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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吾家奇內助之)惹了姑娘挨雷劈】《全文完》

寄秋 - (吾家奇內助之)惹了姑娘挨雷劈

馬嵬村村霸顧喜兒自從被雷劈卻大難不死後,就擁有特殊體質,
能夠呼雷喚電,上劈貪得無厭的繼祖母,下電想咬她的大野豬……
身為無國界醫生,即使穿越了也要秉持救死扶傷的原則……以上都是屁話,
她會救遭到追殺的牧司默純粹顏控發作,順便看看能不能把他收為夫婿,
而堂堂西北侯戰場上一夫當關,但在她高超的撩功下也只能丟盔棄甲,
可等回到京城,才發現不想讓他們夫妻倆好過的人還挺多的,
大伯的未婚妻暗戀牧司默,把她這正牌老婆當情敵,宅鬥手段盡往她身上使,
堂兄打算謀奪家產和爵位,派人刺殺她老公也有這傢伙的一份力,
但其中最過分的就數要她自請下堂,給自家侄女讓位的皇后娘娘……

顧喜兒:侯爺,這樣的壞蛋就該遭天打雷劈,對不對?
牧司默:夫人剷奸除惡,替天行道,實乃大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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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楓: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序言】   女雷神駕到!

  前不久電視開始播放《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以後,各家電影臺就彷彿說好了一樣,遙控器不管轉到哪一臺,通通都是英雄片,簡直就是漫威電影百家爭鳴的時代。

  其中《雷神索爾3:諸神黃昏》算是挺讓我驚艷的,整體敘事變得活潑逗趣,一改前面兩部稍嫌沉重的調性,連畫面的色調都鮮亮了起來,堪稱是漫威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一部。

  而在看了吾家奇內助之《惹了姑娘挨雷劈》,我深深覺得女主角顧喜兒根本就是女雷神無誤!

  首先,顧喜兒的爹和外祖父是前後任掌管著三村的里正,兩位舅舅則是縣令和縣丞,這樣的家世背景在鄉下人眼中大概就跟公主沒兩樣了,與索爾的王子身分正好能對上。

  其次,顧喜兒也擁有能夠呼雷喚電的特殊體質,而且完全不需要依靠槌子,光靠意念就可以降雷,上可劈貪得無厭的繼祖母,下可打不長眼想咬她的老虎野豬,武力值高到不行。

  至於她和男主角牧司默的感情是從「美救英雄」開始的,因為顧喜兒是已經病入膏肓的大顏控,一看到帥哥就邁不動腿,更別說帥哥還正在被追殺,不救愧對那俊秀的長相!

  如此特別的女主角,想知道他們兩人如何譜出動人的戀愛樂章,就請往後翻,繼續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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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下美男子

        「今日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蝴蝶兒忙,蜜蜂也忙,小鳥兒忙著,白雲也忙啊……」

        山桃縣外的馬嵬村,一條蜿蜒直上的山道中,一頭壯碩的老牛緩慢的走著,牛背上躺著一位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她的頭就枕在兩個牛角中間,十分愜意的哼著曲兒。

        無國界醫生顧喜嫣……不,現在叫顧喜兒,小名丫丫,她是里正的小女兒,也是馬嵬村的村霸,沒有之一。

        顧喜兒的爹顧里正幼時是爹娘捧在手心上的寶,他們對他期望很高,五歲那年便和陳前里正的兩個兒子一同上學,在學堂上表現優異。

        誰知好景不長,一年後顧里正的母親因一場小風寒而過世,而後半年,家裡沒女人照料實在不行,他爹顧老頭便又續娶,娶得是隔壁村的村花柳氏。

        柳氏剛入門時為了博個好名聲,對顧里正這個繼子的確不錯,衣食不缺,繼續供他上學,每隔一段時日就有新衣新鞋穿。

        可是自從生下兒子後,柳氏對繼子的態度就慢慢起了變化,變得有些怠慢和嫌棄,等到生下二子一女,徹底在顧家站穩腳跟,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話語權後,她開始有意無意的對顧老頭洗腦。

        馬嵬村一開始不叫馬嵬村,而是叫三戶莊的小坳,因為逃難來的顧家三個兄弟住在這裡而得名,後來三家人口越來越多,便改名為顧家村,最後移入的村民越來越多,才又改叫馬嵬村。

        顧老頭家便是最先搬進來的那三戶人家之一,因此佔了村裡最肥沃的良田數十畝,一直到顧里正十歲時,家中有水田八十畝,旱地二十五畝,十畝多的山坡地,算是村裡的富戶,沒挨過餓,穿過補丁衣服。

        可是在家裡有餘裕的情況下,柳氏以田地無人看顧的原因斷了顧里正的求學路,硬逼著他種田,然後把求學的機會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是讀書的料,顧老二和顧老三在私塾根本坐不住,一本《三字經》背得坑坑巴巴,《百家姓》只記得趙錢孫李,《千字文》更是認不到五十個字,氣得夫子大罵他們「朽木不可雕也」,寧可退銀子也不願意收這兩個蠢學生。

        因為有了優與劣的對比,柳氏對顧里正的痛恨和厭惡逐漸加深,平時不是言語上的奚落謾罵,便是故意讓他錯過飯點,更有甚者,她早早為自己的兒子定下親事,十五、六歲便娶進老婆,而顧里正硬是拖到二十一、二歲,村裡有了閒言閒語,她才不情不願的開始物色人選。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打算讓顧里正這長房嫡孫當贅婿,對方是快三十歲的寡婦,人生得醜不說還有暴牙,皮膚黑得跟木炭似的,這哪裡是結親,擺明是結仇!

        這下陳前里正看不下去了,把顧老頭兩口子叫來痛罵一頓。

        他的兩個兒子與顧里正曾是同窗,感情很好,小女兒和顧里正也是青梅竹馬,彼此有那麼點意思,故而主動撮合,牽起兩家的姻緣。

        柳氏不甘心繼子的親事比她兒子的還好,小倆口成親的隔日便要求分家,將顧里正這房分了出去,分家銀硬是只給了十兩,百來畝田地也只肯分給他們十畝水田、兩畝旱地,還都是最貧瘠的那幾塊。

        陳前里正得知消息後,哪裡捨得女兒女婿受這麼大的委屈,當即找來七位顧家族人評理,而那時他的長子陳俊明已經考上舉人,當了隔壁碧水縣的縣丞,雙方一同施壓,顧老頭和柳氏才勉強給出二十畝良田,五畝旱地,以及長了竹子的山坡地。

        接著陳前里正又利用自身權力將相鄰自家的五畝地劃給女兒女婿,還幫著出錢蓋了三間青磚紅瓦大屋,令顧老頭和柳氏眼紅不已,一直想佔為己有,不過在陳前里正嚴密的把關下,顧老頭一家未能如願,只能罵罵咧咧的和長子斷了往來。

        幾年之後,顧里正也算上進,有兒有女,多添了十畝地和一頭小牛、幾隻羊,當年的困窘已不復見,他還了陳前里正蓋屋的銀子,將岳父岳母當親爹娘一樣奉養。

        此時正值碧水縣縣令高升,他離任前推舉陳俊明為新任縣令,陳俊明又拉拔自己的舉人弟弟陳澄明,由書吏擢升為縣丞。

        兩個兒子孝順,便將二老接到碧水縣,陳前里正光明正大把里正位置給了女婿,管著馬嵬村、柳枝村、前壁村,馬嵬村以外其他兩村的村長也都歸顧里正管,里正算公務人員,每個月俸祿二兩銀,領三石米,生活十分穩定。

        只是陳前里正去了縣衙後不太習慣,時不時會回村子住上十天半個月,他自個有家不住,偏要跑去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特別喜歡外孫和外孫女,什麼好吃好玩的都給他們,比幾個親孫子還寵。

        陳俊明不缺銀子,村裡那些田產他也沒可能回去種,於是和弟弟商量好,將自家那些田地和屋子、荷塘過到妹妹名下,就當是妹婿一家長年照顧老父親的報酬。

        顧里正在岳家的看顧下本來就不窮,再加上一些檯面下的收入,更是頗為富裕,如今再添一筆意外之財,儼然是三村之最的大富戶,說是地主老爺也不為過。

        他除了自己種的那二十畝地外,其他都租給村裡人耕種,扣去糧稅後四六分,此舉贏得了不少讚譽,因為一般的地主都是三七分,且還不包含糧稅,把那些佃戶苦得直抹淚,相較之下顧里正的大度簡直跟活菩薩沒兩樣,加上他為人處事公允,秉性良善,因此里正的位置穩如泰山,是村民眼中的第一人。

        倒是顧老頭家是越過越不像話,顧老二懶、顧老三奸,娶的兩個媳婦又都不愛下田,使得原本頗肥的幾十畝田地越養越貧,最終由良田變劣田,日子過得苦哈哈……

        「颱風這天我試過握著妳手,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妳不見,還要多久我才能在妳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唱完「天氣好晴朗」後,顧喜兒又忍不住哼唱起「晴天」這首歌。

        她太閒了,閒得想找事做,正確的說法是鬧事,沒事也給他鬧騰出一齣戲來,增加一些熱鬧。

        這小小的馬嵬村有近百戶人家,人口約四百餘人,村子裡有個三村共有的私塾,兩位夫子,平時也就教村裡的孩童讀書識字,學點算數,真要有點出息的會去縣城,那邊的三家學堂、兩間書院教出不少秀才、舉人。

        除此之外,這些泥腿子們平時就是種田,自然掀不起什麼大禍事,即便偶爾生出口角也會在顧里正的調停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隔天過後又是好鄉里,說說笑笑田裡村裡的大事小事。

        「唉,這人生還長得很,叫人怎麼過呀!」看著低頭吃草的老牛,閒到發慌的顧喜兒啃著野果,想著要找什麼事做好打發時間。

        顧喜兒穿來之前,她家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姑姑叔叔、阿姨舅舅全是醫生,而且都是西醫,主攻外科和腫瘤科。

        她則是全家唯一的一隻黑羊,是婦產科醫生,每天被一堆家人轉科的疲勞轟炸之下實在受不了,便加入了海外醫療隊。

        這一去七年,什麼事也沒發生,即便在炮聲隆隆的戰地醫院她也毫髮無損,偏偏在亞馬遜河附近的小村子做完醫療巡迴的回程中突遇超大雷陣雨,她坐的吉普車被雷電擊中,當下她腦子裡只有一片閃光,隨即陷入一片黑暗,等再睜開眼時,她就成了十二歲的顧喜兒。

        跟她一樣悲劇的是,原主也是被雷劈死的,她習慣在大樹底下看大舅舅、二舅舅給她帶來的話本子,誰知晴天一霹靂,原主連自個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一聲雷響人就沒了,取而代之是被雷劈得全身焦黑的她。

        「老牛、老牛,你從早到晚都在吃草,你不膩嗎?」綠油油的,她肯定吃不了,她是葷食主義者,不吃草。

        「哞!哞!哞!」老牛我有四個胃,吃再多也放得下。老牛似通人性的抬頭哞了兩聲,又低下牛頭朝最嫩的青草嚼。

        「嘖,咬合一整天你那牛嘴不累嗎?我看得都累,真想替你檢查牙口……」職業病改不了,老是莫名地想摸胸前尋找聽診器,可這時代連酒精棉片都沒有,哪來這麼先進的醫療設備。

        「可憐我來到這裡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日子平淡地都要咬自個的腳趾了……」她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空。

        這天氣真是好呀,再過一、兩個月就要秋收了,黃澄澄的稻穗讓人賞心悅目。

        不知是受到原主的影響還是死過一回的後遺症,原本積極向上,對生命有著無限熱情的顧喜兒變得懶散了,不再把救人當作第一要事,而是讓自己慢下來去享受生活。

        身為里正女兒,她有很多的特權,而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原則上都是有人罩的,因此她什麼事都不做也成,反正也沒人有那個膽子敢追在她後頭打罵。

        她大舅舅有三個兒子,二舅舅有兩個兒子,她上面也有一對孿生哥哥,以她娘這邊來算,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孩子,她又是最小的,別說親爹親娘了,缺女兒的大舅母、二舅母可把她這小外甥女當眼珠子看待,那是有求必應,比親生的兒子還疼,誰敢碰她一下,替她討公道的人就會一拖拉庫湧上來。

        「夏日炎炎正好眠,老牛,你幫我盯著四周,別讓人靠近,我瞇一下。」清風徐徐催人眠,顧喜兒的眼皮子在打架了。

        「哞——哞——」老牛走到小主子身邊,笨重的身軀躺在她左側,將人遮住,甩動牛尾驅趕蚊子。

        看著老牛人性化的體貼模樣,顧喜兒笑了,她伸手一摸粗厚的牛皮,眼皮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地面輕微震動,驟然醒過來,一時間還有些茫然的揉揉眼睛。

        「老牛,發生什麼事了,地牛翻身嗎?」來自地震頻繁的國家,顧喜兒對地震並不陌生,倒也不慌。

        「哞——哞——」是有人來了。老牛用牛鼻子一頂,指了指方位。

        「不會吧!我都躲到半山腰了,還有人來吵我……咦,不對,是馬蹄聲。」他們村子有人養馬嗎?

        顧喜兒很快搖頭,別說沒有,就算有速度也沒這麼快啊,像在逃命一般……逃命?

        原本還想再睡一會兒的顧喜兒倏地從草地上跳起來,杏核大眼來回轉動,靈動中帶了一絲俏皮。

        「老牛、老牛,我們去撿漏,也許能撿到好東西!」

        逃命有兩種,一是私奔,二是被追殺,不論前者或後者,慌亂之中一定會落下什麼,金子銀子首飾或刀劍。

        她說走就走,熟門熟路的往視野最遼闊的山崖跑去,老牛跟在她身後小跑步,一人一牛像在賽跑,逗趣無比。

        「一、二、三、四……嗯,七個人被圍攻,眼神兇狠的黑衣人快三十個……不行、不公平,人數上太懸殊,我要幫誰……啊!老牛,不要推我……」

        呼!好險好險,差點公親變事主,被她家的笨牛推下山。

        「哞——」救人啊!

        「你再推我試試,好久沒吃馬鈴薯燉牛肉了,還是做成香辣牛肉乾更有嚼勁?」顧喜兒冷哼。

        讓你鄙夷我,你只是頭牛而已,不需要有太多人的表情,再哞就剮了你燉湯!

        老牛嫌棄主人只說不練,牛頭撇開,用牛屁股對著人。

        顧喜兒挑眉,「哎喲,你都敢使性子了,等大哥回來我讓他上山打頭老虎,看是你兇還是老虎兇。」

        威脅牛的不是好人!老牛後腿揚蹄,朝顧喜兒踢土,把她氣得真想吃牛肉了。

        「好呀你,再不管你都翻天了,我……」

        話未說完,一聲淒厲慘叫響起。

        顧喜兒心口一咯登,連忙往下看,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胸口中了一劍,血流不止,拉不住韁繩地跌下馬,死前還橫刀一掃,砍了三匹馬的前腿,解除其他人迫切的危機,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最終少數的一方被圍困在山腳下的石坳口,個個帶傷。

        顧喜兒深知助人要量力而為的道理,並不想因她一人逞能而害了全村的人,畢竟那可是三十多個持劍握刀的黑衣人,萬一為了報復進村屠殺,只會種田的村民只能枉送性命。

        這時候,被青衣人護在中間,身穿錦衣勁裝的男子忽地抬頭,露出一張媲美蘭陵王的俊逸面孔。

        這一露面,有著嚴重顏控毛病的顧喜兒頓時就不行了,亮得發光的雙眼如探照燈般緊盯著他不放。

        「唉,人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老牛,你躲遠點,不許再給我哞哞叫。」她轉轉手熱身一下。

        老牛像是知道她要幹啥事似的,原本走兩步拖三步的步伐有如裝了輪子一樣,嗖地一下子躲到大石頭後面,牛頭拚命往石縫裡塞,做出好似捂耳的動作。

        「喂,你一身的肉怕什麼,膽子真小,最怕變成烤牛肉罷了……」顧喜兒鄙夷道,這傢伙真是丟牠主人的臉,身體壯如山,膽子卻小如鼠。

        說歸說,確定自家的牛躲好了以後,她回過頭看著山崖底下那幾個命在旦夕的人,心裡想著——

        來個天打雷劈吧!

        下一瞬,晴朗無雲的天空忽地一道疾光閃過,十分刺目,讓人為之愕然,不明瞭大白天為何有這般驚人的閃光。

        還未等眾人回神,一道大腿粗的雷直劈而落,就落在兩批人馬站的地方,黑衣人連同胯下的馬被炸翻,當下十數人倒地不起,馬匹驚慌得揚蹄亂踢,又傷了幾人。

        見狀,青衣人鞭子往馬身一抽,立即衝出重圍,往入山的山路奔馳而去,黑衣人大聲咒罵一聲,隨後急起直追。

        「哎呀!打偏了,那就再來一回……」

        轟隆乍響,一棵高十餘丈的參天大樹應聲裂開,猶見火光和雷電竄動,整棵三人合抱的大樹就這麼砰的一聲倒下,正好倒在山道上,擋住了黑衣人的追擊路線,等他們找到路再追上去早已落後一大截,兩方人馬在山林間追逐、交戰。

        「痛痛痛,我的手起火了!」引雷會有火,顧喜兒連忙把手指上的火花給吹熄。

        原先她也不曉得自身有雷電體質,是有一回繼祖母柳氏上門來要銀子,她爹不給便攔門大罵,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罵出口。

        那時剛穿過來的她對這個家的情形不太了解,只是覺得這老太婆煩人,暗暗想著來道雷劈暈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吧,沒想到剛一想完,真的雷聲一響,柳氏被電暈了,整整昏迷三天三夜才醒來。

        那次之後,村子裡便傳出顧里正親娘看不慣柳氏的行徑,從陰曹地府回來護子了,被雷劈的柳氏嚇得不敢再上門,私底下求了神婆收驚,還買了護身符。

        當時她還沒多想,但這樣的「神蹟」一多,顧喜兒自己也發現異樣,她仔細思考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和原主都是遭雷擊而死,老天爺給了她補償,讓她有了召喚雷電的能力,雖說會損及身子,但只要不常用便無礙。

        「老牛,你還躲什麼躲,要吃草趕緊吃,剛打了響雷,一會兒又要下雨了。」她沒好氣地道,這才是最討厭的地方,一打雷就下雨,屢試不爽。

        顧喜兒自己也想不透是什麼原理,明明是烈日當空不見一片雲彩,地面乾得土都裂開了,可是她一招雷引電,即使無雲也會突然下最少一刻鐘的雨。

        雨大雨小和雷大雷小有所牽連,細如小指的雷電下得便是不濕身的毛毛雨,小臂粗的就該撐傘了,再粗點是傾盆大雨,再大的雷她就沒試過了,怕淹水釀災。

        「哞!哞!」吃飽了,回家。

        沒多久,老牛哞哞叫,昂首搖著牛角,顧喜兒早就習慣在牛背上上下下,手一捉牛角就爬了上去,只是還來不及叫老牛快跑,就如她所言下雨了。

        望著豆大的雨滴,顧喜兒欲哭無淚,救人明明是在做好事,卻反而坑了自己,她真是無語問蒼天。

        唉,好人難為啊。

        「哞——哞——」老牛又在叫了,止步不前。

        「怎麼了,你別停呀!這雨來得急,我很快會從頭濕到腳……啊!老牛,你在咬什麼,別、別咬具屍體出來……哎喲喂,真是人腿,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咦?」顧喜兒誇張的亂叫。

        等等,這張臉好像有些面熟,還有那身上的衣裳,不就是剛才山崖下那名讓她眼睛為之一亮的俊美男子嗎?

        眼看他大腿、後背各中了一箭,這是要救還是不救?擔心攤上麻煩的顧喜兒咬著嘴唇猶豫了老半天。

        這時,面上全無血色的男子忽地呻吟一聲,睜開充血的眼瞳。「救我……」

*             *             *

        痛,是牧司默現在唯一的感覺。

        但最令他感到煩躁不耐的是耳邊那些絮絮叨叨的聲音,像針刺一般的雜音一股腦扎進腦子裡,讓他想大喊一聲「閉嘴」,偏偏他喉間像是被火燒灼一般,乾疼得完全沒辦法開口。

        別吵了,不許再說話!

        可惜啊,無人聽見他心裡憤怒的吶喊,你一言我一語的吵雜聲依舊存在,吵得牧司默頭痛欲裂。

        「妹呀,妳幾時心地這麼好了,把這麼一大塊肉搬回來。妳想吃肉大哥上山給妳打去,咱們不要吃死人肉,人肉是酸的,晦氣又澀口。」顧家老大顧孟槐無奈嘆氣,不但不能吃,還要打口棺把屍體給埋了,太麻煩了。

        「人還沒死。」顧喜兒沒好氣地道。

        「差不多了。」就剩一口氣吊著了。

        「他長得不錯。」她看著賞心悅目。

        「然後呢?」顧孟槐挑眉,他這不著調的妹妹又要說什麼?

        「你妹我十五了,缺一個壓寨相公,你看他如何?」村裡她找不到合適的婚配對象,將就一下就是他了。

        馬嵬村的小夥子很好,純樸善良、憨厚老實,有的還唸過書,和別的村子比起來算是有為青年了。

        可惜看在顧喜兒眼中還是差了些,雖說讀書了,讀的卻都只是皮毛,一交談就露餡了,一身土味,太過憨實沒意思,大眼瞪小眼悶到死。

        更重要的是大多數人家也沒想娶她當媳婦的意思,她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逆來順受的受虐小媳婦體質,伺候不來一要生娃、二要下田、三要打理內外,庶務全包的公婆。

        她從穿來後沒拾過柴,沒燒過火,更沒下過廚,一開始是她娘認為她年紀尚幼,怕燙到手,後來這些事沒人再提起也就不了了之,再者有她娘在,當女兒的哪需要費心,坐著等吃就好。

        她不是家徒四壁的小可憐,也非極品親戚滿山滿谷的無助孤女或棄婦,她有爹有娘,才不當受氣的包子。

        還有啊,她大哥二哥一武一文,橫打南山、智高縱橫,家有恆產、田地連片,她家就是地主,雖然沒有千兩金、萬兩銀,可在土裡刨食的莊稼漢眼裡已是頂天了。

        顧孟槐撇嘴,「不怎麼樣,妹呀,我帶妳去看大夫,妳眼神不好。」

        那傢伙半張臉腫得像發糕,鼻青臉腫,真看不出哪裡生得好。

        「我就是大夫。」顧喜兒昂起頭。

        「半桶水功夫。」顧孟槐斜眼一睨,練武的他個頭較魁梧,手臂也粗,和孿生弟弟站在一起,明明長相神似,卻明顯壯實了一些,神情多了兇色外露的威猛。

        顧家雙生子也是遠近馳名,老大顧孟槐是個村痞,鎮日遊手好閒惹是生非,他對唸書沒興趣,只喜歡舞刀弄槍,陳俊明給他找了個武師教他拳腳功夫,而老二顧孟泰是嗜書如命,整天抱著書本不放。

        不過要是因此以為顧孟泰是個文弱小青年,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顧孟泰性格腹黑,一旦有人犯到他,他有一百種以上讓人叫苦連天的整人招式,反倒是顧孟槐雖然看著兇狠不好惹,心卻軟得很,一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會立即挽起袖子,伸出援手加以救助。

        這兩個可以說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教材,外表看起來像好人的不見得沒攻擊性,而面容兇惡的人也不一定十惡不赦。

        「大哥,你要讓我給你把個脈嗎?」

        三年了,她穿來後一直都用心去學習中醫,就怕哪天不小心洩露自己會醫的事,被人當妖女燒掉。

        西醫和中醫在醫治人的方式上大為不同,對中醫一竅不通的顧喜兒便拜了村裡的趙大夫為師,從藥草學起,學習辨認藥草和藥性,繼而切脈、調配藥方。

        但是學了三年,她在配藥上尚有天分,切脈卻是差強人意,十次有六次會診錯,有時還切不到脈。

        「別呀!妹,自家人別陷害了,留哥一條生路給妳攢嫁妝。」一跳三尺遠的顧孟槐面有懼色,一點都不相信妹妹有待進步的醫術。

        「不必,爹替我準備好了。」要是靠他,她這輩子別想嫁人了,只能當個恨嫁的老姑娘。

        「嫁妝沒人嫌多的。」顧孟槐覺得這妹妹真笨。

        顧喜兒咬牙,「你……」

        「那人醒了。」正在看書的顧孟泰冷不防冒出一句。

        鬥嘴中的兄妹倆立刻停止,頭一轉看向床上嘴唇泛黑的男子。

        緩緩睜開眼的牧司默先看看擺著臭臉的顧孟槐,而後看了一眼一臉興味的顧喜兒,最後眉頭一皺,對上顧孟泰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神。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顧家兄妹等著他口出感謝之言,但是他們失望了。

        「吵。」

        呃……他說了什麼?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很吵。」

        顧家兄妹臉上有些不太高興了。

        「非常吵。」

        幾張相似的臉同時往下一拉,決定只要他再說一句不識相的話,山裡的狼就有口福了,他們會殷勤地將新鮮人肉送過去。

        「我傷得很重?」牧司默可以感覺得到自己的身子很虛弱,一動全身就痛,而且幾乎無法使力。

        「是不輕。」顧喜兒皮笑肉不笑地往他胸口一戳,表示他的傷口是她處理的。

        「我中毒了?」他記得中箭後,從傷口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微帶一絲腐爛的臭味,因為毒性發作太快,他才會一時失力掉下馬。

        「嗯,的確是中毒沒錯。」顧喜兒點頭,還好是遇見她,不然他現在已經去陰間見閻王爺了。

        「毒解了?」他還有急事待辦,不能停留太久。

        「你應該知道自己中的毒不好解吧?」

        這人功夫不差,身體有特意鍛煉過,還泡過強身健體的藥水,要不然拖不到老牛發現他,一般人中了這種毒通常活不長,七個呼吸間便會暴斃身亡。

        他頷首。「所以解了沒?」

        「你很急?」

        「是。」

        「急著投胎?」閻王爺不缺人,去了也是入枉死城,給魑魅魍魎當蹴鞠踢。

        牧司默目光一冷。「個人私事,不便告知。」

        「你的話一向這麼少嗎?是先天不愛說話還是本性冷漠,你要記住,要是沒有我們救你,你早就被山裡的野獸啃食得乾乾淨淨,連骨頭也不留一根。」牠們餓得很,肚子永遠也填不滿。

        顯而易見,牧司默不習慣道謝,眼神幽深而漠然。「你們想要什麼報酬,在我能力範圍內絕不敷衍。」

        「不缺金、不缺銀,就缺個相公。」顧喜兒半真半假的逗人,畢竟能讓她看順眼的人並不多。

        聞言,牧司默面上一怔,有些不知該做何回應。

        「咳咳,我妹開玩笑的,對於來路不明又身中劇毒的人,我們家不會允許她隨隨便便把自己嫁掉……啊!妹,別太兇殘,我是妳親哥——」顧孟槐痛得直跳腳,因為他的村霸妹妹直接往他鞋面上一踩,那種骨頭被輾過的痛堪比椎心刺骨。

        「不是玩笑話,我中意你。」

        顧喜兒是認真的,雖說並不是非他不可,但和村裡那些男子一比,這個人絕對是最優秀的,既然如此問問又何妨?

