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4
- 帖子
- 1500
- 精華
- 9
- 積分
- 20275
- 金錢
- 20275
- 閱讀權限
- 40
- 在線時間
- 59 小時
- 註冊時間
- 2012-5-21
- 最後登錄
- 2022-5-27
|
18#
發表於 2012-5-28 14:03
|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
大唐天寶十四載,天下升平,繁華茂盛,比去年的發展更高,宰相楊國忠掌政,似乎也
真能繼承李林甫而守成。不過,皇帝對楊國忠的相權有若干限抑,較特殊的事件,仍然由他
自己決定,楊國忠和另一位宰相韋見素,共同發現了安祿山擁兵,擴展勢力的情況,必然會
有異謀,他們曾聯合著一再請求削減安祿山的權力,防患未然。但是,皇帝卻不答允。漸
漸,楊國忠覺得情勢越來越嚴重,便奏請以安祿山為宰相,召入朝中,借此分散他三道的兵
權。
皇帝答應了,可是,當詔書已草就,皇帝又改變了主意。
把召安祿山為宰相,任命賈循為范陽節度使、呂知海為平廬節度使、楊光翽為河東節度
使的四道制命都留下不發出。皇帝另派內侍輔璆琳為使,到范陽去觀察情形——皇帝對安祿
山的勢力擴充有疑心,但他又以為自己待安祿山如子,這名胡兒不應該變心,再者,調動,
也可能出事。
因此,他猶豫而不願調動安祿山,而內侍出使回來,受了安祿山的蒙賄,報告安祿山雖
狂傲,但頗滿足現狀。
於是,在初冬十月,皇帝一行便上驪山華清宮避寒了。
今年避寒的規模很盛大,皇帝一行才上山,詔命即日頒下,著若干官員和命婦也上山避
寒,梨園子弟除了第一批隨駕的外,第二批又去了近二百人。
大唐皇太子在楊國忠為相之後,情形好轉了!在李林甫時代,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活
動;但李林甫死後,楊國忠對太子很恭敬,利用相權而予太子若干方便:今年,太子隨駕上
山,也有相當多的扈從人員。其余諸王,同樣也獲得方便和供應。(楊國忠為未來而結好太
子)
對於楊國忠的當權,有不少人為之側目,特別是朝廷中的儒臣,山東大族,他們認為楊
國忠既無德望,又無文采,一個事務人才居然作首相,很是不平。但在李林甫時代受壓抑的
皇室人員,卻對他有好感。
恆王李瑱是其中之一,如今,他大膽地熱戀著宮中最受人注意而不可捉摸的謝阿蠻,以
前,他不敢明目張膽。
一上山,恆王就找謝阿蠻去玩了——楊國忠在山上卻找了太子議事,他懇求太子協助著
向皇帝晉言,召安祿山入朝。
太子和安祿山是不洽的,因為安祿山以前入朝,很有些輕視太子,但是,太子李亨對於
楊國忠的求助,又只是敷衍,他不願在父皇那邊作出積極的表現。
此外,在楊國忠為相而給予太子若干行動自由之後,李亨也暗暗地培植了自己的勢力。
一位曾被楊國忠所斥的侍郎房琯,如今成了太子的賓客。太子系統的人認為:讓楊國忠和安
祿山相鬥,對太子地位會有好處。
李亨回憶著李林甫獨攬大權時,自己是不能有任何活動的,宰相對太子的監視,比之皇
帝更嚴,他擔心有朝楊國忠也會如此。因此,李亨雖也看到安祿山的勢力擴展所出現的危
機,卻不作積極性的建言,而太子的門下客,反而製作將相不和的流言。
於是,在驪山華清宮,宰相楊國忠直接向楊貴妃求助了——他曾先請虢國夫人說過,沒
有滿意的答覆,便直接和貴妃談。
那是在一間普通的房屋內,時間是皇帝午睡休養時。
「國忠,我從來不預聞政事的,皇帝也從來不和我談大政,我如說,他會奇怪,甚至可
能起疑!」楊貴妃坦然說。
「玉環,我知道,不過,事態真的很嚴重,我當著家,不能坐視!外面有謠言說我和安
祿山因私怨而不和,所以我排擠安祿山,其實不是的!我壓不住安祿山是事實,當年,李林
甫是壓得住他的!」楊國忠低喟著:「因為我壓不住他,危險也就更大,玉環,這是為國
家,不論如何,你要盡一分力!」
對於楊國忠這一席話,楊貴妃驚詫了,她認真地問:「四海升平,安祿山真的敢造
反?」她稍頓,又說:「以前,我聽到一些反叛案,其實並不真,如果說李林甫生前要造
反,我就不相信,那時,安祿山好象是力證李林甫勾結外族,有異圖,你是主理此案的人!」
「玉環,情形不同,李林甫勾結外族,大約不假,但是,他的反和安祿山的不一樣,目
前天下精兵,大多在安祿山手上,倘若他一有起兵,朝廷會無兵可抗!」楊國忠切切地說:
「在上山之前,我請花花和你說過,最好能請高力士出面——」
她沉吟著,慢吞吞地說:「花花和我說過兩次,我不相信,再者,那時候高力士患病在
休養,我也沒問他,既如此,我見著皇帝時,向他提出,不過,皇帝如追問起來,我只能說
明你向我說的,我的一些人事關係,皇帝都知道!」
「這也不妨事,玉環,最好是你說先聽到別人說,然後再及於我,否則,不太好,因為
我向皇上提過許多次都沒有結果,而我,平時不曾認真轉言過!」
「我來設法試試!」
「玉環,今天能進言吧?我怕——希望能早些有決定!」
「如此急?真有如此危險?」她驚動了。
「是的,我每天都在擔心,皇上的興致又如此好,這樣早就上山,又召邀許多人來,我
實在不放心,自己設了一個專驛,十二個時辰都傳消息,為的就是安祿山!」楊國忠坦率地
