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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28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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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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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開元皇帝子女很多,皇子不開府,在長安,皇子的住宅附連於宮城;在洛陽,王子
和未嫁的公主,都居住於宮城之西的一個區域,稱為夾城。夾城狹長,東邊城牆與宮城連
接,西邊城牆則連西苑,夾城南三堂有一列屋宇和花園,是壽王邸。
壽王自宮中省母回來,匆匆回自己的住宅,王妃不在屋內也不在園中,侍女告訴她,王
妃去了閶闔閣。
於是,他匆匆出府,上城牆——閶闔閣是建在夾城的城牆上的,上面有觀象台。
壽王問了幾處侍女,在觀象台長廊,遠遠見到了王妃——這是面對廣大的西苑的高處,
風大,壽王妃獨自一人立著,風吹動了她的衣袂,風也吹散了她的長髮,但是,在風中零亂
的壽王妃,卻有飄飄欲仙的風華。
他急步而上,叫喚她。楊玉環看到丈夫,撩撥著散發,迎前,年輕的壽王捏住妻子的
手,癡癡地相看,沒有說話;於是,她笑了——在風中,她的笑,風情萬千,然後,她喜悅
地譴責丈夫,要求丈夫不可時時用這樣的目光相看。
壽王定了定神,對妻子說:「今天,我在母后處看到一幅畫像,是母后二十歲時,一名
畫工畫的,母后說,她年輕時,有些像現在的你!」壽王妃楊玉環問丈夫:「你看呢?」壽
王想了想,坦然說:「我回答母后說很有些像,其實不大象,我以為你更加好看!」
她又笑了——她時時笑,而且,笑得很好看。壽王也常常會迷失在自己妻子的笑容中,
他曾經說玉環的笑似魔,似幻,會勾攝人的魂魄。
現在,在她似魔似幻的盈盈笑中,壽王忘情地挨近妻子。
楊玉環不經意地伸出手,輕撫丈夫的面頰,但是,她又立刻警覺,放開,又推開丈夫,
低聲說:「此地會被人看到,我們走——」
觀象台上,有值日的內侍和女官,可能會看到他們。壽王也連忙定下神來,伴著妻子徐
行,一面問她為何獨上閶闔閣。她回答:「我一個人好悶,出來看看。」
壽王表示歉意——因為自己入宮而使她孤單而悶——婚後的日子,壽王除了入宮和進行
指定事務外,把各種交遊放棄,時時和妻子在一起——他們有多種共同的嗜好,只要在一
起,就會忘卻一切外事。
為了楊玉環在夾城中的諸王宅內覺得悶,壽王殿下利用母親的寵愛而伴妻子出游。
大唐皇朝的皇子,自開元皇帝嗣位之後,行動多受了一份限制,以前,諸王分房出居外
面,有自己封地和住宅,現在集中在都城住,在東都有宮城的城門一道手續,出入要登記,
便不大方便了,而且也不能晚歸。在長安居,諸王宅雖集在一區,但能利用地形的方便自由
出入。而洛陽夾城由宮闈局直接管理,對於王妃出入,每次都列冊具報內廷,平常日子而出
去玩,那是不容許的。壽王運用母親的關係,用宮內派人傳召,先入宮,再出苑,在記錄冊
上,便是入侍。
這樣做是偷巧,與理不合。但是,謹慎的壽王為了取悅生性好動的妻子,一再偷巧出去。
他們時常乘了車悄悄出郊,有時,著了便服乘舟在市區出現,在家中受嚴格管教的楊玉
環,婚後放任了。這種出游,有時也借助於鹹宜公主。
公主派人請壽王夫妻到自己住宅相見,這也是名正言順的。因此,洛陽人有不少能看到
壽王和他的王妃——這是被稱為神仙眷屬的夫妻,壽王是諸王中長得英俊的一個,而婚後的
楊玉環,越來越華妍。
楊玉環在未嫁時溜出來玩,或者在被人邀時出來,她的哥哥曾暗示地告誡她,不可到天
津橋去,她渾茫地接受了。婚後,在一次出游中,她忽然想到哥哥的告誡,轉告丈夫,並且
要求去天津橋看看。
壽王自然不會介意,他們周歷了皇城正南洛水上著名的天津橋。其實,楊玉環經過天津
橋和星華橋已有幾次,平時沒有留心。現在,她著意了,覺得家人的告誡毫無理由,她為此
而詢問丈夫。
壽王想了一下,對玉環說:「可能,天津橋堍的小廣場,以前是行刑的地方!」
楊玉環看看天津橋南面的四支大旗桿,此時,天子的龍旗招展——表示皇帝駐蹕東都,
她恍然了。她並不是一個有城府的女人,在自己想到時,就說出來:「我明白了,我的高祖
在開國時,於天津橋被太宗皇帝所殺,懸首示眾。後來,朝廷起用我的曾祖,赦免罪名,准
許將高祖父改葬。」她略不經意地接下去:「我的父親以儒家自許,他又很欽佩我的高祖,
大約從一個孝字出發,不許我來天津橋。」
壽王順著妻子的口氣而稱讚楊汪當年的勳業。可是,楊玉環卻笑著搖頭,說明父親崇拜
高祖,因為高祖著過書,又做過國子監祭酒。
在楊玉環,這是偶然接觸到家事,但深愛妻子的壽王卻把此事深記於心,他在此後又不