        顏控是一種病,顧喜兒也深知自己病入膏肓,看到好的容顏就會發病,心中不由得生起親近之意。

        「妹妹……」

        「丫丫——」

        兩個哥哥同時不悅的出聲,看向面色清冷的男人,此時的牧司默對他們來說有如累世仇人,要是能動手他們絕不留情。

        「戲文上不是都說:『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你說在你能力範圍內我的要求都會答應,那麼除非你已有妻室或是定下親事,不然我的要求合情合理。」

        要是他真的結婚了,她才不會死皮賴臉當小三,別人感情中的第三者都該千刀萬剮,憑什麼一句「我喜歡他」就去搶,傷害他人來滿足自己的願望,太無恥了。

        一提到「親事」二字,牧司默神色一冷,幽暗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諷意和痛色。

        「妹呀,妳是女土匪不成,見著好顏色的男人就搶婚。」顧孟槐痛心疾首,當哥哥的沒教好她,他深以為愧。

        「你可以是村痞,我為什麼不能是女土匪?他落在我手中,自然是羊入虎口……」顧喜兒先做出痞痞的女匪樣,而後噗哧一笑。「他的毒還要我解呢,調戲兩句當診金不過分吧,咱們村裡可沒這麼俊的男子可讓人逗趣兒。」

        一聽到妹妹調皮的語氣,又對著他們擠眉弄眼,兩個提心吊膽的哥哥這才鬆了口氣,他們是真怕自家比土匪還土匪的小妹固執己見,不管不顧的將人囚禁當上門女婿。

        但事實上,他們還沒身中奇毒的牧司默看得透澈,這個姑娘可不只是說著玩,瞧她眼底的流光異彩,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弧,在在顯示她以退為進的狡猾,活脫脫就像一隻挖好了陷阱,等著請君入甕的小狐狸。

        差一點,他就要點頭了。

        對他而言娶誰都可以,對象是一名農女更好,他很想看看那些人在得知他自甘墮落後究竟會有什麼反應。牧司默心裡冷笑。

        「妳可以幫我解毒?」他如今只想快點好起來,好好將這筆帳清算清算。

        要不是不忍心父兄的遺願毀在他手中,他早就對那幾個不肯安分守己的傢伙下手,讓他們知道他不是不能,而是不願魚死網破,弄得各自淒涼。

        顧喜兒笑得很賊的伸出兩根青蔥般的指頭。「可以。解毒的方法一是用藥,但此藥所需的藥草極為稀少,要入深山採摘,且治療的時間頗長,另一種則比較受苦,不過只需治療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解毒。」

        「沒有更快的嗎?」牧司默皺眉。

        「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腿上和背上的箭我已經取出,但毒不解傷口便難以癒合,還會潰爛,等爛入骨肉後便藥石罔效,整個身子逐漸腐爛……」肉一塊一塊被腐蝕,露出帶血的骨架,人活著卻生不如死。

        「我選後者。」牧司默打斷她。

        但在看到她忽然發亮的雙眼,他開始後悔回應得太快了,她似乎……很興奮,這讓他有些不安。

        「你確定?」她大方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

        他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地道:「反正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老天爺既然沒讓他當場死亡,那就賭一把吧!

        顧喜兒露出神祕的笑容,「好,你等著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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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爹是女兒控

        「啊——」

        滋滋聲不斷,有股肉焦味瀰漫在屋內。

        「忍著,不要干擾我,我也很辛苦。」早知道救人這麼累,她就不自告奮勇了,直接用藥浴治他個一年半載。

        男色誤人,男色誤人呀!她這顏控的毛病再不改,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坑死。

        「這……這是什麼,為何又麻又刺……」牧司默感覺一股充滿著麻刺感的氣流流過筋脈,將他被堵塞的穴道衝開,刺入每一寸皮肉。

        雙眼被一塊黑布矇住,他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有一隻細嫩的手搭在他腕上,而後有一股細細的熱流湧入,一開始是刺痛的麻,叫人不自覺的想甩開,但忍住不動後,身體便能慢慢接受,而後感到些許舒爽感,越刺痛越舒服,被毒性覆蓋的穴道一點一點化開,濃毒轉淡,有一些甚至化為無形。

        毒素正在減輕。

        他的身體他自個最清楚,這樣的「通脈」來回三次,他原先消失的功力已回來三成,能自由行動,除了傷口還無法完全癒合外,他看起來和沒受過傷一樣。

        「別問,我不會告訴你。」這是她的祕密。

        其實顧喜兒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她正在做的事屬於實驗性質,嘗試著用雷電清除體內的毒素,以電擊方式縮小以古代醫術無法摘取的腫瘤。

        根據她的研究,她自帶的雷電能力是可以治病的,但對風寒、咳嗽、哮喘之類的病無效。

        這功能有點像手術房的電燒刀,能將身體裡多餘的息肉或腫塊切除,或是臟器有破洞時用燒灼法使其不再流血。

        最重要的是電流控制,過多或太少都不行,得適量放電才能達到療效,否則會適得其反。

        「……我的毒要多久才能完全清除?」他等不及要回去收拾殘局了。

        「你以為我容易嗎?消耗自身的體力和你一身的毒拚搏,我很吃虧你知不知道。」顧喜兒沒好氣地道。

        她真的覺得虧大了,痛痛快快打一道雷還比較輕鬆,反倒是要讓細雷如絲般竄動困難多了,稍有不慎,輕者全身筋脈毀於一旦,被雷電燒成灰,終生癱瘓,重者活活電死,再無生機。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對此她也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不然萬一不小心失手,一條人命就沒有了。

        她不敢一下子施放太多電流,謹慎為上,寧可多做幾回也不要操之過急,多累積一些經驗把手練順了,以後遇到類似的事情便可以從容不迫,將上蒼賦予的能力用在救人上,行善積德。

        「我可以娶妳。」他說得很僵硬,臉皮繃得很緊,像是被推出午門斬首的死刑犯,面臨大刀砍下的瞬間。

        顧喜兒先是一怔,而後露齒一笑。「我要的是心甘情願,而非咬著後槽牙的不甘心,你看你的表情多苦啊,活像被逼到懸崖邊的老鼠,不想往下跳卻又非跳不可。」

        「我不能讓妳的名聲有損。」畢竟他們有過肌膚之親。

        男女有別,她的手碰觸到他,身為男子他本該負起責任,給她應有的名分,更何況她還救了他,他不能陷她於流言中,受到各方攻訐,背負汙名。

        顧喜兒真想放聲大笑,這傢伙太可愛了,居然還有為人設想的心,可她不能笑,只能憋住,以免岔氣。「放心,在我們馬嵬村沒人敢說一句閒話,我爹是里正。」

        在小老百姓眼中,縣官不如現管,里正在村裡幾乎就是官老爺,是崇高無比的大人物,奉承都來不及哪來的二話。

        「里正很大嗎?」牧司默為百姓的無知感到可悲,他身邊的親衛可是六品官,比七品縣令還高兩級。

        顧喜兒理所當然地道:「當然大,你有看到誰敢對我爹大小聲嗎?對沒讀過什麼書的鄉下人而言,我爹就是他們的天。」

        去縣衙不易,多少委屈和冤屈只能默默吞忍,可是里正一站出來便能為人排解糾紛,化開仇恨,令兄弟和睦,妯娌不生口角,父護子、子孝親,一家和樂。

        縣官管修橋鋪路、兵防縣務等大事,里正管家長裡短、雞羊豬狗這等小事,誰和百姓走得近顯而易見。

        「妳很崇拜妳爹?」牧司默看得出來,她一談到父親,那眼中像是綴滿星子,多到要滿出來一般,閃閃發光。

        「難道你不崇拜你爹?」她很喜歡原主的爹,對女兒只有嬌寵,從不說一句重話,是真的把女兒當作掌上明珠。

        她上一世的父親只看重成績,不是滿分便是不及格,拿不到第一名與廢物無異,還總說他們家的孩子只能獨佔鰲頭,不能落於人後,所以她從小就被逼著唸書,被逼著考試,被逼著上不喜歡的科系,做一個聽話的傀儡,她和父母的交流是一張張的成績單,他們看見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分數。

        當無國界醫生那幾年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因為不會有人在她耳邊唸著這麼做不對,那樣做不對,要怎麼做才對,企圖控制她的思想,把她改造成完美的醫用機器人。

        牧司默一頓,眼裡流露出對父兄的思念和愧疚。「我也一樣,家父在我心中是不可取代的。」

        然而他卻因為年少荒唐,連父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再相見竟是兩杯黃土,身為兒子、弟弟,卻未摔盆送終,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所以說大家都相同,自家老爹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我說的對吧,爹?」

        看見門口一抹藏青色衣角,顧喜兒機靈的將手拿開,不讓人看見她治病的手法,嘴甜的先糊弄住最寵她的爹。

        「淘氣,爹要真成了神仙可就不食人間煙火,等著塑成泥像擺在廟裡供著呢!」

        一名神采奕奕,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腰上繫著一塊雲朵形狀的飄花綠玉珮,言行得體的推門而入。

        顧里正看向女兒的神情充滿慈愛和寵溺,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模樣,巴不得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給了她,讓她不愁吃不愁穿,萬事無憂,永保童真笑顏。

        接著他眼神一轉,落在牧司默身上的目光可就沒那麼客氣了,多了審視的銳利以及保護女兒而生的敵意。

        他對家裡多了一個陌生人並未感到不快,他防備的是這名男子長相太出眾了,不會是一般人家出身,必然背負著他們高攀不上的家世。

        女兒不小了,該是為她擇婿的時候,顧里正知曉自家女兒心氣高,對於結婚對象頗有要求,村裡的小伙子見識少,眼界不高,日後走不出這十里八鄉,在品性和學識上根本配不上她。

        因此她兩位舅舅決定往當官的門戶挑人,最少也要是書香人家,家境寬裕,養僕蓄婢,嫁過去不是少奶奶便是當家主母的身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讓人伺候著,家中沒有納妾的習慣,為人如竹般品性高潔,最重要的是不能嫁得太遠,就在眼皮子底下盯著,以免哪天受了委屈找不到娘家為其出頭。

        顧里正的女兒控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要是可以,他想替女兒招上門女婿,日後將里正之位傳給女婿,加上有兒子們看著,他才覺得安心,百年後不用為心頭肉擔憂,擔心她日子過得不好。

        可是世事哪能盡如人意,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故而時時刻刻提防著,不讓外鄉客有機可乘。

        而眼前一身傷的錦衣男子正是他防範的對象,以他多吃了幾年米的閱歷來看,此人絕非池中之物,光看他無形中流露出的凌厲氣勢,便可知他非一般人。

        雖然不清楚這人的來歷,只猜測其出身不凡,可手上肯定沾過人命,為數還不少,那渾身的煞氣沖天,隱隱有血腥之氣。

        「爹,不許取笑我,不然我不理你喔!」顧喜兒跺了跺腳,擺出小女兒家的嬌態,對著親爹撒嬌。

        「哎呀!不能不理爹,妳可是爹的心肝肉,一日不見就想得慌。」顧里正話中有話,但這暗示不是說給女兒聽,而是告誡某人不要有非分之想,傷好了就走。

        「爹,你今天沒事做嗎?」顧喜兒挑眉。

        不用去巡巡田地,看看今年的莊稼,為三村村民調解調解一下小打小鬧?

        聽到女兒明著趕人,顧里正有女兒胳膊肘向外拐的心酸。「這位公子,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他沒法告訴女兒外面的男人全是狼,吃人從不嘴軟,只能心裡發酸的將矛頭對向外人,一點也不掩飾他對外來者的不喜,希望他識趣點自己離開。

        只是不等牧司默啟唇告辭,胳膊肘往外拐的顧喜兒就先一步留人,還略帶不快的瞪了親爹一眼。「爹,我的病人我說了算,我沒說他好全之前他就好不了,你別老攔著我給人治病,我學醫多年,總要讓我有練手的機會。」

        若非擔心太過驚世駭俗,嚇壞一堆中規中矩的大夫,她早拿出一年前打造好的手術用具開膛剖腹,給他們上一堂血淋淋的外科解剖課。

        顧喜兒是婦產科醫生,上產臺接生或剖腹產手術是家常便飯,加上她打小就是在手術臺旁長大的,十歲不到便被父母叔伯們拎到手術室旁的觀察間,看他們為病人動手術,以便她從中學習高超的手法,有利於她日後的全面性發展。

        為了栽培出一名天才外科醫生,他們不遺餘力,不允許家族成員中有一個不在人手一刀的外科或腫瘤科,以求延續外科醫生世家的神話版圖。

        在人人一把手術刀的環境中成長,她要是說不會開刀絕對沒人會相信,何況她在婦產科也動過手術,在業界小有名聲,在其他醫學領域上也絕非泛泛之輩,她骨子裡就流著顧氏聖手的血液。

        練手……牧司默眼角抽了一下,他沉默不語,有如深潭般的眼中卻多了一抹深思。

        她真的是大夫吧?

        「爹沒說不讓妳在他身上試藥,不過男女獨處總是不好,爹得為妳的以後著想。」顧里正明白表示男女有別,盼著女兒能聽勸,不要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太過用心。

        試……試藥?牧司默的眼睛閃了閃幽光,心裡暗暗發緊。

        要不是他的傷勢有了明顯好轉,身上的毒也在慢慢減輕,不然他都要懷疑這個言行舉止大剌剌的小村姑撿他回來是不安好心,把他當成藥人。

        「大夫眼中無男女,我們看到是需要醫治的人,而且他說他要娶我……」

        不等她說完,顧里正臉色大變。「什麼?」

        這小子、這小子實在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他以為說兩句妄語就能騙走他家可愛嬌俏的小女兒嗎?

        「爹,冷靜,你的表情太猙獰了。」會嚇壞村裡的孩子。

        「妳叫爹怎麼冷靜得下來!丫丫呀,千萬別相信從男人嘴裡說出的話,他們十句有八句是假話,剩下的兩句是自欺欺人。」他朝牧司默瞪視一眼,意思是我看穿你的本性,少用花言巧語來哄騙我這涉世未深的閨女。

        平白背鍋的牧司默抿緊唇,不發一言的看著眉眼神似的顧氏父女。

        「爹也是男人。」顧喜兒明白天下當爹的都一個樣,不想自家費盡心血養的好白菜被豬拱了。

        「我是妳爹,不算在內。」顧里正振振有詞,努力說服女兒不要輕信於人,長得好看的男人慣於騙人。

        牧司默開口道:「我是男人,一言九鼎。」

        牧家家訓乃是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為人當無愧於心,身為牧氏後人,他絕對會嚴格遵守。

        「沒讓你開口就安心養傷,把傷養好了就趕緊回家,別讓爹娘擔心。」顧里正沒好氣地道。

        自己和女兒的事他插什麼嘴,真是傷了皮肉連腦子也受傷了,把別人的家事當閒事掛在嘴邊。

        牧司默眼神暗了下來,「我爹不在了。」

        他死在敵人的刀下,背後插了十八支箭,拖了三天才嚥氣,死時還念念不忘不學無術的小兒子。

        顧里正一噎,訕然一笑。「那總還有娘吧,兒子都是娘的心頭肉。」

        牧司默面無表情的說:「我娘叫我去死。」

        顧里正倒抽一口氣,居然叫兒子去死,這是什麼樣的娘親,比後娘還狠!

        「她還叫我死在外面別回去了,她不指望我送終。」

        他的母親恨他入骨,同樣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母親的心裡卻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為國捐軀的大哥,成天守著一只牌位,淚眼相對。

        即便如此,他還是把母親放在心裡的第一位,期望她日子能夠過得好,身體安康,不生病痛……

        下一瞬,牧司默深幽的眼底閃過一道暗芒,他這一次遇襲絕非偶然,知曉他匆忙回京的人並不多,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幾人,否則他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

        「呃,這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令堂可能是一時氣話。」顧里正詞窮了,父死母不慈,這得多糟糕,害他再硬不起心腸說兩句。

        牧司默苦笑,「我也希望是氣話。」

        可他很清楚母親對他的恨意有多深,若是能一命換一命,母親會毫不猶豫往他心口插刀,好換回優秀的大哥,那才是她要的兒子。

        牧司默不恨母親偏心,他只是失望她對他的漠視,至少在父兄還活著的時候,她對他們兄弟兩個一視同仁,並沒有對誰較為偏愛,直到晴天霹靂般的死訊傳來,母親的態度才大為轉變。

        「那個……丫丫,好好照顧人家的傷,別再亂用藥,爹去田裡看看稻子的長勢,準備安排人收割。」顧里正使了使眼色,讓女兒不要逗留太久,她年歲也不小了,別給人說閒話的機會,縱使沒人敢,但孤男寡女要避嫌。

        其實他有些難為情,對受了傷的小輩不但未能如村裡的孩子一般悉心照料,反而多有惡語,實屬心態不正,需要自我反省。

        他對人存有偏見,反而勾出人家的傷心事,讓他一張老臉臊得慌,誰曉得相貌堂堂的男子竟有那般過往,讓他聽了都心酸。

        「爹,我沒胡來,你要對女兒有信心。」

        她哪有那麼不濟,不過是剛接觸藥草時認識不深,將巴豆當成板藍根煮了一鍋湯,結果害一家大小跑了兩日茅房。

        顧里正乾笑。「呵呵……爹當然對妳信心十足,只是人命關天,妳還是要小心用藥,真要出了事,爹也頂不住,爹只是小小的里正,不能手眼通天。」

        他不懷疑趙大夫的醫術,那可是有口皆碑,人人讚揚,不比縣裡的大夫差,要不他也不會讓女兒跟著趙大夫學醫。

        女兒那時天天捧著一本繪有圖樣的藥草大典苦讀,逼她大哥帶她入山辨識藥草,順便採摘做對比,可是三年過去了,一本藥草大典是背得滾瓜爛熟,山裡的草藥也認得差不多,卻沒看她治過一個病人,反而多了不少奇怪的舉動,趙大夫甚至反過來向她求教,師徒倆古裡古怪的背著人不知做了什麼,有時還一身血的叫人心生疑竇,偏偏好奇詢問時兩人都異口同聲直說沒事。

        顧喜兒哭笑不得的推推愛操心的爹。「快走快走,稻穗要垂地了,你跟娘說我中午要吃大白饅頭、清蒸鱸魚、栗子雞和辣炒螺獅,再做個魚香茄子,炒兩盤青菜……」

        「知道了,妳這張嘴刁得很,爹娘真是把妳寵壞了。」被推著走的里正大人嘴巴這麼說,面上卻是笑呵呵的,沒有一絲慍色。

        一對上被自己養得嬌氣的女兒,他是半點脾氣也沒有,在外面是威儀十足,眼厲面沉,一副胸有丘壑的高深模樣,一回到家就變成慈父面孔,對妻子、女兒百般疼寵,剛毅不折的腰軟得跟麵條似的,任母女倆搓圓捏扁。

        顧里正一離開,牧司默冷不防丟出一句,「妳的家人對妳很好。」

        不論是她爹娘或兩個哥哥,他們似乎都以她為軸心,看護得有些超乎尋常,幾乎是到了溺愛的程度。

        當他還是府中麼兒時,父親寵著、兄長護著,他想做什麼都由著他去,不拘他非走父兄的路子不可,牧家數代以來死太多人了,他們想有個人過得自在些,不用綁死在「忠君」一詞上頭。

        可是和她比起來,自己受的拘束還是太多了,至少習醫家中一定不允許,因為覺得醫者上不了檯面,以他們的身分寧可解甲歸田。

        顧喜兒怔了一下,隨即展顏一笑。「自己親人不對我好要對誰好?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心狠的娘,你的情形不能和我們相提並論,你娘只是病了,一時想岔了。」

        「病了?」牧司默面上出現短暫的茫然,但很快又一臉冷肅,生人勿近,好像不曾有過迷惘。

        「她的心生病了,也許是什麼突發狀況讓她承受不住,必須找一個人來恨做為發洩,不然她撐不下去。」顧喜兒解釋道。

        「是嗎?」

        娘心裡的苦他明白,惶惶終日,掛念著在遠方的兒子,盼能早歸,迎來的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有什麼比孩子的死更傷為人母的心,那種痛深入骨髓,無法以言語來形容,人雖活著卻已然心死。

        牧司默也會痛,但他放在心底深處,沒人知道他心口流著血,一點一點奪走他眼裡的光彩。

*             *             *
     
        用過午膳後,顧喜兒陪著牧司默在村裡走動,身體多動動有利於傷口的癒合,他們走得不快,隨興而為。

        村子裡的人雖然會好奇的探頭看,但不會有人主動上前詢問,或是說兩句閒話,前後兩任翁婿里正將村子治理得井然有序,絕對的威望讓人生了敬畏之心,大家的嘴巴是有把門的,沒有熊心豹子膽敢去得罪里正家。

        「這裡的稻子長得很好。」牧司默道。

        結實、飽滿,粒粒金黃,不像北方的高粱、小麥那樣乾癟癟的,一捏就扁了,他還啃過豆渣做的餅,很糙口,刮喉嚨,要配著水喝才嚥得下口。

        「是不錯,我們用了心施肥、除草、防蟲害,過些日子還希望老天爺賞臉,別在秋收前後下雨,不然我們就慘了,太早下雨稻穗易發芽,收割後稻子沒曬乾也容易發霉……」顧喜兒聳聳肩。

        她是當了農家女之後才曉得,原來種田也不簡單,完全是看天吃飯,不管用了多少心思去種植,一場雨就有可能毀了農人一年的心血。

        「看來真的很辛苦。」惜字如金的牧司默伸手碰了黃澄澄的稻穗,感受著它飽滿的墜沉感。

        馬嵬村左連前壁村,往東隔了一條河是柳枝村,河岸兩旁植滿揚柳,枝柳往下垂入河中,風吹柳條兒動,河水的流動也帶動河裡的青柳,岸上水裡皆是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水綠。

        山桃縣稍微靠近南邊,因此大部分的農家都一季水稻、一季麥的輪作,此時的村落是稻浪連成片,宛如金色的海洋般,隨著風上下起伏,一波接一波傳來稻香,帶來即將豐收的喜悅。

        七月底、八月初還不是收割的季節,至少要到八月十五後,稻穗的顏色轉為深黃才是成熟期,此時的稻子成熟得剛好,稍微曬上兩日便可收入倉,輕輕一搓便能去殼,一粒粒的白米晶瑩透亮。

        稻子幾乎是同時下種,收割的時日也相差無幾,因此顧里正才提早找人,先將自家的糧食給收了,以免大家一窩蜂的採收反而人手不足,引起四處搶人的糾紛。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不為人知的辛酸,不是付出辛勞就一定有收穫,像你們當兵的還不是要提防小人算計。」她聳聳肩,自古以來兵權是各家必爭的一大勢力,有野心的人絕不會放過。

        「妳怎麼知道我出自軍中?」目光一冷,牧司默倏地伸手箝住她的細腕,手勁不輕的施壓。

        「放手,會痛!」顧喜兒想把他的手甩開,可是甩了幾下就放棄了,男女先天體力上的差異她還是有數的,不必硬碰硬自找苦吃。

         不過她還是小有微詞,心有不豫,她要是想下手他早就沒命了,哪還容得他恩將仇報,多有質疑,這傢伙真是腦子長蟲了,才會做出這種沒大腦的糊塗事。

        「說清楚我才放。」牧司默雖沒鬆手,但力道明顯輕了些,眼神也不若先前凌厲。

        顧喜兒撇嘴,「你一身血氣誰看不出來,軍人都有一股置生死於度外的氣勢。」

        看他不信,一副農家女不該有如此過人見識的模樣,顧喜兒真被他氣著了,乾脆往前一靠,像是要投懷送抱,把一臉正氣的牧司默驚得面上發紅。

        「妳……妳想幹什麼?」

        她靠得太近了,女子身上的體香幽幽蕩蕩的飄入鼻間。

        「你臉紅個什麼勁,難不成我還會非禮你一個大男人不成?」看他面紅耳赤的侷促樣,顧喜兒笑了,氣也消了。

        牧司默心口躁動的沉下聲音。「快說,我不想傷了妳。」

        「說什麼說,你能啃下我一塊肉嗎?」她胸前一挺,剛發育的小肉包就頂在他胸前,叫他進退兩難。

        「妳……」看到她這般不知羞的舉動,牧司默臉上的紅暈更深了,還多了不知所措和惱意。

        在他不到二十歲的人生中,接觸到的女子大多是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或是知書達禮的高門貴女,再往低處說也是明事理知進退的小家碧玉,他還沒見過像顧喜兒這樣胡攪蠻纏,全無體統的女土匪,完全不能以常理論之。

        可是她這樣卻不叫人厭惡,反而有點好笑,像是自家人的小胡鬧,可以包容,讓她小小的放肆一下。

        「我怎樣,貌美如花,杏目含波,一天仙美女也,叫你一看傾心,身不由己的動心。」她圓潤有肉的手指往他胸口一點,逗弄純情小哥。

        他忍俊不禁。「臉皮真厚。」

        「沒你厚,光天化日之下捉著一位待字閨中的姑娘的手不放,你這是登徒子行為。」她搖著被捉住的手,表示罪證確鑿,他不是好人,對她有不可告人的企圖。

        看她一臉得意,明擺著耍橫,騎虎難下的牧司默這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簡直要把自己給坑死了。「妳只要說實話,我就當沒這回事,妳不想被當成敵國細作扣押起來吧?」

        「我吃虧。」她不甘的嚷嚷。

        眼皮抽了抽的牧司默拿她沒轍,誰讓他還抓著人,理虧。「妳要什麼?」

        「一匹戰馬。」

        「戰馬?」他眼眸一瞇。

        「對,那天你們被追殺時所騎的戰馬,我大舅舅是碧水縣的縣令,他帶我去軍營玩過,雖然你們身上的配備和我看過的有些不同,不過大同小異。」

        她想要一匹馬想了很久,可是家裡人沒一個同意,一致認為高大的馬兒對身形纖弱的她而言太、危、險。

        在戰爭地區待過的她看過不少軍人,自然也不難看出牧司默在戰場上打殺過的特有氣質,這是掩蓋不了的,在她看來,殺過人和沒殺過人的士兵差別顯而易見,光眼神和一身的煞氣就截然不同。

        「妳看見了?」他訝然。

        「我那時候帶我家的牛去吃草。」她自然沒說她還引來兩道雷,好讓他們一行人順利脫身的事情。

        不過她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沒有成功逃走,反而受傷中箭被她所救。

        那他的同伴呢?是都死了還是分散逃走?那些馬兒又跑去哪裡了?就算被殺也該有屍體吧?

