑自己的智商,但是,此時此刻不聽到他的明確回答,她就不敢在確定,生怕一出門或者一覺醒來,又回到孤單單一個人的空間。

  「對,你贏了,我留下來。」

  從冰箱門後面探出頭,他溫柔的承諾,然後又埋頭收拾東西,不看她又哭又笑,有些滑稽的表情。

  從來沒見過這麼缺乏安全感的人,和他相比,她擁有的太多了。可是,看她緊緊抱著他的琴盒不放,他卻真的一步都走不了,好像他一走,她就真的會一無所有。

  「謝謝!」

  眼淚又流出來了,她立刻伸手抹了去,知道自己真的該上樓洗個澡,也許沉在水底,淚腺才能堵塞。

  「那個——」

  抱著他的箱子黃靜雅飛快的轉身上樓,卻被他喚住。她皺著眉緊張的轉身看他,一副生怕他臨時反悔的樣子。

  「我是說,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緊張顯而易見,抱著箱子的樣子也很好笑,可呂戚鳴沒有點破,他只是微笑著問出自己原本就要問的問題。

  「哦!原來——」

  她倏地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靜雅,黃靜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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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黃靜雅……」

  客廳昏黃的燈光下,呂戚鳴看著手上的商業雜誌低聲呢喃,原本以為她只是比較有錢或者是單純的富家小姐而已,可是沒想到在隨便找來打發時間的商業雜誌上,卻看到了她的報導。

  酒店業排名前三的皇家集團唯一繼承人,父母早在四年前便去澳大利亞安養晚年,也就是說,偌大的皇家集團全由她一個人挑起。

  不由得想到初遇她的時候,她單薄的身子,以及淚流滿面的樣子,雖然當時她大呼小叫的發脾氣,但縱使她的外表再堅強,負傷的眼神以及她情不自禁流下來的眼淚都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她真的很孤單無助,需要有人陪在身邊,所以他留下來了。

  「戚鳴?」

  樓梯處傳來她沙啞的聲音,他轉身看過去,就見她穿著鵝黃色的可愛睡衣站在樓梯口,頭髮鬆散的披在肩頭,揉著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看起來比先前的裝扮至少小了五歲,他抿笑闔上手中的雜誌。

  「醒了?」

  「嗯。」

  黃靜雅點點頭,本來要上前的腳步卻因為看到他手中的雜誌而頓住了,莫名的,心情沒來由地變得有些黯淡。

  「餓了嗎?我把東西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沒注意到她突然不自在的神情,他放下雜誌,打開大燈便轉身進廚房。

  她走過去看著沙發上的商業雜誌,擰了眉頭,表情有些嫌惡,正好被回身出來的呂戚鳴看到了。

  「怎麼了?」她盯著雜誌的表情太過凝重。

  「你——都看過了?」轉頭望向他,黃靜雅的聲音有些生硬。

  他大概想到她在意什麼了。「不能看嗎?」

  低下頭,她無語,空氣彷彿沉寂了一般,只從廚房傳來爐火吱吱的聲音,正當呂戚鳴想開口說些什麼打破沉默的時候,就見她伸手撈起雜誌扔進垃圾桶。

  他皺起眉頭,不太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

  「對我來說,這些比垃圾還不如!」

  呂戚鳴正想說些不贊同的話,卻被她刻意輕快的嗓音打斷。

  「好了!我餓了,你煮了什麼?」無意繼續這個話題,黃靜雅聳聳肩向瓦斯爐上的鍋子望去。

  「本來準備煮海鮮濃湯的,但臨時決定改酸辣白菜湯,泡飯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退到一邊,看他端起鍋子向餐廳走去,黃靜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異樣。她是怎麼了,不僅在意他知道以前的事情,還因為他的體貼而不自在,為什麼遇到他,她就變得這麼奇怪?

  「可以幫忙把第二個抽屜裡的墊子拿一個過來墊在下面嗎?」

  呂戚鳴拿起砂鍋,對於剛才她所有讓人費解的舉動,他決定不過問,或許那不是他能體會的過去,就如同自己也有那麼一小塊沒有癒合的傷疤一樣。

  「哦!」黃靜雅手忙腳亂的打開抽屜翻出他說的墊子,又急忙跑過去將墊子端正的放在桌子上。

  「謝謝。」將鍋子放好,他鬆一口氣。

  「坐吧,我盛飯出來就可以開動了。」

  黃靜雅有些不適應的落坐,怔愣的盯著桌上猶冒熱氣的砂鍋。一鍋香氣四溢的湯,昏黃的燈光,兩個人圍坐一起,這樣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不由得握緊了掌心。

  「開動吧!啊,看起來不錯,就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第一次下廚希望別砸鍋才好。」

  雖然他最後一句話是小聲嘀咕,但她還是聽到了,她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隔著熱氣望向他。

  「這是你第一次下廚?」

  「呵!對,怎麼?不敢吃了?」

  呂戚鳴有些靦腆的搔搔後腦勺,看她逕自拿勺子舀湯,吹了吹就喝下去,不免有些緊張。

  「很奇怪!」

  「咦?真的嗎?」

  他立刻拿起勺子舀一勺湯喝下,卻被燙到了,只能硬生生嚥下去,那青紅交錯的表情看得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不是說湯的味道,而是說你。」

  呼散了口中的炙熱,呂戚鳴不明白的看著她。

  「昨天那樣的情況,你竟然願意跟我回來,而且早上還那麼包容我,說實話,我當時……是想讓你離開的。」

  低頭一口一口喝湯吃飯,她的聲音平靜坦然,卻不敢看他的表情。

  「那為什麼又改主意了?」

  「或許是——」

  停了所有動作,望著熱氣四溢的湯鍋,黃靜雅淡淡扯起一絲笑容,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開口,「想對自己好一點!」

  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他不以為然的皺起眉。一個女人隨便在路邊撿一個男人回家,理由竟只是想對自己好一點?!那感覺彷彿是孤零零的小女孩終於得到一次禮物一樣,而他,居然是她對自己的犒賞。

  「怎麼?覺得我很可憐嗎?看了那篇狗屁報導,再聽我這樣一番話,是不是覺得我立刻化身為被命運折磨的灰姑娘了呢?」

  「你覺得呢?」

  黃靜雅沒想到他會反問,不由得一愣,看著他眼中淡淡映著溫暖的昏黃光彩,看著他眼中的自己,突然感覺到眼底有股溫熱滑動的液體。

  「如果灰姑娘的父親不去世,如果沒有狠心後母的百般虐待,如果她不受盡命運折磨,那就不會遇到王子,更不會有玻璃鞋的故事了。」呂戚鳴平靜的開口。

  他的這番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不是說上帝關了一扇門,一定會再打開一扇窗嗎?人生也許就是這樣,不斷的被命運玩弄,卻仍然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期待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

  怔忡了一分鐘,她低頭嚥下酸澀,輕輕說:「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哦?那他們是怎麼說的?」

  話題似乎有些沉重了,呂戚鳴狀似隨意的一邊吃可口的湯泡飯一邊問。

  「當著我的面他們會說可憐的孩子,說在婚禮上拒絕我的那個男人不識貨,說我有現在的一切真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哼!」

  她盯著手中的湯匙,眼神卻飄向很遠的地方,語氣淡漠到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他不由得抿緊嘴角,他想他可以體會剛才她扔雜誌的心情了。

  「可是你想知道背後他們說什麼嗎?」

  收回目光舀一勺熱湯喝下,她低頭笑道:「他們說被拋棄的女人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短短幾年能有這樣的成績還不是靠男人撐腰,這樣的女人誰敢要,被拋棄是應該的,誰娶過門誰倒楣,可能不出幾年時間就會被搞得傾家蕩產。哼!你看吧,就是這樣!」

  她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固執的盯向他。「但是我不在乎!所以我寧可選陌路人,也不要便宜那些假道學,什麼上流社會,什麼門當戶對!哼!說穿了還不是虛偽!」

  看她的目光固執而堅定,卻也掩藏不住不滿和不甘,呂戚鳴無言以對,她如果不在乎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目光言論就不會這麼說了,之所以選他,他寧願相信是她所說的——為了對自己好一點。

  無聲輕歎一口氣,他微笑的說:「吃吧,湯要涼了。」

  伸手拿過她的碗,為她將熱湯盛滿一碗,他選擇不揭穿她微薄的保護色。

  接過碗,黃靜雅咬住嘴唇,她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自己期望聽到怎樣的回答,但是,看他只是舀一碗熱湯溫暖她冰冷的手心,她的心竟然莫名感動。如果他剛才說了安慰的話,或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或許此刻她反而會失望的。

  「你的小箱子裡裝著什麼?」她低頭吃飯,試著岔開話題。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遲疑了一秒。

  「隱私嗎?」

  「對。」

  沒想到他竟然大方承認,黃靜雅錯愕地抬頭看他,不知道該稱讚他的坦白還是責怪他的小氣。

  「是隱私,所以可不可以不問?」

  誠懇的望進她眼底的疑惑,呂戚鳴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他不想欺騙她什麼,但是也還不想告訴她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畢竟如果不是他偶然看了那本雜誌,她也一定不會告訴他怎麼多。

  「包括你的過去嗎?」她冷靜的問。

  「因為已經過去了,所以不想再提。」

  他很抱歉,這似乎有失公平,但是,每個人都有想要深深掩埋的傷疤,她的傷無奈被曝露在所有人面前,所以她活得痛苦,所以她用這種方式對自己好一點,這是她的不幸,卻也是逃不脫的命運。

  而他,也許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也有這樣的宿命,但面對黃靜雅,他是戚鳴,一個沒有過去的戚鳴,他想要以這樣的面貌留在她身邊,沒有痛苦、沒有陰暗的回憶。

  對上他的眼睛,她想或許自己懂了,明白為什麼他會跟她回來,懂了為什麼他居然能包容她的種種,那或許是因為,他的過去比這些更不堪。

  望著他眼中那沉默的懇求,她柔柔笑了,釋然的點點頭,「好吧!我不問,即使被你賣了,我也不問。」

  呂戚鳴這才鬆了一口氣,卻被她半真半假的玩笑逗樂了。

  「放心!即使我賣了你,錢也會全部交到你手中讓你數。」

  兩個人都笑了,剛才那沉重的氣氛一瞬間消散,黃靜雅開始覺得,這也許真是老天給她的補償,派一個沒有過去的男人到她身邊,只給她快樂不給她沉重,補償她五年來所有的痛苦,體會五年來已幾乎陌生的輕鬆,於是她提議。「那等會我們去逛商場吧!」

  「嗯?」

  「去買衣服,我該對自己好一點不是嗎?好久沒有Shopping了!」說完瞇眼笑著端起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將湯喝完,抹抹嘴巴道:「你是天才!」

  「嗄?」

  他根本趕不上她的跳躍思維。

  「第一次下廚居然能煮出這麼好吃的東西,呵!今後廚房就交給你了!」

  他也笑了,指指她身後流理台的位置,她狐疑地扭頭望過去,只見幾本食譜整齊的擺放在那裡,隨時待用。

  


  她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可在呂戚鳴看來,她現在做的似乎都不是那樣,因為快讓她刷爆卡的大包小包全部都是買給他的。

  「哦!看那裡!那件外套怎麼樣?」

  說話間人已經向精品服裝店靠過去了,有些無力的看著她似乎精神百倍的步伐,再看看手上已經提著的大大小小購物袋,他忍不住蹙眉,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說女人的錢最好賺了。

  「戚鳴,過來試一下!」黃靜雅請售貨小姐拿合適的尺碼後,又走去拉舉足不前的呂戚鳴進門。

  「這個顏色很適合你哦,還有款式也是最新的,試一下吧!」

  「靜雅,我沒必要買這麼多衣服。」

  他無奈的重複今晚已經說過不下五遍的話,他根本沒必要買這麼多衣服,即使是以前也從不曾在服裝上這麼花費。

  「誰說沒必要,我說有就有!」

  從他手上接過大包小包堆放在一旁,黃靜雅又從架上抽出一條搭配的領帶一邊比劃一邊說。

  「對呀!你女朋友這麼漂亮,先生當然也要讓自己看來更瀟灑,這樣兩位走在一起就更加讓人羨慕了。」

  拿衣服過來的售貨小姐適時的稱讚。

  「女朋友?」

  黃靜雅側頭看向他,似乎在等他聽了這話的反應,呂戚鳴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對上她頑皮的眸子,幽幽笑了。

  「怎麼?難道……不是嗎?」生怕自己說錯話失了大買賣,售貨小姐立刻小心的確定。

  黃靜雅接過衣服走到他身後,勾起嘴角,探出腦袋望著偌大穿衣鏡裡的他,調皮的問:「是嗎?」

  呂戚鳴更是笑開了,和她在一起彷彿像是小孩子玩家家酒,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走,順從地伸手套進她準備好的衣服,他轉身拉她的手放在胸前敞開的排扣上說:「是。」

  售貨小姐這才鬆了一口氣,她微微愣了一秒,看著被握住的手,目光移到他含笑的眼眸,嘴角也輕輕綻放笑容。

  於是,從服裝店出來後,黃靜雅自然而然的分擔他一隻手上的東西,更順理成章的將自己的小手溜進他的掌心,不看他的表情,只是故意偏頭看向另一邊,只有掌心細細滲出的熱氣洩露了她心底的忐忑。

  望著她的後腦勺,視線下滑到交握的手,他溫柔的笑了,沒有鬆開的意思,反而下意識的握得更牢,讓她冰涼的手在他掌心漸暖。

  「還想買什麼?」打破有些尷尬的局面,呂戚鳴好心靜的問。

  「你還缺什麼?」

  轉過頭將他從下到上打量一番,她的臉蛋紅通通的,幸好是隆冬,也幸好風吹來有些冷,她有可以搪塞卻不用解釋的藉口。

  「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他笑著阻止她再買更多的東西給他。

  「哦!抱歉!我忘了你可能累了,我呀很久沒有逛街了,所以一買起來就會沒完沒了。那好吧,我們回去了!」不好意思的聳聳肩,黃靜雅拉了人就向停車場走去。

  「不是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嗎?難道你沒有想買的東西?」

  他不急著回去,於是拉住她,將她拉到人行道內側,擋在她身前遮住冷風,好笑的望著她更紅的臉頰。

  「呵呵!我沒時間啦!一般都是從目錄裡挑,很難得像這樣逛街的。」

  風太冷了,他又靠得太近,手還被他緊緊握住,原本有些冰涼的肌膚現在似乎就要滾燙起來,她有些羞赧的縮縮脖子,不敢對視他的眼睛。

  「……那我們走吧!」

  聽不清前面他嘟囔了什麼,只聽到他說走,便被他拉著出了街道,黃靜雅不免有些失落,但看著他的背影,看著被他牢牢牽著的手,她只能勉強擠出笑容。她是怎麼了?為什麼竟像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一樣期待起那些有的沒有的,他們之間,她應該是比較大的那個呀!

