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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潔 -【醜顏浪娘子(春色無邊之三)】《全文完》

醜顏浪娘子(春色無邊03) 作者︰季潔

身為大唐御用畫師,湛剛畫技超群,絕不容許任何瑕疵,
豈料他竟無法掌握自己的婚事,還被迫娶這疤面女為妻?!
雖然腦海仍不時浮現她幼年美好的笑容,但人事早已全非;
原以為惡聲惡氣便能讓那小妮子知難而退,沒想到──
他和她竟愈吵愈和氣,還讓他窺見疤面下那顆動人的心……
幼時一場意外,讓楚寒洢成為人人聞之喪膽的“疤面女”,
本以為自己將孤老一生,沒想到兒時那場娃娃親竟然成真?!
當她又驚又喜踏入夫家,卻遭剛哥哥冷言冷語、惡言相向,
就連她想盡盡為人妻的義務,也被安個“放浪”的惡名?!
明明就是自己被他吃幹抹淨,這擺明瞭做賊的喊抓賊嘛!
哼,走著瞧!她就不信以她的才智,收服不了這惡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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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陽光透過竹林,篩落一地竹影。

  隨著微風輕揚在鬱鬱蔥蔥之間,如浪般的竹葉娑舞綿延不絕,呈現一股寧靜之美。

  在茂密的竹林中,幾抹童稚笑嗓回蕩在林間。

  “剛哥哥、嬋姐姐,等等洢兒啊……”一名穿著粉紅色襦裙、梳著雙鬟望仙髻發樣的小姑娘在竹林中奔跑著。

  迎風奔向前,小姑娘髻上粉紅色的發帶在風中輕舞著,遠看就像只美麗的小粉蝶。

  走在前頭的湛剛聞聲,忍不住定下腳步,回頭看著小女孩像小粉蝶一般輕盈的身影,蹙起眉。

  站在湛剛身旁的江允嬋也回頭看著小姑娘,很不客氣地嚷著。“洢兒,湛剛要幫我畫畫,你別再跟著我們了!”

  “可是洢兒也想去,我也想請剛哥哥幫我畫畫。”好不容易跟上兩人,楚寒洢微張小嘴,輕輕喘著氣,帶笑的小臉有著期待。

  湛家的後山有一大片竹林,隱在竹林後的小道是一片楓林與栗子樹林。

  秋天一到,楓紅放肆地渲染了整個山頭,滿地的紅黃落楓、栗子和不時出現的松鼠、小鹿,讓此地成了風景誘人的好地方。

  每當爹娘帶她到湛家作客,楚寒洢便喜歡往後山跑。

  今兒個更熱鬧了,湛、楚、江三家人聚在一起,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自然湊在一塊玩耍。

  從小就愛畫畫的湛剛,一瞧見兩個可愛的小姑娘,抵不過想作畫的衝動,直接就帶著她們來到後山,讓他一展畫技。

  “不行!湛剛說好了要先畫我的!”十歲的江允嬋勾著同年紀的湛剛,對楚寒洢死纏他們的行為,厭煩至極。

  “沒關係,洢兒可以等。”無視江允嬋臉上的厭惡,楚寒洢睜著圓溜溜的靈動雙眸,天真地開口。

  “不行!湛剛只可以畫我一個人!”江允嬋霸道地宣佈。

  “為什麼?”楚寒洢皺著小臉,不懂江允嬋為什麼老是對她凶巴巴的。

  湛剛瞧著兩人,冷冷地撇唇。“不要再吵了!把我的興致吵走,就什麼都畫不成了!”

  聽到湛剛的話,楚寒洢乖乖的席地而坐。“洢兒會乖乖,等剛哥哥畫畫。”

  江允嬋見狀,不服氣地跺了跺腳。“湛剛你說,你到底要畫誰嘛!”

  “兩個都畫。”他微勾唇,炯炯的單鳳眼在那張極為清俊的相貌下,有著不相符的成熟。

  雖然他今年不過十歲,但眼裏向來只容納得下美的人事物,在繪畫這方面更是執著,出自他手下的仕女圖更有超齡的表現。

  因此長安城裏的百姓把他這個天才小畫師取了個“小畫怪”的封號。

  而此刻,江允嬋為湛剛的回答忿忿不平地猛跺蓮足。“湛剛!”

  “畫不畫隨你!”湛剛不以為意地開口,瞬間鋪好紙、備好墨,動手畫著眼前甜美沉靜、乖乖席地而坐的楚寒洢。

  楚寒洢有一張清秀的鵝蛋臉,清亮的眼、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唇紅齒白,笑起來頰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她一笑,紅撲撲的水嫩頰邊,那兩個甜美的小酒窩,甜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湛剛看著她,無法抗拒這樣一張笑臉。

  她是他指腹為婚的小妻子——當他這樣想時,心頭總不由自主揚起一股寵溺的衝動。

  沒想到一個閃神,筆上一滴洋紅落在紙上已勾勒好的臉部輪廓。

  畫紙上怵目驚心的瑕疵讓他擰起眉,他直覺要將這失敗的作品揉掉。

  “不要!”楚寒洢發覺湛剛要撕掉畫作,伸手就要制止他。

  他緊擰眉,無法容忍自己的作品出現瑕疵。“畫壞了,我要毀了它。”

  楚寒洢年紀小,個兒也小,為了搶救即將被他毀掉的畫,拚了命的往上跳。

  湛剛人高手長,即使小不點在他身旁抗議,也不為所動的將畫紙撕成對半。

  風一揚,被撕成對半的畫紙隨風飄落山坳。

  “洢兒討厭剛哥哥!”她努起唇,嬌俏的小鼻頭因為強忍淚水,變得紅通通。

  那幅畫無論好或不好,都是她的剛哥哥幫她畫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剛哥哥要把畫丟掉!

  湛剛冷著臉,不明白她的執著,只淡淡回道:“我不要醜東西!”

  “那不是醜東西,那是洢兒!”楚寒洢說完,看著畫紙愈飄愈遠,不顧一切地緊追在後嚷著。“不要飛、不要飛!那是剛哥哥畫的洢兒啊——”

  湛剛看著她執著的身影,深怕她會跌下山坡。

  “笨蛋,不要追了!”他死命邁開腳步,恨不得自己的手臂可以立刻捉住她。

  楚寒洢一心專注在畫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處在多危險的地方,突地腳步一個踉蹌,她小小的身軀順著山勢,往滿是落楓、栗子的地方滾去。

  “洢兒!”湛剛見狀,胸口猛然一窒,隨即跑向她。

  突地一抹嗚咽的嗓音輕輕傳來。“剛哥哥……洢兒好痛……”

  視線一片模糊、臉上熱熱痛痛的,楚寒洢抬頭,渾然不知淚與血已在她白皙的臉蛋上蜿蜒成溪。

  湛剛看到遍佈在楚寒洢臉上的血痕時,簡直嚇傻了。

  她隨坡滾時,身子幸運地被一棵朽木擋住,不幸的是,半朽的枯樹直接畫傷小女孩嫩白的左頰。

  湛剛握緊拳頭,心痛地無法言語。

  他為她畫的肖像成了瑕疵品,而她也因此毀了一張清靈秀雅的臉龐。

  當一滴滴血色珍珠沿著她柔美的下顎滑落,將粉紅色襦裙染上一朵朵血花時,湛剛抱起她,雙手微微打顫。

  因為他,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臉上留下一道醜陋的疤;因為這道疤,他的新娘成為全京城最醜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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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後

  初春瑞雪消融,大地蘇醒,位在長安城外東南隅的“點梅園”內,梅花競相開放,玉蕊瓊花綴滿枝椏,在涼風微拂下,滿園暗香浮動。

  默林裏,文人雅士群聚飲酒、賦詩作畫,為將臨的新春舞文弄墨一番。

  湛剛與義弟閻昭淩貴為當今聖上之御用畫師,自然也不想錯過這文人彙集的熱鬧場面。

  看著眼前一株株梅樹亭亭玉立,宛若一個個冰清玉潔、超脫凡塵的美女,湛剛不由得出了神。“玩玩如何?”

  閻昭淩挑眉,想起兩人初識的經過。“如‘九美遊春圖’一樣?”

  閻昭淩與湛剛兩人是在前些年一場畫賽中結識的。

  畫賽的主辦者是長安城的高官貴人,延攬各地畫師參加畫賽,並規定畫師們得在一個時辰內畫出一幅“九美圖”。

  湛剛當時以精湛的畫技技壓群雄,而初抵長安城的閻昭淩則因一時技癢,幾筆勾勒,便為湛剛的“九美圖”添畫為“九美遊春圖”。

  賽後兩人因志同道合、性情相近,沒多久便結拜為異姓兄弟。

  而湛剛擅畫仕女的畫技,加上閻昭淩細密而勁健的畫風,突顯當朝繁華富麗的風格,未多時便被皇帝延攬為御用畫師。

  “有何不可?”湛剛唇微揚,信手取來竹藤架上的筆墨,準備抒發心中蠢動的作畫欲念。

  他率然執筆沾墨,以著風神生動、用筆超逸的“寫意”方式,揮灑出一幅美人賞梅圖。

  在他筆下,濃纖疏淡,水墨講究筆情墨趣的意境,有著恰如其分的表現。

  畫方完成,湛剛再以一手清麗俊逸的好字寫著——騷人落筆爭春妍。

  他一擱下畫筆,閻昭淩順勢接過,隨即以著行雲流水的筆法,在美人賞梅圖後添一山景。

  閻昭淩緊接著在義兄的題字旁以著勁健的筆法寫下——疏影橫斜遜梅香。

  前後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兩人合繪的“美人賞梅圖”便已完成。

  “好一幅‘美人賞梅圖’!神筆仙墨,寫意瀟灑,果然名不虛傳。”一名已顯福態的儒雅老者見狀,歎為觀止地撫掌頻贊。

  老者德高望重,乃是長安城裏御用畫院的吏官,在畫壇被尊稱為老師。

  看著兩人精彩的表現,他撫胡暢笑,命人取來兩杯酒。“二位出神入化的畫技讓老夫不得不認老呀!”

  在人才輩出的當朝畫壇,湛剛與閻昭淩皆被視為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秀,兩人的出現,為這新春詠梅的場合增添了可期的精彩。

  “老師言重了!”湛剛朝老者抱拳,滿是書卷氣的清俊臉龐儘是謙和的神情。

  相較於湛剛的沉斂溫文,閻昭淩則顯得率性不羈。“獻醜、獻醜了!”

  將酒飲盡,老者突如其來地開口問道:“對了,聽聞湛畫師即將大喜,不知娶的是哪戶閨女?”

  聽到老者的話,湛剛猛地一凜,臉色陡沉,蹙緊了濃眉。

  娶的是哪戶閨女?

  千愁萬緒掠過心頭,湛剛黠黑若墨般的眸蕩過濃濃的自嘲,他要娶的正是長安城裏有名的疤面姑娘!

  老者誤會他臉上的表情,以為他是不想太早娶妻生子,而懊惱著。他以過來人的姿態道:“哈!男大當婚呀!無須懊惱,來,大夥恭賀一下准新郎官。”

  老者豪爽海派地命人再取出酒,舉杯向湛剛賀道。

  湛剛淺勾唇,將杯中物一飲而盡,盼將心頭的苦澀一同咽下腹、不再有任何感覺!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閻昭淩僵笑,握在手中的酒遲遲未飲下。

  “小老弟不用羨,或許轉眼明春就該你當新郎官了!哈、哈!”老者豪邁萬分地拍了拍他的肩。

  老者雖非習武之人,但因執寫書法入木三分,而練就非常人的氣勁,被他這一拍,閻昭淩險些沒吐血。

  “呵、呵……”閻昭淩暗暗在心底咒駡了千百遍,拉著在一旁猛灌酒的義兄向眾人道:“我們還得回家籌備婚事,各位請盡興、盡興啊!”

  “且慢、且慢,這賞梅吟詠還沒結束……”老者失望地道。

  “結束、結束了!哈哈!騷人落筆爭春妍、疏影橫斜遜梅香……”他裝瘋賣傻地吟著方才寫下的詩句,扯著義兄往默林外走,暗暗念道:“老頭死纏猛不放、未見小怪面已僵……”

  “好呀!好詩!”老者撫掌叫好。

  閻昭淩聞言差點沒笑翻在地,顯然老者只聽到前兩句,後兩句已因兩人愈走愈遠而幾不可聞。

  隨著冷香不斷撲鼻,湛剛抑鬱的心情稍緩了些。“你膽子可真不小,敢笑話他老人家?”

  “呿!也不想想我這是為了誰呀?”閻昭淩嚷著,神情頗不以為意。

  自從湛、楚兩家確定將小輩的親事訂下後,義兄就是像這樣處在擺蕩不定的低潮情緒裏。

  湛剛冷著嗓,神情陰鬱地道:“無妨,既是為兄錯在先,請你喝酒賠罪總成了吧!”

  閻昭淩聳肩,話說得坦白。“借酒澆愁愁更愁,這酒我不喝。”

  “你不喝我自己喝。”湛剛面色一沉,作畫時的儒雅率性已不再。

  “大哥,要是真覺得為難,又何必允了婚事——”

  話才到嘴邊,一記拳便狠狠迎來,在閻昭淩眼冒金星、腦眼昏花之際,兩管鼻血順勢流下。

  “你這頭蠻不講理的斯文敗類!”閻昭淩撲上前去,回以一記重擊,不到片刻兩人身上皆掛了彩。

  湛剛擰了擰眉,吼道:“沒人會願意娶個醜八怪為妻!”

  但肩上太多的責任迫得他不得不同意這門婚事。

  再加上長輩們一致認定他得為楚寒洢臉上的疤負責,他就明白,一切的一切早已脫離他的掌控。

  也罷!既然最心愛的女子已經離開,他又何必在乎娶的是誰?

  霏霏春雨以灑脫從容的姿態連綿落下,將天地萬物包裹在頗具詩意的水霧朦朧之中。

  雨勢不大,不急不緩,植在姑娘閨閣前的青松揉著雨,在微涼的空氣裏縈回著清冽的氣息。

  “娘,雨會停吧!”楚寒洢輕蹙著眉,有些懊惱地問。

  “當然,咱們家閨女出閣,老天爺絕對賞臉!”臨出嫁的前一晚,楚母拿著象牙柄梳心疼地為女兒梳著如瀑般的黑髮。

  為女兒梳發的同時,楚母嘴中叨叨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娘——”楚寒洢眨著水靈大眼,出聲打斷娘親口中的絮語。

  “嗯?”楚母溫柔地應聲,眸底映入閨女銅鏡中的嬌顏與左頰上的疤,心裏掠過一抹淡愁。

  轉眼間已過了十多年,女兒在六歲那年不小心跌下山所留下的傷疤,至今還留在臉上。

  疤不長,但淺粉色的傷痕烙在女兒瑕白若雪的臉上,卻怵目驚心得讓她這做娘的每看一回心就多疼一回。

  “就只能三梳嗎?我瞧您都梳了好些下了。”

  楚母愣了愣,早已習慣女兒的鬼靈精怪。“都要當人妻子,怎麼說話還是沒個分寸?”

  “是奇怪嘛!”她不以為意地努起水嫩的唇,順著娘親的話兀自念著。“四梳疤顏盡褪,五梳青春永駐,六梳……”

  楚母聽到女兒口中叨念的詞句,猛地頓下手中的動作問道:“洢兒,你還介意臉上的疤,是嗎?”

  即使湛家依約要將女兒娶過門,但楚母心裏還是不踏實。

  自從女兒受傷後,湛、楚兩家為了女兒臉上的疤痕不遺餘力,唯獨湛剛——自那一次意外後,楚母便再也沒瞧見他出現在眾人面前。

  長輩們猜想,許是因為湛剛傷了未婚妻心有所愧,所以避而不見。

  但一年、兩年過去,直至提親今日,楚母免不了猜想,是不是湛剛嫌棄女兒,因此選擇以沉默做無言的抗議……

  楚寒洢知曉娘親心裏的擔憂,不由得轉了轉黠黑的水眸,皺了皺眉問:“娘,洢兒這樣很醜嗎?”

  雖然上街總不免遭人指指點點,但她心中對這疤痕有種異樣的情感——因為那是湛剛留給她的印記,一個成為湛剛新娘的印記。

  她堅信湛剛不會因為她臉上的疤痕而嫌棄她。

  “傻女兒,當然不醜。”楚母撫著女兒柔順的黑髮,溫柔開口。“放心,娶妻但求賢良淑德,湛剛不會嫌棄你的。”

  楚寒洢揚手撫了撫臉上的疤,不斷審視地叨喃著。“我和剛哥哥好久沒見面了,也許明兒個得再多擦些粉才是。”

  楚母聞言猛地一驚。“傻孩子,擦太多,你那漂亮的小臉蛋,不就成了猴屁股了?”

  楚寒洢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我只是不想讓剛哥哥被我嚇到嘛!”

  她落下話,低垂螓首,唇邊噙著期待的笑。

  在印象裏,她的剛哥哥總隨身帶著畫筆與顏彩,畫盡全天下最美麗的事物。

  她總覺得他的畫筆蘊藏著無限的力量,巧妙地將世間最美的景象全畫在紙上。

  所以當她知道他的剛哥哥在十八歲那年,成為首席御用宮廷畫師時,她並不訝異。

  只是她對他的思念,卻因為離開長安城十年,而愈積愈深。

  未受傷前,湛剛待她如珍寶,雖然他們已經很多年未見,但在長安城那些年,長輩們總笑呵呵地同她敍說他後續的事。無形中,她心底已刻劃滿滿的他。

  也或許是因為臉上的疤不時提醒著她,這疤是湛剛造成的,所以她才沒辦法忘記他。

  楚寒洢雙手下意識地落在胸前的墜飾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楚母看著女兒,心裏有無止盡的心酸。

  即使女兒臉上的疤痕是湛剛間接造成,但愛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湛剛會接受一個疤面娘子嗎?

  楚母不敢多想,只有不斷祈求上天,期盼女兒的夫婿,能無視她臉上的缺陷,感受她的純真與美好!

  有別於昨日的陰雨,一大早露臉的陽光在四面圍著紅緞繡花的幃簾、及四角掛著牛角透明掛燈的大紅花轎上,鋪灑一層暖暖金光。

  在過禮的隊伍來到楚家時,楚寒洢的兄長楚育豪依照習俗背著妹妹上轎。

  一放下轎簾,吹鼓手們一陣吹呼,長長一列迎親隊伍,喜氣洋洋、熱鬧非凡地往湛家而去。

  燦燦金光灑入轎內,稍稍緩和了楚寒洢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原本被緊握在掌心的紅色襦裙因為她的緊張,偎著掌心的熱。

  許是怕她悶著,貼身丫頭芽兒貼著轎簾,輕聲地道:“小姐,過些時候咱們就要進城了。”

  楚寒洢悄悄撩開窗簾一小角,透著窗格,偷偷覷著轎外的情形。“太好了,再晚些,我可就要悶暈了。”

  楚寒洢的目光一定,立刻發現大街被看熱鬧的百姓給擠得水泄不通。

  她沿著視線往前,夫婿騎在馬上的英姿落入眼底,多年不見,他的身形似乎變得更加高大挺拔。

  瞅著那背影,她刻意妝點的水顏不由自主浮上赧人的霞彩,一顆心兒則撲通、撲通地亂跳著。

  突然間,轎子晃了一下,一路上充斥在耳邊的樂音瞬間靜止。

  “怎麼了?”楚寒洢愣了愣,眉間透著不解。

  丫鬟芽兒探了探頭,半晌才道:“小姐先候著,芽兒上前頭瞧瞧狀況。”

  芽兒的身影才向前,楚寒洢已掀高紅帕巾,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好奇地朝四周打量著。

  霍地耳畔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耳語。

  “瞧!湛畫師真的要娶楚家那個花臉姑娘當娘子呢!”