說出:「只要調他入朝,將三鎮兵馬分由三個人統領,那就不會有事!」
「好!」楊貴妃說著,拉了鈴繩,一名侍女進入,她命召靜子來。
靜子是貴妃身邊的侍從女官,凡是有正經事時,貴妃總是找靜子處理,此刻,當著楊國
忠的面,吩咐靜子到華清宮的凝翠殿長生院去等著,皇帝一醒,就著人通知自己。
「國忠,今夜之前,我就著人告知消息!」楊貴妃微笑著,「我派靜子來如何?」
「我想,還是讓花花在黃昏前進來一次,她傳話可靠些,由宮中女官傳話,一旦為他人
所知,就不得了!」
「隨便,花花幫你,好象死心塌地——」楊貴妃說到此處,一頓,欲言又止。
「貴妃,是不是也聽到流言,說阿怡和我有曖昧?」楊國忠敏快地問。
「是啊,我聽人說,似乎很久了,我沒理會!」
「一個人失意時,無地容身;得意了,也有煩惱,謠言會莫名其妙地來,阿怡的性格你
自然知道,我這樣的人,阿怡怎會喜歡?再者,阿怡和我相處最久,在巴蜀時,我們就在一
起言笑無忌,她也時常接濟我。謠言太可惡——」楊國忠苦笑著,「阿怡自己也聽到,她毫
不介意,但是,這對我卻很可怕,唉——我,一言難盡……」
這樣,憂心忡忡的楊國忠辭去了。
楊貴妃有些煩,她走出去,在苑中閒步。不久,文郁拿了一件披風給貴妃披上。貴妃
說:「我不覺得冷——」
正在這時,錦夢兒在一角奔過,看到貴妃時就停步,再徐徐上前行禮。
「阿蠻呢?你們上了山,人影也不見了!」
錦夢兒垂著頭,喃喃地說:「阿蠻在太子殿下處,她又另有約,著我去回了,改期!」
在過去半年,謝阿蠻到過東宮有三四次,與恆王李瑱的往來也轉為密切,此外,楊貴妃
又知道阿蠻和一位皇孫很好,那是已故棣王的兒子宜都郡王李俊,是皇帝的孫兒。楊貴妃對
阿蠻周旋於祖父、兒子、孫子三代間,很不滿,但由於自己在兩代之間流轉,又不好說得,
她勸過阿蠻嫁人,可是,阿蠻又漫不經心。
此刻,貴妃看著錦夢兒,苦笑著問:「又是約誰,要改約?
是新人嗎?」
「陳留郡主李倩,」錦夢兒低頭說,「是相識不久的!」
楊貴妃沒有再說話了,她在想一些事,李倩是榮王李琬的兒子,李琬早年就有名聲,一
度也傳有被立為太子的可能。
人們說李琬是一個賢能的皇子,但楊貴妃卻不以為然,她想,一個人年紀還不算大,已
有子女五十八人,怎能稱賢?同時,她又聯想到已故的棣王李琰,子女更多,單是兒子就有
五十五人!隨著,她又記了起來,當今皇子中,兒子次多的是延王李玢,有三十六個兒子。
想到這些,她笑了——她想:阿蠻在皇孫中找人,那真個容易不過!她再想:倘若把所有的
皇孫集中起來,一定很好玩,皇帝七十大壽時,皇孫到的只是有封爵的,而且經過選擇,太
小的不讓入宮。
她在漫步中自語:「明年皇上壽辰時,我來安排,所有皇孫,孫女兒,全都入宮。」
不久之後,她見到皇帝時,首先就問:「三郎,你能不能立刻講出你有多少孫兒和孫
女?」
李隆基一怔,忽然大笑:「每個月的月底都有一份報告的,我知道,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了,好幾百人,哦,我從前立十王宅,百孫院,其實又何止十王,百孫更遠遠不止——」
「三郎,孫兒女的總數,會不會上一千?」
「哦,可能有,如果加入外孫、外孫女,一定過千,我只記得阿琰居第一位,有五十五
個兒子,女兒三十一人,榮王的子女為五十八人,這兩人子女多,所以記得,其余,有子女
三四十人的也很多吧?」皇帝聳聳肩:「阿琰當時胡來,我廢了他的王爵,囚禁在鷹狗坊,
後來放出,就死了,其實,他也沒大錯,等明年復他的爵位吧——哦,琰兒的子女有爵位的
不多,我該先問問給予他府中的給養夠不夠!」皇帝忽然間有兒女情了,他稍思,又說:
「我的兒子中,還有未婚的哩,恆王瑱,這孩子,不知何故,拒婚了兩次吧?我應該嚴責。」
「算了,這種事犯不著嚴責,是嗎?」楊貴妃的意念在流轉中,她不知道壽王如今有多
少子女,她想,回頭去查查簿冊——她又想到自己生的兒子,長子僾,今年已足十八歲,應
該結婚了,何以不見報告?即使次子,也可以婚了,於是,她出神著。她想,也可能已定了
婚,自己不知道。
「玉環,你找我就問這些嗎?」李隆基悠悠地問。
於是,楊貴妃從自己偶然興發的遐思中醒覺過來,轉向現實,提到安祿山的問題。她很
自然地說:「我先聽花花說過,後來,聽另外一些人說,好象連阿蠻這小鬼也來問過我,你
曉得我所知不多,沒得說的,只有著她們不可胡言亂語,今天,國忠為了我哥哥的事而來,
也提到了安祿山的事,他說,他向你請求了好幾次!」楊貴妃稍為頓歇,再接下去:「我聽
他說得很兇險,忍不住要問問!」
「哦!」李隆基漫漫地應了一聲,面色轉為嚴肅了,雙手不自然地一攤:「問題的確嚴
重,國忠所慮,不是無因,只是,只是……」
「三郎,既然如此,就調他入朝好了!」楊玉環隨口說。
「玉環,沒有那樣簡單的,我也想過,倘若安祿山不奉詔命,立刻會出事,他勢大,真
要有行動的話,對國家來說,是極為嚴重的威脅!因此,我只能用懷柔政策,用感情來羈絆
住這人,使他暫安,慢慢地再設法削弱他!」皇帝喟歎著:「這是一個大問題。」
「三郎,國忠說得很兇險,他認為隨時可能生變!」
「這個,很難說了,國忠處理這一個問題,不夠好,他在中書省和同列也談及安祿山會
