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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樂顏 -【小妾(大宅門之二)】《全文完》

樂顏 - 小妾(大宅門之二)

說來她也真是倒了八輩子楣,莫名其妙禍從天降
她本是良家女子,未曾貪圖榮華富貴而想來權貴人家做妾
卻因八字命格正好可以衝破原二少爺的「天煞劫」
為了替兒子沖喜,原府憑藉權勢強搶民女、壞人姻緣
又是威脅又是綁架,硬逼著她進入原府淪為小妾
幸好老天垂憐,她這個「喜」沖得歪打正著
他這貴族少爺不但沒死成,還活蹦亂跳好得很……
嘖!這位據說在戰場上凶神惡煞一般的少將軍
其實根本骨子裡是個紈褲子弟,就會調戲女人!
還一再對她強調要「出嫁從夫」,要聽命行事
敢情她的夫君大人在前線打仗發號司令習慣了
才會把自家女人也當成自己的小兵調教──
儘管她知道身為一個地位卑微的小妾
對尊貴的夫君心懷妄想是注定要成一場空的
可是她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的體貼入微,終究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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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門被「砰砰」敲響時,蘇抹微正像往常一樣幫爹爹做豆腐。

  夏至已到,天氣變得燥熱起來,蘇老爹一邊用布巾擦著額頭的汗珠子,一邊替已煮熟的豆漿加上鹵水,蘇抹微負責攪拌。

  做豆腐講求技術,點鹵更是其中的關鍵,豆腐口感是滑嫩甘甜還是苦澀難以入口,多半取決於點鹵技術的高低。

  點鹵後,半凝固的豆漿需要再加熱一次,然後再次冷卻,凝固完全的豆腐才算正式做成。

  豆腐加工正進行到關鍵時刻,大門被人震天般地敲響,讓蘇抹微的手一顫,心莫名有點發慌。

  她抬頭看了看蘇老爹,蘇老爹也是滿面驚疑。

  會是什麼人呢?

  來買豆腐的不會這麼早。

  在這金陵城中,蘇家豆腐口碑是很好的,有幾家酒樓專門從他家訂貨,剩下的在自家小店就能每日賣光,也不用蘇老爹再像以前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地吆喝著賣了。

  在天子腳下,金陵城內地皮金貴,蘇家能在平民居住的西城擁有這樣一棟前面是店頭,後面是小庭院的宅子,殊為不易,是從蘇抹微的曾祖父走街串巷賣豆腐,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慢慢積攢下的家業。

  比起其它需要租賃門面,甚至根本居無定所的流浪商販,蘇老爹還是很有自豪感的。

  庭院雖然不大,正屋三間,坐北朝南,中間是正堂,東間是父母的臥室,蘇抹微剛五歲的弟弟跟著父母睡,西間則是蘇抹微的閨房;南屋特別擴建過,是專門用來做豆腐的,也做些豆花、豆乾什麼的;西屋兩間,一間放雜貨,一間做了廚房。

  而在臨街的東面,則是小門面,白日裡就賣些豆腐、豆乾、豆花等豆制加工品,生意還算興隆。

  蘇家豆腐店之所以生意好,和蘇抹微「豆腐西施」的外號也有莫大關系。

  方圓百裡的人都知道,蘇家豆腐好,滑嫩可口又香甜,可蘇家「豆腐西施」比蘇家豆腐更細嫩可口,那水靈靈的小模樣,人見人饞。

  最近兩年,隨著蘇抹微日漸長大,蘇家也因此多了不少麻煩,現在她爹娘甚至已不讓她到店面裡幫忙,只留在後院做些准備工作,並看著小弟就行了。

  最近幾天,蘇大娘聽到風聲,說有人正在打聽他們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前兩天店裡還來了不少陌生人,看東問西,讓蘇老爹和蘇大娘很不安。

  蘇抹微今年十六歲,人又長得美,也是早已許了人家的,未婚夫張家就在另一條街上,家裡是做木匠活的。

  按說十六歲的大姑娘正當嫁了,蘇抹微遲遲沒嫁,一是她覺得父母年紀大了,弟弟卻又太幼小,她還想再幫家裡兩年;二來主要是因為未婚夫的家境有點窘迫,連給蘇抹微成親的新房都騰不出來,這讓蘇老爹和蘇大娘很不滿意。

  蘇抹微十一歲時就訂親了,那時蘇大娘還沒懷上幼子,夫妻倆只有一個女兒,本是打著招贅的目的挑女婿,木匠張家兒子眾多,足有七個,蘇大娘便做主選了相貌好、年齡又和蘇抹微差不多的張家第三子,打算等女兒及笄後就把女婿招贅上門。

  哪知那邊剛訂親,這邊已三十六歲的蘇大娘居然懷上了第二胎,而且十月後還順利生下個大胖兒子,於是蘇抹微的婚事就變得尷尬了。

  幾經商量,招贅於是變成了出嫁。

  張家女婿過年時許諾,就算先到外面租個小房子,最遲今年年底也要迎娶蘇抹微過門。

  這樣漂亮的未婚妻遲遲不娶進家門,他也是乾著急,更兼不放心。

  蘇老爹與蘇大娘雖然心底不滿,後悔當年不該那麼慌張就為女兒訂親,現在為了面子卻也不能悔婚,於是打算多送點嫁妝,免得女兒將來吃苦。

  萬幸的是,女婿人品不錯,勤勞刻苦,又孝順知禮,這多少彌補了他家境上的不足。

  敲門聲還在繼續,蘇老爹停下手中的活,又擦了把汗,吩咐女兒道:「你去裡屋躲躲,我出去看看。」

  蘇抹微應了,轉身要回正屋,正遇到蘇大娘從東間掀簾出來。

  蘇大娘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很有些大家閨秀的氣質,在這家裡地位一向很高,蘇老爹對她又疼又敬,不管什麼活都不輕易讓她沾手。

  蘇抹微每天早起晚睡跟著爹爹忙,蘇大娘卻和兒子一樣,早睡晚起,享福得很。

  「娘,早飯做好了,在鍋裡熱著,你叫起弟弟一起吃吧。爹讓我進裡屋待會兒。」

  蘇大娘已過四十歲,卻風韻猶存,她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

  蘇抹微知道她娘性子向來清冷,也不以為意,徑直走進西間內屋。

  過了一會兒,蘇老爹便陪著兩位客人進入正堂,因來客皆是女眷,蘇大娘也出來作陪。

  其中一人是金陵有名的官媒錢媒婆,另一中年婦人則身著靛藍大綢子衣裳,面目嚴肅,唇角下有著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既氣派又嚴苛,顯然不是個好相處的婦人。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高,錢媒婆也一反她那洪亮的嗓音,說話刻意地慢聲細語,而那中年婦人更是不輕易出聲,蘇抹微躲在裡間,聽不太清他們說了什麼。

  她正猜疑不定間,忽然聽到一聲脆響,那是茶杯被摔碎的聲音,緊接著就聽到蘇大娘罕見的尖厲嗓音喊:「寧為平民妻,不做貴門妾。錢嫂子,毋須多議,你們還是請回吧!高門大戶,咱們市井小民實在高攀不起,還怕折了福壽呢!」

  直到晚上,蘇抹微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還真的是鼎鼎有名的「高門大戶」來向蘇家提親了,對方乃是如今第一尊貴的世家大族原家。

  原家長子是當今皇帝自幼一起長大的伴讀,更是如今手握重權的大臣;而原家次子則手握兵權在前方打仗,兄弟倆一文一武,皆得皇帝歡心與重用。

  更別提原家還有擔任過帝師的太傅原二太爺,原家主母還是皇帝的嫡親姨母等等重要權貴。

  原家之勢盛,世所罕見,對於蘇抹微這種小老百姓來說,原家是令她仰望而不可及的豪門巨族,怎麼會向她提親?

  但原家的的確確派了當家主母跟前的陪嫁奶娘孫氏來提親,而且是為原家尊貴的二公子原齊之提的親,但卻不是娶妻,而是要納妾。

  其實就算要納妾,原家應該也挑不到蘇家頭上,這原因還是出在蘇抹微的生辰八字上——六月初六午時三刻。

  說白了,是因為原二公子身子不好,尋醫問藥皆無效果之後,有天原家主母鄭氏燒香拜佛回程的路上,偶遇一道人,道人問了原二公子的生辰八字,乃九月初九子時三刻誕生,今年正十九歲。

  道人便說二公子犯了天煞,須尋六月初六午時三刻出生的十六歲女子沖喜方能轉好。

  原家主母原本已瀕臨絕望,本就打算給兒子娶親沖喜,這下有了明確目標,便命人大張旗鼓地尋找起來。

  找來找去,最終就找到了蘇抹微的頭上。

  但蘇抹微身分低微,原家主母實在看不上眼,便把「娶妻沖喜」換成了「納妾沖喜」,反正那道人也沒說非得以此女為妻,只說收在身邊即可。

  蘇抹微聽了很不是滋味,暗自慶幸父母不是嫌貧愛富之人。

  她因為在自家小店曾受過不少紈褲子弟的騷擾,對有錢人家的少爺什麼的,印象並不怎麼好。

  她小表妹說過:「聽說他們十一、二歲就睡過女人了,通房、侍妾、煙花女,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收,呸!萬惡的貴族少爺!」

  更何況蘇抹微已經有了未婚夫,張家三子相貌堂堂,人也勤懇,性格又忠厚老實,跟了他,雖說享不了富貴,卻可以夫妻相守,攜手百年。

  但是蘇家顯然不明白什麼叫「有權有勢」。

  有些人,並不是他們能拒絕得了的。

  次日,張家就來蘇家退親了。

  張家老爹親自來的,滿是皺紋的臉上愁容滿面,「蘇老弟,不是咱張家背信棄義,實在是張家十幾口人還要活命啊,哪敢為了賢侄女得罪了那樣的權貴?實在對不住啊!」

  蘇老爹和蘇大娘面面相覷,悵然無語。

  這樣又咬牙堅持了兩日,卻連蘇家的生意都凋落了,原本一直每天固定要豆腐的幾家酒樓斷了合作,連零散登門的買家都少了許多,小店門可羅雀。

  而當蘇小弟蘇抹雲被一黑衣男子捉住送上家門時,蘇老爹和蘇大娘已差不多徹底崩潰了。

  形勢比人強,事已至此,蘇抹微還能如何?

  一抬二人小轎從側門悄然把蘇抹微抬進了深似海的原府。

  她自己親手縫制的大紅嫁衣被擱在了娘家的木箱子裡。進原家時,她連側室穿的桃紅嫁衣都沒有,只穿了件顏色近乎淡得沒有的粉紅嫁衣,連頭上的蓋頭都是同樣的顏色,好像被水洗了太多次,泛著不討喜的水洗白色。

  蘇抹微手裡的喜帕亦是同樣色澤,被她緊緊捏在手心裡,糾纏成團。

  被人攙扶著下轎時,由妻變妾的蘇抹微雖然又迷惘又哀怨,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腹誹了一句:萬惡的貴族少爺!

  對於男方來說,納妾無所謂禮儀,沒有拜花堂,沒有大宴賓客,把人抬進家門就算。

  一般情況下,男人到小妾的房中度過首夜,次日小妾再給正妻敬茶,正妻接了茶杯,禮就算完成了。

  至於給公公婆婆磕頭,認識家中其它的親戚族人,都需要由正妻引領,否則小妾是沒有資格單獨見外人的。

  所以,一般貴族男子正式娶妻之前,長輩頂多安排通房丫頭讓他們知曉男女情事,而不是納妾。通房丫頭要想升格為妾,也必須等正妻進門之後,再完成儀式。

  像蘇抹微這樣妾比正妻先進門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蘇抹微在房中枯坐很久,天氣悶熱,她身上卻還穿著厚重的嫁衣,頭上也依然頂著蓋頭,汗水浸濕了額頭鬢角,臉上的妝想必也早已花了,汗水流進眼角,又酸又澀。身上的貼身小衣更是早已濕透,濕濕黏黏地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因為擔心想入廁這樣尷尬的問題,所以清晨上花轎的時候,她聽從娘親的吩咐,滴米未沾,而如今一整天過去,原家人好像把她遺忘了一樣,她枯坐得難受,又餓得胃疼。

  蘇抹微委屈得想哭,可娘親再三叮囑過,一旦到了婆家再流眼淚,那是大大的不吉利,預示著未來悲慘的命運。

  她偷偷用手絹壓了壓眼角,心中酸楚難言。

  她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新嫁娘會像她一樣淒慘,就她所知的親戚鄰居家女兒出嫁時,每家都是歡天喜地的,哪像她家這樣愁雲慘霧。

  轉瞬間她又想起一件嚴重的事,她可是來「沖喜」的小妾,那萬一她「沖不了喜」,說不定明天或後天她就成了寡婦,而原家人搞不好還會把所有罪責、怨念都加到她的頭上,就算不休了她,也絕對不會給她好臉色。

  就在蘇抹微越想越絕望的時候,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然後她聽到輕巧的腳步聲走近。

  蘇抹微立即坐直了身子。

  「真是對不住,因為二哥有些不方便,所以由妹妹代勞了。」隨著輕柔的語聲,蘇抹微的蓋頭終於被人用秤桿輕輕挑了下來。

  蘇抹微忍不住抬眸打量了一下這位自稱「妹妹」的女孩,一抬頭,她與一雙剪水美眸不期而遇,然後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艷贊歎的光彩。

  眼前的女孩大約和蘇抹微同年紀,容顏清麗脫俗,秀雅動人,更有著蘇抹微以前從未見過的清貴氣派,無論是細白如瓷的肌膚,還是嫩如春蔥的纖纖玉指,都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而女孩顯然也對蘇抹微的楚楚動人感到訝異。纖秀的娥眉,挺翹的瓊鼻,嬌嫩的櫻唇,在那張巴掌大小的臉上無不恰到好處,而那雙點漆般的靈動水眸,更為這個出身平凡的女子注入靈秀之氣,讓人著迷。

  女孩忍不住微笑道:「我原以為大嫂已是美到極致,早已無人可比,沒想到今兒個又讓我見識到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

  蘇抹微弄不清楚這位「妹妹」的真實身分,不敢胡亂造次,只是回以羞澀的微笑。

  女孩忽然想起什麼,拍了拍手,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她吩咐道:「快去准備些飯食,新姨奶奶餓了一天,多准備些清粥小菜,不要太油膩。喜蓮,你去准備熱水,一會兒伺候你們主子沐浴更衣。」

  丫鬟們都聽令去忙碌。

  女孩又對蘇抹微道:「我叫原宜之,是庶出的,日後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吧!我能稱呼你的閨名嗎?」

  之所以互相稱呼閨名,原宜之也是無可奈何。

  大家族規矩眾多,妾地位低下,按道理來說,就連庶出的少爺小姐也是他們的主子,比如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在人前都要尊稱自己的女兒「小姐」,自稱「奴婢」。

  蘇抹微就更不用說了,她雖然是原宜之二哥的女人了,卻沒有資格被稱為「二嫂」。對於原家的少爺、小姐們來說,大嫂、二嫂這樣的稱呼是只能給哥哥正妻一人的尊稱。

  蘇抹微雖嫁入豪門,身分反而不如身為平民之女時,在貴人們的眼裡,小妾就是半個奴才。

  其實蘇抹微也並非對大家族規矩一竅不通,出嫁前幾天她曾被蘇大娘惡補了許多常識,她雖然有點疑惑娘親怎麼懂得那麼多那麼細,但是蘇大娘一向自稱孤女,對自己的出身來歷,隻字不提。

  蘇抹微有些拘謹地應了原宜之的話,回道:「我叫蘇抹微。」

  「抹微?可是天邊一抹微雲的抹微二字?」原宜之奇道。

  「是,家弟就叫抹雲。」

  「令尊給你們起的名字很典雅。」原宜之贊歎,心底又有些驚訝,她以為市井平民取名多半很俗氣呢!

  抹微、抹雲,這可不像一般人能取的名字。

  「名字是家母取的,她識得一些字。」蘇抹微道。

  「那你可識字?」原宜之更有興趣了。

  原宜之也沒多少知交好友,難得來了一個蘇抹微,年齡相近,如果興趣也相投就更好了。

  「粗略認得一些。」

  「太好了!日後我們多多說話,聊聊天。」原宜之開顏一笑,然後忽然想到什麼,眼裡閃過一抹促狹,問:「抹微,你既讀過書,不知可否讀過一則有趣的故事?說是小姑子代哥哥入洞房,結果發現嫂子也是假貨,是嫂子的弟弟男扮女裝代嫁而來,於是……嗯,就那個假鳳虛凰、陰錯陽差……錯點了鴛鴦。」

  蘇抹微呆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被原大小姐給調戲了。

  她心底哭笑不得,第一眼還覺得原宜之很有大家閨秀的氣質,誰料想這麼膽大放肆?

  初初見面,她也不好指責對方開這樣的玩笑有失禮數,只好報以沉默的微笑。

  幸好此時丫鬟們端著飯菜來了,兩葷兩素一碗清湯,米飯也是普通的白米飯,並非原家主子們常吃的胭脂米、碧粳米等上等米。

  妾的身分之低下,當真是處處可見。

  原宜之陪著蘇抹微吃了一點。

  多交談幾句,蘇抹微才發現原宜之個性爽快明朗,愛說愛笑,是個大方體貼的好姑娘。

  剛剛她開那樣有失身分的玩笑,其實是為了逗逗蘇抹微,讓她不要因為這個冷清怪異的沖喜婚禮而失意難過。

  用完餐,原宜之又等蘇抹微沐浴完。

  夜已深沉,喜燭也已燃燒近半。

  原宜之看著沐浴後更顯柔美可人的蘇抹微,再想想已經在床上昏迷大半月未醒的二哥,心底不由得微歎一聲。

  她和蘇抹微對看了一眼,她很喜歡這個平民出身卻不俗氣的女子,衷心希望她不要和自己一樣命運乖戾,更希望二哥能夠早日好轉,讓能蘇抹微獲得幸福。

  原宜之叫來了兩個丫鬟,都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一個濃眉大眼,一個細眼薄唇,身材都偏瘦,五官尚算端正,但說不上多俊俏。

  伺候小妾的丫鬟,最高品級也只是二等,不管樣貌還是衣飾,都比不上一等大丫鬟的風光體面。

  原宜之為蘇抹微介紹,濃眉大眼的叫喜桃,細眼薄唇的叫喜蓮,日後就是蘇抹微的貼身丫頭了,日常生活有什麼需要可直接要她們去辦。

  原宜之最後輕歎口氣,「我該走了。一會兒,讓喜桃和喜蓮帶你去二哥房裡歇著吧!」

  蘇抹微直到被領到原家二少爺的臥室內,才真正明白二少爺「身子不好」到什麼程度。

  原齊之靜靜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連呼吸都極為細微,如果不仔細打量,說不定會以為這根本就是個「活死人」。

  而蘇抹微的使命,就是陪這麼一位「活死人」睡覺。

  按那道人的說法,讓原二少爺貼她的身,沾點她的「活氣」,她的八字命格正好可以衝破二少爺的「天煞劫」,以此達到沖喜的目的。

  喜桃、喜蓮被原家主母鄭氏再三囑咐過,一定要把蘇抹微扒光了再塞進二少爺的被窩裡。

  就算二少爺一直昏迷不能人事,也要確保兩人肌膚相貼著。

  蘇抹微又羞又窘又氣又急,卻還是抵不住喜桃、喜蓮的勸說加強迫,被剝得光溜溜地塞進二少爺的涼被裡,然後發現被子底下男人的身體同樣也是赤裸裸的。

  喜桃、喜蓮完成任務退了出去,到外面的小隔間值夜。

  小隔間裡還有原本就伺候二少爺的大丫頭和安、和寧,四人擠在一起監聽房裡的動靜,就怕蘇抹微出什麼岔子。

  一般而言,值夜的丫頭有一個就足夠了,平時丫鬟們會輪流值夜。今夜鄭氏卻把四人統統安排了過來,足見當家主母的重視。

  想當初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成親時,也僅僅安排了兩個丫頭值夜而已。

  大紅喜燭熊熊燃燒著,黑色檀木雕花床內卻靜寂無聲,泛著絲絲詭異氣息。

  這種貴族床的床頭有百寶格,四周有棚架,上面還有頂棚,床的一側還有腳踏,簡直奢侈得像個小屋子。錦帳帷幔一放下來,就隔成了一個密封的小天地。

  腳踏是連接著床體的大塊木板,位置比床矮,比地板高。主子年紀幼小時,或者主子上了年紀,或者生病需要就近照顧時,丫鬟就會睡在腳踏上,方便照看。

  在沖喜之前,二少爺的值夜丫鬟就睡在這裡,而不是睡在外面的隔間。

  現在,這個密封的小天地裡就只有蘇抹微,以及一直昏迷不醒的新郎倌。

  蘇抹微戰戰兢兢地靠在大床的外側,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可仍然止不住牙齒因為害怕而發出輕微的喀喀聲。

  身邊的男人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很細微。

  明明天很熱,她卻從骨子裡感到了陰寒。

  明明該是大喜之日,該是旖旎浪漫的洞房花燭夜,她卻一個人默默抹著止不住的眼淚。

  為了對抗無法抑制的恐懼,蘇抹微忍不住邊流淚邊小聲自言自語:「對不起,娘……我不該流眼淚……嗚……可我想要個疼我愛我、會說會笑、會睜開眼睛看我的夫君……嗚嗚……玉帝、王母娘娘……如來佛祖、觀音大士……無論誰都好,請讓夫君醒過來吧……我會給禰們燒一輩子香的……嗚……我不想做寡婦……嗚……我討厭貴族少爺……嗚嗚……」