經意地問了妻子一次。於是,他為岳父的出處而去請托姐夫楊洄。
駙馬都尉楊洄,因妻子鹹宜公主有寵,成了都城中一個活躍的人物,他輕易地通過特別
的人事關係,由宰相李林甫直接薦引,以楊玄□為國子監的太學博士。
國子監是冷衙門,熱衷名利的人不會要進去的,但這又是朝廷中一個清高的機構。一個
人能在國子監當上教習,再轉向一般機構,地位就會完全不同,官場中人會以學者而相敬。
再者,從品位而言,楊玄□只是正七品下階的地方官,而國子監太學博士,則是中央官正六
品上階,中間相差正七品上階一級,從六品下上兩級,正六品下階一級。楊玄□的移調,頭
尾算在一起,高了五級之多。但這樣的遷升在大唐朝廷又不算是違法的,李林甫以他優於儒
學為藉口。還有,入國子監的人,要教書,那必須有些才華才能應付,只要不被國子學生和
同僚所輕,旁的衙門的官員,便少加理會。
這是楊玄□夢寐以求的事,他只希望能先當上國子監的直講和助教,著三五卷書,再升
博士,現在,一舉而得博士,他很滿足,以為自己將來會重振家聲。
上任之後,楊玄□在家中祭祖,正式上書宮闈局,請許女兒歸寧一次,參加祭祖。
楊玉環回家了,她對於父親的行為覺得好笑,但她依然很馴順,恭恭敬敬地向高祖神主
叩頭,又自動讀了一遍楊氏家訓。然後,她悄悄地告知新補上集賢殿校書的哥哥:「我聽
說,太學博士不及五經博士和國子博士高,將來有機會,我托人替大人轉一下。」
楊鑒為此而吃驚,他告知妹妹,五經博士是要有講經的專長,國子博士則是教授三品以
上大臣的兒子學業的,不可隨便營謀。同時,他也為自己得為正九品下階的集賢校書而向妹
妹致謝。
楊玉環入了王府之後,對官場的事也懂了一些,她暗示哥哥,在一任將滿時,通知自己。
楊鑒有些茫然,他不以為妹妹有此能力,但是,當他代表父親送妹妹上車時,就明白了
——大唐皇子壽王李瑁,躲在車中,親自來接妻子,他和大舅子相見,但叮囑楊鑒千萬不能
把這事說出來。在皇家,這是違例的。
從而,楊鑒得知妹妹受到丈夫的特殊寵愛,自然,他也了解壽王在皇子中不比尋常的地
位,外界有傳說:皇太子李瑛地位不穩,倘若皇儲有變局,壽王是繼位為太子呼聲較高的一
人。
楊玄□父子雖然以儒士自許,但是,對於壽王地位的傳聞和女兒被丈夫特別寵愛的事,
也不能免於驚喜之感。他們想:一旦壽王得為太子,將來繼為皇帝,玉環便是皇後了!雖然
這事很渺茫,但可能性不但存在,而且很高。他們為此而喜,但也為此擔心事,因為皇位承
繼權的爭奪,在大唐皇朝,常常演出骨肉相殘殺的慘劇,壽王得勝,當然很好,一旦失敗,
那會株連及楊氏家族……
但楊玉環卻完全不曾著意於政治上的事——她雖然知道丈夫有些與別的兄弟不同的交
往,但她並不重視,婚後的日子在她是很愉快的,少女的虛榮心,因環境的焙烘而漸漸滋
榮,她喜歡宮廷生活,她覺得自己如暖房中名貴的花朵,被人供奉著。
除了丈夫之外,宮中代替皇後之位的武惠妃,也鍾愛她,她經常被召入內苑陪伴惠妃。
武惠妃自稱在青年時,相貌象楊玉環,玉環不覺得。不過,她又認為已到中年晚季,曾
經數度流產,又生兒育女過的武惠妃,至今仍保持著細緻風儀,她會打扮,妝並不濃,但看
來很適意。武惠妃似乎極留心自己的體態,一般婦人進入中年就發胖了,但武惠妃沒有,她
稍為豐腴,可謂恰到好處,而且,從現在的情況看,顯然可以料到,在年輕時,她曾是美人。
也許同是美麗的緣故,她們婆媳相處很好,楊玉環曾聽到人們的悄語:武惠妃有武氏女
皇帝一族人的機智和陰狠。但她一些也不覺得,她以為這位看去尚殘剩青春的婆婆,慈和可
親,甚至沒有界限——婆媳有似姊妹。
在秋天,炎熱初退的七月底,楊玉環把自己可能有孕的消息先告訴婆婆。
武惠妃在起居間內聽楊玉環報告這一項消息,她大喜,立刻命內侍召奚官來診脈——也
就在此時,皇帝忽然來了。依照宮廷體制,玉環是不能在此見駕的,她迴避,惠妃著一名女
官陪媳婦到九洲池的花光院游憩,她小心地叮囑有孕的事不可向任何人道及。
作為皇帝媳婦的楊玉環,只在大婚時朝見典禮中見過皇帝——距離遠,又穿戴禮服和
冠,並受禮儀限制,見,等於沒有見,此時,她有好奇心,央求那位女官讓自己偷偷地看看
皇帝。
這是在宮廷的常情之外的,那女官笑而應之,她認為稚氣的壽王妃不會因此多事的。
她從窗隙中看到皇帝,有三丈距離,她發現,大唐皇帝很俊偉,一些也沒有老態。
壽王妃楊玉環有孕了,但宮廷中並未循例公佈,那是武惠妃的囑咐,惠妃自己曾流產幾
次,對生育有著多種迷信,她生下唯一的男孩壽王,是在幾次流產了男嬰之後,不公佈有
孕,而且一生下來就抱出宮廷,送到皇帝的長兄寧王李憲府中,由寧王正妃代育,這樣才獲
得保全。
也為此,武惠妃對自己的一支生育上多有諱忌和迷信,她一方面禁止宮中佈告,同時,
也命媳婦不可張揚。經常為玉環診脈和照顧她的醫生,也由惠妃親自派往,那不是正式太
醫,而是奚官局的老內侍,論看病的資歷經驗,奚官並不遜於著名的太醫的。此外,一名出
身於武氏家族而隨惠妃入宮的老宮女,也被派到壽王府,照料壽王妃的飲食起居。
玉環對自己有孕,初期是驚喜的,但是,過了一些時,她又不著意了,由於有孕使行動
受到限制,她還抱怨!