        事後她又進山一次,在雷擊的附近看看有沒有好東西可撿,可是她明明記得當時死了很多人,卻不見一具屍體,打鬥現場收拾得很乾淨,連一塊碎片也沒留下,彷彿周遭十里內從沒發生任何事情。

        「所以當時妳也在?」牧司默鬆開手,看著她的眼神充滿無奈,還有一絲他自個兒也沒發覺的憐惜。

        「我在山崖上看得可清楚了,我以為你們逃掉了,怎麼又中箭了?」她記得黑衣人沒帶箭啊,否則她就會多劈幾道雷讓他們走不了。

        他黑眸一暗。「我們遇伏了。」

        「還有另一撥人?」她驚訝地兩眼瞠大。

        「是。」牧司默冷笑。

        他的命可真值錢,出動了將近兩百名刺客將他阻攔在半路,好在一邊要擒拿他,一邊要置他於死地,兩方相爭他才有機會破口而出。

        可逃沒多久,幾百枝箭如雨般落下,他的人為了護住他全都中了箭,就連他也被密集的箭雨射中兩箭。

        不得己的情況下,他們只能棄馬步行,讓奔跑的馬匹將敵人引開,再四散逃走,想辦法躲開這一次的劫難。

        「你真該向我家老牛道聲謝,是牠發現你,硬要我帶你回家的。」

        打打殺殺的事如非必要她不想介入,這與醫德無關,他們小老百姓沒什麼自保能力,還是明哲保身,不惹火上身為妙。

        要他向一頭牛道謝?牧司默神色複雜,雙唇抿成一條線,他猶如深潭般的眸子好似有寒氣飄出。

        「我告訴你,我家老牛立了大功,你要獎勵……啊!我的腿!」話說到一半,顧喜兒忽然慘叫一聲,眼、口、鼻皺成一團,像是捏了三十六花褶的鮮肉包子。

        「怎麼了,被蛇咬了?」牧司默面上多了著急之色,伸手往她腿上摸去。

        她一把拍開他的手,「別摸,我腳麻!」

        天呀!太丟臉了,她真該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腳麻?」他一頓。

        「不許笑,這都是你害的!你個高、我個矮,為了不輸人我只好踮起腳尖……」矮個子也有辣脾氣。

        牧司默沒笑,他默然轉過身背向她,身子一低,「上來。」

        「你……你要背我?」她又驚又喜,又有一些不自在。

        「妳還走得動?」他回瞟一眼,似在說:別矯情,平日什麼事都敢做的人還裝什麼閉月羞花,女土匪的本性誰人不知。

        「可你身上還有傷……」顧喜兒猶豫著。

        「無妨,背得動妳。」她總不會比一頭野豬還重。

        牧司默受過更重的傷,在缺醫少藥的情形下還得找尋果腹的食物,幾個傷得快走不動的男人殺進野豬窩,硬把大大小小十幾頭野豬給收了,靠著這些野豬肉他們才順利活下去,即便每個人都高燒到差點去見閻羅王。

        在那麼艱辛的地方都能渡過難關,殺敵無數,誰知他那時沒死在敵人手中,卻在自個的國土上遭受飛來橫禍,險些枉送性命。

        這個仇,他定會替死去的弟兄報。

        「你說的喔!傷口裂開怪不得我,還有,要是背到半路體力不支摔了,別怪我煮十斤黃蓮水灌進你嘴巴。」她掩住竊喜的神情,嘴角揚起,往前趴了過去。

        彼此身體一碰觸,兩人都為之一震,感覺有股酥麻感流經全身,心裡同時湧起一絲淡淡的慌亂。

        牧司默想著,她又在幫我袪毒了嗎?但是不像啊,少了平時的刺痛感。

        顧喜兒有些窘迫,她很清楚這不是雷電,也許是她的桃花開了,在她單身了兩世後,老天爺終於為她送來姻緣……

        「顧喜兒。」牧司默低喚。

        「嗯。」她害羞地哼了聲。

        前世和今生她都沒被男人背過,他們總說她是發電機,電力十足,能力超強,不需要別人照顧。

        「看來妳不嫁我都不行,妳的名聲盡毀我手。」他把頭往旁邊一撇,半個村子的人都瞧見了他們的親密舉動,真的不好說大家都眼花看錯了。

        顧喜兒轉過頭,看見有人從門後探出腦袋直瞅,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甚至有村民直接走出來圍觀,不時交頭接耳,掩嘴吃吃笑著。

        當然她不是人人愛的銀子,有些與里正家不和的人便故意大聲喊著「幾時請喝喜酒呀?咱們一定到,好沾沾喜氣,畢竟這可是妳爹幫妳安排的上門女婿呀」;另一群人則面露鄙夷,不屑她尚未成親便和男人亂搞,壞了村子裡的名聲。

        她非常善解人意的回以笑容,並作出個擰巾子的手勢,不過大家可能誤解了,以為擰的是脖子,頓時面色一白將頭往回縮,關門上閂。

        顧喜兒很冤枉,敦親睦鄰怎麼這麼難呢,她長得又不醜,帶出去也不嚇人,為什麼別人見了她有如餓虎上門,不緊閉門戶就會被她一口吃掉,屍骨無存似的。

        從村人的反應可知她定是做出又擠眉又撓耳的多變神情,牧司默忽然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放鬆感,在被親娘當仇人看待的這些年,他頭一回發現自己也可以活得很輕鬆,不用把別人的不甘心背在身上,他們不過是一棵樹,一顆石頭罷了。

        娶個村姑又何妨,至少她不會在他最痛的時候落井下石,她看似粗野無禮,卻有著細膩的一面,雖然有些做法頗為不妥,可也不做偽,展露真性情。

        牧司默越想越覺得這主意甚好,他現今的身分十分微妙,既是鎮北將軍又是西北侯,他手上有二十五萬邊軍,覬覦他兵權的人不在少數,手段盡出,甚至頻頻往他後院塞人,以為美人會令英雄折腰。

        對於這些有心放長線釣大魚的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唯獨那扯後腿的自家人最讓他感到痛心,他娘便是第一個,知道怎麼讓他最痛她便怎麼做,看到他心力交瘁、痛苦不堪,她笑得最開懷……

        牧司默勾唇冷笑,要成親就成親,他倒要看看京裡那些人作何反應,一旦知曉他不在掌控中,怕會產生一番大震盪,又有不少人要重新佈局,找到最有利的暗線好再度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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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歡喜俏冤家

        「侯爺,您還好吧?」一下舒眉,一下顰眉,似笑又似怒的表情多變,連喊了幾聲也沒回應。

        回過神的牧司默雙目清明,他抬頭看向僅剩的七名親衛,「叫我將軍,我現在是帶兵的主帥。」

        「是,將軍。」

        看著眼前一列青衣將士皆有傷在身,或重或輕,或傷了胳膊,或腿上傷口未癒,形容狼狽,憔悴不堪,牧司默神情微冷。

        出西北邊界時他一共帶了三十名親信,如今死傷大半,活著的人也不得安生,連想找個落腳地都不容易,京城那夥人不想他們回去,見一個殺一個。

        「陳七,我要你查的事怎麼樣了?」牧司默問道。  

        陳七是牧司默的先鋒官,同時也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廝,後來成了他的親隨,一起上戰場殺敵。

        在受傷的這群人之中,陳七是傷勢較輕的一個,行動上並無大礙,他們在軍中有一套互相聯絡的辦法,一旦走散或遭人擄掠便可用此方式留下暗語,方便尋人和聚集,牧司默養傷期間,這七人便用此法找到彼此,然後又循線發現被救的他。

        「根據末將的暗中查訪,老夫人根本未如信上所言病重在床,末將親眼看見她坐上往天雲寺的馬車,一路上和大夫人有說有笑,面上看不出一絲病容。」

        說起此事,陳七仍舊忿忿不平,太可恨了,居然借用軍情管道送假信,還利用將軍孝順老夫人的心!

        那封「母病危,速回」的信箋下方蓋著西北侯府的印信,也就少數幾個主子知道印信放在哪裡,再由府裡三位管事同意方可落印,這是牧司默離府前做的安排。

        那三個管事都是他爹生前最信任的下屬,因傷退下後便在西北侯府裡做事,牧司默此舉是為了預防他不在府中時,有人趁機侵佔侯府資產。

        因為信任自己的安排,他看到那一行墨黑的字便信以為真,等不及上報皇帝就心亂如麻的帶人連夜往京城趕,就怕和父兄死時一般,連母親最後一面他也見不著,留下最痛的遺憾。

        誰知他們離開才第二天便遭到伏擊,當日死了五人,輕重傷一十二人,休息了半日才又繼續前進,前後總共三波刺殺,就以這次傷情最為慘重,逼迫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混入人群中,藉以躲開身後的追兵。

        他們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不過是回京一趟,為什麼突遇截殺,地方官難道不用出面嗎?

        「我娘真的沒病?」牧司默心裡五味雜陳,有人利用他母親佈了個可怕的陷阱讓他自投羅網。

        陳七點了點頭,「是的,將軍,老夫人身子骨十分硬朗,還能爬一百零八道登仙梯上山呢。」

        天雲寺位於山頂,山勢陡峭,地形偏高,腿腳不利索的人還真爬不上去。

        「那麼這封信究竟是誰寫的?」膽敢冒用侯府之名,其心可議,其人當誅,豈可任其禍害侯府。

        「這……」陳七一頓,欲言又止。

        「說!」牧司默怒目一喝。

        陳七苦笑著低下頭。「是……是大夫人。」

        「我們侯府沒有大夫人。」府中只有老夫人和生下庶弟牧司風的姨娘章氏,其餘皆為閒雜人等。

        「她是大公子的未婚妻,願為死去的未婚夫守節,所以……所以……她早就住進西北侯府,下人們都稱她為大夫人。」若無老夫人的默許,她哪敢以此自居。

        這件事情陳七也是贊成的,故而他早已得知卻隱瞞不說,直到木已成舟才告知將軍。

        一代名將死後蕭條,未婚妻願入門守寡何嘗不是幸事,至少逢年過節能有人上個香,燒些紙錢告慰底下的亡者。

        「我同意了嗎?」他才是侯府主人。

        當年,西北侯府門口匾額掛的還是鎮北將軍府,牧司默的父兄長年駐紮在邊關,好些年才回京一次,還是兩人輪著來,一家幾口人而已,卻總是湊不齊。

        那年牧家長子牧司情告假回京成親,誰知就在大喜之日的前三天,忽然傳來邊關告急的消息,皇帝要牧家派一人帶兵回援,先擋下這一波攻勢,他再想法設方籌備軍糧由另一人送過去。

        因為牧司情成婚在即,其母楊氏便要小兒子代為出征,等新婦三日回門後再由長子押糧回邊關。

        牧司情卻不同意,那時的牧司默只有十四歲,在兄長眼中還是孩子,一心護弟的牧司情便自動請纓,拋下待嫁的新娘子和期盼抱孫子的母親,領了五萬兵馬便走了。

        可是之後押送糧草的卻不是牧司默,他被人搶了差事本來就憋著氣,回府後又被母親數落一番,大罵他沒出息,不求上進,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他一氣之下就去了江南,整整一年未歸。

        就在這一年中,他父兄雙雙陣亡,等他得知消息時兩人早已入土多時,他回來只看見兩座並立的墓碑。

        牧司默呆呆看著,完全哭不出來,因為太悲傷了,他沒辦法相信他們走得這麼突然,一次失去兩位至親,他心痛難耐,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跪在兩人墳前。

        因為這痛到木然的表情,以至於被傷心過度的楊氏以為他一點也不難過,抄起手臂粗的長棍朝他背後直打,崩潰痛罵死的為何不是他,他大哥是替他死的……

        牧司默也想著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大哥比他有用多了……他毫不反抗,任憑母親幾乎將他打死在牧家墓園,躺在床上好幾天下不來。

        就在此時,朝廷傳出有官員上奏牧家父子守關不力,說他們調度失誤,才導致損兵折將,兵敗如山倒,鎮北將軍名不符實,應摘匾削品,抄其三族,打入大牢。

        而皇帝居然真的動搖了,有意趁此機會拔除已無撐天棟梁的鎮北將軍府,將其家產收歸國庫。

        雖未正式下旨,但外頭傳聞紛紛,與牧府定有婚事的楊國公府也由皇后派人來退婚,牧司默和皇后娘家的趙大小姐因此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失去一樁婚事卻能看清趙家人的嘴臉,牧司默並不覺得可惜,全然沒放在心上,京城第一美女又如何,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可是父兄將要蒙受的冤屈牧司默不能忍,他不會讓任何人毀了牧家先人辛苦打下的基業,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牧司默那時就是個瘋子,他將府中所有為國捐軀的先人牌位全綁在身上,然後高舉父親染血的戰袍一路高喊,「先帝!請睜眼看看為守護疆土而戰死的臣子們,我們心寒呀!一百多條人命葬送在漫漫黃土之下,卻還有人不放過我們,如果戰敗就要抄家滅族的話,從此我們武將再不上戰場,讓文官拿起刀劍守疆吧!」

        說完,他敲響了宮門外的登聞鼓,無論誰叫停都不停,整整敲了一百一十下,意思是一百一十條被奸臣迫害的冤魂來喊冤了。

        皇帝震驚了,朝臣被震懾住了,武將心有戚戚焉,當下棄劍丟刀者眾,直言鎮北將軍之死會是他們日後的寫照。

        為了安撫大舉抗議的武官,皇帝只好將上奏的臣子斬首示眾,抄其家產補償給牧家,並追封鎮北將軍為西北侯,牧司默承其爵,襲爵三代不降等,之後再依其作為論之。

        可以說牧家的爵位是牧司默拿著項上人頭拚來的,因此他也被皇帝厭憎上了,稱他是渾人,把祖宗牌位背上身的事也做得出來,實在是荒唐。

        不過渾人就渾人,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保住了先人基業,不讓祖先蒙羞就行。

        「將軍,您不在府裡,因而大夫人……」

        「嗯?」牧司默聲音一沉。

        陳七連忙改口。「范小姐入門一事,是老夫人讓人出面辦的,只請族老喝了茶便當進門了,她自個兒讓下人改口喊大夫人,老夫人也沒反對。」

        這事很平和的落幕了,無人有異議,兵部尚書之女范紫芊就這麼成了西北侯府的大夫人,替牧司情守寡。

        「信是怎麼送出的?」牧司默又問。

        一個深居簡出的女人如何知曉他們西北侯府的消息來往管道?

        「這……」陳七面上一臊,他沒想過要查,想著范紫芊已經夠可憐了,何必為難。

        牧司默冷聲道:「你就沒想過她為什麼要送一封假信出來?」傳這種消息給在前線的將士,她難道沒想過後果嗎?

        陳七頭低得不能再低,一臉羞愧。

        「因為這一封信,我們損失了多少兄弟?」牧司默咬牙,聲音森寒,好似大雪封頂,凍得人四肢僵硬。

        「將軍……」陳七哽咽。

        其他人跟著抹淚,想起無辜死去的同袍,他們既痛心又感慨,也恨起范紫芊,沒有她的自做主張,怎會死那麼多人?

        這一刻,他們不免懷疑起范紫芊,尤其那些在路上埋伏的刺客將他們回京的路線摸得一清二楚,幾乎毫無誤差。

        若說這兩者之間並無關連,在場的人都不相信,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巧合?

        不管是有心算計也好,無意為之也罷,這件事范紫芊肯定脫不了干係,即便是被利用了,她也不能仗著和侯府那一點點關係隨意送信,還是要命的奪魂信。

        看看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就這麼沒了,原本他們是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封妻蔭子,為家族帶來榮譽,卻因短短的一行字斷送了,她被恨上了也不是沒道理,就連牧司默也想手撕了她。

        「我任命的三名管事呢?」他賦予他們重任,他們卻辜負他的託付,其罪難恕。

        另一名叫周強的副將回答了,他左眉上方一直到耳後有一道傷疤,「將軍,末將明查暗訪了三日,發現一名管事生了重病,似乎下不了床,另一名管事不知犯了何罪被關進了大牢,還有一個……」他眼神複雜看了頭兒一眼,欲言又止。

        「被收買了是吧?」牧司默冷笑。

        他自個兒挑中的管事他知之甚詳,三人之中有一人名叫胡柴,本來就較為貪財,他還曾笑稱他是守財奴,但他沒料到此人有一天會背叛他,畢竟這人是他父親捨命救回來,最為肝膽相照的兄弟,他還喊他一聲胡叔。

        周強一愕。「將軍,您知道了?」

        牧司默點點頭,轉頭問另一人,「華平,你的傷勢還好吧?」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肯定沒好好休養,又四下奔波。

        「將軍,屬下還好,還能殺幾個敵人。」華平咧嘴一笑,一口白牙亮得閃人,襯托得他膚黑如炭。

        華平原是農家子弟,因為朝廷徵兵而從軍,原是伙頭兵,但因個性靦腆常受欺凌,一日被牧司默發現他遭人打得很慘,因而收入麾下成為親兵,近年來表現不差,只要再立下幾個功勞,有望升為六品校尉。

        「你們幾個傷勢較重的找個地方養傷,暫時別在外露面,試著從西北軍調幾個人來,我有大用。」光憑這些人手不太夠用,他想要找出幕後黑手著實有困難。

        「是。」幾人應下。

        「陳七,你就勞累些,把那名管事從牢裡撈出來,並想辦法取回印信,斷了那人對牧家資產的濫用。」

        范紫芊真以為自己是牧家長媳了嗎?

        「是,將軍,末將會喬裝潛入京城,把管事的事給平了。」陳七不說也知道將軍口中的人是誰,大夫人……范小姐做的事的確有些過了。

        「周強,我給你一個任務,去綁了胡柴,打斷他一條腿,告訴他顧好侯府產業,若是少了或者被人吞了,就要他以死謝罪。」他給了胡柴改過自新的機會,就看胡柴肯不肯接受了。

        「將軍,他不會反過來出賣您嗎?」周強皺眉,像這種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就該一刀了結他,何必給他活路。

        「他不敢。」牧司默肯定地道。

        胡柴早年窮怕了,所以對銀子有無比的狂熱,但他有一點可取之處,那便是對牧家忠心不二,之所以會被范紫芊拉攏,除了錢財誘惑之外,最大的原因還是看在她願意替大哥守節的份上,畢竟甘心為未婚夫守節的女子世界上可沒幾個。

        范紫芊便是看中這點才會以守寡名義進入西北侯府,一是博得對未婚夫不離不棄的美名,二來也能提升在侯府的地位,久而久之侯府的大權便能掌控在她手中。

        「將軍,既然老夫人無事,那您是回邊關還是回京?」華平問道。

        兩眉一擰,牧司默略作思忖後說:「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說我在查探敵軍動向時遇到敵襲,我寡不敵眾被逼墜崖,目前行蹤不明,不知死活,要求朝廷派兵搜索。」

        「將軍,您這是……」以身為餌嗎?

        「我們總不能一直被壓著打,該回禮了。」這樣做可以打亂對方的陣腳,若是朝廷介入,那些人就不好行動了。

        「末將明白了,將軍是想藉由朝廷的人讓躲在暗處的人不敢動手,他們也怕被當作可疑之人捉起來,萬一事蹟敗露可就前功盡棄了,還會被順藤摸瓜扯出帶頭的人,引起皇上的猜忌。」華平佩服得直點頭。

        沒有一個皇帝不多疑,一旦坐上那個位置,看誰都懷疑要對其不利,一有風吹草動便覺得有人要搶他的寶座。

        牧家最大的過錯是功高蓋主,因此兵部在糧草上動手腳時,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想讓鎮北將軍之名蒙塵,削弱牧家的勢力,卻沒想到會因此讓兩名守關大將戰死,反倒造成邊關不穩,還差點被敵人破關而入,直逼京城。

        後來牧司默接手鎮北將軍一職了,皇帝雖然不喜他,倒也不敢再搞制衡手段,更表現出看重牧司默的領軍才能的模樣。

        「你們也不要有太大的動靜,保存實力,靜觀其變。」一動不如一靜,沉不住氣的人最終會先浮出水面。

        「是,將軍,都聽您的,不過……」

        驀地,牧司默做了個噤聲手勢,陳七等人大感不解時,一道輕軟的女聲響起,眾人才明白過來。

        「木頭,你在不在?快出來曬曬太陽,省得發霉,要是長出香菇我就發財了!」

        木頭?這是指將軍嗎?

        看到下屬狐疑的目光,耳根發燙的牧司默冷著臉不發一語,使了個讓眾人散了的眼神,自己過去開門。

        「嘖!喊了老半天也不應一聲,不知情的還以為母雞孵蛋呢!你不會搞金屋藏嬌那一套吧,不然幹麼磨磨嘰嘰怕我瞧見。」顧喜兒伸直脖子假意往屋裡瞧,眼珠子靈活的轉呀轉,像極了偷果子吃的小猴子,令人莞爾。

        她在門外不進去,一是尊重對方的隱私,二是怕真瞧見了什麼,她是趕人好呢,還是視若無睹?

        自從她帶人去村子裡逛了一圈後,牧司默卓爾不凡的俊顏就引起極大的討論,不時有小姑娘、小嫂子在門口偷看,不敢靠太近也沒敢大聲喧譁。

        她們當然也想和冷面公子說說話,可這是里正家,而且內有惡犬……呃,是比惡犬更令人害怕的存在。

        村霸顧喜兒看起來柔弱卻惡名遠揚,十里八村都曉得,她從來不會自己動手,只要喊一聲「大哥、二哥」,顧孟槐和顧孟泰兩條忠犬就會立刻跳出來護妹,不將人整得哭爹喊娘絕不罷休。

        而她那五個表哥也是極品妹控,他們幾乎把她當易碎品一樣保護,只要有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或是令她皺一下眉,最好趕緊逃命去,他們絕對手段盡出,讓人淚流滿面為止。

        眾星拱月的顧喜兒不需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將所有人擺平,因此沒有一個人不怕她,要不是那幾個表哥平時住在碧水縣,要不然一字排開七個為她撐腰的哥哥,那陣容才壯觀,足以讓人嚇破膽。

        「這是妳家的屋子,難道妳不曉得能不能藏人?」不用回頭看,牧司默也曉得他的人早已走光了。

        顧喜兒聳聳肩,「這很難說,真要藏人時,屋樑上也能吊兩個,這世上最不能小看的便是人。」

        軟骨功還能把人裝進比自己身體還小的箱子呢,手腳彎曲,腰往後對折,根本超過人體的極限。

        牧司默看了看樑柱,黑眸閃過笑意,周強先前確實提議過要在上頭窩兩天,是他不允許才作罷。「妳找我做什麼?」

        果然不能心存僥倖,這丫頭的眼睛太利了,一眼就能看出些微的變動,觀察力敏銳得不像鄉下村姑。

        「要割稻了,我帶你去看收割的場面。」她手一伸,拉著人就往外走。

        「妳不會讓我下地幫忙吧?」看著兩人相握的手,牧司默眼中不自覺染上笑意,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

        或許是那句「我娶妳」說出口後,他心裡便把她當成是自己人看待,某些原則鬆動了些,也多了耐心,既是他的人他就得看緊些,不能讓不長眼的貓兒叼了去。

        事實上在初見他的第一眼,顧喜兒還真的有讓他當上門女婿的意思,悄悄和大哥商議過,要不要直接往人家的腦門上敲一棍,把人敲失憶了,到時還不是由著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妥妥的童養夫一枚。

        可是越相處她越覺得自己當時是異想天開,這個男人雖然話少,但性格剛毅,在某些理念上很執拗很難改變,他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卻不會任人牽著鼻子走。

        她只想找個吃軟飯的,而不是反過來管著她的男人,因此女土匪搶夫一事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你會割稻嗎?」她用瞧不起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意思是別逞能了,莊稼漢幹的活你哪成。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毒已經清得差不多的牧司默挽起袖子,開口問周圍的人要了一把鐮刀。

        見他真要下地割稻,顧喜兒連忙拉住他。「算了,日頭曬,你陪我到山裡轉轉,你打些獵物給幫工加菜。」

        顧家的地連成一片,足足有一百畝,澄黃的稻浪好似黃金地毯一般,呈現波浪狀起伏,十分漂亮。

        此時田裡已經撕開一角金黃,四、五十個大漢和二十餘名婦人彎腰揮著鐮刀,半大不小的孩子跟在後頭接稻,然後捆起來拿到停放在邊邊的牛車上,牛車放滿了就由老牛運回陳前里正家。

        陳家有座曬穀場,老丈人用不上就給了女兒,所以也等於是顧里正的,因此相鄰的牆早早就拆掉了,牛車直接駛到曬穀場,一堆人等著曬穀、脫殼,好早一點把穀粒收袋,收入糧倉。

        自家收割完後,曬穀場顧里正便會讓出來給村民使用,雖然每個村子都有一座共用的曬穀場,可都沒里正家的曬穀場好用,顧里正為了造福鄉里還準備多個輾石,有大有小,大的給男人用,小的就讓孩子婦人拉著玩,多少能幫上一點忙。

        「我打獵?」牧司默挑眉,她倒是會使喚人。

        「不是你難道是我?你看我這細胳膊麻雀腳的,給我一隻兔子我也拎不動。」做牛做馬的人都有了她還當什麼獨立女性,能有多柔弱就多柔弱,讓人幹活去。

        「妳倒是願意自曝其短,這身板的確差了些……」牧司默看著只到自己肩頭的顧喜兒,搖了搖頭。

        她那身形瘦弱得彷彿風一吹就倒,薄削的雙肩細如竹片,腰身盈盈一握,胸的話嘛……咳咳,看得出包子形狀,就是餡料不足……

        他自己看著看著就臉紅了,若無其事的將視線移開,在他看來她還能增幾斤肉,養得白白胖胖才好看。

        顧喜兒的皮膚不禁曬,一曬就容易黑,因此她自製了一種七子白袪斑膏,用白芷、白朮、白芨、白蘞、白芍、白伏苓、白珍珠等中藥以山泉水配製,一抹效果驚人。

        這是她從趙大夫那裡學來的美容祕法,但是她對外一律稱自己是天生麗質,怎麼樣都曬不黑。

        這麼不要臉的話大概也只有她能夠面不改色的說出口了,還十分自得她是村裡皮膚最白的人,連縣裡大戶人家的女兒也養不出她的晶瑩剔透和白裡透紅。

        不過人美沒朋友似乎是至理名言,她在村裡真的沒有談得上話的姊妹淘,別人一見到她便自動走避,她剛要說兩句話,人家早已經跑遠了,讓她看得很傻眼。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被安上「村霸」的稱號,他們說一見到她就望而生畏,讓她不做些什麼就覺得對不起他們,因此每每狹路相逢便露齒一笑,把他們一個個嚇得冷汗直流,面色發白,見鬼似的丟筐棄簍,尖叫著逃走。

        說實在的,顧喜兒對此很滿意,她不喜歡言語無味又自以為是的人靠近她,人生已經很膩味了,不需要閒話多如狗毛的三姑六婆和搔首弄姿的小姑娘添堵,更別說那些無聊男子。

        「差在哪裡?嫌棄就別看,我還怕你爛眼睛。」顧喜兒冷哼一聲。

        好花自有人欣賞,不差他一個,眼睛被牛屎糊住的男人不值一提,放生!