  燭光透過重重紗簾、錦帳照進來,光線已變得黯淡許多,所以,一直龜縮在床沿邊,恨不得滾到腳踏上去睡的蘇抹微,並沒有發現她身邊男人的額角青筋在隱隱跳動。

  外面敲響了三更鼓,夜更深了。

  蘇抹微默默哭了一回,小聲念了一回,又祈禱了一回,終於睏倦地沉沉睡了過去。

  而在她睡著之後,一個翻身,如暖玉般溫軟的身子就自動滾進了男人寬厚的懷裡,因為夢裡還在和大怪獸搏斗,她甚至主動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一條修長的粉腿恰恰伸進了男人兩腿之間。

  身無寸縷的一對男女,如此緊密地肌膚相貼,而蘇抹微還不老實地不時動一動腿,男人胯間原本一直偃旗息鼓的欲望終於不堪騷擾,憤怒地站起來耀武揚威了。

  深夜幽幽,男人慢慢睜開了那雙比子夜更幽深的眼睛,他微微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伏在自己胸膛上那睡顏嬌柔甜美的女孩。

  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燈下看美人,更有種恍惚如夢、驚心動魄的美。

  欣賞著懷中女子秀美脫俗的容顏,感受著懷中嬌軀的綿軟嬌嫩,從十四歲就到沙場歷練,從勤務小兵一路浴血拚殺,靠自己的真正功績在十八歲就被皇帝親口御封為「朕的少將軍」的男人,在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另一種意義,與另一種美好。

  鐵骨錚錚、以沙場為家的男人,這一刻,卻為了懷中的嬌弱女子,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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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炎炎夏日,天長夜短,人們好不容易剛瞇個盹,睡覺時剛翻個身,再一眨眼,天就亮了。

  因為習慣了每日早起幫助爹爹做豆腐,蘇抹微在東方亮起一絲魚肚白時就醒了,只是人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懶懶地不想睜眼,伸了個懶腰,手腳觸到溫熱的物體,她嚇了一跳,人立即清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意外地與一雙幽深的眼眸不期而過。

  水靈靈的剪水明眸,深沉幽暗的子夜星眸,在這一瞬間,視線膠著、糾纏、定格。

  篛水明眸上蝶翼一般的長睫毛眨了眨,然後蘇抹微終於如男人預期的那樣發出一聲驚訝的叫聲:「呀啊!」

  男人濃密的睫毛同樣眨了眨,視線從蘇抹微的小臉向下滑動,滑過纖秀的玉頸,玲瓏的鎖骨,再向下時,目光陡然一暗,喉頭猛地有些發乾。

  此時的蘇抹微,因為過於驚訝,雙手按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曲線玲瓏的曼妙玉體正趴伏在男人身體的正上方,此刻的她頭微抬,前胸挺起——於是,胸前那飽滿豐潤便招搖誘惑般的呈現在了原二少爺的眼前。

  與蘇抹微苗條的身材、纖細的蠻腰相比,她的胸部發育當真稱得上「波濤洶湧」,就連貼身小衣的抹胸,她的尺寸都要比同齡女孩大了兩個尺寸,蘇抹微鄰居家一位已經嫁人生子的姊姊曾羨慕與嫉妒地對她說:「奶娘都比不上你那兒有料,將來鐵定讓你男人狂流口水。」

  其實,蘇抹微很是為此感到羞窘,胸脯比同齡姊妹們大得太多,總讓她覺得不對勁,胸前老是沉甸甸的,幹活都覺得累贅。

  蘇大娘倒引以為傲,胸大屁股翹代表好生養,不是比風一吹就倒的平板竹竿身材強多了嗎?

  至於蘇抹微為何發育如此之好,蘇大娘說醫書上說豆漿利於美顏豐乳,對女人有益,而從小就與豆製品為伍的蘇抹微或許就是因此沾了大光。

  當蘇抹微後知後覺地順著男人的視線向下看時,護現自己春光畢露,才猛然又尖叫一聲,羞得滿臉通紅,迅速鑽進了涼被裡——結果卻更糟!涼被下面是兩人赤裸裸的身體,而她在蜷縮進去時才感覺到男人雙腿之間有什麼灼熱硬碩的東西正凶悍地頂在她的密處之間。

  宛如乾透的稻草遇到烈火,蘇抹微整個人瞬間覺得身子整個燒了起來。

  「姨奶奶,怎麼了?」

  四個值夜丫鬟闖入,總算解救了蘇抹微。

  其實在蘇抹微發出第一聲驚叫時,丫鬟們就已醒了,並且迅速翻身下床,穿好外裙隨時准備要進屋,但若屋內的主子並沒有發出明確的指令要她們進去,她們也只好在門外等著。

  但是在蘇抹微第二次驚叫時,四個丫鬟想到自家二少爺一直昏迷的情況,心底暗叫不好:難道沖喜沒沖成,反而變成了沖喪?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後很有默契地一起闖了進來。

  蘇抹微羞窘至極,幾乎快要落下淚來,她從被子裡探出紅得冒火的小臉,對自己的丫鬟道:「喜桃、喜蓮,我的衣服呢?」

  喜蓮手裡正捧著蘇抹微今天的衣服,正准備上前伺候,和安、和寧卻已搶她一步奔到床前,驚喜交加地望著已靠著床頭,半坐起身子的自家少爺,容易激動的和寧甚至跪倒在床榻上,涕淚交流地歡喜道:「二少爺!二少爺!謝天謝地!謝謝王母娘娘,謝謝菩薩奶奶!二少爺,您總算醒過來了!」

  喜桃、喜蓮也忘記了要伺候蘇抹微穿衣的事,齊齊跪下磕頭道:「二少爺萬福!」

  和安雖也同樣驚喜過望,卻很快就冷靜下來,吩咐和寧:「你快去向老爺太太道喜,太夫人那也去說一聲。」

  和寧歡天喜地跑了出去,和安這才想起該伺候二少爺穿衣洗漱。

  在一片忙亂歡喜中,蘇抹微總算在喜蓮的幫助下穿好了粉紅繡花的新衣,擺脫了赤身裸體的尷尬。

  當她穿好衣裳,原二少爺原齊之正坐在床邊,和安屈膝正為他穿軟靴。

  蘇抹微的頭發披散著,但想起出嫁前娘親交代的,新婦應該先服侍自己的丈夫穿戴整齊才對。

  她想了想,輕輕咳了一聲,十指交叉相扣放在身體左側,屈膝彎腰道了聲:

  「夫君,早。」

  和安正在提靴子的手頓了頓,喜桃手中捧著的二少爺長衫差點掉落地上,喜蓮猛地低下頭,肩膀可疑地不停微微聳動。

  原齊之在丫鬟們進屋後就一直面無表情,這時臉也不禁抽動了一下,他抽了抽嘴角,才若無其事地應了聲:「早。」

  蘇抹微站直身體,對原齊之微微一笑,賢淑地取過喜桃手中的天青色薄綢長衫,親自服侍原齊之穿上。

  雖然貴族少爺是萬惡的,但為了自己的爹爹、娘親,為了自己伶俐可愛的弟弟,蘇抹微願意「屈就」,她可是識相得很。

  和安招來小丫鬟端水,伺候兩位主子淨面漱口,然後又分別為兩位主子梳頭。

  經過昨夜和自家男人的「肌膚相親」,雖未圓房,名義上蘇抹微也已經由「少女」變為「人婦」,長發由喜蓮的巧手高高盤起,斜插上一支金簪,金簪上雕刻著佛手、桃子、石榴的紋樣,寓意多福、多壽、多子。

  大家族規矩大,正妻、側室、小妾們的首飾級別不同,允許佩戴的數目也不同,正妻可以滿頭珠翠,小妾們通常卻是得不到翡翠珠玉等珍貴首飾,能夠插金戴銀,也算不小的福分了。

  蘇抹微不過新婚次日,頭上就多戴了一支金簪,雙耳也戴了雙小巧簡潔的金耳環。

  原齊之掃了她一眼,昨晚繚繞纏綿的烏黑長發盤成了發髻,讓她那粉雕玉琢樣的小臉顯得越發小巧明麗,美眸如水,肌膚如玉,清新嬌嫩,讓他「胃口大開」,恨不得馬上抱住啃上一口。

  蘇抹微同時也在偷偷打量自家男人,剛剛服侍他穿衣時就已發現他的身材實在高大,比她高了將近一個半頭呢!寬肩、窄腰、修長雙腿,往那一站就有驚人的威懾力量,哪兒家半點「身子不好」的人?

  而且,這個「萬惡的貴族少爺」雖然總是面無表情,五官卻長得極好,劍眉星目,高鼻薄唇,肌膚微黑卻光滑,簡直挑不出一點瑕疵。

  主子們各懷心思,丫鬟們卻各個喜氣洋洋。原本就伺候原齊之的丫鬟們衷心為主子歡喜,喜桃、喜蓮更是內心雀躍,宛如走在路上平白撿了個金元寶,新跟的主子果然福厚命大,就連當初渾身浴血、一身煞氣昏迷大半月的二少爺都能因她沖喜而蘇醒康復,主子會受到原家人高看不必說,自己跟著主子都說不定能沾點福氣——比如從三等丫頭升到二等。

  喜桃、喜蓮才分配給蘇抹微做貼身丫鬟,等級還是原來的三級,這次如果能夠沾光,大概就可以獲得提拔了,每月的例錢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齊之!齊之!哎喲!我的寶貝命根子喲!」

  隨著急切的呼喊,一位滿頭銀發的清瘦老太太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走進門來,一看到原齊之果然醒了過來,正端端正正坐在那兒由和安伺候著梳頭,太夫人何氏眼一紅,眼淚一下就滾落下來,她顫顫巍巍地急步走到原齊之面前,按住了正要起身行禮的寶貝孫子,說:「我的乖孫,醒了,真的醒了!這氣色也瞧著沒事了,好!好!好!」

  太夫人邊說邊落淚,一雙枯瘦的老手捧著原齊之的臉再三打量,怎麼瞧怎麼喜歡。

  原齊之反握住太夫人顫抖的雙手,總是面無表情的瞼上難得露出一個微笑,「奶奶,孫兒不孝,讓您擔憂了。」

  蘇抹微命隨侍在側的喜桃、喜蓮抬過來一把靠背厚椅,然後屈膝行禮請太夫人坐下說話。

  原齊之的祖母何氏這才捨得把目光分了一點到蘇抹微身上,她在孫子身邊坐下,上下仔細地打量了蘇抹微一番,點頭道:「你很有福分,以後盡心伺候著二少爺,咱們家不會虧待你的。」

  蘇抹微又福了一福,恭謹地回道:「謝太夫人關愛。服侍好夫君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以後一定盡心盡力。」

  太夫人更加滿意,清瘦的臉上也有了笑意,她回頭看看孫子清醒康健的模樣,更是安慰,順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檀香十八羅漢佛珠取下,經由身邊大丫鬟的手賞賜給蘇抹微。

  「這是由皇國寺方丈大師親自開過光的佛珠,老身戴了十幾年了,一向身康體健。以後你戴著它,要記得日日為你的夫君祈福禱告。」

  因這禮物的意義非同一般,蘇抹微有些不敢接受,後來發現原齊之輕輕對她點了點頭,她才跪下磕了個頭,雙手接了這賞賜,「妾身謝太夫人的賞,也祝太夫人長壽萬福。」

  太夫人拍拍原齊之的手背,又看了蘇抹微一眼,「這孩子我看著不錯,出身雖然不高,卻挺識大體,對你又是有恩的,日後你要好好待她,早日讓她得個一男兩女的,也好再抬抬身分。」

  原齊之點點頭,並未說什麼。

  喜桃、喜蓮卻喜出望外,太夫人可是金口承諾了,只要她們的主子能生個孩子,就能抬升為側室,成為正經主子啦!

  側室和妾的地位截然不同,側室雖然在地位上比正妻低了一些,卻也是被記入族譜裡頭的正經主子,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的子女,見到側室都要行晚輩禮,尊稱一聲「二娘、三娘」諸如此類的稱呼,是和「二姨娘、三姨娘」的稱呼截然不同的。

  但子女見到妾,卻是妾要向嫡出庶出的少爺小姐們行禮。

  側室與妾的尊卑高下,於此一點上,就清晰可見了。

  也難怪太夫人施如此重恩的許諾,因為幾個孫子裡,她最疼的就是喜武尚勇的原齊之。

  何氏出身豪門貴族,何家衰落前也是靠軍功發達富貴的,何氏本人就更喜歡鐵骨錚錚的沙場男兒。

  一個月前,前線打了一場大仗,景國慘敗,原齊之率領的十萬先鋒軍陷入了八十萬敵軍主力的包圍,全軍十萬人最後僅僅逃出不足八千人,死傷慘烈。

  原齊之在貼身家將的護衛下,從戰場突圍出來時也已經滿身傷痕,浴血斑斑,勉強支撐到安全營地時,他力竭的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從此就昏迷不醒,藥石無醫。

  太夫人聽到噩耗,當時就心疼得昏了過去。這之後的大半個月,原齊之未醒,太夫人就日日吃齋念佛,請來所有能請的太醫、名醫、道士、高僧,偏方更是求了無數個,卻均未見效。

  太夫人也動過沖喜的念頭,可惜原齊之原本的未婚妻卻不願意,找了各種理由推拖,最後那位與原家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如願以償地也「病倒了」,原家第一次沖喜的念頭只好失望打消。

  太夫人幾乎都要絕望了,直到原家當家主母鄭氏遇到那位道人,把蘇抹微抬進了家門沖喜,原齊之竟然也真的因此蘇醒過來,太夫人心中的大喜過望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怕身分驟升寵壞了蘇抹微,讓她生了驕狂之心,太夫人恨不能立刻就抬了蘇抹微的身分呢!

  太夫人一輩子禮佛,信奉命運輪回,她此時篤定蘇抹微與心愛的孫子有緣,有「旺夫」之命格,於是打心眼裡喜歡起蘇抹微,越看這靈秀的平民女子越順眼起來。

  緊隨著太夫人來到二少爺院子裡的,是當家主母鄭氏一行人。

  比起太夫人帶著兩個大丫鬟匆匆而來,鄭氏一行人排場就很壯觀了,除了鄭氏和她的兩個隨身丫鬟,還有正巧去鄭氏房裡請早安的孫姨娘、周姨娘和孟姨娘,以及原家的長媳雲青蘿、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蘇抹微家庭成員簡單,只有爹娘和弟弟,加上她也才四口人,今天一看到原家這樣主子成行、奴婢成群的排場,不由得有點眼花撩亂。

  來的都是女眷,個個容貌出眾,穿著綾羅綢緞,氣度不凡,細皮嫩肉,一看就知道養尊處優,與她平素接觸的平民百姓完全不同。

  她有點緊張,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了出來,口乾舌燥。她暗暗捏緊了小拳頭,指甲狠狠掐了掐手掌心,讓這些許疼痛提醒她別被這大宅門的金尊玉貴給嚇得手忙腳亂。

  正當她暗暗要自己冷靜別慌張時,一隻溫暖有力又略顯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把她捏緊的小拳頭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裡。

  蘇抹微有點詫異地抬頭,便看到原二少爺稜角分明的俊臉,雖然他沒有看她,也依然保持著面無表情,蘇抹微還是感受到了些微的溫暖與安撫,緊張的情緒也隨之減輕了一點。

  注意到原齊之的小動作,正與兒子噓寒問暖的鄭氏微微皺了皺眉,最後還是微笑著看向蘇抹微,打量了她幾眼,見她亦是一派江南水鄉女子的水靈秀媚,水嫩的肌膚,窈窕的身段,清靈秀麗的面容,活脫脫一個小家碧玉。

  鄭氏又掃了長媳雲青蘿一眼,竟覺得她們在某些方面格外相似——而這相似的一點,就是勾引男人的那股子嫵媚勁兒,這真的讓鄭氏分外不喜。

  沒有一個母親樂意看到自家兒子被別的女人勾去全部心神,哪怕那個女人是兒媳婦也不成。

  所以自古婆媳是冤家。

  所以,雖然蘇抹微有沖喜之功,也還是沒能討到鄭氏的歡心。

  鄭氏的祖上是由北方遷居而來的,她本人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端莊大氣,身段高跳豐滿,在她眼裡,江南水鄉的女人都有失輕佻,有股狐媚子氣,最是讓她討厭的,偏偏大兒媳婦如此,這好不容易給二兒子找來的沖喜小妾竟然也是如此,真真讓她不喜。

  鄭氏慢慢品了口茶水,才語氣淡漠地對蘇抹微道:「你很是不錯,剛進門就立了大功。靈犀,賞蘇姨奶奶一副金頭面。」

  蘇抹微雖然是妾,但她原本是良家女子,又是正經坐轎子納進家門的,屬於妾室中的「貴妾」,是上了官府檔案,不能被夫家隨意買賣的,所以當得起「姨奶奶」這個稱呼。

  貴族豪門講究很多,單是妾室就有「貴妾」、「賤妾」之分。貴妾就是像蘇抹微這種出身良家身世清白的女子,身分比較貴重。如果不是為了沖喜,蘇抹微甚至沒有資格做原家這種豪門的貴妾,以原齊之的身分,納貴妾一般也得是那些小官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

  至於賤妾的范圍就比較廣了,通常是丫鬟、奴婢做了主子的通房後再抬升為妾,因為原本的奴才身分,就算生了兒女,也算不上貴妾,主人家想賣照樣能賣,還有諸如歌舞伎、青樓贖買的女子,這樣的都屬於賤妾之列,可以隨意買賣,隨意送人。

  聽到鄭氏的吩咐,站在鄭氏身後的大丫鬟靈犀聲音清脆地應了聲「是」,將早准備好的金頭面匣子打開亮了亮,讓蘇抹微看了看,隨後就交給了蘇抹微的貼身丫鬟喜桃。

  鄭氏雖然對蘇抹微的出身和模樣瞧不上眼,出手卻還算大方,這套金頭面一共二十九件,包括了已婚婦人所能用的箍子、挑心、金蟬玉葉簪、頂簪、掩鬢等所有的頭面首飾,而且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尤其是挑心部分,是此時貴族們頗為流行的佛像簪,以金為托座,雕琢成觀音蓮座,內中是一款小巧玲瓏的手持楊柳淨瓶的白玉觀音,觀音的形貌栩栩如生,單雕工就價值不菲,更何況一套二十九件的金頭面。

  鄭氏出手之大方,讓蘇抹微有點誠惶誠恐了,連忙道:「伺候夫君是妾身的本分,實當不起如此重禮。」

  鄭氏挑了挑嘴角,對她的謹慎與謙虛還算認可,便淡聲道:「與我兒子的命相比,這點小玩意兒值什麼?你既然進了原家大門就是原家人了,以後切莫被這些玩意兒晃花了眼,盡學那些不成器的眼皮子淺薄,上不了台面,那就要被人笑話了。」

  蘇抹微被訓得有些難受,臉上還要努力擠出笑意,她躬身屈膝謝了鄭氏的賞賜,不敢再說什麼,免得又被諷刺成「眼皮子淺薄」。

  鄭氏又道:「二少爺剛剛蘇醒,身子還虛弱,你定要細心伺候,萬不可有半點馬虎。如果他再有個三長兩短,我要唯你是問。」

  蘇抹微剛剛沉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心裡直想說:二少爺的身體又與我何干?但嘴裡卻恭謹地應道:「是。」

  不是她不識抬舉,而是她這「沖喜小妾」的身分實在來得突然,把她原來安穩的生活硬生生打亂,在別人眼裡她這個平民之女能嫁入豪門原家,是麻雀變鳳凰,是一步登天,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美事,可在她心裡,卻著實令她不快。

  她也說不上有多愛原來的未婚夫,可是她喜歡原來平淡卻簡單安心的生活,不喜歡這豪門巨宅裡的奢華與規矩,還有處處壓抑的日子。

  更何況,由正妻變小妾,變成半個奴婢,更是讓她郁悶,心裡是難免有點怨的。

  現在是還好,她的頂頭「主子」只有夫君原齊之一個,她只要伺候好這個男人就好。

  可是以後呢?

  等以後原齊之的正妻娶進門,她的地位就會更低了,不僅要伺候自家男人,還要伺候自家男人的妻子——天理何在?

  進門第一天的早上,蘇抹微對原家來說是立了大功,得到了諸多賞賜,可是她卻沒有半點開心。

  面對諸多的主子,行禮行到腰酸腿疼,她終於意識到娘親所說的「小妾根本不算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她覺得前途一片黯淡,想想以後自己要過的日子,再想想萬一以後自己有了孩子,孩子要過的日子,此時明明是炎夏,卻讓她有點手腳發涼。

  只有那只一直握著她的手的大手,固執而堅定地傳遞給她一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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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等紛紛亂亂的探視者離去,原齊之才開始吃遲來的早餐。

  他昏睡太久,胃腸疲弱,廚子便只為他准備了山藥枸杞養生粥,能健脾益胃,迅速恢復體力。

  蘇抹微本是要站著伺候原齊之進餐的,但是原齊之揮手讓她坐下,說:「一起吃吧!外人不在的時候,我這裡不需要那麼多規矩。」

  蘇抹微應了一聲,乖乖地坐到原齊之身邊,喜蓮立即幫她盛了一碗粥,蘇抹微又吃了四個燒賣,兩個蘿卜絲餡餅。

  雖然燒賣和餡餅都做得小巧,但是與一般貴族女子那小雞啄食一樣的胃口,蘇抹微堪稱「很能吃」了

  蘇抹微發現不僅身邊伺候的丫鬟在偷看她,就連原齊之都忍不住掃了她一眼,似乎在好奇她纖細玲瓏的身體怎麼有這麼好的胃口?