也在玉環有孕時,武惠妃卻用力為兒子謀求太子的地位。
她命聰明的女婿楊洄替自己在外面從事結交大臣,設法更易太子——太子李瑛是趙麗妃
所生的。趙麗妃出身為歌伎,趙氏家人因她有愛寵及李瑛為太子,得官爵,皇族及朝中,多
有人瞧不起趙氏椒房,而在武惠妃獲寵後,趙麗妃已不大為皇帝所喜,再者,趙麗妃在開元
十四年死去。李瑛雖然已是法定的太子,但宮中無奧援,他本身又較樸實和少機智,在朝
中,也沒有集團勢力擁護,因此,他的地位早已有動搖傾向,只是李瑛很守規矩,雖然沒有
才智為人稱道,但他行為上表現端正,沒有過失,因此,要去掉他也並不是容易的事。
武惠妃與女婿經常密商,她認為:李瑛智慧低,經常和太子在一起的鄂王和光王,性情
容易激動,也不是有深謀遠識的人。
她命楊洄設法先從鄂王和光王那邊下手,再扳下太子。
這些政治上的陰謀,非但楊玉環不知道,連壽王也不知情,壽王在王妃有孕時陪伴她的
時間比以前更多了。
因為有孕,她被禁止舞蹈——婚後,她可以公然練舞,她喜歡舞,也近乎強迫地命丈夫
跟著學習,現在,她不能舞,轉而弄樂器,偶然,她會試一支慢調舞。
楊玉環對音樂有天才,她在壽王府,隨兩三名老樂工學習了許多,幾乎每一樣都有好的
造詣。
為了經常奏樂而引起旁人議論,楊玉環把一間寬大的房間的門窗,各加三重帷,以阻音
響傳出太遠。
但這樣的日子又並不太久,皇帝突如其來地提前回長安,原來宣佈是二十五年二月二日
回長安,但在二十四年的十月,皇帝一行就離開了東都——據傳說,因為洛陽宮中多怪事,
可能有鬼祟,因此提前。
皇帝忽然提前回長安,其實有政治上的原由。首席宰相張九齡一派人權重,他們自許為
清流,為儒臣,講究家世門第,以學問鳴清高,對辦事務的官員多有壓抑,而且,張九齡運
用相權,時常以制度為依據而阻遏皇權。
李隆基不能忍耐,他有一套統治方法的,他用儒臣其實是作招牌,他明白那些儒臣迂
闊,真正辦起事來,不見長處。
他的統治原則:雜王霸之道,而以能做事為主。對體制和出身,他不重視,這是李隆基
從他的祖母女皇帝處學來的。
皇帝回到長安,把張九齡集團都排出政府,李林甫成了首席宰相,此外,皇帝所欣賞的
朔方節度使牛仙客,以前以出身低,為張九齡所抑而無法獲得高位,現在,李林甫引薦他為
工部尚書兼宰相,如此,朝政為之一變,由書生集團柄國轉為事務人才柄國了。
但這些變動和楊玉環全不相干,她對朝中事很少去理會,關於張九齡集團的倒掉,她是
從哥哥口中得知詳情——回到長安後,諸王多分開,沒有宮城隔限,他們出入比較方便,因
此,楊鑒能夠來看妹妹。
楊鑒在私談中表示了對張九齡失掉相位的惋惜之後,壽王參加進來,他們就不再談政事
了,而楊鑒,於壽王參加之後不久,就告辭了。
壽王對大舅子的質樸和拘謹,覺得好笑,他率直地告知妻子,楊玉環完全同意,她說,
自己的父親三兄弟,只有父親一房是書獃。她用稚氣的口吻形容哥哥。
壽王問妻子,楊鑒何以至今未婚——楊玉環為此而茫然,直說不知道,於是,壽王笑
謂,自己將設法為大舅子做媒。
事有湊巧,大腹的楊玉環極少出去的,這天,應武惠妃之召而入宮,她的丈夫陪行。他
們在武惠妃宮中,岐王的幼女承榮郡主正入謁——壽王先由寧王妃領養,與岐王家也多來
往,岐王雖已故世多年,但岐王子女和寧王的子女同受到武惠妃照顧,這兩家經常入宮,承
榮郡主性情溫和,是一個好讀書而不求時髦的女子,衣著也極淡素,武惠妃時時嘲笑她,但
也很鍾愛她。
偶然相遇,壽王覺得承榮郡主和自己的妻兄會相合,他向母親提出。
武惠妃見過楊鑒,也有相當了解,她以為這樣的聯婚,對壽王本身也有好處,因此,她
接受了而且很快地提出。
有武惠妃作伐,婚事自是必成。
楊玄□有迷茫感,女兒嫁皇子,已出於他的意外,如今兒子婚郡主,更出於他的意外。
但楊鑒的訂婚,對楊氏這一支的地位,有了實質的提高,縉紳們把河中永樂房的楊氏一系和
皇室作了正式的聯繫。
在楊鑒訂婚的喜事中,宮廷奪權的悲劇終於揭開了。