有異圖,雖然不是在朝堂提出,但中書省耳目也不少,消息會傳出去,朝內疑他,他自然會
不安而要求自保,甚至會因激生變,上次,國忠奏請以安祿山入相,我在草詔已具時停止發
出,就怕因激生變,總之,這事很麻煩,國忠壓不住安祿山,我也疏忽了一些,才弄到今日
的局面!」
「三郎,聽說安祿山不滿國忠,如果把國忠罷相,安祿山是否會安心而不會造反?或
者,罷國忠,以安祿山代之!」
李隆基苦笑著搖頭:「玉環,你把天下事看得太簡單了,罷了國忠,安祿山以為朝廷怕
了他,他會更加驕傲,至於以他為首席宰相,事實上不可能,且不說他是胡人,安祿山讀書
太少,識字可能也不多,如何能做首相?再者,目前情況,即使以他為首相,只怕他也不肯
入都城的!」
「那怎麼辦?」楊貴妃認真著急了。
「只能故作安閒,穩住安祿山,今年上山之前,我派使臣去邀他來華清宮,他避而不
來。七月間,他獻馬,河南尹以三千匹馬,每馬二人,隨行蕃將二十二人,恐怕有變,上表
請我制止,我准許。這一著我錯了,應該讓他獻馬來的,數千人入長安,我們稍加佈置,能
有什麼作用?阻止他獻馬,安祿山必不安,也以為朝廷真的怕他。唉,煩人的事,現在已無
法動,只能當他沒事,希望挨過了年,我派去的人能在那邊發生作用!」
不關心政治的楊貴妃為此而憂愁了,但是,皇帝卻很快就平靜下來,他說:「玉環,徒
然發愁沒有用處的,這回上山,我作出大舉行樂狀,是讓安祿山知道,我很安閒,沒有防他
的心。安祿山的兒子安慶忠在長安,我知道,他用了不少人在打聽消息,內外聯絡。哦,不
談這些了——剛才你說,你的哥哥怎樣?即使論年資,好象也該升遷了!」
「國忠想調他入朝,那是因文部已有兩次簽呈,但我哥哥不願入朝為官,國忠來問我,
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哥哥在湖州做得很好,讓我來想想,河南尹達奚珣明年任滿,或者調你的哥
哥接他的官位,或者,調你哥哥入朝當御史大夫!他沒有理由不願入朝的!」
「御史大夫不好吧?宰相是我的族兄,御史大夫又是我的嫡兄,不好,再者,我哥哥為
人比較耿直,他一做御史大夫,萬一有事彈劾宰相,族兄弟起糾紛,那怎麼辦?」
李隆基又笑了,楊貴妃對政治依然是幼稚的,但他不願多說了,起身,邀了她去散步,
楊貴妃利用這機會,著人召虢國夫人,她想到傳話給國忠。
但是,皇帝阻止了,他說:「我們兩人在一起很好,何必再找阿怡來!」
——自從七月七日之夜以來,皇帝在情愛方面似乎真有了變化,他也不大去尋求恣放式
的歡樂,他很當心自己的身體,他認真地希望自己到八十歲時仍和現在一樣,同時,自那夜
之後,他對貴妃的情分,更進了一步——他把她看作是自己晚年最好的伴侶。
她伴著皇帝在新鑿設的一個溫泉池旁的聚翠亭畔小歇,聽樂奏。但未奉召喚的虢國夫人
卻自行到來了。
皇帝不想召她,但對她的到來又欣然色喜。他們在新溫泉的亭中,聽著小部樂奏而進食。
楊貴妃利用空閒時,把自己和皇帝所談的告知楊怡。虢國夫人點點頭,說:「明天,你
再和高力士談談!國忠擔心都城中有安祿山的內應,對付這些,要仰仗高力士!」
之後,當皇帝更衣後再來,虢國夫人提議夜遊。
楊貴妃立刻阻止,但皇帝忽然有好興致,吩咐排小車仗出行。可是,他們一行人才出華
清宮苑門,就被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諫阻了。陳玄禮以宮外即曠野,防衛難周為詞請求回駕,
皇帝一笑而罷,向悻悻然的虢國夫人說:「夜遊不行,改天,我們日游吧!」
虢國夫人以夜遊被阻,在掃興中走了。
但是,宮中另外一個女人,謝阿蠻,卻在山中夜遊——她先在太子府中玩,然後,她應
宜都郡王之約,夜遊,把另一位陳留郡王的約會推到後天。
她在夜間獨自騎馬回華清宮宮苑——在宮苑之外,她遇到了自己的舊情人,如今在禁軍
已升為從六品上官階的旅帥陳方強,由於有人事照料,他比許多人擢升得快,而且,他也時
時承擔一些較為重要的工作,今夜,他的一隊人就輪值守禁區第一線。一名隊正發現了謝阿
蠻,便轉告,陳方強騎了馬趕上來。
謝阿蠻本不想理會他的,但由於今夜遊的心情好,終於駐馬,但仍然冷冷地看他。陳方
強期期地說:「阿蠻,我們——我希望能再有機會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呢?用得著嗎?」她冷峻地回答。
「以前,我告訴你,我的婚姻是被迫——」
「以前,我也告訴過你,在被迫結婚之前,你也該先告訴我一聲,記得嗎?現在,又何
必提往事了?」
「不是——我還是希望著,阿蠻,我妻因難產得病,據說,會不治……」
她睨了他一眼,有怒意,但沒有說話。
「阿蠻,我希望著——」
「算了,做你的妻子,在難產病危時,你好象很開心,如果那人是我,你向別人如此
說,我想即使不病危,也會氣死!」
她說完,一拉馬:「太晚了,恕不奉陪!」
陳方強不便在禁區內策馬追,目送著妖嬈的舞人去遠——皇帝夜遊被阻,但夜遊回宮的
謝阿蠻,順利地通過了一重又一重的禁哨,她有夜間出入的通行牌,但人人都認識她,並無
人向她盤詰。
她入宮,問了皇帝和貴妃已寢,便回自己的居處。錦夢兒還在等她,而且告訴她一些
事:恆王有約,皇帝在晚飯時曾找她,還有,與陳留郡王的約會已改訂!