  蘇抹微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慢慢地把湯勺放回已經空了的碗裡,想了想才說道:「在家裡我都要幫父親做豆腐,每天都很忙,所以……很容易餓的。」

  她以為原齊之或許會看不起她這種出身,沒想到他只是點了點頭,「我們上戰場之前也吃得很多,死也不能餓著。」

  蘇抹微愣了愣,隨即忍不住偷笑。

  或許,這位二少爺並不會太難伺候?

  吃完早餐,上午已經過了一半,上早朝的蘇家父子,即原齊之的父親原北顧與他的長兄原修之都已經下朝回家,在得知原齊之蘇醒的消息,也迅速趕過來探望他。

  這次是原家的男丁們紛紛來探望,蘇抹微本想迴避,但是卻被原齊之伸手拉住,對她說:「總是要見過家人的。」

  其實嚴格遵照禮儀的話,蘇抹微這樣的小妾是沒有資格直接面見公公、大伯、小叔子們的,她應該由原齊之的正妻領著才行。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原齊之還沒有娶正妻,而蘇抹微也不是普通的妾,她是立下大功的沖喜之人,所以單獨面見公公、大伯等人也勉強說得過去。

  在蘇抹微這種小百姓的想像中,大官都是很威嚴、很可怕的人物,沒想到原北顧、原修之都一副翩翩書生樣,斯文有禮,五官清俊,表情和煦,言談溫和,竟然讓她感覺相當舒服,並沒有太多壓迫感。

  倒是鄭氏夫人這些後宅女人氣勢相當逼人。

  蘇抹微有點感慨,果然真正有權勢、有才能的人其實都相當謙和吧,只有依靠他們的那些附庸才會狐假虎威、虛張聲勢,比如她的婆婆鄭氏夫人……蘇抹微為自己心底大不敬的念頭暗自心虛了一下下。

  與原家男人們的會面,蘇抹微只留下一個最深刻的印象:一家子美男!

  瞧瞧原家這一家子,不僅有權有勢,有才又有財,還個個貌似潘安,老天爺也太不公平,太偏愛這家人了。

  見過禮之後,蘇抹微還是先行迴避去了。原北顧帶著幾個小兒子離開後,原齊之與兄長原修之便進入他的書房談話。

  兩人坐下後,書房伺候的小廝奉上茶水,又迅速退了出去,把門關嚴,在外守護著,以免被人打擾或偷聽。

  原修之再次打量了弟弟一番,確認他已經清醒無恙,才微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原本認為『沖喜』之說很是無稽的,家裡也是病急亂投醫,卻沒想祖母和母親還堅持對了,你當真醒了過來,蘇家姑娘大功一件。」

  原齊之比原修之還高半個頭,也顯得強悍許多,五官也更深刻凌厲,身上有戰場廝殺出來所特有的威嚴肅殺的氣勢,但是他對長兄很是尊敬,聞言笑了笑,道:

  「我也說不清怎麼回事,昏迷時並未失去所有感覺,只是似醒未醒,一直沉淪在噩夢裡,一片血海……」

  說著說著,他不由得皺了皺眉——十萬將士,最後只逃出八千人,這樣的廝殺,足以讓戰場淪為修羅地獄,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將兵紛紛被殺,而自己卻只能廝殺逃命,那種窩囊勁簡直讓他繁悶成傷,即使昏迷的夢中也一直掙扎不已,他一直在殺、殺、殺,卻總也殺不完敵人,總也逃脫不了那個修羅地獄。

  他覺得難受,覺得憤怒,也覺得疲憊不堪,就在血海要把他淹沒,讓他快要窒息時,他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了一絲清涼,耳邊恍惚聽到一個輕柔又委屈的小小的聲音在說:「我想要個疼我愛我、會說會笑、會睜開眼睛看我的夫君……嗚嗚……玉帝、王母娘娘……如來佛祖、觀音大士……無論誰都好,請讓夫君醒過來吧……我會給你們燒一輩子香的……嗚……我不想做寡婦……嗚……我討厭貴族少爺……嗚嗚……」

  什麼夫君啊?什麼寡婦啊?貴族少爺招誰惹誰了?你憑什麼討厭啊?

  原齊之的思緒不知為何一下子就從修羅血海轉移到了這個女人絮絮叨叨的小問題中,後面又聽到小女人控訴他家憑藉權勢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壞人姻緣,讓她由妻變成妾、由良民變成半個奴婢,最後這羅羅唆唆的小女人還擅自給他判了刑:實在可惡、罪不可恕、要用一輩子疼愛我償還。

  原齊之先是聽得額頭青筋直跳,隨後又覺得好笑,如果這個小女人所說屬實,那麼原家確實是仗勢欺人了,他也願意負責,只是這小女人也夠強悍樂觀,雖然在哭泣,但並不脆弱絕望。

  她雖然埋怨原家欺負人,但在無力抗衡之下,便轉而期盼夫君康健,期盼自己能夠得到疼愛,能夠生活得安泰順遂。

  人最可貴的品德就是逆境中的生命力。

  很多人會在逆境中沉淪,會隨波逐流,只有極少數會在逆境中尋找一線生機,會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加鮮亮、更加美好。

  就好比在戰場上,無論戰況多惡劣,都要堅持,都要尋找突破與反敗為勝的契機,這才是為將者必備的素質。

  原齊之原本沉淪在血海中的狂亂思緒慢慢平靜下來,也漸漸清醒理智了,他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從前線戰場被送回到了京城,正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而他懷裡,正睡著一位嬌嫩少女。閉眼是修羅垃獄,睜眼卻見美人如花。一念死,一念生。一念慘烈,一念靜美。

  少女在他懷裡蹭了蹭,好像小動物一樣,尋找到舒適的姿勢,又沉沉睡著了。

  原齊之的心剎那柔軟、剎那悸動了。

  她對於他來說,本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出身如何,不知道她芳齡幾何,可是在他清醒的剎那,他覺得自己一直沉淪在血海中苦苦掙扎的心得到了救贖,得到了平靜和安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就這樣動心了。

  原修之見弟弟走神了,不由得一笑。

  他知道這種感覺,遇到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對於他們這種出身,本身條件又好的男人來說,實在是件很難得的事。

  尤其他這個弟弟,自幼就迷戀武藝,癡迷兵法,就愛帶領一幫小子玩打仗的游戲,對秉性柔弱的女孩子向來嗤之以鼻。

  原修之以前甚至擔心自己這個弟弟會不會一輩子打光棍呢!

  原齊之忽然道:「袁可望如何了?」

  景國前線針對穆國的遠征軍中,原齊之率領的十萬兵馬是先鋒部隊,袁可望卻是坐守軍中帳的主將,統帥主力兵馬五十萬。

  原齊之的十萬兵馬因為袁可望洩漏軍情,而中了敵軍之計,陷入包圍苦戰,派兵求援,卻遲遲未盼來袁可望的救援兵馬,致使原齊之慘敗。

  原修之喝了口茶,才回道:「被撤銷了軍職,在家閒養著呢!」

  原齊之劍眉一鎖,怒道:「因為他玩女人玩出了奸細,洩漏了軍情,害我十萬先鋒軍只剩下八千人,還傷殘者居多,就這樣還不問他的罪責?你弟弟我是福大命大,撿回了一條命,如果沒有部下們的捨命相護,你弟弟我早就橫屍疆場了,這可都是袁可望的錯!」

  原修之瞥了他一眼,「袁可望可是你的准岳丈。」

  「屁!」原齊之忍不住罵了句髒話。「他算我哪門子的岳丈?我娶他女兒進門了嗎?還是袁麗華肯為我『沖喜』了?蘇家老爹才是我的岳丈!」

  原齊之十六歲的時候與袁可望的嫡長女袁麗華訂了親,當時袁麗華才十二歲。原家與袁家的聯姻,門當戶對,也屬於政治聯姻。

  至於這是不是皇帝所樂意見到的,別人就很難猜測了。

  原修之失笑,隨即歎了口氣,「誰不氣呢?皇上得到前線軍報,氣得臉都白了,可那又怎樣?軍中大佬何家雖然倒了,袁家卻還掌握著三分之一的實權,沒有十足的把握,袁家軍,動不得。」

  原齊之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豈有此理!」

  原修之眼神幽暗,和聲勸道:「耐心點,不會等太久了,皇上也有點不耐煩了。」

  原齊之點點頭,便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卻拿出軍事地圖,叫兄長一起看,他用手指沿著長江逆流向上比畫,說:「南方人熟悉水戰,我們原擬定沿著長江流域向西擴戰的計劃原本不錯,可是因為袁可望這一失誤,我們失去了川蜀之地,如果被他們沿江順流打下來,就很吃力了。」

  原修之點頭,「是這樣沒錯。」

  原齊之又道:「華夏大地,幾次沿江割裂南北,可是最後都是由北方勢力消滅南方,所以就有了『北統南,南不能統北』的說法。」

  原修之再次點頭,「這似乎是一個思維定勢,但也確實有許多現實的原因,比如北人比較悍勇,南人卻多文弱,北人好實戰,南人卻多好打嘴仗。」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們沒有足夠的馬匹!更違論訓練騎兵了。」原齊之握了握拳頭,「步兵再強悍,在騎兵面前,也不堪一擊啊!」

  「你有主意了?」原修之問。

  原齊之略帶點興奮地把手指從金陵向北移動,解釋道:「你看,從金陵一路向北,途經揚州、徐州、兗州、樂陵,直達幽州.幽州以北就是大片大片的牧場,有成群結隊的馬匹,我們必須獲取幽州!」

  他在長城以北重重地畫了兩個圈,說:「這裡有匈奴的東西兩部,東匈奴由廣武將軍劉庫仁統轄,西匈奴由西單於劉衛臣統轄,劉庫仁親穆國,劉衛臣卻不傾向任何一國,我們大可以爭取。東西匈奴矛盾重重,我們也可以充分利用,再來漁翁得利。」

  原修之微笑,頗為贊賞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一直在考慮這個迂迴包抄的戰略吧?」

  原齊之點頭,「想了很久了,大哥也想到了?」

  老實說,原齊之一點也不驚奇,在他的心目中,大哥文武雙全,幾乎無所不知。

  「東匈奴的賀蘭部,西匈奴的鐵弗部,我們都已經暗暗派使者聯系過了,只要許以足夠的利益,還是有合作的可能性。」

  原齊之怔忡了一會兒,他知道自家大哥很能干,卻沒想到能干到這種地步,他還在計劃,人家卻早已經付諸實行了。

  他想了一下才補充道:「和這些外族人合作是合作,但他們畢竟是外族人,不能當作完全的依靠。」

  「當然。」原修之接口道,「從金陵向北,一路有許多世家大族,爭取到他們的支持才是關鍵。」

  原齊之卻眼光一暗,語氣沉冷的道:「如果不服,就滅族。世家大族助力是大,但是如果別有居心,破壞力也很驚人。真有需要,也得狠狠殺幾個家族,殺雞敬候。」

  「這是具體的戰策,還得仔細規劃。」原修之站了起來,「你才剛剛醒來,還是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和穆國的戰爭一年兩年打不完,甚至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打不完,急不得,太急躁了,反而會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袁可望的失誤你要引以為戒。」

  「知道了。」提起袁可望,原齊之就一肚子氣。

  原修之好笑道:「你既然不想這個准岳丈,那就去找蘇家小舅子玩玩好了。」

  原齊之想起豆腐一般白嫩可口的蘇抹微,也不由得微笑,「三朝回門的時候,就去找他玩。」

  蘇抹微發現大宅門貴族婦女的日子其實很難熬——這一天到晚什麼也不做,眼睜睜地看著日頭從東轉到西,好生無聊。

  她在娘家的時候,都是天還未亮就要起床,幫著爹爹開始做豆腐;等天光大亮了,豆腐做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娘和弟弟要起床的時候,她又要准備一家人的早餐。

  吃過早餐,她就要打掃環境,清洗爹娘和弟弟的衣物,忙完這些還要到自家小店舖裡幫幫忙;然後是做午飯,下午她就要和弟弟一起念書,還要跟著娘學一些管家理帳、針黹女紅的本事,順便為一家人做衣裳,做鞋子等等,天才暗就要准備晚飯,等吃過晚飯,還要把次日清晨做豆腐的原料准備好。

  等一切忙完,躺在床上時,已經累得什麼也不想了,倒頭就睡,而且還都睡得格外香甜。

  可是在原家呢?

  飯不用她做,衣不用她洗,房間不用她清掃打理,就連院落裡的花花草草都有專門的園丁來照料。

  除了上午因為原齊之剛剛清醒造成的短暫忙碌混亂,隨後二少爺的院落裡就安靜下來。

  二少爺午飯後不願意躺著靜養,說自己已經躺夠了,躲進了書房裡,不知道忙碌些什麼。

  而他的書房,是女人止步的,不僅丫鬟奴婢不許踏進半步,也沒有允許蘇抹微進入。

  蘇抹微看著丫鬟們各有各的忙活,而她自己只能待坐在一邊乾瞪眼,就覺得日子分外漫長難熬。

  她想伸手幫幫忙,卻又想起娘親之前的囑咐——在大宅門裡生活,最重要的是認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貪婪妄想,但也不能自降身分。

  貪婪妄想會讓貴人們討厭,自降身分卻會讓下人們也看不起。

  下人們一旦看不起,就很可能在各種生活細節上苛刻,背後也會風言風語。

  貴人們或許還會自矜身分,下人們卻習慣狗眼看人低,甚至還會痛打落水狗。

  喜蓮向來聰明伶俐,她見蘇抹微坐不安穩,就猜測她可能一時還不適應這種生活,便湊過來小聲道:「姨奶奶,您要是覺得無趣,不妨給二少爺親手做件衣裳或家常便鞋,二少爺一定會喜歡的。」

  蘇抹微看了看喜蓮,見她目光中透著關切,明白她是想幫自己早點獲得二少爺的關注和寵愛,不禁點點頭,「也好,那就先做雙鞋子練練手。」

  「是。」喜蓮笑咪咪地應道,「奴婢這就幫您取針線布料。」

  恰巧這時喜桃走進西廂房,說:「姨奶奶,剛才二少爺派人傳話過來,說他晚上想吃您親手做的豆腐。」

  蘇抹微輕輕「啊」了一聲,有點詫異,心裡又有點復雜,原齊之知道她出身,知道蘇家是做豆腐賣豆腐的,所以才故意要她做豆腐。這是調笑她呢?還是故意考考她呢?還是看不起她、羞辱她呢?

  雖然蘇抹微心裡難免東想西想,但是夫君大人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從,乖乖地聽命為他洗手做羹湯。

  說是親手做,其實大家族的女眷,又有幾個真正從頭到尾親自做過一盤菜的呢?

  且不說燒鍋時的大火煙熏,就是親手去碰雞鴨魚肉、油鹽醬醋也會覺得膩了手,真正自己做了,未必還有胃口下嚥。

  大家族的廚房是很講究的,一般都會下設廚房總管,統領負責廚房的一切事務;總管之下又細分廚師長、採購主管、面點主廚、涼菜主廚、火頭主廚;再之下又分別設有采購、面點、涼菜和火頭的中工和小工,他們分別負責給各個主廚跑雜務;最下等的勞力是燒火工、洗碗工和清潔工。

  如果哪位女主子一時心血來潮,想親手為家人做幾道菜,彰顯一下自己的賢良淑德,那麼廚房就必須先拿到主子要做的萊譜,然後廚房各色人等,按照菜譜准備好材料,洗好,切好,在鍋邊放好,燒火工把鍋熱好,就等著主子把菜下鍋,親手翻炒上兩鏟子,就算功德圓滿了,連盛盤都不用主子下手。

  蘇抹微考慮到原齊之剛甦醒,脾胃弱,就擬定了幾個清淡些的菜,其中包括兩素:櫻桃豆腐、草菇豆腐羹;兩葷:鯽魚豆腐湯、荷花豆腐大蝦。

  等她踏進原齊之院落的小廚房,發現廚房裡的傭人已經把所有材料都准備妥當時,不由得暗自驚訝,再次見識到了大宅門的氣派。

  雖然小廚房沒有原府大廚房裡那麼多人,但也分了總管、主廚,以及兩個負責雜務的小工。

  單單一個小廚房就有這麼多人伺候,可真是讓蘇抹微感慨萬千:這也太奢侈了吧?

  當然她也只是心裡想想,原府的確是有資格也有實力奢侈。

  或許,這才是人們努力追求權勢與金錢的原因吧?唯有握有權勢與錢財,才能如此享受。

  吃晚飯的時候,蘇抹微心裡頗有點緊張,擔心自己做的飯菜不合原二少爺的胃口。

  原齊之卻吃得香甜,他尤其偏愛酸酸甜甜大開胃口的櫻桃豆腐,整整一盤都吃得精光。

  蘇抹微稍稍放下了心,也跟著慢慢吃了起來。

  飯後,原齊之由蘇抹微親自服侍用茶水漱過口,抬頭看見她悄悄鬆了口氣,似乎終於完成一項重任的模樣,不由得嘴角一挑,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最想吃的豆腐,是抹微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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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最想吃的豆腐,是抹微豆腐。

  抹微豆腐,抹微豆腐……

  抹微豆腐……

  蘇抹微把瞼埋進浴桶裡,臉紅賽過雲霞,就連身體都有些發燒。

  她的耳邊一直縈繞著原齊之飯後說的這句話,然後就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到進原府的前夜,娘親偷偷教導她的那些男女之事,便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看著原齊之老是面無表情,還以為他是個正經古板的人,哪想到……

  貴族少爺什麼的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蘇抹微偷偷地在心底裡叨念,還不知道原二少爺之前有過多少女人呢?居然這麼會調戲女人!

  什麼叫「最想吃的是抹微豆腐」啊?想想都讓人羞得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直到此時,她才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真的嫁人了,以後要和這個男人生活一輩子了,要被這個男人這樣那樣了……

  啊啊啊!

  這個夜晚她要怎麼熬過去?

  她很害怕呀!

  原齊之那麼高、那麼壯……會不會把她壓扁?會不會很疼?

  以前曾聽嫁過人的鄰居姊妹們聊閨房私語,她們說女人的第一次都會很疼很疼的……

  蘇抹微洗澡洗了半天,直到備用的熱水都添加完了,桶裡的水也涼透了,她才慢吞吞起身。

  幸好現在是酷暑炎夏,不必擔心凍著。

  她穿了薄棉的對襟中衣,薄麻的褲子,羞答答地進入原齊之的主臥室,又磨蹭了一會兒,才爬到黑檀木雕花床上,拉過薄如蟬翼的涼絲被把自己緊緊裹住,當起小鴕鳥。

  當原齊之從書房回來,沐浴過後,進入臥室時,發現晚飯後就一直小臉紅紅的蘇家豆腐西施已經呼呼睡著了。

  因為天氣炎熱,睡著的蘇抹微不再扮鴕鳥,而是把薄被也用腳踢開,小臉朝著床外,側躺睡著,兩隻纖細嫩白的小手抱在胸前,雙腿蜷曲,宛如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

  原齊之慢慢在床邊坐下,手指輕撫蘇抹微嫩滑如上好豆腐的臉頰,輕聲喚道:「揀微?抹微?」

  蘇抹微睡得不甚安穩了,似乎感覺到臉頰上的麻癢,咕噥了一下嘴,抬手去拂,小手打在原齊之的手上,然後又迷迷糊糊地繼續睡了。

  蘇抹微自小就睡得很好,很容易進入夢鄉睡著,而且不易驚醒,更沒有認床的毛病,到哪裡都能睡得好。蘇大娘說她這種人心寬,是有福氣的,不會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看著酣睡的嬌嫩少女,原齊之的目光越來越熾熱。

  十六歲的少女,正是女人最嬌嫩美好的年紀,如嬌花含苞欲放,如嫩蕊搖曳生姿,不用任何妝扮,天然素顏便極美。

  更何況蘇抹微得天獨厚,或許自幼豆漿喝的多,豆腐吃的多,肌膚白嫩如玉,毫無瑕疵,身段也玲瓏窈窕,曼妙無雙。

  當她舉起抱在胸前的小手,峰巒起伏的酥胸便毫無遮掩地呈現在原齊之的面前。

  因為天氣炎熱,蘇抹微洗澡後便沒有穿抹胸,只穿了系帶的薄棉中衣,她睡著後,系帶有些鬆了,高聳的渾圓便從微微敞開的對襟中央挑逗般地若隱若現,讓原齊之看得喉頭發乾。

  原齊之俯下身,湊到蘇抹微的耳邊又喚了兩聲:「抹微?微微?」

  蘇抹微這次卻動也沒動,依然沉睡著,面容恬靜。

  原齊之放下輕紗的帷幔,重新回到床上,側身在蘇抹微的身邊半坐半躺下,低頭凝視著她的睡顏。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上她披散開的烏黑秀髮,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被這個突然進入他生活的小女子給弄得纏綿難捨。

  從小到大,他身邊從來沒有缺少過美麗的女子,可他卻一向對她們漠不關心,他無法對她們燃起半點興趣。

  他一直以為,女人和他的世界天差地別,她們不會明白他的興趣、愛好、理想、追求,他也對她們那些胭脂水粉與長嘴道人是非不耐煩。

  在他的印象中,女人這種生物,既麻煩又脆弱,既缺少學識、目光短淺,偏偏又愛喋喋不休、管東管西,稍不如意還要一哭二鬧三上吊。

  說句大不敬的話,他覺得就連他的母親也不過如此。

  只是,為什麼對蘇抹微卻感覺不一樣呢?