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以有異謀的罪名,被皇帝廢斥為庶,監於宮中東城。
這一事件轟動內外,一日之間廢三位皇子,其中且有太子在內,群情嘩喧,朝廷中張九
齡遺下的一派以及若干山東世家集團的人,都以為不應該廢太子,但此時張九齡已被貶官,
張黨的監察御史周子諒,借機彈劾牛仙客,在朝堂上受體刑、流放,出城之後,就因杖傷重
而死。皇帝的嚴酷,使那些以儒家自許的大臣不敢公開為太子申辯。但是,在暗中,卻有人
設法營救。
三位皇子在囚所,和外界仍有秘密聯絡,宮中特種人員查出太子李瑛的妻兄(駙馬)的
家人,以及李瑛的舅家趙氏,李瑤的舅家皇甫氏,都使人賄通內侍,內外聯絡通訊,找機會
營救。
這些報告,由武惠妃支使,直接送到皇帝手中。
三位皇子雖被廢,照理是無法將之構成死罪的,但在囚所的報告陳上之後,情形就變得
很壞了。皇帝李隆基就以構通宮廷禁衛而起兵奪得權力的,他由自己例子,以為這三個兒子
也真會圖謀不軌。
於是,皇帝父親發了狠心,殺子!開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皇帝詔命,將三個兒子
賜死。距離他們被廢,不足半個月。
三皇子同時被廢,已經震動內外,一旦處死,自然更令人驚悸,朝堂中雖無大臣進言,
但悄語卻流傳,而且傳得很廣。
武惠妃自然被牽入,壽王也成了人們的議論中心。
武惠妃是耳目眾多的,不久,她就得知了——她有武氏一族人的果決,說做就做,有時
也能酷狠,但在得知群情鼎沸,流言滿市時,武惠妃終於明白自己做得太過分了——通常,
太子既被廢為庶人,又被囚禁,再復位的可能就非常少了。她自悔不該太狠,她以為斬草除
根,可免後患,但人言如此,反而不利,假定將這三人先廢為庶人,看管幾個月,再由自己
來作好人,赦免他們,貶放到外面居住,再復他們王位,如此,對於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就
比較容易。現在,流言的鋒芒,集中在她一身,無論如何,她不能親自提請以自己的兒子繼
位為太子了!為此,武惠妃在作成功剷除異己者之後,非常懊喪。因為下一步的計劃,剷除
異己的主要目的,在可見的短期內,完全無法進行了!壽王,同樣陷入了慌亂中,而他的妻
子,卻在此時臨盆了。
壽王妃有孕的消息,不曾在宮廷公佈,現在,壽王妃誕生兒子,依例該在宮內公佈的。
同時,也要有一個慶典。但是,處死三個皇子事件,正暗潮澎湃,武惠妃和壽王是首當其衝
的,沙礫集中在他們母子的身上,此時張揚壽王的喜事,非但不會有好處,反而引人怵目和
可能被人加添一些花樣用來中傷壽王。
武惠妃在無比的困擾中,又命內侍省只登記和造冊送宗正寺,這位祖母自行奏告皇帝—
—她選一個閒適的時間將壽王的奏報送上,請皇帝賜名。
為了處死三位皇子而引致的暗潮,皇帝李隆基自然不會不知道,他統治天下廿多年,自
有一套作法,他也有屬於自己直接指揮的人員,外間的流言,他知道,他為此苦悶,同時也
有些悔意。兒子雖然悖逆,也沒有必要將之處死的,但他是一個極深沉的人,內心的煩惱,
表面看不出。可是,以武惠妃的智慧又能發現。因此,她選擇了恰當的時間進言。皇帝笑著
說:「又添孫了,我有生之年,看到百孫,當無問題。」——李隆基曾在長安城東北角,以
一坊之地,建宅地供兒子們集中居住,那一坊有夾城直通興慶宮和大明宮,稱為入苑坊,初
時名十王宅,稍後名十六王宅,後來稱諸王宅,李隆基的兒孫漸多,入苑坊的建築也多了,
皇帝已命建百孫院,因此,他如此說。
於是,皇帝取筆,寫了一個「僾」字。那便是壽王和楊玉環所生的第一個兒子。這名字
從「人」,從「愛」。以愛為主,皇帝可能因為自己深愛武惠妃而推及的。可是,武惠妃因
三皇子之死,心理上有著芥蒂,她看這個字,從「愛人」出發,她想:難道,這是皇帝暗示
我嗎?