        「嫌棄也是自家的,沒得換。」看她氣呼呼的瞪大眼,好笑在心頭的牧司默伸手往她頭上揉,神情溫柔。

        「你幹什麼啦!」顧喜兒拍開他,他的手好大,弄得她一陣心慌。

        「丫丫,日頭曬,別站在田埂上,去樹下避避。」顧里正一抬頭就看到兩人,連忙朝著女兒喊道。

        這丫頭幹不了活,一會兒曬暈了又惹人心疼。

        「爹,你不用管,我看看就走,倒是木頭說要幫忙,你教教他吧!」

        嘿嘿,到時還不曬死他,割稻可不輕鬆呢。她馬上改變主意,先整整他再說。

        自家的地,顧里正自然也會幫著收割,他戴著斗笠抹汗,朝女兒一揮手。「都回去都回去,別來添亂,人手夠了。」割個三天也就收完了,騰出地來好再種一季小麥。

        「聽到了沒,我爹說你呢!」顧喜兒手肘往後一頂,嘲笑身後的男子中看不中用,是來亂的。

        「難道妳能割稻?」牧司默輕鬆反擊。

        能不能好好的說話了,不揭人短是禮貌知不知道啊!

        顧喜兒皺皺鼻子,「我會幫我爹收糧、秤糧,算出該繳的糧稅。」

        現在她還能像沒事人似的閒晃,再過半個月就要忙得不可開交了,連她在縣城求學的二哥都得請假回來,幫著村裡的人算算收成還有要繳多少稅,到時縣衙裡來人,家家戶戶就拿出該繳的糧食過秤。

        因為總是事先算好了該繳的糧稅,也把糧食準備好,因此三村村民都能很快繳完稅離開,也不會因為稅收的數目問題而與衙役起爭執,把半天就能做完的事拖到一整天,讓彼此都不愉快。

        每到收稅的季節,縣裡的主簿、典史和師爺等人第一站就到這三個村,就是因為顧里正管的三村收稅最順利,也不會生亂,大家都規規矩矩的,還給他們搭棚子、備涼茶,放上幾籃水果、糕點止飢。

        這三個模範村子讓官吏們讚譽有加,其他村子就頭疼了,不是缺斤少兩便是嚎哭喊窮,死也不肯補足,官民雙方在那僵持不下,收了好幾天也收不齊。

        牧司默不以為然,「那種事情識字的人都辦得到。」不是個事兒。

        被人一扎刺兒心裡疼,顧喜兒沒好氣的往他胸口戳。「你是我冤家呀!專扯後腿,難得有件足以炫耀的事你給我一腳踩平了,我跟你多大的仇恨?」吃瓜觀眾看戲就好,插什麼嘴。

        「嗯……至少妳醫術不錯。」見她快把他戳穿了,牧司默急中生智說出一個優點,然後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以免她把手戳傷了。

        顧喜兒下巴一抬,露出纖細鵝頸,眼帶得意的哼一聲。「算你識相,要不然我在你湯藥裡加一斤黃蓮!」

        牧司默一聽,頭皮發麻的一抹虛汗。「妳不是要到山裡逛逛,我陪妳。」

        賢妻不賢該如何?古人有言,忍。   

        瞧著他還算懂事,顧喜兒滿意的點了點頭。「爹,我和木頭去山裡了,天黑前一定下山。」

        「好好好,小心點,別往深處去,妳大哥不在,沒人幫妳打老虎,妳看見兇猛野獸趕緊跑。」顧里正接過妻子遞來的綠豆湯,一口飲下,又把空碗拿給妻子。

        「知道了,我不會涉險,有事我就推木頭去餵老虎!」顧喜兒打趣道,反正他肉多,能讓老虎多吃兩口。

        「推我去餵虎?」牧司默似笑非笑,這妮子倒是狠得下心。

        顧喜兒粉舌一吐,輕笑著跑開。

        心口一動,牧司默長腿一跨很快追上,拉住她的手,兩人拉拉扯扯了一會兒才往村後的山頭走去。

        「他倆真相配。」顧母陳氏靠著丈夫的肩膀,小聲地說著心裡的感受。

        「是很配,可惜咱們丫丫留不住他。」蒼鷹是在天上飛翔的,注定會飛得又高又遠,俯視牠領域下的萬物。

        「留不住就留不住,大不了跟他走,女兒養大了都嘛是別人家的。」陳氏早就看開了,但也有幾分惆悵。

        「妳捨得?」顧里正取笑妻子。

        陳氏嘆了口氣,又噗哧笑出聲,輕撫丈夫手背。「我看到時候會是你們父子承受不住,鬧著要當陪嫁。」

        顧里正怔住,隨即搖頭苦笑。「這倒是,那可是咱們用蜜水澆溉的小花兒啊,怎麼能就這麼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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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山遇野豬

  「你大哥能打老虎?」進山的路上,牧司默問道。

  顧喜兒十五歲,她大哥二哥和她差一歲,今年十六。

  顧孟槐、顧孟泰是正月十八出生,剛過完年不久,開春逢雙子,可說是喜從天降,當時村裡人都稱贊是好彩頭。

  顧喜兒則是隔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出生,還差幾天就過年了,也算是吉利。

  「怎麼,不像嗎?」

  說實話,她大哥哪有辦法打老虎,老虎打他還差不多,兩人上山是她在保護他,一有危險她劈道雷下來,什麼狼、老虎、熊瞎子、大蟒蛇,通通一雷斃命。

  憑她家大哥那三腳貓功夫,打打耗子還可以,若真遇到老虎那就是送肉來著,供虎大爺飽食一頓。

  「只是有點懷疑,這裡的老虎沒牙嗎?」

  他試過顧孟槐的功夫,學過兩下子,大抵是他手下新兵的程度,幾個人聯手或許能打下一頭野豬,至於老虎……那是妄想。

  顧喜兒是出了名的護短,她損大哥可以,別人絕對不行,「你才是沒牙的老虎!我大哥是真的扛了五百多斤的老虎下山,那張虎皮賣了三百多兩,虎骨給我師父泡酒,虎肉分一半給村民,剩下一半我們自己吃,吃不完腌成肉乾,虎鞭大舅舅要去了。」

  聽她說到虎鞭,牧司默面上一熱,忽地咳了兩聲,「那兒有果子,我給你摘兩顆止渴。」說完縱身一躍,伸手摘下。

  顧喜兒接過,咬了一口,這是野生的紅棗,個頭不大,有點酸,但皮薄汁多,色澤看來紅艷誘人。

  「木頭,你也吃一顆。」

  「我不叫木頭……唔!」牧司默剛開口拒絕,一顆紅棗就滑入他嘴裡,酸得他直皺眉,勉強咬了幾下才吐出籽,將酸酸甜甜的果肉咽下。

 「你不是木頭誰是木頭,我喜歡木頭的味道。」木香最純淨,似乎能將靈魂洗淨,聞之心靜,雜念全消。

  前面的木頭和後面的木頭指的對象不一樣,可是由那粉色嫩唇說出這麼有歧義的話,兩張臉都暈開了一抹桃色。

  「你……姑娘家不要隨便說出『喜歡』兩個字,不過對著我無妨。」牧司默面上冷靜,手心卻出了汗,心也跳得很快。

  看他一副假正經的模樣,顧喜兒笑呵呵的扳起指頭數。「我喜歡爹,喜歡娘,喜歡大哥,喜歡二哥,喜歡姥姥,姥爺,喜歡大舅舅,二舅舅,大舅媽,二舅媽,喜歡啞叔,喜歡阿苦,喜歡……」

  「等等,阿苦是誰?」牧司默打斷了她。

  啞叔他曉得,她家看門的,早年逃難過來,兒女都不在了,妻子也在逃難中死了,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無處可去,顧里正心善便收留了他。

  顧喜兒驚訝地道:「你不曉得我家老牛叫阿苦?」

  嘖,那可是救命恩牛呢,他居然將牠忘得一乾二淨,心寒!

  那頭狗眼看人低的老牛?到底誰家的牛會翻白眼,露出鄙夷的眼神啊?牠根本是妖牛。而且她根本沒叫過阿苦這名字,總是老牛老牛的喚。

  「你只能喜歡我。」他語氣十分認真地說。

  「你說……說什麼啊,我可以喜歡很多人……」哎呀!怎麼辦,他這話說得她心頭小鹿亂撞。

  「不行,只有我。」其他的喜歡全部都要收掉,燒成灰丟入湖底,滋養搖曳生姿的荷花。

  顧喜兒忽然有種玩火自焚的感覺,這下事情大條了。「木頭,你不會真的想要留在馬嵬村當上門女婿吧?」

  「我叫牧司默。」他為自己正名,伸手摸了下她的粉嫩唇瓣。

  「木頭……」顧喜兒杏眸一睜,伸手摸著剛被碰過的唇,她堂堂一個村霸被……被輕薄了?

  「只准喜歡我一人。」他俊顏上有可疑的紅暈,卻目光堅定地看著眼前這張白皙小臉,水汪汪的大眼如同最澄澈的湖泊,讓人想沉溺其中。

  「那你喜歡我嗎?」她就是無可救藥的顏控,那張俊俏的臉一靠近就暈頭轉向了。

  他一頓,目色深幽,「我不知道。」

  她順了口氣,卻又有些心口發酸。「等你想清楚了再說,遲早有一天你還是要離開的。」

  有點可惜呢,她對他是真的有幾分好感,若是他能不走,也許她就嫁了,把他當壓寨相公,只是有些事終究不能湊合著過。

  「我會帶你走。」他沒想過留下她。

  顧喜兒往後一跳,和他隔開一段距離。「可是我不想走怎麼辦?這裡有太多對我好的人。」

  她不能否認她是個幸運的人,一穿過來便是眾人的心尖寵,除了祖父那一家子外,她身邊的親人都是好人,愛她、寵她、護著她,讓她真正感受到家的溫暖,她不是最沒用的一個,而是他們手心上的寶。

  如若可能,她希望一輩子終老在馬嵬村,享受父親的寵愛、母親的溫柔、大哥的疼惜、二哥的腹黑。

  「我會對你更好。」他許下承諾。

  她搖著頭,指著樹上的果子轉移話題。「還要。」

  「我摘給你。」說完,一道身影化成好幾個虛影,左手一摘右手一扯,不一會兒一堆鮮艷欲滴的紅果子就被捧到顧喜兒跟前。

  「木頭,你真好。」以後不知便宜了誰。

  顧喜兒心裡酸酸的接過果子,看著牧司默那張臉突然有點惱恨,長那麼好看幹什麼,擾亂別人的心嗎?

  喔,好憂鬱。

  「你走好,地上有……」

  牧司默才剛要說地上有突出的樹根,邊走邊吃果子的顧喜儿心不在焉,一個恍神就被腳下的樹根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摔,眼睛、鼻子離地面越來越近——

  下一瞬,一隻長長的手臂撈住她的腰。

  「你就不能小心點嗎?」這話說得既無奈又心疼。

  被攔腰抱住的顧喜兒清楚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她趕緊平復心情,羞澀地道:「你……你放開我。」

  「不放。」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很輕很淡的香味在他鼻間盈繞不去,直讓他想多聞幾口。

  「木頭,你幾時變得這般無賴了。」她扭動身軀掙扎著。

     只是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害她都有點心猿意馬,想將他就地正法,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當前的快樂……呸!

  她要是敢婚前失貞,她爹包準會整天愁眉苦臉,哀聲嘆氣,再也笑不出來,而她娘大概會以淚洗面,鬱鬱寡歡,自責沒護好女兒,大哥和二哥則會聯手把牧司默剝下一層皮,再用蠟油滴肉……咳,她想多了。

  腦海中有很多小畫面的顧喜兒時喜時憂,她被人緊緊擁抱著,想到的卻不是將人推開,而是他能抱多久。

  「你不要動來動去,我再抱一會兒就好。」牧司默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呼吸微重,試圖冷靜下來。

  風在吹,樹葉搖動,一條手臂粗的大蛇順著樹枝往下爬,牠悄悄的靠近,緊盯著眼前的獵物,欣喜有大餐可吃,接著蛇口大張,蛇牙外露,然後……轟隆一響,大蛇先生就沒有然後了,砰的一聲從樹上摔下來。

  「打雷了?」牧司默看了看天空,萬里無雲,突然想到遇襲的那天也是晴天響雷,他們一行人才能趁隙逃脫。

  顧喜兒顧左右而言他,裝模作樣的道:「哎呀,有蛇!可以煮一鍋蛇羹了,我們有口福了。」

  臭蛇,想吃你家姑奶奶,我先把你吃了!

  看到地上死去的大蛇,牧司默眉頭皺得像座小山,他方才感覺到有東西靠近,正想出手滅了牠,誰知剛有動作,雷聲就在頭頂啪的一響,過後就是重物落地聲。

  「你沒聽見雷聲嗎?」不是震耳欲聾的驚人天雷,卻能夠讓人感受到雷電流動的威力。

  顧喜兒一臉他大驚小怪的神情,指指蛇身讓他背著。「有什麼好稀奇,我們這儿常打雷,而且說來就來。」

  「真的?」他一臉狐疑。

  「我有必要騙你嗎?你回頭跟村裡人問問,他們準會笑話你見識少。」她將放雷的手往後一藏,另一手順手摘了兩片山芋葉子,一人一片戴頭上。

  「喜兒……」這樣戴著一片葉子有趣嗎?

  顧喜兒解釋道:「戴好,一會兒會下雨。」

  「下雨?不可能吧?」

  牧司默正想著天氣晴朗,不會有雨之際,天空驟然灑下毛毛細雨,雨勢不大,且只下在這附近,其他地方一滴雨也沒有。

  「真的下雨了……」牧司默難以置信,四周明明有雨,但天空依舊陽光普照,時有彩虹出現。

  「你跟我來,這附近有個山洞,裡面有乾柴、火石、調味料和鍋碗瓢盆,以及一座石頭擂的灶臺……啊!背窶還在,這是我大哥的背窶,我們常入山……」猶如識途老馬的顧喜兒左鑽右竄,如履平地般走進一個被草蓋住的山洞。

  「雨不會下很久,等會就停,你看到獵物想打就打,牆上掛了弓箭和砍刀,若是嫌麻煩也可以不打,我今天來主要是想找一種藥草,叫醉心花,花呈喇叭狀,有白色或淡紫色,葉片偏寬,兩邊是鋸齒狀,我要做麻沸散。」

  醉心花是別名,實際上就是曼陀羅,曼陀羅整株都有毒性,取其汁液製藥,會令人產生幻覺,用量太重會導致死亡。

  顧喜兒說了一大堆,牧司默只聽進去一句,雙手緊握住她的肩。「你說麻沸散?」

  「你弄疼我了。」她不舒服的掙扎,驚喜歸驚喜也別練鷹爪功,她的細肩骨捏碎了可無法恢復原狀。

  「抱歉,我沒留意,傷著了沒?」他正要查看她的傷,又覺得於禮不合,連忙縮手,臊色染頰。

  「說沒有你肯定不信,說是有你能治嗎?」她沒好氣地道。

  牧司默繃著臉,自我譴責著。「全是我的錯,我不該一時失控,下一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還有下一次?」很想翻白眼的顧喜兒揉揉自己纖細的肩膀,痛是會痛,但並沒有真的受傷,最多也就是瘀青罷了。

  喂喂喂,他是有多恨她呀?一次失手再來一回,湊齊三次難道會送紅豆湯一碗,多多益善,喝湯愉快?!

  「口誤。」他立刻改正。

  她哼了一聲,讓他把蛇裝進背窶裡背起。「要不是我大哥去了碧水縣給我大舅舅祝壽,我也不會找上你這根木頭。」

  村裡要收割,顧里正走不開,因此讓長子代替他走一趟給大舅子賀壽。

  可顧孟槐好武,一看到衙門里的賀捕頭有幾下拳腳功夫就纏著他較勁,你來我往打了好幾天,全然忘卻還在家中的妹妹等著自己帶她上山採草藥,他甚至跟著賀捕頭一起去捉賊,根本樂不思蜀。

        很好,敢放她鴿子,等大哥回來,她便會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等著瞧!

  「那個……麻沸散……」牧司默小聲的問。

  顧喜兒轉身瞪他一眼。「目前還在研究中,等你幫我找到醉心花,我做出來了再給你配方。」

  其實她第一個弄出來的是青霉素,這全都要歸功於她大學的實習教授,他是一個奇怪的老頭,愛看不合邏輯的穿越劇,相信平行空間的存在,因此一有空閒就弄些花花草草去配製成藥,還原古人智慧,哪天穿越了就可以複製一遍。

  她很想說:教授,你想多了,以你七老八十的年紀已經可以入土了,等你老一蹬腿就能夢回紫禁城,不用辛辛苦苦的神農嘗百草,還因此讓自己的學生胃穿孔。

  「喜兒,你是好姑娘。」牧司默展顏一笑,霎時春花開滿地,差點讓看迷眼的顧喜兒腿軟。

  人間四月天,荼靡開透,最美的風景不外如是。

  「不,我現在開始是壞人。雨停了,趕緊走,有險你去冒,有難你去擔,遇山開山,無路開路,荊棘長草你去砍,懸崖峭壁你去爬,遇水搭橋,水深你涉……」她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

  「……那你要做什麼?」什麼事都讓他做了,她就等著坐享其成?!

  牧司默猜到真相了,顧喜兒就是這麼想的,以往她和大哥進山也是什麼都不用做,她負責開口,顧孟槐是「牲口」,她比哪兒他挖哪兒,跋山涉水、挖土入坑,最後妹妹腳酸了還要背她下山。

  她一臉憤概地比比自己。「我這身比紙還薄的身板能做什麼?當然是監督你,免得你挖錯草藥。」

  這般無賴的話都說得出口,她還好意思叫他無賴?

  「以你說的那些,我們可能要在這山裡走上三個月。」

  顧喜兒睨了他一眼。「我說得只是可能發生的事,就是概括的意思,真叫你劈山你劈得開啊?」

  「喜兒。」牧司默聲音一低。

  「幹麼?」

  咦,絲絨花和比翼草這裡居然有,書上不是說只生長在炎熱地帶……等等,這裡有地熱,往前三里有個溫泉,下面應該有座火山……

  「回去我就向里正提親。」他親也親過,抱也抱過,只差一步洞房了,她理應是他的人。

  「喔好,反正我也該嫁人了……你說什麼,提親?」顧喜兒心不在焉的把一株藥草放入草窶裡,這才回神,等想清楚他在說啥,她差點整個人栽進窶子裡,和蛇頭來個深情凝視。

  「也許要委屈你一下,我們先在馬嵬村成親,等我安排好再一起回府。」他的妻子他會保護好,絕不讓她受一絲傷害。

  顧喜兒嚇傻了,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牧司默又看了一眼那自稱柔弱的身影,從外表來看的確很纖細,宛若枝頭的梨花,微風一吹便會掉落,叫人忍不住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疼惜。

  可是他無意間發現,這丫頭竟然隨手就能將她家的阿苦推離一臂遠。

  若是換成他自然也可以辦到,但終歸沒法如她那般輕鬆,不僅臉不紅氣不喘,還能笑著玩起牛角。

  還有,不論他走得快走得慢,她都跟得上,即便連續行走一、兩個時辰都不見疲態,也沒聽見喘息聲。

  換言之,她根本是扮豬吃老虎,看著虛弱的身子其實壯如牛,她給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實則隔山能打牛。

  說到這裡,他開始覺得傳聞中的那頭虎說不定是她打死的,畢竟他們兄妹是一起進山,而她大哥一向是寵妹如命,妹妹說的話無不依從,她叫顧孟槐說虎是自己打的,顧孟槐不會問原因,只會點頭照辦。

  若是此時顧喜兒知道他在想什麼,鐵定會大贊他有腦子,山裡的野獸再凶猛也不及她一記雷劈,次數多了,有靈性的動物們自然知道要趨吉避凶,一嗅到她的氣味便會紛紛走避。

  那次那頭老虎剛好在進食,小鹿的血讓牠聞不到「危險」的味道,一見又有兩塊肉送到跟前,牠長嘯一聲,龐大的身軀頓時高高躍起,然後就砰的一聲掉下來,死得不能再死,一張虎皮完整無缺沒半點瑕疵,唯獨眉心的王字白紋上多了個焦黑的洞。那少根筋的大哥自然沒發現異樣,她再隨便吹捧幾句,大哥就歡欣鼓舞的將打死老虎的功勞攬到了自己身上。

  「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說要嫁你了?」他話題也跳太快了,才透個風就要築牆,一點也不循序漸進。

     「你剛才說了『好』。」她很適合他,他需要一個聰慧過人又機智靈巧的妻子,他也相信她能應付後院那些污糟事,而且他並不排斥她在身邊。

  此時的牧司默最先想到的是把顧喜兒當成他的一大助力,而後才將她當成妻子。

  長年混在糙漢子堆裡的他只會打仗,論行軍布陣或許無人能及,但若說到男女情愛,他還真是瞎子摸象,一頭霧水。

  老實說他對女人不太感興趣,在邊關多年,他想著的都是如何重振牧家的百年聲譽,將父兄失去的榮光再找回來,平時不是打仗便是排陣練兵,女人對他而言還不如一張布陣圖,他嫌多餘。

  說出去了也許沒人相信,但確實是事實,即便年少時曾荒唐過一段時日,牧司默也從未碰過女人,只因牧家家訓有一條:如果不想將此女娶進門,那就不准做出任何有違禮法的舉動。

  牧家其實原本是不允許納妾的,但他爹曾因酒後亂性睡了一名五品官的庶女,還不幸珠胎暗結,這才納入府中,此後這條家規算是廢了,改由各房子弟自律。

  「我剛才沒聽清楚,隨口應的,不算。」

  憑什麼她一定要嫁給他,她又不是沒人要,她隨口說的玩笑話多著……不過還真有些意動,長得好看真的很吃香吶!