  這個從平民小戶之家出來的姑娘,陡然進入豪門大宅,雖然拘謹卻不木訥,雖然惶惑不安卻進退有禮。她的教養之好,甚至超越了許多嬌嗲做作的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

  更重要的是,她出現在他最需要救贖的時刻,讓他感受到了安寧舒適,宛如在外流浪顛簸了許久的疲憊船只回歸了屬於自己的港灣,讓他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得到舒緩。

  他現在多麼渴望把她抱進自己懷裡,親親她、摸摸她,與她交頸結合,抵死纏綿……

  一旦確認了自己的心思,原齊之熾熱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堅定。

  戰場上廝殺歷練出來的少將軍,向來雷厲風行,行動迅速。他先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迅速褪去,扔到床尾,然後又慢慢地為蘇抹微脫去身上的遮蔽衣裳。

  蘇抹微峰巒起伏的玲瓏玉體躺在湖藍色的床單上,散發著羊脂白玉一般的淡淡光澤,真正如珠如玉,美不勝收。

  原齊之的呼吸越來越粗重。

  他在蘇抹微的身體上方趴伏下來,用肘部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低頭吻上她的額頭,然後是秀眉、挺鼻、嫣唇、小巧的下巴,天鵝一般優美的頸項,玲瓏的鎖骨,再一路向下——

  他抬起頭來,看到蘇抹微的臉頰紼紅,雙眼緊閉,長長的眼睫毛不停地顫動,嘴唇也抿得緊緊昀,頸項微微抬起,明顯是已經甦醒了卻還在裝睡。

  明白她在害羞,原齊之也不點破,只是揉撫著她雪白的肌膚,覺得手感極好,宛如剛剝殼的雞蛋,光滑嬌嫩卻又富有彈性,讓他愛不釋手。

  蘇抹微再也忍不住羞窘,伸手胡亂抓了床頭的大紅枕頭遮到自己的臉上,雪白的貝齒緊咬著嫣紅的下唇,唯恐洩漏出一點呻吟聲響,讓原齊之覺得自己輕狂淫亂。

  原齊之濡濕的雙唇在她小巧可愛的肚臍處流連了一會兒,當他繼續向下移動時,蘇抹微緊張的全身僵硬,心也宛如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般要跳出胸口,怦怦亂跳。

  蘇抹微乎要窘迫得哭起來,細聲嫩氣地乞求:「不要……嗯……」

  可是男人已經漸漸失控,少女獨特的氣味讓他的雄性本能在這一刻被徹底激發,他的鼻息粗重急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瘋狂集中到了胯間那一處,喧囂不安地尋找著安身之地。

  「啊……不要……嗚……」突如其來的刺激,讓蘇抹微的身子彈跳起來,那一瞬間,她感到一股從未體驗過、難以抑制的快感迅速傳遍全身,以致她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可是,難以欣齒的羞恥感,也讓她的眼睛迅速濕潤,淚珠奪眶而出。

  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她只有娘親曖昧不清的教導,只有「男上女下」的籠統概念,她隱約覺得原齊之的行為有些出格,不夠莊重,這讓她更加難過,覺得因為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才會被這樣玩弄。

  果然貴族少爺什麼的,都是很荒淫的吧?

  蘇抹微一邊羞恥地流淚,一邊和洶湧強烈的快感默默抗爭,這種快感太奇怪了,她才不想要!

  她不想和貴族少爺變得一樣荒淫無恥!

  可是原齊之不肯放過她,他用嘴唇吸吮著她嬌嫩的肌膚,濕熱的舌頭跟著滑動挑逗,手指按摩著她已然充血硬脹的花蒂。

  「不……不要……」蘇抹微失控地尖叫出聲,然後一股又一股溫熱的愛液從她的花穴裡急湧而出。

  蘇抹微被自己奇怪的反應嚇住了,她以為自己是失禁了,這簡直太丟人,也對原齊之太不敬了!

  尷尬、羞恥和情不自禁的快感終於讓她承受不住,嗚嗚大哭起來:「嗚……不要……不要了……嗚……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嗚嗚……」

  原齊之其實也沒想到自己的小娘子這麼敏感,可是他也是處子,以前雖然看過些春宮畫本,真正的實踐卻也是第一次,還以為女人都是如此敏感嬌弱,不堪一擊。

  可是,蘇抹微對他的反應如此強烈,因為他而體驗到了極致的快樂,這種認知讓他愉悅,也讓他更加興奮。

  他抬起頭,又慢慢原路向上吻吮,直到讓蘇抹微嬌挺的雙峰頂住他寬厚的胸膛,兩人肌膚相親,似乎有微微的電流在兩人身體之間流轉。

  原齊之吻上她的雙唇,他怕她會把她自己的嘴唇咬傷了,可是唇齒之間奇妙的氣味讓蘇抹微有些反感,她掙扎著想抗拒。

  但原齊之執拗地吻著她,雙手卻分開她的雙腿,將自己的欲望向她的柔嫩處貼去。

  感受到他的滾燙堅硬,蘇抹微害怕地想要躲閃,原齊之卻趁機拉過枕頭和丫鬟們早已備好的白錦緞墊在了她的臀下,雙手緩緩撐開她的兩腿,他挺腰向前送,找到位置,便用力擠入進去。

  沒什麼實戰經驗的原齊之只憑著一股蠻勇之力奮勇向前,蘇抹微卻已經痛得淚流滿面,連連抽冷氣,哀泣著乞求他停下來。

  原齊之見她眼睛都哭紅了,實在可憐,勉強停下忍耐了片刻,可是他的欲望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略微後撤一點,趁著蘇抹微鬆一口氣的剎那,又用力挺入,只聽得蘇抹微尖叫一聲,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肩膀,指甲甚至在他背上劃出了幾道血痕。

  他重新低下頭溫柔地吻著蘇抹微的櫻唇,大手也不斷地愛撫她的耳垂、頸項、纖腰,不久,他感覺蘇抹微僵硬的身子放鬆了下來,緊蹙的眉心也稍微舒展,他才漸漸加快了速度。

  看著身下的小姑娘因他而變成小女人,看著她似蹙非蹙的細眉,似哭未哭的淚目,原齊之的心底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和滿足感,和他第一次上戰場打了大勝仗的那種感覺類似,卻又比那更徹底,似乎全身每個寒毛孔都舒爽透頂了,讓人覺得人間至樂莫過於此。

  原齊之從未料到自己竟然也會是沉迷於床第之事的男人。

  或許,只是沉迷於這個小女人?

  他緊緊抱著她,想將這種極致快感無限延長,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這個小女人對自己的誘惑力,不到一刻鐘下他就忍不住低吼一聲,灼熱的白液盡數射進了令他銷魂蝕魄的花蕊深處。

  良久,直到那種快感餘韻慢慢散去,原齊之才歎了口長氣,有點沮喪地輕伏在蘇抹微的身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略帶沙啞地道:「對不起,下次我會堅持久一點。」

  對他而言,原本美妙的房事盞茶工夫就結束了,這麼快就繳械認輸,沒有讓他的小女人再次攀上高潮,簡直是他身為男人的奇恥大辱!

  一向對風月之事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原齊之卻不知道,男人的初次一般都會很快繳械,就算天賦異稟,第一次往往也會很快失守。更何況他還昏迷了一個月,僅靠一點流食維持生命力,這次初體驗能堅持將近一刻鐘,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蘇抹微好不容易結束了疼痛的折磨,剛剛暗自鬆口氣,慶幸自己獲得解脫,一聽下次還要更久一點,立即又被嚇白了小臉,急忙哀求道:「不……不用再長了……這、這樣挺、挺好的……真的!不用再更久了……」

  原齊之微微一笑,心下卻不以為然,以為是小女人在體貼安慰自己,他溫柔地摸摸她的臉頰,「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滿足你的。你的夫君是沙場的英雄,床榻上也不會變成狗熊。」

  蘇抹微小臉越發白了,勉強送給他一個虛弱的微笑,心底卻在哀歎:我巴不得你是狗熊呢!

  她要容納他已經很吃力了,如果再有持久戰,她不會「戰死」在床榻上吧?

  嗚……蘇抹微可憐巴巴地閉上雙眼,為自己注定前途黯淡的婚後生活哀歎不已。

  和安與和寧都是原府的家生子,娘親和兄弟也都在原府當差。當家主母鄭氏安排她們到二少爺房中做大丫鬟,原本就是默許了她們做二少爺的通房大丫鬟。

  只可惜二少爺常年駐守在前線打仗,經年累月不回家,偶爾回來一趟也是行色匆匆,根本對風月之事不感興趣。

  這次二少爺出了事,最早打算沖喜的人選是他的未婚妻袁麗華,只可惜袁家不願意,擔心女兒一進門就成寡婦;之後就是准備安排和安或者和寧做沖喜之人,又可惜鄭氏在路上遇到了那位道人,說和安、和寧與二少爺八字並不足夠相合,雖然不相沖,但達不到沖喜的效果。

  最後,才便宜了蘇抹微這位賣豆腐的平民姑娘,讓她一步登天,麻雀變鳳凰,惹來多少女子的各種羨慕、嫉妒與恨。

  原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別說正妻有多尊榮,就算只做小妾,也足以讓娘家人都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這天上掉下來的富貴,沒有人不眼紅的。

  蘇抹微強忍著下身的不適,想起身服侍原齊之。

  原齊之伸出手把她按倒,嘴角輕揚,似笑非笑道:「我看,這以後還真說不上到底是誰服侍誰呢。」

  蘇抹微嘟了嘟小嘴,嬌嗔道:「誰讓你剛才那麼用力,人家好疼……」

  原齊之見她嬌媚的模樣,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吻了吻,糗她:「嬌氣。」

  「才沒有!」

  原齊之笑道:「為夫就愛你這點嬌氣。」

  蘇抹微心頭一甜,眼波如水地瞪了他一眼。

  原齊之其實也很疲憊了,他迅速為兩人擦拭了一番,又把蘇抹微臀下染上艷紅花朵的白緞布收好,然後把水盆送到床榻外,回床之後摟著蘇抹微便很快沉入睡鄉了。

  倒是蘇抹微因為下身的不適和心情的激蕩而久久不能成眠。

  就著月光,她悄悄打量著原齊之英俊的面龐,忍不住用手指輕輕觸摸著,輕輕地問:「原齊之,你會是我的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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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蘇抹微進入原府的第三日,正巧是六月初六,不僅是她回娘家的日子,亦是她的生日。

  一大早,蘇抹微就收到了許多禮物。

  其中包括太夫人的金三樣、銀三樣,即金簪、銀簪——金鐲、銀鐲、金耳環、銀耳環,都是做工精細優美的精品。

  她的婆婆鄭氏夫人則送了一座白玉送子觀音,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按理說,正妻沒進門沒生下嫡子之前,小妾、通房丫鬟們是不允許生孩子的,但是原齊之的情況特殊,他長年征戰在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比如這次就差點再也醒不過來,鄭氏夫人著實害怕了,她阻止不了兒子再上戰場,就只能期盼兒子能盡早留下幾條血脈,因此也就不再計較孫子是從哪個女人的肚子裡生出來的,只要能生就好。

  更何況,蘇抹微有沖喜之功,八字又和原齊之完美匹配,有「旺夫」之福,讓她生下原齊之的長子,鄭氏比較能接受。

  原北顧的三位姨娘,則分別送了蘇抹微幾件手工繡品,包括銀紅蟬翼紗的半臂、粉霞錦綬藕絲羅裳和累珠疊紗粉霞茜裙,都是夏日正好穿的輕薄面料。看來三人是商量好的,正好可以搭配一身,蘇抹微穿著回娘家正可以「衣錦還鄉」。

  原宜之則送了蘇抹微一對她親自手繡的鴛鴦荷包,說是給二哥戴一隻,蘇抹微戴一隻,兩人成了名副其實的鴛鴦。

  原齊之的大嫂雲青蘿的禮物更加特殊,除了一對寶藍色點翠珠釵和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還有一本雲青蘿手書的「為婦之道」。

  這本書,原本是雲青蘿的母親病逝前,拖著病體寫給她的,雲青蘿又加了一些自己這些年的經驗教訓和心得體會。對蘇抹微來說,這恐怕才是最珍貴的生日禮物,最難得的是雲青蘿對她的一片善心和提點之情。

  畢竟,一個平民之女驟然進入豪門,確實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細節需要學習和注意。

  原齊之卻厚著臉皮分吃了蘇抹微的龍須長壽麵。

  長壽麵講究一根到低,從頭吃到尾,中間不能斷,不然被視為不吉利。

  蘇抹微的這根長壽麵被做得很長很長,用大大碗公盛了滿滿一碗。吃的時候,蘇抹微吃這頭,原齊之吃那頭。

  蘇抹微很是無語,她第一次遇到這種吃麵的情形。可是她這時謹記了原齊之教訓的「出嫁從夫」,只好任憑他吃自己的「長壽」。

  兩人一口氣吃完,幸運地中間沒有斷,吃到最後便嘴唇碰了嘴唇,甚至原齊之厚著臉皮伸進舌頭,從蘇抹微的嘴裡奪食。

  蘇抹微面紅耳赤,最後忍不住狠狠推開他。

  原齊之笑咪咪地摸摸她的秀髮,道:「九月初九,也請你吃我的壽麵。」

  女人的三朝回門禮,有的隆重,有的簡單,單看女婿的心意。

  蘇抹微的回門禮是原齊之準備的,只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朱紅雕喜鵲登枝花紋禮盒,還有一竹籃自家廚房做的點心果子。

  以原府的豪門標准來評判,從表面上看起來,這份回禮相當簡薄,甚至堪稱簡陋。

  喜蓮私下對蘇抹微碎碎念,說當初大少奶奶三朝回門的時候,大少爺准備的回門禮可都是用馬車拉過去的,禮物不計其數。

  蘇抹微倒不計較這些,雲青蘿是尊貴的嫡長媳,她只是個沖喜小妾,地位是雲泥之別,根本沒法比。她只盼著能早點見到爹娘和弟弟,看看他們是否安好,同時也親口給他們報一聲平安,讓他們不要再擔心掛念自己。

  因為蘇抹微的小妾身分,蘇老爹蘇大娘甚至算不得原齊之的正經親戚,更別提被稱為岳父岳母了,像蘇抹微這種狀況,丈夫一般是不跟隨回門的。

  蘇抹微穿好三位姨娘送她的衣裳,戴好太夫人和大少奶奶送她的首飾,佩好原宜之送她的荷包,帶著貼身丫鬟喜桃、喜蓮登上了門口等候的單匹小馬車。小馬車慢悠悠向外走,出了大門,她卻意外看到了騎著棗紅馬的原齊之,以及兩位騎著黑馬的隨從,三人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高頭大馬配上昂藏七尺有餘的英傻少將軍,看得讓人眼前為之一亮。

  喜蓮驚喜地小聲叫道:「姨奶奶,是二少爺啊!」

  蘇抹微也有點不敢置信,她稍微撩起一點馬車的窗簾子,問:「夫君大人?您這是?」

  原齊之一揚馬鞭,在空中打了個響亮的鞭哨聲,「自然是陪著你回娘家。」

  蘇抹微簡直不敢置信,她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是自己太奢望了才會出現幻聽嗎?

  她用手捂住嘴巴,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下。

  喜桃、喜蓮也不敢置信,卻同時大喜過望。喜桃道:「姨奶奶,二少爺真的很疼愛您啊!」

  喜蓮狠狠點頭,與有榮焉,「是啊,是啊。」

  二少爺陪著姨奶奶回娘家,這是多大的體面啊!

  以前二少爺對所有的女性都愛理不理的,更別提居然會親自陪一個小妾回娘家歸寧了。

  她們的主子生得美貌,性格又溫婉溫柔,看來二少爺也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了呢。

  這可真是太好了。

  第一個在蘇家門口迎接他們的,是蘇抹微年方五歲的弟弟蘇抹雲。

  濃眉大眼的小家伙因為姊姊出嫁曾哭鬧了整整一天,一直盼著姊姊早點回家。聽說今天姊姊回門,一大早爬下床就朝大門外跑,一直等啊等。

  小家伙第一次見到原齊之騎的這種俊俏駿馬,以前他頂多只見過一些平民之家拉貨的騾子、驢,連其貌不揚的瘦馬、矮馬都沒見過,今天卻一下子見到三匹,大開眼界。

  棗紅馬並不是原齊之的坐騎,他以前的騎乘是匹四蹄雪白、全身烏黑的「烏雲踏雪」寶馬,戰死在了沙場上。棗紅馬是原齊之回到原府後選擇的臨時代步工具,並非罕見的汗血馬,但也稱得上寶馬良駒了,威風凜凜神駿非常。

  蘇抹雲看得又膽怯又欣羨,小小的身子躲到門後頭,大腦袋卻悄悄伸了出來,探頭探腦地張望。

  蘇抹微的小馬車隨後趕到,在大門口停下,小家伙見到姊姊從馬車上下來,立即歡呼著撲上去,大喊:「姊姊!姊姊!」

  蘇抹微也是喜笑顏開,眼眶微紅,她彎腰把弟弟抱起來,問:「雲兒,想不想姊姊?」

  「可想了,爹爹和娘親也想呢!我看見了,娘親還偷偷地掉眼淚了呢!」蘇抹雲膩在姊姊身上,有點撒嬌地說道。

  蘇抹微的心一痛,眼淚奪眶而出,正想要說什麼,卻覺得手裡一輕,翻身下馬的原齊之把蘇抹雲抱了過去。

  蘇抹雲陡然高了許多,不禁嚇得叫了一聲。

  原齊之哈哈一笑,把他頂坐在自己的左肩膀上,「你就是蘇抹雲?認識一下,我是你的姊夫原齊之。」

  蘇抹雲原本還因為被陌生人抱住而哇哇大叫,此時好奇地安靜下來,低頭打量這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問:「你真的是我的姊夫?那個什麼原府的壞蛋二少爺?」

  蘇抹微一窘,小聲呵斥道:「胡說什麼呢!」

  原齊之又是哈哈一笑,他似乎很是喜歡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

  「對,我是你的姊夫,也是那個什麼原府的少爺,但不是壞蛋。」

  蘇抹雲被姊姊瞪眼,也有點害羞,不敢再作怪,乖乖叫了聲「姊夫」,又道:「爹爹說你不會來的,你怎麼也和姊姊一起來啦?」

  「不歡迎嗎?」

  「要是你不欺負我姊姊,對我姊姊好,就歡迎。」小家伙想了想才回答。

  原齊之朝蘇抹微眨眨眼,道:「好小子,知道疼姊姊,這個弟弟我認了。」

  蘇抹微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此時聽到聲音的蘇老爹和蘇大娘也迎了出來。

  見到原齊之親自前來,蘇老爹喜出望外又很是拘謹,吶吶地說了兩句「快到屋裡坐,快到屋裡坐」,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大娘表情淡淡的,沒有受寵若驚,只是一向淡漠的眼睛裡此時也隱約閃現了笑意,顯然對原齊之陪女兒回門的行為很滿意。

  時下說親,流行「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意思是希望女兒能嫁入比自身更好一點的人家,可以享清福,不用吃苦受累;娶個門楣低一點的兒媳婦,則容易相處,不會被兒媳婦欺負。

  但是,嫁得太高也未必是福,就像蘇抹微這樣看似一步登天了,可是如果她在原府受了委屈,娘家連為她伸冤出氣的能力都沒有,想想也是很可憐的。

  從這種意義上說,說親要講究「門當戶對」,還是很有道理的。

  蘇家是三代單傳,已沒有什麼重要親戚,今天女兒回門,又擔心原家二少爺未必會陪著前來,所以連鄰居也沒有邀請來作陪,本想簡單和女兒一起吃個團圓飯就好。

  現在原齊之陪著來了,蘇大娘便讓蘇老爹去請鄰居家能說會道的來作陪喝酒,她則拉了女兒回了內室。

  喜桃、喜蓮把禮物送進內室,便乖巧地退了出去,到院子裡去看做豆腐的工具。

  母女倆靜靜地對坐一會兒,蘇抹微被母親的目光盯得有點頭皮發麻,不由得輕輕喚道:「娘?」

  蘇大娘恩了聲,坐到蘇抹微身邊,摸摸她的頭,說:「看起來過得還不錯。」

  蘇抹微點點頭,「是啊,今天我還收到許多生日禮物呢。看我這一身,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間佩的,都是禮物呢!」

  蘇大娘隨意打量了一番,也不以為意,只是讓蘇抹微把女婿帶來的禮物打開。

  蘇抹微有點奇怪,娘親不是見錢眼開、貪圖富貴的人啊,為什麼要這麼迫不及待看禮物?