這一轉念,她的心情更增了一分沉重。次日,武惠妃親自到入苑坊壽王宅來看初生的嬰
兒,把皇帝的賜名給予。
楊玉環產後才六天,已起床了,武惠妃立刻命她去躺著,她告誡媳婦,產期中必須好好
調養,不然,將來會多有病痛——楊玉環不在意,但她是一個聽話者,武惠妃說了,就乖乖
地走開去躺回床上。
於是,母親命兒子入內起居室,屏退左右,告誡壽王在這個時期切不可出府。
她坦率地說出:太子雖已被殺,但流言太多了,對自己母子的處境反而不利。她命兒子
小心,盡量少說話,除了奉召和上朝之外,和兄弟們也不可來往,她特別說明,與鹹宜公主
也不能相見。
她命兒子在自己的府中避風雨。
這也正是炎夏的風雨季。
壽王府只在孩子滿月時舉行一次規模不大的慶宴,皇帝命知內侍省、右監門將軍高力士
至壽王宅,賜禮物八式。這位為皇帝寵信和友誼的宦官,雖然是宮廷中最有權勢的人,但他
在公眾場合很守禮,從不驕矜,他來壽王府,辦完事之後,飲酒一杯就走了。他在臨走時才
告知壽王,武惠妃因精神欠佳,今天不會出來。
壽王並未介意,他和到賀的諸王入宴聽樂——由於宮廷事件的影響,諸王的情緒都很
低,宴會規模本來就小,又因情緒低,因此,很早就散了。
壽王在宴會散時,匆匆入內找王妃。
楊玉環正在作一種運動,她以腹部貼在地毯上,雙手扳著雙足的足背,身體反轉成弓形。
壽王匆匆闖入而看到,大奇,又大笑。詢問她這是作什麼?楊玉環時常作這樣的肢體體
操的,但平時不讓丈夫看到,今天,被發現了,她一笑,不曾停止,並且用力搖動,以腹部
作支點,身體有如迎浪的小舟前後起伏。壽王忍俊不禁,蹲伏下去,捧住妻子的面頰說:
「你的花樣可真多,以前我不曾見過。」
她告訴丈夫,這樣做鍛煉可以收束腹肌,使身材苗條結實。她又婉轉地說明:這是女人
的私事,本不應給丈夫看到的。
於是,壽王趴下去,輕快地吻妻子,問她什麼時候可以作完?而楊玉環,迅速地松開了
手,摟住丈夫,告訴他:「現在已完了!」兩人在地毯上摟著相親,她問他宴會的情形,壽
王隨口說了幾句。他本來是心事重重的,但是,在看到妻子的新鮮動作後,放寬了;此刻,
他又在欣賞著緊身小衣的妻子曼妙的身材。
他在想:自己兄弟們的妻子,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她,自己的姊妹雖多,論姿容,也沒有
一個可及得上楊玉環,他把自己所想的告知妻子。
楊玉環幽秘地笑了,她回答:「或者是吧——在沒有論嫁的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好
看,在東都時,楊慎名的妻子對我大加贊美,我還不以為是真的!」
壽王的憂惶就此消散了,他想象,如果斗美,自己的妻子可能是長安第一人。
他愛悅妻子的美麗,同時也喜歡妻子的溫柔婉順,楊玉環幾乎沒有發愁的時候,楊玉環
也從來無所求,和她在一起時,好象在初夏的暖和中,使人自然而然地有和暢感,也自然而
然地會放開心事。
壽王因妻子而放開心事,可是,武惠妃的心事卻越來越沉重,她已設法使皇帝誅除太
子,然而,內外的流言對她太不利了,她無法提出以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但是,太子既被
殺,繼立的事不容拖延。
在無計可施中,她和宰相李林甫密商。
李林甫自稱,皇帝曾問過他,諸皇子中誰人賢孝,他舉壽王,皇帝沒有再說什麼。
武惠妃有些急,她要求李林甫思考,是否找機會直接向皇帝提出。李林甫答應,但是,
他又以為皇帝如不問而自行提議,反而不好。他估計,在兩三個月之內,皇帝必然會決定太
子人選。李林甫認為,時間如能拖得長些,沖淡了三位皇子死事予人的心理影響,那末,對
壽王有利。
武惠妃以自己的觀察告知李林甫,皇帝對立太子的事,不可能拖到明年或今年年底的。
於是,她再要求李林甫設法聯絡一些元老重臣建議立壽王。
這使李林甫很為難,元老重臣們,可以在皇帝面前說話而起作用的,大多同情三位已死
的皇子,他們在太子問題上,不會提任何建議。至於他本人,此時的確也不能主動提出。
繼任太子問題,在李隆基縝密思考中,他對壽王稍有偏愛,可能是因母而及子,也可能
因為壽王母系有武氏血統——李隆基對作女皇帝的祖母是極為崇拜的。他有一個直覺,武氏
和李氏,血統相合,會孕成能幹的人。壽王就是李、武兩家再傳的混合血統。
可是,他又有著猶豫——武惠妃是他長期愛寵的人,他信任這個女人;可是,他童年時
代所經歷的宮廷鬥爭,又使他對一些事多有顧慮;他想壽王雖有兩個了不起的家族的血統,
但看來不像自己那樣精明強毅,如果自己死後,武惠妃干政,那麼,兒子的皇權可能被壓
抑,武氏又可能再興起,李隆基認為,武惠妃有潛藏的能力。