  “唉呀!這湛老爺可真重信諾,要是我早就把婚事給退了……”

  “就是,誰不知道湛畫師眼高過天,委屈自己娶了這疤面娘子,鐵定別有居心呐!”

  旁人的對話內容一字一句清楚的落入耳底,楚寒洢努起唇,直想掀下整個紅帕巾,要這些嚼舌根的好事者瞧瞧,究竟她是哪里醜了?

  她只不過是臉上多了一條疤痕罷了,有必要把她形容成見不得人的癩蝦蟆嗎?

  心底的悶氣未出,芽兒已氣喘吁吁地回到轎前。“小姐、小姐,前頭教看熱鬧的人給堵住了,媒婆讓咱們先候著。”

  楚寒洢聞言垮下巧肩,纖指往上移,已打算將覆在頭上的紅帕巾取下。“還得候著呀!我悶得慌,真想到外頭透透氣。”

  芽兒見狀,連忙拉下她的手。“不成、不成,這紅帕巾是要給姑爺掀的,新娘子不許自己掀紅帕巾!”

  “反正又沒人瞧見,我還想拿下鳳冠呢!這麼重頂得人昏沉沉的。”她皺了皺眉,表情十分嗔怨。

  這一路坐在花轎內,被抬花轎的轎夫晃呀晃的,整個人飄飄然地快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她有些懊悔,昨兒個應該問娘有沒有可以拋去繁文縟節的成親方式。

  拿下鳳冠?芽兒聞言,險些沒暈倒。

  雖然兩人打小一塊長大,感情遠超過一般主仆,但主子裝著一簍筐鬼靈精的腦袋卻總讓她疲於應對。

  “我的好小姐呀!你可千萬別再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你就要成為湛家的媳婦,要把夫人教的謹記在腦子裏,知道嗎?”

  “知道、知道,只是這婚俗要改,怎麼全讓新娘子活受苦哩!”芽兒的話她不知聽進幾分,心思一個勁地落在她沉重的鳳冠之上。

  芽兒的秀眉擰了好幾個結,小腦袋瓜正努力想著如何安撫主子浮動的心思。

  “成了、成了,一輩子隻悶這一回,待你一踏進湛家門,還有很多舊俗舊例得遵循,馬虎不得的,這婚俗要改,也得等你和姑爺的孩子長大了,你再去煩惱。”

  “我哪想得到那麼遠的事啊!”楚寒洢微嗔,俏臉一臊,唇角抑不住地勾起柔美的笑弧。

  她們的談話甫結束,媒婆喳呼的聲音便傳來。“唉喲,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還有空叨擾你家主子,快出來、快出來,誤了吉時可不好!”

  媒婆突然出現的嗓音讓兩人怔了怔,像做壞事的小孩當場被逮著似的,楚寒洢立刻重新端坐好,芽兒則安分地回到轎旁候著。

  媒婆見狀,滿意地點點頭,回身便嚷著。“成了,縣老爺娶兒媳,能多熱鬧就多熱鬧,千萬別丟了湛府的臉。”

  怕這一耽擱會誤了吉時,更怕自己長安城第一媒婆的名號會因此掃地。

  於是以著懾人的氣魄,媒婆揚聲催促迎親隊伍繼續往前。

  瞬時,嗩呐、鑼鼓在同一時間揚起喜氣洋洋的樂音。

  今日是御用畫師——湛剛娶妻的大日子!

  由於湛家老爺曾是地方官,而湛剛更是長安城出了名的御用畫師,大喜之日,賀客盈門,幾乎要擠爆湛家大門。

  一整日的熱鬧喧囂,隨著漸深的夜逐漸趨於靜謐。

  楚寒洢坐在床榻上等了好久,原本充滿不安、緊張、期待的情緒,伴隨著一更響聲、二更響聲,慢慢趨於平靜。

  她挪了挪坐僵的身體,透過雕花窗櫺投射入室的燈光漸隱,最後只能看著僅剩的火紅龍鳳對燭在喜房中散發昏黃的暈光。

  她猜錯了,或許正如大街上的人們所言,她的剛哥哥嫌棄她了——就因為她是個臉上帶著疤的醜陋新娘。

  他會娶她,只是為了對她臉上的疤負責。

  紅頭巾帕下,她心頭亂紛紛的幽歎一口氣,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面對此刻的難堪。

  “小姐,要不要芽兒到外頭瞧瞧?今兒個賀客不少,說不準姑爺被捉著猛敬酒脫不了身……”

  芽兒杵在主子身旁好一些時候,斟酌了好久才開口。

  “沒關係,很晚了,你下去休息吧!”隔著紅帕巾,楚寒洢對著她說。

  “這怎麼成!姑爺、姑爺……還沒進房。”

  “我想……他今晚不會進房了吧!”楚寒洢兀自拿下紅帕巾,輕柔的語氣有掩不了的惆悵。

  嶄新的新房佈置得舒適又喜氣,四處可見用金線繡著精緻圖紋的掛飾。

  整間房喜氣洋洋的,唯獨新嫁娘的心情,因為遲遲未現身的新郎官,漸漸失落起來。

  “哼!姑爺真是太不像話了,哪有新郎官像他這麼不知分寸,竟然丟著新娘不管!”芽兒一雙手體貼地為主子揉著頂了一天鳳冠的頸子,小嘴則叨叨絮絮地為主子抱不平。

  “芽兒甭氣,或許剛哥哥也十分無奈吧!”將紅帕巾折好擱在床頭,楚寒洢體諒地低喃著。

  因為湛家在長安城的名聲與地位,怕是熱鬧一整夜也不為過。

  芽兒翻了翻白眼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突地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未多時,喝得爛醉的新郎官,已由人攙扶著要進新房。

  “小姐、小姐!姑爺進房了,你快坐好。”她嚷著,深怕姑爺會因為見著主子自己掀了頭蓋,而大發雷霆。

  楚寒洢才拿起折好的紅帕巾,耳邊便傳來挾著薄怒的低嗓。

  “出去、出去!”

  “少爺,你還得同新娘子喝交杯酒……”

  “我說出去!”語氣比方才強硬幾分。

  楚寒洢怔了怔,隱隱瞧見數道人影一個個被請出新房之外。

  “洢呀”一聲,門被關上,她還來不及出聲喊芽兒,新房便在瞬間安靜下來。

  楚寒洢見狀,低垂著螓首將紅帕巾蓋上,卻遲遲等不到新郎的下一個動作。

  時間像靜止似的,安靜到只聽見她自己的吐息聲。

  霍地,一股說不出的酸意在楚寒洢胸口環繞,她兀自掀開了紅帕巾,不再傻傻任湛剛左右她的思緒。

  待她一掀開紅帕巾,落入眼底的卻是湛剛趴在左側偏廳桌上的身影。

  月光落在湛剛身上,形成了一圈孤寂的暈光,那身影攫住她的思緒。

  為什麼?

  楚寒洢起身穿過偏廳的月洞雕門,不斷在心中反復問著。

  今兒個不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嗎?

  為什麼他不回寢房掀起新娘的頭蓋,反而窩在偏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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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看著湛剛斯文挺拔的身形,楚寒洢的臉不自覺漫著股臊紅。

  多年未見,雖然在她心中湛剛溫柔的形象未褪,但她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到手心不自覺冒著汗。

  楚寒洢暗暗深吸了口氣,當她緩緩走向他的同時,喚他的聲音卻出奇的沉定。“剛哥哥!”

  許是已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湛剛一身大紅喜袍上有著撲鼻的酒氣,讓她不由得猜想,他今日的心情是喜或是悲?

  “剛哥哥,你醉了嗎?”楚寒洢的腳步定在他身旁,揚手推了推他的寬肩,卻依舊得不到他的回應。

  杵在他身邊,瞅著他好半晌,楚寒洢才幽幽回過神,一回神她便發現被他壓在臂下的“賞花仕女圖”。

  畫軸一角有著湛剛龍飛鳳舞的落款。

  整幅畫的色彩豔麗,構思別出心裁,紫藤花架下有個漫步賞花的美女……

  楚寒洢的雙眸落在畫上,再細思畫中女子的模樣,屬於童年的回憶一幕幕朝她湧來。

  他畫中的姑娘是——江允嬋?!

  楚寒洢輕抿著粉唇,眸中儘是震驚。

  即使那輪廓是如此成熟美豔,但與兒時的記憶一對照起來,那畫中的美人九成九是江允嬋沒錯。

  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朝她襲來,在她搬離長安城這些年來,湛剛和江允嬋也和童年時一樣形影不離嗎?

  這麼說,他心中的人是……

  楚寒洢不敢多想,卻因為湛剛突如其來的低喚所驚嚇。

  “嬋兒……對不起……”

  湛剛緊閉雙眼,思緒半昏半醒,飄蕩的神智在記憶的洪流中浮沉。

  今日是他成親的大日子,然而他不由得想起另一名他負了的姑娘……

  聽到他口中吐露的名字,楚寒洢的心窒了窒,湛剛口中的嬋兒,想必就是江允嬋吧?

  她往後退了幾步,“砰”的一聲撞倒了身旁的長畫筒,畫筒發出了沉沉的撞擊聲。

  原本意識昏沉的湛剛被那聲響猛地震醒。

  “你是誰?”湛剛蹙起眉,思緒游走在理智與茫然邊緣。

  燭光隨風搖曳,將眼前的女子映照得格外美麗。

  她卷翹的黑睫像一排小扇輕落在瓷白的雪肌上,若櫻的唇透著水嫩的紅暈。

  那一瞬間,湛剛癡了,不知自己此時身在何處,一雙眼則控制不了地鎖在女子怯生生垂下的螓首上。

  楚寒洢聽到他溫醇如酒的嗓音,竟悸動得無法呼吸,她不敢看他!

  “抬起頭來。”湛剛朝她逼進,有力的指輕托起她柔美的顎,胸口有股異常的躁動。

  他朝她靠近,近到她的氣息交融著他帶著酒意的呼息。

  “你是誰?”即使在濛濛的昏暗中,湛剛那雙黑眸依舊明亮迫人。

  這就是他的疤面娘子嗎?

  可為什麼眼前的她是如此美麗無瑕?

  楚寒洢眨了眨黑溜溜的眸,因為他的靠近,向來清靈的嗓音,竟有幾分沙啞。“洢兒,你以前是這麼喊我的。”

  她一說完話,心不禁撲通撲通跳著。

  湛剛現在的模樣與她腦海中的印象相去不遠。

  他的臉型剛毅,眼睛細長卻炯亮,微往上翹的眼尾柔和了眸中的淩厲,眸底熠熠生輝的光芒為一雙若墨劍眉添了股颯爽的英氣。

  她一直知道她的夫婿是個英俊的男子。

  雖然他們倆在童年那場意外後已經很久沒見了,但她依舊記得他喊她名字時的模樣。

  “洢兒?”他用很輕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語氣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確定。

  是因為醉了嗎?為什麼湛剛看她的表情是如此陌生而不確定。

  楚寒洢擰了擰眉,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剛哥哥,你喝醉了嗎?我是楚寒洢……”不管是真醉或假醉,在他喊出江允嬋的名字時,她不服氣地想讓他知道,他娶的是誰。

  在他沒悔婚推掉這門親事的那一刻起,就該負起責任。

  湛剛的黑眸凝望著她堅定的目光,俊逸的臉龐波瀾不興。

  “楚寒洢……楚寒洢……”思緒在一瞬間回籠,湛剛炯亮的眸因為那名字,霍地蒙上一股冷峻。

  她……她真是他的疤面新娘?

  是因為酒意作祟嗎?當他瞅著楚寒洢清麗的側臉時,居然覺得她是如此漂亮動人,讓人移不開視線。

  冰姿雪顏、柔嫩細膩,但待湛剛因酒醉而模糊的視線定睛細瞧之下,楚寒洢左頰那道礙眼的疤痕,怵目驚心地落入眼底。

  她臉上的疤讓湛剛倏地別開眼,童年的回憶再度湧進腦海,而楚寒洢那張血流滿面的駭人模樣清楚浮現——

  湛剛霍地中止惱人的思緒,臉色陡變,雙唇抿著陰鷙的線條。

  或許他還醉得不夠徹底,責任交雜著心裏的苦澀,讓他不勝負荷地無法坦然面對他的新娘。

  “剛哥哥,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擰張帕子,幫你擦擦。”看著他痛苦的模樣,楚寒洢怯怯地問。

  每回爹醉酒時,她總會灑數滴花露水在熱帕子上,再輕輕擦試爹爹的太陽穴,多少可以減輕醉意。

  說完,她轉身就要動作。

  “不用你管!”他拉住她,慍怒的目光挾著冷意教人不寒而慄。

  他的眼神讓楚寒洢怔了怔,這麼凶的人……真是她的剛哥哥嗎?她思忖著,眉間充滿不解。“剛哥哥……”

  “不要叫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不行嗎?”他橫下心,禁止她闖入他紛亂的心緒。

  湛剛冷淡的語氣讓楚寒洢的心窒了窒,她進退皆難地陷入一片渾沌當中。

  “那……那畫上的姑娘是嬋姐姐嗎?”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就連楚寒洢也弄不清自己為何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捉出疑問。

  那名字讓他的心無預警地擰痛著,他冷冷睨著楚寒洢,額角的青筋劇烈跳動。“與你何干?”

  “我只是想……想知道……”難掩的心慌掠過眸底,她支支吾吾的應著。

  “不用想,不該知道的就永遠不要開口問。”湛剛痛苦地合上眼,心頭紛亂如麻。

  頓時,一股難言的情緒充塞在楚寒洢胸口,苦澀至極,令她蒼白了臉。

  洞房花燭夜……她的夫君在乎的竟是“賞花仕女圖”裏的姑娘!

  楚寒洢感覺到心臟宛如刺入利刃,痛得讓她只能為自己的自作多情哀悼著。“難道剛哥哥也覺得洢兒配不上你嗎?”

  這樣的事實讓她有些不堪,但她卻不得不胡思亂想,她的剛哥哥真如眾人所言那般嫌棄她?她真會成為棄婦?

  湛剛愣了愣,如刀鑿的俊臉因為她的坦白而有著難掩的錯愕。

  “你不用為難,我能明白。”她柔軟的嗓音輕輕響起,唇角微微上揚,表情有著莫可奈何的悲傷。

  湛剛看見她頰上隨著淺笑躍動的酒窩,心裏驀地升起一股難辨的情緒。

  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但……他們還有未來嗎?

  話哽在喉間,湛剛別開眼,斟酌了好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回房裏睡,我留在這邊就好。”

  宴席上恭賀不斷的酒麻醉不了他的痛苦,即使他有千百萬個不願意,將楚寒洢娶進門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因為自小指腹為婚、因為未婚妻子臉上的傷是他間接造成的,所以他無力爭取自己心愛的女人,只能遵從長輩的意思,答應了婚約,娶他眼中的“瑕疵品”。

  “洢兒不知道剛哥哥為了娶我有多少情非得已,但既然嫁給剛哥哥,我就決心做個好妻子。”這一次,笑容真實的重回她臉上,她心裏有了決定。

  雖然她不明白江允嬋在湛剛心底佔有多大的份量,但成為他妻子的是自己,臉上有著新娘印記的也是她。

  她要讓湛剛無視她臉上的疤痕,“從心”愛上她!

  湛剛濃眉微擰,無心細察楚寒洢情緒的轉折,因為酒意而虛浮的感官,也因為楚寒洢堅定的語氣,讓他精神有些恍惚,腳步有些不穩。

  楚寒洢連忙踩著細碎的步伐,伸手扶住他,往寢房走去。“很晚了,剛哥哥先休息吧!”

  她極具耐心的語氣讓湛剛感到莫名煩躁。“我說過你不用管我!”

  “無論剛哥哥怎麼想,洢兒既已進了湛家門,這一輩子就不會再踏出去。”

  她的纖指落在他的寬襟上,執意要伺候他更衣就寢。

  湛剛瞠著眼,怒氣未平地拉開她軟白的柔荑冷冷道:“我不會強迫你履行妻子的義務,所以你更不用勉強自己當個好妻子!”

  “好。”楚寒洢深吸了口氣,緩緩鬆開手,隨手拿了張被子便轉身往外走。

  她告訴自己,她的剛哥哥心裏沒有她,但一切急不來。

  湛剛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粗聲怒問:“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去?”

  “我……我到別的地方去……”他冷漠的態度,令她全身僵硬,連聲音都不爭氣地微顫著。

  “向爹娘告狀,說我對你有多不好是嗎?”湛剛瞥了她一眼,銳利的黑眸冷得教人無法直視。“哪都不准去,乖乖躺回床上!”

  頓時寢房內沉默無聲,就在湛剛以為楚寒洢會不堪受辱地哭出來時,她委屈地癟唇喃道:“可是……就只有一張床嘛!”

  該死!這可惡的女人反將他一軍。

  湛剛瞅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竟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她,笑容總是甜甜的,喜怒哀樂全清楚寫在臉上。

  一種詭異的矛盾感覺在湛剛胸口回蕩。“我說了,我會留在偏廳睡。”

  “讓人發現了怎麼辦?”楚寒洢蹙起眉,模樣甚是煩惱。

  “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發現。”他壓低嗓音,對她的顧慮不予理會。

  “好吧!不過……沒喝合巹酒,至少你要幫洢兒解發吧!”

  在許嫁後,她的發一直用纓束著,娘交代過,成婚這天一定得讓新郎親自從她頭髮上解下來。聽娘說,結合這意味著他們此世“結髮”在一起,永不分離。

  所以就算他再怎麼討厭她,他還是得為她解發。

  “是習俗?”他下顎緊繃,根本無法反駁,因為她所說的,的確是一個新郎該做的事。此刻的他有種自掘墳墓的挫敗感。

  楚寒洢怎會感覺不到他的怒意,為了自己的未來,只得拋卻自怨自艾的心態,佯裝無辜。“咱們不洞房沒關係,但該遵守的習俗至少得做個幾樣……”

  她的語氣讓他感到莫名的心虛。因為江允嬋,他原本打算徹底冰封住自己的情感,但……依現況來看,他似乎無法做到對自己的新婚妻子完全漠視。

  “好。”他應允她的請求,輕輕解開她發上的纓絲繩。

  披散的發滑落,楚寒洢宛若上等黑綢的發垂在肩上,蕩起一波黑浪,美得教人無法逼視。

  同時,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隨之充斥在鼻息間,他不由自主眷戀在那波帶著柔軟香味的黑浪當中。

  正當他恍神之際,一道透著戲謔的嗓音鑽進門縫。“大哥,你睡了沒?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外頭的話甫落,窸窣的低笑便在門口盤旋著。

  湛剛聞言,疾如電馳地攬抱住楚寒洢低咒道:“該死!昭淩這渾小子!”

  “怎麼了?”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楚寒洢驚呼出聲,兩手不自覺地圈在夫婿結實的腰身上。

  “把衣服脫了。”湛剛粗聲命令著。

  “啊?”她眨了眨眸,完全搞不清此時的狀況。

  “許是我的義弟看穿我裝醉,準備鬧洞房!”