  「你多大?」忍不住她還是問了。

  她二十七歲了,而他不論是外表還是笑容,看起來都比她小,更何況第一次見面時她根本就當他是個乳臭未乾的男孩。

  「你介意嗎?」沒有回頭,呂戚鳴直接拉她進旋轉門。

  「介意。」黃靜雅低頭小聲的嘟囔著。

  她當然介意了,哪有女人不介意男朋友比自己還年輕,更何況他有可能真的比她小很多,雖然他們是這樣的關係,但她還是忍不住要介意。

  胡思亂想間,她根本沒注意到呂戚鳴帶她去的地方不是停車場,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珠寶櫃檯前了。

  「咦?怎、怎麼?」

  疑惑的張望一周,再將目光落在他帶笑的眼睛,她不明白為什麼要回家的他們竟然到了這裡。

  「我覺得有必要送你一樣東西,衣服似乎不大方便,就挑一件首飾當作我們相識的禮物送給你吧!」拿過她手上的購物袋,呂戚鳴微笑的望著她。

  「可是——我已經有了呀!」

  最終還是感動了,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了,可她還是感動了,沒想到他竟然能發現她不自覺流露的失落,沒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貼心,所以感動之餘,她竟然說出了讓自己更感動的話。

  「你就是我給自己的禮物。」

  呂戚鳴笑得開心,或許是已經想到她有可能這樣說了,於是他逕自招呼服務人員過來。

  「先生您好,是選結婚首飾還是一般的禮物呢?」

  「禮物,但不是一般的,幫我推薦一款比較經典的首飾吧,要適合她的。」

  指指身旁的人兒,他說得再自然不過,反倒是黃靜雅越發不自在起來。

  「戚鳴,我真的不需要,還是走吧!」

  她拉了人就想走,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這樣的示好方式好,他對她太好了,根本已經超出他們的關係,一時之間她不敢坦然接受,生怕習慣了之後,一旦失去,她會更難過。

  「靜雅。」

  呂戚鳴連忙拉住她,溫和的喚她的名字,看她僵硬的肩膀畏縮地輕顫,他更加放柔了聲音誘哄,「不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嗎?那加上我的那一份不為過吧。」

  伸手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他不再掩飾眼中的寵溺。

  「不要懷疑自己是否值得,坦然接受這一切吧,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你值得別人對你好,以後老天會給你更好的,相信我!」

  淚又滲出來了,刺痛了眼睛,看著他心疼的表情,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或許她真的該懷疑,那個撿到他的夜晚,是否是老天真的聽到了她的祈禱,於是給了她這樣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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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

  「總經理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

  「有嗎?」

  走進辦公室,坐在寬大的皮椅裡,黃靜雅的好心情表露無疑。

  「有!昨天那樣急匆匆離開,我還以為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呢!原來是有好事。唉!可憐我們這些勞碌命白擔心呀!」

  「好了好了,就會戲弄我!跟了我這麼久你還不清楚,我能有什麼好事情?」她不依的朝秘書兼朋友的梁萱儀嗔道。

  「就是看久了,所以才相信,終有一天老天會開眼呀!」將咖啡放在桌角,梁萱儀半開玩笑的接話。

  「呵!或許吧!」端起咖啡輕啜一口,她淺淺笑道。

  「咦?不是吧!難道真的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湊上前盯著好友憨笑的表情,梁萱儀不放過任何關心的機會。她是黃靜雅接手公司後才來的,以前發生的事情沒有親歷,但五年來好友是如何忍受壓力承受困苦她是最清楚的,所以外界的傳聞越是對靜雅不利,她就益發為好友打抱不平,真心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是不是那天宴會遇到了什麼人?」

  「嗯……算吧!」

  「真的?啊!好後悔哦!我真該跟去的!」

  「後悔吧後悔吧!就因為你的見色忘友所以我差點出了車禍。」

  「嗄?哪裡受傷了?」一聽車禍兩字粱萱儀立刻緊張起來,忘了前一刻還在關心的艷遇。

  「好了,已經沒事了。之前車子送去維修,今天你記得聯繫看看什麼時候能取,還有,昨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推掉的預約有改時間還是怎樣?」

  收起玩笑的心情,黃靜雅快速進入了上司的角色,梁萱儀知道好友有意迴避,也就不再多問,立刻開始報告進度。

  「昨天的預約我已經全部幫你改定時間,等會再將確定的日期拿給你,還有酒店部那邊傳真過來新一季裝修色彩樣本,需要你過目批准,今天上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下午按你的要求安排部門經理開會討論新年酬賓計劃,晚上天星酒店的負責人想邀請你,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我覺得有必要賞個臉。」

  「天星?誰邀請,是老子還是兒子?」

  轉動指尖的原子筆,黃靜雅勾起一絲冷笑。

  「是兒子。最近劉偃松似乎要趁年關推出一些活動好爭取客源,可能是新宮上任想有所作為吧,或者想從我們這裡取些經。」

  「繼續推掉,如果他問為什麼,就告訴他還是從他老子那裡學比較快。」

  「我當然不能這麼說,又給我出難題!」梁萱儀不滿好友的口無遮攔,做老闆的可以隨性,如果她一個小小的秘書也耍大牌,還是趁早收拾包袱回家吧。

  「呵呵!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好的,不是嗎?」眨眨眼睛,黃靜雅笑得有些假。

  「唉!算了!誰讓我們是跑腿的呢!」

  聳聳肩,她狀似無奈的準備退出去,臨出門又想起了什麼。

  「那你晚上吃什麼?不會又隨便拿便當湊合吧!要不要到我那裡,衛遼說晚上吃火鍋。」

  「不了,我才不要當電燈泡惹人厭呢!放心吧!我找了個不錯的廚師。」勾起笑容,黃靜雅有些想念昨天的酸辣白菜湯。

  「看來這幾天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是不準備告訴我嘍?」

  「對!答對了,所以快出去跑腿吧!」

  「算了!總有一天你會老實招來。」

  見梁萱儀氣嘟嘟的出去後,靠進厚實的皮椅裡,抬起手望向中指上的戒指,黃靜雅幽幽揚起滿足的笑容。

  他說食指是等待追求,中指是已經有偶,無名指表示定終生,小拇指則是獨善其身。

  於是他將這枚鑲著五彩翡鑽的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他說只要在他留下來的時間內,只要她還需要的日子裡,他願意隨時當她的男朋友,那表示她不再是一個人面對一切,有他的日子,她無獨有「偶」。

  無獨有偶!溫暖了她整整一夜的話,即使他們只是分享一張床相擁而眠,即使他像個君子一樣連衣服都沒有脫,她也倍感幸福。

  


  早晨九點鐘黃靜雅便由司機接送至公司,她的生活似乎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好像多了一個他也沒有什麼改變。

  如果不是他們相遇在那個錯亂的夜晚,他一定會懷疑她讓自己進門的初衷。

  表面上看她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可是,她的內心卻空的全是眼淚,以至於他每每試圖回想她的模樣,就只有一張淚臉。

  呂戚鳴淡淡勾起嘴角,轉身看著腳邊跟他一路走來卻一直被塵封的琴盒,閉了閉眼,走到一旁拿起電話,撥出一組熟悉的號碼。

  「您好,我是醫生華爾森。」

  「醫生,是我。」

  「哦!Mic?你在哪裡?」

  「我很好,不用擔心,她怎麼樣?」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瞳,以至於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緒。

  「Sorry!還是老樣子,最近我們嘗試用薰香刺激她的嗅覺神經,也一直針灸,但效果不是很明顯,我想或許有其他更好的方式。」

  「我知道了,下次再聯繫吧。」掛斷電話,他轉身面向窗外,眉宇間有散不盡的陰鬱。

  快一年了,他流放自己在世界的任一個角落,不思考、不回憶,甚至不想像未來,起初還總是說服自己,總有一天她會醒的,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可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來他每次打電話過去,聽到的結果都一樣。

  不知道她還要睡多久,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流浪多久才能回到以前的時光。

  閉上眼睛,耳邊立刻響起旋律,帕格尼尼、維尼亞夫斯基、莫札特、薩拉薩蒂……

  「夠了!」

  一拳捶在牆上,振動窗欞浮灰四揚,呂戚鳴隱忍著低低喘息,睜眼盯著腳下的小箱子,猛然提了起來,奔向二樓黃靜雅為他騰出來的衣物間,打開偌大的衣櫃門,直接將箱子塞進排排衣服的最深處。

  啪!

  關上了門,彷彿這樣就能關住心底隱隱竄動的渴望,他僵硬的轉身下樓。

  他是戚鳴,他有事情做的,他要給一個叫黃靜雅的女人溫暖,他要幫她療傷,要對她更好一點……所以,他不會再回憶了。

  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那個女人的好與壞、醒或睡,都不再與他有關,或許從來就沒有和他有關過。

  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包括現在的沉睡,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他。

  


  黃靜雅還沒有進門就已發現異樣,窗戶裡透著昏黃溫暖的光,而她確定發光體絕對不是她家的水晶吊燈,於是她迫不及待的推門進屋。

  「歡迎回來。」

  呂戚鳴將最後一道奶油濃湯放在鍋裡保溫,走上前接過呆愣的她手中的皮包。

  「這——你——」驚訝的將目光從滿室搖曳的燭光中挪到他溫暖的笑臉上,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不喜歡嗎?吃法國菜當然要有燭光了。」回頭看溫暖而浪漫的一室燭光,呂戚鳴蹲下身便要為她脫鞋。

  「別別——我自己來!」她受寵若驚的倒退兩步,盯著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彷彿盯著怪物。

  他仰頭對上她誠惶誠恐的眸子,柔柔笑了,伸在半空中的手沒有收回,反而探向前握住她冰冷的腳踝。

  「沒關係,我來就好。」

  說話間他已經脫了她的鞋,並將溫暖的棉拖鞋套進她冰涼的足尖,黃靜雅只能被動的配合。她是黃家唯一的小姐,傭人身前身後伺候著自是不用說,即使現在她一個人住,也隨時有人幫她打理生活中的一切,可卻從來沒有人這樣過,他一個大男人,即使是被她隨手帶回家的,也沒有必要做到這樣吧。

  「為什麼要這樣?」她不禁開口問。

  他為什麼要這樣?她甚至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不論是錢還是其他的,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因為想對你好,不可以嗎?」

  不再任她浪費時間,呂戚鳴拉她穿過客廳。

  傻傻的任他脫下她的外套,坐進他為她拉開的椅子上,黃靜雅的腦袋有些昏沉,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喜歡牛排嗎?我想女人應該都喜歡,對不對?」

  他端上兩份牛小排,黑胡椒汁還在茲茲作響,紅酒的醇香和醬汁的濃郁瞬間侵佔了嗅覺,她不自覺咬住下唇。

  「來,碰一下杯,就可以吃了。」

  看他舉起酒杯等著她,她也端起面前的紅酒,緩緩靠近,直到杯壁發出碰撞的聲音,她才鬆一口氣,自進門就提在心口的緊張感,也跟著稍稍釋放一點。

  「為什麼想對我好?」她追問。

  「為什麼對你好要有理由?」

  他伸手拿過她的盤子,體貼的為她將牛排切成合適的小塊,又放回她面前,似乎對她有那麼多個為什麼不以為然。

  「所以你該要求些什麼!」

  雖然這很尷尬,但是她不想牽扯不清,他所做的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期盼,事實上,當初留下他的那一刻,她根本沒想過他會對她這麼好,現在她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想要的更多,所以才付出至此,不能怪她勢利,是現實教她不得不如此思考。

  「要求些什麼呢?」

  呂戚鳴優雅的叉了塊牛排送進口中,然後逕自端起紅酒喝了一小口,熟練的彷彿很習慣一般。於是黃靜雅困惑了,開始思考面前這個男人是否如她以為的那樣一無所有,他的背景、他的身世,也許是她想像不到的世界,那他,為什麼要跟她回來?

  「名車、別墅、錢,或者名利地位?」

  她試探性的一一列舉。曾經有很多男人接近她、對她好,都是以這些為目的。

  「我不會開車,別墅——哼!坦白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感興趣。」他放下酒杯,隔著燭光望進她閃爍的眸心。

  「那……你感興趣的是什麼?」心跳得飛快,在他的眼睛裡,她幾乎看到自己臉紅的過程。

  「你!」呂戚鳴勾起嘴角,單單說出一個清楚的你字。

  黃靜雅蹙起眉心,她不得不承認,縱使他隱瞞了更過分的要求,單憑這一個你字,她也認了,不想再刺探、不想再猜疑,既然他對她好,她只想要坦然接受。

  夜深了,寂靜的空間瀰漫著歡愛過後的氣息,視線從窗外搖曳的樹椏抽離,靜靜的停在她的鼻尖。

  她的呼吸均勻安詳,睡得像嬰兒似的,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伸手輕輕摩挲她光滑的臉蛋,呂戚鳴無聲的笑了。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好像刺蝟一樣的保護自己,不論是善意還是敵意,只要有人接近,就會豎起堅硬的刺。

  無條件的對她好,對她來說似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也許在她的世界裡,每個曾經對她好的人都是帶有目的。名車、別墅、錢,或者名利地位……這些她擁有的東西都被標上價錢一件件地拿走,而她得到的是什麼呢?

  愛憐的撫平那輕擰的眉心,他想,她得到的是再也不輕信的心吧。

  輕輕歎息,縱使睡意來襲,他也不想閉上眼睛,因為,每個夢迴時分,都會不由自主的回到過去,那個被旋律包圍的過去……

  


  「靜雅,你這兩天最好小心點。」

  「怎麼了?」黃靜雅不甚明白的看著好友。

  「就是天星的劉偃松啦,仗著他老子有幾個錢,昨天一聽你又給他吃了閉門羹,乾脆在電話裡就不乾不淨起來了,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麼容易打發,所以你還是小心點好。」梁萱儀擔心的叮囑。

  「呵!他能把我綁去不成?」

  坐在辦公桌後面翻看好友遞上的行程表,黃靜雅一點也不把對方的無禮放在心上,五年來她什麼人沒見過,區區一個天星的小開她還不放在眼裡。

  「別亂說!那種自以為是天下最帥的豬頭,很有可能把你的拒絕當成是欲拒還迎的手段,綁人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好,我注意就是了,如果下次他再打電話過來,你就直接轉進來,我來對付他。」點點頭決定不再讓梁萱儀為難,黃靜雅笑著說。

  「那倒不必,身為你的首席秘書,幫老闆擋掉一些不入流的麻煩是我的職責,你只要下班以後小心點就好了。」

  「呵呵,謝謝了!」

  不再多言,黃靜雅埋頭開始今天的工作,只是在梁萱儀出去後,她卻不由得分神,想起今早的畫面。

  當她醒來的時候,空空的床畔讓她有些慌張,一瞬間還以為所有種種都只是她的一場春夢,手忙腳亂的衝下樓後,看到他站在瓦斯爐前的背影才安心。

  他竟然大費周張的準備早餐,不但做了火腿煎蛋,鮮搾了柳橙汁,還烤了香脆的蘋果派,豐盛的讓她目瞪口呆,因為不習慣鐘點傭人早上進門,也不習慣吃外食,所以她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更別說如此豐盛。

  這一切的一切,如果僅僅用想對她好一點這個理由解釋,那背後的意義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過去、他的身份背景,說好不問的,可是,越是這樣,她就越忍不住的想多瞭解他一些。

  嘟嘟——嘟嘟——

  內線電話突然響起,打斷她的思緒,她趕緊接起電話。

  「總經理,天星劉偃松剛才來過電話,我說你很忙沒時間見他,但他說他不忙,有時間親自登門拜訪,我想他有可能真的會找上門,你看是要派保全人員在下面攔住,還是……」

  「讓他上來吧,我們要保持風度嘛!」

  掛了電話,她不屑的露齒而笑,收起剛才神遊的意識,開始審視桌上成堆的檔案。

  過沒多久,辦公室的門便被敲響。

  「總經理,天星——」

  「劉偃松親自登門拜訪!黃小姐的架子真的很大呀,幾次邀約不成,我只好親自上門了。」

  梁萱儀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就有個人無禮的插話並逕自推開她擠進門,她氣得猛瞪來人的後背,恨不得能用目光掃他出門。

  「呵!劉先生真是抬舉我了,我實在是公事繁忙,不得已才婉言拒絕的,您也應該知道像你我這樣的人,並不是游手好閒整天沒事幹,我想劉先生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和我一介女流之輩計較吧!萱儀,麻煩給客人最好的茶,免得讓劉先生誤會我們。」

  含笑示意梁萱儀退下,黃靜雅一番開場白說得劉偃松既沒討到好處又暗吃虧,咬牙瞪眼之餘只有老實坐下的份。

  「不過既然劉先生都找上門來了,請問您究竟有何貴幹呢?」

  她儀態萬千的坐在劉偃松對面,臉上掛著客氣到不能再客氣的笑容。

  「好!早聽說黃小姐雖年輕卻有商場老將的風範,今天一會果真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直說吧!聽說今年德國諾思克集團的二十週年晚會皇家也有興趣爭取是嗎?」

  「沒想到劉先生這麼關心我們皇家的動向,真是感謝。」

  她不正面回答,因為劉偃松的一句話,她就已經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了。

  「黃小姐一向大方,該不會真的看重這區區幾百萬的進帳吧,再說貴酒店每年的固定大客戶都不下百單,我想,今年可否將這一樁讓出來呢?」

  「呵!大家既然坐在一起就都是生意人,商場上的規矩我想劉先生該比我瞭解才對。要我放棄幾百萬的進帳,難道劉先生會給我其他的補償?」

  黃靜雅一番話說得直接,眼神表情卻嬌柔百媚,讓劉偃松看得一臉癡像,險些忘了自己心裡打的算盤。

  此時梁萱儀端茶進來,重重的放在他面前,好心提醒他收起那一臉惹人厭的嘴臉。

  「劉先生請用茶!」

  黃靜雅依然笑得嫵媚,她向來知道用什麼表情和男人談判最有效。

  「外界的傳聞果然不假!」劉偃松色迷迷的吞吞口水,一雙眼睛依然盯在她的臉上。

  「哦?靜雅倒想聽聽外界是怎麼傳的。」喝一口茶,黃靜雅的瞳中閃著黯淡。

  「都說黃小姐是美人一個,說起話來乖巧伶俐,可做起事來卻果斷犀利,一點都不輸男人!呵呵,就不知……黃小姐對我的印象如何?」

  「劉先生抬舉我了,靜雅怎麼好對劉先生這樣英俊瀟灑的男士做評論呢!」

  伸手端起茶杯避過對方伸過來的鹹豬手,黃靜雅的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那你覺得我們在一起如何呢?」劉偃松絲毫沒有察覺美人眼底的冷意,一相情願的想著對方真的敗在自己英俊的外表下。