  不過,她還是乖乖地把禮物拿到床上,逐一打開。

  先打開的是那個朱紅雕花盒子,很輕,蘇抹微也好奇裡面會有什麼,不會什麼也沒裝,就拿一個空盒子當禮物吧?

  盒子打開,盒底靜靜地放著一塊素白染著暗紅花朵的錦緞。

  「咦?這什麼啊?」蘇抹微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了這是初夜落紅,不由得大窘,又有些氣惱,急忙把盒子蓋上,臉紅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怎麼可以拿來做禮物……

  太不要臉了!

  蘇大娘接過盒子,又打開看了看,目光復雜,看著那白色錦緞上的落紅,眼中迅速地閃過一絲尖銳的痛苦。

  「娘?」蘇抹微有點擔憂地看著蘇大娘,推了推她的胳膊。

  蘇大娘回過神,笑了笑,「你這孩子出嫁得匆忙,娘都沒來得及好好教導過你,這是回門錦,是夫家認可了新娘子的清白,正式接納她進門為婦的證據,三朝回門時給女方父母看過,請他們放下心,這還是要帶回去的。」

  蘇抹微又氣又窘,吶吶半晌,才忍不住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真不把女人當人。那萬一要是沒有落紅呢?」

  「那就死。」蘇大娘冷冷地道。

  蘇抹微一怔,有點被娘親的語氣嚇住。

  蘇大娘摸摸自家閨女的頭,「運氣好點的會被遣送回娘家,但就算回了娘家,日子也不會好過就是了。這個社會,對女人向來就是苛刻的。」

  蘇抹微想起自己小妾的身分,以後恐怕也會度日艱難,不由得黯然。

  蘇抹微為了轉移話題,又急忙把那個包袱打開,裡面卻是三套衣服,一套石青色素緞男裝,一套寶藍色雲緞女裝,一套大紅的細棉布男童裝,顯然是給蘇抹微爹娘和弟弟預備的。

  除了這些,就是那籃子點心果子,再無其他。

  蘇抹微雖然不奢望原齊之金銀珠寶地堆砌做禮品,但是禮物如此之輕:心頑不免還是有點失落,她忍不住對蘇大娘抱怨道:「趙裁縫家的閨女回門,她那醜女婿好歹還帶了一整頭豬,請左鄰右捨飽餐一頓呢。」

  蘇大娘噗哧一笑,忍不住拿手指頭點了點自家閨女的額頭,「你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兩頭豬也換不來這一身衣裳。更何況,趙家那殺豬醜女婿是什麼身分,原齊之是什麼身分?他今天肯陪你來,就比把金山銀山搬來更讓娘高興。」

  蘇抹微的眼眶一紅,投身到蘇大娘的懷裡,哭道:「娘,對不起,都是我的命不好,給人做了小妾,讓爹娘和弟弟都跟著沒臉。」

  「打嘴!」蘇大娘趕緊捂住女兒的嘴巴,「這話你日後萬萬不可再說,可不是要傷了原家女婿的心嗎?人家的命都是靠你沖喜得回來的,你卻說自己命不好,這不是咒人家嗎?」

  蘇抹微趕緊點頭。

  蘇大娘低頭為女兒擦淚,「命不命的不要多想,多想也無益,事已至此,就要向前看,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我看原家少爺並不是輕浮紈褲,你真心待他,想必他不會辜負了你的。」

  蘇抹微再次點頭。

  娘兒倆正說著知心話,卻聽到外面一陣吵嚷。

  蘇大娘臉色一沉,蘇抹微疑惑地站起身來,蘇抹雲衝進房間喊道:「娘,昨天那人又來了!」

  「什麼人?」蘇抹微問。

  蘇抹雲快嘴道:「說是咱們舅舅家的大管家。」

  「舅舅?」蘇抹微詫異了,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母親娘家還有親戚存在呢!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外公外婆已經不在世了,母親也沒有親戚了。

  蘇大娘的柳眉愈皺愈緊,她看了眼蘇抹微好奇中略帶擔憂的神色,微微歎了口氣,又想了想她如今已經是原家媳婦,雖然只是個妾,但也算正式踏進了豪門,不能再單純無知下去,便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這事鬧了兩天了,你也躲在簾幕後面聽聽吧!」

  蘇抹微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蘇大娘用手抿了抿鬢角,才挺直若背,端正地走出了內室。

  蘇抹雲因為年紀太小,也被強行留在了內室,陪著姊姊,躲在內室的繡花門簾後面,聽堂屋的聲響。

  堂屋正中,上位端坐的是原齊之,旁邊陪坐著蘇老爹。

  一個身穿靛藍薄綢的中年男子面色窘迫地跪在地上,正給原齊之叩首行大禮。

  中年男子身材略胖,面白無須,眼睛小卻閃爍著精光,滿面堆笑,只是笑得有點勉強,他萬萬沒想到原齊之會屈尊陪著一個小妾回娘家。

  他的額頭上很快積起一層薄薄的油汗,暗自擔憂今天會把事情辦砸了。

  原齊之目光冷肅,直到中年男子頭叩在地板上不敢抬起,他才慢慢地用手指叩著桌面,開口道:「袁福,我倒不知你們袁家幾時和蘇家扯上了關系?嗯?」

  袁福再磕了一個頭,才回道:「稟原二公子,我家老爺也是最近才知道蘇家太太原來是失去音信多年的長姊,是我們袁家的正經大姑太太。」

  「喔?」原齊之的聲音更冷,劍眉微挑,「這可真是巧了。」

  袁福訕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們老爺知道了也是大感驚喜,立即就讓小的上門認親了。說起來,蘇姨奶奶和我們大小姐還是表姊妹,等日後我們大小姐進了門,就更是親上加親了。」

  原齊之的手指在桌子上緩緩叩著,袁福就覺得好像叩在自己心坎上,讓他呼吸都困難,難受得緊。

  說起來,他也覺得自家老爺做事不講究,可那又如何,他這個做僕人的,只能聽命行事。

  袁家老爺袁可望吩咐袁福,認親事小,最要緊的是要讓大姑太大蘇大娘和姑表小姐蘇抹微在准姑爺原齊之的面前,幫著袁家說幾句好話,如今原齊之轉危為安,袁家擔心袁麗華的婚事有危險了。

  當初,原家最早是要袁麗華提早嫁進門為原齊之沖喜的,可是在戰場上見過原齊之半死不活摸樣的袁可望擔心女兒進門就守寡,決定再觀望一些時候,所以拒絕了原家沖喜的要求,反正他也知道是自己的緣故才害得原齊之受重傷,如果再沖喜不成,那自己女兒不僅守寡,還要承受原家人的牽連怨恨,倒不如不嫁。

  這種種思考的後果,就是更加得罪了原家,等得到原齊之轉危為安的消息,袁可望想再和原家搭上關系,原家已經懶得搭理他了。

  袁可望有點焦急。

  如果還能聯姻,那麼原家或許會看在自己女兒的面子上,不會太追究他在戰場的責任,甚至出面在皇帝面前為他說兩句好話。

  如果聯姻失敗,女兒被退婚,別說以後自家女兒能否再嫁人,就算再嫁,也找不到好婆家了,一個自私自利、沒有擔當的罪名就足以毀了女兒的閏譽。

  無論為自己,還是為了女兒,他都不能和原家真的翻臉,所以就著急了,幾經翻查,意外發現原齊之沖喜小妾的身分有點名堂,蘇抹微的母親居然是二十年前以為已經死了的袁家大小姐,袁可望從中發現了可乘之機,所以才有了袁福的登門認親。

  蘇大娘從內室走出來,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袁福,冷冷地道:「你家老爺弄錯了,民婦娘家已經沒有親人,可不是什麼袁家大姑太太。」

  「姑太太,我家老爺說斷沒有認錯的,當年老太爺身邊伺候的老人還在,還認得姑太太。」

  蘇大娘冷笑,「他們認得民婦,民婦可不認得他們,民婦的家在萬裡之遙的鄉下,從沒聽說有個兄弟,可高攀不起袁大將軍。你請回吧,也別再來了,否則民婦就要告官了,問問你家老爺能不能扯得下臉來跟官府周旋。」

  自古以來民告官都不容易,但是如今蘇家不同以往,蘇家女兒成了原府的沖喜小妾,官府怎麼也要高看幾分。

  袁福有些為難,哀求地看向原齊之。

  原齊之道:「蘇家現在是原府的正經親戚,聽蘇太太的吩咐,以後不要再來打擾蘇家的清淨。」他停頓了下,才似笑非笑地道:「以後有什麼事兒,還是直接找我吧!」

  袁福無奈,再給原齊之磕了個頭,才狼狽地帶著半車的重禮離去了。

  沒辦法,袁家雖然算是軍中大佬,但和原家這種世家大族還是無法相比,更何況如今袁可望犯了大過,正擔心皇帝的問罪責難,更不敢再得罪原家,為自己樹敵。

  袁福認為,原齊之怕是知道了袁家的事,今日才特意來給蘇家撐腰的。否則哪裡有貴族少爺到一個妾室的娘家登門拜望的,那實在太失禮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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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蘇抹微在內室裡聽得一頭霧水。

  袁福離去後,鄰居家陪酒的叔叔也來了,蘇老爹在正堂開了酒席,陪著原齊之喝酒。

  蘇大娘重新回到內室,看見蘇抹微正坐在窗前的花凳上若有所思,便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娘倆在內室吃點吧!原以為原家女婿是不來的,咱關門吃個團圓飯就行了。」

  蘇抹微笑道:「和娘單獨吃我更開心。」

  「外面姑爺那裡有十二道菜,四冷盤,八熱菜,咱娘倆只有六道菜,就湊合著點吧!」

  蘇抹微嗔道:「娘,您怎麼這就把女兒當外人了?」

  蘇大娘笑了,又歎口氣,摸摸女兒綰起的發髻,「已經成為他人婦,可不就成了外人?」

  蘇抹微還要撒嬌,蘇大娘拍拍她的手,「先吃飯,一會兒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蘇抹微幫著娘親挑魚刺,把挑好的魚肉放到她碗裡。蘇大娘看著比婚前更為嬌媚的女兒,心裡又疼又酸,她這從小就伶俐聰慧、勤勞善良的女兒啊,以後真的就生死都在豪門大宅了,就算她想管,都管不起。

  所以,她只有傾盡所能把所有大宅門裡的那些陰私之事告訴女兒,那些見不得光的爭寵內斗,那些陰狠毒辣手段,她的女兒可以不做,但不能不知道,不能不防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大宅門裡生活,如果連這點自覺都沒有,恐怕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娘兒倆絮絮叨叨講了許久,蘇抹微越聽越驚心,她簡直難以相信,那些內奼女人居然如此狠心?人命似乎如螻蟻,輕易就能毀去。

  蘇大娘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抿了抿嘴角,冷笑道:「才講這麼點你就受不了了?你可要在那種環境裡生活一輩子的。以後飲食起居都小心著點,千萬別著了人家的道。等你懷了身孕的時候就更要注意,內宅裡滑胎是常事,一屍兩命更不希罕。」

  蘇抹微感到分外難受,小聲叫道:「娘。」

  蘇大娘歎氣,「你要記住最要緊的一點,要想過得好,就要牢牢抓住自己男人的心,讓他的心一直在你這裡才行,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那什麼女誡、女則的,你要倒背如流,行為上也不要讓人抓住錯處,但真照做就是傻子了,沒有男人會真的喜歡木頭人的。」

  蘇抹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蘇大娘忍不住嗤笑,「豪門貴族就是這樣,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最骯髒的事兒都發生在那些人身上。所以你要多看多聽,少說少做,禍從口出,做的多錯的多。」

  蘇抹微黯然點頭,「是,我一定聽娘的。」

  「必要的時候有必要的手段,千萬別被世俗規則給束縛住。」蘇大娘又叮嚀道。

  「是,女兒都記住了。」

  「你記住了,卻未必懂。」蘇大娘捏了捏眉心,猶豫了片刻才下了決心,道:「你大概還在好奇今天來的那人吧?是,他說的沒錯,娘出身袁家,和那袁可望是同父異母的姊弟,說起來,娘也算是出身名門了。」

  這下,蘇抹微是真的驚呆了,好久,她才小聲問:「那為何娘這麼多年和他們斷了聯系?」

  蘇大娘冷笑幾聲,「何止是沒了聯系,娘在袁家的墳頭只怕早已長滿了荒草。」

  蘇抹微一陣驚愕。

  蘇大娘用手揉了揉越發疼得劇烈的眉心,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我的母親是父親的原配夫人,但是不得父親喜愛,所以一直被留在鄉下老家伺候公婆,我也跟在母親身邊過活。後來,我的祖父母都相繼過世了,那時候父親在前線打仗,無法回家,母親又因為操勞過度而病逝,臨走前囑咐我到金陵尋找父親。我那時候才十五歲,在鄉下已是舉目無親,給金陵的信也久久沒有回音,只好變賣家產,帶了銀兩上路,路經徽州時候遇到攔路劫匪,被抓到匪窩裡。」

  蘇抹微的手死死抓住母親的胳膊,她萬萬沒想到一向冷漠的母親居然經歷過這麼多的人生磨難。

  這哪裡是一個弱女子所能承受的?

  被迫嫁入原府做沖喜小妾,蘇抹微以為自己已經遭受了莫大委屈,可是和母親所遭遇的災難相比,算什麼呢?

  蘇大娘拍拍女兒的手,「沒事,你看我現在不過得挺好嗎?」

  蘇抹微的眼都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搖晃。

  「我的僕人被殺,我被抓去,害怕受辱,卻又不甘心自盡,發現那劫匪中的二當家面目斯文,言行舉止與其他粗魯匪徒截然不同,而且他看我的時候眼神中頗多不忍,我便趁機向他示好,表示願意做他的女人,如果不行,就寧願去死,也不想被其他的粗魯男人糟蹋。我是故意引誘他的,為了活下去。」

  蘇抹微微微張開了櫻唇,她似乎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娘親。

  蘇大娘道:「這就是我告訴你的,人命大過天,只要能活著,比什麼都強,如果和命相比,那什麼婦德婦訓都是狗屁。」

  蘇抹微雖然還不太明白這些,但已經覺得自家娘親的不凡。

  「娘親當年也和你一樣像朵花兒似的,那些劫匪哪裡肯讓?劫匪頭子要納我做第三房小妾,二當家的似乎在猶豫,我就故意選擇在下人送飯之前上吊了。」

  「娘!」

  「沒事,沒事。」蘇大娘笑了笑,「下人及時救了我。二當家的見我真的『視死如歸』,便央求了劫匪頭子,可劫匪頭子不答應,他便半夜偷偷背了我逃出了匪窩。」

  蘇抹微已經聽入神了。

  蘇大娘的神色卻黯淡下來,「他原來也是官家子弟,因為父親被冤枉下獄,一家人屈死,他才逃出來落草為寇,可畢竟不甘心,想為父親洗清覓屈,知道我出身不凡就想藉此搭上袁家的門路,我們也算彼此利用。我們吃了很多苦,甚至沿街乞討,才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金陵城,我以為我終於苦盡甘來,誰想到……」

  一想到當年的舊恨,蘇大娘還是忍不住咬牙道:「袁家得知我曾經被匪徒劫去,還曾經在匪窩待過幾天,他們忽然就翻臉不認人了,他們說袁家的大小姐早已病死在了半路上,我是冒充的,把我趕出了家門。」

  蘇抹微大怒,忍不住站了起來,說:「娘!袁家太過分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大娘自嘲一笑,把女兒帶來的那塊回門錦帕給她看,冷冷的道:「還不是為了這個?不管我是否清白,只要被人劫掠過,就怕流言傷人,袁家是怕我給他們帶來難堪。」

  「娘可是他們的親女兒,親姊妹啊!」蘇抹微氣憤道。

  「所以說,豪門大族啊。」蘇大娘臉上的嘲笑之意更深,「面子大過天。當然,袁家人是要面子,不要臉不要良心。最讓我難過的是,救我出來的二當家,不僅沒能伸冤,反而在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後,被袁家當作逃犯捉拿交給官府,最後死了。」

  蘇抹微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蘇大娘的眼神悲涼而深邃,緩緩道:「是我害了他,是我……那時候我舉目無親,賣了身上最後一個首飾葬了他之後,沒有能力報仇,也無法報仇,終於對這人世感到了絕望,便打算投河自盡以謝罪。」

  「娘!」

  「湊巧那時你爹去河邊取水做豆腐,救了我。」蘇大娘低頭,笑了笑,「後來你就知道了,我們有了你,然後又有了你弟弟。」

  蘇抹微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麼總覺得自家母親和左鄰右捨的婆娘們不一樣,母親畢竟出身名門,自幼受過良好教育,所以能書會畫,氣質絕佳,就算多年市井生活都無法抹去她骨子裡大家閨秀的風范。

  蘇老爹並不認識幾個大字,教育蘇抹微和蘇抹雲姊弟倆的是他們的娘親。在蘇抹微的印象裡,蘇大娘一向氣質優雅,談吐不俗。蘇抹微進入原家大門之後,見多識廣,才恍惚意識到蘇大娘可能出身不凡,她身上有那種大家閨秀特有的氣質。

  而今,蘇大娘親口證實了這一點。

  蘇大娘也許並不愛丈夫吧,也或許對那位二當家的歉疚太深,所以才多年來都郁郁寡歡,不見喜色。

  蘇老爹大字不識幾個,又怎麼能瞭解妻子豐富敏感的內心世界?但是畢竟這麼多年攜手走過來了,就算不能稱心如意,多少也有了患難感情。

  因為有這樣出身不凡、教養良好的蘇大娘,才能養育出蘇抹微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的姑娘,否則,就算蘇抹微外貌絕佳,欠缺了教養,終究會失去幾分靈秀之氣。

  蘇抹微很是為母親心疼。

  蘇大娘摸摸女兒的頭,「所以,你知道咱們和袁家的關系了吧?如果他們找上你,這個親,咱是不認的。」

  蘇抹微重重地點頭,「我明白。咱不高攀那『清白』的高門大戶,我寧願做個賣豆腐家的女兒。」

  其實蘇大娘擔心的是袁麗華,袁家和她的恩怨這輩子都難消,如果袁麗華嫁進了原家,到時候蘇抹微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

  傍晚的時候,蘇抹微要隨著原齊之回原家了,這一次蘇抹雲倒沒有哭,反而笑得開懷,蘇抹微有點驚訝,問他:「捨得姊姊離開了?還是有什麼好事了?」

  蘇抹雲對她扮了個鬼臉,「姊夫說不能告訴你!」

  蘇抹微好笑地摸摸他的頭,回頭看自家夫婿,原齊之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眼睛深處略帶了笑意,表示他心情還不錯。

  蘇抹微踏上小馬車時,還是忍不住落了淚,這一去,以後再難回得了娘家了。

  做妾,真的好不自由。

  原府

  夏日天亮得早,東方已明,院子裡的空氣格外清新。

  因為良好的作息習慣,原齊之和蘇抹微都一大早就醒了。

  蘇抹微服侍著丈夫穿好衣服,見他一身緊身短打扮,不由得好奇道:「這是要去做什麼?」

  「練功。」

  原齊之的院落名為「雪松園」,院子裡廣植雪松。風起時,聽松濤陣陣,也是一大享受,院落裡有個小閣樓就叫「聽濤閣」。

  雪松園是原府西區最大的園子,除了主院落之外,內部又分設了三個小院子,蘇抹微就被分到了一個小院子,但是她還未住進去。這些日子因為她要負責為原二少爺沖喜,才有幸暫時住進了原齊之的主院之中。

  原齊之的主院頗大,主建築為五間寬敞明亮的高瓦屋脊帶廊簷獸雕的正房,是主臥室與休憩用的房間。正房兩側有耳室,西側有偏房,東側以抄手游廊與院子的南部建築相連接,南部則為原齊之的客廳、書房、兵器室等。

  前院劃出了一塊土地做為原齊之的演武場,場邊羅列著刀槍劍戟各色兵器,有專門的小廝負責管理維護。

  現在,原齊之就在演武場內耍起了花槍。

  蘇抹微未出嫁前,此時正應該在蘇家幫助老爹做豆腐,如今卻是連早餐都不用她准備,實在無聊,於是也跟著跑來觀看夫君大人練功。

  原齊之的槍長丈餘,是用整根的白蠟樹干製成,槍把粗如兒臂,槍頭點點寒光,蘇抹微看著就覺得煞氣沖天,只不知這搶到底挑過了多少敵人。

  武將手中的兵器,就猶如文臣的筆,更如皇帝的玉璽,是關系性命的至寶,原齊之顯然也對他的長槍極有感情,他先是摩挲了一陣長槍,似乎在感受它的每一分每一毫,然後才抖超了大槍,練起了武藝。

  原齊之休憩時,見蘇抹微看得興孜勃勃,不由得湊到她身邊一本正經地對她道:「我現在才發現了一個練習大槍的最大好處。」

  「什麼?」蘇抹微好奇地問。

  「可以練習腰力啊,對男人實在好處多多,娘子也可以跟著沾光。」原齊之意味深長地瞄了幾眼她鼓鼓的前胸和平坦的小腹。

  蘇抹微愣了一下,然後才陡然意識到他在暗指什麼,不禁大為羞窘,狠狠瞪了原二少爺一眼。

  這位據說在戰場上凶神惡煞一般的少將軍,其實根本骨子裡還是個統褲子弟,就會調戲女人!