這只是一己的思維,但是,他又幻惑於自己的思維,因此而躊躇——此外,人們的私
議,對他也有影響,他想:如果立了一個不適當的人為太子,會引起政局的不安。
因此,平素有決斷力的皇帝,對太子繼承人選,躊躇不能決。
心事重重的皇帝,時常在苑中獨自散步,思索著,他雖曾問過宰相,但他要自己作最後
決定。
在苑中,他會長久獨思——武惠妃知道這些,因而,內心的慮憂加深著。
武惠妃時時想正面向皇帝請求,立壽王為太子;她有那樣的機會,但是,她在宮廷中又
從未直接干預政務,她自幼年起,就被教養於宮中,她深知李隆基對權力的敏感性,長久以
來,她只以娛樂君皇,自取悅至得寵,她都是順遂君皇的。她避免正面接觸政治,除了皇帝
問及,她極少主動提出問題來。近來,她暗中部署,稍為伸展自己的觸覺,同時也建立一個
秘密的權力體系,那是在朝中結合一批人替自己發言,她暗中洩出宮中消息和皇帝的意向;
同時,她利用歡好行樂的時候,不著意地發展自己對皇帝的影響力。
由得寵到有一些權,她做得極隱秘,自然也很辛苦的,直到女兒結婚之後,駙馬楊洄為
她奔走,她才正式有了勢,但依然是隱秘的。
太子李瑛的事件,她曾經發言,訴以自己也曾受太子的輕侮,現在,她如直接請求以自
己的兒子為太子,兩宗事件加起來,必會使皇帝起疑,何況,二十余年來,她也從來沒如此
正面提過事。
在躊躇中,她又召女兒和駙馬入宮密商。駙馬都尉楊洄以為,朝廷中現時已無人能說
話,李林甫已進言,除非皇帝再問,也已無再說話的余地。
隨著,楊洄建議武惠妃找高力士設法。
武惠妃在沉吟中點頭。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高力士,參與李隆基發動玄武門兵變而奪
取皇權,自皇帝開元元年起,他就承擔了這一個重要職位,宮廷中,也只有他和皇帝有私人
友誼。高力士是出身武三思家的,與武惠妃的關係很好。長久以來,武惠妃都得到高力士的
照顧。可是,武惠妃又明白高力士為人謹慎,從不隨便議論朝政,干預人事。
再者,高力士在皇帝面前是可以隨便說話的,她擔心自己的請托不慎,反而會出事。
就在她躊躇不決的時候,宮廷中發生了怪事,驚擾了這位皇妃——武惠妃宮中的一名值
夜侍女,中夜尖叫,昏了過去,其余的宮女聞聲往看,抬她回房,救醒了她,那宮女自稱看
到三個男鬼,在惠妃寢殿的外面草地上跳動,倏忽不見。
這事很聳動,次日,武惠妃也知道了,三個男鬼使她自然地聯想到三位被殺的皇子,她
心悸了!
那名宮女被內侍省找了去,杖殺,那是妖言惑眾罪。
可是,鬧鬼的事卻繼續出,雖然無人敢直說,但武惠妃卻知道一些異象,她為此而惴
然,心中恐懼,對立太子的事,也不敢積極進行了。
事情也湊巧,身體強健的武惠妃,在宮中鬧鬼之後數日,忽然得病,吐、洩,突如其來
的,而且很兇惡,宮中的醫士不能作主,奏聞和傳召太醫入診。
皇帝李隆基很緊張,但奚官局丞以惠妃的病來得邪惡,可能會傳染,勸皇帝不可入視,
李隆基不以為然,他直入,可是,武惠妃卻命侍女阻擋,她在惡劣的吐洩中,狼狽不堪,她
不願皇帝看到自己的狼藉之相。
武惠妃的病來得快,但也好得很快,兩夜三日,她就痊癒了,太醫只說外感風邪,不曾
指明病的具體原因。
病雖然很快就好了,但兩夜三日的吐洩,對武惠妃的身體影響很大,她在休息了三日之
後,才讓皇帝進來相見,她仍很軟弱,而且消瘦了。
在宮中,武惠妃這場病,也引起了悄悄的流言。
悄語流傳:武惠妃是被鬼祟而得病的。——宮中的悄語無可查據,但是,武惠妃的左右
也有風聞。於是,鹹宜公主入覲,建議召太常博士王璵為之祈禳——巫覘之事,在宮中是犯
禁的,但以太常博士公開行之,那又當別論了,不過,武惠妃還是拒絕了,她耽心這樣一
做,會使流言更加猖獗。
鹹宜公主是聽到悄語而建議的,而武惠妃,從女兒的建議而體悟到鬼祟的傳言,她為此
而惴惴不安。
於是,她換了一個居處,遷入一所近年新建的宮殿。同時,她又暗示女兒,把那位通祭
禳的太常博士推薦給皇帝。
武惠妃自患病休息到搬一個住所,耽延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期間,繼立太子的問
題,便也擱了下來,武惠妃以皇帝不提太子事而稍稍安心,她以為拖延對自己總是有利的。
在壽王那邊,情形也是如此,母親驟然而病,轉移了他的注意,他在母親病癒後,每隔
一天入宮問疾一次,有時,壽王妃楊玉環也隨之入宮。
這樣,拖到了十月。武惠妃在病後,身體一直軟弱而沒有大好,皇帝以長安城冷,便出
赴驪山溫泉,一方面是避寒,一方面是讓武惠妃在溫泉中療養身體。
自開元二十二年正月皇帝赴東都以來,已有三年多不曾赴驪山溫泉過冬了,這回去,規
