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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王菲《流年》

某個黃昏的街角,
一家花店裡年輕的店主女孩守著一室的花香有些昏昏欲睡。
木質的櫃檯上放著兩個精緻的黑色音響,
乾淨舒緩的旋律從那兩個黑匣子裡緩緩地溢出來。
因為天色略有些晚,又是舊街,
偶爾一兩輛車幾乎是擦著道路兩旁臨時搭起的攤位小心翼翼地駛過去,
車燈亮得刺眼,照到角落裡,
一個乞丐懶洋洋地伸出手遮擋眼睛。
幾個行人腳步匆忙,手裡拎著剛從超市裡買的蔬菜,
拐進深巷,奔向某扇小窗裡透出來的溫馨落寞的燈光中去。
不久,炊煙便從屋頂升起來,蔬菜在鍋里的翻炒聲輕細地傳出來,
整個巷子便沉入各種香味編織的河流裡。
整個世界都顯得沉靜,像是一首韻致清雅的詩,
又像是冬日烹酒,爐中的微火。

我走出巷子,轉個彎,便與這悠然的曲調不期而遇。
臨街的店鋪多蒙了塵灰,年深日久,
總有種不潔頹敗的古舊感。
唯獨這花店的玻璃纖塵不染,
闌靜通透彷彿花朵就開在眼前,
絲毫未減損花朵鮮麗的色彩。

只不過花香卻被阻隔了,
那讓花店女孩醺然欲醉的花香被關在那一扇薄薄的玻璃門內。
停在我鼻翼的卻是人間膳食煙火的氣息,
同樣讓人留戀,卻又絕然不同。
心下有股衝動促我進去。 我於是邁開步伐,
推開那塊纖薄的玻璃,迎著撲面而來的混雜香氣,
走進那叢叢簇簇綻開的清幽中去。

見有客來,店主女孩打起了精神,起身迎我,
裙擺拂過花葉深處,似一縷微影恍然飄逝。

我本無意買花,只憑一時衝動進到店中,
此番女孩的熱情介紹反讓我局促起來,
雙手捏著衣角,視線停在姹紫嫣紅深處,
表情淡然,但笑無語。

音響裡藏著一彎皎白的月,隨著旋律傾進我的腦海裡。
在微動的漫散花香中,清冷的月色一點點流瀉出來。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花店女孩見我不答,卻笑了。
眨眨眼,湊近前來。 她本算不上漂亮,
皮膚卻極白,瞳仁黑亮,給人素淨整潔之感。
她伏在我耳側,濕熱的氣息呼出來。
她告訴我她在樓上還存有一些花,
因為太美又太貴總沒人願買,
每次進貨時卻總忍不住捎上幾枝。

我隨她上樓。 樓梯間格外逼仄,想是為了節省空間,
刻意削減了樓梯的寬度。
木質樓梯踩上去有"咯咯吱吱"的響聲,
像是歲月裡沉睡多年的樂曲,此番被我唐突的造訪驚醒,
吊著嗓子咿咿呀呀唱出聲來,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反覆蕩漾。

二樓的房間佈置精巧,書房臥室合二為一也不顯雜亂。
書桌後面是一排書架,書倒不多,只零散地放著,
書架因此顯得很空。 她徑自走到書桌後,
從書架底層取出一個一個瓷瓶,
我這才看到她所說的昂貴的花,約摸有七八枝,
斜斜地倚著瓷瓶,只是枝枝各不相同,競相盛放。
窗外一道血紅的殘陽盈盈射進來,
襯著月白色的瓷瓶彷彿燃著一般,確然美得驚心動魄。

我難拂她的盛情,卻又顧念花的價格,反覆斟酌許久,
挑了一朵顏色豔麗的紅花。
我本就不懂賞花,也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字,
只是覺得紅色喜慶。
我持著花便欲下樓,她卻喊住我。

"你來。" 她立在鋪滿殘陽的陽臺上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她指著圍欄上一盆盆盛放的花對我說:
"挑盆喜歡的帶走吧! ”

我不解,她笑說:
「以後恐怕沒機會養了。 "她略略低下頭,表情有些傷感。
我沒問及緣由,仍是搖頭拒絕,她也不勉強,
關了門隨我下樓。
在收銀台前找了零,她低下頭輕輕向我鞠了一躬,
說:
"歡迎下次光臨。 ”

夕陽的餘暉愈發淡了,像兌了水一般,
一室的花草看上去有些慵倦。
櫃檯里店主女孩又躺進籐椅裡,
半眯著眼睛仿彿在醞釀一場睡眠。

我手指觸到玻璃,
轉身間又聽到王菲熟悉的聲線撥開層層熱浪擠到我耳邊來。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
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玻璃門在我身後合上,花香隔斷在幾步之外。
我立在灰色的柏油路面上,突然就無比懷念起剛才那一瞬來,
心裡的悲傷一層層覆上來,好像這樣的事情我再無法遇到了。