  原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卻沒想到所有的事在今夜全脫了序。

  屬於他的溫熱氣息輕拂著她額上的發,她仰望著那張令她心兒怦怦亂跳的俊臉,粉嫩的頰已抑不住地漫著嫣紅。“他們……會怎麼鬧?”

  “不知道,讓他們瞧見咱們衣衫不整,就夠阻止一切了。”他低語,那雙黑眸裏有著壓抑的怒氣。

  楚寒洢輕咬著唇,只得硬著頭皮在他的視線下脫去鳳冠霞帔,露出了穿在裏面的白布衫裙。

  “接……接下來呢?”她心口一熱,瑕白小臉漫著羞紅,卻不經意捕捉到湛剛落在她左頰疤上的厭惡神情。

  湛剛稍稍回過神,發現楚寒洢微繃的神情,連忙掩下臉上明顯的情緒。

  雖然楚寒洢與一般新娘一樣上了胭脂水粉,但依然藏不住潤滑白淨的好膚質。

  如果不是她臉上的疤,那冰肌雪膚在細緻五官的襯托下,該有著傾倒眾生的魅力吧!

  湛剛的目光定在她彎翹的長睫之上,感覺到她如春風般柔軟的氣息,輕輕拂上他的臉龐;他的心微微騷動著,目光往下移向她粉色柔軟的雙唇之上,他不自覺的伸指摩挲著她柔軟水嫩的唇瓣。

  那年,發生意外後,楚家便因為楚老爺往南發展的事業舉家遷至他方,而他多年來只要執筆畫畫,眼前總會不經意掠過墨漬染汙畫紙的畫面……

  這幾年來,他心裏不免牽掛著,早些年她臉上的疤帶給她什麼樣的影響?

  感覺到他帶著薄繭的指遊走在她的臉上,帶來酥麻的觸感,楚寒洢又羞又窘,不爭氣的腦袋瓜已呈現一片空白。

  “剛哥哥……”她紅唇微啟,雪顏芙頰緩緩泛出羞澀的紅潮。

  她的輕喚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湛剛霍地回神,感覺冷意由頭頂灌注,竄入四肢百骸。

  他收緊拳,薄唇冷冷地緊抿成直直一線。

  為何為她恍神?為何為她失控?

  “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我還是謝謝你,依約娶了我……”他陰鷙的神情讓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此時她只能用笑容帶過她心中的酸澀。

  楚寒洢坦白的話語如此一針見血,湛剛眯起黑眸。“言下之意是怪我嗎?”湛剛濃眉微挑,遲疑了半晌,冷厲的眸光落在她泛著淡愁的臉上。

  楚寒洢淺淺一笑,連忙搖頭。“沒有。”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後,連錦被也沒掀,便直接背對著她躺下沒再說話。

  氣氛再次陷入沉窒,湛剛冷淡的態度讓楚寒洢有點心酸。

  難不成未來也要這樣“相敬如冰”地過下去嗎?

  楚寒洢顰起眉,不許自己如此喪氣。既然湛剛打一開始便說了重話,她也慶倖終於厘清湛剛對她的態度,讓她可以好好思索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強迫自己吸氣、吐氣了好幾回,直到吐出胸口鬱抑的情緒,她才鼓起勇氣,柔聲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剛哥哥,你可以睡過去一點嗎?”

  想來可笑,兩人竟為了怕被鬧洞房而同床共枕。

  現下他的身形太高大,幾乎要將整個床鋪占滿,深怕與他靠得太近,楚寒洢身子一移……口袋裏塞得鼓鼓的東西,便直接落在喜紅的鴛鴦錦被上。

  湛剛的思緒再一次被轉移,蹙眉開口道:“你身上的‘行頭’可真不少!”

  她紅著臉,抿了抿唇解釋。“裏頭裝有鉛、紅糖、五穀和豬心……全都是新娘子必備的……”這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她知道這代表著夫妻有緣、永結同心……等吉祥的含義。

  她是如此期待與她的剛哥哥見面,因此長輩們準備的東西她一點都不敢馬虎,乖乖地硬是把這些東西塞進口袋裏。

  “算了,先睡吧!其它的事明日再說。”湛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這一夜折騰已讓他身心俱疲。

  在兩人情緒皆已鬆懈之際,一抹足以穿耳的厚嗓響起。

  “大哥——”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楚寒洢尚未看清來人的模樣,直覺躲在湛剛身後,不打算見任何人。

  湛剛蹙起斜飛的濃眉,不敢相信閻昭淩這臭小子真如此不知好歹。“真鬧下去,瞧瞧明日誰要嘗拳頭!”他壓抑著情緒,慢條斯理地開口。

  此時案桌上的龍鳳喜燭燃盡,屋內透進將亮的迷蒙天光。

  接收到義兄淩厲的眼神,閻昭淩聳了聳肩,難得安分地為兩人放下床邊垂簾,然後鞠躬哈腰道:“好,不鬧、不鬧,大哥同大嫂好好休息啊!”

  瞬間,寢房內恢復原有的沉靜。

  楚寒洢則為眼前的狀況傻眼。是湛剛頗具威嚴又或者是他的義弟太過單純?他僅一句話便將來人給打發走了。

  “睡覺!”湛剛驀地開口,並不打算多說什麼,只是待他一掀開鴛鴦錦被後,他再一次愣在原地。

  床榻上散落著不知名的豆子,紅色、綠色、褐色,大的小的佈滿了喜床。

  “這又是什麼!”額角躍著隱忍的青筋,他努力克制著即將潰堤的怒意。

  “哦!那是蓮子、紅豆、綠豆、紅棗。”楚寒洢悄悄打量他緊繃的神情,利落地將滿床的豆子收入床邊的小錦袋裏。

  “又是老祖宗的規矩?”他沉吟好半晌,語氣僵冷地不露半點情緒的問:“這該是最後一項了吧?”

  楚寒洢點了點頭、又晃了晃頭,懊惱掙扎了好一會才說:“嗯!咱們先睡覺、睡覺。”

  誰都知道最後一項習俗是“圓房”,但現下這狀況,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身子一縮,她直接面壁往床角偎去。

  湛剛瞧著她的動作,松了好大一口氣,好半刻,才在她身旁躺下。

  感覺到他真真實實的躺在身旁,楚寒洢背對著她的剛哥哥,思緒卻不曾停歇。

  他們不似一般的新婚夫妻,是恩愛地相擁而眠,反而背對著背,為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作結。

  未嫁前,她為自己如何除去臉上的疤而煩惱;嫁人後,卻為了如何博得丈夫的愛而煩惱。

  唉!努了努唇,楚寒洢為自己煩不完的煩惱暗自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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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以為洞房花燭夜湛剛明顯的厭惡已經讓她夠難堪,沒想到接連幾日,湛剛索性天天買醉、夜夜晚歸。

  夫妻倆就如同見不到面的日與夜,只能在黑夜與黎明交替的那一瞬間,匆匆瞥過。

  娶她真讓他這麼痛苦?他與她就要這麼繼續下去?

  楚寒洢伸手撫著枕邊已冷的床榻,恍然地坐在銅鏡前梳理自己墨般的黑髮。

  “真有這麼面目可憎嗎?”她不禁對鏡自語,一雙手則來回撫著頰上突起的疤,反復喃著。

  暗自神傷了好一會,楚寒洢霍地想起,由於之前煩惱她與湛剛之間的事,她有許多慣用的貼身之物,都還擱在芽兒那邊忘了取回。

  “難怪洢兒更醜了!”她趕緊甩開受湛剛影響而自我厭惡的想法。

  她迅速穿好衣物,隨手取了條軟薄的頭巾包覆臉,便急急忙忙出了門。

  她的腳步聲穿過長廊,落在離寢房不遠的園子裏,迎向仍沾著晨露的清冽晨風,楚寒洢的眸光被眼前清新的景象吸引住了。

  許是初破曉,針松懸著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銀燦的寶光。

  她倚在欄柱旁,伸手晃了晃松針上的露珠,瞧著它們落在樹下不知名的花葉上。

  或許她該折回房、取只空瓶來盛接這些純淨的露珠。

  念頭方掠過,芽兒突然發出的聲音拉回了楚寒洢的思緒。

  “小姐,今兒個怎麼起得這麼早?”芽兒一向起得早,方打點好,便瞧見自家小姐單薄的身影在園中徘徊。

  “我……我……”面對她的詢問,楚寒洢支吾了好半晌才想到。“我找我的妝匣,對!我想知道你把我的妝匣收到哪去了。”

  為了不讓芽兒擔心,楚寒洢朝著她揚起燦爛的笑容。

  未出嫁前,妝匣在她的生活裏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除了裏頭自製研發的美容聖品外,擱在裏面的藥方本子更是她的寶貝。

  楚寒洢會緊張芽兒是否有帶著她的寶貝妝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芽兒俏皮地吐了吐舌,揚起手中的籃子。“忙了好些天,今兒個總算想起小姐的妝匣還擱在我那,芽兒已經幫小姐帶過來了。”

  這下瞧著芽兒熟悉不過的笑臉,她感動莫名地張臂抱著她。“我的好芽兒,讓你陪我嫁過來果然是對的。”

  芽兒怔了怔。“怎麼了?昨兒個姑爺還是喝得醉醺醺嗎?”

  主子不是個擅長掩飾心中情緒的人,是喜是怒一眼便可看透,見她一大早在園中晃,她不由得猜想,鐵定是姑爺讓主子傷心了。

  楚寒洢強打起精神,即便唇角掛著笑,眉梢、眼波卻染著輕愁。“不用擔心我了,倒是你,在湛家還習慣嗎?”

  除了第一日為了奉公婆茶,請芽兒幫她梳新婦發款後,她便沒讓芽兒進房伺候她梳洗了。

  為的就是怕多一個人為她擔心。

  芽兒沒啥心機,思緒一轉便開心地問:“要不要同芽兒回房瞧瞧,順道再幫小姐打點、打點?”

  “好啊!”她收斂心神,露出贊同的微笑。

  也許是因為時辰尚早,這一路上她們並沒遇到太多人。

  楚寒洢一至芽兒的小苑,稍稍打量了下周遭,終於安了心。

  湛家對下人不錯,在西邊為丫頭們建了一座雅致的小別苑,聽芽兒說,湛老夫人派了間獨立的房給她。

  這房間不大,但看起來簡單又舒適。

  一進房,芽兒讓主子在妝台前坐下,接著便開始為她張羅一切。

  “洗臉、沐浴用的陵香粉、瑩白煉蜜丸、白芷皂花角、春天用的紫茉珍珠粉,秋天用的玉簪粉、九回香桑潤髮露……全都在裏頭了。”

  這些全是主子平常常用的東西,跟在主子身旁好些年了,即使閉著眼,芽兒也能一一說出各個美容聖品的功效。

  楚寒洢順著芽兒的話,細細地一一清點她妝匣裏的東西。

  “沒錯了,一樣也不少。”回到只有她與芽兒的世界,楚寒洢終於恢復原有的俏皮,用力吐了好大一口氣。

  芽兒揚起笑,接著說:“小姐先用陵香粉洗臉,芽兒再幫你紮婦人的髮式。”

  話一落,諸多典雅的已婚婦人發款在芽兒腦中掠過,在同時,她利落的雙手已開始為主子紮梳髮式了。

  芽兒的話讓楚寒洢愣了愣,這一刻她竟有些無法適應已為人妻的感覺。

  “姑爺這些天還是一樣嗎?”這幾天芽兒聽到下人間的耳語,間接知曉姑爺的惡行劣狀。

  楚寒洢愣了愣,未料及芽兒會挑起這話題。

  “什麼一不一樣?”她輕垂眸,彎彎的眉輕蹙著,佯裝不懂。

  放下柄梳,芽兒扳過她的肩,關心地問:“這些天我聽到了不少閒言閒語,小姐,你受委屈了嗎?”

  芽兒關切的語調幾要讓楚寒洢強撐的思緒險些潰堤,扯開笑容想微笑,臉上的表情卻僵硬無比。

  “小姐,受了委屈你可千萬別悶著!”芽兒握著主子冰冷的手,臉上有著誓死捍衛主子的忠心耿耿。

  瞧著她的神情,楚寒洢眨了眨眸兒,不惱不火地笑開。“放心,我會拿捏分寸的。”

  聽到主子這麼說,芽兒只能重新拿起柄梳,為她梳發。

  楚寒洢暗暗松了口氣,打量著裝在紫玉罐中的陵香粉,不禁懊惱的低喃。“唉,這陵香粉洗了這麼久,臉上的疤未退,反而讓四周的皮膚更白更嫩,顯得這道疤是醜陋無比!芽兒你說,我們是不是得再換些處方呢?”

  十歲那年為了淡疤,她在開中藥鋪子的叔公那取得不少美膚藥方。

  秉著讓自己更美的決心,她不斷以中藥敷上自己的臉,鑽研出各種美膚偏方。

  她的毅力不僅讓自己擁有吹彈可破的健康雪膚,連楚家上上下下皆因此受惠。

  楚寒洢任由芽兒為她梳發,拿起她置在妝匣內的藥方本子,擰眉沉思著。“甘松、山奈、香葉、白芷、白芨、白蘞、防風、蒿本、白僵蠶、白附子、天花粉、零陵香、綠豆粉……缺一不可,要再加入什麼藥方才可以去疤呢?”

  “小姐甭擔心,這藥方咱們慢慢再研究。”瞧見主子苦惱的模樣,芽兒出聲安慰著。

  楚寒洢撇了撇嘴,輕歎口氣才開始洗臉,待她依著每一個步驟打理好自己後,芽兒已為她梳好發樣。

  “小姐昨夜一定累壞了,今兒個讓芽兒幫你上妝,包准讓天上的蝴蝶、園裏的花兒,還有姑爺和湛家上上下下全為小姐神魂顛倒。”

  在芽兒面前她無需掩飾,楚寒洢略顯蒼白的唇瓣擠出笑花,笑容裏有千百萬個無可奈何。

  “讓這麼多人為我神魂顛倒有用嗎?這是假的,我臉上的疤依舊存在,不是嗎?”楚寒洢輕扯著菱唇,掩不住心底的失落。

  “小姐別洩氣呀!過些時候芽兒再同你鑽研消疤的秘方,你儘管拿芽兒的臉來試好了,就算試藥試到臉爛了也無妨。”

  楚寒洢瞧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噗哧笑出聲。“臭芽兒,試藥歸試藥,你愈試愈美,我則愈試愈醜。”

  坐在銅鏡前,楚寒洢瞬也不瞬地打量著自己,愈想愈不服氣。

  “傻小姐,醜的是這道疤,不是小姐你呀!”芽兒歎了口氣,實是為主子抱不平。

  世間人就是如此愚昧,非得被這與生俱來的皮相左右對人的看法。

  臉上多一道疤又如何,這並不代表臉上有疤的人就是壞人、醜人呀!

  瞧見丫頭跟著她苦惱的模樣,楚寒洢寬慰不少。“芽兒別氣、別氣,我不洩氣了,你幫我畫美美的妝啊!”

  “沒問題。”芽兒心裏為主子抱不平地冷哼了聲,打定主意後,立刻為主子畫上淡雅的“桃花妝”。

  芽兒熟稔地加快手中的動作,她先施白粉,然後將胭脂在手心調勻,搽在楚寒洢兩頰上。

  主子麗質天生,淺淺的暈紅自然可媲美桃花,加上黛眉、點唇後,看來更加高雅嫺靜,宛如林間仙子。

  楚寒洢瞅著銅鏡裏的自己,下定了決心。

  她不能放任湛剛再這麼逃避下去,該是與他好好談談的時候!

  二更天,皎潔的月光透過雲層,露出一抹朦朧的輪廓。

  隨著漸深的夜,由窗拂進的沁涼寒風,拂得楚寒洢手臉冰涼地打了個寒顫,而她卻沒合上窗的打算。

  這是個極靜的夜,月好美,美得讓她捨不得合上窗。

  楚寒洢的思緒幽幽蕩蕩,澈亮眸光落在那皎月之上,心裏卻忐忑不安地數著時辰。

  哼!她可惡的剛哥哥該不會神准地料到她會等他,所以打算來個徹夜不歸,又或者醉得不省人事吧!

  太多太多的揣測在心頭掠過,即使用雙臂環抱住自己,身子卻怎樣也暖和不起來。

  在她神思仍漫遊之際,外頭突然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她方回頭,鼻息便湧入一股濃重的酒味。

  “剛哥哥!”她疾步向前,直接靠在他身旁,深怕他醉醺醺的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感覺到一股馨香鑽入鼻息,湛剛擰眉揚臂。“不用你管!”

  是他算錯時辰嗎?為何楚寒洢尚未就寢?

  他手臂大幅度的揮動,讓她一個踉蹌,差一點穩不住腳步。

  她勉強穩住身子,一雙小手執意扶住他的手臂。“不用我管,那還有誰能管?”

  湛剛眯起眼,銳利的黑眸嚴厲無比地掃向楚寒洢。“你到底要什麼?我應約娶了你還不夠嗎?”

  “我要什麼?”楚寒洢勉強擠出笑容,終於明白他的意圖。

  也許他根本沒有爛醉如泥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切都只是他為了羞辱她營造出的假像。

  一股酸意哽在喉間,楚寒洢臉上浮現一抹自嘲的笑意。“也許是我該問你,你要什麼?”

  望進那雙染著薄霧的水眸,湛剛推開她,不願再與她作無謂的爭執。“我現下沒心思同你爭辯,你不睡就出去。”

  他踩著虛浮的腳步走向榻邊,接著就脫衣、脫靴,高大的身軀直接往榻上倒。

  楚寒洢瞧著他寬闊的胸膛、結實的體魄,一張小臉似著了火般,又熱又燙地染上一片嫣紅。

  愣杵在原地好半晌,她披著軟裘往門外走。

  耳邊傳來關門聲,湛剛將臉埋進枕間,因為楚寒洢的離開,唇角浮起一抹艱澀的苦笑。

  也好!一勞永逸,他已經厭倦了營造夜夜買醉的醉漢形象,再搞下去,或許連義弟都會被他的陰陽怪氣給搞瘋。

  緩著紊亂的鼻息、定下心神,他的心卻因為她那句“他要什麼”而浮動不已。

  他沒給她答案,心裏卻不斷反復問著,到底他要的是什麼?

  心思短暫飄離,他只知道他討厭她,仿佛從那場意外之後,她便讓他的生活處在混亂當中……

  湛剛的頭昏昏沉沉的,無數的情緒在胸臆間翻騰。

  他心想,從成親後他就對她這麼壞,楚寒洢應該會知難而退了吧!

  他想……

  再回到寢房,楚寒洢手中多了一盆帶著花香的溫水。

  這麼晚了,她可不想當傻瓜,一個人傻愣愣地離開寢房到外頭晃。

  她向來不勝酒力,光聞到湛剛身上的酒味,她的頭都快昏了。

  既然已打算留在房裏,她就得先擦掉他身上濃濁的酒臭味!