謝阿蠻心花怒放,獨自作了幾個舞姿,隨說:「今年運道可不錯,今天,太子正式向我
表示,他日有機會時請求以我為側妃。那個傻瓜陳留郡王也想,嘻嘻,回來時,又遇到陳方
強,他說他的老婆病危,會死!」
「阿蠻,你這樣子太不像話了,貴妃也在搖頭,我說,這些人中,最好是恆王殿
下……」
「大家玩玩而已,恆王殿下至今是唯一沒有王妃的人,我能希望什麼?再說,皇帝也不
見得會許我嫁他吧,錦夢兒,別管我!」
——這是著名的舞人的人生態度。
時局雖然在非常嚴重中,但是,在驪山之上,大多數人完全不知道。楊國忠的緊張,也
只有極少數的人得知,至於皇帝,似乎一些也不緊張,他在愉快中行樂。
由於楊貴妃提到皇孫的數目,他還特別著人調查了諸王宅第的生活情形,把十歲以上十
六歲以下的少年,無論有沒有爵位的皇孫,都接上山來,詔許游覽華清宮各處。
一個雪後的晴日,謝阿蠻和恆王李瑱在驪山宿驛以北的大板上,玩滑雪板。
宿驛以北的大板,積雪盈尺,他們乘了特制的有齒高輪雪車來,車停在宿驛亭。
他們,從事長安貴族子弟的一種特殊的冬日游戲滑雪板,四尺半長,一尺半闊,上端翹
起,中間有一根撐木,木上置有劃竿,中後部,設有騎木,從事滑雪者,胯騎在騎木上,推
動劃竿,滑雪板就會前進,速度於推動滑行中不斷增加。但是,這種滑雪板不易在速行中保
持平衡,稍為不慎,就會翻側,因此,除了青年人外,少有人敢嘗試。著名的舞人謝阿蠻,
擅長玩滑雪板。
在驪山,她和皇子們玩過多次滑雪板,時時佔到優勢。恆王,看來較文弱,謝阿蠻第一
次和他玩,她以為自己必然會勝的,但是,競賽的結果,阿蠻卻輸了。
平時瀟灑,看去文弱的恆王,在偶然中現出了他的強勁以及智巧。不僅如此,在比賽之
後,他們的感情有了躍進式的發展,恆王收拾起平時的隨喜式態度,嚴肅地講出了自己的愛
慕心,而且,他指責了謝阿蠻的浮滑放恣,他要求正經和正式的婚姻。
他們在雪地上傾側的滑雪板旁談終身大事。起先,阿蠻以為皇子皇孫們只為一時歡樂,
胡謅著應付,這引來恆王不滿,同時,恆王也坦率地說出自己的仰慕,因為阿蠻的不可捉摸
而不願提正事,恆王又透露了秘密:他曾去掖庭調查過謝阿蠻的真實身份,現在,阿蠻受四
品級的婕妤待遇,是貴妃的諭示,並非真的名列妃嬪冊內。那裡指出,阿蠻並非皇帝的妃
嬪,只是宮廷中的特殊人物,女官類的,可以嫁人。
謝阿蠻被一個以風流瀟灑出名的未婚的皇子的長期相愛和用心所感動了,她終於傾訴了
自己在情場中的際遇與游戲愛情的原因,她在最後誓言改變一切,以身相許。
這是謝阿蠻生命中的一項巨大的轉變。次日上午,她急著去見貴妃,楊貴妃尚未起床,
她直入,坐在貴妃的床上,急促地述說自己和恆王間的事,並徵詢貴妃的意見。
初醒不久,尚賴在床上的楊貴妃,聽過謝阿蠻口述許多愛情上的故事,她對此一些也不
認真,隨口說:「諸王中,恆王是一個怪人,他不好名利,皇上為他冊妃,他居然拒絕,皇
上亦不加罪,聽說,他風流倜儻……」
「貴妃,不是這樣簡單的,昨天,他都告訴了我,第一次冊妃,他並未反對,可是,詔
下之後,不久,那女的卻死了,之後,過了兩年才為他冊妃,他拒絕。後來,又有一次,那
是近年的事,他說第二次拒絕,是有所待。我想,他說的有所待,應該指待我——貴妃,不
是我自作多情。」謝阿蠻眉飛目動地說。
「也許是,恆王為人孤介,和別的皇子不同!」
「貴妃,他的意思好象是要以我為妻,他說話很技巧,但意思該是的,只是,我想了一
夜,我怎能有資格作王妃?」謝阿蠻撩一下散發,又說:「我不能為王妃的,貴妃,你說是
不是?太子說將來收我為側室……」
「啊,你到底怎樣啊?又纏上太子!」
「太子這樣老,比他的父皇還不濟事,我怎麼會?我只是隨口帶到,借此說明在身份
上,我無可能做王妃!」
「那是一個問題——」楊貴妃伸了一個懶腰:「阿蠻,你以為恆王是真實的?不是哄哄
你?你自己時常哄別人——」
「我剛才已說了全部經過,貴妃,我想那是真的,我和恆王同游已有多次,他用不著哄
我了!」
「照你的報導,那是真的,或者,恆王有辦法。男人要真的想辦法,也容易,以你為正
妃如做不到,他可以自娶一位不相干的正妃,以你為側妃,讓另一個女人倒霉!」楊貴妃低
吁著:「阿蠻,冷靜些,多見一二次再發癲吧!」
謝阿蠻凝眸思索,叫出一聲對,又說:「他大約是用此方法,另多一個女人倒霉,由她
去,我作恆王側妃,有實際的,名,無所謂!」
「阿蠻,有一個時期,我想你成為壽王的側妃……」楊貴妃忽然深沉地歎息著,把話忍
住了。
「貴妃,你對我總沒好心,人家說,愛屋及烏,你只把我當一只小烏鴉看待!」阿蠻笑
著說:「為你的屋著想。」
「算了,我又不曾真的做,再說,能做烏,也還不壞啊!」
貴妃坐了起來:「阿蠻,別太過,皇帝大致不會放你!」
「那末,我要和貴妃爭寵?」謝阿蠻嘲弄地:「皇上又是你的屋,我也只是烏!皇上,
決不會不放我的,我知道,只要貴妃提出,絕無問題。貴妃,我想,恆王為人……」
「小鬼,你再嚕蘇,我正式奏請,以你為婕妤,或者升你為淑妃,看你還能不能到處亂
走!」
謝阿蠻並不著急,側身躺下,依在貴妃身邊,喃喃地說:「從今後,我要好好地再過
來,從頭做人,第一,把陳方強這個人當是木頭人……」