  「呵呵!劉公子說笑了,我只是不明白,剛才說到諾思克集團的買賣,這會已離題了吧?」

  「離題?當然沒有!我就是聽說靜雅有成人之美,所以才親自登門的,現在這麼冷,你一定漫漫長夜孤枕難眠吧,如果和我在一起,保證夜夜讓你慾火焚身,這樣——算不算補償……啊!你幹什麼!」

  劉偃松還沒說完一杯熱茶就直直朝他的臉招呼而去,驚得他措手不及的被潑了個正著,又燙又失面子的大叫出聲。

  「我只是幫劉先生清醒一下頭腦。」黃靜雅放下茶杯冷冷的袖手旁觀。

  「你、你以為自己什麼東西,爛鞋一隻!我劉偃松能看上你是你命好!你——」

  「總經理怎麼了?」聽到動靜梁萱儀立刻飛奔進來,看到劉偃松的狼狽樣子,緊張的問。

  黃靜雅優雅的抽出一張紙巾擦乾淨自己的玉手,笑咪咪道:「沒什麼,只是不想浪費上好的茶葉,既然劉先生不識貨,那我就替你品一品,看這茶是否等級太差,才讓劉先生產生了不該有的誤會。」

  「你怎麼敢?!」

  「我怎麼敢這樣對不對?哼!既然劉先生上門之前已經打聽過了,又怎麼會不知道,我黃靜雅是吃硬不吃軟的角色!想要當我的小白臉?呵!說實話,你這等尊容還不合乎我的標準呢!萱儀,送劉先生下樓,順便把乾洗費出了,免得再遭人誤會。」

  一番話說的劉偃松一張臉漲成豬肝色,而黃靜雅則是像沒事人似的走回辦公桌後坐定,旁若無人的開始批起文件,擺明了不把某人的盛怒放在眼裡。

  「劉先生請。」梁萱儀忍笑道。

  「好!算你狠!黃靜雅,你無情別怪我無義!我們走著瞧!」

  「我隨時奉陪。」

  她淡淡回應連頭都不抬一下,聽見他錯亂的腳步聲向門外而去時,才抬頭補道:「還有,麻煩代我向劉老先生問好。」

  「哼!」劉偃松彷彿鬥敗的公雞一樣,匆匆離去。

  「妙妙!太妙了!」

  「你什麼時候變貓了?還不快收拾收拾。」不理會好友的幸災樂禍,她指著一地水漬道。

  「哈!相信一年半載那個劉大公子都會對總經理你念念不忘了,呵呵!他到底說了什麼,竟然讓你翻臉?」

  梁萱儀不急著收拾,反而好奇那個劉偃松說了什麼讓好友這樣一反常態的出手,即使是幾年前皇家最危急的時候,面對再不堪的言詞攻擊,她在人前也一直保持風度的。

  「哼!無非是一些下流想法罷了。」

  盯著面前的檔案,黃靜雅的笑淡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的梁萱儀也笑不出來了。世人就是這樣,總是捕風抓影,對好友的眼光從來就沒有公平過,連她都難免心疼,一路跟著走過來也更覺得靜雅的堅強非常人可比。

  「罷了罷了!你就當黃鼠狼放了個屁,不要記在心裡和自己過不去。」

  「哼!怎麼會!如果我當真和自己過不去就不會潑他水了,你什麼時候見我這樣沒風度過?」

  「那——」梁萱儀也正納悶呢,以前即使是被更沒水準的男人當眾羞辱,好友也能面帶笑容擋回去。

  「我要對自己好一點!萱儀,你看著吧!我要讓所有想看我笑話的人,最後都不得不羨慕我!」

  看著好友抓緊文件的瘦弱手指,梁萱儀很想勸她看開點,可鼻子一酸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不能責怪好友的想法太過極端,如果說這五年來還有什麼人比靜雅自己更懂她的苦,那就是她梁萱儀了。

  唉!人前的光鮮亮麗又怎麼樣,她心裡的苦誰又能體會?默默收拾好地面,再泡一杯上司喜歡的卡布其諾,她靜靜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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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不需要時間療傷,她的時間不會浪費在那些無用的事情上,她需要的只是成功,唯有成功才能將那些傷害奉還給所有人。

  所以黃靜雅一刻都沒有停留的讓梁萱儀著手收集德國諾思克集團的資料。

  劉偃松說的對,皇家集團每年都有自己固定的關係客戶,像大年夜這樣的日子,他們的酒店入住率一向高達百分之九十五,諾思克的生意雖然誘人,但皇家不是非爭取不可,但是,她要讓劉偃松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所以諾思克集團的買賣她做定了!

  「總經理。」梁萱儀敲門進來。

  「找到了嗎?」這個得力秘書收集資料是有兩把刷子的。「查到了諾思克的公開資料,還有一些諾思克集團創始人和歷任管理者的私人愛好,其他更詳細的我會盡快整理完全。」

  「好,謝謝。」接過資料她點頭示意好友出去,可卻半天不見動靜。

  「怎麼了?」黃靜雅奇怪的抬起頭問。

  「下午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有幾個會議我已經幫你延後,所以你可以出去散散心或者回家睡一覺,你的臉色不是很好。」

  現在她是站在朋友的立場說話,靜雅的臉色真的不是很好,她原本就瘦,再加上這幾年日以繼夜的工作根本沒有照顧到自己的身體,儘管她才二十七歲,可曾經有醫生說她的身體機能已經和三十五歲差不多了。

  「有嗎?」黃靜雅伸手摸摸臉頰,她並不覺得。

  「有!」梁萱儀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能是空調溫度太低了,幫我調高點吧,或者給我來杯黑咖啡。」

  「靜雅,回去吧!一個下午而已,公司不會倒的。」

  直接走過去將檔案夾一一闔上,梁萱儀決定善用好朋友的權利,如果不這樣,她還不知道要死撐到什麼時候。

  「好吧好吧!我回去就是了!但總可以把資料帶回去吧?吃飽喝足後可以看,你知道我一向沒有其他消遣的。」

  眼明手快的從秘書手中抽出關於諾思克的資料,黃靜雅笑著起身,再不走,她的秘書可能真的要趕人了。

  


  其實,她還是知道的,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笑話,起碼還有萱儀,起碼還有——他。

  將車停在離家不遠的開放小公園旁邊,她靜靜的看著坐在那的背影,這幾天她都還沒來得及問,她不在的時間,他都在做些什麼?

  現在知道了,下午兩點半的時間,他會坐在附近的小公園,一直看著一個方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她看到乾涸的噴泉後面有一個流浪漢模樣的少年在拉小提琴,只是她離的太遠了,聽不到拉琴的人琴藝如何,但看他專注的背影,她猜想或許那個流浪少年拉得不錯。

  每天他都是這樣度過的嗎?坐在這裡聽人拉小提琴,或者只是偶然?突然很想知道他如何打發時間,於是她保持遠遠的距離,坐在車裡看著他的背影。

  


  那孩子在嘗試拉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儘管只是在摸索著練習第一小節,儘管錯誤百出,那把琴的音質又糟糕得很,但呂戚鳴依然能聽得出來。

  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這曾經是他最愛拉的曲子,每當他到第三小節的時候,涼子低沉的琴聲便會自然而然的滲透進來。

  他閉上眼睛,握在身側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耳邊是無與倫比的旋律,悠揚……悠揚……

  吱!呂戚鳴霍地睜開眼,望著不遠處因拉錯而垂頭喪氣的少年,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你的指法不對。」

  「咦?」

  「持弓也太用力了,這首曲子的前半段該輕緩柔和的處理。」

  他自口袋掏出一張鈔票放在少年殘舊的琴盒裡,勾了勾嘴角,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先生!」少年自身後叫住他。

  「你會拉小提琴?會拉這首曲子吧!可不可以教我?」

  他笑了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你有譜嗎?」

  「有!」少年急忙彎身,小心的自琴盒夾層拿出幾張邊角破損的曲譜,靦腆的遞過來。

  但呂戚鳴沒有接,眼神祇是很快地掃過那殘缺的曲譜,「照著拉就對了,我沒有什麼可教你,你拉的很好。」

  「那——您明天還會來嗎?這個冬天我會天天在這!」少年急切的喚道。

  他放在身側的掌心握了又握,逕自離開,口中輕輕說著,「會吧!」

  身後少年是否滿意這個答案,他沒有看到,但是一瞬間激昂的心,他卻最清楚,當他靠近那把破舊的小提琴,當他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曲譜,手幾乎要不受控制的伸過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被壓抑在心底的慾望有多深。

  那首「流浪者之歌」,是否就是上天送給他的樂章?

  越發急促的腳步在一瞬間頓住,呂戚鳴望著數十米外的車,緊蹙的眉心漸漸舒展。

  「赫!」黃靜雅驚惶失措的看他盯著自己的方向,掩耳盜鈴的低下腦袋。

  她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根本沒想到他會發現偷窺的自己,可偷偷抬頭就看見他筆直走過來的身影,讓她無處遁形,大腦一瞬間開始翻覆,如果現在她踩下油門一溜煙逃離他的視線,他會不會以為自己看錯了?

  正當她壓低腦袋,攪盡腦汁想著如何開脫的時候,身側的玻璃窗突然傳來輕叩聲響,抬頭見車外的他含笑如一,她唯有無奈的開門下車。

  「車修好了?」退後一步打量維修後的車,呂戚鳴看著她低垂的小腦袋,只覺得有趣。

  「嗯!」

  她開始覺得白癡的只有自己一個,剛才一瞬間她還在幻想,如果把頭埋在方向盤裡,他或許就不會認出來,畢竟他只見過這車一次,可是現在看來,是她低估了他的記憶力。

  「今天不忙嗎?這麼早回來,還是順路去辦事?」對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視而不見,呂戚鳴為她鋪好台階。

  「哦!我——順路經過!」她趕緊拾級而下。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去超市買菜,晚飯時候見。」突然有了逗弄人的心情,他笑著和她道別。

  「不不!我——」

  黃靜雅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這麼笨過,可此時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了,難得的半天假期,她其實——想和他在一起!

  「走吧!」

  「嗄?」

  「不是有車嗎,剛好我不用提著大包小包回去,省了力氣。」

  不再逗她,呂戚鳴率先走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準備坐進去。

  黃靜雅呆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戲弄自己,又好氣又好笑,她居然被他騙了!看著他促狹的笑臉,不禁笑了出來。

  他們一起去了超市,採購了滿滿一手推車的食物,最有趣的是,常常她剛塞進車裡的東西,卻被他皺著眉頭的挑出去,比如速食麵、罐頭和大罐的餅乾等,於是她乾脆背著手來跟在他身後,看他將大罐餅乾換成不同口味的幾小袋,看他丟棄速食麵換拿蔬菜口味的意大利麵條,還有將罐頭換成新鮮的排骨。

  她從來不知道煮飯需要買這麼多東西,更別說什麼蔥姜蒜辣椒油鹽醬醋這樣的佐料,看著手推車漸漸被填滿,她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怎麼了?」

  被她看的有些奇怪,呂戚鳴不由得轉向超市一面牆壁上的鏡子。他的臉上身上都一切正常呀。

  「沒什麼,只是……你為什麼會知道需要這些,食譜上有這麼詳細嗎?」

  「食譜上沒有難道自己不會想呀!」

  他賞了她一個爆栗,開始明白為何她總是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僅僅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所帶給她的新世界,以前她所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嗯!也許你該考慮去當廚師,說不定能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轟轟烈烈?我現在但求平淡。」

  「怎麼說?」

  「好了,差不多夠兩三天的份了,走吧!」

  呂戚鳴似乎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推著車子就向收銀台走去。她不由得皺了皺鼻子,明確的感覺到他在逃避話題,可是腦海裡又跳出他說不要她問過去的表情,目光觸及他的背影,她的心隱隱沉重。

  


  回到家以後,他一頭栽進廚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食材,她幫不上什麼忙,於是只得上樓洗澡換衣服,再下樓時他已經開始煮菜了。

  「需要我幫忙嗎?」

  她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生怕驚擾了他會出了什麼亂子,爐火上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就見幾朵嫩白的蘑菇在他的刀下被切得規規整整,撲通撲通地全都下了鍋。

  「沒關係,我一個人就可以,去看電視吧,好了我再叫你。」

  回頭看她洗淨一身疲倦後的清新,他可不想她再沾一身油煙。

  「那——我過去了。」

  「好。」

  黃靜雅聳聳肩退出了廚房,在客廳裡轉了一圈,對看電視這樣的事情也不感興趣,於是她拿起茶幾上的檔案看了起來。

  鈐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了,只是三聲過後依然沒有人接,呂戚鳴不解的從廚房探出頭來,只見她斜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擦乾手,趕緊走過去,盯著響個不停的電話遲疑了三秒,在她眉頭皺起的那一剎那,他接起了電話。

  「喂?靜雅嗎?為什麼這麼久才接,擔心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舒服又死撐著昏過去了呢!呼!還好嗎?不需要我過去嗎?」

  還沒等他開口,電話那頭就劈哩咱啦的丟出一大堆問題,呂戚鳴看向沙發上似乎睡得很熟的人,思索著自己到底該不該開口。

  「靜雅?怎麼不說話?」

  電話那頭似乎是個急性子,他只好回答,「她在睡覺。」

  「赫!你是誰?」梁萱儀訝異的倒抽一口氣,四年了,她從來沒有在黃家聽到有男人的聲音,這個人是誰?

  「我——還是讓她解釋吧,過一會她醒來,我會要她回電。」

  「她——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不像擅闖民宅的歹徒,可她還是放不下心,不由得埋怨靜雅竟然藏了個男人在家裡也不告訴她,擺明了不把她當朋友。

  低眉望著沙發上舒服翻身繼續睡的女人,呂戚鳴含笑回答,「她很好,請問貴姓?」

  「哦!你就說是她的秘書就好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再見。」

  「等等!」

  他耐心十足的重新將話筒放回耳朵邊。

  「你——是不是那天在宴會上和她遇到的?」

  「算是吧。」

  「那——好吧,再見!」

  放下電話,呂戚鳴放緩腳步走到沙發邊,伸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頭,發覺溫度正常後,才轉身上二樓拿一條薄毯蓋住她。

  原來她的早退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他還以為她真的在跟蹤監視他呢。

  伸手撥開她額際的頭髮,他的眼神溫柔又不捨。

  轉身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文件,腳邊的一頁文件吸引了他的視線,擰眉盯著看了幾秒鐘,他蹲下身將紙張一一撿起整理好裝進檔案夾,眸心的顏色淡到不能再淡。

  


  睜眼,房間裡一片昏暗,黃靜雅閉了閉眼睛又很快睜開,開口便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戚鳴?」

  「醒了?」

  翻身坐起來,身上的薄毯滑落,她卻習慣性地尋找那道令她安心的身影,這才鬆了一口氣。

  啪!燈被他打開,燈光灑在他們身上,直到真切的看清楚他就在眼前,她才幽幽的開口道:「我以為你走了。」

  「就算走,也要打聲招呼的。」

  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靠近她紅撲撲的臉,額頭抵上她的,呂戚鳴眼裡的笑容好深好深。

  「你幹什麼?」黃靜雅下意識想避開,卻有些捨不得,最終只能僵硬的讓他抵住額頭,有些楚楚可憐的瞅著他。

  「你的秘書說你不舒服,我看你有沒有發燒。」

  「哦!我沒事——秘書?誰?萱儀嗎?她來過?她人呢?」

  她立刻緊張的四處張望,生怕當事人就坐在一旁看戲。

  「我不知道是否是你口中的萱儀,但她似乎很關心你,打電話過來應該是想確定你沒事。」

  「那她……問你是誰了嗎?」她有些為難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是怎麼跟好友解釋的。

  「她問了,我說等你來解釋。起來吧,該吃飯了!」伸手拉她起來,他沒有多說地向廚房走去。

  盯著他的背影,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很過分也很傷人,他一定也這樣覺得。

  「對不起。」

  回頭看她扭著雙手侷促的站在餐桌邊,呂戚鳴從微波爐裡端出保溫的菜,不甚在意地問:「對不起什麼呢?」

  「你一定覺得我很過分對不對?我不是、不是故意隱瞞的,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將他們的關係合理化,她只是不想招致反對,不想聽見心底所有的反對從別人口中重複。但是,這樣的話,戚鳴會不會覺得很受傷,會不會認為她輕視他,或者認為她——