  她拉了張小椅,將水盆置在榻邊,聽到耳邊傳來他已熟睡的沉穩呼吸聲,楚寒洢稍稍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她只要放輕手勁,動作快一點幫他擦身,他應該不會醒來。

  一打定主意,楚寒洢馬上擰幹帕巾,但在見到他裸露的胸膛時,雙手竟不自覺的顫抖著。

  她該心無旁鶩完成她的任務,偏偏目光仍是很不小心就落在他壁壘分明的結實線條之上。

  看著他在火光下金褐色澤的健康肌膚,楚寒洢呼吸不由得一窒,胸口發熱地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她不懂,他的剛哥哥明明是個畫師,怎會有如此強壯結實的身軀?

  楚寒洢蹙了蹙眉,心底的好奇多過羞怯,原本憂鬱的眸光悄悄蒙上一絲興味。

  她想,摸一下應該不會醒吧?心底那股強烈的好奇,讓她不由得猜想,他健康結實的身軀在指尖下是什麼樣的感覺?

  思緒方轉過,她的指尖便早一步“褻瀆”了湛剛臂上結實的肌肉,幾乎是在同時,她瞠大了眼!

  剛哥哥身上結實的肌理,竟然同娘形容朱雀大街上“賣豬榮”賣的豬肉一樣,有著極佳的彈性呢!

  思及此,她的粉頰倏地染紅,忍不住咯咯笑了出聲,十分自得其樂地讓帶著香味的帕巾體驗湛剛結實的觸感。

  她發覺水溫漸漸變涼,便止住笑意,將手中的帕巾迅速擦過他的肩臂、胸口及每一寸線條。

  費了好大的勁克制羞赧,楚寒洢終於擦掉他身上的酒味,一雙浸潤在漸冷盆水中的小手,也隨著入夜的涼意微微顫抖著。

  “就剩最後一個動作了!”她俯身將鼻子湊在他臉部剛毅的線條上,用力吸了口氣,接著往他的身上移,半晌她才扯出滿意的笑容。“終於沒有臭味了!”

  雖然這幾夜來,兩人之間隔著像楚河漢界般的距離,但她早被他這幾天來渾身的酒味給醺怕了,今晚該是可以安心入睡了。

  入夜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冷顫,趕緊脫下軟裘,她期待趕快鑽進軟軟的被窩裏取暖。

  誰知她雙手剛扶上榻邊,纖纖玉足才小心翼翼跨過湛剛睡在外邊的身體,及腰的墨黑長髮卻不經意落在湛剛身上。

  湛剛處在半醉半醒間,卻怎麼也忽略不了在他身上造次的軟柔撫觸。

  是貓爬上床嗎?帶著香味的酥癢觸感,觸動了湛剛身上敏感的因子。

  這可惡的貓!

  他猛地睜開眼,準備親自揪出在他身上“點火”的兇手時,瞬間跌入一泓清澈如泉的無辜眼眸。

  “我……不……”沒料及他會醒,楚寒洢驚慌失措地瞪大眼,困窘地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

  湛剛的意識在瞬間回籠,抑不住地粗聲道。“該死!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這樣的角度與姿勢,適巧露出她胸前那一片瑩白肌膚。

  楚寒洢被他這麼一吼,羞窘地任紅潮燃燒她身上每一寸肌膚。“你別惱,我、我要睡覺了。”

  她的身子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著,再瞥向他眸底更熾的怒意時,“咚”的一聲,楚寒洢直接跌坐在湛剛結實的肚腹上。

  登時原本“不雅”的姿態,更是引人遐想!

  “楚寒洢!”湛剛瞬間被點燃了最原始的渴望。

  “我……我只是想睡覺,你別這麼凶嘛!”她拼命移動身軀,臉紅得似晚霞,她委屈地說:“我都要起來了,你還瞪我!”

  她從不知她的剛哥哥也有如此壞心的一面,心一酸,眸底便不爭氣地氤氳著水氣。

  湛剛聞言,無法細思她此舉是有意或無意,只知道勃發的欲望因為她的火上加油隨時有潰堤的可能。

  “你是笨蛋嗎?”他低嗄地開口,胸口狂烈的渴望因壓抑而莫名疼痛著。

  楚寒洢貝齒輕咬著紅豔的唇,不服氣地回了一句。“你才是壞蛋!”

  她再次移動嬌軀,殊不知此舉扯斷了湛剛最後一絲理智。

  瞬間,他看不到她臉上的疤、忘了他對她的抗拒,只知道自己渴望品嘗她。

  再也難以克制地將她壓倒在身下,湛剛眸中灼熱的光芒有著燃盡一切的可能。

  鼻息間充滿他陽剛的氣息,被他充滿力量的沉重身軀壓進床鋪,楚寒洢幾乎透不過氣。

  他……準備以“泰山壓頂”的方式壓死她嗎?

  一思及將被親夫謀殺的可能,楚寒洢心酸地哽咽著。“嗚……你不是我的剛哥哥,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可以這樣啊……”撲簌簌落下的淚模糊了她的視線,湛剛俊朗的眉目模糊地落入眼底,胸臆間那股莫之能解的情感不斷溢出。

  雖然她的婚姻不如先前想像般美好,她也有點忘了六歲那年,知道湛剛是她未來夫婿時的奇妙感覺,但,始終忘不了的是,湛剛存在她小小心窩裏的重要。

  她永遠記得她剛哥哥的手好大、好溫暖,每當他牽著她時,他總會用好溫柔的眼神看著她;他還會畫畫,總把她美美地畫進畫紙上。

  在她未受傷前,他是這麼保護、疼惜她……

  然而只因為臉上這道疤,所有一切似無情流水,帶走洗褪了一切。

  已長大成人的他不再喜愛她……她該怎麼辦呢?

  本在哀怨地回憶著過往的楚寒洢,在湛剛低俯下臉,攫住她紅嫩唇瓣的那一瞬間,思緒中止了……

  她恍然且不知所措的瞪大眼,這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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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剛哥哥……”

  在他薄唇態意的侵襲下,楚寒洢輕蹙著眉無助的顫抖著。

  當她墨黑如緞的長髮垂落在湛剛的頸肩時,縹緲似無的香氣攫住他的心神,他再也克制不住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吻住那水嫩的粉唇,嘗盡她口中的芬芳。

  而此刻的湛剛就像一隻采蜜的蝶,貪婪、霸道地汲取花中的甜蜜,企圖得到更多、更多。

  他沉重結實的男性體魄,有力而剛強地將她壓進床鋪,緊圈在懷裏。

  楚寒洢隱隱約約知曉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透,她不過是幫他擦拭身子,怎麼會撩撥起男子如潮般的情欲。

  出嫁前,娘同她說過洞房花燭夜的情景,男歡女愛、生娃娃的事她也知曉,只是,在得知他還不要她的愛時,她不要同他“袒裎相對”!

  “剛哥哥……我是洢兒……”她的氣力抵不過湛剛有力的鉗制,到嘴的抗議幽幽地化為呢喃。

  “噓……”他出聲安撫,不容許有聲音干擾這美好的一切。

  湛剛無視於她力挽狂瀾的抗拒行為,只單純沉浸在這甜美的春夢中。

  在他執意的糾纏下,楚寒洢根本無力制止。只是張臂圈仕他的頸項,讓自己在今夜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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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寒洢倦極地睜開眼,動也不動地僵躺在床上,心裏宛若被馬踐踏過的春草,紊亂地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即便知曉湛剛已翻身沉睡,他那深且沉穩的吐息依舊讓她的思緒有些恍惚、臉微微臊紅。

  昨晚她沒被她的剛哥哥以“泰山壓頂”的方式謀殺,反而是在如此莫名的情況下和他圓房了?

  瞧著眼前真實的一切,她卻沒來由地感到酸意蔓延至眼眸、鼻腔。

  彼此的發親密而淩亂地在枕間交纏,分辨不出那是誰的。

  她與他的恩愛就像一場夢,夢醒了,意識紛然回籠,她卻不敢多想,如果湛剛醒來,發現他們已圓房的事實,會是怎樣的反應?

  她拉起錦被,為身旁的熟睡男子蓋住坦露在外的精壯身軀,躡手躡腳地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起身。

  她瞧見湛剛在她瑕白肌膚上留下的紅痕,霍地,她臉頰發燙地回憶起湛剛對她所做的一切。

  天呀!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剛哥哥了!

  湛剛霍地驚醒,一睜開眼,便發現原本睡在身旁的人兒已不見蹤影。

  而床畔置著臉盆的木架早已打好一盆水。

  湛剛起身,用仍透著余溫的熱水做了簡單的梳理,才將帕巾放回架上。

  他的視線不經意落在床榻上,冷峻的雙眸透著陰驚。

  劇烈的心跳幾乎要衝出他的胸膛,他不敢相信,一夜纏綿竟不是夢!

  楚寒洢竟趁其不備勾引了他,還讓他要了她?!

  湛剛頓覺一陣氣怒攻心,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被一個臉上有瑕疵的女人擺佈到如斯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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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在轉眼間破曉,日光以著溫柔的姿態,輕輕披覆於天地間。

  許是怕天色愈亮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楚寒洢心急如焚的加快腳步,直至進入寢房,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撫著胸口,緩下過度急促的呼吸。

  “這麼早你上哪去了?”

  楚寒洢才合上門,驀地被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給嚇住。

  “剛……剛哥哥!”她一轉身,眸底隨即映人湛剛冷峻緊繃的臉龐。

  她沒料到湛剛會這麼早起床。

  “這麼早你上哪去了?”他冷冷地重複了一遍,高大的身影加深他臉上冷峻的線條。

  楚寒洢暗暗將他的表情納入眼底,淺斂眉,想起他昨夜吻她時,幽深眸裏沉潛的溫柔,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不經意地,她的眸子落在那床大紅榻上,冷冷地倒抽一口氣。

  完了!他定是知道他們已經圓房的事了!

  “我……找芽兒拿東西。”楚寒洢強自鎮定地連吸了好幾口氣,迅速由他身旁走過。

  他兩道濃眉一擰,按捺著性子不疾不徐開口。“你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楚寒洢抬起眼凝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她知道自己不該允許兩人身體的接觸,但當時她一心以為,她的剛哥哥準備“謀殺”她,哪知……那只是“生娃娃”前的預備動作。

  在那之後,他根本霸氣地不讓她有反悔的機會。

  她後悔了,卻無法全身而退,只能任他強勢地擁有了她。

  這該怪誰?

  湛剛竭力忍耐,為她的沉默、為她無辜的眼神感到莫名厭惡。

  錯的明明是她,為何她的眼神除了無辜還是無辜?

  他揚手扣住她的雙腕,斯文俊逸的臉龐透著股蠻勁。

  “不會有第二次了!”

  “你弄痛我了!”楚寒洢哀怨地瞅著他,殊不知擅執畫筆的他也會有如此駭人的氣力,仿佛只要他一用力,她的手腕便會被擰斷似的,教她不得下輕喚出聲。

  “放心!像你這般不知羞恥的孟浪女子,我不會再碰第二次!”他揚唇,心頭仍為她昨晚的詭計忿恨不已。

  為了得到他的心,她就如此迫不及待獻出自己的清白嗎?

  她還是當年那個純真的小姑娘嗎?

  疤痕除了毀了她的臉,還蒙蔽她單純的心靈?

  湛剛的思緒糾結成團,所有關於她美好的認知全因這件事而瓦解。

  “你……你說什麼?”楚寒洢受挫地瞅著他,一時間無法接受她聽到的。

  “不懂嗎?”他俊眸微眯,冷冷地貼近她,掃住她柔美的下顎。“你不會如此健忘,轉身就馬上忘了自己昨晚曾做過什麼吧?”

  孟浪?原來他是這麼看她?

  一股說不出的寒意由腳底竄起,楚寒狎猶如站在懸崖邊,因為他的一句話墜入萬丈深淵,身心在瞬間粉身碎骨。

  湛剛不想如此無情,卻不得不無情。

  或許他不該嫌棄她,但她使手段的心機卻教他不寒而慄。

  他拎起畫布袋,頭也不回地走出寢房。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楚寒洢唇角微揚起苦澀的笑容,顫然地對著他的背影問:“我們是夫妻,不是嗎?圓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聞言,湛剛的腳步滯在門口,任由憤怒的情緒沖刷全身,啞然地道;“我無法愛一個隻會耍心機的女人。”

  楚寒洢的表情瞬間凝結成霜,湛剛的話像一把利刀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心臟。

  許是打擊太重,楚寒洢如瑩玉般的瓜子臉透著死白。

  “是這樣嗎?真的只是這樣嗎?”輕垂著密而細長的眼睫,她不斷低喃著。

  湛剛沒說話,在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疤痕時,他的心一震,倏地別開眼,沒去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

  跨開腳步,他毅然決然邁出寢房。

  楚寒洢的心本該一寸寸被湛剛惡劣至極的無情撕毀,她本該怨懟、哭泣,但她卻什麼也沒做,只是靜坐在窗邊。

  她幽幽地苦笑,待心頭那股苦澀慢慢化開,她再次用堅強補強被傷透的心。

  雖然他們的開始糟透了,但並不代表未來還會如此。

  她知道,她還是有機會得到他的愛。

  湛剛還不瞭解她,他所看到的、說出的,只是一時的想法。

  他愈是想置身事外,她就愈要反其道而行,得到他的心!

  由胸口燃起的鬥志讓楚寒洢低頭審視銅鏡中的自己,她告訴自己!洢兒,不要就此放棄,不要對命運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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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寒洢的腳步才到前廳,便聽到湛母微怒的嗓音在空氣中回蕩著。

  “昭淩你說,才剛成親,這麼早入宮面聖還像話嗎?”湛母板著臉質問閻昭淩,對於兒子湛剛執著的態度十分不以為然。

  閻昭淩搔了搔頭,懊惱地處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窘境。

  唉!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前些日子湛剛夜夜買醉,他就像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心想兩人就要入宮面聖,特地一大清早到湛府同乾爹、乾娘請安,聊表一下他身為義子的孝心。

  湛剛一臉正色的說道:“娘,皇上聖諭,因為婚事特緩了幾日,這已經是聖上的恩典了。”

  距皇太后壽辰還有幾個月,湛剛與義弟閻昭淩同時受邀進宮,為即將大壽的皇太后畫畫。

  他畫肖像,義弟閻昭淩則畫人物釋道畫為大唐積福。

  豈料兩人正準備出門,便被湛剛的父母阻止。

  “至少也用完早膳再走,一大早丟著媳婦還像話嗎?你哪次進宮不是非得折騰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家,你們才剛成親,分開那麼久怎麼行?”湛父晃了晃頭,與妻子同一個鼻孔出氣。

  湛剛翻了翻白眼,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面色僵然,沉默不語。

  “你爹說的是,給我乖乖留下用膳。”湛母手腳極快,倏地取下湛剛與閻昭淩的畫布袋,不讓兩人有機會逃跑。

  “乾娘,府差在外頭候著呢!”閻昭淩尷尬地扯了扯唇,猛對義兄使眼色。

  “要不讓府差也進來用膳,一同吃完再走。”湛父接得順口,直接攔截義子求救的眼神。

  湛剛擰著眉壓制心頭的火,知曉是抵不過父母的強勢了。

  “也罷,我出去同府差說一聲。”

  他這一轉身,竟直接撞上了杵在門口的楚寒洢。

  兩人拉開了些距離,四目相接,極有默契地移開落在彼此臉上的視線。

  “洢丫頭?怎麼這麼早?”湛母一瞧見媳婦,原本難看的臉色,瞬間驟轉為溫柔慈愛。

  楚寒洢從小就深得她歡心,柔柔順順、乖乖巧巧的,一張小臉總不時懸著甜甜的笑容,看著就不由得甜進心坎裏。

  她只生了個兒子,因此對楚寒洢疼進心裏,知曉她臉上的疤痕是兒子所造成,心底對她更是愧疚。

  所以即使兒子娶了楚寒洢,也彌補不了她心裏對她的憐憫。

  “爹娘早。”楚寒洢微笑著朝兩老福了福身。

  即使臉上有疤,她的笑容還是甜美得教人不忍移視。

  “乖!快過來同大家說話。”湛父語氣寵溺地對楚寒洢說道,他有著與湛剛極為神似的臉龐。

  誰都感覺得出來,媳婦嫁進門便遭到兒子冷落,兩老疼在心頭,卻又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難得兒子起了個大早,怎樣也得讓小倆口親近、親近。

  楚寒洢露出靦腆的淺笑,為原本緊繃的氣氛打了個圓場。

  “爹娘先候著,洢兒方才幫剛哥哥備了幾套換洗衣服,這一急又忘了拿出來。”

  眾人的對話她捉了幾分,心裏雖介意湛剛對進宮的事連提都沒提,她卻也樂得輕鬆。

  或許分開一陣子,她可以更加確定未來的做法。

  她的話讓湛剛震了震,沒料到他方才同她說了這麼重的話,她臉色明明慘白似紙,怎麼才一轉眼,她又成了善解人意的妻子?

  湛母聞言不悅的蹙眉。“洢丫頭,可真委屈你了。”

  她晃了晃頭,握住婆婆的手。

  “剛哥哥有要事在身,又是皇上派下的差事,馬虎不得;洢兒有爹娘陪著,不會委屈。”

  “好媳婦。”湛母眼角含淚,心裏有著萬般感觸。

  湛剛打量著眼前的情況,一把握住她的手,飛也似地拉著她往外走。

  “剛哥哥?!”楚寒洢輕呼出聲,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了怔。

  湛家兩老也不管小夫妻的舉止合不合禮教,只是猛打量著兩人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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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剛拉著楚寒洢走向前廳旁的花園,直至園子角落才停下腳步。

  “你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他沉斂著眉眼,峻唇冷掀地問。

  “沒有。”楚寒洢掙開他的手,迎向他的雙眸。

  湛剛俊眉微挑,掩飾不了目光中的寒意。“沒有?”

  她幽幽地勾了勾唇角,溫和低喃道:“既已知曉你是怎麼看我,我又何必多說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湛剛震了震,思緒有些紊亂。

  在短短幾個時辰內,他對她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過了這麼多年,到底他的新娘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根本無從推敲。

  “你儘管去辦你的事吧!不用管我會做什麼、算計什麼,我會過得很好,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楚寒滯說得堅定,心裏卻覺得空虛。

  湛剛緊抿著唇,看著她纖柔的身影,胸口竟沒來由地興起一種奇異的悶窒。

  她的話讓他一時為之語塞,然而現下似乎說什麼都顯得多餘。

  “我要回廳裏去了,再耽擱下去不好。”楚寒洢話一說完,扯開腳步,直接往前廳走。

  湛剛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只得跟在她身後,一前一後回到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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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飯廳用早飯,見用膳的氣氛十分融洽,湛剛反而有種格格不入的錯覺。

  他與楚寒洢像是調換了身分般,仿佛他才是那個外來者。

  而湛父、湛母似乎是怕媳婦生疏,熱絡地拼命為她布菜,兩老一左一右,轉眼間楚寒洢碗裏的食物已堆得有如山高。

  “爹、娘,洢兒夠吃了,倒是這小菜清爽不油膩,你們要多吃一點。”感覺到兩老對她的好,楚寒洢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如果她的剛哥哥也能待她這般好,她會更加感謝上蒼的安排!

  閻昭淩瞧著飯桌上熱絡的情形,忍不住對著湛剛開口。

  “大嫂似乎比大哥還受寵呢!”