「阿蠻,你沒有梳洗就來了!你這人——」貴妃摸著她的亂髮:「太不像話——」
「我性急,沒一個人可商量的,本來,昨夜回來,我就想來此見貴妃的!」
「哦,我得起來,去看皇上。」
「皇上昨夜外宿?」謝阿蠻扮了一個鬼臉。
「我安排皇上在驪陽別殿睡,他很忙,也象很累,阿蠻,近來有不少事,你也別到處亂
闖。」
「近來有很多事,為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哩,起來吧!」
「貴妃,你去見皇帝,我就在此睡一覺吧,我幾乎一夜未眠——今明兩天,我和恆王相
約不見面,別的約會全取消,從今後,我也不和別人玩了。」謝阿蠻說著,一翻身,向裡而
睡。
她和貴妃,雖然有尊卑之別,但她們交好甚於姊妹。
楊貴妃妝扮成,臨出去時,謝阿蠻早已睡著。
皇帝和宰相,還有幾位大臣在議事。她得知,連內常侍曾出使赴河北的馮神威,金吾將
軍程千里也參加,一定是有關安祿山的軍國大事,她就不入內,在毗連的起居間中相待。
內侍監袁思藝很快地進入告知貴妃:曾經奉使河北的內常侍輔璆琳,前天被秘密處死,
京兆尹和金吾將軍於前晚及昨早,在長安城裡捉了不少人,都是和安祿山的兒子安慶忠有關
的。他說,安慶忠左右有不少可疑的人物,現在已受嚴密監視。
「輔璆琳死了,我還不知道,他該有同黨吧!」
「潛入宮內的同黨,已查出有四名內侍。在金吾將軍中,據說也有,但我不清楚!」
內侍監袁思藝剛說至此,有人來召喚他,那是皇命,袁思藝匆匆地走了。
不久,高力士出來了,他請楊貴妃入內,但是,貴妃拒絕了,她不願參與軍國大事,她
只是問高力士的健康。
「我已好了,昨天和今天,我都騎馬出巡,只稍為有些吃力感覺,不妨事,再浸幾天溫
泉就會大好,只是時局令人憂心,丞相又搜查到一些證據,接連三天,我們捉到可疑的人,
內內外外,有三十多名,看來,安祿山真會反,皇上也不能避忌了,今早,召集了一批人商
量對策,宰相自請,以他的長子陪同一位皇子或大臣到河北宣慰,拖時間,也等於以我們的
人作人質,暫緩安祿山的行動!」高力士痛苦地說:「對此,我以為沒有用的!」
楊貴妃緘默著,對於這樣大的問題,她是不能隨便發言的,她稍思,告訴高力士自己回
去,不在此等候了。臨走時,她再囑咐高力士,提醒皇帝吃藥。——那是前年合成的通經活
血、明目補腎的一種植物藥,經過太醫們一再試驗,認為無害而予皇帝每日服三次的。
從前,皇帝也服食有刺激性的補藥,但已被楊貴妃所制止。
現在,楊貴妃獨自出來,有些愁煩,她想虢國夫人的消息最是靈通,於是,她命備馬,
囑咐了宮門監,又著人先行通知,便到虢國夫人府邸去。
她只帶兩名隨從侍女,四名給事內侍和內侍宮衛十六人,此外,是宮門例有的八名騎衛
為導。
虢國夫人的驪山邸,就在華清宮旁,很快到了。
楊怡已得通知,在門前相迎,她告知貴妃一項秘密:有若干人上密表,謂楊國忠只是因
私怨而誣安祿山會反,那些上密表者中,有和太子很親近的人在內。
楊貴妃更加煩亂了,她惘惘地問:「阿怡,安祿山到底會不會造反?」
「我相信國忠的情報和判斷,一定會!」虢國夫人低喟著:「玉環,你得勸皇上調兵
了,以前,皇上怕調動人馬,會激反安祿山,現在,我以為不必再顧忌了。」
楊貴妃表示接受,再問了一些事,就回去。她意緒紊亂,騎在馬上,不自知該想些什麼
或做些什麼——從她出生到如今,從來沒有經歷過打仗的事。如今,戰爭會發生,人們說得
那樣肯定,可是,她有無限疑惑,甚至不相信這是真的。好好的錦繡世界,為何要用兵火來
毀掉它呢?
她不解,她懷疑,可是,她又心亂著。
當她回到寢院時,靜子報告,皇帝已先來了。
李隆基主持了會議,因為商量不出辦法,他主張在都城內外暗中戒備,靜觀,不必聲
張。然後,他讓太子、宰相、驃騎大將軍、京兆尹和金吾將軍等人商議細節,就到楊貴妃那
兒來了。
他知道貴妃出去,又知道房中有謝阿蠻在,但他還是入房,他想在床上躺一些時。
溫暖的房間內,謝阿蠻酣睡著,睡裙撩得很高,他看到這位舞人停勻的腿與腳,但他沒
有任何意緒,欲在床上躺下,轉念之間,又放棄了。他到外間,倚坐在榻上養神。
不久,楊貴妃回來了,對時局,皇帝以輕描淡寫的口氣出之,他告訴貴妃,現在只是防
患,並非真的有患了,即使真的有患,以大唐皇朝國力的深厚,也能應付任何變局的——楊
貴妃看得出他有些勉強,但沒有再問。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十六日,庚午。
驪山、華清宮,前幾日山區下過的雪,曾留在峰巒上,白雪皚皚。但華清宮溫泉區,沒
有雪,山腰,還有一片樹林是綠色的。
華清宮的高處是朝元閣。但是,朝元閣只是華清宮習慣性的高處。天寶六年,大唐皇帝
修葺了峋嶁台,也將之劃入宮內。峋嶁台在朝元閣右上方,有一條修築精緻的山道,山道每
隔二十步,有二十階石級,共有一百二十級。峋嶁台並非游宴場所,只是用來瞭望的。大唐
皇帝和楊貴妃曾來,貴妃喜歡此地,吩咐擴建,但為高力士所阻,因為宮車不能上達,高處
風大,即使騎馬而上,對老年人也不相宜。因此,貴妃又收回自己的意見,只加以普通修建。