  「我沒關係。」

  呂戚鳴打斷她不住掙扎的胡思亂想,他根本沒有怪她的想法,在這件事情上一直掙扎不放的,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原本他只是看在眼裡,可現在,竟然有些心疼,不捨她為世俗委屈了自己。

  「我沒關係的,你想或者不想別人知道我的存在,只要自己高興就好了,不用顧及我,我只希望你對自己好,知道嗎?」

  眼淚又要掉出來了,她拚命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的哽咽逸出口。

  呂戚鳴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的唇在貝齒的摧殘下隱隱泛白,於是他想也沒想便吻住了那可憐的唇瓣,解救了她,也釋放自己的心疼。

  如果有一個時刻需要永恆,如果有一個空間可以靜止,那就是現在了,黃靜雅緩緩閉上淚眼,將他眼底最真的憐惜永遠銘記於心,她想自己此刻的眼淚,是因為微笑而來的,因為他的心疼、因為他懂她……這個男人,即使她不在乎全世界,恐怕也不能忽略了他,哪怕某一天他真的不打招呼離開了,她也會感激的記得他一輩子。

  「好了,聽到你肚子在叫,我們吃飯吧!」

  雙手包住她濕潤的臉蛋,他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弧,抽張面紙遞給她,開始準備碗筷。

  「對了!你懂小提琴嗎?」擦乾淨鼻涕眼淚,黃靜雅突然想到剛才看的資料,於是聯想到下午他在公園聽小提琴的畫面。

  盛飯的動作頓了一秒,他沒有承認,「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最近要爭取的客戶似乎很喜歡小提琴演奏。」她當然不會不打自招偷看他聽小提琴的事,但卻也沒有別人可問。

  「要投其所好嗎?」將碗筷擺在她面前,呂戚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幫她。

  「目前還不至於,算了,等資料齊全一點再說吧!」

  她不想讓公事影響彼此的情緒,望著面前香濃的蘑菇什錦煲,立刻食指大動起來。

  「好香!」

  「那就多吃一點,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呂戚鳴也無意談小提琴的事情,索性順著她轉了話題。

  她頓了頓,垂下頭低喃,「沒什麼的,可能累了而已,睡過一覺再吃你煮的飯,我就會精神百倍了。」

  彷彿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她再抬頭時已是一副神采奕奕的表情,可呂戚鳴依然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黯淡,只是,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老實交代吧!」

  黃靜雅前腳進辦公室,梁萱儀後腳就跟了進來,眨著雷達一樣的眼睛問。

  「交代什麼?」黃靜雅不爽快的打著太極。

  「當然是交代他長得帥不帥,是什麼來歷,你們真的是那個晚宴上認識的?昨晚是碰巧他在你那裡,還是你們根本就已經同居了?你有沒有具體調查他的背景,要不然我去查?」

  黃靜雅抬頭看好友一張彷彿中了八百萬樂透的臉,著實哭笑不得。

  「好嘛!雖然有點三八,但我還不是為你好,如果再像以前那些貨色——」

  看著好友瞬間暗下的眼神,梁萱儀立刻察覺自己說錯話了,不由得吐吐舌頭,急忙補救。

  「好了好了!我不問就是了嘛!但是你自己要小心。」

  別到最後受傷的總是自己,卻連苦水都吐不出來,後面的話梁萱儀當然是爛在肚子裡也不敢再說出來。

  「也許以前就是太多心眼了,所以——」把玩著手中的筆,目光卻縹緲的落在窗外,黃靜雅神色飄忽的說:「這次我什麼都不想問,有目的也好,沒目的也罷,只要我高興,不想計較那麼多了。」

  粱萱儀本來想反駁些什麼的,但卻止於好友臉上蕩漾的恬靜。

  乖乖!該不是戀愛了吧。

  「你愛上他了?」

  黃靜雅瞬間睜大了眼睛,彷彿看怪物一樣的瞪向好友,不用開口也知道她多麼否定這個說法。

  「不是嗎?可你剛才的表情分明是哪個少女不懷春。」

  「去死吧!梁萱儀!要是讓李衛遼知道你說了什麼,看他怎麼修理你!」

  信手抓過身後的抱枕扔出去,黃靜雅又氣又好笑,一張臉頓時變得紅通通。

  「欸!別岔開話題,如果不是,你臉紅什麼?」

  「我哪有?即使有也是被你氣的!」

  黃靜雅佯裝氣呼呼的別過臉不看她,可梁萱儀是何等人物,她不但是富有戀愛經驗的小女人,更是自認最瞭解黃靜雅的人,所以她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卻不再多說。

  「OK!隨便你!現在我可以不管,但如果想找個人聊的時候,我是第一人選,記住就是了。」

  黃靜雅望向好友,不自然的微笑,對這樣的體貼,她還不善於自然的應對。

  梁萱儀也沒指望她能說什麼,只是自動將手上的資料攤開在好友面前,開始匯報公事。

  「這是諾思克近五年的詳細資料,我整理了一下,認為當務之急就是應該去找一張王牌。」

  「王牌?」

  「諾思克集團現任當家以撒·斯特恩對小提琴有特殊的偏好,在他在任的四年裡,每年的新年年會都將小提琴演奏作為保留的壓軸節目,而演奏者往往都是小提琴界的名家。」

  「那你說的王牌是哪一位呢?」她立刻領悟了梁萱儀的意思。

  「被喻為似莫札特的音樂神童——Mic·約阿希姆·呂。」

  黃靜雅偏著頭,挑眉。「他是華裔?」

  「一半一半。嚴格的說他實際上是日本和中國的混血兒,卻是在美國出生的,出生後其母便帶著他改嫁給一個德國人,所以他的名字比較奇怪。」

  「那他現在在哪?」

  黃靜雅對這些問題不感興趣,既然知道萱儀將這個小提琴家寫進行程,那就表示要爭取到諾思克的年會多半得靠這個Mic·約阿希姆·呂了。

  「不知道。」

  她不以為然的挑眉,粱萱儀只是挫敗的垂下肩膀。

  「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定要他的原因,Mic·約阿希姆·呂在十一歲便開始於國際舞台上嶄露頭角,真正出名是在十五歲,他和一名叫京奈涼子的日本鋼琴神童合作演奏,才真正轟動樂壇,此後四年兩人聯手舉行了數次響譽全球的巡迴演奏會,但在一年前卻突然消失了。」

  「消失?」

  「對!最後一次演奏就是在去年諾思克集團的年會上,那次露面後,兩人就先後消失於樂壇,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先後?不是一起嗎?」黃靜雅敏銳的挑出矛盾的地方。

  「事實上是京奈涼子先退出的,Mic·約阿希姆·呂在此後有一次小型的個人演奏會,但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次演奏會似乎並不成功,而且傳聞聽過的人都不願意多談感想。」

  「那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的追問,雖然她對音樂的瞭解連業餘愛好都稱不上。

  梁萱儀愛莫能助的聳聳肩,表示她也不太清楚。

  「可能是表演有失水準或者是其他客觀原因,但關鍵是,以撒·斯特恩幾個月前就命手下開始找人了,似乎是想在今年的年會上再次聽兩人演奏。」

  「所以,誰先找到並邀請這兩位音樂神童,就意味著擁有諾思克年會的舉辦權!」

  「賓果!但是並不止天星和我們在打這個王意,汪氏似乎也有意思。」

  梁萱儀小心翼翼的上報。

  「汪子凱?」她皺起了眉頭,但很快眼中就閃過異彩。

  「嗯!而且據說汪子凱也參加過去年諾思克集團的年會。」

  「這樣嗎?哼!好像變得更好玩了。」

  她以筆桿抵住下巴,微微瞇起的眼睛深不可測。

  「萱儀,你認為我們找到Mic·約阿希姆·呂的可能性排第幾?」

  「也許比天星要多一點,但絕對沒有汪氏有把握。」

  「為什麼?」黃靜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變化,依然目光無距的盯在遠處,思維像是已經飄到另一個空間去的樣子。

  「據說Mic·約阿希姆·呂是個孤兒,因此沒有親戚可以查,而他和京奈涼子的所有演奏都是受邀出席,能邀請到他們的人當然就非富則貴。像以撒·斯特恩這樣的人舉行聚會,是不會容許記者或者外人進入的,更別說攝影和拍照。換言之,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看過他們演奏的人,應該無法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梁萱儀聳聳肩,覺得這件事實在棘手。

  黃靜雅皺起了眉頭,約莫有幾秒的沉默,才淡淡的開口道:「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這樣的話,或許汪子凱能幫我一個忙。」

  「靜雅!」

  梁萱儀驚訝的瞪向好友,諾思克集團的年會就算要爭取,以皇家現在的實力,也沒有必要向汪氏請求幫忙吧,拋開是競爭對手不說,五年前汪子凱畢竟是當眾拋棄好友的男人啊。

  「他欠我一個人情,沒理由不討回來,幫我預約和他見面的時間,越快越好。」

  別開目光,她不看好友的表情,當然那語氣也表示不容質疑,於是梁萱儀凝緊眉頭便退了出去。

  汪子凱欠她一個人情!

  盯著面前的資料,黃靜雅的思緒飄的很遠。

  或許,她該感謝汪子凱那年的當眾悔婚,如果沒有那一幕,後來就不會有那麼多磨難等著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她了。

  緩緩閉上眼睛,任倦意襲上心頭,眼前不由得浮現他的笑容,戚鳴——他和她,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他可以沒有目標沒有方向的流浪,靜靜的坐在公園裡打發整整一個下午,或者突然對烹飪心血來潮……這樣的他,卻似乎過得比她還要充實,內心擁有的溫暖比她還要多。

  不得不承認,她,有那麼一點點羨慕他。

  至於愛……萱儀說她愛上他了,有嗎?愛是什麼感覺,她好像已經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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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致Mic·約阿希姆·呂:

  親愛的呂先生,不論您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誠心的邀請您出席一個月後由汪氏集團籌辦的新年音樂會,去年在諾思克聽過您的音樂,深感震撼,期望能夠再次親見。

              汪氏集團總經理汪子凱

  呂戚鳴瀏覽著電子信箱裡的來信,他不記得有見過這個汪子凱,至於諾思克……垂下眼睫,幽眸瞬間黯淡,按下刪除,郵件立刻消失。

  電子郵件是他們對外公佈的唯一聯繫方式,世界各地的邀請函都通過這個管道找他們,以前每當信箱爆滿,他無從選擇的時候,涼子就會將邀請函排排隊,用擲骰子的辦法來選擇,現在——

  他痛苦的閉了閉眼睛,握住滑鼠的手指不由得發緊,現在再也不用了,恐怕這一輩子都用不著了。

  睜眼正準備關閉信箱的時候,電腦又顯示有一封新郵件,猶豫了一會,他還是關了電腦,起身向社區外的小公園走去。

  他不想承認是因為小提琴,只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去看看那個拉琴的少年,看看他是否真的天天都在那裡。

  琴聲遠遠穿透冰冷的空氣,呂戚鳴的步伐停住了,隔著層層松枝,他的目光落在噴水池旁站立的少年身上,他單薄的身子在凜凜寒風中不住發抖,以至於那原本就斷斷續續的琴聲聽起來更加不完美,可對於呂戚鳴來說,這琴聲彷彿具有魔力一般,一瞬間鼓動了他的心,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竟然已經走到了少年身邊。

  琴聲戛然而止,少年驚喜的望著他。「我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你多大了?」望著他垂在身側的琴,呂戚鳴的聲音隱隱透著一絲壓抑。

  「十六歲!先生您說的對極了,照著您昨天說的,我回去試著重新練習,聽起來感覺果然不一樣了,您聽我拉。」

  少年激動的將琴舉起來,「流浪者之歌」的旋律立刻充斥在耳邊,呂戚鳴微微低著頭閉上眼睛。那旋律不是來自耳邊,而是來自心裡,他甚至聽到了鋼琴的音符,流暢的高低音階和小提琴悠揚的低鳴,手指——又不由自主的顫動!

  「夠了!」

  他幾乎粗暴的打斷那琴聲,睜眼的瞬間便看到自己的手正緊握住少年的弓,他怔忡了一秒,然後洩氣的鬆手。

  少年緊張的維持原來動作,持弓的手根本不敢放下。

  「先——先生?是哪裡錯了嗎?」

  斂下眼,呂戚鳴抿緊嘴,答不出話來。

  「先生?」

  「沒錯,你拉的沒錯,是我錯了!」

  那聲音有著無法掩飾的失落,讓少年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你沒上學嗎?為什麼拉琴?」

  「……因為喜歡,家裡窮沒辦法請老師,這譜還是我收廢紙時從一位樂手那裡討來的。」

  「不過先生,我不會放棄的,你看!我已經有琴了,雖然它很舊,但是我認為它音質不錯,至少可以讓我拉出『流浪者之歌』。」

  望向少年那神采飛揚的眸子,呂戚鳴的心像被狠狠撞擊著,酸甜苦辣百味摻雜,他伸手拿過少年手中的琴,微微顫抖。

  少年立刻將弓遞了過去,眼神充滿無比期待,似乎期待那把破舊的小提琴真的能夠發出天籟之音。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僅僅是弓滑過弦的一剎那,少年的雙眼便在瞬間亮了。他從來不知道,這把琴能發出這麼低醇的聲音,下一秒呂戚鳴閉上眼睛,好似宣洩的洪水一般,音符一串接著一串墜落。

  琴弦如泣如訴,最終在悲壯激昂的鳴響中落幕,少年不禁潸然淚下,睜眼時,他看到沾在演奏者睫毛上的一片晶瑩。

  弓垂手落,呂戚鳴緩緩轉身,背對少年的淚眼迷濛。

  「先生——太、太棒了!您拉得太棒了!」

  淡淡勾起嘴角,是一絲慘澹的笑容,呂戚鳴深深吸一口氣,伸手抹去臉上的濕意,轉身將琴交給少年。

  『請先生教我好嗎?教我吧!我也想像先生拉的這樣好,也想拉出讓人感動落淚的『流浪者之歌』,我可以去收更多的廢品賣錢出學費,請先生教我吧!」

  少年緊緊拉住呂戚鳴的胳膊,眼神充滿了深深渴求。

  「在這之前,我已經一年沒有拉琴了,知道為什麼嗎?」

  別過頭不看少年懇求的表情,他近乎冷漠的開口。

  「因為我的琴聲只能讓人流眼淚,這樣的琴,不拉也罷!」

  回頭深深的盯著少年眼中的困惑,他生硬的拒絕,「你不要學我,因為我根本沒有資格教你!」

  「先生——」

  推開少年的手,他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

  彷彿逃難似的一路疾走,直到重重的關門聲在耳邊響起,呂戚鳴的目光才一凜,卻又瞬間失了焦距。

  那旋律帶回了記憶,排山倒海不可收拾,「流浪者之歌」、「西班牙交響曲」、韋瓦第的「四季」……他們曾經演奏了多少讓人激動澎湃的樂章,那些旋律不僅讓人感動落淚,更讓人歡呼雀躍的微笑。

  可現在,他的琴聲卻只能讓人落淚。淚,交雜著痛苦和彷徨,在他心底流淌,通過琴弦,擴散到每個傾聽者的心裡,所有人的眼淚匯成一條痛苦的河,這——不是他的音樂!可偏偏就是他現在僅能拉出來的。

  一拳砸在身後的門板上,他的心,擰得生疼。

  叩、叩——

  身後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呂戚鳴挑了挑眉頭,遲疑的轉身打開門。

  「嗨!」

  黃靜雅笑得有些力不從心,其實剛才她看到了公園裡的那一幕,也聽到了他的琴聲,理所當然也深深被觸動而流下眼淚,於是她尾隨著他跟了回來,聽到門板巨大的聲響,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敲門的,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怎樣的心事,但就是不想放他一個人。

  他皺眉,望著她微微發紅的雙眼,更是五味雜陳。

  「如果……你想一個人待一會,我可以馬上就走,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但……如果你想有個人陪你,我可以推掉下午的安排。」

  她說得很委婉,即使沒有說她看到了他想隱藏的一面,卻也充分的表達了自己的關心。呂戚鳴的目光倏地放柔,輕輕又緩緩的歎出一口氣,伸手拉門外的她進來,緊緊摟進懷裡。

  這是她的家,可她卻為了他這樣委屈,他又有什麼理由讓她離開?此時此刻他的心需要一個人來填滿,那個人,不是遠在他鄉,而是近在眼前的她,楚楚可憐又善解人意的黃靜雅。

  呂戚鳴緊緊將她揉進心口,閉上眼睛在她身體的芬芳裡縫合撕裂的傷口。

  她也抓著他的肩膀,埋頭澡深呼吸他的氣息,腦海裡全是公園裡他拉小提琴的身影,那個人她完全陌生,沉醉在小提琴世界裡的戚鳴她一無所知。那一刻,不是他的琴聲讓她流淚,而是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像所有人一樣棄她而去,那時候她會怎樣?