  他話一落下,馬上招來湛剛一記白眼。

  湛母見狀立刻冷冷地續了話。“沒法,媳婦比兒子討人喜歡,你們不是趕著出門嗎?吃完就快走,省得讓府差等太久。”

  她這個兒子整天就只管畫畫與皇帝,在他十八歲那年成為御用畫師後,他的心思更是全心全意都落在上頭。

  兒子能有如此成就,她這當娘的自當歡喜,只是隨著他進宮畫畫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她還是不免心生感觸。

  “乾娘,您老人家偏心偏得太明顯了!”不似湛剛的沉默,閻昭淩喝盡最後一口粥,發出了大大的歎息。

  “誰偏心還不知道哩!我瞧你們才是一個個心思都擱在皇帝那,不把我這個做娘的放在眼裏。”湛母睨了閻昭淩一眼,唇邊的笑容十分無奈。

  湛剛微勾起唇,知曉娘親為他太過專心致力於繪畫上頗有微詞,不時便要碎嘴一番。

  “就是、就是,既然媳婦都過了門,就暫且緩下擱在畫上的心思,多爭點氣,讓媳婦明年幫咱們湛家添個娃娃。”湛父開口,無法掩飾語氣裏的期待。

  他話一出口,湛剛與楚寒洢同時呆愣住,兩人皆清楚明白父親話裏的意思。

  “唉呀!你們夫妻倆那是什麼表情?”湛母頓了頓,不禁狐疑揚眉輕嚷:“不會你們倆還沒圓房吧?”

  湛母話一出口,讓在場所有人一致僵愣在原地,閻昭淩還誇張的猛咳好幾聲。

  “娘!這話題怎麼搬上飯桌說?”湛剛揉了揉額角,至今仍無法適應娘親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行事風格。

  “噥!生兒育女天經地義,昭淩都不害臊了,你窘個什麼勁?”湛母不以為意地瞥了兒子一眼。

  此時,閻昭淩出聲抗議。“乾娘,我還沒成親,會害臊的。”

  瞧閻昭淩辯白的模樣,楚寒洢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笑聲似銀鈴般清脆,讓人有種沁人心脾的舒暢。

  “嗯、哼!”湛剛異常頭痛地看著娘親,不悅的發出警告。

  “哼!不說就不說,我私下問媳婦。”湛母眸一轉,果真轉頭就同媳婦咬起耳朵來。

  瞅著楚寒洢臉紅的羞怯模樣,湛剛幾乎要氣得食不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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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湛母瞪著湛剛氣呼呼的模樣,也不打算搭理,便直接同夫婿說:“我想,咱兩老過些天還是同媳婦一起回家算了,兒子不理咱們,咱們順道過去同親家聚眾,吃吃飯、聊聊天,你看怎樣?”

  “小住個幾天倒是無妨,之前兩家為了親事忙得團團轉,沒能同親家公好好喝上一杯,這回可得好好聚聚。”

  聽到老妻的建議,湛父興致勃勃地應了聲。

  “爹、娘!”楚寒滯瞧公婆感情好,怕是不出聲制止,兩人又要在飯桌上談天說地忘了時辰。

  湛父、湛母愧疚地回神對媳婦說:“瞧!爹娘自己聊得起勁,倒是忘了問你的意思,洢兒,你說我和你公公的提議好不好呀?”

  “好。”她點了點頭,接著說:“剛哥哥就要同閻公子出門了,咱們去送送他們好不?”

  “呿!這麼大個人了還用送?”湛母不以為然地開口,但片刻又改變主意。“不過如果你想同剛兒再說上幾句貼己話也成,我讓昭淩先到外邊候著。”

  朝著兩人擠眉弄眼,湛母笑得燦爛,大方地領著眾人起身。

  “不、不用了,該說的都同剛哥哥說過了。”楚寒汐克制不住的紅了臉,急忙拒絕與湛剛再次私下接觸的機會。

  “唉呀!夫妻倆就甭害臊了,湛剛性子訥得像根木頭,你可別依著他,得主動親近親近,感情才會好嘛!”

  湛母嘴裏說著,手順勢一堆,楚寒洢就這麼跌進湛剛懷裏。

  “娘……”身子一貼近湛剛結實的胸膛,楚寒洢便窘得連話都說不出。

  誰知她不出聲還好,這一叫,湛父、湛母的腳底似沾了油般,溜得比飛還快。

  “甭喊了,娘就是這性子。”湛剛承接住楚寒洢嬌軟的身軀,感覺到一股香風鑽入鼻息。

  他不明白,為何楚寒洢身上總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大哥,我到外頭候著。”閻昭淩見狀,識相的先行離開。

  眨眼間,廳內獨剩湛剛和楚寒洢兩人。

  閻昭淩一離開,沉默在兩人間悄悄流轉著。

  湛剛翻了翻白眼,知曉自己在兩老的故意撮合下,絕對會與楚寒洢有更多的接觸,卻怎麼也沒想到連義弟也湊熱鬧的軋了一角。

  楚寒洢猛一回神,才發現兩人的身軀還緊貼著,如遭電擊般拉開兩人的距離,囁嚅道:“你……自己保重。”

  湛剛欲言又止,凝眸瞧著她的反應,意外發覺她眸底的不安與驚恐。

  她怕他?又或者恨他?

  湛剛定了定神,心裏因為她,竟不由得沁出一股幾不可辨的異樣思緒。

  “你該走了。”楚寒洢出聲催促道,話中有一絲無奈。

  夫妻倆既然無話可說,就這麼幹杵著也不是辦法。再思及她永遠是在乎的那一方,心裏就算對他有諸多的情意,也只得暗暗藏起。

  她緊握著小拳頭,強自鎮定,率先扯開步伐陪他出門。

  感覺她纖柔的身形由身旁掠過,湛剛俊眉一擰,無法忽略她恬靜的模樣。

  他發現,此刻的他無法把視線由她身上移開。

  她為何會如此吸引人目光?

  惜他無心思索,只重歎了口氣。“這回進宮時間會長些,如果爹娘問起,你就多多安撫他們……”

  話未盡訴,他滯了滯嗓。

  他明明該與她劃清界線,偏偏因為多了層夫妻關係,他還是無法完全做到無動於衷。

  “我知道了。”楚寒洢轉頭看著他,表情異常沉靜。

  湛剛凝著她,看見她墨黑的發有一絲落在肩膀上,一股不該有的騷動在內心奔竄。

  今日的她典雅素淨,羅紗薄如蟬翼,長裙曳地,裙腰高束至胸部,襯出渾圓的胸型,在那若雪的肌膚上,隱約可見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一思及此,湛剛的心不期然顫動著。

  他整了整思緒,甩開突然撞入腦中的惱人綺想,試著以“欣賞”的角度去評鑒她的妝扮。

  此刻的她完全符合“裙拖六幅湘江水,慣東羅裙半露胸”的優雅姿態。

  假如沒有臉上那道疤,她會是完美的。

  湛剛注視著她好一會兒,勉強拉回思緒道:“那……我先走了。”

  說完,他拎起畫布袋,轉身離開。

  楚寒洢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帶疤的面容染上了落寞。

  她沒跟上前,只是靜靜地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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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寒洢沒能失落多久,湛剛一走,身後便響起一抹軟嗓女聲。

  “請問……”

  她旋身,眼神落在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身上。

  “你的妝扮真美!”小姑娘發出讚歎之聲,小臉有些膽怯,一雙眼根本捨不得移開楚寒洢妝點得格外美麗的臉龐上。

  “你是誰?”楚寒洢揚唇,頰上的疤隨著兩頰上的酒窩淺淺躍動著。

  她對這種情況並不陌生,未嫁時便有許多鄰近姑娘經常向她討教。

  她直覺便想,現下的情況也該是如此。

  “玉笛!我是湛剛的表妹。”小姑娘囁嚅開口。

  楚寒洢輕頷首。“原來你就是湛剛的表妹,你的名字真好聽。”

  “謝……謝謝!”感覺到她的平易近人,五個微微笑著。

  “方才怎麼沒見你一起用早膳?”楚寒洢不解地問。

  “我……我一個人吃。”她生性害羞,爹娘就是為了改變她的性子,才讓她寄住湛家。

  楚寒洢蹙了蹙眉,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人吃多悶啊!明兒個出來同大家一起吃好不?”

  “我習慣了。”她輕扯唇,心裏的緊張因為楚寒洢的善意稍稍釋懷了幾分。

  “喔。”即使無法理解,楚寒洢依舊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沒關係,有機會咱們可以一起用午膳。”

  玉笛笑了聲,沒回答,抿了抿唇才鼓起勇氣問:“你臉上的妝容真美,可以教我怎麼……怎麼變美嗎?”

  在她眼裏,楚寒汐就像仙子一般,長裙飄曳、環佩叮噹、幽香襲人,讓她心裏升起一股欣羡之情。

  楚寒洢側了側頭,揚手便抬起她的下顎,看了好一會才開口。

  “玉笛再長大些會是個漂亮的美人喔!不過你現下定是為臉上的黑點麻子煩惱吧?”

  玉笛聞言,又羞又窘地別開臉,雖然楚寒洢是人人口中的醜顏娘子,但她全身上下散發的善意,就是讓人瞧不見她臉上的缺陷。

  “我是黑麻子,哪里是美人。”

  她的話議楚寒洢蹙眉猛搖首。

  “世上無完人,多費些心思就成了。”

  “真是這樣嗎?”似乎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玉笛納悶極了。

  “當然是這樣啊!”為了讓她相信,楚寒洢認真地說:“只要你到中藥鋪請師傅幫你配個方子,我包准你一個月之後,皮膚就會變得瑩白嬌嫩喔!”

  玉笛聽得心動不已,但思及得到鋪子配方子,她一股氣也全泄了。

  “這……”

  “只要把白強蠶、黑牽牛子、細辛,和在一起碾成粉末,加入蜂蜜煉成彈子大小的丸,用它每日洗臉數次,什麼黑點、麻子都會消褪的。”

  玉笛睜著大大的眼,腦子裏不由得勾勒起她所說的美好情景。

  聽出她語氣裏的猶豫,楚寒洢掩嘴低低一笑。

  “算了,這回我就幫人幫到底,我房裏還有一瓶‘瑩白煉蜜丸’,就送你洗洗看好了。”

  “這樣好嗎?”

  楚寒洢眨了眨慧黠的眸。

  “沒什麼好不好的,在娘家時,有個丫頭臉上的黑麻子比你多好幾倍,她用這處方洗了兩個月,皮膚變得比我還水嫩!”

  雖然心動萬分,但玉笛還是猶豫著該不該接受。

  側首看著她,楚寒洢心有戚戚焉地問:“玉笛想不想變美?”

  看著她,楚寒洢不由得想起過去的自己,雖然臉上的疤未褪,但至少她因為研製這些美容聖品,多了點自信。

  玉笛慢慢把目光收回,看著楚寒洢,好半晌才開口。“當然想。”

  “那就甭考慮了,走吧!”楚寒洢漾著燦爛的笑,催促道:“或許可以再教你其它的秘方。”

  “會變得像表嫂一樣美嗎?”她不由得期待地問。

  楚寒洢愣了愣,朱唇緩緩漾起了自嘲的笑。

  “我美嗎?”她噘了噘唇,掩不住落寞地咕噥。“外在改變不了的,只有用假像去遮掩……”

  “什麼?”玉笛沒聽清楚,揚聲問。

  “沒什麼。”楚寒洢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樣已不復見。

  “其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還記得有一年聽我娘說,午時水可以解毒治病、驅邪保安、治痘、降火氣,所以天真地猛洗了好幾次,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臉上的疤洗掉,結果把臉都洗皺了……”楚寒洢說著自己的故事,似自嘲又似自喃。

  封閉的玉笛勾起了楚寒洢的往事,讓她不由得期許“瑩白煉蜜丸”真能讓玉笛變成一個美姑娘。

  “可我並不覺得表嫂醜呀!”

  “呵!玉笛是善良的好姑娘呀!”

  不知不覺中兩人漸漸有說有笑,氣氛已不如剛剛那般尷尬。

  此時,湛母正杵在牆邊一隅,聽完她們倆剛剛那席對話,看著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目光一沉,心底為楚寒洢多了更多、更多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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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風吹起一地落葉,威武神駿並駕而行、轉出巷道,進入最熱鬧的朱雀大街,繼往北面的朱雀門進入皇城。

  處在進宮的馬車裏,閻昭淩意味深長地開口。“似乎……挺好的。”

  湛剛瞥了他一眼,似有所覺地眯起雙眸冷冷瞅著他。“你說什麼?”

  “忘了江昭儀吧!”

  就因為當年湛剛幫江允嬋畫的一幅仕女畫,讓皇帝驚為天人,進而尋她入宮當妃子。

  閻昭淩明白,湛剛為此一直無法從失去江昭儀的失意中走出來

  因為他一直認為,她的進宮是他一手造成的。

  看著義兄如此痛苦,閻昭淩一度以為義兄或許就這樣一直沉淪下去,但在見過性情樂觀的楚寒洢後,他的想法在一夕間改觀。

  他隱隱覺得,嫻雅聰慧的楚寒洢可以將湛剛拉出對江允嬋的愧責當中!

  湛剛渾身一震,緊抿薄唇,冷峻的神色瞬時呆愕了半晌。

  忘?他不是早就已經放手了嗎?為何義弟還會這麼覺得?

  “註定失去的,強求也留不住,或許上蒼自有它的安排也不一定。”閻昭淩神色嚴肅地歎。

  沉寂半晌,湛剛陡地問:“喔?是什麼讓你這麼認為?”

  閻昭淩的口吻難得嚴峻,眸底有著掩不住的認真。“雖然我只是個旁觀者,什麼都看不透。但我感覺大哥的妻子是個很真的姑娘,她可以改變你的人生,你……不能負她。”

  湛剛淡淡應了聲,即使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在江允嬋決定順從命運入宮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有所牽連。

  至於他的疤面娘子……

  他更是迷惘得摸不透她半分。他真是他所以為的孟浪女子嗎?

  爹、娘對她的疼惜溢於言表,除了憐她之外,似乎還多了些什麼?

  “只要大哥不要忘記,要同你白頭偕老的是楚寒洢,我想一切就很明白了。”閻昭淩別具深意的揚眉,心裏暗松了口氣。

  想起乾娘的威脅,他機伶地打了個冷顫。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盡到為人義子、為人義弟的本分!

  白頭偕老啊!隨著馬車愈驅近皇宮,湛剛的憂慮與煩惱在瞬間湧上心頭。

  他不由得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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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湛畫師、閻畫師在‘宇畫閣’恭候聖駕。”

  “宇畫閣”位於龍池以南,內植長松,小橋流水緩緩潺流,是皇帝宴游之地。

  湛剛每回奉皇帝的詔人宮,便是在這“宇畫閣”中作畫。

  迎兩人人閣的太監們一退下,湛剛雙手負在身後,紊亂的思緒隨著眼前清幽的景物沉靜許多。

  “還在想嫂子的事?”閻昭淩好奇又狐疑的問道,不由得想探知義兄是否已被他的話影響,放寬心看待他的疤面娘子。

  湛剛兩道劍眉深攏,一雙深眸讓人瞧不清裏頭暗藏的情緒。

  “此次是頗大的挑戰,怕是十天半個月無法完成。”他故意說些別的,岔開這個他不願多談的話題。

  他們同一般畫匠奉旨畫畫,卻幸運地比畫匠多了可大膽表現的特令。

  此次雖為皇太后賀壽作畫,但皇太后下了道懿旨,不畫色彩鮮豔的肖像畫,改以簡樸淡泊風格,為大唐祈福。

  正所謂“玄化怨言,神工獨運,草木敷榮,不待丹青之采”皇太后這如同道家輕五色、重玄黑思想的觀點,已成為湛剛從畫以來最大的挑戰。

  閻昭淩聳了聳肩,一臉悻悻然道:“我孤家寡人一個,就算在這上頭耗個一年也無妨,你可不成,剛成親就讓嫂子獨守空閨,多不像話?”

  “你轉性了?怎麼這麼關心湛家的未來,張嘴、閉嘴離不開這事?”湛剛濃眉微挑,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可不!你不知道乾娘擰起人的耳朵有多疼。”閻昭淩咕噥著,一思及乾娘繃著晚娘般的面孔對他叮囑,他不由得頭痛地直想忘記一切。

  湛剛勾起薄唇暗忖,他就算再遲鈍也猜得到娘親為了他與楚寒滯的事,暗地裏做了多少手腳。“我和她的事……急不來。”

  “就是了,你老大不急、急死娘親,苦了我這可憐的局外人喲!”他癟嘴,可憐兮兮的開口。

  湛剛一臉興味的笑著。“那……暫且委屈你了。”

  閻昭淩瞪大眼,瞠目結舌指著義兄。

  “你少給我惹麻煩,畫完我馬上離開長安城,不回湛家了。”

  義弟的反應讓湛剛抑不住地扯喉大笑,迫得他不由得猜測,他到底受娘親的“荼毒”有多深?“我娘到底同你說了些什麼?”

  湛剛話一問出口,閻昭淩只差沒躲在角落暗自啜泣。

  他尚未傾訴心中的委屈,一股香風襲來,令兩人同時轉移了注意力。

  “湛剛——”

  只見一名扮相華貴的女子款款走上前來,被封為昭儀的江允嬋,頭梳參鸞髻,發戴鳳凰狀金步搖,步履輕盈地朝兩人走近。

  江允嬋突如其來的出現,讓兩人震驚不已。

  處在深宮中,她完全不避入耳目的大膽行徑,讓閻昭淩直想捏把冷汗。

  相較于兩個男人的詫異,江允嬋氣定神閑地將眸光落在湛剛身上,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動著。

  他站在一株參天古松前,昂然挺拔的身軀,如她印象中寬闊堅實,讓人想偎在他的懷裏永世不離。

  湛剛迎向她的目光,神情略繃地朝她行禮。“微臣叩見娘娘!”

  “嬋兒不要你行禮!”他的舉止讓江允嬋愀然,流轉的美目有說不出的嗔怨。

  “你貴為昭儀,湛剛只是一介畫師。”再見她,湛剛心裏五味雜陳。

  久別多時,江允嬋那足以令全天下男人為之傾倒的絕豔臉龐,因為今非昔比的身分地位,多了點雍容華貴的氣質。

  感覺到湛剛莫名的冷淡,江允嬋憤怒地輕咬唇,氣得直跺足。“氣死我了!”

  “我去外頭守著,有什麼話請長話短說。”見江昭儀來時神色略顯匆忙,閻昭淩便知道她的來意鐵定不單純。

  江允嬋無視閻昭淩的存在,心底因為無法忍受湛剛的冷落而低嚷著。

  “我好不容易知道你進宮的時辰,冒著危險來見你,你竟是這種態度?”

  湛剛唇角揚起悽楚笑意,在她決定人宮的那一刻起,他們兩人已註定陌路。

  “我們之間……過去了,不是嗎?”他壓下心頭的悸動,萬分沉重地開口。

  她揚眉,水眸倏地氤氳著淚霧。“我知道,你恨我是不是?”

  湛剛瞅著她,無法否認心頭對她愛恨交織的情緒。

  但,縱使兩人之間有再多不甘,事實永遠無法改變。“如今,你成了皇上的寵妃,而我也成了親……”

  “我是因為你才進宮的!”有著滿腹深宮怨懟的江允嬋,無法接受她所愛的男人變得如此冷淡。

  湛剛回想起當時江允嬋被召進宮前,他曾要帶她遠走高飛,但她拒絕了!

  雖然江允嬋進宮是他一手造成的沒錯,但她抗拒不了躍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也是事實!