峋嶁台仍然只一所鐘樓和兩棟小屋,只是鐘樓重建了,可以容得下四五十人。
今天,大唐天子的兒子之一,未婚的恆王,約了宮中的舞伎謝阿蠻在此相見。但是,進
入峋嶁台的通行牌,卻是由謝阿蠻通過貴妃的關係而取得的。恆王府的兩名內侍,先到台上
來佈置。
謝阿蠻是第一次到最高的峋嶁台,在寒風中,她很興奮,看看南方山脊伸展出去,有一
連串烽火台,出神著,並且以恍然大悟的神氣告知恆王,自己曾聽貴妃說過,周幽王烽火戲
諸侯而博褒姒一笑的故事是假的。到了此地,才真正明白了。
恆王體會著,也領悟了,他說:「對了,烽火台在山脊上,此地舉烽,諸侯兵到來,兵
至多只能到山下,褒姒怎能看得見?即使能看到,至多是幾鎮諸侯入覲而已,歷史書不可
信!」
在一起的情人,偶然悟及情理上的事,那是平時死讀書者所不能得到的。他們在現實環
境中了解:從舉烽火到諸侯兵匆匆來又匆匆去,決不是三四個時辰所能辦到的,最近的諸侯
兵車,怕也要三個時辰才能抵達山下,周幽王可能舉烽讓褒姒看,博取她的歡喜,但她不可
能見到諸侯兵的徒勞往返。
他們看著烽火台而玄思,他們也眺望著溫泉而凝想,秦始皇帝曾經在溫泉中療惡瘡,據
說,由驪山的一位女神所指示……
他們在寒冷的峋嶁台上即興地談著不相干的事。
兩名內侍,為主人生旺了炭爐,烤燒肉類,他們用手抓來吃,很粗獷,也很自然。
這是山上一個有陽光的好日子,他們在寒冷的高處享受著動態的,有生氣的情愛生活。
恆王談些風物、歷史、和現實不直接相關的故事,然後,他在不著意中詢問婚姻的可能
性。
「貴妃認為問題不大,也答應了我,在過年之前一定會找機會提出,貴妃說,這些天可
不能提,安祿山的事使皇帝的心情大壞,什麼事都被擱下了。」謝阿蠻說,立刻問他:「你
聽到些什麼?關於安祿山的——」
「宰相說安祿山會反,另外,有一些人認為宰相所說的話不可靠;」恆王苦笑著:「父
皇為此而煩惱?」
「我想,不止是煩惱吧!據貴妃說,皇上在重憂中。」
恆王對時事似乎不很關心,輕松地說:「我想,過一些時會好的,沒什麼了不起——」
她訝異於恆王的輕描淡寫,在錯愕中看了他一眼。
就在此時,華清宮正殿傳出了鐘聲。
峋嶁台雖然在朝元閣之上,相距高度有二百尺,但在朝元閣下面約三百尺處發出的鐘
聲,一樣能傳上,只是,鐘聲由山腰傳上山峰,變得幽暗隱約。
鐘聲,使他們愣神,而鐘響以促聲三下為一個段落,也使他們驚異,謝阿蠻張望了一
眼,問:「是火警?」
「不會是火警,有火,我們這兒應該最早發現,三促聲鐘響,是緊急召集,奇怪,發生
了什麼事,有緊急召集?」
「緊急召集?我從來沒聽到過!哦,我知道,每年都有一次演習!」謝阿蠻接口,「但
今天不是呀!」
「我們上來只有一個時辰多些,會發生什麼事?」恆王如似自語著,但並未移動身體。
「你要不要去?」謝阿蠻問。
「我是一個不兼領職務的王,可以不去,只是,華清宮突然緊急召集,不知發生了什麼
事?」他說著,轉而命一名內侍下去詢問。
寒風中,鐘聲不斷,謝阿蠻的游興被鐘聲擾亂了,政事雖然和她不相關,可是,她生活
在這個圈子內,又不能不關心,稍緩,她建議下去。
恆王並不緊張,迂滯地哦了一聲。阿蠻說:「我想到皇上的年紀!」
「啊!是——」恆王被提醒了,匆匆而起,向下走。在行進中,李瑱又問:」今早,你
見到過皇上嗎?」
「我沒見,但知道,皇上很好,辰初起身,出去,赴溫泉沐浴,後來赴紫氣殿。」他們
走到朝元閣時,已得知是緊急召集朝議,在正殿舉行,恆王舒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之感,
但謝阿蠻依然不放心,她建議同去見貴妃。
「阿蠻,藩王朝見貴妃,要先請求……」
「和我在一起,用不著的,再者,你也該見見貴妃!」謝阿蠻暗示了自己的婚姻問題。
恆王李瑱還有些猶豫,但是,謝阿蠻卻快速地向華清宮的上清長生院走去——華清宮有
幾處寢室,分別以宮名而稱,謝阿蠻知道,這幾天,皇帝和貴妃都住在上清宮。
他們進入上清宮苑門時,謝阿蠻問了監門內侍,他們不知道為何召集緊急朝議,接著,
由內侍傳報,阿蠻陪同一位藩王入見貴妃。
藩王入見,有一定的禮節,雖然謝阿蠻先行求免,仍然稍為等待了一下,由四名執事內
侍列班邀進。
楊貴妃在側殿接待,行禮之後,命座,而性急的謝阿蠻已自貴妃的神色看出了有大事,
急驟地問。
「安祿山反了!」楊貴妃低喟著說:「第一次急報到來,安祿山於本月甲子日——哦,
甲子是初十,在范陽反!」
「啊!」謝阿蠻吃驚地吐出,「情形怎樣?」
「第一次急報只說安祿山反,自范陽出兵,號稱二十萬眾,第二次急報說……安祿山在
薊城南部閱兵出發,他的兵隊,以同羅、奚、契丹、室韋等族胡人為主體,報告說,安祿山
部聲勢很大!」楊貴妃有所保留地說出。
恆王怔住了,在面臨如此大事時,他偕同謝阿蠻而見貴妃,多麼不適合,再者,兵戈大
訊,朝廷未曾宣佈,自己先聽貴妃說及,在體制上,也有所未合。為此,他起身行了一個
禮,赧然說明自己和阿蠻在峋嶁台,聽到鐘聲而急下,是阿蠻邀了來此。
楊貴妃懂得他的意思,勉強一笑說:「我這邊不妨,我不預聞政事,因此也從來不拘禮
的,殿下只管放心,只是,在朝議未散之前,最好勿出宮!」