  「真的沒關係嗎?」

  「嘎?」

  「推掉下午的安排,沒關係嗎?」

  分開些許距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和濕潤的睫毛,他的眼底瀰漫情慾的波光。

  「沒關——啊!」

  黃靜雅低下頭,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被他打橫一把抱起來,她措手不及的將雙手牢牢交握在他脖子後,有些結巴的喚道:「戚、戚鳴?」

  「想要你陪我,可不可以?」

  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樓來到臥室,呂戚鳴的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懷中的人,她的關心、無措,甚至臉紅結巴他都看在眼裡。他開始懷疑,這一刻自己為什麼全心全意的關注懷裡的她,而不是遠方的那個人。

  緩緩勾起嘴角,呂戚鳴輕輕彎身將她放在柔軟床鋪上,指尖輕觸她紅暈的臉頰,沿著優美的鎖骨一路下滑,靈巧的褪去她的大衣,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指尖所到之處引起她細小的輕顫,耳朵敏銳的捕捉到自她喉嚨裡發出來的抽氣聲,他迅速的俯身摘取她的唇瓣,並將她身體裡的每一絲呼吸都吞噬……

  「嗯……」

  黃靜雅翻個身,淺淺舒暢的喘息,酣暢淋漓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溫熱的甚至能感覺到來自他血管裡的脈動,她滿足的笑了。

  「有什麼感覺?」

  「嗄?」

  以為他睡了,沒想到腦後突然冒出他瘖痖的聲音,接著便是炙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脖頸,引起一片小疙瘩,她的困惑中帶著些許羞赧。

  「下午,你看到了,或許——也聽到了,哭了?」

  黃靜雅怔了怔,隨後立刻知道他想問什麼,或許自己能體會下午他為什麼那麼傷神,一句哭了,表明他多麼在乎。

  「對,你的琴聲,讓我哭了。」

  他閉上眼睛,攬住她的手心不由得握緊。

  「但是……哭過之後,我反而覺得很輕鬆。」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他的手臂,她將目光落在窗外漸漸昏暗的天空,聲音輕輕柔柔的說:「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嗎?」

  呂戚鳴輕輕皺了眉頭,他對她的過去不是不感興趣,而是那或許是傷口,不該再揭開。

  「外界都盛傳我是個為了錢、為了酒店利益不惜一切的女人!我爸就我一個女兒,我一直以為骨肉親情是他最看重的,所以當我喜歡上那個男人時,他才會如此的幫我,但——是我太天真了。」

  她微涼的吐氣拂在他坦露的胳膊上,冰涼一路蔓延到心底,呂戚鳴幽幽蹙起了眉心。

  「他只是想用聯姻使事業更上一層樓,所以我被當眾悔婚時,他的事業受到很大影響,於是他開始責怪我,怪我抓不住那個男人,怪我不夠好,怪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孩……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親情也不是無私的!」

  黃靜雅淡淡扯出一絲苦笑,慶幸此刻自己背對著他,不然她或許沒有力量回憶那些不堪,埋頭在他臂彎,她呢喃繼續。

  「後來股票被暗中收購、資金周轉不靈,銀行每天逼著要貸款,而信譽遭受打擊的我們,連利息都付不起,我爸是個自恃甚高的人,就被這麼壓倒了,還把一個爛攤子丟給我。」

  呂戚鳴拉高腰際的毛毯包住兩人的身子,夜色漸濃,空氣充斥著寒意。

  「兩個月沒有什麼生意,偌大的酒店除了關門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當時就想,哪怕有一線生機,也不能讓人再看笑話,於是,我要的生機出現了,一個大企業的年會,兩百萬的預算金額,當時很多中小型酒店都虎視眈眈,而我——拿到了合約!你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的嗎?」

  「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憐惜的擁緊了她,心隱隱發疼,開始忘了為自己難過,滿心只有對她的心疼。

  「你以為我會那麼笨嗎?」

  黃靜雅澀澀地勾起嘴角,是笑也是苦,他不解的看著她的發。

  「對方代表的確是個色鬼,但卻也是個酒囊飯袋,灌了他三瓶XO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起來後他看我坐在床邊哭,就以為自己佔了便宜,心服口服的簽約蓋章,哼!就算事後他對外界說了什麼那又怎樣,有了那兩百萬,我重建了皇家,可是……我的第一次,比那更慘!」

  翻身面對他,卻不看他的臉,黃靜雅將額頭抵在他胸前,緩緩閉上眼睛。

  一分鐘、兩分鐘……就在他以為她就這樣睡著的時候,她的聲音自他胸口散出。

  「他是我在商場上遇到的,從國外留學回來繼承家族事業,我以為喝過洋墨水的人會比較不同,哼!沒想到他的表現更糟糕!當他看到落紅的時候,竟然以為是我設局騙他娶我,於是當場丟給我一張支票,要我再去做一次修復手術,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

  「不要說了!」

  呂戚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開口之前吻住她的唇,也阻止了她即將落下的液體,那不是淚水,是血,是傷口至今仍沒有癒合而不斷滴落的血,連他的心,都好疼!

  「說這些不是想要你的同情。因為我一直耿耿於懷,不曾放棄任何一個報復的機會,想著總有一天,一定要讓這些人都嘗到我當時的感覺,拚命工作也只為這一個目標,所以從來沒有哭過。」

  抿起嘴角輕輕歎息,在他懷裡望著他幽幽擰緊的眸心,黃靜雅溫柔的笑了。

  「不知為什麼,遇到你之後,我的眼淚就變得特別多。可是,我發現每落一次眼淚,心情就好過一些,甚至會想對自己好一點,或許真的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像你一樣提個小箱子,遠走高飛!」

  她的笑似乎又有了天真的色彩,可呂戚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懂她的意思,她是在用自己的傷療他的傷,這個傻女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傷源自何處,就逕自剖開自己的傷口,她是想告訴他,那琴聲雖然讓她哭了,卻哭得值得、哭得高興。

  苦澀的扯開一抹笑,是心疼也是感動,低頭在她額際輕輕印上一吻,他無聲歎息,只是她不知道,他提的那一口小箱子,正是他揮之不去的沉重。

  「戚鳴……」

  「嗯?」

  「陪我……可以嗎?」

  她的聲音似睡似醒,卻又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垂下眼瞼看她輕輕闔攏的眼皮,輕淺的呼吸均勻的吹拂他心口最敏感的位置,心跳一拍一合,呂戚鳴將下巴輕輕挨在她的額角,道出承諾,「好……」

  似乎已經毋庸懷疑,此時此刻,他的懷抱、他的心,塞得滿滿的是一個叫黃靜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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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昨天抱歉了。」

  「我放你一次鴿子,昨天被你還一次,是否算公平?」

  「公平?汪總會這樣認為,是不是因為我太好騙了呢?」

  黃靜雅皮笑肉不笑的望著面前卓爾不凡的男人,汪子凱,汪氏集團的總經理也是現任當家,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商業上的競爭對手,更是當年當眾拋棄她的男人。

  「現在的你還那麼好騙嗎?如今黃靜雅總經理這個名字說出來可是響噹噹,在商場上誰不買三分帳,即使是我也不敢怠慢。」

  汪子凱笑得客氣,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五年前那場商業聯姻,可自那之後就沒有正面交鋒了,現在她既然找上門,就表示有他不能拒絕的原因。

  「既然汪總這麼抬舉我,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是來向您討一個人情的。」黃靜雅目光坦然的望著他,語氣毫無卑微之意。

  「人情?」

  「對,五年前被你那樣擺了一道才有汪總現在的幸福家庭,所以應該有我的一份功勞吧,今天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汪總務必要答應。」

  「說說看!」五年後的今天,她已經很能用智取了,他淺笑。

  「我想請汪總幫我找兩個人。」

  汪子凱先是挑眉,而後莞爾一笑,他已經知道她要的人是誰了,畢竟這個圈子很小,稍有風吹草動就舉世皆知。

  「Mic·約阿希姆·呂和京奈涼子嗎?」

  「對!」

  汪子凱當然明白,她來請他找Mic·約阿希姆·呂,就意味著他不但要提供這兩人的資訊,而且還要拱手將諾思克集團的生意讓給她。

  「我聽說汪總和諾思克當家以撒·斯特恩頗有交情,又聽過那兩個人的最後一場演奏會,所以這個忙,我唯有請汪總幫了。」

  「你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幫?」他輕笑,不急著下結論,雙手交握地反問黃靜雅的信心從哪來。

  「我沒有說這個忙汪總一定會幫,只是我想汪夫人曾經是我們皇家的大股東,至今仍然掌握皇家百分之十的股份,這也就意味著我黃靜雅賺的錢,有汪夫人的一份,這樣說來,汪總其實也不全是幫我,而是在幫自家賺錢,如此一來,我們之間能把舊帳算清,又討了夫人歡心,豈不兩全?」她笑瞇了眼睛,可眼底卻全無笑意。

  「聽你這樣說,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了!」汪子凱贊同的點頭。

  「難道汪總還能再拒絕我一次嗎?」

  她這次是真笑了,勾起的唇絲毫沒有半點偽裝,五年間每每想起這段往事,她都是滿心酸楚不甘,可此時此刻,和這個改變她命運的男人面對面暗自較量,她終於能坦然面對了。

  望進她沉靜的眸子,良久,他釋然地笑了,如果幾百萬能夠化解一段誤會,他何樂而不為。

  「好吧,我答應你。」

  


  「發的郵件有回音嗎?」黃靜雅走進辦公室,隨口問身後跟進來的梁萱儀。

  「還沒有,我猜對方恐怕不會這麼輕易回覆。」

  梁萱儀有些發愁,她們唯一知道聯繫那神童二人組的方式就是電子郵件,可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方式,如果那兩個人有心要避開世人,恐怕也不會理會那些邀請函。

  「對了!昨天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她好奇的問,本來幫黃靜雅約好和汪子凱見面的時間是昨天的,可她回家拿文件後就沒消息了,害她接到汪氏總經理秘書的電話時急得團團轉,打電話過去她只說改約今天就掛了,現在她這個秘書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她了。

  「哦?哦……沒什麼,突然覺得不舒服而已。」黃靜雅被問得緊張起來,她總不能照實說吧。

  「是嗎?可是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那——現在好了嗎?是哪裡不舒服?你呀!早該去醫院做全身檢查了,總是一拖再拖。」

  黃靜雅只能苦笑,她就知道這樣說好友一定會少不了一頓嘮叨,不過卻很窩心。

  「好了,沒事的。言歸正傳,說說和諾思克那邊聯繫得怎麼樣了?」

  「昨天已經和諾思克那邊的負責人通上話了,但對方並沒有提出必須要邀請Mic·約阿希姆·呂和京奈涼子出席的要求,只說因為提出議案的酒店很多,他們還在篩選當中,最主要的是能夠突出這一點,因為畢竟是二十週年慶的年會,也就是說如果能請到那兩個音樂神童出席最好不過了!對了!那你今天和汪總經理談得如何?」

  「我們還是從策劃上多下心思吧!叫企劃部那邊再多想些別出心裁又不失大家風範的點子,至於那個小提琴神童,我看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吧。」

  「咦?」粱萱儀不明白。

  「如果對方真的想做隱士,就算找到他們也未必會出面,時間緊迫,如果一個星期後還沒有找到,就派人到各大音樂學院或者交響樂協會找找看有沒有第二個天才,或者嘗試聯繫其他有名的演出家……」

  話說到一半,黃靜雅突然眼睛一亮。汪子凱說Mic·約阿希姆·呂是個左撇子,樂壇上極少能用左手拉弓演奏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小提琴家,她對出神入化的演奏沒有概念,可卻突然想起昨天看到的畫面,戚鳴是用左手拉琴的,而他的琴聲也讓聽的人不禁流淚,一個懷疑不由得浮上腦海。

  「萱儀,你認為,什麼樣的音樂才是出神入化?」

  「嗄?」梁萱儀被她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倒了,不禁愣了一秒。

  「上次你不是說,衛遼為了幫你緩解壓力硬拉你去看了幾場歌劇嗎?有沒有什麼感想?被感動了嗎?」

  「感動?我沒有啊!因為太累了所以在劇場常常唾著,倒是有一場衛遼看得居然哭了!呿!一個大男人,我笑他他居然說我沒內涵!還說什麼能打動人心的音樂是天籟!一說起這件事我就火大!」

  說到激動處,梁萱儀乾脆挽起袖子大口呼氣,卻看到好友又逕自發起呆來。

  「喂!靜雅!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能打動人心的音樂是天籟嗎?那是否表示,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奏出那種音樂?那是否表示,演奏天籟的人多少有天賦,說不定是天才?

  眉心皺得很緊很緊,黃靜雅不由得想知道,戚鳴不想告訴她的到底是什麼?

  


  公園噴水池邊,拉琴的少年一個人孤零零立在寒風裡,黃靜雅在車上看了大約十分鐘,決定開門走下車。

  她走到少年身後,目光穿梭在那把磨掉漆的小提琴和破損的琴盒之間,再看到少年被凍得發青的手,她打開錢包掏出錢放在地上的琴盒裡。

  「謝謝。」少年停止了拉琴,說了謝謝後看向琴盒,隨即被那些錢嚇到了。

  「這、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黃靜雅笑著點頭,為少年的受寵若驚而略感辛酸,很多時候她根本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比她活得更疾苦的人比比皆是。

  「謝謝小姐!您要點歌嗎?雖然我拉得不是很好,但如果您點的我會,我一定會好好拉給您聽。」少年激動的將琴放在肩上擺好姿勢。

  「你剛才拉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流浪者之歌』,但是,我還沒有練好。」少年靦腆的低下頭。

  「我前幾天聽過你拉這首曲子,但今天拉得似乎有大進步。」

  「真的嗎?您真的覺得我拉得有進步?」少年又驚又喜。

  「嗯,是有誰指點了嗎?」黃靜雅試探的問。

  「呵呵!不瞞您說,的確是有一位先生示範給我聽,不過我求他教我,他怎麼都不肯。」少年頓時有些失落。

  「為什麼呢?」她好奇的問。

  其實昨天她就很好奇了,為什麼拉過曲子後,戚鳴的反應會那麼奇怪,可是那時的他那麼失落無力,她也不好再問什麼。

  「我也很奇怪呀!明明拉得那麼好,可是那位先生卻說沒有什麼可教我的,還說自己已經一年沒有拉小提琴了,說他的琴聲只能讓人流淚,可是這表示他拉得很好能打動人心呀!我……唉!我要怎麼才能讓他教我呢……」少年一邊小聲嘟囔一邊洩氣的搔著後腦勺。

  一年?她不禁皺了眉頭,這些——僅僅是巧合嗎?