  “你為什麼要娶那個醜八怪?她根本配不上你!我恨你、恨你!”江允嬋掄起拳,心有不甘地猛槌著他。

  這些日子以來,在午夜夢回被不愛的男人擁抱之際,她悔恨交加。

  所以在得知湛剛將入宮的消息後,她處心積慮想要見到他。

  但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變了!

  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他竟迎娶了疤面新娘?

  湛剛任江允嬋儀態盡失地槌打著他,為她哀淒的泣訴牽動了靈魂深處最深的愧疚。“忘了過去吧……我們都該為各自的人生負責。”

  他的眉間有著深深的無力。既已無能為力,也只能放手了。

  江允嬋難以置信地打了個冷顫,往後退了一步,顫聲問:“你……說什麼?”

  “言盡於此,你快走吧!”湛剛不容置疑地擰著眉,嚴峻的五官讓人看不出溫情。

  江允蟬覷著湛剛冷漠而英俊的臉,有些恍神。

  她真的失去他了嗎?

  啪——

  湧上心頭的失落讓她難以承受地甩了湛剛一個巴掌,將所有的遺憾全推到他身上。

  “我恨你,是你害我被不愛的男人擁有,是你把我推入萬劫不復的苦牢!”

  湛剛只是杵在原地,頰上熱熱麻麻的,任江允嬋在面前失控的咒駡著,心思卻飄遠了。

  今生他已負了一個女子,至於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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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湛剛人宮半個月,楚寒洢也忙了半個月。

  原因無他,一切該歸功於“瑩白煉蜜丸”的神奇功效。

  自從玉笛依照楚寒洢的指示洗了她給的“瑩白煉蜜丸”後,臉上的雀斑、黑點果真淡了許多。

  最後連湛母也在楚寒洢的指導下,開始保養著已有歲月痕跡的臉龐。

  忙碌的生活讓楚寒洢忘了入門時湛剛給的羞辱、忘了獨守空閨的哀愁,鎮日沉浸在中藥處方中。

  而玉笛的好效果,讓府裏上上下下將她儲備的各種美容藥方一掃而空。

  無奈未嫁前與她配合的藥鋪離湛家實在太遠,迫不得已,她只得到朱雀大街再找間新藥鋪。

  位在東市的“逢春堂”成了她合作的新對象,而“逢春堂”的藥材可說是一應俱全,是朱雀大街裏規模最大的中藥鋪。

  “湛少夫人,這是你前些日子差人來訂下的零陵香、長甘松及白芷,有勞你清點、清點。”

  捉藥的師傅知曉楚寒洢是湛畫師初過門的媳婦,她臉上雖有疤,但精通藥研美容,再加上她訂購的藥草量不少,因此“互惠”的交易關係就如此建立。

  “小姐,這事交給芽兒處理就成了,你就四處去逛逛吧!”芽兒瞧事情已告一段落,連忙催促主子到大街上散散心。

  芽兒明白,主子嫁到湛家後並沒眾人想像中的美滿,雖然她臉上還帶著笑,但總有些牽強的味道存在。

  難得今天能出來大街取貨,她倒希望主子可以四處走走。

  楚寒洢聞言,嘴角有著甜甜的笑意。“我的好芽兒,你就不用再擔心我了。”

  “小姐不是最喜歡東城門口季大娘的珠花嗎?你就去瞧瞧季大娘有沒有出來擺攤,看看新的花樣也好。”

  楚寒洢拗不過芽兒的好意,倒像是硬被趕走似的離開鋪子。

  走上朱雀大街,楚寒洢望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熱絡情景,也不時補捉到偷偷覷著她指指點點的路人眸光。

  楚寒洢悄悄揚唇,知曉人們投注在她臉上的目光所為為何。

  今兒個為了出門,她特地在疤上貼了個細長的妝靨,遮掩微突疤痕上的醜陋。

  她才舉步向前,便見身側客棧的店小二提著桶水,也不知裏頭裝了什麼,搖搖晃晃,看來甚是危險。

  果不其然,一個踉蹌,在那麼一瞬間,楚寒洢面前一名足蹬著皮靴,顯得英氣颯爽的姑娘便遭池魚之殃,被那桶水淋成了落湯雞。

  楚寒洢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天啊!”那名姑娘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一身濕,有些無法相信自己遇到了什麼事。

  店小二見狀,連忙彎腰打揖,向她賠不是。“姑娘,真對不住!”

  名喚廣香的姑娘跺了跺蓮足,正想開口罵人的同時,一雙瑩白若玉的纖腕,朝她遞了方帕巾。

  “先擦擦吧!”

  廣香抬起頭,定睛看著眼前的女子,眨了眨眼,被眼前的楚寒洢吸引了目光。她的膚色若玉,白裏透紅的肌膚,讓人看不出一丁點瑕疵。

  最教人驚豔的是她頰邊的妝靨。一般妝靨大部分是點貼在酒窩處,但她卻大膽的以金箔剪了一枝冷梅圖貼子頰邊,不僅好看,也讓人驚豔極了!

  從頭到腳,她的氣質清靈典雅得讓人不由得讚歎。

  “謝……謝謝!你真美。”廣香目不轉睛地看著楚寒洢,幾乎忘了身子是處在濕透的狀態。

  楚寒洢掩唇輕笑,沒多說什麼地解下身上的披掛遞給她。“快回去換衣裳吧!這天氣要是不小心點,染了風寒可不好。”

  廣香十分自然地直接接過外褂披上。“姐姐,你的眉毛畫得真好,臉上的粉真自然。”她說著說著,竟然忍不住就伸指戳了戳楚寒洢的臉頰。

  楚寒洢頭。回遇到如此直率的小姑娘,抑不住地咯咯笑出聲。“你先回去換下濕衣裳吧!”

  “唔!我一回家就很難出門了。”她努起唇沉思了好半晌才道:“姐姐住哪?下回我可以溜出來找你嗎?!”

  楚寒洢見她衣著不俗,心想她也許是哪戶富貴人家的閨女,連忙阻止道:“不成,怎麼可以用偷溜的……”

  “姐姐到底叫什麼名字?住哪里嘛!”她揚眉,語氣帶著一點小小的跋扈。

  感覺小姑娘脾氣好像不太好哩!楚寒洢掩唇輕笑道:“我叫楚寒洢,住在永寧坊東街……”

  還沒說完,小姑娘詫異的聲音便落入楚寒洢耳底。

  “永寧坊東街?!哇!你是湛畫師的……”

  “你認識湛剛?”楚寒洢話一出口卻霍地頓住,想來她的問話有些可笑,這長安城裏有誰不認識湛剛?

  “當然認識,我們還挺常見面的!”廣香一說完,忍不住得意的揚高語調。

  她可是十七公主,只要她父皇一聲令下,湛畫師可是得領命進宮為她畫畫的。

  湛剛他挺常同眼前這位唇紅齒白的小姑娘見面?他與她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楚寒洢一聽到小姑娘帶著炫耀的語調,心頭不由得蒙著股酸溜溜的妒意。

  怎麼她的剛哥哥可以同所有人好,卻不同她好?

  新婚之夜他就惡劣地說他討厭她?!

  楚寒洢暗暗歎口氣,才回神,小姑娘便因眼前一個突臨的人影朝她揮手,而懊惱地跺著腳。

  “真是的!怎麼那麼快就找來了?”小姑娘歎了口氣,只得無奈道:“姐姐,我會再來找你的!”

  看著小姑娘快步遠去的背影,楚寒洢才驚覺地揚聲問:“喂!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呢?”

  “我叫廣香,李廣香——”

  看著小姑娘隨著來人離開,楚寒洢臉上充滿了不明所以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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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宮內苑,朝陽未起,清晨的冷風回蕩在閣內。

  湛剛揉了揉眉心,進宮已好長一段時日,他卻半點靈感也捉不到,仍舊處在茫然的狀態。

  此次進宮作畫,眾人對他有十分深厚的期望,或許正因為如此,他下筆不免沉重了許多。

  於是他破天荒的無法靜下心在腦中構圖。

  他的思緒有一些飄忽,手執著沾有墨色的畫筆,“啪”的一聲,墨漬染在素白的絹布上,湛剛的思緒不禁回到十歲那年的秋天。

  他依稀記得,那年他幫楚寒汐畫了張畫像,而畫像上也如同眼前這張絹布,滴染上不該有的墨漬。

  可楚寒洢硬是不肯讓他撕掉那不完美的作品,同他爭著畫!

  那不是醜東西,那是洢兒……那是剛哥哥畫的洢兒。

  從小,她就是這麼執著、勇敢,雖然最後她摔下山坡、破了相,但她的笑容依舊是那麼甜、那麼純真……

  “大哥在發什麼愣?”閻昭淩不知何時出現,相較於湛剛的煩躁,他顯得自在逍遙得多。

  湛剛回過神,為自己突然想起楚寒洢感到愕然不已。他怎麼會突然想起她?

  “我去洗把臉。”湛剛迅速撤掉那張沾墨的絹佈道。

  閻昭淩看到義兄的神情有幾分倦色,遂提議。

  “不如到外頭走走?”

  湛剛與義弟同處在“宇畫閣”,各據一間畫房,他知曉閻昭淩的進度超前他許多,為此不由得有一些心慌。

  “又到時間去調戲宮女?我沒辦法像你一般悠哉。”覷了義弟一眼,湛剛步向閣外,掬了把冷泉清洗臉龐,希望徹骨的寒意趕走力不從心的感覺。

  “去!什麼調戲宮女?”閻昭淩不以為意地冷啐了聲。“是從談天說笑裏刺激創作的動力。”

  湛剛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腳步才準備踏回畫室,閻昭淩硬是把他往外拖。

  “閻昭淩!這事兒戲不得,你想讓我畫不出來、等著送命是不是?”

  所謂“伴君如伴虎”,即便他們的畫受到皇宮裏的人喜愛,皇太后壽辰見不到畫,皇帝一樣會降罪!

  “我現下沒那個心思作畫,不去跟禦廚討杯酒喝喝,我是畫不出來的。”不似湛剛的嚴謹自律,閻昭淩的率性不因為身處宮裏、宮外而有所區別。

  “禦廚結識你可真是不幸。”話雖如此,湛剛無法拒絕美酒,有種需要沉澱思緒的渴望。

  閻昭淩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世事果真難料,前些日子因為湛剛娶妻,見他心頭發悶,猛藉酒澆愁,身為義弟的他還對湛剛的舉止唾棄過一陣子。

  未料,現下他卻想拉著義兄放縱一下。

  自古文人墨士皆能藉酒增添幾分狂,因酒率真、因酒豪放,想當然耳,此刻他們最需要的便是淺嘗杯中物、率性隨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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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寒洢沒想到自己會被宣進宮。

  一大早,當宮中派來的馬車到湛府宣召楚寒洢入宮時,湛家二老全都震驚地以為湛剛出了事。

  同樣搞不清楚狀況的楚寒洢,強壓下緊張的情緒,先安撫兩老後,才隨著太監進宮。

  一進承天門後,領路的太監便帶著她往西而行。

  穿過迂回曲折的長廊,在景色轉趨開朗時,她一眼便瞧見那日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的姑娘,忍不住驚喜地喚道:“是你?!”

  “大膽民婦!見到公主還不行跪拜禮?”太監喝斥楚寒洢大不敬的放肆言行。

  廣香公主一見到楚寒洢,立刻親密且熱情地握住她的手,斥退左右。“這裏沒你們的事,都退下吧!”

  她口令一下,數名宮女與太監立即領命離開。

  “姐姐!真高興你來了。”廣香公主一瞧見她,興奮地捉著她的手嚷道。

  今天廣香公主梳了個由曹魏沿至隋唐的“驚鴻髻”,形狀是鳥欲展翅的瞬間姿態,廣袖翩翩襯得衣裙上典雅精緻的花紋更加華麗。

  此刻楚寒洢才明白,原來當日她所幫助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嬌貴的身分。

  雖然廣香公主不擺架子,但身分的懸殊讓她嚴守本分,不敢逾越半分。“民女參見公主。”

  “姐姐不用多禮。”廣香公主皺了皺鼻子,興奮地直嚷著。

  “今兒個宣你進宮,是要同姐姐學習,你那天的妝靨、畫眉、粉妝都好美、好美!”

  楚寒洢啼笑皆非。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正在猜想,怎麼皇上會宣我入宮呢!如果早知道是你,我就多帶些胭脂水粉進宮了。”

  “啊!真可惜!”她失望地垂下眉,像是錯過了多珍貴的寶物一般。

  廣香公主的話讓楚寒洢受寵若驚,她大方地開口。“不可惜,待我去瞧瞧你的妝匣後,再幫你思量、思量,如何?”

  廣香公主哪有拒絕的理由,思及能如楚寒洢裝扮得一樣美麗,她興奮得直想飛上天去!“好啊、好啊!最近皇奶奶不愛人妝扮得過分豔麗、俗豔,人家正煩惱在她壽辰那天該怎麼打扮,才能像你一般清靈典雅呢!”

  楚寒洢笑了笑,任由廣香公主親密地拉著她的手,直往公主的寢宮而去。

  跟在廣香公主身後,楚寒洢不由自主地想,湛剛現在也在宮裏,不知道他在哪個宮?哪個殿畫畫?

  眸光落在層疊的瓊樓玉宇,楚寒洢心頭揚起一股莫名的渴望,雖然她的剛哥哥討厭她,但如果可以,她真想見見他的剛哥哥啊!

  在宮裏,聖上都會發給宮中女眷、後宮佳麗每人每月銀錢十萬,為脂粉之資,因此廣香公主妝匣裏的胭脂水粉多得讓楚寒汐為之驚歎。

  “這‘迎蝶粉’不適合你,這些飾面、點唇的胭脂也不適合你。”楚寒洢邊開口,邊將妝匣裏不合適的妝粉全取了出來。

  “全不適合?”廣香公主圓瞠著杏眼訝異地出聲。

  “細粟米製成的水粉質地雖然細膩,但效果卻不如我的粉來得好。”

  廣香瞪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

  “這可是宮裏最上等的妝粉呢!”

  “上等並不代表成分好呀!我的粉還有分春秋兩種季節,春天我用有香味的紫茉珍珠粉,秋天用玉簪粉。在粉裏我會多加一點益母草、蚌粉、蠟脂、殼麝,所以效果會更好。”她慢條斯理地開口,一提起她所熟悉的話題,臉上總泛著自信的光彩。

  “全都不適合我,那我適合什麼?”

  楚寒洢思索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其實還有更天然的方法,把珍珠研磨成粉末,用蛋清調均勻,晚膳後,用溫水潔面兩回,將臉洗淨之後抹上珍珠粉;睡覺以前,再用清水洗淨,塗上忍冬花的花液,皮膚便會柔嫩、有光澤;這些都是最天然、對皮膚不會造負擔的成分。”

  廣香公主聽得嘖嘖稱奇。“真的嗎?那我要試試!”

  “食補也是不錯的方法,烏骨雞是補益的佳品,烏雞血可以治皮膚病,滋養皮膚,不妨多吃。”楚寒洢繼續說著。

  “那我要請禦廚哥哥幫我熬烏骨雞湯!”廣香公主的腦袋瓜一邊努力記著她的話,一邊覺得自己真是幸運萬分。

  楚寒洢望著她那張發亮的小臉蛋,噗地笑出聲。

  “我可不是夫子,不必這麼小心翼翼,忘了再問我就成了。來,我依你餘下的妝粉幫你打扮、打扮。”

  雖然平時都是芽兒替她妝點面容,但角色易換,她毫不含糊地上粉、畫眉、點唇、貼妝靨,直至換衣。

  經過楚寒洢這一番梳妝打扮後,廣香公主大唐女子雍容華貴、典雅柔美的風貌盡展無遺。

  “公主真美,不過還差一點,就可達成所謂‘一顰一笑皆柔美,一顧一盼皆生姿’的境界了!”

  “這樣還不夠?”廣香公主揚起廣袖,已經十分滿意此時的裝扮。

  “唔!還差一點。”楚寒洢神秘兮兮地開口。

  “走,咱們到外頭去。”

  廣香公主迎向她的目光,眼底有說不出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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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入廣香公主的寢宮,植在四邊的梅樹迎風而綻,楚寒洢隨意摘了一枝紅梅簪在廣香公主的髮髻上。

  數名宮女在回廊間穿梭而過,皆被楚寒洢的舉動吸引了目光。

  將鮮花簪在發間時有所聞,但大多以牡丹、芙蓉等大花裝飾,以紅梅取代倒是少見。

  “好看嗎?”瞧宮女們一個個把眸光落在她身上,廣香公主俏皮地問。

  眾宮女深知廣香公主平時就親切不擺架子,再加上那簪在她頭上的紅梅襯得她雪顏嬌豔,稱讚的聲音如浪般朝她湧進。

  廣香公主得意極了,遂轉身向楚寒洢開口:“姐姐真是了不起!”

  “其實並不難,利用天地萬物的美,加諸在自己身上,所有裝扮都會獨樹一幟、別出心裁。”

  看著廣香公主眸中閃爍的喜悅眸光,楚寒洢心裏有著同等的喜悅。也許是小時候被人叫醜八怪叫慣了,長大後的她希冀不要再聽到這等讓人傷心的字眼。

  “公主過些日子遣人到湛家,讓他們幫你帶回一些香膏、胭脂及水粉,保證絕不同你以往所用的胭脂水粉。”

  “姐姐你真好,我會讓父皇給你厚賞的。”

  楚寒洢轉了轉水眸,斟酌了好半刻才開口。“不用厚賞,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只要廣香做得到,一定幫姐姐。”

  “我想……見我的夫婿一面,他已經進宮好些日子了。”輕抿著唇,楚寒洢羞怯地開口。

  “夫婿?姐姐的夫婿在宮裏?”廣香公主擰了擰眉,表情十分困惑。

  楚寒洢長長的眼睫瘺了攝,臉上也有掩不住的訝異。

  “公主不知道?!”

  廣香公主俏皮地搖了搖螓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姐姐住在湛家,以為你是湛畫師的家人或親戚呢!”她天真地開口。“姐姐的夫婿是……”

  “湛剛。”

  “啊?你是湛畫師的疤面新娘?!”廣香公主難以置信地瞪大著眼,根本不相信她心目中的大美女是人們口中的醜八怪。

  楚寒洢愣了愣,心底掠過一絲微乎其微的痛楚,好半晌才自嘲道:“是啊!我是湛畫師的疤面新娘。”

  “姐姐,你別惱啊!廣香、廣香不是有意的……”

  她不以為意地柔聲道:“不打緊,大家是這麼說我沒錯。”

  雖然楚寒洢不以為意,但廣香公主卻愧疚地感到彆扭。

  “我真的不在意,雖然我也愛美,但紅顏終會老,擁有一顆純淨、真誠待人的心,遠比外貌重要,不是嗎?”楚寒洢一直以來是以這樣的想法面對外人的眼光。她深信,終有一天,她的剛哥哥也會看到她的內心,不再討厭她。

  廣香公主思索了好片刻,努力示好。

  “那姐姐一定擁有一顆最完美無瑕的心,因為我一眼就喜歡上姐姐了。”

  楚寒洢的水眸染上笑意。“那我可以去見他嗎?”

  “當然!”廣香公主拉著楚寒洢的手,一臉歡快地帶著她往宇畫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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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剛與閻昭淩只是小酌了幾杯,沒多作逗留,便直接回宇畫閣。

  腳步才轉至小徑,湛剛被迎面而來的身影給撼住視線。

  是他的幻覺嗎?楚寒洢怎麼會出現在他眼前?