  等原齊之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濕,他才結束了訓練。

  蘇抹微見他辛苦,忍不住勸道:「你才剛蘇醒沒多久,還是多休息幾天再練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找大夫問問,原齊之剛剛蘇醒就這樣又是房事又是練槍的,到底對身體復原有沒有妨礙?

  原齊之接過她遞過來的溫熱帕子,仰頭望了望天,視線遠遠投向北方,那裡,才是他的人生主場。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要想練好槍法,是要一輩子勤練的,我怎麼可能再休息呢?敵國的大軍也是不等人的。」

  「對軍國大事我一竅不通,可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麼?」原齊之回眸看她。

  「我只知道,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切理想都是無用。」

  原齊之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大手把她攬進懷裡,使勁揉了揉,恨不能把她揉緊自己身體裡。

  「你說得對,我以後會注意的。」他又壞心地補充一句:「如果身體不夠好,也不能讓娘子滿足啊。」

  蘇抹微被他摟在懷裡,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皺眉,又聽他在胡說八道了,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下。

  原齊之笑著一把將她凌空抱起,原地轉了幾個圈,嚇得蘇抹微哇哇大叫,他這才放下她,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給母親請安。」

  蘇抹微臉上的笑容淡了,有些遲疑地問:「這……不合禮數吧?」

  按照大家族的規矩,少爺們的小妾、通房丫鬟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平時是沒有資格到當家主母跟前請安問候的。

  以原齊之為例,如果原齊之娶了正妻,身為小妾的蘇抹微一大早先到他的正房跟前伺候,服侍她起床,穿衣、梳發、洗漱等等,比貼身大丫鬟也好不了多少。然後,正妻去給當家主母的鄭氏請安,而蘇抹微並沒有資格跟隨前去,只能轉回自己的小院子裡發呆。

  因為很難見到長輩主子們,所以即使正妻虐待了小妾,小妾也難以找人伸冤,除非她的男人肯維護她。但是大家族的規矩,男人一般不插手內宅之事,後院女人再多,也都歸正妻統管。

  小妾如果受寵,會被男人的正妻和其他妾室忌憚和排斥,甚至陷害,如果不受寵,又會被下人怠慢,甚至刁難生活所需。所以,小妾的生活真的是處於水深火熱,相當難熬。

  進入原府之前,蘇大娘給蘇抹微講了許多大宅門裡的陰私之事,也講了不少女人迫害女人的手段,也就是世人所謂的「宅斗」,其驚心動魄處並不亞於男人之間的戰爭。

  蘇抹微已經明白自己的娘親為什麼會對這樣的生活瞭解甚深,但是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以後的日子,擔心原齊之的正妻什麼時候入門,擔心有一天自己會活得生不如死。

  原齊之見她明亮的目光黯淡下來,小臉也有些蒼白,心底暗自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說:「管他什麼禮數,你既然嫁給了我,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其他一概不用理會。」

  蘇抹微雖然對大家族繁雜的規矩很不耐煩,卻也忍不住對原齊之的大言不慚嗤之以鼻,嘲笑道:「哄小孩的吧?」

  只要公公婆婆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原齊之肯定就大氣不敢吭,還說什麼「他自己的規矩」。

  原齊之笑道:「看看,敢對夫君沒大沒小,你這是合了什麼規矩?」

  蘇抹微一窘,緊抿了嫣唇不再吭聲。

  她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對原齊之不夠尊敬,是否在他面前太過恣意隨便了?是否太過口無遮攔了?

  不知為何,人人都怕的「修羅殺神」原二少爺,她卻不怕。

  從他醒來看過她第一眼,和她說過第一句話,她似乎就已經不再怕他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對她沒有惡意。甚至,如果不是她太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的話,他也應該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她立即警醒自己,以後要更加恪守本分,注意言行舉止,切不可恃寵而驕,否則一旦男人的寵愛沒有了,她的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原齊之在她的額頭敲了一下,「又在胡思亂想。我可告訴你,你既然要講規矩,怕踏錯半步,那就一概只聽我的話就好。沒聽過那句話嗎?女子要出嫁從夫的!如果有誰挑你的錯,你就只管說是我的吩咐,為夫一概為你擔著。」

  蘇抹微對他展露一個明媚的笑臉,「那你可要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喔。」

  話是這麼說,她心底卻在暗自想:信你話的才是傻子。

  蘇大娘早就再三警告過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不可靠的就是貴族少爺們的甜言蜜語。他今天對你說,明天就會對別的女人說,總有一天他自己都記不得自己到底對誰說了什麼,更違論負責了。

  或許因為蘇抹微沖喜有功,所以鄭氏看到蘇抹微跟隨兒子來給自己請安時,並沒有擺什麼臉色,但也沒有理她,也不讓她伺候,只任憑她行完禮之後在一旁傻站著。

  蘇抹微倒因此松了口氣,沒人注意她正好。

  原齊之問完安後就離開了,鄭氏房裡留下的都是女眷,包括原父原北顧的三個妾室,以及原家長媳雲青蘿,和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本來這些人應該一起去給更高的長輩何氏太夫人問安,但是太夫人自從何家落魄之後,就一直吃齋念佛,不耐煩這一套羅唆的規矩,只准她們初一十五到她跟前問候。

  原宜之來得早,見蘇抹微沒人理,孤單單挺可憐,便湊到蘇抹微身邊,悄悄拉拉她的手,小聲問她:「你還好吧?」

  蘇抹微回握她的手,捏了捏,說:「很好,謝謝你。」

  原宜之雖然是庶出,但畢竟是正經的原家小姐,沒人鼓勵她和妾室們多打交道,就連生她的周姨娘,鄭氏也不讓她多加親近,鄭氏當時說:「免得不學好,自降了身分,白白讓人家恥笑了去,日後說親也不好說的。」

  但是原宜之喜歡蘇抹微,覺得她雖然出身平凡,卻充滿了一種貴族女子少有的生命力,眼睛是那麼清澈又有神采,很迷人。

  原宜之更加小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去找你玩啊。」

  蘇抹微喜道:「歡迎之至。」

  在原府,能遇到一個看得起她的女眷實在太不容易了,蘇抹微也很喜歡原宜之。

  等蘇抹微回到雪松園,吃上早餐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大宅門的規矩真能餓死人。

  飯後,原齊之去了前院書房,蘇抹微回自己的小院准備做鞋子。

  准備好針線,蘇抹微拿著原齊之以前的舊鞋比量大小,琢磨著怎麼裁剪,或者找和安、和寧問問以前有沒有留下鞋樣子?

  和安、和寧是原齊之房裡的大丫鬟,比蘇抹微的身分低不了多少,又因為是家生子,整個原府都混得很開,蘇抹微平時是沒有權力指使她們的。

  她正要讓喜蓮去問問和安,和安卻急匆匆走了進來,道:「姨奶奶,大少奶奶來看你了。」

  蘇抹微很驚訝,急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讓喜蓮牧好,又用手撫了撫頭發,轉頭問喜桃:「沒亂吧?」

  喜桃仔細看了看,見沒什麼可挑剔的,於是問:「要不要再多戴件頭飾?太太昨天賞賜的金頭面裡那件挑心怎麼樣?」

  蘇抹微擺擺手,「不用了,跟我出去迎客吧!」

  戴再多首飾,她也只是個小妾,和人家嫡長媳這種正經主子是沒法相提並論。

  她甚至都沒有資格跟著原齊之稱呼雲青蘿「大嫂」,只能和那些奴婢一樣尊稱她「大少奶奶」。

  蘇抹微猜不透尊貴的大少奶奶怎麼會紆尊降貴地來到她的小院子,卻不得不笑臉柑迎,擺足誠惶誠恐的姿態。

  雲青蘿這次來的架勢不小,她在前面走,後面還有十幾個丫鬟各抱著兩匹布料和棒著首飾匣子。

  蘇抹微在小院門口相迎,她的小院子幾乎裝不下這麼多人,不免有點疑惑:「大少奶奶,您這是?」

  雲青蘿笑了笑,「咱們到屋裡說話。」

  蘇抹微急忙道:「快請,快請。」

  雲青蘿回頭又自己的大丫鬟枝兒吩咐道:「你協助和安先把這些東西放到空的廂房裡。」

  枝兒與和安一起應道:「是。」

  枝兒與和安指揮著那些小丫鬟去忙,雲青蘿則隨著蘇抹微一起走進堂屋正廳坐下。

  喜桃上前為雲青蘿敬茶,手都不由得有些發抖,她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伺侯拋內宅正經的女主子。

  雲青蘿此時生下長女不久,坐月子時被她的夫君養得太好,身子比從前略微豐腆些,她最近正愁著如何恢復以往身材。其實她身材高姚,骨架又纖細,多一點肉顯得性感,充滿少婦獨有的嫵媚風韻。

  因為夏日炎熱,又是在內宅走動不出二門,所以她到蘇抹微這裡來,也只是在白綢竹葉立領中衣外,多罩了一件淺紫雞心領繡梅花的霞影紗褙子,清新淡雅又高貴脫俗。

  蘇抹微不得不承認雲青蘿身上那大家閨秀的氣質,確實和她平常所見的那些平民百姓姑娘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雲青蘿因為剛生了女兒不久,身上多了幾分特有的母愛,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氣息,她只怕要把雲青蘿看做仙女了。

  民間也多有漂亮女子,但氣質和大家閨秀相比,就真的天差地別了。

  雲青蘿見蘇抹微非常謹慎,不肯多開口,便直爽地笑道:「剛才搬來的那些布匹、首飾和其他的一些珍貴小東西,都是二弟原本寄存在他大哥那兒的,如今他也算成了家,這些東西便要物歸原主了。還有一些大的東西,稍後再送過來。」

  蘇抹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道:「這些東西還是由和安保管吧?」

  按理,丈夫交給內宅的內帳,理應由正妻掌管,正妻未進門之前,由管事嬤嬤或者貼身大丫鬟暫時代管,沒有讓一個小妾插手的道理。

  雲青蘿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由誰掌管是由男主人說了算的。二弟說要交給你負責,你便多操勞一點。」

  雖然說男人一般不問內宅之事,但是如果他真要過問,還真沒有人能質疑他的權威,正妻一樣能被丈夫架空,何況是要寵愛一個小妾。

  雲青蘿是嫡女,她的生母被父親的側室排擠,最後抑郁而終,所以她對側室、小妾、通房丫鬟統統沒有好感。

  但是蘇抹微的身分有點特別,她本是艮家女子,並沒有因為貪圖榮華富貴而想來權貴人家做妾,她本來有定好姻緣的正經未婚夫,可以做體面的正妻,卻因為一個沖喜,而被迫進入原府淪為小妾。真要計較起來,蘇抹微是權勢迫害之下的受害者。

  所以,雲青蘿對蘇抹微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而經過這兩天的冷眼旁觀,她發現蘇抹微謹慎守分寸,但又不全是阿諛諂媚,初入權貴之家也不顯得畏畏縮縮,後來又知道她竟然讀書識字,甚至還寫得一手好字,竟是個難得的有見識女子,這又讓雲青蘿高看了幾分。

  再加上原府大少爺原修之特意暗示過自家娘子,二弟對這個沖喜小妾很有些特別的感情,要待她好一點,私下多關照一點。

  所以,雲青蘿今日才會親自前來。

  雲青蘿親手將一本帳簿交給蘇抹微,說:「這是二弟自從十四歲上戰場以來積攬下的家底,你可要看好了。我聽說你在娘家時也學過一些管家理帳,應該沒什麼問題,只不過二弟院子裡的人多一些而已。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隨時過來問我,或者讓喜桃、喜蓮過去問枝兒也行。」

  其實雲青蘿覺得很好笑,私底下曾打趣自家的夫君,說他們原家的少爺們怎麼都會私設小金庫,一旦在外面賺錢發家了,交回家中的錢物都是算得剛剛好,一分不肯多給,真正珍貴值錢的好東西卻都自己偷偷留了下來。原修之這個長兄立了個壞榜樣,他下面的弟弟們也都有樣學樣,真讓人無語。

  不知道的人,恐怕會以為原家兄弟不和,各自為政吧?雖然實際上他們手足情深,遠超過常人。

  原修之聽了妻子的打趣,慢條斯理地回答道:「男人要生活也不容易啊,沒有小金庫,哪裡能追求到真正的意中人呢?」

  現在,原齊之的小金庫交給了蘇抹微,就像當初原修之婚前把小金庫都交給雲青蘿做嫁妝,是一樣的道理吧?

  因此,雲青蘿也更加意識到了蘇抹微在二弟的心中分量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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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雲青蘿走後,蘇抹微到西廂房查看那些被送來的東西。

  各種顏色和花樣的布料,都是她家就算逢年過節都不捨得買上幾尺的種類,奢華無比的蟒緞、妝緞、雲緞、素緞、金花鍛、宮綢、潞綢、湖綢、蟬翼紗、霞影紗、軟煙羅等等,甚至還有兩匹民間難得一見、專供御用的雲錦,把蘇抹微看得眼花撩亂。

  而首飾匣子一打開,更是讓蘇抹微深深見識到了什麼叫「珠光寶氣」、「富貴逼人」——那麼多的金銀珠寶放在匣子裡,真的會發出一種光澤,幾乎要閃花了她的眼。

  蘇抹微並沒有慢慢欣賞,只是吩咐了喜桃把這些東西和帳簿對一對,並另外吩咐喜蓮到前書房去請原齊之。

  原齊之到了她的小院子之後,蘇抹微也不多話,直截了當地對他說:「二少爺,妾身感謝您的厚愛和信任,但是管家理帳的事,我是不能接下的。」

  原齊之慢悠悠地品茶,問:「為什麼?又是因為規矩?」

  「其一,沖喜之說,虛無縹緲,二少爺能醒來是您本身福大命大,妾身並不敢居功,也因此不敢妄行。其二,妾身出身平民小戶,見識短淺,於豪門大宅內的人情往來一竅不通,讓我管家怕是要因小家子氣而鬧笑話,笑話還好說,萬一出了丑、耽誤了事,那就是給二少爺丟臉添麻煩了。其三,確實是不合規矩,妾身不想日後落人把柄。」

  原齊之若有所思,道:「歸根究柢,你是擔心正妻入門以後的日子難過吧?」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面談論到「正妻」這個敏感的話題。蘇抹微低頭不語。

  原齊之走到她身前,摸摸她的頭,「你想日後過得舒暢順心、幸福快樂嗎?」

  蘇抹微有點不高興他像撫摸小寵物一樣撫摸自己,拍開他的手,嘟了嘟嘴,說:「誰不想呢?」

  「那為夫就教你一句話。」

  蘇抹微耐心等了半天,卻沒聽見原齊之說什麼,不禁催促道:「什麼話?說呀!」

  原齊之搖頭歎氣,「為夫原本就告訴過你,出、嫁、從、夫。可你看看你,做到了嗎?為夫吩咐的事都不肯做,還談什麼規矩?還想什麼舒暢順心、幸福快樂?嗯?」

  原齊之在說「出嫁從夫」這句話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蘇抹微明白他說得有理,可又覺得自己委屈,不禁嘟起了嘴。

  明明是這位二少爺行事不合禮數,難道她也跟著照做?少爺可以做事沒規矩,有人包容;她一個出身平凡的小妾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一旦出了錯可沒人給她撐腰。

  原齊之雙手按著她的雙肩,彎下腰,直視著蘇抹微的雙眼,道:「為了你日後的舒暢順心、幸福快樂,這句話,這次你可千萬要記牢了,為夫不會再說第三遍。」

  俗話說「事不過三」,如果他一再地暗示提點,這個小女人還是如此冥頑不靈,抱著她自以為是的規矩裝模作樣,那他也就沒有再說什麼的必要了。

  連自己最基本的位置都擺不清、放不正的人,不管在什麼地方都過不好。

  女人,嫁了人,最基本的規矩不就是「出嫁從夫」?

  蘇抹微眨眨眼。

  原齊之對她同樣眨眨眼。

  蘇抹微默默無語。

  這才進門多久啊?原二少爺已經兩次對她強調要「出嫁從夫」了!

  她總算明白了,她的夫君大人大概是在前線打仗發號司令習慣了,就算在家裡也習慣了直接下達命令,做他的女人,不需要擁有自己的獨立思維和意志,只要聽命行事就好。

  軍人的使命只有一條,那就是:絕對服從命令。

  顯然,原少將軍把自家女人也當成自己的小兵調教了。

  少將軍的態度嚴肅,意志堅定,一旦他下了命令,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小兵也要勇往直前。

  所以,盡管百般不情願,平民出身、沒什麼戰鬥力的蘇抹微,終究沒能拗過在家事上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原二少爺,勉強應下了暫時為他管家理帳的任務。

  盡管這事對於她來說的確是越權了,日後被人追究的話,絕對沒有好處。

  但是,她要「出嫁從夫」呀!

  真正接下了管家之責後,蘇抹微發現難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大。

  因為原齊之的父母都還健在,所以原齊之的兄弟們就算是娶妻生子了,也不能分家,各個兄弟院子裡的「衣、食、住、行」這種日常生活所需的供給,都由原府提供。

  比如小廚房所需要的食材,就是提前上報給大廚房,然後由大廚房統一采購。

  原府還按照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為各個主子做衣裳,太夫人、老爺和太太是一季八套,少爺、少奶奶、小姐們則是一季六套,姨娘、姨奶奶們則是一季四套。如果覺得衣裳不夠穿,或者還想要更好的,那就需要自己花錢了。

  其他如人情往來所需的禮品也從原府裡拿。自然,收到的別人的禮品,多數也要歸屬給原府。

  原齊之院子裡的傭人們,也歸屬於原府所管,他們的月例銀子也是從原府領取。

  所以說,原齊之的小金庫還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小金庫,完全屬於他自己,誰也不用供養,連他自己都還由原府養著呢!

  蘇抹微繼喜桃之後,又親自默默地把小金庫的帳簿和實物對了一遍,才在原齊之的主院找了個合適的廂房,把東西都從她這裡搬了過去,安置好,鎖好房門,又把鑰匙自己貼身收藏,才稍微安了點心。

  雖然她答應了原齊之代為管家,東西卻也不能放在她自己的小院子裡,不然就有私吞之嫌了,日後想洗脫也難。

  當然,貴重的金銀珠寶另外放到了原齊之的臥室裡。原齊之的主臥有個暗門,連通著一個小房間,那本是打算做碧紗廚的地方,原齊之不喜歡自己的臥室四處紗幔重重,所以就把碧紗廚封閉了,那兒便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正好安置貴重物品。

  原齊之的主臥,除了他本人和他的貼身大丫鬟之外,就連他的女人們也是不能輕易進入,所以很安全。

  蘇抹微因為沖喜,所以才能在這個主臥暫住。

  在原齊之的授意下,並在和安、和寧的幫助下,蘇抹微很快掌握了原齊之內宅院子裡的情況,包括人事和財務。

  蘇抹微所需要做的,就是一大早把原府分派給二少爺院子裡的物品確認後接下,然後再分派給傭人接收、使用或者保管。

  她最主要的職責只有一項——負責服侍好原二少爺的衣、食、住、行。

  原二少爺院子裡的所有人,所有的工作也不過就是這一項,服侍二少爺。

  蘇抹微等於是管家,是把服侍二少爺的工作細分給各個傭人,她負責統管。

  這個管家說好當也簡單,說不好當也麻煩,最關鍵的就是看二少爺滿不滿意。

  如果二少爺滿意,就算她做得不夠妥當,那也是「好」。如果二少爺不滿意,就算她做得萬無一失,也是「不好」。

  不過讓蘇抹微暗自慶幸的是,按照這進門幾天和原齊之的相處來看,原二少爺對她還是不錯的。

  所以,她目前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

  或者說,是「很不錯」。

  後來,原宜之羨慕地偷偷對蘇抹微說:「二哥對你真的很好耶!你剛一進門就讓你管家了。你要知道,在大宅門裡,管家之權對女人的意義很重大的,有不少正妻都得不到這個權力呢!」

  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就是鄭氏夫人嫁入原府之前服侍著原北顧,但是原北顧從來沒讓她碰過管家之事。正妻鄭氏進門之前,原北顧內宅的事情由他的教養嬤嬤管,鄭氏進門後,就由鄭氏管了。

  所以,原北顧的三個姨娘都很羨慕蘇抹微的。她們在鄭氏夫人手底下苦熬了大半輩子,從沒有風光體面過,而蘇抹微一進原府就能管家,能當家作主,和正妻又有何不同。

  不過,等真正的正妻進了門,蘇抹微的日子大概就要難過了。

  這日清晨,蘇抹微在雪松園正院裡處理完家務事,覺得有些口渴,便端了喜蓮沏好的茶要喝,剛把汝窯青瓷茶杯上的蓋子掀開,二門的傳話婆子進來稟告:「姨奶奶,二少爺吩咐人來說蘇家小舅爺來了,讓姨奶奶見一見。」

  蘇抹微一怔,才意識到是自己弟弟來了,不由得大吃一驚,難道是她娘家出了什麼事?