「是——」恆王以為自己不宜在此留下去,應著,又說:「我到值院等候!」
「殿下在此小坐無妨,我沒有事做的。」楊貴妃說著,又低喟:「皇上說天下會亂,從
我出世到現在,從來沒打過仗,中原百姓在安樂中,以為戰爭只有在邊境上才會發生,現
在,安祿山一反,可不得了!」
謝阿蠻在迷惘中,不能問,恆王李瑱在不安中,因情勢太嚴重,他不敢發言。他們在緘
默中挨些時,傳報虢國夫人到來。恆王就借此請退,楊貴妃命謝阿蠻相送,並且說明,宮苑
中應已戒嚴了。
謝阿蠻取了正式通行牌,偕兩名內侍送李瑱赴值院等待,他們的游樂,在緊張和黯淡中
結束了。謝阿蠻在相送恆王時,內心有無窮的惆悵。
在長生院,虢國夫人和貴妃在一起討論時局——虢國夫人已獲知安祿山起兵,假借了討
楊國忠、清君側的名義;而這,是剛才楊貴妃不曾對恆王說的,如今,她們議論這一口號的
反應。
「安祿山已起兵反,反叛者的口號,照理不會受到重視的,是不是?」楊貴妃皺著眉,
「我以為,讓它公開好了,國忠也太謹慎怕事了!」
「國忠說,朝廷的人事複雜,」虢國夫人有著憂鬱,「好象,太子的一批人,近來很有
些和國忠過不去似的!」
「這個,我想也無妨,皇上大權獨攬,只要皇上信任國忠,他可以放手做呀!這時候,
他要有不顧一切的魄力,行使相權,當機立斷!」楊貴妃忽然變得很剛強了。
這使楊怡愕異,但是,她立刻想到,玉環的剛強,必然受皇帝的影響,她笑笑,不曾再
就楊國忠的處境發言,轉而說:「希望黃河北岸的守軍,能好好打幾仗,阻遏安軍進展,我
們這邊,才能從容應付!」
「阿怡,據皇上剛才的判斷,我們在河北少有指望,皇上把希望寄托在守黃河!」楊貴
妃正肅地說。
「國忠事先也有些準備,他說,有密札付太原守將楊光翽,還有幾個城的郡守,著他們
密切注意安祿山的動態,一旦有變,閉城堅守待援!」楊怡對軍事發展並不太悲觀,她又
說:「沒有人會自願隨這胡兒反的,閉城堅守,總可以阻遏安祿山一個時期吧!」
「我對這些不知道,只是聽皇上說,河北局勢一定是會很糟的!唉,很煩人!」
此時,內侍張韜光和謝阿蠻同時到來,張韜光報告緊急朝議的情形——宰相楊國忠於報
告安祿山反之後,聲言朝廷已有部署,安祿山的叛亂,聲勢雖大,必不得逞,短期內就可以
設法敉平。
楊貴妃感到意外,但她沒有細問。
又不久,皇帝回來了,虢國夫人和謝阿蠻料到今日必有許多事,她們迴避了。
皇帝於初聞急報,再主持緊急朝議到現在,連續工作了兩個多時辰,他有些倦,回來
後,命備酒,楊貴妃勸他睡一覺,李隆基苦笑著說:「此時睡不著的,真糟,太平長久了,
朝中竟無知兵之人,唉!這局面,只怕真會很難處!」
「宰相說短期內就可以敉平叛亂?」楊貴妃淆惑地問。
「這是我命他如此說的,安定人心而已!」李隆基飲了一口剛送上來的酒。
楊貴妃也陪著飲了幾杯酒,她再勸皇帝在榻上休息,李隆基雖然在心事重重中,為了身
體,強自克制著,合上眼皮養神,貴妃靜靜地守在旁邊。
不久,高力士出現了一下,貴妃向他作了一個手勢,高力士就退回外間去。又不久,楊
國忠也到了,和高力士在一起等待皇帝。
長生院中,一片靜肅,貴妃伴著君王。
在外面,此時卻很鬧——在緊急朝會中奉命的兩位大臣,匆匆辦手續,趕在當日出發,
那是官特進的畢思琛,赴洛陽;金吾將軍程千里,赴河東,他們奉命便宜行事,募集兵隊抵
抗。
此外,山區和長安城之間,車騎往來不絕。
在值院中的恆王李瑱,本身不兼職務,在這個時候,閒人有特別的用處,太子李亨見到
這位弟弟,邀往,派他即刻返長安,擔任聯絡工作——在山上,有職務的人,除了奉皇命之
外是不能擅自離開的。
黃昏時,皇帝和楊國忠、高力士以及監門將軍宦官邊令誠等人商議告了一個段落,召入
榮王李琬,一起吃晚飯,楊貴妃也被邀參加。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晚飯場面,皇帝、貴妃、宰相、皇子,加上兩名宦官,在體制上是不
妥當的,但多年為帝的李隆基,不理會體制,他只圖處事的方便。
在黃昏之前,由邊令誠派遣了宦官,三路出使,一路赴安祿山軍,設法求取罷兵,一切
免究;另外兩路宦官是奉命向河北、河東各地傳命,堅守並設法策動安祿山部下的將領倒戈
反正。
這是秘密使命,由高力士交付邊令誠選派人員兼程出發的,他們對此並無多大期望,但
盡人事而佈下棋子而已。
在晚飯時,楊國忠把初步擬定的防守和征討計劃報出,包括在河南可以動用的錢糧數目
在內。
他們研討著人員的調配,之後,皇帝向與會的兒子李琬宣佈,將以他為元帥,領兵東征。
李琬對這任命感到惶恐,但也默默地接受了。
「丞相會選一個適當的副手給你,」李隆基看著兒子說,「局面很嚴重,但對外不必如
此說,你自己作一番準備,至於你的副元帥人選,現在還不能決定,明後天就會選下的,我
原來打算後天回長安城,剛才商量下來,再等兩三天,在山上把大事決定了,回城就執
行!」皇帝緩緩地說。
這是得知安祿山叛變消息的第一天的情況,這一天中,在驪山華清宮的皇帝,收到由七
處發來的急報,共十一封。
驪山,在浮動式的雜亂中過了這一天。
夜,北風呼呼,即使是溫泉區,除了室內,外面也很冷,但是,今夜的衛士卻加多了。