  「他——我是說,那位先生拉得真的很好嗎?」

  「對呀!我有一卷小提琴錄音帶,有空的時候就放來聽,這首『流浪者之歌』在我聽來,那位先生拉得比誰都好,我——說實話,我十歲就撿垃圾維生了,一個人也不覺得怎麼樣,可昨天聽了他的琴聲,我難過得都哭了,聽著聽著就不由得想到這幾年自己過的生活。」

  少年似乎又想起了傷心往事,難過的垂下腦袋,黃靜雅深思了幾秒,突然眼睛一亮道:「你想跟他學琴對不對?」

  「是啊!可是他不願意。」

  「我有辦法讓他教你。」

  「真的?」少年抬起頭頓時眼中佈滿光彩,她則肯定的點點頭。

  


  「是我,黃靜雅。」站在自家門口,她不急著進門,卻在講電話。

  「你能告訴我,在諾思克年會之後,Mic·約阿希姆·呂曾獨自舉行過一場小型演奏會,可卻很少人提起,這是為什麼?你知道答案吧!」

  電話是打給汪子凱的,她就是篤定他一定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內幕。

  「你既然這樣問,就表示你已經查到了蛛絲馬跡,說說看是什麼?說不定你知道的就是答案。」

  「因為他的音樂讓人哭泣。」

  幾乎是一字一頓,她的語氣有透不出的壓抑,那個猜測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哦?我只能說,皇家負責資訊收集的員工真的很有一套。」

  黃靜雅轉頭望向身後的房間,一時理不出思緒。

  「我還想問,京奈涼子和Mic·約阿希姆·呂的關係,他們——只是拍檔嗎?」

  她忍不住還是問了,也幾乎可以肯定,上天在眷顧她的同時,又開了一個玩笑。

  「這個問題,除了當事人,恐怕沒有人能夠回答你。」

  「謝謝。」

  掛了電話,死瞪著眼前那扇門,她突然有些畏懼,曾經的未知表示她不想探究,因為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短暫的相遇。可是現在,她想知道了,卻又不敢問,因為他的刻意隱瞞,也因為生怕當一切挑明,他就會離開。

  這樣的想法,是否代表她有一點在乎他的去留,在乎他這個人,甚至,在意他對她的心意,是否可以長久……

  「咦?剛回來嗎?」呂戚鳴打開門準備丟垃圾時,卻發現她站在門前。

  「哦!嗯!剛回來。」倉皇的收拾心情,她低頭擦過他的肩,逕自進門。

  他的目光跟著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扔了垃圾也轉身進門。

  「很累嗎?馬上就可以吃飯了,還是你想先洗澡?」

  「哦!我——」目光跟著他進廚房的身影,黃靜雅的話尾頓住了,視線停留在他切菜的動作上。

  「你用右手?」

  呂戚鳴呆呆的回頭望著已經站在他身側的她,不明白他用右手有什麼不妥,可她的眉頭卻全部打結了。

  「你用右手做事情嗎?」

  盯著他握住菜刀的右手,黃靜雅滿腦子的猜疑一瞬間又全顛覆了,她開始絞盡腦汁的回憶,昨天的她是否看錯或者記錯了,難道他是用右手拉琴的?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他放下菜刀擦乾淨手回問。

  「可是——」抬眼對視他深邃的眸子,她鼓足勇氣道:「昨天,我看到你在公園拉小提琴,那時——你用左手。」

  她決定說出一部分,不想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地受煎熬。

  「有時候我會用左手,但其實這沒什麼,右邊也用得很順手。」

  伸出雙手擺在她面前,他笑得心無城府。

  望著那修長而有力的手指,她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指尖,摩挲著他指尖粗糙的老繭,不由得輕輕皺眉,如果用左手拉弓,那壓弦的就是右手指了。

  「這老繭是怎麼來的?」

  他的笑容在一瞬間隱沒,沉寂了幾秒才回答,「練琴。」

  她緩緩別開目光,不敢直視對方眼睛的那個人,竟然是她。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看她彷彿孩子一樣低垂著腦袋,握住他的手卻出奇的用力,呂戚鳴不躲不避,僅是淡淡微笑。

  還有什麼想問的?她想問的很多,關於他的所有她都貪心的想知道,像是他為什麼突然不演出了?和京奈涼子的關係是否比夥伴更深一層?他說自己的琴聲只能帶給人眼淚,那是為什麼?又為什麼留在她身邊?她想問的太多了……可是,難道她問了他就會答嗎?如果她問了他也答了,他們——還會這樣相互溫存嗎?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終究無法問出口,所以她逃避的選擇另一種方式,旁敲側擊也好,說她是商人算計也好,她希望是他主動告訴自己一切,就如同她告訴過他的一樣。

  「什麼?」呂戚鳴的表情依然一派溫和,可眼底卻壓抑著不為人所見的冷意。

  「幫我帶一個學生,教他拉小提琴。」

  


  窗外已經全是午夜的深沉,室內卻總有一個人閉不上眼睛,起先是黃靜雅,但當她最終體力不支沉沉睡去後,身邊的呂戚鳴卻睜開了雙眼。

  他側身望著一旁淺淺入睡的人兒,看著她連睡著都鬆不開的眉頭,不由得笑了。

  她說要他帶一個學生,教公園裡那少年拉小提琴,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達成協議的,但相信她的目的絕不僅此而已。

  伸手撫平她的眉心,他忍不住開始想,是否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這一年中不斷有人找他,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讓他重新拿起小提琴站在舞台上。

  以撒·斯特恩也是,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涼子。

  似乎很久了,他沒有再刻意回憶這個名字的主人,那麼,或許因為這個名字而牽扯出的心疼真的能隨時間而淡薄,又或許——這一切淡薄的原因,都是因為她?

  手指輕輕滑過她線條柔軟的臉頰,他不得不承認,對於懷中的這個女人,他已經產生了深深眷戀。

  是他們都掩飾得太好了吧!因為太習慣在人前掩飾真實的自己,所以他總是裝出一副與年齡相符的樣子,將那些壓抑的深沉埋在心裡,卻唯獨在她面前釋放。

  而她,是因為現實才成長得太快,所以將那些軟弱幼稚的一面掩埋,卻遇到了他。

  他們這樣的關係很奇怪,卻又像再自然不過的互補。是否涼子的迷失、他的流浪,都是老天冥冥中安排好的?否則他怎麼會遇到她,怎麼會停下流放了三百多日夜的腳步,重新碰觸那一直刻意遺忘的傷口,再拿起琴……

  她是否就是上天安排的那個人,讓他重生?

  


  「公園裡的那個少年還好嗎?我是說姚方文。」

  回家吃飯時,看他一直下說話,黃靜雅挑動盤中的義大利面,狀似隨意的問。

  「嗯?哦!還不錯。」

  「哦!」

  看他似乎無意多說,她有些洩氣,說實話,對於他一直這樣隱瞞自己,她很在意,在他面前她彷彿透明一般的完全坦白,而他呢,是不信任她,還是根本覺得沒必要告訴她什麼?她不是想探他隱私,只是在意自己對於他來說,是否有意義。

  看她低垂著腦袋一根根挑著麵條,卻不往嘴裡送,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不知道掩飾,呂戚鳴實在沒轍。

  「為什麼要讓我教他?之前我拒絕過他的,你該聽他說了。」

  匡當!手中的叉子掉了,只見湯汁濺在桌子上,黃靜雅手忙腳亂的抓起餐巾擦,卻又碰歪了杯子。

  「別慌!」呂戚鳴眼明手快的一把握住杯子,再伸手拿過餐巾擦乾淨她面前的桌子,忍不住悶笑出聲。

  「你真的是女強人嗎?面對那些刁鑽的客戶你是怎麼處理的?」

  他很好奇自己所沒有見過的她,在他面前有點無措、有點手忙腳亂,甚至根本不會掩飾心事的黃靜雅,在商場上到底是什麼樣子?

  她洩氣的嘟起嘴,「才不會這樣!」

  真的很丟人,連她也覺得奇怪,自己的沉著冷靜為什麼遇到他就全部蒸發了,害得她根本無處遁形。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為什麼讓我教他?」

  「啊?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諾思克的年會嗎?」

  「咦?你怎麼知道?」聽說這一次的年會連以撒·斯特恩都要親自過來參加,可見其盛大。

  「那天你睡在沙發上,文件灑了一地,幫你收拾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

  呂戚鳴低下頭逕自吃麵,不看她又驚又恐的表情,她擔心的是什麼,用意何在,他不是猜不到。

  「哦!其實——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那個。」她有些心虛的低下頭,不敢看他。

  「哦?那還有別的原因嗎?雖然那孩子很好學,但你該知道,如果要學琴,可以教他的人還很多,我已經很久沒拉琴了,並不是最合適的。」

  抬起頭就見他靜靜的望著自己,鵝黃的燈光落一地,很溫暖的光澤,卻找不到更多溫暖了,如同隔著一層紗的感覺,她不由得脫口而出——

  「可以問,為什麼不拉嗎?」

  黃靜雅問得小心翼翼,幾乎膽怯,他看了窩心卻也無奈。他想避開的,偏偏總是繞不過去,只能點頭輕歎,娓娓道來。

  「拉琴的時候,我總是想著要把激情傳遞給聽的人,讓他們沉浸在音樂裡,能夠忘了現實中的不愉快,但我的音樂現在只會讓聽者悲哀,那是因為我的心——變了!」

  空氣彷彿凝固在那個不為人知的時間,回憶是灰色的,心跳是沉重的,直到他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小手覆蓋,呂戚鳴甫抬頭便撞見她眼中閃爍的焦慮,於是狀似輕鬆的笑道:「或許反差太大了,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所以乾脆不拉了。」

  黃靜雅想安慰他,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咬咬牙她決定誠實一點。

  「其實,不是為了姚方文才拜託你教他的,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想聽你拉小提琴,喜歡你拉小提琴時的表情,喜歡拉小提琴的你!」

  想瞭解更多的他,真實的他!唯有拉小提琴時,他才會不自覺流露那樣的他,會痛苦憤怒,同時也富有激情,雖然此時他溫柔的笑也能讓她迷失,但她更渴望觸摸那時的他,分擔他的痛苦。

  望著她閃爍晶瑩的眸心,呂戚鳴的眉心緊緊糾結,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被重重的撞擊了。

  一直以為幫她排解孤單苦悶的人是自己,可這個時刻,雖然她不再多說,但那眼底的憐惜深深觸動了他,或許在他留下來的時候,最需要療傷的那個人,是他。

  「就如同我把過去攤開在你面前一樣,那些一度讓我痛苦的過往,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別人,可卻告訴了你,但我一點都不後悔,反而覺得輕鬆,現在我不但能坦然面對拋棄我的那個人,也能理直氣壯回敬那些潑我髒水的人,我認為,那是因為聽了你的琴聲的緣故,雖然哭了,但那些是釋懷的眼淚,帶著悲傷、帶著壓抑和過去的沉重,統統流出體外,不是說覆水難收嗎?眼淚也是一樣的!」

  望著他深不可測的眸子,黃靜雅努力讓自己說得輕緩,試圖讓自己不要抱太多希望,可是,當他別開目光逕自低頭吃麵的剎那,濃濃的失望還是湧了上來,她並沒有想要他全部告訴自己,但是至少他該明白,她想要替他分擔的心情。

  他依舊沉默,她受傷的咬緊嘴唇,悶悶的開始吃麵,一口接著一口,彷彿不這樣她就會開口罵人。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嗯?她驚訝的停住動作,呆呆的抬起頭,口中還塞滿麵條。

  「不想告訴你,是因為我一直努力在忘記,現在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原點,但或許是因為你,我有了重新選擇的勇氣,所以,給我一點時間整理好嗎?」

  因為有她,看起來柔弱無比卻又堅強的她,讓他有了重新開始的勇氣,一年前他選擇逃避流放,一年後,他想要走另一條路。

  伸手覆上她又沾上了醬汁的嘴角,呂戚鳴微笑的起身,用最溫柔的吻替她拭去。

  口中的纏綿火熱倏地蔓延至全身,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離開座位抱住了她,迷離的閉上眼睛,黃靜雅笑了,這樣就足夠了,只要他這麼說,不論再給他多久的時間,她都願意,最好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能再離開她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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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您好,華爾森醫生,是我Mic。」

  「你怎麼現在才打電話過來?」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她醒了?」呂戚鳴握緊話筒,聲音驀地高出幾度。

  「對,一個星期前涼子恢復意識了!」然現在還是時睡時醒,但相較於以前來說,這簡直是可喜可賀的事,我一連發了很多封Mail給你,你都沒有看到嗎?」

  「抱歉!我這段時間沒有上去收信。她有提起我嗎?是什麼療法奏效了?還是她自然清醒?她的心情怎麼樣?」

  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呂戚鳴根本掩飾不了激動的心情,雖然曾經幾乎放棄,可現在這個奇跡竟然發生了。

  「Mic你聽我說,是因為——斯特恩來了。」

  眉心緊蹙,一瞬間所有的喜悅化成烏有,他眼底的激動立即黯然,沉沉開口道:「所以她醒了?」

  「是的,但這畢竟是好事不是嗎?這一年來我們期望的不就是她能夠醒來?雖然她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但無疑斯特恩的到來,是對涼子有益的。」

  他有股想狠狠砸掉電話的衝動,但是,他卻忍不住的問:「她……有提到我嗎?」

  「當然有,醒來的第一天就問我你在哪裡?只是因為聯繫不到你,你會馬上回來吧?」

  呂戚鳴勾了勾嘴角,笑了,卻苦澀的閉上眼睛。

  「她只要有斯特恩就夠了。」

  掛了電話,彷彿耗盡全身力氣,他斜斜靠在牆上,無力的滑坐地板。

  呵!她醒了!她終於醒了!他盼了一年,求了三百多個日夜,她終於醒過來了,但卻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以撒·斯特恩!

  以撒·斯特恩,一個讓京奈涼子死就死、活就活的男人,一個——涼子深愛的男人!

  無力的長舒一口氣,睜開眼睛望著窗外落雨的風景,他該高興的,可是,卻高興不起來。

  往事歷歷在目,每每想到這裡,心中的傷口還是會猛的被撕裂。對於涼子來說,朝夕相處五年的他,到底算什麼?

  答案就是,五年來形影不離的他對於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比不上她相識一個月的男人,她可以想都不想就拋開他為了那個男人死,卻壓根沒有想過沒有他,他該怎麼辦!

  五年的時間不長,一轉眼就過去了,但是,那卻相當於他的全部。他的成長、成功,他的依戀,他的方向,曾經還認定,那就是他的歸宿,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演奏,一輩子與她站在舞台上和著動人的旋律。

  於是,當所有的努力他都盡了,可她卻依然不想清醒時,他便帶著一身傷和悲涼遠走天涯,因為在碰觸琴弦的時候,他沒有辦法不想起她,腦海裡自然而然會響起她的鋼琴聲。

  於是,他的琴聲彷彿失去了伴侶的寡偶,全是低鳴悲泣。

  一拳狠狠的砸在牆上,刺痛中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憤怒、不是嫉妒,只是不甘,不甘她怎麼能這麼對他,他的付出她看不到感覺不到嗎?為什麼放逐自己流浪的他,她全然無視,可以撒·斯特恩一出現,她竟然就醒了!

  他真的不甘!真的不甘心!

  


  「姚方文,你的老師呢?」

  黃靜雅今天特地提早下班想偷聽戚鳴拉琴,可到了小公園卻發現噴水池邊只有少年一個人。

  「老師今天沒有來,我也在等他,他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好,不教我了?」

  「不會的,他可能突然有事耽誤了。」

  她笑著安慰失落的姚方文,原本想轉身回家的,但看到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又於心不忍,於是轉身坐在噴水池邊道:「既然你的老師沒來,就由我來代替吧,拉拉看這幾天學的,我也想看看你口中出色的老師,是否真的有辦法。」

  「啊!哦!真的要聽嗎?」他頓時又緊張又興奮。

  「嗯,當然!」黃靜雅肯定的點點頭。

  只見姚方文鄭重的擺好姿勢開始拉琴,輕快而簡短的旋律在午後的陽光中跳躍,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雖然她的音樂細胞少得可以,但是,即使是那樣,她也能聽得出來,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琴技便進步了不少,一曲結束她不禁忘情的鼓掌。

  「你真的很有天賦,雖然我不是很在行,但聽得出來你進步很大。」

  「真的嗎?」他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其實都是老師的功勞,他教給我技巧和正確的指法,還有教我怎樣體會曲子的意境,照著老師的方法,我自己練起來也覺得順手很多。黃小姐,真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老師一定不會教我的。」

  「那是因為你很好學,所以他才答應的。」

  她滿足的笑著,看到姚方文的進步她很高興,但更讓她覺得窩心的,是他說中了,戚鳴是為了她才答應的,雖然這樣想或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真的很滿足。

  告別姚方文後她朝家走去,突然很想早點見到他,想和他分享她的喜悅。

  「戚鳴!」

  推門進屋,她興奮的喚著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秒頓住了腳步,因為琴聲。自二樓穿透下來如狂潮一般的旋律,急切而複雜,高潮一波蓋過一波,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遲疑的皺了眉頭,不再出聲,輕輕步上二樓。

  呂戚鳴拉得全心投入,巴赫的六首小無、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隨想曲、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第九號「克魯采」……幾乎每一首曲子拉下來都會讓人大汗淋漓,可是他卻連續在這樣激昂的情緒中拉了近三個小時,汗水早已沾濕了他的衣衫和臉頰,眼前也是濕潤的模糊。

  黃靜雅呆呆的站在門口,望著窗前那投入的背影,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卻也覺得沒有哪一個時刻,他像現在這樣陌生,即使是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

  她雖然不懂音樂,可是她不是不懂相思,他的音樂透著無比悲涼和無盡失落。於是,她懂了,懂了為什麼Mic·約阿希姆·呂的最後一次演奏會鮮少有人談起。

  或許每個人都像演奏者一樣,深深沉浸在無盡痛苦的回憶裡,要他們發表聽後感,無疑是揭開自己的舊傷口。

  或許她也懂了,懂了他為什麼不想談往事,懂了他為什麼不想再拉小提琴,懂了為什麼上次他說一直努力想要忘記……

  看著完全沉浸在小提琴世界裡的戚鳴,她唯一求的就是,不要忘記她。

  彷彿繃斷的弦,旋律在一剎那消失,耳邊僅剩窗欞顫振的聲響,還有兩個人不住的喘息。

  黃靜雅張張嘴想試圖說些什麼使自己插入他的世界,可是——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剎那間,她所有的聲音消失了,連呼吸都屏住,望著他緩緩垂下手中的琴,看他逕自對著窗外不看她,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顫抖的嘴唇變得好冷。

  「對不起。」

  望著窗外天色漸暗,呂戚鳴隱忍著不穩的氣息,語氣悲哀,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需要好好想一想,往後,該怎麼辦!