模很大,除了皇族中人外,百官也有不少從駕到驪山辦公,大臣中有不少人在驪山有賜第,
家眷也相隨而去。
那位由鹹宜公主引薦的太常博士王璵,也隨駕前往,他已獲得皇帝的信任,皇帝准他的
建議,設立青帝壇以迎春,而他的官位,也封為侍御史領祀祭使了。
楊玉環隨了丈夫,第一次到名聞天下的驪山溫泉區,她生性好動,到了驪山,宮廷的和
王府的各種管束都放寬了,她可以自由活動,她甚至可以獨自騎馬去游覽,只要不越出禁
區,就不會有問題。
一天的下午,從駕驪山的諸王,奉詔命往聽國子監祭酒和司業講經,楊玉環以這天的氣
候好,陽光滿地,不很冷,換了輕裝,騎馬出游。相隨壽王妃的,有馬伕和內侍各兩人。但
是,在山陽的長青道,楊玉環看到道路平坦,一下任意,策馬疾馳,把四名從人遠遠地拋離
了。她到華蓋亭歇馬,等從人,但是,另一處的景象吸引了她,她又上馬沿著一條整齊而回
過山角的路奔馳——那邊有平台和樓閣。
她沒有顧忌什麼,直馳而前,於是,她看到山道上有一個白石砌成的牌坊,上面刻著:
「驪陽凝碧」。她在牌坊前勒住了馬,她自忖這會是驪陽宮的西邊的通路,雖然牌坊離宮城
界還有一大段路,但她認為自己總不宜擅入的。於是,她拉轉馬,想回去,偶然,她又想眺
望一下這座宮後的臨崖台榭——她知道,但沒有到過。
她策馬走下右側的斜坡,道路漸寬,有兩名內侍在路邊的小亭中,阻住了她,詢問,隨
著,又有兩名內侍出現,內侍們知道她的身份,輕輕地相告:聖駕剛好在此。
楊玉環吃了一驚,連忙欲下馬,阻路的內侍攔住,再告訴她,皇帝在台上,不必下馬,
並告以就此折回即可。
皇帝在山坡的平台上,已看到了她,而且,皇帝也已傳詔,距離雖然還遠,但內侍一層
又一層傳話下來,立刻到了,皇命,賜壽王妃騎馬上坡。
她先有些惶恐,但抬頭看到武惠妃與皇帝同在,就定心了。上山坡,在平台的階下下了
馬,四名內侍陪她上階,大約有四十級,接著,又有兩名宮女來陪她上第二層石級,她依禮
低著頭,上十六級。
於是,她拜見皇帝和惠妃,請罪。——王妃獨自一人在山間馳馬,與體制是不合的。
但是,皇帝很慈和以及顯然地愉快著。他命這名媳婦近前,細細地看,這使楊玉環為之
侷促,而大唐開元皇帝卻盈盈地笑著,轉向武惠妃:「我在西苑第一次見你時,你也獨自一
人騎著馬,哦,你說的不錯,她有些像當時的你!」
武惠妃笑嘻嘻地對垂手半弓身而立的媳婦說:「玉環,隨便些,在此地不必拘禮——你
怎麼一個人馳馬到此地?」
楊玉環報告,壽王去聽講經了,自己以天氣晴爽,出來走走,因為第一次上驪山,馳馬
時拋下了從人,不小心闖入了驪陽宮的區域。
「不妨事——」皇帝看穿了緊身衣、束腰、長褲的媳婦,說:「一家人,在離宮到處走
走,又有何妨!」
此時的楊玉環,面頰紅暈——被風吹紅,也因第一次在近距離見皇帝而緊張羞紅,紅得
很鮮艷。在皇帝看來,她的面頰白裡泛紅,有著活活潑潑的青春氣,而她的身材,妖嬈。
皇帝在欣賞媳婦,武惠妃以楊玉環著了長褲而不安,這是胡服,雖然宮中的妃嬪人人都
穿,但媳婦穿了而讓皇帝看到,總是不大好的,她問媳婦的外衣。
楊玉環面對至尊的緊張,因皇帝說話輕松而解除了,她不曾著意於自己的服裝,隨口
說:「馳馬時熱,我放在馬背上——」
「玉環,以後不可著了長褲到外面去!」武惠妃溫和地說,那也算是譴責。
她才解除緊張,立刻又轉為侷促,皇帝暢朗地一笑,代媳婦解釋;他表示,在郊外馳馬
時,著胡服有實際的方便,皇帝也順口講著近年婦女服裝的變化。接著,皇帝告訴媳婦,武
惠妃新婚時,常赤足著屐到處走動。
這樣,他們又恢復了自然,武惠妃以媳婦衣服單薄為理由,著侍女取自己的外衣給她。
皇帝笑著說:「我們在此也站了些時啦,可以進去了。」
楊玉環就行禮告辭,武惠妃發現皇帝對玉環有好感,這該是一個可以運用的機會,於是
惠妃命她相隨。
他們走上一道寬闊平整的石階,只有八級,再通過一條寬約三十多尺的路面,又上四級
石階,入屋。那是一個閣,室內很暖和,皇帝與惠妃在入室不久,就脫下了外衣。楊玉環在
入室後又告了一次罪。
皇帝賜媳婦坐,問她家事。
她告訴皇帝,自己未嫁之前,被父親管得很嚴,胡服是不許穿的,而且又被迫著讀儒家
講婦人之禮的書。皇帝為此而大笑,問她對儒家所訂婦人之禮的感想。楊玉環率直地回答:
一個女人不可能完全遵照儒禮的,如果言行全依儒禮,人就成了木偶——她發表議論為自己
今天的行為暗作辯護。皇帝似乎很欣賞,隨口問她的父親的職位。楊玉環抑掩地一笑,隨
說:「國子監祭酒,以家大人有專學,上個月奏請,由太學博士移擢為國子博士。」
李隆基對外戚行動,平時是相當留意的,他的留意,是擔心椒房之親仗勢為非法之事。
對楊玉環的父親,他得到的報告是:儒生,研究經學,專攻春秋三傳,旁及周禮。在得知此