高力士偕同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親自出來巡查了一次,再回入——高力士又派了三個人出去
察看。
在夜色茫茫之中,雲開,月亮出來了。雖然是十六,從地面向上看,月亮依然是圓的。
高力士在華清宮內苑門外階前看著月亮出神,此時,大唐的宰相自裡面出來。高力士知道,
楊國忠於晚飯之後,到上清殿的側殿中辦事。
他們彼此招呼了一下,楊國忠繼續向外走,但走出幾步,又回轉來,兩名內侍和兩名隨
從則站在原地等他。
「高翁曾在軍中,看情形,我們在河北岸守點的希望如何?」
「我這個大將軍對正式打仗是不在行的,前方的情形如何,我們所知太少了,要再看幾
天才能判斷,第一,希望太原守軍能認真打一仗,此外,寄望河東兵自側面進擊!」
「說客的作用——以我去職為辭,是否會有效?」
「楊公,這不能寄望,明目張膽地造反了,豈是說客能說得下的?安祿山宣稱討楊,只
是借口,兵已出,決無自休之理,我只指望我們派去的說客能發生另外的作用,如果拉過老
崔的一支兵,安祿山的聲勢就會削弱。」高力士舉頭看月,「丞相,我想,我們大約有一個
月的時間,一切都要在一個月內佈置妥當——封常清幾時可到?」
「應該在前兩三天到的,我發出密召,已有十八日,想不到變起倉促,可能,此人啟程
遲誤。」楊國忠說著,一拱手又走了。
高力士依然在出神。
在內寢,皇帝睡不著,和楊貴妃閒談軍事地理,有一幅臨時繪製的河北地圖,用屏架支
持,立在長几的左側,皇帝在說話中,時時指點地勢。
楊貴妃是完全不知兵的,她只是傾聽,到後來,她有著倦意,但在朦朧中,依舊哦哦地
漫應。
於是,大唐皇帝苦笑著,命她先上床,意兒和阿芳兩名侍女服侍貴妃上床。皇帝獨自對
地圖出了一回神,覺得室內太暖,他出去——在內寢的廊下,皇帝看到月光滿地,也舉頭望
月,喃喃地說:「這回,居然沒有天象報警,今夜月,一片澄澈,不像有兵災的徵兆啊!」
於是,他回憶到自己發動玄武門兵變之夜,曾看到不少流星,後來,史官的紀錄謂:「天星
散落如雪」,那是誇張,他為之苦笑了。
次日,十一月十七日,皇帝在花清宮的正殿舉行大朝——在平時,避寒山居,雖有朝
會,但不用大朝的儀仗。
宰相楊國忠把昨天在緊急朝會上的報告重複了一遍,加上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然後,
把可以公開的措施宣告了。隨著,又由次席宰相韋見素奏告已經進行的一些事,包括畢思琛
和程千里昨天啟程,通宵行進在內。
今早的消息,已有了安祿山叛部的大致人事:隨安祿山出兵的主要人物,以嚴莊、高
尚、孫孝哲、高邈為軍中主謀,領兵將領已知的有阿史那承慶、安忠志、崔乾祐、田承嗣、
張孝忠、蔡希德、李歸仁、張通儒、史思明等人,胡漢相雜。
同時,安祿山起兵的口號:「申討楊國忠,清君側」也公開了。楊國忠奏請運用此一口
號,下詔責安祿山,令其回兵,許以不咎既往,這是官式,也用以掩飾已派了宦官出發的事。
在這些報告之後,朝中議論紛起了。
李隆基用心地傾聽,但他很失望,因為沒有切中的建言。
就在大朝進行中,安西節度使封常清趕到了。
封常清是西北軍中少見的漢人名將,為高仙芝的舊部。高仙芝是高麗人,但已完全漢化
了的,他內調先擢為右羽林軍大將軍,再轉金吾大將軍。楊國忠常與之商量安祿山的問題,
高仙芝推薦封常清,楊國忠便密召他入都城。封常清昨夜到長安城外,和楊國忠的人聯絡,
便直赴華清宮。
身材矮小,一足微跛的名將封常清,沒有將軍的威風,但他有戰功,又能治軍。因此,
人們並不因外形而看輕他。他上殿,立刻對安祿山的叛變事件發言。
封常清已得到楊國忠的指示,他當殿請纓殺敵,簡單明快地指陳形勢,自請到洛陽開府
庫募兵,可以很快地擊破安祿山的部隊,他指出:天下升平長久,人民雖怕兵,但也同樣厭
亂,因此,安祿山聲勢雖大,但人心不附,要擊破他並不困難。
朝議紛紛中,只有封常清的陳詞慷慨激昂而充滿信心。皇帝對之表示嘉許,命他先退朝
去休息,再候命令。
接著,又由韋見素提出一套在大河南北招兵的計劃,又有不少人對此計劃發言,大朝拖
到近午時才散。
一上午的大朝會,不曾作出具體的決定。
散朝後,楊貴妃已在內殿門車上等皇帝了,她請皇帝上車回內院吃飯休息。李隆基稍為
猶豫,終於上了車,但在上車之後,再召高力士來,著他在內殿主持。
當李隆基回到內苑,換了衣服,還沒有吃飯,楊國忠和高力士已到來了,他們報告最新
的消息:北京副留守楊光翽被誘俘,太原城陷落——他們曾指望大唐皇朝發源地的太原能打
一仗的,只一夜,幻滅了。
十一月十八日,又是大朝會,聽取各部首長的報告,討論動員計劃;皇帝任命封常清為
范陽、平盧節度使,即日乘驛趕赴洛陽募兵。
除了這一項任命之外,其他擬定的措施,都沒有發佈,這是聞訊的第三日,雖然有了太
原陷落的消息,但朝廷中的人心,反而較當日和次日為定,也許由於封常清的陳詞和出發所
影響,也許由於皇帝表現的從容。
總之,在山上的朝臣忽然不十分慌張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