  這樣一想她就更為不安,立即站起身吩咐道:「快讓他進來,他還小,可以直接進內院。」

  傳話婆子出去不久,就見蘇抹雲的小身影快速疾走過來,雖然他年紀幼小,也是第一次進入這樣華美的宅院,卻沒有東張西望失了儀態,顯然蘇大娘把兒子也教養得很好。

  蘇抹雲抬頭看見站在雪松園門口等待的姊姊,立即咧開嘴笑,露出那顆調皮的小虎牙,大喊:「姊姊!」

  蘇抹微心情激動,卻強壓下翻滾的思緒,上前拉起弟弟的小手,見他神情歡快愉悅,不見半點愁苦,猜測應該不是家裡出了事,稍微放下點心,這才問道:「姊姊很想你。不過,你怎麼自個兒來了?爹娘也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蘇抹雲得意地揚起笑臉,「是姊夫派人接我來的,我還騎了大馬呢!」

  「喔?」蘇抹微很驚訝。

  她覺得外面日頭太曬,於是拉著弟弟進了自己的小院子,吩咐喜桃去拿點新鮮水果和點心,又讓喜蓮斟茶,這才繼續追問弟弟:「你姊夫接你來有事?」

  蘇抹雲點了點頭,雀躍道:「以後我每天都會來原府了。」

  穌抹微不解,問:「這是為何?」

  她雖然想念父母和弟弟,卻也不願他們頻繁無故地登上原府大門,如果讓原府以為她家是攀附富貴的小人,可就不好了。

  蘇抹雲笑咪咪地答道:「姊夫誇我很聰明,讓我以後到原府的家學跟著一起念書呢。」

  蘇抹微輕輕「啊」了一聲,蘇抹雲卻轉頭吃起喜桃拿來的新鮮桃子,一下子吃得滿臉滿手都是汁水,很是香甜。

  喜蓮在旁邊細心地用手絹為他擦拭,免得沾染到衣裳上。

  蘇抹微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瓜,心裡萬般疑惑,又問道:「爹娘都知道了嗎?」

  蘇抹雲點頭,「知道的。一開始娘還不同意,說不樂意高攀原府,怕我來了要受氣,是姊夫親自說服娘的。」

  蘇抹微心下莫名感動,又有點受寵若驚,她竟不知道原齊之這樣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少爺這麼給他們蘇家面子,還願意提攜她的弟弟。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姊姊歸寧的第二天,姊夫又來了一趟。姊夫還送來好多東西,好多好多呢!什麼都有!」

  蘇抹雲畢竟年幼,只記得東西多,似乎吃穿住用的都有,但讓他一一分說他又記不太清楚了,只好張開雙手比畫。

  傳話婆子還在門外等著,這時讓喜桃進來傳話道:「二少爺說他親自帶小舅爺去家學,拜見一下先生,中午再讓小舅爺過來陪姨奶奶吃飯。」

  蘇抹微雖然覺得此事太過突然,她擔心怕有不妥,但是能讓弟弟獲得良好教育,以後博取個功名什麼的,畢竟是件大好的事,她便點頭應了,回頭又再三囑咐弟弟:「要多看多聽,少說話,言行舉止都要有禮貌,千萬不能讓人小看了,知道嗎?」

  蘇抹雲重重點頭,「我記得的,娘一直揪著我耳朵教呢!姊姊放心。」

  話雖如此,蘇抹微畢竟放心不下,弟弟才五歲啊!

  她等了一會兒.覺得坐臥不安,便派喜蓮去打聽二少爺是否有空。

  不消一會兒,喜蓮回來說二少爺獨自去書房了。

  蘇抹微猶豫了一下,親自端了冰鎮酸梅湯,去了原齊之的書房求見。

  原齊之的書房位於雪松園的南部,名為「慎齋」。

  齋內,東牆壁懸一卷軸字畫,上面只有「慎獨」二字,卻可見書法之端正勁美,氣勢雄厚;北牆正中八仙桌,左右太師椅,桌上置棋盤;西端靠牆是紫檀書櫃,裡面琳琅滿目地裝滿了線裝書,還有些罕見的竹簡和龜殼甲骨文——南端軒窗下一張紫檀大案桌和靠背椅,桌子上面陳列著筆墨紙硯,以及相關的筆筒、筆架、筆洗、鎮紙、印盒、印章等。書齋典雅大方,令人踏進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心情沉靜,沉浸於書香氛圍。

  書齋幽靜、典雅,簡直和原齊之的鐵血軍人形象不合,當蘇抹微踏進門,看到沉靜地坐在書案後的夫君,又覺得其實很合適。

  世家大族的貴族子弟,講究的是文武全才,不會像草莽出身的士兵大字不識一個,只會憑著一股血勇之氣上陣廝殺。

  原齊之見蘇抹微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欣羨,不由得一笑,「你若喜歡,也自己置辦個書齋就是了,需要的家具什麼的,列個單子給我就好。」

  蘇抹微心下歡喜,她自從認字讀書以後,就夢想著能獨自擁有一間書房,奈何家裡太小,她一直未能如願。

  她也不忸怩,大方地笑著應道:「正好,我的小院有三間正房,西裡間做臥室,東裡間就改做書房吧!」

  蘇抹微小院的三間,中間是客廳,原本東間是涼楊,適合夏日居住;西間是暖閣,適合冬日居住,但是蘇抹微想著東間窗子務,日光充足,比較適合改為書房。

  原齊之點點頭,其實把那蘇抹微小院三間都改做書房他也樂意,反正日後她也沒有機會在那小院裡居住。

  他招手要蘇抹微過來,拿起書桌上放著的三張宣紙,交到她手中,「我原本打算直接交給岳父岳母的,岳母無論如何也不收,最後連這地契、房契和田契也都改了你的名字,你就收著吧!」

  蘇抹微看著手中的契約書,地契、房契是同一個地點,距離烏衣巷不太遠,隔了兩條街的一處三進宅院,那裡交通便和,治安又好,周遭多是金陵中層官吏居住的地方。

  田契是京郊附近一處五百畝的地,蘇抹微知道那個地方,一片平坦的良田,河水環繞,出產極豐,地價自然也極為昂貴。

  見她面有不解,原齊之又道:「原本是送給岳父岳母的,但是岳母不同意,所以就改了你的名字,算是你的私產。」

  原齊之挑眉,頗為玩味地笑道:「岳母不肯接受我的饞贈,卻樂意讓我把物產都送給你,她實在疼愛你這個女兒。」

  蘇抹微眼圈微紅,微微顫抖的手裡拿著那薄薄卻價值千金的三張契約書。

  她的心裡又酸又甜,難以形容這種復雜滋味。

  這對於原府來說,或許是隨手的一點打賞,可是對於平民之家來說,卻是一輩子也難以積攗下的豐厚財產。

  她覺得受之有愧,似乎接受了,就有了蘇家「賣女求榮」的嫌疑。

  原齊之見她低下頭,並未多歡喜,不禁暗歎口氣。

  蘇家人這種莫名的矜持和清傲是讓他有些欣賞,卻又有點不耐,他說:「岳父岳母年紀大了,體力大不如前,而抹雲年紀又小,如果再讓他們每天早起晚睡地做活,恐怕對健康不好。」

  蘇抹微想起母親原本烏黑的秀髮裡已經摻雜了雪絲,父親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已經微微彎曲,心下不由得酸澀。

  「原來的住宅太狹小,連個早起遛達的地方都沒有,周遭又是各種店舖,從早到晚的喧囂,不宜居住養老。那處宅院便是讓岳父岳母養老的。田畝則不用擔心,莊子上自有管家管理,只要按季節收租就好,這些田產已足夠岳父母日常花用。他們不想要,你就替他們管著,只把收成送過去就是。」

  蘇抹微更加靠近原齊之,手抓住他的胳膊,頭越來越低,豆大的淚珠落在了他的袖子上,很快染濕了一片。

  原齊之反握住她白皙秀嫩的玉手,放在手心裡把玩,只覺得怎麼也愛不夠。他笑說:「傻丫頭,有什麼好哭的?你既然已經嫁人成家,自然已是大人了,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至於抹雲,我看他很聰明伶俐,只要下苦功,不愁將來。」

  蘇抹微再也忍不住,嗚咽著撲進原齊之的懷裡。

  她不知道尊貴的原二少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甚至愛屋及烏地對蘇家人都這麼關照體貼。

  她也明白,原齊之抬舉她的娘家人,實則是抬舉她。

  從小到大,他是爹娘和弟弟之外唯一對她好的人,她無法不感動。

  盡管她知道身為一個地位卑微的小妾,對尊貴的夫君心懷妄想是注定要成一場空的,可是她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時刻提醒著自己要清醒,不要讓富貴榮華迷了她的眼,可是原齊之無聲的體貼入微,終究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這一刻,她的心,酸酸的,甜甜的,還有些疼。

  她緊緊抱著他,忍不住問:「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原齊之環抱著她纖細的蠻腰,反問:「男人對自己的女人好,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蘇抹微搖搖頭,她想辯駁,說才沒有幾個男人會像他這樣好,說出口的卻是撒嬌一般的嗔語:「原齊之,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以為貴族少爺會很傲慢很難伺候的,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

  原齊之低頭咬住她如珠似玉一般的小耳朵,說:「我很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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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晨。

  夏日天長,不到卯時,東方已經亮了。

  微光透過茜紗窗,又穿過薄紗帳,在紫檀床上落下曖昧蒙朧的光暈。

  在朦朧光暈中,年輕曼妙的少女胴體散發著羊脂美玉一般的光澤,胸前圓鼓鼓地高聳挺起,纖細的小蠻腰和圓滿挺翹的雪臀間形成令男人血脈債張的曲線。

  原齊之睜眼醒來就看到如此美景,原本昨夜激戰過後已經饜足的身體居然又騷動起來,熱流直朝下腹奔湧。

  十八、九歲,正是男人欲望最旺盛的年齡,以前沒開過葷也就罷了,自從被這個小女人沖喜過後,原齊之終於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個「戰場」,恨不得抓住懷裡令人銷魂的小女人,夜夜廝殺。

  原齊之按撩不住激情,把小女人攬進懷裡,低頭咬住她的櫻唇。

  強烈的甜美刺激讓已經蘇醒的蘇抹微嬌軀悸動,全身更像被火燒一樣滾燙,體內像是渴求著什麼。她感到羞愧難安,不明白自己的身體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開始她其實很害怕與原齊之的房事,少女的破瓜之身,實在禁不起精力旺盛又天賦異秉的男人夜夜征伐,往往他還未盡興,她嬌嫩的花穴已經不堪蹂躪,痛楚難忍。幸好,原齊之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狀況,他耐下心挑逗她,等待她欲望高張,春流潺潺之後,再開始自己的征伐,兩人終於一起品嘗到魚水和諧的暢快滋味。

  從那之後,蘇抹微便發現自己的身體一日比一日敏感,到現在,只要被原齊之稍微一挑逗,便立即嬌軟如水,任憑他恣意侵佔了。

  在男人的摩挲挑逗下,狂野的快感讓蘇抹微忍不住呻吟出聲,她美妙的身體在對男人展示著極致的誘惑。

  如果在此情此景下還能忍耐,原齊之相信自己根本就不算男人了,所以,為了男人的尊嚴,他翻身壓住這曼妙嬌軀,分開她修長的雙腿,滾燙灼熱的欲望猛烈進入。

  房間裡響起令人面紅耳赤的曖昧聲音,或夾雜著女人忍耐不住的嬌吟和男人爽快聖極時的低吼。

  蘇抹微宛如在狂風驟雨中顛簸不定的小舟,她被男人強烈的力道頂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胸前更是波濤起伏,強烈的快感迅速把她推到高潮的頂端,她抱緊了男人的後背,彎曲著的雙腿緊緊夾住了男人勁瘦有力的腰,腳趾都忍不住緊張地蜷起,當高昂的快感在她體內引起爆炸般的感覺時,她無法再壓抑地發出一聲高叫,整個人癱軟在男人身下,劇烈顫抖。

  原齊之被小女人達到高潮時候緊縮抽搐的甬道緊緊吸裹住,舒爽暢美得他脊背發麻,他洨緊牙關追擊般地加快速度,在最後一下猛擊後,濃濃的白濁一股股地直射進去。

  蘇抹微松了口氣,待原齊之也緩緩放松下來時,她扭動了一下,試圖從他身下掙脫出來,原齊之雙手摟緊她,聲音瘩啞地道:「別動,再歇會兒。」

  感到他一直未從她體內離開的欲望又不安分起來,蘇抹微不由得大驚,忍不住推推他的肩膀,「天要大亮了,再不起來……再不起來就來不及晨練了。」

  原齊之的臉埋入她胸前,呵呵低笑,說:「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為夫總算明白歷朝的昏君為何離不開溫柔鄉了。」

  蘇抹微忍不住臉紅。

  茜紗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又是一個風光旖旎的美妙清晨。

  蘇抹微累得很,原齊之於是讓她再睡一會兒。

  她雖然覺得睡懶覺不好,但她這個小妾沒資格去給婆婆請安,現在原齊之的正妻也沒有入門,她上面倒沒有了人管。反正是被原齊之折騰得累壞了,她掙扎了幾下,終覺得疲憊,便安心在原齊之的懷裡又睡廠過上。

  等再次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蘇抹微在床上翻個身,原齊之已經離開了,身邊空蕩蕩的。

  聽到動靜,喜蓮從外面套間走進來,問:「姨奶奶,要起身了嗎?」

  蘇抹微「嗯」了一聲,喜蓮便上前伺候穿衣,外面喜桃吩咐了小丫頭端水漱口淨面。

  等一切忙完之時,和安提了個精致的食盒進來,在套間裡的花梨木飯桌前,把飯菜取出,分別是胭脂鵝脯、雞髓筍、涼拌酸辣水黃瓜、新麥花卷,還有一碗燕窩粥。

  和安一一擺好,方笑著對蘇抹微道:「這碗杏仁冰糖燕窩粥是二少爺特意吩咐為姨奶奶燉的,聽灶上的許大娘說,用的是最珍貴的官燕,原本是為少爺准備的,少爺卻吩咐了以後都給姨奶奶用。」

  蘇抹微笑著傾聽,在桌前端坐下。

  和安親自把定窯白瓷小碗盛的燕窩粥放到她面前,又補充道:「燕窩不僅名貴,而且做法費時,需要提前一天做准備工作呢!要用涼開水發泡八個時辰,然後再用溫開水發泡三個時辰,這樣才能確保去盡雜質,漂洗乾淨。煮的時候,先要用大火滾煮,沸騰後加入上等粳米,大火燒開,然後再用小火細煨慢熬半個時辰,最後放入杏仁和冰糖,這才算大功告成。」

  蘇抹微明白和安說的這麼詳細,一半是炫耀原府的富貴,一半是想嘲笑她出身低微,沒見過世面吧?

  她也不生氣,只是慢條斯理地吃菜喝粥。

  和安見蘇抹微不僅沒有受寵若驚,更沒有在人前出醜,不禁有點失望。

  說實話,她有點看不透這個出身平民的蘇姨奶奶,按理說,她不應該這麼快就適應了豪門巨宅的生活,可是蘇抹微現在卻表現得這麼好!

  雖然和大少奶奶比,蘇抹微或許還欠缺點那份天然的矜貴氣度,卻也算是進退有度、言談舉止也大方得體,從來就沒有出醜過呢!

  吃過早飯,蘇抹微便去處理雪松園的事務。

  三朝回門之後,原齊之在床上帶點調笑意味地提醒她,家務事太瑣碎煩亂,她不必也不需要事必躬親,應該學會提拔下人,適當放權,分工合作。

  蘇抹微以前只跟著母親管理蘇家那一點小事,嫁入原府這樣的高門貫府,一開始確實有些慌亂,最近這幾天才慢慢理清頭緒,和雪松園裡的下人也熟悉了,她便按照原齊之的提點,提拔了和寧和一位管事的趙嬤嬤。

  她只管吩咐和寧和趙嬤嬤做事,再由和寧與趙嬤嬤吩咐下人去做,如果事情做不好,她就直接追問和寧或趙嬤嬤。

  蘇抹微看得出來和安骨子裡那股不安分,大概她也期盼著早日成為二少爺的通房大丫發,甚至成為妾室,蘇抹微自然不怎麼喜歡她。

  和安是婆婆賜給原齊之的,蘇抹微不能把她怎麼樣,但也不會額外提拔她就是了。

  倒是和寧這丫頭,不但個性很是乖巧伶俐,又不會找到機會就到原齊之面前刻意搔首弄姿,據喜蓮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和寧是打算嫁給雪松園的外院二管事的。日後和寧嫁了人,也可以繼續在雪松園當個管事媳婦,蘇抹微打算繼續提拔重用她。

  趙嬤嬤年紀大了,沒那麼多顧忌,便負責需要和外院男子接觸的一些事務,比如出門需要馬車,安排車伕什麼的,就都由趙嬤嬤出面。

  正當盛夏,天氣炎熱,趙嬤嬤准備向大廚房要一些冰塊來消暑。

  她剛出去,小丫鬟就來報:「姨奶奶,大小姐來看您了。」

  蘇抹微忙笑著站起來,到門口迎接,只見原宜之手拿葵形團扇走來,她頭上綰鬟髻,戴點翠珠花,別了金簪,一襲對襟暗花纏枝牡丹紋羅地長衫,領處用白色窄襯領,大紅牡丹繡花鞋,鞋子前端還綴了明珠,真真正正的千金貴小姐。

  蘇抹微笑道:「每次見你都覺得更漂亮了幾分。」

  原宜之對她眨眼,說:「原來你第一次見我,覺得我是個丑八怪?」

  蘇抹微莞爾,拉了她的手朝裡間走,「你可別冤枉我,第一次見你還是在洞房裡,我想著這是哪來的仙女,我難道不是嫁入豪門,而是誤入了仙境?」

  原宜之作勢掐她的臉,「就你最會甜言蜜語。瞧瞧這小臉嫩的,全府都找不出第二個,真羨慕死人。」

  蘇抹微笑著躲閃,又吩咐了喜桃沏茶。

  兩人在屋裡分別坐下,屋角的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意,原宜之也很快消了汗,又喝了兩口碧螺春,才道:「快到乞巧節了,我閨中幾個好友相邀一起過節,今年在咱們府上過。她們要比誰的手巧,乞巧節本就有『穿針乞巧』的習俗嘛,我想請你幫我出點主意,看繡什麼花活好。」

  說到這裡,原宜之稍微露出一絲嘲諷之意,她又何嘗不理解她那些好友的心思?原府的少爺們都已經長大了,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誰不巴望著能得到原家少爺們的青眼相加?

  蘇抹微聞言,知道原宜之為什麼心情不好了,如今她對原府的人與事多多少少已經有了些瞭解,喜蓮也是原府的家生子,把她知道的原府諸事大部分都告訴了蘇抹微。

  據喜蓮說,原府這位唯一的小姐命非常苦,外界都已經有了她是「掃把星」的傅言,從原宜之十一歲議親開始,前後訂了三門親,結果與她訂親的男子都相繼意外去世。

  如果只有一個人出了意外,還能說得過去,可這接二連三出事,就真沒法解釋了。

  俗話說「過一過二不過三」,原宜之先後「剋死」三個未婚夫,這命硬得未免太離奇。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家敢拿自家兒子的小命來巴結原府了,自然原宜之也就成了無人問津的「老姑娘」。

  原宜之今年已經十七歲,比蘇抹微還大一歲呢!十七歲的姑娘沒出嫁還不算大問題,但還沒有議親就是個大問題了。

  蘇抹微也很是為原宜之發愁,可是她只是原家二少爺的一個小妾,當不得家做不得主,也只能平時多和原宜之說說笑笑,哄她開心一些。

  原宜之曾私下對蘇抹微說:「大不了剃了頭發當尼姑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說這話時,她的眉眼間卻滿是寂寥,讓蘇抹微大為心疼。

  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管出身是富貴還是貧窮,各人有各人難念的經。

  原宜之要為乞巧節做准備,蘇抹徽其實出不了什麼主意,她還沒有原宜之見多識廣呢!以前在娘家跟著蘇大娘學的一些女紅只是基本功,和原府家養的繡娘根本沒法比。

  小過她知道原宜之只是來她這裡散心,便吩咐喜桃取了針線簸籃來,又拿了紙乍密花樣,兩人商量著到底是繡花鳥蟲魚,還是繡故事人物。

  兩人如此消磨時間,快到晌午時,原宜之告辭離去,臨別時握住蘇抹微的手,壓低聲音道:「我聽嫡母說,袁家催著讓二哥娶妻成親,好像都鬧到皇上跟前了,你多少留個心,有點准備吧!

  蘇抹微大吃一驚。

  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原宜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才走了。

  蘇抹微看著她翩然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默然轉身回屋。

  她低著頭,眨了眨眼睛,覺得眼睛又酸又澀,心頭難過得不能自已,卻不敢落下淚來。

  她只是一名出身平凡的沖喜小妾,有什麼立場阻攔夫君娶正妻進門呢?