一報告後,他對楊玄□這人就放心了,而且也有好印象了。但他其實已忘記了楊玄□在國子
監作教書匠。皇帝此時想:讓我這位親戚一直做教書匠,可也太苦了,但他並未說出來。
此時,侍女送上小食,皇帝和惠妃面前有酒,楊玉環面前則沒有。
皇帝命侍女賜酒,楊玉環循宮廷中晚輩受賜的儀式而致謝,飲了那杯酒。
至於武惠妃,用酒吞了幾顆丸藥。她在那一次病後,身體一直不曾復原,人也比前消瘦。
王妃在這種情形下,不能多留的,在小食之後不久,她告辭了。
楊玉環喜氣洋洋地回去,到宅時,她的丈夫壽王李瑁正回來,她比丈夫早一步下車,在
戶外,她迎著丈夫同入,急促地把今天下午的經過報告了一遍。
「玉環,你好運氣,照理,這是犯例的!」壽王卻緊張著,「父皇沒有問及我?」
她回答:「沒有。」隨後又說,母后曾問到。接著,她再講驪陽宮小閣中的典麗與華美。
「父王在東都時,驪山各所宮宇,都經過新的裝修,驪陽宮那個小閣有橋和後殿相連,
大約是新造的,我還沒有機會到過。」壽王攜著她的手,再問:「你的裝束,沒有事吧?玉
環,在此地出去,很可能遇到父皇和長輩,你的服裝得稍微端正一些。」
「父皇已說過無妨了,以後,我更可以隨便!」她放恣地說:「父皇說,母后年輕時,
在苑中赤足著屐!」
壽王到此時才想起,問及母親的健康情形。
「我不知道,但看到母后進小食時服藥!」
壽王說出今天在國子監聽講學時,曾遇到尚藥局丞要問藥經上一些字的意義,據說是為
惠妃配製特方用的藥。
楊玉環詫異,她轉而問丈夫於定省時的所見。
「我沒有發現什麼,母后但說身體比以前差,在溫泉浸浸,也不見好處,我姊姊說母后
睡眠不好!」
對於武惠妃的病,連最親的女兒都不清楚,可是,惠妃卻用到特方,由此可以想見,她
的病並不是輕微的。還有他們所不知的事:宮中,侍候惠妃的宮女說,惠妃獨睡時,必然夢
魘。
十一月十五日,在大寒天時,皇帝忽然由驪山回長安去了,這次到溫泉宮,前後不到一
個半月。
皇帝提前回長安,據說是因為武惠妃的病。
車駕剛回到長安城的第四天,大唐皇朝的老臣,為開元皇帝所敬重——在女皇時代即已
有名氣的宋璟死了!宋璟數度拜相,前幾年退休而住在東都,封廣平公,退休後詔許以開府
儀同三司。這樣的元老重臣病故,照例要有哀式,皇帝親臨——病中的武惠妃得訊,又著駙
馬都尉楊洄設法請李林甫向皇帝提出太子問題,她以皇帝很關心自己的病,心情上當會有多
一份柔愛,這時候提出,獲得核可機會較大,惠妃希望能在年底以前決定新太子人選,那
麼,在新春大朝受冊,當比平時為風光。
壽王也被通知,在參加宋璟祭禮時,小心應對。
武惠妃估計,喪禮罷朝,皇帝在祭禮之後,會召見宰相閒談一些事的。但是,她的例行
估計錯了,皇帝惦記著武惠妃的病,一臨祭禮,就回宮來看視她,並且親自召太醫、宮廷醫
事人員及尚藥丞研究病情和商量用藥。李隆基看過不少道家的醫書,他也提出不少意見。
武惠妃參加這一議論,她感激,在群人散後,她握捏皇帝的手,呼著三郎,一時泣不成
聲。
這是至情流露,李隆基也緊緊捏著她的雙手,勸她安靜,隨後,親自伴送她上床——武
惠妃在驪山溫泉宮曾經暈厥一次,查不出病源,回到長安,醫生看了幾次,也找不到病的根
源,她沒有顯著的病象,但生機懨懨,一天中,大部時間在床上,偶然起來,可是,起來一
個時辰,便覺精神不濟,躺下,睡著半個時辰,會醒,醒來,精神便轉好了,但是,若睡著
的時間久了,又會有夢魘而惴然。
她的情緒受到病的困擾,恐懼著,怕死,現在,她躺在床上,約束自己的感情,收斂哭
泣,武惠妃呼皇帝為三郎,皇帝呼她為小妹。
皇帝寬解她,病源雖然查不清,相信一定能醫得好的,因為她年事方壯,只有四十歲。
然而,四十歲的武惠妃本身,生機卻垂垂將盡。
皇帝對她,有著綿厚的情分,二十多年來,情好始終如一。武惠妃是李隆基發動兵變,
為太子,又奪取父親的皇權,在為皇帝之初,於宮中巡行時發現而愛悅的。武惠妃幼年,父
親故世,女皇帝命人召入,在宮中居住,養育。
武惠妃的父親為恆安王武攸止,但在武氏時代,並不當權,官位只是絳州刺史,而且也
不是多是非的人,女皇帝以本族之故,將武攸止年在童稚的女兒召入宮中,同樣的人不止她
一個。女皇帝死後,不斷的宮廷政變,每次都會殺及武氏的人,李隆基奪權那一次,殺人最
多,除了韋後一族外,又把姑母太平公主一族和同黨,再加武氏子孫,恣意誅除。
然而,人事的發展卻很難料,李隆基誅夷武氏子孫,卻在宮內一見武惠妃而生情,即納
為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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