  「喜兒,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僅有你一人。」女人一多麻煩也多,再說能讓他看得順眼的女人並不多,自當把握機會趕緊定下。

  她不以為然地啐道:「男人的話要是能當真,母豬都會上樹了……母豬!快快快,在你後面!」

  「什麼母豬?」牧司默不解的回頭,就看到一頭小山似的黑毛豬朝著兩人狂奔而來,低吼聲越來越大。

  顧喜兒從沒看過這麼大的野豬,體型跟一歲大的小牛差不多,一身的肥肉將豬皮撐得緊繃,每跑一步蹄子便會陷進土裡,晃來晃去的肥肉一點也無損牠奔跑的速度,又快又凶猛,兩根療牙像彎起的匕首,很是嚇人。

  看傻眼的她忘了閃避,瞪大眼看著牠直衝而來,直到聞到那股動物身上的腥臭味她才想著趕緊逃開,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雙腳忽然動不了,像兩根僵硬的石柱般定在原地,眼看著就要撞上她了,她想引雷也來不及……

  千鈞一髮之際,牧司默大喝一聲,一把抱起她滾到一邊,緊張地斥道:「你傻了嗎,怎麼不快跑!」

  他的手微微顫抖,就差一步……她就會在他面前被撞飛……

  顧喜兒回過神,看著他的手臂,眼眶不禁一紅。「你……你受傷了……」都是為了救她。

  「快爬上樹,不要廢話,我去引開野豬。」他說話時始終緊盯著野豬的一舉一動,要知道野豬可是比老虎更難應付,那一身的氣力連大樹都能撞倒。

  「可你的傷……」他腿上被劃開兩寸長的口兒,那是被野豬獠牙劃破的,傷口看起來十分睜獰,鮮血直流。

  「不打緊,快上去,牠又掉頭了。」牧司默喊道。

  這隻目測有一千斤上下,是野豬中的翹楚,體型比一般家豬大三倍,這是吃了多少啊,簡直是豬妖。

  「牧司默,我欠你一回。」她三兩下爬上最粗壯的樹,那俐索的模樣跟練過的高手有得拼。

  眼角餘光看到顧喜兒靈活的身手,牧司默忍不住想,到底誰說她柔弱了,敢拍胸脯掛保證的那個非得先拖出來打死不可。

  「不讓欠,我若能打下這頭野物做聘禮,你嫁我為妻。」

  「你這是趁火打劫。」太不要臉了。

  看她還能咬牙切齒的瞪人,牧司默哈哈大笑,將噴著氣的野豬引開。「這也是我非你不可的誠意,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

  這話一說出口,他忽然覺得胸口輕鬆了幾分,他真的無法想像別的女子當他妻子,也發現她在他心裡的份量越來越重,逐漸占據了他整顆心。

  「你又不喜歡我,說什麼……啊!你小心點,那隻豬又來了!」顧喜兒很為他擔心,豬皮那麼厚,砍刀肯定砍不死牠。

  要換成一般農家子弟,一聽「豬來了」可能只是莞爾一笑,看著豬從跟前走過,然後問問是誰家的豬,養得肥不肥,幾時請吃殺豬菜,一家有豬跟有了財神爺似的,賣了就有嘩啦啦的銀子。

  可是這回的豬有著一身扎手的黑毛,不僅渾身惡臭,嘴邊還直流大量的白色涎沫,四隻豬蹄一跑起來地動山搖,連在樹上的顧喜兒都能感覺到樹在搖晃,不抱緊樹幹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

  她一直以為山裡體型最大的是熊,沒想到吃得好的野豬也不遑多讓,若讓牠在山中多活幾年,說不定都能成山大王了。

  「誰說我不喜歡你,若不中意你怎會想娶你為妻?夫妻是一輩子的事,相看兩相厭日子能過得下去嗎?」瞧著野豬再次目露凶光衝過來,牧司默抽出防身的匕首,伺機以待。

  這場人和豬的搏鬥十分慘烈,皮粗肉厚的野豬跟穿了盔甲似的,速度又快,橫衝直撞,牧司默試了幾次也無法重傷牠,乾脆縱身一躍騎在野豬背上,手上的匕首往豬頭猛刺三下又跳開。

  受了傷的野豬血流不止,可是反而更凶狠了,記仇似的又衝向牧司默,想將他撞個對穿。

  看準時機的牧司默又從野豬側腹補上兩刀,壯碩的野豬左右搖晃了兩下,又往前衝去。

  「可你明明說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我。」她也曉得要找個兩情相悅的男人共度一生有多難,可是她不想將就。

  所處的時代不同,顧喜兒明白她終究是要嫁人的,父母不可能陪著她一輩子,兄弟們將來也都會有自己的小家,對她的照顧很有限,就算他們不介意養個老妹妹,嫂子們肯嗎?

  她不想成為別人的拖累,最好的方法還是要有個自己的家。

  眼前的男人肯為了她而拼命,她心裡不是不動容,但是她更怕動了心之後,他的回報不是君心似我心,而是郎心似鐵或別有所愛。

  「我是不知道對你的喜歡有多少,當我傷重時睜開眼看到你,我的第一感覺是不討厭,而我一向厭惡女人靠近。」

  但很奇妙的,她的碰觸只讓他怔忡了一下,隨後便十分自然的接受了,換藥、袪毒、喂食甚至是擦身,他完全沒有一絲抗拒。

  他們兩個一人在樹上、一人在地下,距離加上呼呼喘氣的野豬狂追猛撞,製造出的聲響極大,兩人必須用吼的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顧喜兒蟒首一低往下喊。「你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正在閃避野豬撩牙的牧司默一聽身體歪了下,差點沒閃過,他順勢側身一滾,往豬肚子深劃一刀,咬牙對著樹上大吼。「你要是想我死就多說些荒謬的話刺激我,我肯定如你所願。」

  看著一人一豬氣喘吁吁,顧喜兒心虛的撓了撓臉,訥訥地道:「我也就是說說嘛,你別放在心上,同袍之義有時是會勝過夫妻之情的。」

  一起大鍋吃飯,大地為席,義無反顧的交付後背,走過刀山劍海,也因此從戰場上活著走出來的人感情常會比親兄弟還親,生死與共。

  「你嫁不嫁——」牧司默狂吼。

  他死命盯著失血過多的野豬,明白此時絕不能掉以輕心,瀕死前的奮力一擊最是危險,要小心防範。

  「我考慮一下。」婚姻相當於女人的第二段人生,不能輕率馬虎,良人、狼人只有一線之隔。

  「再考慮我的血就要流光了。」牧司默使出兵法中的示弱於敵,裝出一副虛弱不已的樣子。

  雖然他的情形確實也跟虛弱差不了多少,要知道殺一頭野豬等於同時和二十名敵兵對打,所付出的氣力不亞於打了一天仗。

  「你別催嘛,我在想……啊!豬又來了,牠怎麼還不死?」顧喜兒大叫。

  哇塞,生命力真強悍,捅了十几幾,腸子都外露拖地走了還死不了,難怪人們都說進山不怕虎和狼,最怕遇野豬,因為牠們不畏死,一旦開始了戰鬥,那就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看她大呼小叫的驚恐樣子,力氣快用盡的牧司默忍不住笑出聲。「姑娘嫁不嫁,我好提豬上門提親。」

  「你別打哈哈了,快殺了牠……哇啊!」

  就在這時,野豬拼死一衝,一人一豬滾向樹叢後頭,野豬嚎叫不停,不一會兒漸漸微弱下來,牧司默也沒了聲息。

  心急如焚的顧喜兒直探頭,一顆心吊得老高,憂心忡忡地喊道:「木頭?木頭你還活著嗎?」

  怎麼看不到人了,他不會被野豬壓死了吧?她是以為他遊刃有餘,又不想自己異能被發現才沒出手,誰知……

  她越想越害怕,聲音都哽咽了,「好啦好啦,我嫁!只要你沒事我就嫁,木頭,牧司默,你快出來……」

  嫁就嫁,他日後要是敢三心二意、左擁右抱,大不了來道雷劈死他。

  這麼一想,她心下一寬,對於嫁人一事也不覺得難受了。

  「你說真的?」

  滿臉是血的男人從樹叢後鑽出來,一跛一跛的取下頭髮上的樹葉和草屑,將匕首上的血往衣服一抹。

  顧喜兒鬆了口氣,大聲說道:「比金子還真,我嫁了!」反正吃虧的不是她,還賺了個相公。

  他一聽,開心的咧開嘴。「你下來,我抱著你。」

  「不用,你走開,我自己慢慢爬下樹。」

  真丟臉,她多年沒爬樹了,剛剛情況緊急,爬的時候不覺得高,這會兒才發現離地面有多遠,雙腿……有點打顫。

  「喜兒,我不會笑你的……噗哈哈哈!」牧司默的堅持一眨眼就破功,低低的笑聲從胸腔發出,迴盪四周。

  「騙子!」顧喜兒又羞又惱,提著長裙往腰帶裡塞,露出裡面的綢花長褲,抓緊樹幹一步一步往下爬。

  「好好好,我不笑,你小心點,手捉好……」看她爬得很辛苦,牧司默正要上前扶她,驀地眼神一沉,做出攻擊姿態,冷厲的目光盯著某一處。

  噴氣聲響起,又是一頭野豬,比剛才的那頭還要大上一些,獠牙斷了一根,但動作更加凶猛。

  「怎麼還有?」顧喜兒跳下來,轉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該死,還讓不讓人活啊,豬長得比牛大是合理的嗎?牠們吃仙草長大不成?

  「喜兒,快跑!」

  顧喜兒不是不想跑,而是這頭野豬實在太狡猾了,她在樹上的時候不現身,等她跳下樹後立即從藏身處衝出來,她根本反應不及,只得大喊一聲,「雷來!」

  轟隆轟隆兩聲,野豬頓時倒地不起,腦袋被轟出兩個窟隆,獠牙離跌坐在地的顧喜兒只有一指遠。

  「你……」牧司默神色複雜。

  「哎呀!好險,差點被豬拱了,我果然是上天的寵兒,連老天爺都來幫我。」她手撐著地起身,起來的時候腿還有點軟,要不是有隻手適時地扶住她後腰,她就要趴到野豬身上了。

  「那雷……」來得太蹊蹺了。

  顧喜兒裝傻。「什麼雷?你是指剛剛劈下的那兩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山裡多雷雨,見多了就不稀奇了。」

  他明明聽見她喊了「雷來」,難道只是巧合?

  「啊!醉心花,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原來就在這裡呀!」顧喜兒誇張地喊了聲,彎腰一拔,原來那醉心花就長在樹底下。

  「喜兒。」牧司默想問清楚,又不知從何問起,顯得有些為難。

  「木頭,兩頭豬耶,你肩扛一頭,後背一頭,咱們有肉吃了!」顧喜兒裝傻到底,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露出一絲心虛神情。

  聞言,他臉黑了一半。「你太看得起我了。」他力氣雖然不小,但也不到能一次扛起兩頭野豬的程度。

  顧喜兒看了看兩頭並排的豬,也苦惱了。「要不這頭小的歸我,大的你來。」
 
     「歸你?什麼意思?」

  下一瞬,牧司默就看到她將豬尾巴往手臂上纏繞三圈,輕輕鬆鬆拖著近千斤的豬往前走,他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哪來的細胳膊、麻雀腿,他看到是螞蟻搬山!

  這也太驚人了,若非親眼目睹,他絕不會相信小小身軀能力拔山河,拖了一頭野豬還能行走自如。

  反觀他腿上的傷雖然上了藥,略做包紮,可是要扛起一頭豬還是十分吃力,他懷疑自己能不能走到山下。

  「木頭,快點,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我這弱柳扶風般的身子都走得比你快,你慢吞吞地是在等下雨嗎?」顧喜兒轉頭大喊。

  被她一激,他趕緊加快步伐,忍著痛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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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求娶顧喜兒

  「老牛呀老牛,你別給我使性子,就快到家了,你再使點勁,之後我保證給你吃最嫩的草,老牛吃嫩草,歡不歡喜呀?我讓木頭給你割一大捆,吃到你吐……」

  老牛吃嫩草是這麼用嗎?牧司默一臉無語。

  兩人拖著野豬下山後,顧喜兒先跑回家跟她爹說一聲,說要趁著運糧的空檔借牛車運大家伙。

  顧里正老疼女兒了,啥也不問就點頭,由著她折騰,最多不過是又打了一頭老虎回來罷了。

        其實一家人哪有什麼秘密,小女兒被雷劈中,一度斷氣又活過來,剛開始或許沒注意,時日一久大家便看出異樣了,顧里正還曾被顧喜兒不經意用雷劈過幾回,只是她不說家裡人也就當作不知道,配合她瞞著鄉里鄉親。

  自家大兒子有多少本事,當爹的哪會不清楚,別說打老虎,能打隻獐子回來就該偷笑了。

  老牛嫌棄的瞥一眼牛車上的龐然大物。

  「哞!哞!」本牛才不會吐,有多少吃多少,牛胃無底洞。

  牧司默扛不動兩頭大野豬,而顧喜兒自稱是小身板沒法扛,到了山腳下,一個臉漲紅,滿頭汗涔涔,一個玩著狗尾巴草,忙著把掉出來的大腸小腸塞回豬肚子,用幾根藤蔓捆緊豬腹,免得嘩啦啦又掉一地。

  眼看牧司默真的不能繼續扛了,顧喜兒才回去搬救兵,也才會演變成她在這邊求老牛的地步。

  「嘖,你看看人家多努力,吃得都快像頭牛了,你卻一點也不長進,數年如一日的體形,如果豬兄、豬姊再吃幾年,老牛你就要被比下去了。」她該研究研究怎麼把老牛養成巨無霸才是。

  她記得之前新聞報過一隻澳洲巨牛,牠體形巨大,足足有一千四百公斤,在牛群中是傲立群雄,一眼望去在牠身邊的都成了袖珍牛。

  「哞!哞!哞!。」我是牛,不是豬,牛是幹活的,豬是宰來吃的,牠吃得越多越有肉是理所當然,豬沒肉你就只能啃豬皮了。

  老牛邊抗議邊用它的牛尾巴一掃,坐在車轅上的顧喜兒被牠掃得差點掉下車。

  顧喜兒雙手援腰,出言恐嚇,「顧阿苦,你不要太過分喔,睜開你醜到人人嫌的牛眼,看看誰才是主人。」

  居然敢頂撞她,皮癢了是不?她正想做雙牛皮靴子,剛好借牠的牛皮一用。

  「哞!哞!」你才醜,本牛是牛界第一帥!

  「咳咳,喜兒,你是在跟牛吵架嗎?」牧司默悶聲一笑,因為太有趣,他實在捨不得叫停。

  這牛真神了,瞪了他好幾眼,一副「敢坐本牛拉的車,一會兒本牛踹死你」的囂張樣。

  「我們沒吵架,是在溝通。」顧喜兒一腳住牛屁股踹去。

  老牛回頭哞了一聲,似在贊同她的話。

  「牛聽得懂人話?」牧司默很驚訝。

  他話剛說完,老牛就發出類似嘲笑的哼聲,鼻孔朝天,好不神氣。

  「我家老牛喝過仙水,比人還聰明,你跟牠數數兒牠還能回答你正確答案是幾。」顧喜兒得意洋洋。

  她可是專門調教過的,還用微量雷電刺激老牛的腦,不過似乎有點開發過頭了,結果就是牠時不時擺出一副牛大爺的嘴臉,脾氣比人還大。

  「別跟牛玩了,看來有點……傻氣。」牧司默顯然還是不太相信。

  顧喜兒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才傻,看不見天下萬物皆有靈,木頭就是木頭,傻乎乎的。」

  老牛深表贊同的點了下腦袋,讓牧司默又是一陣驚訝。

  接下來,顧喜兒不跟老牛玩,反而玩起豬來了,一下子蓋上豬眼,一下子玩著豬耳朵,折耳、握風、拔豬毛,叫人好氣又好笑。

  「這兩頭豬你要怎麼處理,光吃肉怕是吃不完。」牧司默問道。

  體形太大了,光是一頭就足以喂飽全村的人,另一頭擺著也嚇人,小孩子看了都要嚇哭。

  「你不是要當聘禮?」顧喜兒挑眉,在鄉下地方這算是重禮了。

  聞言,牧司默嗆了一下。「真的這樣就嫁?」

  對他而言,這樣的聘禮太寒酸,以他們侯府的資產,少說也要多出個八倍十倍才算不落面子。

  可惜目前他還不能露面,他的「失蹤」讓京裡的魚兒一一浮起,探頭看風向,他就冷眼看誰蹦得最歡,捕條大魚下鍋燉湯,沒了鬧騰的,水面自然平靜下來。

  一抹冷芒閃過牧司默眼底,快到沒人發覺。

  他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毒也清了,連他自己也沒料到竟會好得這麼快,他媳婦的醫術的確不同凡響,比起太醫院的太醫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她的治療方式有點匪夷所思,挖出箭頭後傷口不敷草藥,直接以羊腸線縫合,上頭抹的也不是傷藥而是烈酒,還用奇怪的管狀物連上一個有孔的針頭,將液體注入他身體裡。

  但不可否認,她這樣做療效奇佳,以他當時的狀況,起碼要高燒數日才會退,嚴重時昏迷十天半個月也是常事,可這回他僅僅低燒了一天,隔天就清醒了,身上除了多幾道疤外並無大礙,還能下床走幾步。

  不過他傷好了,有人就要遭殃了,敢設伏要他的命就得付出代價,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一點就爆的毛頭小子,他比他們以為的更有耐心。

  「說嫁就嫁,還怕老天爺神威大作,飛沙走石不成?」

  顧喜兒想開了,為什麼她不對自己好一點,寒門、高門都是門,跨過去了便是自在門,她還怕古人那點小伎倆嗎?

  牧司默一聽,低聲輕笑。「你肯嫁我就娶,對了,這小玩意兒給你玩玩吧,小心別被牠咬了。」他從懷里取出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動物。

  「什麼東西?」她接了過去,看起來好像一條圍巾。

  「一隻雪貂。」剛出生沒多久,還是幼貂。

  「雪貂?」看著這巴掌大的小東西,一直想養寵物的顧喜兒好奇的以纖指輕點牠的小腦袋。

  小家伙不耐煩的抬起頭,露出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乳牙齜了齜,威脅完了後又抱起自己的尾巴躺下,粉紅色的鼻子嗅了嗅,打了個可愛的哈欠。

  「我在和野豬搏鬥時,野豬撞上了樹頭,牠便從樹上掉下來,我想著你一定會喜歡,順手一撈就往懷裡放。」他當時真的想到她,要不然以他的個性,礙到他的東西不是一個用力掐死了就是往旁邊扔。

  「我很喜歡,謝謝。」女人都抗拒不了一身毛的小雪球,顧喜兒也不例外,一抱住就愛不釋手。

  「不用客氣。」看到她歡喜的笑臉,牧司默的心裡也跟著心花朵朵開,每一朵都映著她的嬌顏。

  她大聲宣布著,「我要叫牠閃閃。」閃閃亮亮,一鳴驚人。

  「哞!哞!」為什麼牠叫閃閃,我就是阿苦?不公平,我要改名!可惜沒人理牠,有了新寵,老牛往後大概只能縮在角落畫圈圈了。

  「閃閃?」這名字讓牧司默不自覺想到閃電,還有顧喜兒先前那聲「雷來」,他眼神一閃,右有所思。

  老牛雖然鬧脾氣,最後還是把牛車拉進村子,起先村裡沒幾個人注意到牛車上的龐然大物,還以為只是運稻子回村子曬,直到一個孩子驚恐地大喊「有豬」,大夥兒才抬起頭瞄了一眼。

  這一瞄不得了,瞬間引起大騷動,沒下田的大人小孩紛紛上前圍觀,又驚又怕的跟在牛車後頭喊。

  這些人聲音太大,傳到正在地裡幹活的人們耳裡,他們以為村裡發生什麼事,連忙拿著鎌刀、鋤頭往回衝,看到牛車上的野豬後也跟著傻住了。

  「這……這是什麼?」

  「豬呀!」真是豬,怎麼連豬也看不出來?

  「我知道是豬,可是有誰看過這麼大的豬,我家快要下崽的老母豬還沒牠們的一半大。」這體型簡直驚人。

  「是呀是呀!看那豬蹄子都比我的腰粗,牠要踹我一腳我還有命在嗎?」好在他很少進山,只在山腳附近拾柴火,要是遇到這野豬,別說逃跑,嚇都嚇死了。

  「這都成精了吧?少說九百多斤,阿苦真行呀,居然拉得動兩頭豬。」任勞任怨,當真是好牛。

  「里正家的牛就是好啊,能幹活還能救人,上回老拐家的小芸香掉下河,人都漂遠了,阿苦直接跳下河,踩著河床往前走,張嘴咬住小芸香的衣服往回拖,這才救了她一條小命。」

  「神牛呀!顧家要發達了。」

  老牛神氣的哞了一聲,那模樣說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可惜牠的主子正忙著玩貂,沒瞧見牠往上高抬的牛下巴。

  「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大老遠就聽見驚叫聲。」

  匆匆趕回來的顧里正看到自家門口圍了一群人,神情很是慌張。

  「里正伯伯,豬。」長生家的七歲小兒往裡面一指。

  童稚的話語一出,所有人都笑了,不明就裡的小娃兒搔著耳朵,不知大人們在笑什麼,卻也跟著笑了起來。

  「里正伯伯不是豬,那個才是豬。」一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大聲說著。

  大家又一起笑了。

  「什麼豬?」顧里正往家裡走去,一頭豬剛好從牛車上卸下,發出砰的一聲,把他嚇得倒抽了口冷氣。「天呀,好大的豬!」

  大可怕了,怎麼長的,老虎遇上牠都會落荒而逃吧?

  「爹,還有一頭。」顧喜兒站在牛車上,抬起腳輕輕一踢,另一頭野豬也跟著掉下牛車。

  地上揚起迷眼的灰塵,兩頭豬疊在一起,原本鬧烘烘的交談聲忽然停止,四周鴉雀無聲。

  不愧是村霸,這一腳大家都服了,野豬哪有她霸氣,人家的腳可是淋過神仙的甘露水呢!

  當年慘遭雷擊的原主全身焦黑,根本看不出是個人,沒人敢去碰觸,後來顧里正和妻子陳氏來了,堅持把女兒抱到趙大夫那兒,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殊不知在趙大夫說了句「沒氣了」之後,顧喜兒又活過來了,大口喘氣給他看,把趙大夫給嚇得直呼神仙顯靈。

  這話在馬嵬村流傳開來,從此以後發生在顧喜兒身上任何不尋常的事,都會被冠上神仙兩字,尤其她不僅活了過來,一身的焦皮在半年後竟完全脫落,新長的皮膚光滑水嫩,有如剝了殼的雞蛋,白皙透嫩,如凝脂般細膩。

  原本還有些土味,鄉下人作態的她,經此大難後脫胎換骨,人不但變機靈了,也更會說話,還拜趙大夫為師學起醫術,雖然老是搗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卻也不影響她的醫術。

  大概是不收銀子的關係,有不少人會偷偷去找她看病,顧喜兒人很好,知道這些人買不起藥,就讓大哥顧孟槐陪她上山,她一邊辨識藥草,一邊找齊所需的草藥,再讓人送去,所以她雖有村霸之名,卻也是村民眼中的大好人。

  「咳咳!丫丫,這是哪來的?」顧里正尷尬地站出來。

  看到一頭野豬傷痕累累,血都快流乾了,內臟外露,另一頭卻全然無傷,只有豬腦袋開了兩個拇指大的洞,他看了女兒一眼,心裡有了計較。

  第一頭豬屍足有十七、八個血口,八成是牧司默幹的,看他一身狼狽還有負傷,想必是使盡了氣力,而另一頭……唉,女兒身懷異能的事情哪天若真的爆出來,連他也保不住她。

  顧里正對此感到很是憂心,只希望他擔心的事不會到來,也盼望女兒一生喜樂,沒有憂愁。

  「爹,你問他。」顧喜兒一閃身,將牧司默往前一推,她進屋取她的醫藥箱,準備替他療傷。

  未來翁婿互視一眼,都有些盡在不言中,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互相僵持中。

  「岳父……」

  「木頭……」

  同時開口的兩個人都怔住,那一聲「岳父」更是讓顧里正錯愕地睜大眼。

  看到他驚愕的表情,牧司默反而鬆了口氣,有種想笑的感覺,他再度態度誠懇地道:「岳父,那是我的聘禮,我想迎娶你的女兒喜兒,盼岳父大人成全。」他雙手一揖,誠意十足。

  「這……」顧里正有些慌張,怎麼說娶就娶,讓人措手不及。

  「不行。」

  「不成全。」

  下一刻,兩張一模一樣的容貌忽地出現,一個身著海棠紅繡雙蟒哮天勁裝,一個是天青色儒服,袖口有著松竹繡樣。

  「呃……你們怎麼回來了?」看見兩個兒子忿然的神情,顧里正呵呵乾笑,老臉微紅。

  兒子不在就答應把女兒嫁人,確實會有點心虛,好像他這當爹的沒看好家中寶貝,被可惡的賊兒溜進屋給偷了。

  「夫子放秋收假,十五日。」顧孟泰先開口,每年差不多這時私塾都會讓學子們回家幫忙。

  「我回來幫忙割稻。」顧孟槐沒好氣的道,好在他回來了,不然這根木頭都要把他家的寶貝花兒給摘走了。

  「呵呵呵……好,多個人手也好早點收割完,今年的收成不錯……」雨水豐足,少風災,少蟲害。

  「哪裡不錯了?爹呀,你怎麼養了頭白眼狼在家裡,快點把他趕出去!」顧孟槐兩眼發紅,看牧司默的眼神像要咬他兩口,他不過離家數日,純真又善良的妹妹居然被狼給盯上了。

  「牧公子的傷應該好了,想必府中也有人惦記著,我們就不留你了。」顧孟泰笑著趕人。

  他的話中之意是:你這年紀怕是早就妻妾成群了,請你高抬貴手,不要禍害別人家的女兒。

  「你們……爹知道你們愛妹心切,不想她太早嫁人,爹剛剛也被嚇了一跳,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不能留一輩子。」顧里正也捨不得,可是在這十里八鄉中,他真沒瞧見比牧司默更合適的男子。

        一開始顧里正也是糾結的,他看得出牧司默出身不凡,不是他們這種小地方留得住的人,女兒若和他走得太近,不是落個心碎收場,便是離父辭母跟著走,三、五年見不到一次面。

  只是不捨歸不捨,他還是要為女兒設想,她的異能只怕藏不了多久,若有人能護住她,他再捨不得也會送她走,這是為人父盼著兒女好的心情。

  「他不行,我看他不順眼。」顧孟泰立刻反駁,也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家伙,哪來的臉肖想他家的金疙瘩。

  顧孟槐更是強烈反對,不讓妹妹嫁給來路不明的人。

  「不用你看順眼,喜兒中意就好。」神色沉著的牧司默冷冷看著未來大舅子,他身上的高位氣勢猛然迸開。

  「你這渾帳,欠揍!」不打這家伙幾拳他不甘心。

  不過顧孟槐握緊的拳頭尚未揮出,一隻手就拉住他胳膊,制止他無謂的逞勇,打人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式。

  「我妹妹還小,怕是沒聽過什麼花言巧語,你言語哄騙,有失厚道。」顧孟泰很聰明,他一眼就看出牧司默之所以如此囂張,必定來自妹妹的首肯。

  別人他可以悄然無聲的下黑手,讓那人吃了暗虧還感謝他,可是一遇到自家小妹,他就束手無策沒半點法子,一來妹妹比他聰明,他的任何伎倆在她面前有如班門弄斧,她笑笑就化解了。二來對自己妹妹下手他還是個人嗎?她小嘴兒一蹶,眼泛淚光,他當下就心慌了,趕緊哄人。