在拐進小巷的那一刻,
我忍不住回頭將手裡那枝盛情燃燒得花朵放進乞丐的不鏽鋼盆裡。
乞丐仍是閉著眼,懶懶地說了一聲"謝謝"。
轉個彎便聽見乞丐的破口大駡,
夾雜著磁盆摔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靠,神經病啊?! 送我花??!! ”

後來那個黃昏被我寫進日記裡,我給那個黃昏取名叫"流年"。
因為就是在那個黃昏裡,我第一次看到時光流動的樣子,
一彈指七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
浮生若海,往事歷歷在目,
人事浮沉其間不若一葦杭之宿命輪迴,
舊人舊事的禎禎殘影,
終化為算不出留不住的歲歲流年。

我相信每個黃昏裡都藏著一整個流年。

高考前一個星期,放溫書假。
午休時被電話響起的聲音吵醒,我接起來,
彼時最好的朋友在電話裡語氣激烈:
"我再你家樓下,你下來。 ”

幾乎沒有絲毫遲疑,我靸著拖鞋跑了下去。
她立在正午毒辣的日光里,身影折成一小塊被踩在腳下。

我走過去,她對我笑了,
說:
"我就不上去了。
之前你說我們家離得近,畢業了也不會分開,
執意不肯給我寫同學錄。
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你應當寫,
不為別離,就為紀念。 ”

汗水順著她的臉頰重重落在地面上,瞬間就被蒸乾。

我接過她手中的筆,在那頁淡紫色的紙上寫字。
正午的日光焦灼地傾在身上,只覺得全身被澆了滾燙的水,
更像是滾燙的淚。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這幾行字之後卻再也寫不出更多的字句,
紙上留出大片空白。
三年的友誼,末了只餘這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心內哀矜尤甚,竟一時哽咽,不敢看她。

她從我手中接過紙張,略略沉默了會,
開始在後面接著寫字。

那日天上一絲雲也沒有,
我們立在兩棟灰舊的樓層之間,
頭頂是一線狹窄的天空,
比天空更遠的還有那些搖曳不停的唱給明天的歌。

她寫"你說懷念不同於思念,
一者因時間生,一者因空間生。
而這兩者加起來便是好浩瀚時空。
只是多年後,當我們都告別了往日單純心性,
舊時情誼在浩瀚時空中被現實種種消磨,
你是否還會記得我們的歌,
屬於無法企及的純真的一生只唱一次的歌。

我還未曾離別你,就開始懷念而又思念你了。 ”

字寫得很重,墨蹟滲到背面。 然後她便收起那張紙,
對我說再見。 再見再見。 身影隱進重重樓群中去。

回到陰涼處我突然一陣眩暈,
厚重的金色潮水一寸寸灌進我的眼睛裡。
再見再見。 我默默念,
淚水混著汗水一起落在乾燥的地面上。

畢業晚會是在高考過後,
選在一個KTV裡舉行,去的人不多,只填滿了包間角落。
有人端著酒杯到處敬酒,我連著喝了幾杯,
頭腦昏昏沉沉間聽到有人唱歌。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抬頭一看,赫然是她。 她立在角落裡,
握著話筒,眼神涼涼地落在我身上。
淚水伴著胃裡難聞的酒味一起湧上來,
我於是在一室喧嘩中狼狽地奪門而出.......

暑假的一天,散步到舊街時卻看見花店關了門,
纖塵不染的玻璃門中就不可避免地染滿了灰塵。
我退後幾步,看到二樓陽臺的圍欄上空無一物,
只有明亮燥烈的陽光落滿整個陽臺......

乞丐還在,躺在角落的那片陰涼裡慵倦地用手驅趕蚊蠅。
他更瘦了,彷彿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
我往他更加破舊的空盆裡扔幾個硬幣,"哐哐噹噹"的撞擊聲後,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咧開乾裂的嘴唇,
說:"謝謝。 "
聲音像是從喉嚨裡艱難掙扎出來一般,
乾澀喑啞。 我嚇得後退幾步,
心裡的悲涼瞬間淹沒我。
"你會死嗎?"

他又咧開嘴,隔幾步看到他緩緩低下頭,
閉上眼,一片巨大的樹陰停在他身上,
樹陰之外,是一望無垠,灼熱燥烈的萬丈晴空。

"每個人都會死。" 他說。

人生不知道會行過多少荒途,
人事在漫長的行走中熟悉了又陌生。
這世間萬物倒映眼底,不過須臾幻象,
流年之後,仍有流年。
生命的意義,不再於走過這綿亙的世間之路,
而在於,行過這漫長的世間之路後,
我們還有澄澈的心境,唱起那首屬於未知未來的歌。
還能在慘澹的荒途中感歎:
「那些再也無法企及的純真時代,
是一生只能唱一次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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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無亂石,那有好風浪;
人生無曲折,那有好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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