  兩人的視線交會,這狀況出乎湛剛意料之外。

  湛剛看著她,有些訝異。“你……怎麼進宮了?”

  “剛……剛哥哥。”腳步向前移挪數步,楚寒洢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皺了皺鼻。“你喝酒了。”

  話一落,兩人皆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夜的怦然心動。

  楚寒洢不敢對上夫婿的清俊面容,深怕湛剛會對她露出鄙夷、排斥的眼神。

  看著兩夫妻欲言又止的模樣,廣香公主體貼地說:“我要先行離去,姐姐同湛畫師這麼久沒見面,一定有很多話想聊吧!”

  話一落下,廣香公主便像只小粉蝶,倏地消失在兩人眼前。

  “你怎麼會進宮?怎麼會認識廣香公主?”

  乍見她的那一瞬間,他竟被楚寒洢與廣香公主談笑的臉龐深深吸引。為什麼?

  感覺到她小心翼翼的態度,湛剛反而被自己心裏莫名的想法給弄糊塗了。

  楚寒洢大致交代了一下她與廣香公主認識的經過,然後忍不住地問:”剛哥哥,你幾時回家?”

  他抿了抿唇,不語。

  楚寒洢見狀,以為他又在生氣,遂喃道:“我沒別的意思。”

  看著她姣美無瑕的右半邊側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進湛剛心頭。

  “遇到一些問題,可能會再遲個幾日。”

  楚寒洢沒想到湛剛願意同她說話,整張小臉雖然開心地亮了起來,她卻不敢逾越,只能悄悄壓下心裏的喜悅。

  闊別多日,湛剛看著她,心裏漫過一絲愧疚,話就這麼不自覺地說出口。“此回皇太后要的肖像畫不同一般仕女畫,她想要的是水墨素染的莊重,這對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嘗試。”

  楚寒洢神情繃了繃,沒料到湛剛會同她說這些。“很難嗎?”

  “仕女畫重五彩,突然要改成水墨素染,需費不少心力。”湛剛籲了口氣,可能是因為方才小酌的關係,讓他放鬆了心情。

  一見著楚寒洢,他似是找到舒緩心頭壓力的出口,對她滔滔不絕。

  湛剛對她自然流露的言語,讓楚寒洢雀躍不已。她沒想到她的剛哥哥會待她這麼溫柔、這麼好。

  “其實剛哥哥何必為五彩所拘限?意隨心筆,我相信剛哥哥絕對有辦法呈現的!”她不經意地說。

  湛剛震驚地看著楚寒洢,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道理。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思緒被慣畫的五彩所困,總覺水墨很難帶出畫中精髓,卻沒想到她一語便點破他的困局。

  是呀!他何必苦思呢?只消返璞歸真,便能完整呈現皇太后仁慈的形象。

  看著湛剛緊蹙眉宇的模樣,她咬了咬唇,一臉愧疚,為自己的多嘴而懊惱不已。“我……我不該多話的,對不起。”

  “謝謝!”湛剛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興奮地開口。“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知道該怎麼下筆了!”

  楚寒洢愣了好一會,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

  “我馬上回去畫畫!”

  她還來不及回神,湛剛便倏地消失在眼前。

  淺淺的紼紅落在頰上,被他握住的手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雖然作畫在他心中的份量遠超過她。但她不在乎,只要她能在湛剛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且能幫到他的忙,她就很開心了。

  目光落在他高大的背影上,楚寒洢不禁杵在原地發愣。

  她的剛哥哥回來了嗎?!

  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纏繞,她恍神了!

  然而在角落,一雙怨憤的眸冷冷瞪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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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沒想到,你們夫妻倆的感情這麼好?!”

  江允嬋由暗處走出,譏諷的語氣與她美豔的臉龐不甚相配。

  光看著兩人說話時的模樣,她心中的妒火就無法克制地燃燒。

  楚寒洢尋著聲音來源,怔愣了一會,好半晌才認出眼前美豔絕倫的女子,要不是她曾在湛剛的畫裏見過,此時她鐵定認不出這女人就是江允嬋。

  “嬋……姐姐?”

  “記性還不錯嘛!”江允嬋輕蔑地瞥了楚寒洢一眼,蹙起眉道:“怎麼過了這麼久,你臉上的疤還在?”

  楚寒洢呼吸一窒,帶著疤的瑩白臉龐強擠出笑容。

  “怕是會留一輩子了。”

  “真是可憐呢!”她假意地同情道,目光銳利而諷刺。

  就如同幼年時對她的厭惡,多年未見,江允嬋仍然無法喜歡楚寒洢那張總帶著惹人憐惜的笑臉。

  眼眉輕斂,楚寒洢看著她不似一般宮女的華麗裝扮,不禁猜想她究竟是以什麼身分出現在宮中。

  “嬋姐姐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江允嬋眯起眸,勾了勾唇。“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麼?”感覺到她的敵意,楚寒洢絲毫不敢放鬆地迎向她的視線。

  她只知道湛剛心裏的姑娘是江允嬋,但他們之間有過什麼、做過什麼,她根本就不知道。

  心弦驀地被拉緊,一股難過的情緒在楚寒洢心頭悄悄流淌而過。

  “原來湛剛什麼都沒對你說!”注視著楚寒洢那雙清澈瞳眸裏的淡淡哀愁,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江允嬋意有所指的眼神似乎穿透楚寒洢的內心,教她脊背發涼,片刻失神。

  但楚寒洢再怎麼遲鈍,也感覺得到江允嬋示威的意圖甚濃。

  楚寒洢不甘示弱地道:“無論如何,他已經娶了我。”

  江允嬋冷冷地勾起唇。

  “娶了你又如何?”隨後豔眸驀地一亮,附在她耳邊低喃:“在你們還沒成親前,我就已經和湛剛私定終身了!”

  當日在“宇畫閣”,湛剛為了楚寒洢,竟讓她難堪,今日她要感謝上天,終於讓她等到這可以一泄心頭怨氣的機會。

  “那又如何?嬋姐姐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楚寒洢的胸口緊繃得難受,即使表面強裝鎮定,思緒始終在“湛剛與她私定終身”這幾個字上打轉。

  “做什麼?”江允嬋朝她嫣然一笑,冷冷的開口。

  “嬋姐姐心疼你呀!好心提醒你,別老是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

  “就算是,也是洢兒和剛哥哥的事,不勞嬋姐姐操心。”

  江允嬋目光一譏,敏銳地盯著她。“難不成你真以為湛剛每次進宮,是純粹來畫畫?”

  江允嬸的話似重槌,毫不猶豫打在楚寒澗心口。

  受傷的表情掠過,但僅一瞬間,楚寒洢便堅決的開口道:“我是湛剛的妻子,他是怎樣的人,我比你還清楚。”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猛追在他們身後的小女孩,她長大了,有能力捍衛、保護她的愛情。

  楚寒洢的反應讓江允嬋有些出乎意料,她擰緊眉,語氣逐漸煩躁。“別再自欺欺人了,湛剛他並不愛你!”

  “至少他應了承諾娶了我,與他白頭偕老的將是我!”楚寒洢揚唇扯了抹笑,纖柔的身軀看似柔弱,卻有著不容忽視的氣魄。

  “娘娘,皇上在御花園候著,遲了怪罪下來,奴婢!”

  “先下去!”斥退突然闖入的宮女,江允嬋惱羞成怒地開口。

  宮女唯唯諾諾的退下,楚寒洢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嬋姐姐入宮當了妃子,方才如有冒犯,請恕洢兒不敬。”

  楚寒洢朝她福了福身,表情愧疚不已,心裏卻逐漸將整件事推敲出雛形。

  她十分肯定,湛剛是因為心愛的女子進了宮當妃子,才會娶她的。

  “對!你說的沒錯,我現在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所以我可以不時宣湛剛進宮為我畫畫,就算半夜三更,他也無法抗旨,我看你們能恩愛多久!”

  江允嬋冷冷的開口,優雅雍容的儀態下有著藏不住的蠻橫與嘲諷。

  楚寒洢看著她,想起了六歲那年的秋天,當時江允嬋也是這麼無理取鬧,不准湛剛為她畫畫。

  雖然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但那股無法忽略的莫名惆悵,仍拉扯著她的思緒。

  “我知道了,娘娘慢走。”她一臉平靜的垂眸,雖然知道已經成為妃子的江允嬋,再也不會成為她與湛剛之間的阻礙,但在湛剛心中呢?

  她茫然了,因為江允嬋,她與湛剛之間那條勉強維持的情絲,在下一刻,有著隨時被扯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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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富麗堂皇的皇宮,楚寒汐的心情處在兩匝的煎熬中。

  江允嬋明明已經入宮成了皇帝的妃嬪,為何還對湛剛念念不忘?

  茫茫然坐上回家的馬車之上,她腦中不斷盤旋著江允嬋對她說的話。

  唉呀!真是惱人透了,她和湛剛之間還沒開始,怎麼就先被攪得一團亂,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隨著馬車穿過大街的“喀答、喀答”聲響,她渾噩的思緒還沒厘清,馬車已回到湛府。

  “洢兒,你這可回來了,用過晚膳了沒?”湛母守在大廳一整天,一瞧見媳婦的身影,連忙吩咐下人將飯菜熱過。

  “洢兒還不餓。”或許是腦子裏裝了太多紊亂的思緒,以致腦袋瓜裏似裝了顆大石頭般,沉甸甸地讓她幾乎抬不起頭。

  “沒什麼事吧?”湛母握著媳婦冰冷的手,蹙起眉地叨念著。“要不讓徐嫂送盅人參雞湯進房裏喝,一大早就進宮,折騰到現下才回來,不累才怪!”

  “沒關係,我在廳裏喝完湯再回房休息。”她知道婆婆嘴上雖沒說,但心裏鐵定十分掛記她今日入宮之事。

  婆媳倆相偕進入廳內,楚寒洢大概交代了下被宣進宮的緣由,而湛母的心裏卻仿佛有話要說。

  真不知道這皇帝是怎麼一回事,這麼愛他們湛家人,兒子老被宣進宮畫畫便算了,現下連媳婦也得進宮幫公主梳妝打扮?

  “婆婆,洢兒不打緊,十七公主很可愛,也挺好相處的,能讓更多人變美不是挺好的嗎?”

  瞧著媳婦強打起精神的模樣,湛母感觸良多地撫了撫她的臉蛋。“終究說來是剛兒害了你,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蛋,多了道疤,多可惜。”

  湛母溫柔的語調觸動了楚寒洢的心,她張臂抱住湛母,輕聲問著:“婆婆,剛哥哥會不會嫌惡我?”

  因為不確定、因為害怕,她無法不在乎江允嬋今日的挑釁話語。

  為什麼剛哥哥什麼都沒同她說呢?

  難道真的只因為她臉上的疤,她就如此惹人厭嗎?

  “傻媳婦,說什麼傻話……”湛母心疼地輕撫著她的背,心中感歎的同時卻敏銳地感覺到楚寒洢的體溫過高。

  湛母連忙伸手探向她額間,驚呼道:“唉呀!怎麼額頭這麼燙?身子不舒服也沒說!”

  沒聽清楚婆婆在她耳畔嚷著什麼,楚寒洢只知道腦袋瓜子沉甸甸,身子卻輕飄飄的。讓她無法集中注意力。

  明知道婆婆說出口的萬不是罵她的話語,但想起成親之後的種種,她眼角的淚水卻像開了閘似的關也關不住。

  “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剛哥哥……”

  頓時壓抑已久的情緒潰了堤,她卯足勁,將所有的委屈一併發洩出來。

  頭一回瞧見媳婦哭得像個淚人兒,湛母安撫著。“哦!不哭、不哭,傻媳婦,娘沒怪你,是心疼你啊!”

  語落,湛母喚著身旁的丫頭道:“還不快扶少夫人回房,再差人請大夫來。”

  頓時廳裏因為主母的話,陷入一陣混亂。

  溫溫的淚水自楚寒洢的眼角不斷滑落,臉上急速變涼的淚教她不斷打冷顫。

  此刻在她昏沉沉的腦子裏只掠過一個念頭,原來過度傷心的淚水,會帶著蝕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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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

  “了不得啊!大哥此幅畫作的用筆技法雖然平實,卻有種撼動人心的強烈感覺。”閻昭淩一看到義兄完成的畫,不由得為義兄的才情逸出讚歎。

  相較於他的人物釋道畫,湛剛的畫結合了莊嚴、典雅與優美的形象,讓整幅圖洋溢著一種謙和樸實卻高貴的風貌。畫裏不但描繪出皇太后的姿態、神情,還將她的內在性格完美呈現出來,讓畫中的皇太后有著不容褻瀆的莊嚴。

  “大哥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閻昭淩好奇地問。

  “就一句話,返璞歸真。”

  一想起楚寒汐說出這句話的那瞬間,湛剛總不自覺地感到心頭暖暖的。

  如果不是她,他不會這麼快就完成任務,搞不好還處在茫然不知所謂的狀態。

  “為弟甘拜下風!”閻昭淩抱拳作揖,打從心裏佩服。

  湛剛謙遜地笑了笑,表面雖沒說什麼,眸底卻有掩不住的神采。

  “別說甘拜下風,我們都還站在一條學無止境的道路上……”

  當代有太多有名的畫師,想要超越他們、名留青史,實在不易。

  閻昭淩的想法卻不似義兄滿腹抱負,他不甚文雅地打了個大呵欠,喃著:“哈啊!我只要能填飽肚子、有酒喝,有地方可窩就滿足了。”

  湛剛晃了晃頭笑了下,真是典型的閻氏作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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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湛剛一呈上畫,立即得到皇太后的讚賞及數不盡的賞賜。

  御用畫師神乎其技的畫功,再一次達到眾人望之生歎的巔峰!

  “要同我回家嗎?”坐在回湛府的馬車上,湛剛瞅著義弟,心情大好地問。

  閻昭淩狐疑地瞥了義兄一眼,揶揄地開口。“真難得,自從你成親後,幾時聽你說要回家還這麼開心?”

  瞧了眼朱雀大街繁榮熱鬧的街景,湛剛唇角微勾,沒給他答案。

  “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幫我把皇上賜的上等蘇錦全送給乾娘,接下來就等皇太后壽宴時再聚了。”

  一思及湛母可能會在他耳旁碎碎念,他心裏便直打寒顫。

  湛剛笑了笑,並沒有勉強他。

  義弟向來瀟灑率性,可想而知,最怕的便是長輩的叨念。

  風塵僕僕地回到湛府,畫袋尚未放下,娘親憂心忡忡的模樣讓湛剛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家裏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總算肯回來了?媳婦已經病了好幾日,你還不快進屋瞧瞧去。”

  湛母早得知湛剛完成任務,今日會回府的消息,除了忙著吩咐下人備膳外,還差人在後頭煮著湯藥,片刻也閑不得。

  “她病了?很嚴重嗎?”湛剛神色一沉,語氣有幾分愕然。

  “呸、呸、呸!什麼嚴不嚴重。許是你不在家,她心裏寂寞得慌,才讓病情緩不下來,你回房前順道繞到後頭,把熬好的藥汁端過去。”

  湛母呐呐地低啐了兒子一聲,便往廚房走去。

  “她……同娘抱怨什麼嗎?”這句話並沒有質問和責備的意思,他只是單純想知道,自己在楚寒洢心中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

  湛母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我的好媳婦會抱怨什麼?除了發燒那天喊著你的名字、哭得慘兮兮外,她同府裏上上下下每個人都處得好極了,天天開心得很。”

  湛剛擰著眉,掩不住心裏的震驚與沉重。

  在印象裏,楚寒洢臉上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她竟會在娘親面前失控地流淚?

  她因何流淚?

  兒子的反應讓湛母甚是滿意,她抿著嘴笑道:“媳婦的心事怎麼會是我這做婆婆的能懂,你是她的剛哥哥,該自己問她去。”

  聞言,湛剛的峻臉頓時浮上一抹不自在,他抿唇不語地面對娘親的挪揄。

  湛母晃了晃頭,實在拿兒子一臉木訥的表情沒轍。

  這時熬藥的丫頭適巧由廊前經過,湛剛回過神喚道:“把藥給我就成了。”

  他接過滿是藥味的黑呼呼藥汁,轉身便往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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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剛的腳步才踏進他們的寢房,還未推開門,房內便傳來一陣輕咳交雜淺歎的聲音,讓他蹙起了眉。

  推門而人,他的目光卻下由自主落在檀木圓桌上的藤籃裏。

  藤籃裏有把剪刀、針線和一隻完成一半的男式新鞋,新鞋另一旁則有一隻她拿來比對尺寸的舊鞋。

  他看得出來,那是他的舊鞋。

  莫名的,那雙未完成的鞋,為他的心口注入一股暖意。

  霍地,楚寒洢在洞房花燭夜所說的話,再次清楚地在耳畔回蕩著——

  洢兒不知道剛哥哥為了娶我有多少情非得已,但既然嫁給剛哥哥,我就決心要做個好妻子。

  她是他的妻子啊……

  湛剛將藥擱在桌上,手指輕輕撫過鞋面,眸光因為她為他縫製新鞋的舉動微微閃動著。

  深吸了口氣,他移開目光,這才發現原來下只一雙新鞋,在檀木矮櫃上還有一件新衣。

  湛剛愣了愣,不明白他明明待她這麼不好,為什麼……她還如此費心幫他縫衣制鞋?

  “是芽兒嗎?”楚寒沙啞然輕問,可能因為空氣太過乾冷,又抑不住乾咳了幾聲。

  湛剛聞聲連忙回過神,趨前探看她的情況。

  “剛……剛哥哥?”當眼底映入湛剛高大的身影時,楚寒洢愣了愣,語氣裏有幾分不真切。

  數目不見,她的剛哥哥依舊俊朗,教她莫名地心頭一陣悸動,眼前的他,是因為太過思念他而產生的幻覺嗎?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湛剛打量她蒼白得像要在他面前蒸發消失似的臉龐,心擰了擰。

  “娘說你病了。”他冷肅著臉,因為她病奄奄的容顏抿緊著薄唇。

  怎麼才幾日不見,她原本瑩白柔潤的鵝蛋臉不但明顯瘦了一圈,氣色也不好,水眸下更有著淡淡的黯影。

  一股不該有的情緒,在湛剛的胸臆間徘徊。

  “我好了,沒事的。”因為他目不轉睛的凝睇,楚寒洢一陣緊張,不爭氣地讓口水嗆著,不斷猛咳。

  “咳、咳!”

  “還說沒事?快躺下休息。”他有力的大掌輕拍著她的背,語氣因為她的逞強而透露出一絲關切。

  感覺他的掌輕落在背上,楚寒洢心頭泛過一股暖意。

  她不由得天真的想,是不是這麼病著,她的剛哥哥便會永遠待她這麼好?