  對別人他心黑手狠,妹妹一來就百花盛開,蝴蝶兒飛,蜜蜂兒採蜜,小鳥兒高聲唱,天下太平,他的寵妹程度比他大哥還嚴重。

  顧喜兒就是兩個哥哥的軟肋,他們不只拿她沒轍,還唯妹是從,她說什麼兩人都照做,不問原由,沒有上限,就算哪天她讓他們去殺人放火他們也會搶著做。

  「岳父,兩位舅兄,我對喜兒是一片真心,絕無虛假,雖然此時我無法給她鳳冠霞帔,但日後一定是誥命加身,我也發誓永不納妾,只她一妻。」牧司默以侯爺之身向顧里正下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誓。

  「你……」顧里正動容。

  「誰是你舅兄,太不要臉了。」顧孟槐氣得漲紅了臉。

  「口說無憑,人生來兩張嘴皮子,上下動一動,黑的都能說成白的。」眼皮一掀,顧孟泰也就看了一眼,不為所動。

  牧司默噎了一下,瞧瞧未來小舅子說的話,可真毒辣,一句話就否決他所有的心意,意指他不安好心,有騙婚嫌疑,顧喜兒入了狼窟還能翻身嗎?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不知道他腿上有傷嗎?還有你,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跪什麼跪?」她才離開一會兒,怎麼這裡的氣氛就風雲變色,劍拔弩張了。

  顧喜兒一出現,顧家的男人們一下子都萎了,訥訥地變了臉色,如同小狗般溫順,但又隱含一絲不甘。

  「丫丫……」

  「妹妹……」

  顧喜兒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不要我一不在就欺負我男人,兩頭野豬還入不了你們的眼嗎?有本事去打一頭給我看,一樣有這個頭的我就不嫁。」

  真是皮癢了,好不容易相中一個人,好不容易她想通要嫁了,居然要斷她姻緣,翻過年她就十六了,在這時代十七、八歲便是大齡,他們真想留她當老姑娘不成?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顧喜兒走過去拉起眼泛笑意的牧司默,她那句「我男人」讓他心裡充滿感動,身子都暖了起來。

  同樣的話聽在顧家兄弟耳裡,他們的感受是不快,可又不能對著槓。說穿了,他們也慫,怕被「天打雷劈」,妹妹引雷來可就爽了,兩人之前或多或少被電過。

  「還不殺豬,等著發臭啊?二哥你是文人,沒力氣,就去燒水燙豬毛,爹和大哥負責殺,我愛吃排骨和豬蹄子,這兩樣多留一些,吃不完腌起來日後再吃,豬肉切成一條條,分一斤、兩斤、五斤,有人想買就賣,剩下的腌臘肉……」

  顧喜兒毫不拖泥帶水的分配活兒給家里的男人,一個個也都沒二話的動起來,管他是不是聘禮,野豬肉要吃新鮮的,再不收拾放到明天就有味了。

  「那我幹啥?」陳氏小聲的問著,不幫著好像過意不去。

  「娘,你也沒能閒著,找幾個嬸兒清洗豬雜,你看這麼大的豬,兩副內臟肯定要好幾個盆子,說不定要把咱們腌酸菜的大缸拿出來裝。」

        她愛吃炒豬肝,豬心、豬肺也能做出一道道好料理,爆炒肥腸滋味美,豬頭皮、豬耳朵……哎呀,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咧,娘這就去做。」她說完滿意地看了牧司默一眼。「丫丫,對人家好一點,別擺臉色,這小夥子品性不錯,不管他做不做到剛才說的話,娘都聽得很窩心,就算是被騙也值得了。」

  顧喜兒覺得好笑,女人就是心軟,禁不起一絲動人話語。

  「嗯,我聽娘的。」她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像個乖女兒,等陳氏一走,晚娘面孔又重新擺起來,對牧司默道:「還不跟我走,我幫你上藥、包紮,傻不楞登的跪什麼跪,有銀子撿嗎?以後沒好處的事別隨意糟蹋自己的身子,你還要陪我一輩子呢,可不許比我早死……」

  聽著她喋喋不休的嗔斥,牧司默反而笑了,他終於明白顧家父子為何對她百依百順,因為有她的地方就有家,她讓人感受到希望與溫暖,做什麼事都起勁。

  「你還笑,傻子。」她沒好氣的拉著他走。

  「你好看。」他笑著稱讚。

  聞言,顧喜兒臉一紅,橫了他一眼,惱他的不老實。

  火熱的殺豬大會如火如荼展開,兩頭小山似的野豬光顧里正一家是處理不了的,因此幾戶與之交好的人家都放下手邊的活兒來搭把手,看能不能在天黑前把兩頭野豬收拾出來。

  可是野豬實在太大了,找不到盆子裝,只好直接拿滾水往上頭淋,手腳俐落的婦人順著除毛,每淋一塊除一塊,除好了一邊的豬毛後再叫幾個大男人給野豬翻身,同樣的動作再來一遍,光是這項工作就耗去大半天的時間,七、八個人忙得滿頭大汗,除毛除得手都發軟了。

  接下來是切開豬腹,取出內臟,將野豬肢解,分成大小不一的肉條,現宰現賣,大家方便。

  不過豬皮實在太厚了,又硬得跟樹皮一樣,即使是殺豬匠來也只能切開中間最薄嫩的那部分肚皮,兩邊和背上的皮肉根本切不開,一把刀都鈍了也沒砍出個口子。

  豬內臟被一群婦人抬到井邊洗了,擱著的豬身眾人都無能為力,最後是躍躍欲試的顧孟槐和抱傷上陣的牧司默合力將其開膛剖腹,一個用蠻力、一個用巧勁,將一指厚的豬皮給破開,白嫩嫩的油脂一坨坨裝了十幾盆子。

  去骨、去頭、去蹄子,再留下顧里正愛吃的豬尾巴,剩下的肉有五、六百斤,賣給三村的村民綽綽有餘,一塊豬板肉燉成大鍋肉請來幫忙的人吃,眾人大快朵頤,吃得肚兒圓,滿嘴油花。

  顧里正向外賣了一頭野豬,另一頭留下來自用,他切了半扇讓人連夜送到碧水鎮給丈人和兩位舅兄,又將每條兩斤重的豬肉送了五十斤給早已和他斷了親的顧老頭。

  再怎麼樣還是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給了岳家不好不給親爹,算是盡一份為人子的心意,以免落人口實。

  這期間柳氏來鬧過一回,讓一干人等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直呼那老賊婆的臉皮越來越厚,跟割下來的豬皮有得比,早年狠心將人趕出門,連老宅子也不讓住,人家發達了又涎著臉上前攀親帶故,簡直不要臉。

  柳氏走後,還沒盡興的人繼續吃肉,喝兩口小酒話當年,吃飽喝足的拿了贈送的兩斤肉就離開了。

  突地,一道人影由遠而近,看得出來平時沒怎麼鍛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左斜右歪,腳上的鞋子差點掉了,扯著喉嚨大喊——

  「徒弟,丫丫,快出來,出事了!快提起你的醫藥箱子跟為師走,救命要緊……」

  「什麼事?」正在啃豬蹄子的顧喜兒一動也不動,她等所有人吃完才開吃,早就餓慘了,才不管誰家死人了,民以食為天,好歹讓她填飽肚子。

  趙大夫可不許她無動於衷,鬍子都白了一大半的他伸手把人從長板凳拉起二話不說往外扯,唯恐去慢了是一屍兩命。

  「前壁村董老頭家那個小媳婦生不出孩子,我看了一下,可能要用你那方式。」趙大夫意味深遠的看了她一眼,明明是命在旦夕的事,他卻反常的顯得十分興奮。

  「我還餓。」她中午就吃一個白饅頭,喝兩管竹子裝的山泉水,果子是啃了幾顆,但不管飽呀!況且她師父老愛誇大其詞,肯定有時間讓她吃飽飯。

  「回頭再吃。」趙大夫非要她現在走。

  「不行,沒吃飽幹不了活。」不肯走的顧喜兒死捉著門口的牆磚,和他拉扯,教人看了有點不忍心。

  「好了好了,趙大夫,就讓她多吃兩口,你也餓了吧?桌上還有菜,自個兒來別客氣。」疼女兒的陳氏捨不得她挨餓,端起女兒沒吃完的飯碗往她手裡一塞。

  顧里正在一旁幫腔。「是啊!將軍不差餓兵,閻王也要喂飽小鬼,不差這一時半刻,前壁村的董老頭我知道,是個頑固又摳門的老頭,他家的人既然沒來請,我家丫丫也不好上門。」

  救人不是找罵挨,要是做好事還沒落得一聲好,反而被栽贓不安好心、居心不良,還不如不救。

  有一回一名婦人患了闌尾炎,痛得在床上打滾,顧喜兒說要用刀把肚子剖開,切下發炎的地方,結果話還沒說完,婦人的丈夫就拿起鋤頭要打人,罵她惡毒又黑心肝,居然想把人給開膛剖腹。

  後來那婦人活活痛了三天後死了,婦人的丈夫居然又到處去說顧喜兒的壞話,罵她心眼兒壞,見死不救。

  這可把顧里正氣得一口老血都要往外吐了,立刻去找人理論,卻被轟了出來。

  不過後來聽說那位婦人的丈夫莫名其妙掉入溝渠裡,身上爬滿了有毒的癩蛤蟆,他想從溝渠裡爬出來時卻抓破蛤蟆背上的毒囊,被濺了一身毒液,痛苦不堪地找上趙大夫醫治,但趙大夫拒絕了,說他心不好,欺負顧喜兒。

  這人為了保命,最後只好去了縣城,花了快二十兩找大夫診治。

  趙大夫沒好氣地道:「縱子如殺子,你們不要太寵女兒了,都火燒眉毛了還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顧丫丫,快點背起你的醫藥箱子,一個難產的女人正等著你救,你還吃得下?」那他就真的看錯她了。

  「這……」顧喜兒吃飯動作停了下來。

  唉,燉得骨頭都爛了的肘子怎麼沒以往有滋味了,叫人難以下咽。

  「我背你,你在我背上吃。」牧司默看她一臉為難,想救人又摸著扁扁的肚子,心裡一軟,往前一站。

  「你的腿還要不要了?」有個男人這麼寵她,她怎麼可能不動容,顧喜兒心裡發甜,不過嘴上仍是罵了兩句。

  「不礙事,我還背得動你。」他輕拍沒受傷的那條腿,表示她不重,他一條腿也能健步如飛。

  「你行,我不行,傷上加傷你這條腿就廢了。」她故意說得嚴重,不想增加他的負擔,有傷就得靜養。

  「喜儿……」他願意做她的坐騎,帶她走遍天涯海角。

  「我來。」顧孟槐大聲一喝,拍拍胸膛,好不豪氣。「我自個兒的妹子我自個兒背,你哪邊涼快哪邊去,八字還沒一撇就想占便宜,門兒都沒有!妹呀,上來,哥背你,咱腳步穩,顛不到你。」

  「嗯。」顧喜兒很熟練的上背,顯然兄妹們之間做過很多回,感情深厚,配合得天衣無縫。

  陳氏將小碗裡的飯菜倒入大碗中,這樣就不怕飯菜往外灑了,她也能吃得輕鬆,不用邊吃邊護碗,顧孟泰則默默夾了幾片半肥半瘦的豬肉放在飯上,兩人再一同將碗拿給顧喜兒。

  沒能背到人的牧司默目光有些沉,還有一絲絲吃味,那是他的女人,憑什麼讓別的男人背,即使那是她的親大哥,看了依然刺眼……

  只是如今名分未定,他不能明目張膽的將人搶回來,因此他只能拎起頗有重量的醫藥箱子,跟在刻意走得很快的顧孟槐身側。

  這時顧喜兒吃太快,噎住了。「咳咳咳……水……」

  「給你。」牧司默給了她一壺水。

  她連忙喝了一口,把卡在喉嚨的肉咽下去,入喉的清甜讓她感受到他的用心。「你怎麼會有水?」

  「你無水不歡。」她愛喝水,尤其是山泉水。

  「真好喝。」

  「別喝多了,一會兒到了人家家裡勤跑茅房。」他特意提醒。

  顧里正家的茅房在屋內,砌了磚石只留個孔口,如廁後用水衝掉,沒有穢物,不留異味,所以她再急也堅持回家上茅房,別人家的茅房太臭,她受不了。

  「好,聽你的。」她喝了一口就不喝,繼續吃飯。

  俊雅清潤的面容漾出微笑,瞬間如百花齊放,那抹淡淡笑意掛在臉上,多了包容和寵溺。

  十分妒嫉的顧孟槐粗聲一喊。「我也要喝。」

        聞言,牧司默輕睞一眼。「你要搶你妹妹的水喝?」

  一句話,十六歲少年敗下陣,如鬥敗的公雞……焉了。

  「哼!我這老頭子真可憐,一把年紀還要操勞,這年頭的小輩也太不濟了,不知讓我老頭子省省腿腳。」

  看小徒弟有哥又有情郎心疼,心裡泛酸的趙大夫咕噥著,既羨慕又嫉妒,徒弟的好命看得當師父的都眼紅了。

  只可惜一個臭老頭哪有小姑娘吃香,講半天也沒人理會,把他氣得額角青筋浮得老粗一根。

  顧孟槐體力好、腿勁足,學過武的人還是有點本事,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沒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前壁村。

  因為父親是里正的緣故,三村村民顧孟槐都很熟,他一下子就竄到董老頭家門口,自個兒把門踢開走了進去。

  此時屋里傳來女子時高時低的哭喊聲,穩婆一直喊著,「使勁、再使勁,不出點力娃兒下不來。」

  可是穩婆喊得越大聲,女子的聲音就越弱,最後只剩下時有時無的輕哼,似乎快要沒氣了……

  穩婆走了出來,為難道:「老大爺,要對不住了,孩子是腳朝下,我拉不出來,你們……你們還是準備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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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實行剖腹產

  「我們能救她!」

  還在大喘氣的趙大夫一個箭步走到最前頭,對著愁眉苦臉的董老頭和他哭喪著臉的兒子大喊。

  正在傷心的兩人哪有心情理他,一個抽著桿煙痛心沒能出生的孫子,一個抱頭難過地想,孩子、老婆全沒了,他一個人怎麼活?趙大夫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

  煙抽得凶的董老頭這才不耐煩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問:「有什麼事?」

  「我們能救你媳婦。」趙大夫又說了一遍,還傻楞楞的幹什麼,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延遲,他不想母子平安嗎?

  董老頭聞言表情不是驚喜、而是懷疑。「真的?」

  孩子生不出來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拿把刀把肚子剖開?

  還真讓他誤打誤中猜對了,顧喜兒打算做剖腹產。

  身為婦產科醫生,顧喜兒做過無數的剖腹產手術,閉著眼睛也能把嬰兒從產婦的肚子裡抱出來,讓孩子和母親都能得到良好的醫療照顧。

  顧喜兒在醫學上十分謹慎,不懂的東西就去學、去問,所以穿越後她才會找上趙大夫學習中醫,借由對藥草的認識再尋找出和西藥有相同藥效的中藥。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可能不生病,她知道什麼藥草能治什麼病後,便可自用或用在家人身上,讓大家都健健康康。

  她和趙大夫名為師徒,實則是互相學習,趙大夫教她把脈用藥,而顧喜兒則把西醫理論整理成書送給他研究,並畫出人體解剖圖,告訴他五臟六腑的正確位置以及如何順著脈絡下刀而不會傷到血管,進而救人一命。

  沒想到趙大夫因此陷入對西醫的狂熱中,一有機會就拖著她研究、下刀,被他們開膛剖腹的兔子不計其數,活的放生、死了下鍋。

  「我是大夫,你不相信我嗎?我說能救就能救,大人、小孩都會活蹦亂跳。」趙大夫打包票,渾然沒瞧見從大哥背上滑下來的顧喜兒顰起眉。

  「真的嗎?」這一次開口的是產婦的丈夫董老大,他驚喜又遲疑的看著年近半百的趙大夫,眼中多了希冀。

  「你要相信大夫,大夫不會騙人,眼看著你媳婦快要不行了,你還不讓我們進去瞅瞅,要是遲了、悔恨不已的人可是你。」他故意說重話嚇董老頭父子。

  「好!好!好!趙大夫你快請進,一定要救我媳婦,孩子沒了可以再生,我家梅兒不能有事……」董老大不是不要孩子,但和妻子比起來,他只有忍痛割捨了。

  「嗯,我盡量,能一起救是最好,不然一定會保住大的。」他使了個眼神,要徒兒和他一並進入。

  「等一下。」董老頭喊道。

  「還等什麼,孫子不要了嗎?」趙大夫滿臉不悅,說出種田人家最重視的子嗣,到了年歲的老人都渴望抱孫。

  「她也要進去嗎?」他指著里正的女兒,大口抽著煙,兩道稀疏的眉往下一壓,擰成川字。

  趙大夫沒好氣的數落。「你兒媳是婦道人家,我雖是大夫卻也是男人,你兒媳的身子我能瞧嗎?這我徒弟誰不知曉,給我幫個手理所當然,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我……」董老頭煩躁的瞪著眼,有些不安。

  「我有問題。」

  眾人目光一偏,看向面色平靜的顧喜兒。

  你是來亂的嗎?我問的是家屬而不是你。趙大夫瞪向自家徒弟。「有事回去再說。」

  「等有事再說就來不及了,為醫者切不能欺瞞患者,你應當將真實的情況告知他們。」顧喜兒嚴肅地說。

  大夫不是神仙,何況手術都有一定風險,要是不先解釋清楚,到時有個萬一誰來背這個鍋?

  「你在胡說什麼,哪有欺瞞,我看診一向十拿九穩。」他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再加上她那神乎奇技的刀術,鐵定萬無一失。

  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沒佩服過半個人,唯獨她下刀如信手拈來般又快又穩,看得他眼花撩亂、熱血沸騰,當下心裡有了敬佩,若他能學到她異於常人的醫術,當今醫者誰能出他其右。

  趙大夫想學的還很多,他想要自己的醫術更精湛,最好能活死人,肉白骨,叫世間再無病痛,他醫治的病人一夜痊癒,百病全消。

  「讓她說。」董老頭想聽聽別的說法。

  「喜兒,小心說話。」

  趙大敷用眼神示意:別給我惹麻煩,為師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能試試自己的刀術,你要敢壞了我的事,你想要的《百花百草毒藥典》就沒了。

  看懂師父的眼神,顧喜兒嘴角一抽,暗啐老滑頭。「我師父說錯了,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得了,還要看情形。」

  「什麼?」董老頭父子同時驚呼。

  「我可以……」趙大夫氣得跳腳,很想把這個欺師滅祖的小丫頭拖到老祖宗畫像前跪上三天三夜。

  「你不行,因為動刀的人是我。」她才是有話語權的人。

  「什麼意思,還有動刀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會真的殺母取子,把梅兒的肚子剖開吧!」董老大情緒激動的紅了眼眶。

  「不到殺母的地步,但是如你們所想,確實要用刀將孕婦的肚子剖開,取出宮體裡的胎兒,然再將肚子縫起來,三天內人沒發高燒就算熬過去了,像坐月子一樣靜養四十天後便能和尋常人無異。」剖腹產很安全,不會造成胎兒在產道停留太久而窒息,影響日後腦部的發展。

  「天哪!天哪!要把肚子剖開……」一旁董老頭的婆娘雙眼一翻,厥了過去。

  「我不能保證完全沒有風險,因為孩子在肚子裡,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也許還活著,也許已經死了,更甚者孕婦自己的身體出了狀況,這都是沒人可以預料的,所以我只問你們一件事,要不要開腹取子?」生與死的取捨。

  「這……」董老大猶豫了。

  倒是董老頭用滄桑的啞聲一錘定音。「開。」

  「爹,你怎麼能隨便下決定!」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董老頭垂下頭。「反正生不下來也是死,為什麼不賭一賭?不管是你媳婦還是孩子,能救一個是一個,救不活也是命。」

  「……好。」董老大眼中的淚大滴大滴落下,父親說的沒錯,什麼都不做也是死,既然有希望,當然要嘗試。

  聽到那聲「好」,趙大夫興奮地都要蹦幾下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往產房衝,好試試動手術救人的感覺。

  可是他剛要抬腿就被拉住,不解的回頭一看,勾住他衣角的那隻手是叫他又愛又恨的徒弟的。

  「又有什麼事?」

  「簽切結書。」

  「切……切什麼書?」趙大夫一頭霧水。

  顧喜兒解釋,「董家父子同意我們為他們家媳婦剖腹產的契書,一方一式各有憑據,要是在剖腹的過程中有了什麼傷及人命的意外,我們一概不負責,對方也不能追究,告上縣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白紙黑字寫清楚了,省得有人出爾反爾,以此訛詐。

  聽她一說,趙大夫後怕的點點頭,還是年輕人想得通透。

  「我……我們不識字。」董老大囁嚅地說著。

  「那就找個識字的人來,我們寫,他念。」沒有文字落定她不會動刀,畢竟人心難測。

  「我去找,村長的兒子識字。」前壁村是有村長的,歸顧里正管,顧孟槐地兒熟,自告奮勇去找人。

  其實一村子住得人也熟,幾十戶人家一村頭,彼此也近乎,這頭喊人那邊就聽得見,一家喊捉賊,全村子都動起來,上至八十歲老叟,下至三歲孩童,一呼百應。

        等前壁村村長一頭汗地趕到,幾人迅速寫好切結書,顧喜兒讓趙大夫把東西收好,進房去了。

  顧喜兒進屋時,屋裡的孕婦早就痛得喊不出聲,半清醒、半昏迷的咬牙撐著,最後更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關門,許出不許進,更不許偷窺,若是衝煞到了,後果自負。」她要做的事太過驚世駭俗,還是低調點好。

  「我來關、我來關。」跑得很快的趙大夫把所有人關在門外,那速度不亞於年輕小夥子。

  「穿上。」顧喜兒讓趙大夫也洗手用烈酒消毒後,從醫藥箱子掏出兩件白色的衣袍。

  「穿這個要幹麼?」趙大夫將衣服翻來翻去,看不出是啥玩意,這兩條細細的帶子又要幹什麼。

  「像我這樣穿,這是高溫煮過的無菌衣。」又煮又曬還泡過殺菌藥液,她弄了兩套替換。

  喔,原來他拿反了,開口在後,衣服是反著穿的,不過無菌是什麼意思?丫頭給的書裡沒寫,等這事完了之後得好好問問她。

  沒法一心兩用的趙大夫一看到便宜徒弟正在給孕婦喂不傷身的麻沸散,他趕緊把無菌衣學她那種倒穿法穿好,三步並作兩步靠近,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每一個手法。

  天漸漸暗了,屋裡也越來越昏暗。

  「木頭,給我準備粗一點的蠟燭。」顧喜兒高聲吩咐守在外頭的牧司默。

  「好。」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裡,提著心聆聽有無孩子的啼哭聲,或是其他令人不安的動靜,無人發現目光沉鬱的牧司默往暗處做了個手勢。

  一會兒,幾根嬰兒手臂粗的蠟燭就送到牧司默手上,他敲敲門,從門縫將蠟燭塞進去。

  兩個呼吸間,屋內燭光大亮,好似白畫,在屋外徘徊的人隱約能從窗紙看見裡頭兩人的倒影。

  「將軍,京城有變。」一名個兒小的暗探躲在陰影處,小聲說道。

  他是陳七從西北軍營調來的小兵之一,是一名斥候,專門追蹤、刺探、傳遞消息,有時也會潛入敵營當細作。

  「怎麼回事?」

  「老夫人昏迷,已經三日了。」

  牧司默倏地雙手握拳。「怎麼回事?確認過真偽了?」

  「陳大人要小的告知將軍,是范小姐暗中下的手,用意是逼將軍現身。」

  陳七已經拿下胡柴,透過胡柴引薦,成功的潛入侯府,偽裝成府中的花匠。

  「老夫人可有礙?」

  范紫芊竟然敢對母親下手,他饒不了她!