  「沒關係。」

  擠出一個再難看不過的笑容,雖然他根本看不到,但她還是將眼淚忍住,硬生生咽進肚子裡,輕輕關上門轉身下樓。

  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長長呼出一口氣,黃靜雅一階一階步下樓梯,坐在最後一階,眼前全是他的身影,全部是陌生的他的身影,那樣拉小提琴的他、那樣冷漠的他、那樣刻意隔出距離的他……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他其實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他說出這樣的話。

  


  任時間在周圍滑過,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鼻尖竄入一股異味,呂戚鳴才緩緩回神,轉頭望向窗外,原來已是一片黑暗。

  他皺眉起身,打開門,那股嗆鼻的味道立即撲面而來,伴隨著樓下叮叮噹噹的聲音。

  「靜雅?」步下樓梯就看到客廳裡烏煙瘴氣,而所有的煙霧都來自於廚房。

  「咳咳!」

  循著聲音,透過濃煙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疾步走過去一把拉人出來。

  「你在做什麼?」

  「哦!你下來了。」

  抬眼看他,黃靜雅紅著鼻頭和眼睛,然後推開他拉住自己的手,又要返回廚房。

  「我問你在做什麼?」呂戚鳴挑高眉頭,沒什麼耐心的一把拉她轉身大吼。

  「沒什麼,我只是——」

  抬起頭來看他,眼裡迅速積聚了淚水,原本委屈軟弱的聲音突然提高,「我只是想做頓飯給你吃可不可以!你說想一個人靜靜,但總要吃飯吧!就算你不吃,我也會餓啊!」

  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的,他不要自己沒關係,她至少要有骨氣,可是才一秒的面對面,她就忍不住淚水滂沱。

  呂戚鳴愣了一秒,眉頭緩緩蹙起,看著她的淚、她的狼狽,湧上他心頭的不是歉意而是心疼,一個下午的時間,直到此時,他終於找到了一絲光亮,不是心痛不是悲哀,是最柔軟卻也最堅硬的心疼,能夠帶他衝破迷霧的力量,於是他拉住她,緊緊擁在胸前,越擁越緊。

  說不出的感動,心中唯有不停的念叨。這個笨蛋,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要這樣感動他,他說了很過分的話,要她離開留給他空間思念另一個女人,可為什麼她明明在意得要命也生氣得要命,卻依然這樣委屈自己?而他,答應要對她好一點的他,到底能做什麼?

  無論是涼子,還是懷裡的人,他到底能做什麼?

  「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不求更多,也不貪心一輩子,但不是現在,給我一點點時間忘了你,等到有一天我能夠對你說『好吧你走』的時候再走!好不好?」

  哀傷的靠在他胸前,淚水沾濕了他大片的襯衫,黃靜雅知道說這些話太沒骨氣,但是,這是她唯一能留下他的方法,她不想為了一時之氣以後後悔,如果他就這樣定了,她真的會後悔的。

  閉上眼睛,他無奈地吻著她的發。他能到哪裡去?涼子身邊根本沒有他的位置,過去的一年,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是流浪。

  「你說只要我需要,你就不走的!」

  生怕他直接拒絕,她急切的自他胸前抬起頭,迫切的尋求保證。

  望著她眼底的渴望,呂戚鳴憐惜的伸手拭去那些斷線的淚珠。其實她錯了,真正需要的人,是他,他需要一個收容他的地方,收容他的人、他的心。

  而她,正是這個港灣,目光放在她身後,他倏地皺起眉頭。

  「剛才你在做什麼?爐子上的火關了嗎?」

  「嗯?啊!火!」

  黃靜雅半晌才反應過來,但動作還是沒有他快,在她變了臉色的瞬間,呂戚鳴已經飛身竄進廚房……

  後來他一直沒有給她答案,留下或者離開,她甚至根本不敢問,那天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痛苦?也不敢問為什麼那把小提琴是他唯一的行李?更不敢問,這裡是否有值得讓他留戀的人。

  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待在他身邊,還把大部分工作都帶回家做,有時候睡到半夜醒來發現身旁另一半床鋪空蕩蕩,便會驚出一身冷汗,然後發現他竟然在衣物間望著那把小提琴發呆,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想對他說——走吧。

  如果他那麼為難,那麼難以抉擇,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這樣留他在身邊,傷的是他們兩個人。

  可是,每天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會看到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為她準備豐盛的早餐,嘮叨她要喝牛奶,幫她整理衣服,甚至還是那樣體貼的幫她穿鞋……比平時對她更好更體貼,可是,他越這樣,她的心彷彿越是被繭絲一層層纏繞,透不過氣來。

  難以抉擇的,又何嘗是他一個人。

  她發瘋的想留下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渴望,渴望他留在她身邊,哪怕多一分鐘也好。

  可是,她的心一邊享受他給的溫暖,卻一邊被灼傷,他的牽強微笑越是溫柔,她就越痛苦。

  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盡頭?誰來替他們做個了結?

  


  「老師、老師!」

  「嗯?」

  「老師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幾天都魂不守舍,難道是我拉得很糟糕嗎?」姚方文不安的看著一臉失落的老師。

  「哦!抱歉!不是因為你,但是,雖然你能順暢的拉完整個旋律,卻依然拉得不夠完整,這首曲子——」

  「黃小姐!」

  呂戚鳴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公園外的馬路邊,她的車已停在那裡。

  「車裡的人是黃小姐嗎?她為什麼不過來?哦!難道說老師和黃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悶悶不樂?」姚方文自顧自的開始想像。

  「開始拉吧!注意第三章以後的情緒,低沉與高昂之間流暢的轉換,要把握吉普賽流浪民族內心的悲愁與火一般的奔放性格。」

  收回目光,呂戚鳴將樂譜翻到第三章,示意學生拉琴。

  於是旋律響起,可呂戚鳴的心卻不在這裡了。她為什麼只是坐在車裡,為什麼不過來?

  知道這段時間他表現得有多糟糕,連他自己都覺得笑得勉強,但是,他沒有辦法,過去的那些彷彿電影一般在眼前流過,他根本沒有辦法穩下心緒。涼子怎麼樣了,她是否會找他,斯特恩又會做出什麼事情,還會像以前那樣欺負她嗎……一切一切都縈繞在他腦子裡,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那一剎那他想過離開的,可是,他知道即使回去了,對涼子來說,依然是斯特恩最重要,一年前她已經作出了選擇。

  還有——餘光不由得飄向車裡的人兒,每次看她隱忍的目光,他的心也是會疼的,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同情憐惜,或者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愛?他還來不及想,也不敢想。

  不願看她,不敢看她,卻又不捨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穿過乾涸的噴水池,穿過樹影和車窗,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眷戀的落在她臉上。

  黃靜雅怔住了,原本地只想偷偷看他的,看他會不會離開,看他有沒有留下來,她甚至不敢跨出車門到他面前,生怕當他面對小提琴的時候,又要她離開,所以只能隔著馬路和樹叢,遠遠的看他。

  沒想到他卻看到她了,兩人就這樣相望著,在她不知道,在她來不及阻止的時候,眼淚就像冰冷的雨滴沾濕了臉頰,於是,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的表情,看到了他眼中的疼惜。

  拚命咬住嘴唇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可是,淚水就像被按了播放鍵,怎麼也忍不住,唯有逃走,逃出他的視線。

  她怎麼能夠忍受,在她已經不能沒有他、愛上他的時候,他對她,僅僅只是同情,她怎麼能夠忍受!

  看著她發動汽車疾駛離去,呂戚鳴下意識的邁步上前,卻在下一秒又頓住,伸出的手僵在午後的冷風裡,邁不開追趕的腳步。

  對她——真的只是同情嗎?真的放不開過去嗎?

  可是,為什麼看到她的眼淚會揪心的疼?

  可是,為什麼邁不開追趕的腳步?

  沉沉垂下手臂,他的雙眼緊緊閉上,不想面對這樣懦弱的自己,追上去又能怎樣,他又能說些什麼、保證些什麼?除了痛苦和更多的失望,他還能給她什麼?

  


  「靜雅,你倒是給個決定好不好?是用音樂學院的學生,還是你有別的安排,你不會讓明天的試演開天窗吧!」

  梁萱儀焦急的將諾思克的文件放在好友的桌上。她能不急嗎?人家那邊一個勁催促報上節目安排,可她這做老闆的卻依然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

  「萱儀,如果以撒·斯特恩是個狂熱的小提琴愛好者,他應該知道什麼才是最動人的演奏,對不對?」

  「什麼意思?難道你有什麼策略嗎?」

  「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明天之後,一切就會有答案了。」

  「嗄?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去帶他來。」飛快的在紙上寫下地址和名字,黃靜雅拿起皮包起身出門。

  「姚方文?你等等!這是什麼人?你要去哪?還有你的舞伴……」

  她決定了,與其這樣兩個人不清不楚的痛苦,她寧可選擇明確的表白,告訴他她愛他,告訴他她希望他永遠留在身邊。但是,如果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如果他對她僅僅只是同情,那她會讓他離開。

  


  黃靜雅突然打電話來說她想逛街,呂戚鳴便氣喘吁吁的跑到百貨公司,四周環望著找尋她的身影。

  「戚鳴。」

  回頭,就見她一身嫩綠色的套裝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在身旁川流的人群中出眾無疑。

  他有些怔愣,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她是美麗的,即使那個晚上她凍得發抖也無法掩飾她的美麗,而這一刻,他更是挪不開眼睛。

  「戚鳴。」

  他站在那裡,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黃靜雅甜甜的笑了,可心裡卻是淡淡的離悉。

  「想買什麼東西嗎?」走過去自然的牽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他的目光依然只注視她。

  「要幫你買禮服,還想買禮物給你,還要做頭髮……」

  「為什麼都是給我?」

  聽她小嘴不停的細數要如何打扮他,呂戚鳴皺起了眉頭。

  「呵呵!因為明天有個特別的宴會,而你是我的舞伴啊!怎麼?想拒絕嗎?不可以哦!」她樂不可支的挽緊他的手臂,向百貨公司的男裝樓層衝去。

  如果說以前他覺得購物狂這個名詞是危言聳聽的話,那現在他總算見識過了,從頭到尾他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她拉著他穿梭於各大百貨公司和沙龍之間,一會是髮型和服裝搭配,一會又是購買配飾……到夜幕降臨為止,他的兩隻手已經被大大小小的購物袋佔據了,可她卻還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靜雅,我看這樣就可以了。」

  「不行!還差一雙合腳的皮鞋,我們再去那邊看看。」

  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挽著他,黃靜雅大有不把百貨公司逛透誓不甘休的樣子。

  「到底是什麼宴會?為什麼你這麼重視?」

  「諾思克年會的預演。」

  他頓時停住腳步,而身前的她也跟著停下。

  「靜雅?」

  黃靜雅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轉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睛,一如她料想的,他皺起了眉頭。

  「你不想去對不對?」

  「你想做什麼?」呂戚鳴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他的確不想去。

  「為什麼不想去?是因為諾思克?還是因為以撒·斯特恩?」

  「靜雅!」

  「戚鳴,到目前為止我從沒有逼問過你,你的真名是什麼?那把小提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為什麼每次你拉琴都刻意和別人保持距離?」

  「我——」

  「我知道或許對你來說,我根本就是個過路人,沒有權利問那麼多,所以我不問,但那並不表示我不想知道,事實上,我想知道我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想知道我愛上的這個男人是否也愛我?想讓他知道我的心事,同樣也想分擔他的痛苦,這樣很過分嗎?」

  「不!」

  看著她將多日積壓的情緒宣洩出來,看著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呂戚鳴毫不猶豫的說不,不過分,她該要求得更多,過分的是他。

  「那麼如果你不覺得這是癡心妄想,請告訴我好不好?」

  淚水已經蔓延至眼底,她終於將憋在胸口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她忍很久了,從第一次看他拉小提琴開始,從汪子凱告訴她以撒·斯特恩、京奈涼子、Mic·約阿希姆·呂之間有微妙的關係開始,她就有滿腦子的問題想要問他,可是,他說不想說,他說給他時間,他說對不起,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很多次她反覆的告訴自己,放棄吧!不要陷進去,被拋棄的生不如死嘗一次就夠了,可是,她情不自禁,還是陷了進來。

  淚眼模糊的望著他熟悉的輪廓和沉默的表情,雖然拚命咬緊牙關,眼淚最終還是掉了下來,燙得她迅速轉身想要離開。

  「靜雅!」

  下意識的緊緊拉住她冰冷的手,呂戚鳴在心中掙扎著,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整理出頭緒,他要如何告訴她?

  「她不愛我!」

  反抗的動作停住了,黃靜雅遲疑的盯著散落腳邊的袋子,全副精神都屏息聆聽他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對她的愛可能到死也收不回來,所以,我選擇流放自己,從美洲、南美到非洲,又忍不住回到美洲去看她,最後來到了這裡……說實話,遇見了你之後,現在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當初是依戀還是愛。」

  她緩緩轉過身,望著斂下眼的他,他看起來很疲倦,彷彿征途中的旅人,眉心的困頓讓她心軟了。

  「那是——什麼意思?」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否愛涼子,那到底代表著什麼?是從來沒愛過,還是愛情淡了消失了?抑或者有沒有可能——

  「因為現在的我,竟然不想回到她身邊,現在的我,竟然想留在你身邊!」

  他一連用了兩個竟然,幽幽抬起眼簾,望著她一雙大眼裡晃動著晶瑩的淚光,反射出一個恍惚的自己,心跳停了一拍,不及想的情感就這樣昭然於心了,他對她,恐怕不是同情憐憫,根本就是——對上她眼中的淚光,呂戚鳴想要表達得更多,可是他想,此時此刻首先該做的就是解開她的心結。

  「你想聽什麼?如果你問,我會如實回答你。」

  黃靜雅死咬住牙關,豆大的淚珠跌落,記得上一次他也這樣說過,他問還想知道什麼嗎?可是她沒有問,因為不敢問,可是現在如果她再不問出口,那對她來說就太殘忍了!

  「Mic·約阿希姆·呂——是你嗎?」

  直視她的眼睛,呂戚鳴開口道:「是我。」

  「為什麼要騙我?不是每個人都懂小提琴的,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大名!」

  猜測是一回事,他親口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多麼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她以為他們能夠坦誠,畢竟她做到了,可是——

  「我沒有騙你,戚鳴是我的中國名字,呂戚鳴,我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她沒有忘記,但是——

  「為什麼要隱瞞這些?你說的那個人——是京奈涼子?」

  見他無言的點頭,黃靜雅的淚根本止不住。因為他愛的女人不愛他,所以他流放自己,所以他掩埋自己的才華,那她呢?他剛才說現在想留在她身邊,為什麼?因為一年後的今天,京奈涼子依然不要他嗎?

  「你真的很過分!為什麼那麼輕易接受我的要求?為什麼明明心裡愛著別的女人卻又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你以為她不愛你,或者搞不懂自己是否還愛她,就要留在我身邊?同情我嗎?你覺得我很可憐對不對?現在是不是更可憐?」

  歇斯底里的彎身撿起地上的東西砸向他,她知道自己的責怪有多荒謬,曾經是她不明就裡抓住他的,是她主動向他坦白心事的,也是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而他——

  他竟然只當她是個避風的港灣,因為外面的世界風大雨大所以才留下來,可是,沒有船隻會永遠停靠啊!除非那條船破舊得已經無法啟航了。

  她真的很悲慘!

  是惱羞成怒更是自卑,扔下狼狽的他和滿地狼籍,黃靜雅轉身哭著跑開。

  看著她的背影,呂戚鳴僵硬的站在原地,根本跨不出腳步,已經是第幾次了?他又再次傷害了她,看著她傷心的跑開而他卻追不上去,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氣悶的握拳,心中一個聲音沉悶的在跳動。

  真的是可憐嗎?真的是同情嗎?留在她身邊,真的是因為涼子嗎?