  “我把藥端過來,你趁熱喝了。”長腿一跨,他迅速將擱在桌上的藥端到她面前。

  楚寒洢傻愣愣地瞅著他深邃似井的黑眸,卻怎麼也探不出他沉潛的瞳眸中,有沒有還藏著什麼她想要的感覺。

  湛剛困惑地看著她,下意識用手掌探了探她的額,看她是不是發了燒才會如此恍神。

  “發什麼愣,趁熱把藥喝了。”他的掌溫柔貼在她的額上,微揚的語氣有濃濃的關心。

  “洢兒沒事的……”

  一股教她說不出的感動在胸口蔓延,她傻傻地想,慶倖自己的病尚未痊癒。

  “那就把藥喝了,丫頭還幫你備了些甘草,應該可以去除嘴裏的藥味。”他思忖了一會,起身又要去尋甘草。

  “不用了,藥不苦。”楚寒洢接過藥碗,眸光氤氳著感動的霧氣,一個不留神,淚珠兒竟成串地沿腮落入藥碗裏。

  一定是因為她病著,所以湛剛才會待她這麼好。一定是這樣!

  他瞧著她流淚的模樣,疑惑地皺起眉又問:“很不舒服嗎?”

  楚寒洢不假思索地微微頷首,她非但沒點破自己已經好多了的事實,反而誇張地以著肝膽俱裂似的咳法,掩飾自己心頭不安的情緒。

  “匡啷”一聲,才喝了半碗的藥就在她的閃神之下,悲慘地摔到地上。

  “對……對不起。”楚寒洢揚起淚睫,起身就要收拾殘局。

  “不用管那碎片了,萬一割了手豈不更糟!”他擺著臉孔制止她的動作,大手才落在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上,立即被她冰冷的溫度給撼住了。

  湛剛神情有些慌張。“你很冷嗎?怎麼全身冰涼涼的?”

  感覺他的大手在纖軀上探移,楚寒洢整個人羞赧地差點就要著火,哪里還會感覺冷呢?

  “對!我好冷、好冷。”她迭聲說著,深怕他不相信地強調了好幾回。

  湛剛訝然地怔了怔,沒發現她此刻使的一些小心機。“那我去廚房再取個小暖爐進來。”

  “沒關係,剛哥哥……不用麻煩。”她有些猶豫地捉著他的手,卻想起什麼似地放開。

  他緊張的模樣讓她有些心虛,察覺到他的注視,楚寒洢臉頰泛紅,手足無措起來。

  湛剛緊鎖著眉宇,語氣有些僵硬。

  “芽兒鐵定是這麼縱著你,才讓你的病好不起來。”

  “不!你別怪芽兒,是……是我不想麻煩別人,夜裏冷,我身上多卷幾條棉被就不冷了,不用麻煩……”

  “我去取小暖爐。”不理會她的解釋,他不容置喙地開口。

  “剛哥哥。”她揚聲喚了他,毫無血色的唇猶豫好半刻才囁嚅道;“你可以讓我當棉被抱著嗎?只要一下下,很快身體就會變暖了……”

  湛剛定住腳步,有一瞬間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要他當她的——棉被?

  “你說什麼?”他挑眉,嗓音低啞而深沉,挾著股不確定。

  楚寒洢呼吸一窒,開始胡認著。

  “我、我很冷,頭昏,不舒服……也許睡一睡就好了,你不用理我……”

  她不管了,說她要心機也好、扮可憐也罷,在今晚,她只想讓他抱著自己!

  出乎意料的,湛剛真的相信了。

  他凝視著她,為她虛弱的模樣心懾不已,只能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雖然有些荒謬,但他有種只要他離開她身旁,下一刻她便會僵冷而死的想法。

  他遲疑了一會,直接張臂將她擁入懷裏。

  忘了曾說過不再碰她的譏刺言語,忘了他們並不是一對恩愛夫妻,此刻兩人毫無顧忌地貼近在一起,給了彼此感受對方真實存在的溫柔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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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溫暖!

  楚寒洢被湛剛抱在懷裏,整個人漸漸暖和了起來。

  她瞠大著眼,忍不住想捏捏自己的臉,看她是不是做了個美夢,否則她的剛哥哥怎會待她這麼溫柔、這麼好?!

  楚寒洢的小手還來不及拉起自己的臉,倏地被湛剛給制止了。

  “你在做什麼?”感覺到她的小手一陣不安分,他不解地問。

  她嗓音微啞,表情有些恍惚地喃道:“這麼溫柔的剛哥哥,讓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湛剛猛地一凜,為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心疼不已。

  或許他之前真的太殘忍了,由她此時的語氣,他可以探知,她有多麼渴望他能對她好。然而在他面前,她從沒表現、甚至沒說過,只是拼命壓抑心裏的情感,告訴自己要努力做個好妻子。

  猝不及防,一股說不出的憐惜在胸口淌過,他重新將她攬回懷裏,啞聲低喃:“不是做夢……只是你迷路的剛哥哥找到回家的路了。”

  就像迷路的感覺一樣,一旦找到了出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回家。

  江允嬋是困住他的迷霧,而楚寒洢是他想要尋找的方向。

  真正拋開對江允嬋的依戀與遺憾後,他想,如果他接受了楚寒洢,夫妻倆以這種平淡的生活方式過下去,似乎還挺不錯。

  “什麼意思?”她眨了眨眼,不僅他話裏的意思。

  “我想和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湛剛心頭對她曾有的無奈,已因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而漸漸褪淡。當討厭她的感覺消失後,空虛的心中所感受到的,竟全是她的恬靜淡雅。

  就這麼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吧!他告訴自己。

  她蹙眉,懊惱地凝著眼前的男子。“剛哥哥,你醉了嗎?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不是嗎?你為什麼會說這麼奇怪的話?”

  他怪異的口吻令她感到驚慌,她輕輕將鼻子湊在他的身上,再往上移至鼻樑前,努力捕捉他的吐息裏是否藏著酒味。

  楚寒洢莫名的舉止,讓他目不轉睛地怔望著她。

  “你在做什麼?”

  “我在聞你是不是喝酒了?”輕眨墨睫,她咕噥了一聲,一拾起眼才發現,她似乎靠他靠得太近了。

  楚寒洢咽了咽口水,發覺醉的人應該是她自己。

  “我沒喝酒。”眼底落入她天真的舉小,他好氣又好笑地回應。

  她點點頭,彎彎的眉頭打了個小結道:“嗯!我只聞到你身上的墨香。”

  湛剛笑了,雙眸覷著她臉上靈活的表情,想起那個總愛跟在他身後嚷著“剛哥哥,等等洢兒”的小女孩。

  她長大了,成了他的妻,而他被賦予照顧她一輩子的責任。

  湛剛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疤,竟不覺得醜,甚至不由自主為她加速了心跳,為什麼?

  “不再是情非得已,我要你成為我的妻,我要跟你過後半輩子。”他真心地開口。

  這一次,他的答案再清楚不過,她呆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不行、不行!”

  她臉上的疤還沒去掉,他的剛哥哥怎麼可能會要她?

  她一定是病昏了,才會產生這麼詭譎又可笑的幻覺!

  “為什麼?”他擰眉,語氣有些僵。

  完全忽視湛剛顯而易見的怒火,她逕自低喃著。

  “我是瑕疵品,剛哥哥怎麼可能會要我?”

  雙手抱著頭痛欲裂的腦袋瓜,她又說:“沒錯,我在做夢,快點醒來、快點醒來……”

  她的反應讓湛剛的心刺痛了一下,娘親的話在耳邊盤旋不去!

  她發燒那日喊著你的名字,哭得慘兮兮……

  百轉千回的思緒湧上心頭,他為她感到心疼,他知道自己傷了她,卻不知她的難過這麼深。

  楚寒洢把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歸咎子臉上的疤。

  “對不起,是我錯了!”他張臂將她纖柔的身軀擁進懷裏,心裏有深深的愧疚。

  溫暖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楚寒洢還來不及反應,湛剛溫暖的氣息柔柔拂過她晶燦的雙眸,即將落在她略顯蒼白的唇上。

  “為什麼要親我?”察覺到他的意圖,楚寒洢反應極快地捂住唇,不讓他得逞。

  他蹙眉愣了一會。

  “為什麼?!”所有異樣的情緒在瞬間消失殆盡,他不知該怎麼回答楚寒洢這個問題。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她剛喝了藥,嘴裏一定全是苦藥味,她才不要湛剛嘗到她口中的藥味。

  他蹙了蹙眉,不容她抗拒地扯下她的手。

  “我說可以就可以,更何況我找到一個可以讓彼此更溫暖的方式!”他的黑眸閃著火光。

  楚寒洢俏臉一紅心頭小鹿亂撞,想起他對她做過的歹事,不由得全身發熱地嚷著。“我不冷、不冷了!”

  屬於她的馨香鑽入他的鼻息,湛剛被燃起的悸動已難以平息。

  憶起那一夜擁抱她的美好,以及她帶給他的震撼,他再也無法克制地低頭吮吻她。

  感覺到屬於湛剛的灼熱氣息落在頰邊,惹得楚寒洢的粉頰一片嫣紅。

  “剛哥哥……”

  有了一次經驗,楚寒洢完全知道下一個步驟是什麼。

  她不明白的是,她原本只是貪戀他的體溫與氣息,只是希望他能用他強壯的臂膀抱抱她,怎麼他……又莫名“激動”了起來?

  “剛哥哥……不行,洢兒病了,不行……”

  她輕啟檀口阻止,卻讓他攫住她的小嘴。

  她半閉著眸,被他困在寬厚的懷裏,他如雨般落下的熱吻,點燃了足以燎原的愛火。

  她無力抗拒,只能默默承受他烙下名為愛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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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後,他與楚寒洢的關係如他所願,過著平淡而平實的夫妻生活。

  在他們的夫妻生活中,皇帝沒宣召時,湛剛都閑賦在家中作畫。

  而楚寒洢,除了接連幾次被廣香公主宣召入宮外,大部分時間都同府裏的女人們聚在一起聊美容經,再不然就是與湛剛獨處,夫妻倆各據房間一方,做著自己的事。

  他畫畫,她則坐在房裏靜靜為他縫製新衣。

  每當湛剛歇筆休息時,眼底落入她認真而柔美的側臉,踏實的感覺充斥心中。

  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如同一杯上等的好茶,入口清甜,餘味回甘。

  這樣平實的日子,輾轉過了一個多月。

  這一日晨光甚好,當陽光穿過窗櫺,映得一室溫暖時,楚寒洢正為準備進宮的夫婿整衣。

  “好了,其餘的我自己來就行了。”湛剛握住她的手柔聲道。

  當他決定接受她以後,他才發現,紅顏終究會老,他的妻子以著聰慧、開朗的心讓人忘了她臉上的疤,只看見她內心之美。

  而他比想像中還快適應這專屬於兩人的恬淡生活。

  楚寒洢看著他的大掌握住自己的手,心頭感觸萬分。

  “願一切順利。”順了夫婿的意思,她看著他提起畫布袋,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深深的眷戀。

  在這段情感中,楚寒洢知道她仍然是感情放得較深的一方。

  湛剛淺揚唇,為她撥了撥披在肩際的烏亮長髮。“會的,我走了!”

  “剛哥哥……”

  看著他推開門的背影,楚寒洢心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好似他只要踏出這個門,便再也不會回來似的,她感到莫名的惶恐與不安。

  “放心吧!這次是幫妃嬪畫肖像畫,最遲不過十日。”

  “妃嬪……”他說的妃嬪,是不是也包括江允嬋?楚寒洢輕喃著,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

  我現在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所以我可以不時宣湛剛進宮為我畫畫,就算是半夜三更,他也無法抗旨!

  江允嬋的話似蝕心的咒語,此刻回蕩在她耳邊。

  看見她不安的神色,湛剛不解地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她展開笑容,掩下心底的不安,她該相信他的剛哥哥才是。“你等等我。”

  只見楚寒洢輕柔的身影轉進房內,不多久,她便步出房,將一個精緻的湛藍色香囊塞進夫婿手裏。

  “這個讓你帶在身邊。”

  湛剛瞳眸略沉,遲遲未肯伸手,心想,他的妻子怎會有這麼多時間替他做這些東西。

  “很小,不占地方的,囊裏有一些安定心神的藥草,你把它系在腰頭或構在懷裏,畫煩了、悶了,可以醒醒腦。”深怕他會拒絕,她拼命遊說著。

  湛剛搖頭感歎,這才憶起他的妻子就算再忙,也不忘把他擺在第一位。

  點點滴滴,他將這些真切的感受全都納入心底珍藏。

  “我知道了,你快跟娘一樣嘮叨了。”湛剛收下香囊,輕擰著她的鼻頭,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

  楚寒洢愕然,也忍不住笑了,淺淺的笑靨伴著兩顆甜甜小酒窩。

  看見她露出盈盈一笑,他不自覺輕扯唇,吩咐了最後一句話。

  “你臉色不太好,再回去多睡一會吧!”

  話一說完,湛剛沒再留戀,便轉身離開。

  癡癡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楚寒洢霍地轉身跑回房裏,再也隱忍不住地朝銅鏡前的小盆幹嘔起來。

  她又憂又喜地握緊雙爭,十分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似乎有了湛剛的孩子!有好幾次想開口告訴他,自己懷有身孕的消息,卻幾度欲言又止,擔心的是湛剛的反應。

  唉!孩子啊!原諒娘,娘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爹說……你能不能教教娘?

  楚寒洢對著銅鏡低喃,是悲是喜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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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湛畫師移往‘簪香園’作畫。”

  “怎麼會是在‘簪香園’?不是在‘玉移園’嗎?”湛剛蹙了蹙眉,為突如其來的宣佈充滿不解。

  他並非第一次進宮畫嬪妃,但臨時更改作畫地點還是頭一遭。

  領路的老太監揚揚眉,眼神古怪地覷了他一眼。“這是皇上的禦旨,奴才不清楚。”

  既是禦旨便不得不從,畫嬪妃本就諸多禁忌,處在深宮內苑中,他只能更加謹言慎行,不敢逾越半分。

  約莫行了半盞茶的時間,尚未到簪香園,領路的太監便道:“娘娘就在亭中候著,奴才告退。”

  湛剛愣了愣,為四周異常的平靜不解。

  此等寂靜無人的狀況並不單純,在這儘是金枝玉葉的尊貴之地,為避嫌,絕不可能讓畫師單獨與嬪妃相處,即使在園裏作畫,也會有下人守在一旁,直至完成。

  然而眼前的狀況實在詭異,湛剛幾番思量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隨機應變。

  “湛剛!”

  湛剛猛回首,江允嬋憔悴的身影落入眼底。“微臣叩見娘娘!”

  她不假思索地投入湛剛懷裏,楚楚可憐地偎在他懷中重複低泣著。

  “湛剛!你要救我、你真的要救我啊!”

  “娘娘請自重!”湛剛掩飾心中的震驚,有禮且自製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江允嬋僵住,表情瞬間變得猙獰。“不要再叫我娘娘,我不要當娘娘了,不當了、不當了!”

  “你瘋了!”湛剛眸中閃爍著怒意,沒料到她竟如此膽大妄為。

  “對!我是瘋了才會進宮,早知如此,我當初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她淒冷地揚了揚唇,悔不當初。

  處在這詭譎複雜的後宮,妃嬪間的鬥爭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堪,她累了,不時想起未入宮前,那個曾經愛她、疼她、寵她的男人。

  在逃不出皇宮的情況下,她向皇上請求,宣湛剛進宮為她畫畫,企圖在湛剛身上攫住最後一絲希望。

  “湛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帶我走,求你看在過去的情面上,帶我走!”

  他愕然瞪著她,沒料到江允嬋會提出如此瘋狂的要求。“不可能!”

  江允嬋蹙眉凝著湛剛,臉色陰鬱,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你真的要對我這麼殘忍?”

  “你是皇上的寵妃,這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這是你所冀望的生活,不是嗎?”湛剛瞠目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要改變初衷。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要報復我,我知道的!”她才沒有瘋呢!瘋的是他,他竟然娶了楚寒洢那個醜八怪?!

  江允嬋瘋狂的扯著發、撕開衣裳,哀淒問道:“你真的不願意帶我走?”

  看著她激憤的情緒,湛剛扣住她的手腕,想阻止她莫名的舉止。

  “你到底想做什麼?”

  見湛剛的態度仍沒有一絲軟化,江允嬋憤恨的臉上閃過一抹精光。

  她得不到的幸福,楚寒洢那個醜八怪也休想得到!

  “我恨你、我恨你!”江允嬋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最後揚聲驚呼,撞進湛剛懷裏,兩人雙雙跌倒在地。

  “皇上救命、救命啊!湛畫師非禮我!”

  在湛剛被撞得眼冒金星、尚未來得及辯駁之際,侍衛們便聞聲而至,一左一右將湛剛架走。

  湛剛冷冷迎向江允嬋哭得梨花帶淚的虛假面容,無法想像這竟是他曾經深深愛過的女子。

  夏已臨,曉風卻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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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湛剛非禮江昭儀?”

  湛家兩老皆大受震懾,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麼。

  閻昭淩一得到這驚天動地的消息,立刻快馬回湛家報訊。“江昭儀指控歷歷,皇帝愛妃心切,便直接將大哥打入天牢,等候發落。”

  湛母承受不住地跌進椅內。“天呀!這……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我相信剛哥哥。”楚寒洢緩緩回神,以堅定的語氣開口。

  “沒錯,咱們湛剛絕不會做這種糊塗事,他和允嬋已經過去了,有了洢兒又怎麼會去招惹她呢?”才不過片刻,湛母一雙眼腫得像兩顆核桃似的附和。

  聽到婆婆的話,楚寒洢身子一僵,神情淒迷地歎道:“原來你們全都知道剛哥哥和江昭儀的事。”

  湛母臉色一白,深怕媳婦誤會,趕緊解釋:“媳婦,我的好媳婦,你千萬別誤會,他們的事早已經過去了,你可不能不信自己的夫婿。”

  “我只是有些訝異,原來……他們的事,大家都知道啊!”楚寒洢唇角勾起淒冷的笑,覺得有些委屈。

  “大嫂,現在不是翻舊帳的時候,我們應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閻昭淩輕歎了口氣,娓娓道出上一次在宇畫閣,湛剛和江昭儀之間所發生的事,及談話的內容。

  他早知道這江昭儀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果然,她陰險地耍了詭計,輕而易舉就將湛剛定了罪。

  聽完閻昭淩的話,楚寒洢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激動的情緒,她下意識撫了撫已在腹中悄悄孕育的小生命,已然明瞭下一步該怎麼走。“其實,在我第一次被宣召人宮時,江昭儀也對我說過一些話。”

  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她仍不明白湛剛愛她有多少,但她愛他、以畢生的力量愛著她的剛哥哥,只要能讓她找到他被人誣陷的證明,她絕對會幫他洗刷冤情。

  她需要湛剛,肚子裏的孩子也需要爹,她相信這是上天對他們夫妻的考驗,他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這麼說來,這全是江昭儀的詭計?”湛母揚聲,不禁感恩地合掌朝天而拜。“阿彌陀佛,幸好這歹毒的女人沒嫁進咱們湛家。”

  相較于老妻寬慰的態度,湛父則顯得沉著。“天一亮,我就去拜託宋大人和李大人入宮幫我打探消息,到時再做打算。”想起仍在朝中的摯友,湛父緩緩開口。

  氣氛僵凝了好半晌,楚寒洢才靈光乍現地開口。“公公不用忙,待我去求一個人。”

  “誰?”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皇太后最寵愛的廣香公主。”她漾開笑,笑容裏雜揉著堅定與勇敢。“只要證明剛哥哥是被誣陷的,我們就可以幫他洗刷冤情。”

  她的樂觀想法讓眾人稍稍松了口氣。

  現在,他們也只能求上天庇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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