  「陳大人說那只是暫時陷入昏睡的迷藥,七、八日後藥性就會過去,只是……」那小兵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牧司默臉上閃過一抹殺意。

  「陳大人擔心范小姐一計未成再施一計,若是這回無法釣出將軍,她怕會真的對老夫人下重手,逼得將軍不得不出現。」

  那小兵心裡挺為將軍不值,在外拼死拼活只為侯府基業永存,但老夫人卻絲毫不領情,還反過來聽信一個外人的話,與兒子站在對立面。

  「他們敢!」他聲厲如霜,寒氣透戾。

  「陳大人要將軍先不露面,他在查范小姐背後的那個人,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要真急了定會自個兒跳出來。

  「我知道了。」敵暗我明,於己不利,敵明我暗,方便行事,他趁著這機會試探各方布局。

  「還有……」

  牧司默將一片葉子射向暗處,一臉不耐煩。「一次說完。」

  「楊國公府的趙大小姐尚未成親,似乎有意請皇后賜婚。」那小兵說完拿下耳邊的樹葉,眉尾處多了道擦破皮的血痕。

  楊國公府是當今皇后的娘家,鎮北將軍府聲勢正旺時,由皇后牽線促成兩家聯姻,趙大小姐趙荷月便是牧司默曾經的未婚妻,在沒解除婚約前他們是京裡最看好的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隨著前線戰情失利,鎮北將軍府也門庭漸稀,以往熱情的親朋好友不再上門,趨吉避凶的遠遠躲開。

  顧家父子雙雙陣亡的消息傳來以後,宮裡也亂了手腳,加上守關不力的傳聞,沒多久皇后宮裡的總管太監就持皇后懿旨上門退婚,宣稱欽天監批示兩人八字不合,還說男方恐有剋妻凶命。

        退親就退親,還給牧司默冠上剋妻之名,實屬是無恥之極,明明是錯的一方,卻想占個理字。

  當今皇后並非原后,已故的先皇后生有一子為二皇子,是嫡出正統,且十分聰明伶俐,最有可能被封為太子,而皇后的親生子為五皇子,比二皇子小了七歲有餘,在政績上略微遜色。

  皇后當初看中牧家的軍權,有意拉攏,這才以趙荷月為聯姻對象,想將鎮北將軍府綁在五皇子這條船上,好有底氣與二皇子抗衡。

  誰知鎮北將軍府沉得這麼快,一下子敗亡了,皇后陣營趕緊丟掉這顆棄子,免得遭受牽連,沒想到眼看著就要大廈傾頹的鎮北將軍府出了牧司默這個渾人,居然背著祖先牌位和皇上叫陣,他用先人功勳逼皇上退讓,渾不畏死地對上無可動搖的皇權。

  「與我何干。」他與趙荷月早無瓜葛。

  「將軍,周副將讓小的偷偷告訴您,趙大小姐第二任未婚夫死於縱欲過度,於是京裡開始傳她是地煞女,於男人而言怕是大凶,所以年方十八仍無人上門提親,楊國公府這才又盯上西北侯府。」有利可圖便靠過來,今日的侯府已非昔日的將軍府。

  「皇后又要替我們賜婚?態度如此反覆,平白惹人笑話。」倒是好算計,一面謀劃他手中的兵權,一邊讓他替他們收拾殘局,真是好手段。

  「京裡的水很渾,似乎各有心思,皇上焦頭爛額的忙於整肅,將軍打算何時歸來?」他們好預作準備。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能連自己人也不認識。

  「代號黑虎。」他們被選中成為暗探是沒有名字的,只有上頭的命名,連過去一並拋棄,立了功升了官才能恢復本名。

  「好,黑虎,聽好我要說的話,將我還活著的事散播出去,不過傷勢頗重,為一農家女所救,不日返京養傷,人在途中,由黑甲軍護送。」

  是該把京裡的水攪得更渾的時候了,他倒要看看西北侯府這塊匾額有誰碰得了。

  「將軍要回京?」黑虎愕然。

  「你問太多了。」

  黑甲軍是西北軍營最精銳的兵種,為數不多,二十取一,能以一敵十,勢如破竹,遇河搭橋,遇山開山,無人能擋,庚子年間曾創下以三千兵力力抗三萬敵軍,大獲全勝的戰績,從此一戰成名,連皇上都贊譽有加。

  「是。」

  「讓陳七、周強準備準備,我會多帶一人回府。」一想到仍在屋裡救人的女子,牧司默冷峻的神情多了柔和。

  多帶一人?黑虎眼中出現不解,但仍應道:「是。」

  「去吧。」

  下一瞬,樹影晃動,一抹影子悄悄離去。

*             *             *

  時間緩慢流逝,月兒半勾,升到樹梢。

  驀地,奶貓似的啼哭聲先後響起,第一聲清亮無比,第二聲則是有氣無力。

  「生了……生了……」

  董家父子喜極而泣,老的眼眶泛淚,小的淚流滿腮,揚起的嘴角卻笑得開懷。

  門開了,面有疲色的顧喜兒走出,而後是呆若木雞,明顯受到驚嚇的趙大夫,他的手還在顫抖,可眼中有著喜悅。

  「顧……顧姑娘,我媳婦怎麼樣?」喜獲麟兒的董老大抹著淚,歡喜中帶著忐忑。

  「先兒後女,龍鳳胎,母子均安,不過孩子臍帶繞頸,又蹬一腳翻了身,導致腳下頭上不利生產,雖然已抱出母體,仍有發紺情形……」看他們聽不懂,她用淺顯的話再說一遍。「就是全身發紫,還有些沒法喘氣,你們騰出一間屋子讓我師父住下,由他親自照護三日。」

  董家父子連連答應,感謝不迭。

  顧喜兒踉蹌了一下,她本以為自己體力尚可,沒想到動刀會這麼累,差點撐不住,原主的身子比想像中弱,若再拖半個時辰肯定會倒下。

  孩子臍帶繞頸就算了,也不知是怎麼弄的,居然是十字交疊,她必須很小心的解開纏繞的臍帶,將上面那個抱出來,而被壓在下面的妹妹呼吸很微弱,她以兩指輕按小胸脯才能自主呼吸,不過精心點還是養得活。

  「喜兒,還好吧?」牧司默快一步將人扶住。

  「我好累,沒力氣。」她身子一軟直接往他懷中靠,把全身重量交給他,眼皮子很沉重。

  「好,我背你。」他身子一低將人背起。

        「喂,姓牧的,那是我妹妹……」男女授受不親,別以為用兩頭豬下聘他就會答應妹妹嫁人。

  「噓!她睡著了。」輕輕的鼾聲近在耳邊,不用回頭牧司默就知曉背上的小姑娘已然入睡。

  看妹妹累到眼睛都睜不開了,面上惱怒的顧孟槐只剩下心疼,脫下外衣披在妹妹身上,免得她著涼。

  「這次先放過你,下一次別想我會輕饒。」他壓低聲音威脅,末了看了牧司默受傷的大腿一眼。「別摔了我妹,真的背不動就換人,不然你傷勢加重還是我妹妹要幫你處理,我可不忍心她太累。」

  「嗯。」牧司默沒多說,眼中笑意漸濃。

  踩著月色回村的兩人並未交談,但因所在意的是同一個人,互相看不順眼的隔閔漸漸淡去。

*             *             *

  「什麼,拜堂成親?」

  在從前壁村回來的第三日,牧司默見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便向顧里正提出提前成親的請求,希望在半個月內將顧喜兒娶進門,說有急事待辦,他等不到明年開春。

  不用說,這件事在顧家造成極大的反對聲浪,幾乎無一人點頭,他們家的丫丫又不是見不得人,沒給她置辦豐富的嫁妝也就算了,還像小妾入門似的偷偷摸摸。

  陳氏抹著淚,十分不捨,一下子把她的心頭肉從身邊帶走,無疑是要她的命。

  可是她也清楚女兒大了總要嫁人,就是嫁得遠些,她再不捨還是要放手,木頭這孩子她看著品性好,不會虧待女兒,她也放心將女兒交給他,只盼日後他們能偶爾回來看看娘家人。

  而顧里正的反應是眉頭深鎖,身為里正的他見識多,看得也比較遠,因為兩位舅兄是官場中人,他對目前的朝廷動向稍有了解,有些擔心女兒應付不了,她是個憊懶的,凡事漫不經心,最討厭人情應酬。

  不過和兩個兒子的憤怒一比,當爹娘的就顯得平和多了,他們只是憂心和捨不得,倒沒想過不讓嫁,就是時間上匆促了些,沒法把最好的都給女兒。

  「姓牧的,你不要得寸進尺了,給你一點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我妹妹不嫁,你死了這條心,過兩日我打兩頭……不,四頭野豬還你,你抱著豬成親吧!」顧孟槐氣得直跳腳。

  痴心妄想,臭木頭也敢奢望他們馬嵬村村花,嫌命太長了!

  抱著豬成親?

  所有人聽到這話眼角都抽了一下,尤其是顧喜兒眉頭一跳,她要真跟木頭成親,那頭豬不就是她了嗎?

  我的好大哥,妹妹是豬,當哥哥的又是什麼,會不會說話啊?

  「不管怎麼樣,我們絕不會把妹妹嫁給你,你作夢去吧!」顧孟槐額冒青筋,誰要他點頭他跟誰急。

  哪有人一開口提親就急著拜堂,連個媒人也沒有,六禮也走不到一半,這親事算成嗎?

  何況這一去不知要嫁得多遠,真要有事他們也鞭長莫及,等消息傳回娘家怕已是風靜水涼,事過境遷了。

  「我姓牧,牧司默,京城人氏,家有老母,父已逝。」牧司默重新自我介紹。

  「你的意思是,我家丫丫一入門便是當家主母,你的母親也不會因為奪子之故而刁難她?」顧孟泰提出質問,他要為妹妹做最好的安排,讓她無後顧之憂。

  「府中算是京中大家,小有資產,入府後當即交付中饋,連我也不會過問,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府裡全都由她做主。」牧司默看了一眼顧喜兒,眼神溫柔得能將人融化。見牧司默避開與母親有關的話題,心細如髮的顧孟泰立即看出其中的不妥,他們母子的關係似乎……不太對勁。

  「那你母親呢?」他一針見血的問。

  一說到母親,牧司默面露苦澀。「這點可能要請岳父,岳母和兩位舅兄多包涵了,雖說我是我母親僅剩的親兒子,但她並不喜歡我,甚至對我恨之欲死,都說恨花連盆,對喜兒的刁難在所難免。」

  「你說什麼?這麼嚴重?」

  顧家人聽到的是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恨意,而已是童生的顧孟泰卻聽出其中蹊蹺。

  「僅剩?那你可有兄弟?」

  問到重點了,牧司默澀然苦笑。「一兄和一庶弟。」

  「你兄長不在人世了?」

  「嗯。」他頷首。

  「怎麼死的?」

  「戰死。」

        「戰死……」顧孟泰思索著,像是想到什麼突地站起,「你……你姓牧?」

        「我確實姓牧。」

        若非情形不允許,牧司默都要笑出聲了,他不只一次自報家門,可是樸實的顧家人從沒想到他是誰,不過看來二舅兄是知曉了。

       「那個牧?」顧孟泰咬牙,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是那個牧。」

       「你……你這個渾子!」他的回答讓鮮少失態的顧孟泰伸出手直指牧司默鼻頭,那眼神像要吃了他,又似乎很是敬佩。

       「怎麼了怎麼了,別打起來,姓牧有什麼不對?阿凹呀,沒見你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啊?」顧里正慌張的道。

       阿凹是顧孟泰的小名,他入學後就很少用了。

       「爹,你坐下,不會打起來,二哥一向腹有智珠,不會明知沒有勝算而出手,木頭一隻手能打死野豬,二哥有比一頭豬耐打嗎?」顧喜兒泰然自若。

        「喔,也對。」顧里正放心的落坐,看看兒子又瞅瞅未來女婿。

        顧孟泰沒好氣的瞥眼妹妹,和豬比還不如豬,叫人情何以堪。「你是我親妹子嗎?先給顆甜棗再給我一拳。」

        顧喜兒咯咯笑著朝他一擠眉。「姓什麼不都是一樣,嫁人不就是那回事,吃飯、穿衣、睡覺、生娃。」

        聽到「生娃」兩個字,牧司默會心一笑,心裡想著該生幾個、生男生女,男的丟入軍營磨練,女兒要捧在手心上嬌生慣養,給她戴珍珠寶石,穿綾羅綢緞,養得嬌嬌嫩嫩的……

        「你知道他是……」顧孟泰問道。

        顧喜兒搖頭。「他沒說,我就不問,反正過日子合得來就好,這世上哪有跨不過去的坎,你看你妹妹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嗎?合則來不合則散。」

        一聽那句「不合則散」,神情微變的牧司默默默補上一句,「牧家沒有被休的媳婦。」不論貧窮富貴,他都沒有換妻子的打算,攜手一生走到底,不離不棄。

        「我說的是休夫。」她休他。

        聞言,牧司默面上一黑,俊顏如山崩一般糾結,看得顧家人哈哈大笑,嫁不嫁的問題當下煙消雲散。

        以顧喜兒的村霸作風,連顧里正夫婦都不得不承認她不欺壓別人就不錯了,誰有本事踩在她頭上,那根本是找死的行為,他們只有反過來替人家發愁的分。

        至於她的兩個哥哥看到姓牧的吃癟就心裡舒坦,妹妹說得好,君若無心我便休,難道還吊死在一棵不怎樣的歪脖子樹嗎?

        不知為何,眾人不約而同想到「天打雷劈」四個字,一個個莫名其妙的抬頭看天,後打了個寒顫,在看了其他人的動作後,臉上又浮起微妙表情,不說破的笑了起來。

        「那就定下來了,下個月初五是好日子,她姥姥、姥爺,大舅舅、二舅舅他們也來為她添妝。」顧里正下了結論。

        丫丫成親一事如果連兩位舅兄都沒通知,日後怕要斷了往來。

        陳氏這邊的同輩就兩兄弟,兩房人生五子而無一女,加上陳氏生的也都是兒子,這一輩足足七個男丁,就顧喜兒一個女娃,因此她在兩家的受寵程度是七個男丁拍馬也追不上,唯一的糖霜丸子。

        陳前里正打她出生第一年就開始替她存嫁妝,一年一根花梨木或是香樟,近年來兒子長進了,孝敬的銀兩也多,他便買更好的沉香、紫檀、香楠等,累積了快百來根,夠打一整船的家雜。

        陳俊明是買地,一年十畝地,十五歲的顧喜兒如今名下已有一百五十畝地,暫時由陳俊明管著,等她出嫁再給她。

        陳澄明最直接,因為不知道該給什麼,乾脆就給銀子,顧喜兒剛出生那一年,他剛考上秀才,手頭沒那麼寬裕,所以頭一年只往埋在地下的小甕丟一錠五兩銀子,第二年  時來運轉了,進帳多,丟進去的銀子是十兩。

        不得不說自從顧喜兒出生後,陳家的日子便越過越好。

        原本碧水縣的縣令位置不會落在陳俊明頭上,雖然前任縣令推舉了他,但當時京裡有位貴人的侄子要外放歷練幾年,挑中了碧水縣,他知道消息後因為不順心回村散心,抱了小外甥女,逗弄了她一會,隔天回去就聽說那位貴人的侄子和一高門子弟爭風吃醋被打破頭,要養傷來不了,他就這麼成了縣令。

        經此一事,顧喜兒是福星一說就流傳開來,只要和她親近的人都好運連連,做官的一帆風順,種田的風調雨順,經商的財源滾滾,就連她親爹當上里正也是無風無浪,所管的三村從不鬥毆或是起大爭執,都是小打小鬧,雨水充足,作物不遭病、不受災,季節一到,春播、夏種、秋收、冬藏,一律正常,所以即便有人對顧喜兒潑污水,鄉親們都不會信。

        下個月初五啊……牧司默思忖。「全憑岳父大人做主。」

        「好好好,我這就算算要請多少人,帖子就讓老二寫,他是讀書人,識字多,字也好看。」家裡要有喜事了,顧里正笑得嘴都合不攏,滿腦子想著要熱鬧熱鬧一番。

        「爹,你不先問問你的好女婿那邊來多少人嗎?」顧孟泰語帶深意的提醒,同時也有給人下臉面的意思。

        此時的牧司默還不能露面,以免引來其他不該出現的人,因此他倆成親時只會有女方的親眾,男方的族親與故交毫不知情,根本不回來。

        顧里正一滯,看向兒子的眼神有些責怪。「木頭呀,一個兩個也是親,心意到就好,我們不會介意……」

        「五百名。」牧司默一開口嚇死人,整個村子也沒這麼多人。

        「五……五百名?」顧里正兩眼瞠大,頓感眼花目眩,壓力很大。

        「招待不起。」顧孟泰冷嘲。

        「我再加五萬兩銀子的聘金。」牧司默看了他一眼,二舅兄你還有意見嗎?

        聞言,顧孟泰雙眼一瞇,臉上憤色一閃而過,他感覺到被銀子砸頭的惡意,以及輸了一頭的羞辱。

        「土豪呀!木頭,以後咱們的家是不是由我來當?」早知道撿到個高富帥,她當初還客氣什麼,早點出手才是。

        牧司默黑眸含笑。「我的就是你的,全歸你管。」

        顧喜兒一聽,笑眸淬滿星子,一閃一閃直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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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成親急回京

        「這……這是什麼?」

        成親那日,黑鴉鴉的士兵來到馬嵬村,那一身煞氣,那一身血性,光是一言不發的往那兒一站,就覺得任何魑魅魍魎都無法靠近半分。

        對純樸的鄉下人而言,何時看過殺戮之氣這麼重的人,他們簡直跟看到天兵天將似的,一個個戰戰兢兢,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由眼角一瞥,唯恐看多了會承受不住。

        村民們自動自發的抬桌子、擦椅子,幫忙洗菜、切菜,將自家的蒸籠拿出來,一籠蒸上八十顆白饅頭疊三層,一共兩百四十顆饅頭,十口灶就有兩千四百顆。

        馬嵬村、前壁村、柳枝村三村加起來不到兩千人,而那又白又大的饅頭足足有成年男子兩個巴掌那般大,胃口小的人一顆都吃不完,可是卻還不夠那些士兵吃。

        顧家連擺三天的流水席,只要沒惡意的都能來坐席,就是乞丐也不會趕,吃飽喝足後還能到村口領九個大饅頭和一隻燒雞,外加銀錢二十文。

        九的意思是長長久久,加一是十全十美,給了二十文代表雙雙對對,兩人成雙,富貴如意。

        各家廚房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在蒸魚便是在燉肉,雞、鴨、豬、羊以百計數,其他的大菜更是數也數不清,把人眼睛都給看花了。

        里正家嫁女兒是大事,只是這銀子哪來的呀?顧里正田地再多也就上百畝,他哪裡來的闊氣大擺宴席?

        有人說是舅家出的,陳俊明這縣太爺指縫漏出點屑屑來,顧里正一家老小就能吃一年;有人說顧喜兒是福星,上山挖到一株千年人蔘王,她賣到京裡貴人手中得了千兩,哪還會缺什麼銀子。

        顧喜兒手中的確有幾株品相和年分不錯的人蔘,但不到一千年那麼誇張,最多就是三、五百年吧。

        沒人猜到這些是新郎官的聘金,畢竟他初來乍到的寒酸樣眾人有目共睹,還為了湊聘禮上山打獵,直到今日還有人以為他是上門女婿,畢竟一屋子的顧家親戚,他不是贅婿是什麼?

        顧老頭一家人也來了,原本他是想坐主位的,可是一見到陳前里正就心慌,鼻子一摸和妻子坐到了遠一點的角落。

        他們自家人來也就算了,柳氏和兩個媳婦把娘家人也一並帶上,浩浩蕩蕩一群人佔了五、六張桌子,不停在那喊餓。

        「澄……澄明,你看那……那是不黑甲軍?」兩眼都都看直了的陳俊明抖著唇,語氣聽不出是激動還是敬畏。

        陳澄明根本是驚呆了,過了很久才回神。「大哥,咱們的外甥女婿姓啥來著,我這膽兒發顫啊。」

        「好像是姓……牧?」他一直聽著妹妹、妹婿喊木頭,本名也就聽過一兩遍,記憶稍嫌薄弱。

        「西北侯姓牧,先父為鎮北將軍。」陳澄明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是說只是個會打獵的小子,眉目長得俊而已嗎?」

        陳俊明嘴角抽搐,這外甥女婿何止長得俊,分明是卓爾不凡、氣宇軒昂、劍眉斜飛入鬢、雙目點漆,那昂然而立的氣勢如雄鷹展翅,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氣度,傲視群倫,叫人望之自慚形穢。

        「我們這是撿到寶嗎?」他喃喃道,人家是西北侯兼從二品鎮北將軍,他一個縣令才七品,這差多少呀。

        西北侯是皇帝為盡其他武將們追封的,襲三代不降爵,日後子孫有功再論功晉爵,牧司默又代替父兄接掌西北軍,他本身有軍功,因此在軍營中他亦有將軍頭銜,既是將軍又是侯爺。

        看著年過三十,從書吏升至縣丞的二弟咧嘴傻笑,陳俊明也忍不住呵呵直笑。「咱們家丫丫真是福星,隨便救個人也能是帶兵的頭兒,西北一帶的第一人。」

        黑甲軍是西北軍中的精銳,二十萬人中才出一萬名,堪稱菁英中的菁英,更是只聽西北侯號令。

        「大哥,我們升官有望。」

        「咳咳,話別說得太滿,咱們丫丫初為人婦,做長輩的不能讓她難做人,再看看吧。」

        盡管陳俊明嘴上說不想寶貝外甥女太為難,可眼底的笑意怎麼也掩蓋不了,眉飛色舞,春風得意。

        「是是是,要謙遜,不要自滿,當官的要苦民之苦,知百姓辛勞,弟弟會夙夜匪懈為民造福,上次咱們吃的野豬肉是外甥女婿打的吧,味道真是不錯。」有靠山的感覺就是好,那些老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仕紳不能再擺譜了。

        一有政策實施,這些人仗著京裡有人,不是陽奉陰違便是帶頭搗亂,讓他們在執行時相當不便,每每遭到阻攔,反過來還得相求其高抬貴手,讓利幾分才肯放行。

        說來那些人也不是什麼高官,有些還混得不如七品地方官,可人家是京官,破船還有三斤釘,若有一、兩個走對了門路,還是有能力整治後頭沒人的小縣官。

        「呵呵……知府大人也吃了,不曉得他覺得滋味如何。」陳俊明冷笑,之前是吃得滿嘴油光,還讓他這個當下屬的給弄頭老虎,今日之後怕是嚼肉苦,不敢再開口萬兩銀子的孝敬。

        陳俊明將省下來的銀兩折給外甥女當壓箱銀,兩張五千兩的銀票,好過給了孝敬銀子還被上司羞辱,嫌錢給得不夠大方,被糟蹋得抬不起頭見人。

        「一定是五味雜陳。」陳澄明也受夠了那些家伙死要錢的嘴臉,每回到了縣衙視察定要召女人伺候,光想就噁心。

        他家水靈的小外甥女也是因此從未到過碧水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被長了淫骨的知府大人瞧上了,那才是欲哭無淚。

        每回他只要想外甥女了就自個兒回村,過足了女兒癮才回去,眼見她一日日長大,當舅舅的能寵著她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西北侯呀,真好,連皇上都拿他沒轍。」陳俊明滿意點頭。

        牧司默人渾心不渾,他會槓上皇上也是為了保住家族,是個有腦子的渾子。

        兩兄弟相視一笑,舉杯互敬。

        喝了酒,兩人將在門口眺望的顧里正往院子裡拉,讓他陪他們喝幾杯,別坐立難安,惹人笑話。

        因為不能直接回侯府拜堂,牧司默決定花轎由顧里正家接人,繞行三村一圈再回里正行禮,完成最後的儀式。

        不過宴客的人數過多,顧里正家的院子和曬穀場已經夠大了,卻還是放不下所有的桌椅,故而分外庭和內院。

        裡面坐的都是自己人,親屬、故交或官場中人,外面則是附近村民和來湊熱鬧的百姓,誰餓了誰就吃,盤子空了再端上來,從巳時開桌一直吃到酉末,連續三天不分男女老少,孤寡殘疾,貧窮或富貴都一視同仁,來了便是顧里正家的客人,好酒好菜招待。

        「回來了、回來了  !」

        遠處傳來嗩吶聲,鑼鼓開道。

        孩子們最興奮,花轎尚未入村就先跑到村口候著,又叫又跳地比誰眼力好,先瞧見騎在馬上的新郎官。

        八人抬轎,其餘的四百九十二名黑甲軍為其護轎,顧、陳兩家的男丁是送嫁的娘家人,聲勢同樣浩大的跟在花轎後頭,讓顧喜兒成為最被羨慕的新娘子,往後數十年口耳相傳在鄉里之間。

        可若是問顧喜兒自個兒的感受,這樣的排場不要也罷!

        她扶著被顛到發暈的頭,兩眼成了蚊香眼,邊吐酸水邊抱怨那些壯得像熊的兵漢是來報復的,他們肯定和牧司默有仇,一群蠢貨不敢和他對上,便柿子挑軟的捏,拿她頂缸。

        孩子們興奮地大喊,「花轎來了、花轎來了,里正伯伯,花轎來了,我看到孟槐哥哥和孟泰哥哥了,還有大馬!」

        聽到花轎來了,顧里正連忙叫人把香拿好,一等花轎落地便點燃鞭炮,三十六尺長的鞭炮從架高的木竿子垂下,整整三十二串,夠村子的孩子拾炮花拾到手軟。

        「灑香花、灑果子、灑糖塊了,快來撿喔!小心別被鞭炮炸到,要點了……」

        下一刻,一串接著一串的炮竹聲響徹雲霄,大人、小孩尖叫著蹦蹦跳跳搶糖、搶果子,還有搶花的,聽說搶到紅花的明年有喜事,男娶貌美妻、女嫁好郎君。

        這是山桃縣的習俗,別的地方可沒有,一鄉一縣各有不同的風俗,由老人家口耳相傳,一代傳一代。

        「啊!快扶我……」顧喜兒下轎時腳都軟了,整個人往前跌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及時扶住新娘子手肘,將她輕輕往上一提,確定她站穩了才將紅綢帶放入她手中,拉著她往前走。

        牧司默叮囑道︰「沒事吧?你慢慢走,跟著我就好,一會兒跨火盆將裙子下擺提高,火盆子的火有點……高。」

        不知道是誰動的手腳,火盆子底下燒的不是木炭而是細枝條,那火眼看著越燒越旺……

        牧司默眼一隨,看向把頭一縮的陳七和周強,堂堂西北侯卻要娶村姑為妻,這兩人對此頗有意見。

        「你說你的人是不是跟我有仇,找碴來著?」顧喜兒恨恨地道。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孔夫子的至理名言一定要聽,她剛好是女子,同時心眼也不大,都給她等著!

        牧司默眼皮抽了抽,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小懲大誡,給點教訓就好,訓練一批精衛不容易。」

        「好,我聽你的。」她乖巧應下。

        看她一副溫順賢良的樣子,牧司默反而更不安了,心裡七上八下,但此時也不容他多想,到新娘子跨火盆的時候了。

        看著半人高的火焰,他正想著要抱起新娘子一躍而之,哪知無端一道雷光,直接劈開熊熊烈火,沒等他回過神,顧喜兒提裙躍過,她人一落地,身後的火又合而為一,劈啪作響。

        娘子威武!