  她死死咬住下唇,免得就要嗚咽出聲,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要記住,你只是妾,只是小妾而已。

  與此同時,原齊之惱怒地在書房摔了杯子。

  原齊之直視著長兄原修之,怒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他自己不喜歡太后為他安排的皇後,皇後進宮沒一年就一屍兩命,現在他倒強逼我娶仇人之女不成為」

  原修之皺眉,低喝道:「老二,慎言!」

  原齊之握緊了拳頭,眼睛怒視著窗外,良久,才緩緩放松了全身,坐到書案後的椅子上,道:「十萬人死於袁可望之手,那都是與我朝夕共處的袍澤啊!大哥,從我十四歲上戰場,他們就和我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從生死關頭上拚死保護我,可就因為我錯估了袁司望的情報,做了錯誤的進軍決定,他們才……我一想到那時候的慘景,我……我恨不能以死謝罪。我有罪,我有罪啊!大哥!我欠著那麼多人的命呢!你說,你說我怎麼還能再若無其事地去娶那個罪魁禍首的女兒?我知道大哥你向來以大局為重,可是你設身處地為我想想,日後黃泉見面,你讓我如何面對那些兄弟袍澤?」

  他眼睛發紅,沁滿了熱淚,用大手擦了一把,才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娶袁麗華的,我對袁家的心結這輩子也解不開,我不想害了她,更不想糟蹋我自己的後半輩子。」

  原修之歎口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原齊之抿緊薄唇,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才啞聲道:「不,你不明白的。你沒上過沙場,沒親自經歷感受過那種血與火之中培養出來的感情。說句不怕傷人的話,在我心裡,我對那些袍澤的感情,甚至超過對庶出兄弟小五、小六的感情。」

  原修之默然無語。

  書房裡靜默了很久,原修之才黯然道:「父親和我也不支持這門婚事,只是……齊之,咱們家現在其實情勢危急,如果錯一步都可能萬劫不復,所以不能輕易惹皇上不快。」

  自古以來,朝中大臣們,文臣與武將都各成一派,互不統屬,也互相瞧不起。文臣罵武將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只會砍砍殺殺,對治國安民一竅不通——武將罵文臣只會耍嘴皮子筆桿子,根本就是廢物,敵兵來了只會投降,只會逃跑。

  可是原家呢?文臣有原家身為太子太傅、正宮太傅的二叔祖,還有原修之;武將又出了個能打能戰,頗有統兵之將才的原齊之。

  原家勢大,已經到了皇帝也警惕的地步。

  原齊之皺眉,「這和我娶袁麗華有什麼關系?」

  「原家勢力已戍,本該避諱,但是如今江山沒有一統,相比國內政爭,皇帝有更大的野心消滅敵國統一天下,所以你還會被重用,畢竟傑出的大將之才並非隨處可得。」

  原齊之挑眉,問:「所以呢?」

  「袁可望犯了大罪,但是現在和穆國戰事危急,皇上怕貿然處置了袁可望,袁家一系人馬可能狗急跳牆,甚至反過來倒咬一口。所以,要你娶他家女兒,並且盡快完婚,以安袁系兵馬的心,然後順理成章地接手袁系的兵權。」

  原齊之默然。

  原修之接著分析道:「當時那一仗,十萬先鋒軍全滅,你受重傷,袁可望壓兵不出,觸怒皇上,所以被一紙調令押回京城。但是戰爭中最忌臨陣換將,皇帝欲收回袁系兵權,卻也只能暫時讓袁可望的副將耿信昌接任,耿信昌在袁系之中還算有點威望,但是這些日子前線傳來消息,似乎又有些軍心不穩了。穆國兵壓城下,如果再沒有重量級人物壓陣,怕前線將士堅守不了太久。」

  原齊之皺緊了眉,他雖然在家休養,但其實也一直緊密關注著前線戰事,這些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原齊之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能娶袁麗華。」

  原修之有點氣急,喊道:「二弟!」

  「我可以為了皇帝的野心在戰場廝殺,馬革裹屍也不悔,但是不願意為了他的一統天下委屈自己娶個不愛的妻子。他真要安袁家的心,乾脆他直接納袁家女兒入宮為妃不更好?」

  「胡鬧!與袁麗華訂親的是你啊!」

  「那又怎樣?袁麗華還有妹妹啊!讓她妹妹進宮好了。」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娶袁麗華,要毀婚約?」

  「是他們毀約在先!我當初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袁麗華拒絕沖喜的時候,她就應該明白我萬一蘇醒,肯定不會再娶她。袁家害我袍澤兄弟在先,拒絕為我沖喜在後,我就算再大的度量,也該有個限度吧?袁家把我們原府嘗什麼?傻子嗎?任憑他家玩弄,予取予求嗎?戰場上犯了罪不擔責任,以兵權隱隱威脅皇上,還要女兒嫁個好男人,他們算盤是不是打得太美了?老天爺都會看不過去的!」

  原修之只能乾瞪眼,良久,才歎了一聲,在原齊之對面坐下,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其實除了你所說的這些原因之外,還因為蘇家姑娘吧?」

  原齊之訕笑兩聲,「大哥,咱們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原修之笑了笑。確實,當初他強勢硬娶了一位離異的女子,遭到了家裡幾乎所有人的反對。

  如今二弟能對他的沖喜小妾情深意重,也算補償了人家清白姑娘受了原府的仗勢欺人、由妻變妾的委屈。

  情深意重總比寡情薄幸強,有了蘇家姑娘做原齊之的弱點,皇帝用起他來也會更放心。

  原修之想了想,或許這樣也不錯。

  少年皇帝玄昱,心夠狠手夠辣,和太后爭權,處決了太后為他安排的皇後,自己立了新皇後薛珍,薛家也是景國大世家,與原家一起住在烏衣巷,佔了烏衣巷的一半。

  而這個薛珍,就是原修之的妻子,雲青蘿的姨表妹。

  貴族世家,各種姻親向來就是錯綜復雜。

  玄昱奪了原來的世家貴族何家的兵權,轉而提拔了薛家,薛珍的父親薛慎已經官升太尉,掌管景國總兵權,這是皇帝在培養自己的嫡系。

  原家兄弟也是玄昱的嫡系。

  但是皇帝用人,講究制衡之道。他要提拔原齊之在前線拚戰,給予他兵權,就必須在後方有更大的兵權能制衡他才行。

  原修之於是說:「如果你不娶袁麗華,皇上就要納宜之入宮做貴妃,然後讓你以便宜國舅的身分去接收袁系兵馬。」

  「什麼?」原齊之這下是真的驚了,豁然站起,怒道:「豈有此理!他到底想做什麼?」

  原修之同樣不快,「皇上自有他的打算吧。」

  皇帝提拔薛家,但又不能讓薛家一家外戚獨大;要重用原家兄弟,便又想納原家女兒入宮做籌碼,順便讓原家和薛家勢力制衡。

  原修之其實比原齊之更生氣,他自己還替皇上養著皇上的私生子呢!現在皇上又要納他妹妹入宮,把他們原家人當什麼了?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原齊之劍眉緊鎖,誰都知道後宮的水有多深,好好的清白女兒送進去。

  他怎麼捨得自己妹妹去受苦受罪!他們原府又不是沒有男人可以撐起一片天,又不需要賣女求榮!

  他怒道:「好吧,我娶。我娶袁麗華。你警告皇上,讓他趁早打消對宜之的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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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齊之的大婚之日來得突兀且匆忙,讓蘇抹微有些猝不及防,震驚太大,甚至來不及感傷。

  七月七日乞巧節,就是原齊之與袁麗華的大婚日。

  蘇抹微聽和寧說,原齊之與袁麗華本來是打算在原齊之二十歲的生日之後完婚,原齊之比袁麗華大四歲,完婚的時候袁麗華也不過才十六歲,算是剛剛好。

  但是,現在一切都亂了調。先是原齊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後有袁麗華拒絕沖喜,這才有了蘇抹微被迫在中間插一腳,先於正妻嫁進原府。

  未婚而先納妾,講究體統的高門大戶一般是不會這樣做的,但是原齊之這麼做,景國上下都不會說原府半句不是,畢竟沖喜重要,小命要緊。

  但袁麗華背情棄義,拒絕給未婚夫沖喜,已失了婦德;再加上袁可望和原齊之本身的矛盾,原袁兩家的聯姻其實已經危機處處,矛盾重重。

  但是這些,蘇抹微並不太清楚。

  她只是有些倉皇,有些難受,卻還要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告訴自己要盡快接受正妻就要入門的事實。

  袁麗華的婚房並不在雪松園的正院,她和蘇抹微一樣,也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小院落,同樣的規格,只是面積比蘇抹微的院子大一些,三間坐北朝南的正屋,兩間耳室,東西各有兩間廂房,南邊一排下人居住的平房。

  但是,蘇抹微的小院位於雪松園主院的東面,有花徑小道直通原齊之的主院,又有游廊連通原府中區的主道,地理位置極佳。

  袁麗華的院子卻位於雪松園的西北角,蝸居一隅,行走非常不方便,到雪松園的主院之間,也有一道角門,角門一關一鎖,便赫然是兩個天地。這樣的院落,其實很類似冷宮了。

  喜桃、喜蓮特意跑來講這些八卦細節給蘇抹微聽,很有些幸災樂禍。她們是姨奶奶的丫鬟,自古以來小妾和正妻就無法和平共處,所以她們自然不會樂見原齊之的正妻入門。

  再說了,因為當初袁麗華拒絕沖喜,早已把原府的人從上到下都得罪遍了,沒有人會喜歡她。

  七月,別稱蘭月,又稱鬼月。

  這個月,有七夕的浪漫,也有七月鬼節的陰森。

  這是一個好壞參半的月份,再加上天氣炎熱不利養生,一般人家是不會安排這個月份婚姻嫁娶的。

  七月初七,宜嫁娶、納彩、訂盟、祭祀、祈福。

  東方天光微亮,蘇抹微就在原齊之的懷裡睜開了眼睛,實際上,她昨夜根本就沒有睡著,盡管原齊之再三地向她索取,她也已經很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睜著眼睛,悄悄地打量著自家男人的模樣,原齊之睡覺時不愛束髮、不愛穿衣服,所以此時他滿頭烏黑頭發披散了滿枕,襯著他的劍眉挺鼻,少了清醒時的威嚴氣勢,倒多了幾分清朗俊逸。

  蘇抹微嫩如春蔥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下巴上的胡碴,有點硬。就像他的性格和脾氣,可是蘇抹微很喜歡。

  她想起自己最初嫁入原府沖喜之夜,也曾這樣偷偷打量他,那時候,自己還曾經埋怨他,對未來滿是惶恐,又怎會想到短短一個月,這個男人就已經霸佔了她全部的身心?

  「齊之……齊之……」她輕輕地呢喃著他的名字,讓這簡簡單單兩個字在心頭、在舌尖來回纏綿,直到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

  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權利喚他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不該怨憤,知道自己該謹守本分,知道自己該笑著祝福他,該恭順地迎接正妻入門。

  可是,她真的太難受了,難受得無法形容,無法訴說。

  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猶如浸泡在摻了麻藥的毒藥裡,明明已經受了毒害,卻又痛到麻木,已經沒有了知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該是怎樣的情深,才能讓她無怨尤?

  一隻大手覆上她玲瓏細瘦的肩頭,手心的灼熱溫暖了她。

  蘇抹微迅速用手擦乾了眼角的淚水,揚起明媚的笑臉,「該起床了。」

  原齊之幽深如子夜的眸子盯著她,直到她臉上勉強堆起的笑容一點點消失,直到她眼圈再次發紅。

  原齊之把她的頭壓低,在她眉心輕輕吻了吻,說:「我想吃你親手做的壽麵,我答應過你,和你一起吃的。」

  蘇抹微有點驚訝,「還不到你的生日啊。」

  她記得很清楚,原齊之的生日是九月初九,正逢重陽節那天。

  原齊之平靜地說:「大婚之後我就要重返戰場,沒有時間在家過生日了,所以提早過了吧!」

  「重返戰場?!你的身體還沒完全調養好呢!」接二連三的打擊,讓蘇抹微越發心疼。

  原齊之拍拍她的翹臀,「沒事的。」

  蘇抹微就算不甘心也沒辦法,家國大事她根本沒資格插嘴。

  她伺候著原齊之起床,拿起准備好的大紅新郎禮服,原齊之卻伸手制止她,「吃完壽麵再穿也不遲。」

  蘇抹微低頭應了聲,下了床,親自去雪松園的小廚房做壽麵。

  新麥麵粉乾的麵條,又彈牙又爽口,和蘇抹微生日時候的壽麵一樣,很長、很長,裝了滿滿一大碗。

  原齊之與蘇抹微並肩坐在一起,一人吃麵條這頭,一人吃麵條那頭,直到麵條全部吃完,嘴唇碰了嘴唇。

  兩人這次都吃得很慢很慢,似乎都期盼著對方多吃一點,意味著對方的壽命能更長一些。

  直到唇齒相依,口舌交纏,蘇抹微的眼淚再次滾落,她喃喃道:「我什麼都不計較了,只求你要好好的,平安歸來。」

  原齊之拍拍她的頭,「傻姑娘,我還要吃你一輩子的壽麵呢!」

  蘇抹微燦然而笑,「我就替你做一輩子的壽麵。」

  吃完壽麵,原齊之換上衣服,准備迎親事宜,而蘇抹微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收拾東西,准備搬家。

  喜蓮向來快嘴快舌的,一邊幫蘇抹微收拾著日常所穿的衣物,一邊小聲抱怨:「為什麼二少奶奶進了門,咱們就要搬家啊?姨奶奶不算二少爺的屋裡人?為什麼要離開雪松園?這也太霸道了。」

  喜桃皺了皺眉,輕聲呵斥她:「你就少說兩句吧!不知道姨奶奶正心煩嗎?」

  蘇抹微點看著她進門以來原家人賞賜給她的各種首飾,再加上她陪嫁帶來的首飾,都細心地收到首飾匣子裡,不在意地道:「這是二少爺的苦心安排,而且能去太夫人的跟前伺候,是給我的體面,我怎會不識抬舉?到了太夫人那裡,喜蓮不許再亂說話,要是讓人以為我心存怨憤,那可弄巧成拙了。」

  喜蓮雖然還有點不明白,但還是乖巧地應了聲「是」。

  喜桃雖然平時少言寡語,其實是個內慧的丫頭,她想了想,道:「還是少爺體貼姨奶奶,到了太夫人跟前伺候,二少奶奶就算想要找姨奶奶的麻煩,也要礙著太夫人的面子了。」

  蘇抹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想到原齊之為她所做的種種安排,她就不能不心懷感激。雖然他的正妻入門,她的心還是有點酸酸的,但已經不那樣痛了。主僕三人很快收拾完畢。

  蘇抹微當初嫁得匆忙,再加上家境平凡,嫁妝不算多,雖然進入原府之後被賞賜了一些首飾衣物,也仍然不多,只是打包了兩個包裹而已。一個裝著日常所穿的衣物,一個裝著首飾、胭脂水粉和零散小東西。

  那些厚重的家具,以及床上舖蓋、冬日厚毛衣裳等,自然遺留在這裡。

  按照原齊之的安排,她們只是到太夫人的院子裡伺候、暫住,等原齊之從戰場返回後再搬回來。

  說是搬家,其實也只要蘇抹微人過去就行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原齊之對袁麗華有所防範。袁麗華剛嫁進門,他隨後就要離家上戰場,把蘇抹微這個嬌嫩的豆腐西施放在袁麗華眼皮子底下,他實在放心不下。

  嫡妻拿捏小妾的手段方法太多了,而且還能讓人有苦說不出。

  袁麗華出身將門,自幼跟隨父親兄長習武,脾氣暴烈,任性又跋扈,據說她曾經鞭死過一個小丫鬟,只因那小丫鬟不小心打碎了她心愛的花瓶。

  原齊之自己喜愛軍事武藝,但是不代表他欣賞女人也這樣打打殺殺的,他欣賞的女子類型是大嫂雲青蘿和妹妹原宜之這樣知書達理、優雅得體的大家閨秀,或者像蘇抹微這樣嬌柔可人、溫柔體貼的小家碧玉。

  男人強勢,如果娶的妻子也強勢,兩人大概沒法好好說句話,動輒就要上演全武行。

  蘇大娘自幼教育蘇抹微:「女兒當自強這話不假,但是應該強在骨子裡,強在內心,強在溫婉的外表之下。就算要強也要講究方法,不可一味地爭強好勝,否則徒惹人厭煩。『母老虎』這種稱號從來就不是帶著褒義的。」

  太夫人何氏所住的「清寧園」位於原府的中區,在家主原北顧和夫人鄭氏的主屋東北角,園子頗大,附帶亭台樓閣,山石溪水,自成一個小天地。

  蘇抹微被安排在清寧園的東側院裡,和在雪松園時一樣,這兒又是一個園中院,與蘇抹微原來居住的小院子很相似,但門窗家具都更精致貴重一些。

  太夫人這輩子只生了原北顧一個兒子,沒有親生女兒,已故原老太爺雖然還有幾個庶出子女,但和她也不親近,而且庶女都已經出嫁,庶子也各自娶妻,分府別居,太夫人平素自己獨居在清寧園,清淨是清淨了,但未免孤單。所以,她很歡迎蘇抹微來她這裡做伴。

  太夫人年事已高,女人一輩子該經歷的事她大多都經歷過了,就算沒親身經歷,在親戚朋友中也見識過了,自然明白自己孫子的苦心。

  太夫人身為講究規矩體統的嫡妻正室,自然不讚成男人「寵妾滅妻」的行為,但是原齊之、袁麗華與蘇抹微三人之間的關系真的太過特殊,太夫人疼愛孫子,自然對袁麗華深惡痛絕,對沖喜而來救了孫子一命的蘇抹微則是愛屋及烏。

  於是太夫人便接納了蘇抹微,當起了蘇抹微在原府的撐腰。

  何況蘇抹微本人又乖巧體貼,聰慧可人,本身就惹人疼愛,太夫人是真心喜愛她的。

  蘇抹微到了清寧園,先是請安問好,然後陪著太夫人絮語閒話。

  原府嫡長孫娶妻的時候太夫人沒去湊熱鬧,現在太夫人最疼愛的二孫子娶妻,她還是懶得去。

  太夫人心頭也是暗歎,怎麼自己孫子娶的妻子都一個個這麼不稱她的心呢?她覺得蘇抹微是個好女孩,卻因出身實在太低,當不得正妻。

  甚至嚴格來說,士庶是不通婚的!

  吉時到時,雪松園那邊張燈結彩,鞭炮聲聲,清寧園這邊卻依然安寧平靜。

  原府佔地上百畝,從大門口到後宅門,就算乘馬車都要走上好久,其間又多有亭台樓閣點綴,從外面引來的活水蜿蜒流過,最大的湖面上甚至可以泛舟采菱角。

  清寧園位於中區的後端,雪松園位於西區,距離頗遠,根本聽不到那邊的動靜。

  可是,越接近吉時,蘇抹微越是坐立難安,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但憂郁的眼神與時不時緊抿的嘴角還是出賣了她。

  太夫人看在眼裡,卻沒有規勸。

  大戶人家的男人,向來妻妾眾多,如果跨不過去這個心結,以後還有得苦吃。

  當夜,蘇抹微獨坐到天明。

  這是她嫁入原府以來第一次獨守空閨,但她明白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按照規矩,丈失除了初一十五必須在正妻房中過夜之外,其他大多數時間也應該多在正妻的房中歇息,只能偶爾光顧妾室。

  原齊之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寵妾滅妻」的混蛋,所以像這種一人獨眠的夜晚,蘇抹微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

  次日,蘇抹微早早起床,穿衣、洗漱、妝扮完畢,便到太夫人的房中伺候,隨後又陪著太夫人一起用了早飯。

  太夫人見她眼窩發黑,神色憔悴,明白她一定一夜沒睡,飯後便吩咐她回房休息,不用跟前伺候了。

  蘇抹微回到東側院,剛進了屋子,喜蓮便湊上來,趴到她的耳邊小聲說:「奴婢聽那邊小丫頭傳來話,據說二少爺以身體虛弱為由,沒有與二少奶奶圓房呢!」

  蘇抹微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暗中歡喜,和安便又來通報了最新消息,二少爺出遠門了!

  原齊之娶了袁麗華,卻沒有圓房,也沒有陪她正式見過公婆和家人,便匆匆離府而去。

  他,還是回去了屬於他的沙場。

  閨房溫柔之鄉,終究不是他的夢想落腳之地。

  盡管原齊之做了各種安排,但是既然進了同一個家門,做了一家人,蘇抹微還是不可避免地與袁麗華碰面了。

  初一、十五,是原府當家主母鄭氏率領兒媳、子女向太夫人請安的日子。

  七月十五,鬼節。這一天,是道家的中元節,亦是佛教的盂蘭盆節,民間有放焰火、施惡鬼食、在河中放蓮花燈的習俗,主要是拜祭先祖,超渡亡靈,並送走災禍疾病,祈求吉祥平安。

  蘇抹微昨天就已經做好了蓮花燈,原宜之約她晚上一起到園中溪邊施放。

  這天大早,鄭氏便率領眾人來向太夫人請安。

  蘇抹微身為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提前向太夫人請安之後本想迴避,卻被太夫人留下,鄭氏眾人來請安時,她就站在了太夫人身後。

  蘇抹微看見了立於夫人鄭氏身後,長媳雲青蘿身旁的高跳女子,柳眉鳳眼,眼光銳利,美艷逼人。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交織出激烈的火花,然後蘇抹微主動低下了頭,迴避了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

  袁麗華嘴角緊抿,在心底冷笑一聲:一個小家子氣的民女,也值得原齊之將她當作寶貝東躲西藏?所謂原府少爺,也不過如此!

  據說蘇抹微的母親,是袁家逐出家門的一個失貞女兒,實在有夠丟臉。

  有失貞的母親,便有做妾的女兒,一家子下賤之人。

  袁麗華又掃了蘇抹微一眼,便再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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