  不是!他的心明確的叫囂著追上去的原因,他對她的感情,是愛,是剛才他來不及也沒有勇氣講出口的愛,理不清對涼子的感情是什麼,但此刻,他清楚的知道對靜雅,他給的絕對不僅僅因為同情。

  「……靜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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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呂戚鳴!該死的呂戚鳴!」

  黃靜雅哭得鼻涕眼淚直流,雙手更是不斷猛捶身前的抱枕,一旁的粱萱儀實在看不下去的開口。

  「拜託!你別光是哭,總該告訴我那個該死的臭男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吧!是騙了錢還是財色雙收?或者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

  梁萱儀無奈的朝房頂大翻白眼,十二點突然跑上門來就算了,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活似丟了魂,就算她急得團團轉也問不出半個字。

  「你再不說我打電話過去自己問嘍!」

  「你敢!」

  果然還是這招管用。

  「那拜託眼淚收一收,十幾個小時之後還有宴會要出席,難道你想自己當壓軸給人看嗎?」

  真是的!越來越搞不懂這個大老闆的想法了,先是讓她去公園找一個毛頭小子當壓軸演奏,接著便一整天聯繫不到人,現在又哭成淚人兒一樣跑來,即使是五年前也沒見她傷心成這樣。

  黃靜雅止住了哭聲,抽出紙巾擦乾淨臉上的濕意。「我要放棄!」

  「嗄?」

  「諾思克的買賣不做了。」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企劃都做好了,前期也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你到底怎麼了?」

  梁萱儀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看好友一張素白的臉上沒有絲毫悔意,她不禁大感驚愕。

  「原本我就沒打算參與的。」

  只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而已,不然她根本就不會趟這淌渾水,那樣就不會大費周章找音樂神童,就不需要懷疑他的背景,也不會牽扯出他不愛她這個事實……

  「靜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是發燒還是怎麼了?」

  梁萱儀急得上前要摸她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才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什麼都準備好了,不能一句話就當沒發生過呀!那麼多人的努力付諸東流,她這個總經理總要有個交代呀!

  「萱儀……我好累!」

  黃靜雅靜靜靠進沙發裡,眼神空洞的仰望著天花板。

  「我知道啊!難道還有人比我瞭解你嗎?但是就算再累,這樣半途而廢,並不是你的作風呀!靜雅!」

  「只是好累!不想再爭了……」

  她努力過、嘗試過、咬牙拚命過,可是到頭來,她依然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或許更可悲,就像紙杯,用完了就被毫不憐惜的丟掉……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

  梁萱儀看好友這副失了心的樣子,心中有無限的不捨,她決定了,決定為朋友做一件事……

  


  「快點下車吧!我去看一下企劃部準備得怎麼樣了,然後到大廳找你。」

  隔天,梁萱儀催促好友下車。

  「萱儀,我說過不要的!」

  「是,可是拜託總經理大人體恤一下員工的心情好不好?準備了那麼久的案子,你沒有任何理由大家能撤手嗎?就算你是總經理也沒有權利這麼任性,快下車啦!」她拿出好朋友的蠻力和秘書的職責趕人。

  黃靜雅只好無奈下車,萱儀說對了,身為數千員工的總經理,她似乎真的沒有權利任性,拉攏肩頭的披肩,她認命的走進宴會大廳,看著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覺得無力。

  「小姐,請問有沒有榮幸當你的男伴?」

  霍地睜大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立刻轉身,肩頭的薄紗披肩揚起一道絢麗的弧度。

  呂戚鳴含笑伸手接住飛揚的披肩,輕柔的拉回她細滑的肩頭,靜靜望著她。

  「戚鳴!」

  黃靜雅顫聲開口,眼裡不自覺閃過淚光,其實,她今天好想見他,想對他說對不起,想要他忘記昨天她發的脾氣,想告訴他她可以等,可以給他遺忘或者整理的時間,想告訴他很多……可卻一整天被萱儀纏住,選衣服、首飾、化妝、弄頭髮……

  「我想你需要一個舞伴,而你忘記了。」

  忘記了……什麼?望進他微笑的眼瞳,她的眼中全是淚水,飽含著說不清的孱弱、激動和脆弱。

  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呂戚鳴知道這並不是說話的最好時機,但,他勾起一絲微笑,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際印上一吻。

  「我說過,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奉陪的。」

  他是什麼意思?一時之間她怔住了,根本無法思考,他原諒她了?還是一夜之間她誤會了什麼,又或者他明白了她的苦心?

  「靜雅,我不想草率承諾,我這個人一旦下決心認定,就會負責任。」

  「我不要你的責任!」

  蓄滿的淚水無聲墜落,黃靜雅倔強的低頭掩飾,她要的不是負責任,時至今日如果他來僅僅是為了責任,那她甘願獨自傷心。

  「不要?你確定不要嗎?我的人、我的心,還有我醞釀了很久很久,一直沒說的話。」

  他的眼睛深得彷彿一潭碧波,嘴角帶著笑容,他醞釀了許久沒說的話是什麼?她慌了,顧不得淚水爬滿容顏,大腦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他要離開!她不要!不要聽他說離開的話,她可以等,可以給他時間,甚至可以給他一個人安靜的空間想,就是不要他走!

  「拜託——」

  她楚楚可憐的開口卻突然被呂戚鳴吻住,熟悉的氣息直直蕩漾在她的胸口。

  有人駐足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這種場面絕對不是表白的好時機,但是呂戚鳴不在乎了,聽到她幾乎可憐的拜託,他的心都被她揉碎了,只想立刻解開她的心結,讓她不再胡思亂想。

  望著她迷濛的淚眼,他低沉卻清晰道:「原本我不想輕易承諾的,但是,如果你要,我給你!給你不離開的承諾,像以前一樣,只要你還要,哪怕僅僅是這一場舞會的一分一秒,我都不離開你!」

  忘了掉眼淚,黃靜雅只是癡癡的看著他,然後低頭就重重踩下一腳。

  「嘶!」

  呂戚鳴忍不住呼痛,瞪著全新的皮鞋被印上一個腳印,不明白自己的承諾為什麼會換來她的暴行。

  「是真的?這是真的?你會痛?這是真的?」

  終於明白她的用意了,他哭笑不得的攬住她。

  「是真的!不是你的幻覺也不是作夢,我是真的做出了承諾,雖然連我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噓……」

  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她已經不計較了,雖然她幾乎貪心的想擁有他的每分每秒,但他給了承諾,所以,她該滿足了。

  額頭抵上她的,呂戚鳴感動她的善解人意,心疼她的滿足,歎息的審視她動人的五官,此刻的她容光煥發,美麗不可方物,讓他即使在意時間場合,也忍不住的想親近。

  心是喜悅的,但同時因為這喜悅來得太突然,還懷著一分不確定,望進他眼中明亮的星辰,黃靜雅輕聲開口,「為什麼?」

  「真是一齣好戲呀!」

  呂戚鳴還沒開口回答,一旁就竄出一道雜音,還伴隨著不識相的鼓掌聲,黃靜雅聞聲,只是挑眉望過去。

  「果然不愧是黃靜雅小姐,呵呵!怎麼?這位有幸被黃經理垂青的對象就職哪裡呢?是夜店還是俱樂部?」

  「劉偃松,請你自重!」黃靜雅轉身站在呂戚鳴身前,厲聲喝向面前的小人。

  「嘖嘖!黃經理還是這麼厲害,也真難為了這位先生,一般的男人恐怕沒人能受得了吧!」

  「也對。」

  「嗄?」

  她緊張的轉頭看向身後,就見呂戚鳴雙手紳士的扶住她的肩頭,自她身後走到她身側,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

  「靜雅真的很厲害,不但聰明靚麗還賢慧堅強,而且也是最好的領導人,讓很多人都慚愧不如甚至嫉護,而我何其榮幸能牽她的手,她是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好女人。」

  「好女人?老兄你在說笑吧!想牽她手的男人,大概只有像你這樣的吧!哈!」

  劉偃松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面生的小白臉,竟然敢蹦出來替黃靜雅說話。

  「多謝劉先生提醒,讓我好補充一點,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賞,不過那些沒眼光沒度量的男人,就算匍匐在靜雅腳下,她也不屑一顧的,對不對?」

  呂戚鳴後面的補充是一時興起回應他的取笑,但在場的人大都知道劉偃松在黃靜雅那裡吃過閉門羹,不由得都笑了,於是一場原本激烈的對峙最後只成為劉偃松的自討沒趣。

  呂戚鳴摟著佳人轉身就往裡面走去,扔下獨自咬牙切齒的劉某人。

  「謝謝!」黃靜雅沒想到竟然是他替自己出了這口氣,心裡不由得喜悅。

  「站在你身邊卻不保護你,那我豈不真的無用。」

  低頭看她臉色依然不是很好,他伸手從經過的侍者盤中端過一懷紅酒。

  「喝一點吧,會暖和一點。」

  拉攏她肩頭輕薄的披肩,他不禁想到第一次見她,她也是穿著晚禮服,很美。

  黃靜雅接過酒杯喝下一口,卻還是忘不了剛才被劉偃松打斷的話題,他還沒有回答她,為什麼突然給她承諾。

  正想開口,身前卻又被陰影覆蓋。

  「靜雅,剛才發生了什麼嗎?我聽說劉僵松來搗蛋,你有沒有怎樣?」

  輕歎一口氣,她有些哀怨的望著好友。

  「我很好,沒關係的。」

  「呼!那就好,如果他敢火上澆油,這次我一定不放過他!還有,你們和好了吧?」

  粱萱儀一點也沒有發現好友眼中的哀怨,她只看見上司通紅的臉蛋,就知道他們已經盡釋前嫌了。這都是她的功勞喔!不枉她昨晚衝去找呂戚鳴「興師問罪」,再順便幫好友大力告白。

  「你去了這麼久,後面都準備好了嗎?」

  黃靜雅沒好氣的岔開話題,而一旁的呂戚鳴則賊賊的抿嘴笑了。

  「當然沒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那個拉琴的小子緊張得要死,三分鐘跑一趟廁所,我費了一大堆口水才讓他安定下來,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效果。」梁萱儀忍不住搖了搖頭。

  「靜雅。」呂戚鳴盯著她的側面,挑起眉頭。「你該不會是——讓方文來表演吧?」

  「咦?原來你也認識姚方文,是你推薦的嗎?」梁萱儀至今還不明白靜雅讓她找姚方文的原因,就連她都聽得出,那個小傢伙拉得並不是很好,而且還沒出場就已經被這大場面嚇到了。

  「為什麼不可以?他是你的學生不是嗎?」抬起頭來,黃靜雅笑得很坦然。

  「你在開玩笑?難道你不想要這筆生意?」

  呂戚鳴不懂她的用意,這應該不符合她的作風,雖然他不懂商業,但也知道不打沒把握的仗的道理,即使沒有他,她也該請其他有名的琴手,而不是姚方文。

  「我已經想通了,錢賺得再多也不可能改變什麼,所以,我已經決定放棄這筆生意了,就當給姚方文一個練膽的機會。」

  「這個機會還真昂貴!」

  「萱儀。」制止好友的抱怨,黃靜雅轉頭看向他。

  「以前我以為錢是萬能的,只有賺很多錢才能得到別人認可,可我想我錯了,勇敢面對問題才是捷徑,所以現在改正還來得及。」

  她的眼睛亮亮的,倒映著頭頂的水晶吊燈,呂戚鳴凝視了很久,想不讓自己陷進去,可心還是醉了,現在他更加確定,面前這個女人有多麼值得人愛。

  「他在哪裡?」

  「嗯?」

  他滿眼的深情,黃靜雅以為他會說出剛才沒來得及說的話,卻沒想到他問得沒頭沒腦。

  「姚方文,他在哪裡?」

  「在大廳後面的休息室。」梁萱儀替好友回答。

  「你想做什麼?」一把拉住他,黃靜雅有些緊張,她幾乎不敢想那個可能。

  「我現在又發覺了一件事。」揚起笑望著她,呂戚鳴朝她拋了個媚眼。

  「什麼?」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包括為你演奏!」

  「戚鳴!」她相信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望著他的笑容,她又想哭了。

  「我想,如果看著你想著你,我拉出的曲子,應該不會再讓人流淚。」

  


  「……好了,在皇家集團出色的企劃案之後,讓我們來看看他們準備的壓軸節目是否也同樣出色,有請皇家集團的小提琴演奏!」

  「靜雅,這樣真的可以嗎?」看著姚方文戰戰兢兢的走上台,梁萱儀根本沒有信心。

  「如果他不可以,就沒有人可以了。」望著布幕後面露出半張臉望向她的呂戚鳴,黃靜雅眷戀的勾起笑弧。

  一個音符拉響,卻突地停頓了,姚方文苦著一張臉,五官全蹙成一團,他是第一次站在這麼好的地方和這麼多人面前,他的膝蓋在打顫,緊張的回頭望向布幕後的老師,就見他朝自己笑了,姚方文的眼睛頓時睜大,這是老師第一次對他笑,那表情真的很溫柔,彷彿有一種力量通過那笑容傳遞給他,於是舉起弓,他勇敢地拉出心中的旋律。

  他用的是呂戚鳴的琴,雖然那天她只是短暫一瞥,卻有很深的印象,因為那把琴是黑色的。

  琴聲透亮清明,彷彿在一瞬間打開了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她轉而望向會場另一端的貴賓席,就見以撒·斯特恩正緊瞇起眼睛盯著台上的演奏者和那把琴,她不由得莞爾。

  「呿!我還以為有什麼秘密武器呢!原來是這麼一個小子。呵!連我都能聽得出來,這簡直就是初學者的水平嘛!拜託,別再侮辱我們的耳朵了!」

  所有酒店競爭者都坐在一起,所以很不幸的,黃靜雅身後坐著劉偃松,原本梁萱儀氣不過想頂回去,卻被她一把按住。

  「有客人來了。」

  「黃小姐是嗎?」

  「您好,斯特恩先生。」黃靜雅優雅的站起身。

  「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她坦然迎視以撒·斯待恩的眼睛,那雙幽藍的眸子有著能看透人心的堅定,她微笑點頭。

  「我想知道,那孩子手中的琴,是他本人的嗎?」

  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著自後台慢慢走出來的人,她笑了,望向以撒·斯特恩道:「斯特恩先生何不回頭看看呢?你要的答案也許就在那裡。」

  呂戚鳴緩緩走上台,姚方文拉得很好,這是他教他以來拉得最好的一次,可是他還是要親自表演一段才行,如果想幫靜雅奪得這筆生意,唯有他才可以,因為他知道,以撒·斯特恩要找的,一直就是他。

  旋律自指尖流放,他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燈打在他臉上,有一秒鐘他想閉上眼睛的,腦海裡全是亂如麻的雜念,可是,他躲閃的目光遇到了她,台下的靜雅是那樣完全信任的表情,他甚至可以看到她眼睛裡自己的倒影,晶瑩閃爍……

  於是他的心定了,指尖像有自己的靈魂一般奔放,可耳邊響徹的不是他的琴聲,而是她的聲音——勇敢面對問題才是捷徑,所以現在改正還來得及!

  看著她的眼睛,在她眼中找著自己,在「流浪者之歌」的旋律中,呂戚鳴第一次有了幸福的體會,雖然曾經受過傷,飽嘗心靈的煎熬,甚至在人生的道路上流放,可是,最終卻能到達溫暖的港灣,她的眼睛就是他的港口,蕩漾著平靜而溫柔的漣漪。

  與她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他就這樣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那個傻瓜卻拚命咬牙忍住不讓淚水流出來,她是個傻瓜!卻也是為他才這麼可愛的,他笑了,上揚的嘴角嘗到了一種酸澀的滋味,可是現在他知道了,眼淚,有時候也是幸福的象徵。

  姚方文低鳴青澀的琴聲,和呂戚鳴高昂具有穿透力的完美旋音,彷彿一大一小的提琴在對話,琴聲交織著一波一波的旋律穿透人的身體,偌大的禮堂頓時沉浸在由他們帶來的浪潮裡,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黃靜雅笑了,這一次他的音樂,絕對是讓人感到幸福的琴聲,因為此時此刻她整個人,全部被暖暖的幸福包圍著,被他的熱情所震撼。

  旋律一波蓋過一波,琴聲一聲高過一聲,聽眾的心被緊緊揪住,和演奏者一起不斷向天空飛揚而上……

  「戚鳴!」

  一切都靜止於一聲突兀的叫聲,好似緊繃的弦就此斷裂,那高昂的琴聲戛然而止。

  呂戚鳴的動作僵在半空中,遲遲落不下去,他的目光因為那一聲呼喊而失去了焦距,於是,另一聲響起。

  「鳴?真的——是你嗎?」

  呂戚鳴緩緩轉過身,他看到了一張開始陌生的面孔,還有那雙被淚水充滿的眼睛,從很遙遠的地方,漸漸靠近……

  「——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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