        「她怎麼過去了?」陳七目瞪口呆。

        「你不是塞了不少乾柴在下面,肯定旺火高三尺。」周強也是一臉不敢置信。

        「我是啊,但這……」陳七無奈,即便火高十尺,也架不住那火居然會主動分兩邊,讓出道啊。

        「陳七,你看將軍的眼神,似乎是……憐憫?」周強心裡有點寒,感覺頭皮發麻。

        「不要緊,咱們還有後招,將軍出身名門,怎能真的娶地裡刨食的村姑為妻,門戶不相當。」顧喜兒配不上將軍。

        陳七原先的意思是做做樣子,讓將軍假意娶妻,隨便帶個女人回去糊弄糊弄,哪曉得將軍是來真的,給了聘禮、聘金,還讓黑甲軍前來,搞得將軍好像入贅似的,高堂是人家的爹娘,來喝喜酒的人形形色色都有,唯獨沒有牧府親朋。

        他心裡憋了一口氣,為將軍叫屈。

        「一拜天地。」

        充當司儀的高師爺高聲喊著,新人向外同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再轉回來,對著顧里正夫婦拜下。

        「夫妻交……」

        「將軍,京中急報。」被趕鴨子上架的黑虎硬著頭皮上陣,他頭垂得很低,不想讓人看見他的長相,以免被秋後算帳。

        「他是將軍?」

        「哪裡的將軍?」

        「沒聽過,肯定官不大……」

        觀禮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但沒人關心什麼京中急報,他們只知道這是顧家的姑爺,拜完堂便完事,可以繼續回位子上吃喝,要吃夠本才行。

        「說。」

        「內應傳來消息,老夫人突然口吐黑血,似是身中奇毒。」他的腰越彎越低,都要頭點地了。

        「你說什麼?」

        聞言,牧司默心亂如麻,即使母親對他並無慈母心,他卻不能對她置之不理,十月懷胎很是辛苦,他當還以生養之恩。

        「請將軍速歸,勿做耽擱,老夫人怕是等不及了。」

        「我……」

        「不差這點時間,等我們行完禮後再一起上路。」顧喜兒拉住牧司默的袖子。

        「不行,一刻也不能耽擱,快馬都準備好了,請將軍移步。」看事情未照他安排的進行,陳七急得自己跳出來。

        他原本想了別招想要阻止婚事,剛巧安排在侯府的人傳來這則急報,他立馬決定把消息報上去,想著以將軍的孝順,肯定會放棄成親。

        顧喜兒冷冷道︰「你和我們說話的時間我們就能完事,高師爺,繼續。」

        今日誰敢讓她嫁不成,她就讓誰試試女子難養的威力。

        「是。」高師爺很是佩服,顧姑娘好有魄力,不輸男人。「咳咳,請新人就位,夫妻交……」

        「不能拜!將軍想連老夫人最後一面都見不著嗎?想想去世的老爺和大公子……」陳七想引起牧司默的愧疚。

        顧喜兒把喜帕掀開一角,對陳七露齒一笑。「我最討厭別人聽不懂人話,既然你不當人想當畜牲,那我就成全你!大哥二哥,帶著大舅舅的一班衙役把人綁出去,敢反抗就廢了它,就是胯下那二兩肉。」

        「你敢?」陳七心慌的兩腿夾緊。

        雖然他小有身手,可雙拳難敵四手,幾十人圍上來他也莫可奈何,何況又不能真的跟衙門的人動手,他是守衛疆土的將士,不是土匪山賊。

        「怎麼不敢,敢壞我妹妹的好事,我就敢讓你缺胳膊斷腿。」顧孟槐正想大展身手,找人練練拳腳功夫,他甩著胳膊,扳扳十指關節,一副要讓陳七直接進宮當太監的模樣。

        「大哥,妹妹說的是第三條腿,你別弄錯地方,膀下三寸。」火上加油的顧孟泰盯著陳七的下身。

        陳七被盯得冷汗直流,很沒用的轉身就跑。「你們還來真的呀!我、我可是五品官,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就要有把牢房坐穿的打算。」

       「我妹婿姓牧。」腦子十分靈光的顧孟泰只說一句。

        姓牧了不起呀……好像真的很了不起。

        嗚,太壞了,竟然拿將軍壓他!

        遇到腹黑的顧孟泰,嘴皮子不利索的陳七滿腹委屈,虎落平陽被犬欺,被一群再普通不過的衙役趕著走。

        五百名黑甲軍在場又如何,沒有牧司默的號令他們也不敢動,就算陳七被活活打死了,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便是紀律。

        「夫妻交拜。」

        門外的陳七聽見這句響亮的話,眼眶都氣紅了,牙根咬得死緊。

        「禮成,送入洞房。」

        高師爺的話一落,不等回到新房,顧喜兒先行一把將喜帕扯下,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轉身向著牧司默。

        「我們是夫妻了,我跟你走。」她已經是牧家媳了,該做的她都會做得滴水不露,不讓人有說嘴的機會。

        「喜兒,謝謝你。」牧司默心中圓滿了,有她作伴,分擔他內心的苦悶和歡喜,他心裡踏實多了。

        「謝什麼,都是夫妻了你還跟我客氣。」顧喜兒杏眸輕輕一轉,看向一臉不捨的爹娘。

        「爹,嫁妝什麼的我就不帶走了,反正我會回來省親,你就給我留著,至於銀子、銀票和首飾我會帶走。還有娘,你給我打包幾件輕便衣裙,我路上替換。」

        她像大將軍般發號施令,瞬間該動的人都動了起來,人多好辦事,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就連陳俊明也讓出他乘坐的馬車,不苦了自家外甥女。

        「還不走?」顧喜兒挑眉。

        看著抱著一隻雪紹上車的顧喜兒,陳七氣恨不已,可木已成舟,他再不服氣也得認,心裡卻有些佩服她的果決和萬夫莫敵的氣魄,輕易化解他有心的習難。

        說實在的,她一點也不像村姑,反而比將門千金更豪氣干雲,那眸子一睞,他竟有種面對千軍萬馬的膽寒。

        「走。」

        一聲收喝,整齊劃一的黑甲軍雲走,一輛馬車夾在其中,牧司默騎著愛駒旋風跟在馬車旁,不時和新婚妻子說著話安撫她。

        成親當日還要急行軍,是他的不是。

        顧里正牽著妻子在村口送行,陳氏抹著淚依依不捨,顧里正的眼睛也紅了,不少人跟著淚眼汪汪。

        驀地,一道雷從天空劈下。

        打雷在馬嵬村是稀鬆平常的事,有雷就有雨,對地裡的莊稼好,有雨水的滋潤才有豐收。

        可是在第一道雷後面又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足足打了九十九道響雷,而且每一道雷都落在黑甲軍之中,那八名抬轎的軍士無一幸免的遭雷劈,雖無大礙卻一個個跟黑炭似的口吐白煙,手腳短暫麻痹僵硬,身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最慘的當數陳七和周強,不知為何疾雷偏追著他倆劈,一連劈了十餘下,將人劈得全身冒煙,直接昏死過去,一直到了京城地界才清醒。

        「喜兒……」看著電閃雷鳴的場景,哭笑不得的牧司默除了苦笑還真說不出求情的話,自找的。

        成親前一晚,顧喜兒就把雷電體質的秘密告訴他了。

        「哎呀!是誰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惹得老天爺都發怒了,天雷轟隆不饒人,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看誰還心存僥悻,天打雷劈也是看人的,至少沒把人劈死……」

        雷一劈下,被打亂隊形的黑甲軍抱頭鼠竄,一個個仰頭看天,不曉得為何天上的雷專挑他們劈,好多兄弟都成了炭人兒,前看後看都是一張張黑臉。

        雷聲過後伴隨的是傾盆大雨,所有人都被淋成落湯雞,唯獨馬車內的一人一貂面色淡定,人啃蘋果貂抱棗子。

*             *             *

        「回來了、回來了,侯爺回府,快開中門迎接!」

        小廝們紛紛奔相走告,漆紅的朱門從兩旁拉開,大敞正門,恭迎侯府主人。

        丫頭僕婦、家丁護院、各處管事齊聚門口,男一列、女一列排成兩行迎接。

        百名黑甲軍開道,一輛馬車緩緩駛近,其他四百名也跟在馬車後頭,步伐一致的在侯府門前停下,散發出的殺伐之氣令人發怵。

        邊關將士回京需要皇帝允許,西北侯牧司默這些年立下的戰功無數,且如今朝廷能帶兵的武將不多,能打勝仗的更少,牧司默恰恰屬於這一類,光憑聲望就對外族有威嚇作用,他要回來養傷,皇帝難道還能不近人情叫他滾?!

        只要邊關安定,暫無戰事,回來就回來吧,皇帝允他回京,也連帶同意讓黑甲軍入城。

        顧喜兒先下馬車,對著高牆大門掃視了幾眼,門口兩座石獅子,公獅雄壯威武,母獅腳旁的小獅子踩著球玩耍,還挺壯觀的。

        「這就是你家?」她轉身扶著「傷重」的牧司默下車,兩人走得很慢的入府。

        在旁人看來,西北侯似乎傷得不輕,一向是京中四俊之一的他如今容憔悴,面無血色,蒼白如紙。

        「外表看來富麗堂皇,可內裡早就爛透了,這些年疏於打理,都有些烏煙瘴氣了,得勞煩你出手整頓一番。」牧司默朝她手心輕按了兩下,意思是由她全權做主,他不插手。

        「你客氣了,夫君,份內之事,無須多言,不過醜話說在前,我可不是有耐性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存心找虐,你不要怪我過於凶殘。」

        一顆毛茸茸的雪白頭顱從顧喜兒懷中探出,好奇地東張西望,她蔥指一按將小腦袋又按回懷裡。

        聞言,他低笑出聲。「除了我娘,這府裡的人隨你處置,就算下重手也無妨,該拔的刺就一次拔除。」

        她橫了他一眼。「你說得輕鬆,一堆爛攤子讓我收拾,我聽說府裡還有個自請守寡的大夫人……」

        因為趕著進京,一路上沒來得及採買服侍的婢女,因此牧司默將擅於打探消息的黑虎調到妻子跟前,供其差遣和跑腿。

        顧喜兒尚未入府就已知曉百事,全歸功於一開口就停不了的黑虎,他像是憋久了,柵欄一開便奔流不止,洪水大洩。

        牧司默目光微冷。「沒什麼大夫人,你只要記住一件事,這裡是西北侯府,你是侯爺夫人,舉凡侯府的大小事都歸你管。」

        「那你呢?」顧喜兒眼兒含笑。

        「我也歸你管,望夫人手下留情。」他語氣輕柔,帶了  一絲溫情,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柔情密意。

        在回京途中他們遭遇到兩次突襲,對方皆未得手,兩人因此感情升溫,患難見真情,在共同面對危險時才能見識到人性,沒有什麼能比生死與共更叫人動心。

        牧司默身上的傷不是作假,他結結實實被砍了幾刀,不過是有意為之,好取信朝臣和皇帝。

        臣子有恙,皇帝一定會派太醫前往醫治,一是惜才,二是查探虛實,這就是身為天子的通病,他可以容許臣子跟他插科打諢,鬧得天翻地覆,卻不准別人欺騙他,挑戰至高皇權。

        「啐!居然調戲我,你要不要臉呀!」顧喜兒眉目含春地朝丈夫一瞥,當著下人的面打情罵俏。

        兩人毫無顧忌的眉來眼去,不時有令人面紅耳赤的親昵舉動,她捏捏他的手,他擰擰她的鼻頭,神色愉快的展現小夫妻的新婚燕爾,小意繾綣。

        不過總有看不過眼這般親密的,在入園子的九曲橋上,一名娉婷少婦緩緩走來,柳腰纖細,蓮步細碎,端得是大家主母的端莊作風。

         「二弟,你回來了,我腳小走慢了,怠慢了你。」范紫芊輕輕一福身,姿態窈窕,好似弱柳輕拂。

        人說女要俏,一身孝,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范紫芊雖沒戴孝但也一身素淨,穿著藍花白底繡流雲紋紗衫,著素白色半臂,下身是藕荷色偏淡的碧紗裙,她一路走來就是道引人入勝的風景,楚楚動人,搖曳生姿。

        這模樣著實嬌美可人,讓人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對她淡施薄粉的嬌顏多了幾分注目,可惜這其中不包括牧司默。

        「我不是你二弟。」眼瞎了就去看大夫,別半路亂認親戚。

        范紫芊輕揚笑靨,語柔如絮。「二弟怕是離府太久,忘了我已經入府為你大哥守寡多年,你大哥雖然走得早,卻也對我情深意切,不忍辜負的我願還他一世情意,二弟當能明瞭。」

        「我不明瞭,人都走了哪來的情深意切,我記得你和我大哥沒見過幾次面,要說有情你信嗎?」他嘲諷道。

        范紫芊一滯,面上粉色略微暗淡。「情深情淺都是我與他的緣分,名分已定,便是牧家媳。」說著秋水眸子微抬,有意無意地看了牧司默一眼。

        這話喻意可深了,牧家可不只一個兒子,且朝廷並無寡婦再嫁的禁令,何況她還不是真寡婦。

        「猿糞不猿糞的聞著就臭,這位大娘,你擋住我們的路了,連夜不停的趕路我們都累得邁不開腳,你行行好,要是閒得發慌就去數豆子,紅豆、綠豆、花豆、黃豆、黑豆隨你數,數到天長地久好入土。」顧喜兒嘲諷道。

        真應了那一句「賤人就是矯情」,裝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博人同情憐憫,話裡帶著陷阱等人往下跳。

        美人相忌,真要和那些用富貴嬌養出來的貴女比,顧喜兒是少了一些溫雅秀麗,可她是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清清淡淡,不與群芳爭艷,獨賞冷月。

       范紫芊的美表面看著溫順含蓄,其實隱含侵略性,透出花兒開到極致的張狂之意。

       顧喜兒則是水澗旁的山茶花,無意美麗卻璨爛似錦,要細細品味才感受到其中的靜謐,與清澈甘冽的湧泉融成天地間的春色。

        「這位是……」范紫芊頭一偏,露出玉頸,柔美滑膩,無盡遐思。

        「她是我的妻子。」牧司默眼露柔光,牽起顧喜兒的柔白小手。

        他神色專注,沒發現一抹飽含妒意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

        范紫芊很快恢復正常,故作驚訝的摀嘴。「啊!我以為她是你從外頭買來的丫鬟,原來是……真是不好意思,我看錯了,你既然是二弟帶回來的人,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荷香茗安置。」

        荷香茗是客居,離主院甚遠,一般用來招待最不入流的親戚,待住上一段時日便將人打發走,范紫芊這安排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更隱隱彰顯自己是當家主母。

        顧喜兒態度從容的回擊,「也難怪你眼拙,眼睛長歪了嘛!自然看人高低不分,我們鄉下孩子就不同,到處胡闖亂跑,眼力好得能千里穿針,不像你們養在閨閣深處的眼界淺,看見的只有後院那一畝三分地,連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曉得。」

        被一個上不了檯面的村姑諷刺不知天高地厚,忍功深厚的范紫芊面色如常,但眼中閃過一抹陰鬱。

        「夫人,我們先回居處梳理一番,等一下我帶你去看看娘。」牧司默眸色一深。

        當他們在人前露面後,據說中毒已深的楊氏就清醒了,而且以極快的速度解毒、康復,這玩的是什麼把戲他還會不清楚嗎?

        楊氏中毒是假,誘他回京才是真。

        可是牧司默有些納悶,母親是真的毫不知情,或是與范紫芊密謀?

        「是,都聽相公的。」好不溫順的顧喜兒輕聲細語,溫柔至極的語氣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做作。

        「嗯,我們走。」他牽起妻子的手,掠過身後跟著一群下人的范紫芊。

        在相距十幾步後,他停了下來,冷言。「西北侯府裡沒有大夫人,請范小姐自重。還有,你們是侯府的下人,還是跟著范小姐過府的尚書府奴才?」

        丫鬟僕婦們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侯爺的意思是,你們該伺候的是自家主人,而不是自個兒賴上門的外人,沒名沒分,無媒無聘,哪門子的大夫人?我這鄉下村姑聽著都覺得可笑,至少要找隻公雞拜堂吧!」顧喜兒好心解釋。

        她說的是鄉下人家的作法,以公雞代替未能親至的新郎,在族親的觀禮下拜堂,禮成之後女子便是這家人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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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來個下馬威

        「侯爺,那是老夫人允准的。」一名膽大的丫頭開口頂撞。

        她壓根瞧不起侯爺帶回來的村姑,也不承認這是侯爺夫人,想著有老夫人撐腰,她大放厥詞,根本不把穿得比她差的顧喜兒當一回事。

        楊氏自長子過世後就虔心禮佛,再不管事,府裡大小事就這樣一件一件被范紫芊接過去,多了大夫人的名義,府中下人莫敢不從。

        「你叫什麼名字?」牧司默冷聲問。

        「奴婢明月。」

        「掌嘴。」

        下一刻,一道黑影驟現,抬手對著明月左右開弓,她雙頰瞬間腫得像豬頭,不僅滿嘴血還掉了兩顆牙。

        「二弟,打狗也要看主人,那可是我的人……」被打臉的范紫芊忍不住開口。

        「她是你尚書府的奴僕嗎?」牧司默挑眉。

        要是真打錯了也無所諝,不過就是教訓個下人,還要先查她祖宗八代不成?

        「不是,她……」她就帶兩個丫鬟和奶娘過門,其中一個丫鬟被她送給府裡管事為妾,藉以拉攏,另一個幫她送東西回娘家,今日是她祖母六十歲壽辰。

        「既然不是,哪需要你多嘴,我西北侯府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管。」他還沒死,這個侯府的主人還姓牧。

        「二弟……」范紫芊泫然欲泣的睜大水眸,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牧司默黑眸一沉,聲音又冷了幾分,「我不想再說第三次,我沒你這門親戚,要是再亂攀關係,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他雖然氣惱,卻還記得裝虛弱,說三句話便大大喘氣一回,將全身重量往他得可憐的妻子身上壓,不少黑甲軍因此眼泛同情,夫人會不會被將軍壓得沒氣,頭一天進門就掛上白燈籠啊?

        「……侯爺,我入門是老夫人同意的,沒她點頭我又怎敢自做主張,我是你大哥的未亡人,他肯定會希望有人能為他守著。」范紫芊不信這話一出牧司默還能無動於衷,人人都有戳不得的軟肋。

        范紫芊確實和牧家長子牧司情感情不深,也從未想過要嫁給他,兩人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跟陌生人沒兩樣。

        在父兄未過世前,牧司默就是一匹脫韁野馬,和各府的不肖子弟玩在一塊,一群人打馬鬥雞,四下玩樂,從沒把家族責任當成一回事,醉生夢死玩得很瘋。

        范紫芊的弟弟也是其中一人,在及笄前她也曾跟著玩過一陣,女扮男裝混在少年堆裡,一下子上山打獵、一下子郊外賽馬,春天賞花、夏天游湖、秋天喝菊花酒、冬天冰湖上玩雪,鑿開湖上冰層釣魚。

        牧司默渾雖渾,人品卻不錯,還越長越俊,成了京城四俊之首,即便他性格不羈又不務正業,仍深受小姑娘們的喜愛,香囊、繡帕收到不少。

        不過對於男女情事他遲鈍得像個二愣子,人家給他就收,轉頭忘了又送給別人,有陣子因為這件事,一些姑娘被迫嫁人,他的無心之過可把人害慘了。

        范紫芊在多次的相處中琢磨出牧司默的性子,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麼,她完全可以拿下他。

        如若沒有那場意外的話。

        「大哥……」牧司默果然動搖,眼中閃過深沉的痛。

        「木頭,若你大哥還活著,他真的會願意別人為他守寡一輩子嗎?」

        顧喜兒的聲音穿過一層迷霧喚醒牧司默,他瞬間清—來,不再讓自己困在深深的自責當中。

        「如果他心中有這個人,不會忍心讓人守寡,反之若是根本沒這個打算,你們硬強給他塞個累贅,他九泉之下情何以堪,說不定罵你們是狗呢!」

        「什麼意思?」牧司默看向妻子。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他了悟的看向妻子,墨黑的深瞳對上一雙澄亮明眸。「為夫受教了,你很好,好得我配不上你。」

        周遭的下人一陣譁然,高高在上的西北侯爺居然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名出身低賤的鄉下姑娘?!

        顯然小村姑也這麼想,她瞇著眼得意的笑了,露出八顆雪白貝齒。

        他們的甜蜜別人不見得看得下去,被冷落在一旁的范紫芊挑著空隙插話。「二弟……」

        兩道冷冽寒芒掃了過來,她面上一凝,只得改口。「侯爺,你要為老夫人多想想,她上了年紀,身子骨又不好,不求你有多孝順,好歹多順著她,讓她晚年好過些,不要因某些事動怒。」

        她意有所指,輕輕一睞目,紆尊降貴送了半個眼波,表示她給雜毛小貓兒的施捨,什麼鍋配什麼蓋,瓦片莫想白玉瓷,怎麼搭都搭不上。

        牧司默冷哼,「你用什麼身分對我說教?別以為下人們喊你一聲大夫人,你就真當自己是侯府主人,我妻子才是侯爺夫人,你還是早早認清事實,也別想搬出老夫人來壓我。」

        當初他只是發了狠想搏一回,就算丟了將軍府匾額也不能折了牧家人的風骨,當她在祠堂看到爹和大哥的牌位,他頭腦一熱上前拿下來,往懷裡一塞,等回過神來他已敲響登聞鼓,十幾代祖先牌位都在身上。

        皇上看著他一連嘆了三十二口氣,看著看著就氣笑了,將御桌上雙龍吐珠端硯往他額頭一砸,叫他回去等死。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連棺材都定好了,還在裡面躺了一夜,試試死了是什麼感覺,誰知峰迴路轉,隔天接到的是追封聖旨,父死子承,他當下成了西北侯。

        傻眼的牧司默認為皇上瘋了,但是君無戲言,他喜孜孜的接受了,還以此為榮想與母親分享。

        誰曉得他得到的卻是憎惡的眼神,母親痛罵他是踩著父兄的屍骨上位,用親人的血成就自己,實際上根本是無用之輩。

        因為這番話,他獨身去了西北,用止了又流的牧家血證實自己不是空瓢子,他能接下父兄的重擔,撐起整個家族。

        「侯爺,你這話太傷人,這些日子若不是我陪著老夫人,你能安心在邊關殺敵嗎?就因為這人說的幾句話,你便認為我罪大惡極了不成?」范紫芊面上流露出忿色,一片真心卻被人丟在地上踐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不滿的是她入府動機不純。

        「相公,我累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好不好,有什麼事等過兩天再說。」顧喜兒扯著丈夫的袖子,面有疲色。

        爭執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必須找出最脆弱的那一點,一擊必中才能一勞永逸。

        看她身體發軟的靠著他,冷著臉的牧司默面色柔和的揉揉她軟嫩的耳朵。「好,我們回去。」

        說完,他看也不看臉色驟變的范紫芊,夫妻倆相互扶持著,有說有笑地並肩往前院走去。

        牧司默是侯爺,理所當然住在前院,至於女眷則住在後院,一般來說女眷不能隨意離開後院,除非來了熟客或是有要事相商。

        「等一下,府裡有府裡的規矩,你們不能住在一起。」范紫芊出言喝止,她絕不允許他們同處一室。

        「跟我談規矩?」顧喜兒連坐了十幾天的馬車,腰骨都快斷了,實在沒什麼耐性和居心不良的女人周旋。「那好,明天把府裡的帳冊,庫房的鑰匙交給我,我就是規矩,沒有二話。」

        她原本沒想過要這麼快撕破臉,一路上木頭也跟她講過府中的大概情形,她打算想先觀察觀察數日,把每個人的毛都捋順了再來看看誰該留,誰又該走,侯府不養背主的奴才,誰有更好的去處便放他們走。

        可偏偏有人高估了自己,認為已經掌控了一切,地位穩如泰山無可動搖,逼得她搶先掀開那張窗戶紙予以重擊。

        「你說什麼,你要帳冊和鑰匙?」范紫芊看向一言不發的牧司默,似乎在說他又發渾了,居然將府中事務交給一個外人。

        「你看他幹什麼,和你說話的人是我,麻煩把頭轉過來面對我,我是侯爺夫人,掌管侯府中饋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我丈夫還活著,我可不是寡婦。」顧喜兒把話說得很重,心裡也隱約明白了一些事。

        「喜兒。」牧司默低聲一喚,不許她口無遮攔。

        顧喜兒眉一挑,小指勾起他小指。「我是在跟她講道理,我們鄉下人家都是妻子管錢,再不濟也是婆婆攬權,哪有人名不正、言不順,還大言不慚花別人的銀子,難道她不曉得叔嫂要避嫌,當大嫂的怎麼可以給小叔當家。」

        「她不是我大嫂。」牧司默一句話撇清。

        「你看吧,這算什麼,我相公根本不承認你是他大嫂,那你哪來的臉管我們的銀子?自己沒規矩還來教我規矩,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她之所以能當村霸不只是會用雷劈人,而是光用三寸不爛之舌就能把人說死。

        「你……你……」頭一回被人堵得說不出一句話,范紫芊氣得胸口疼。

        「哎呀!木頭,你明天多給我找幾個帳房,我們要好好地把帳冊核算核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萬一有人藉機搬走皇上給你的賞賜,那我們不是虧大了?」顧喜兒故意道。

        沒人坐在錢山上會一文不取,不然這麼多年的開銷從哪來。

        她打量著范紫芊頭上的瓖嵌寶石花蝶重珠簪,鴨青點翠鳳頭步搖,燒藍瓖金八寶花鈿,腕上的翡翠飄花玉鐲,雙魚送吉赤金瓔珞紅寶鎮福項圈,耳垂琥珀杏墜……那一身的配飾沒七、八千兩銀子肯定買不起。

        而她看到的只是眼前,那沒有瞧見的呢?

        唉,她真是心細如髮,觀察入微,一眼就能洞悉隱藏在背後的真相,她都能擠身京城名捕了。

        「我沒有……」范紫芊正想泣訴平白受辱,但隨即又沒了聲音,臉色一白的摀嘴嗚咽出聲。

        說句老實話,美人一泣真是百花失色,小小的淚珠兒好似海中剛取出的珍珠,晶瑩剔透,粒粒珍貴。

        她淚珠沾睫如羽蝶輕顫,似乎受了很多的委屈,很容易讓人覺得是他們夫妻倆欺負一個寡婦。

        這不,護花的人來了。

        「你們是誰,竟敢欺凌一名弱女子,真當西北侯府沒人嗎?」氣勢淘淘的聲音十分囂張,一副當家做主的口氣。

        在自己的府裡被大呼小叫,正主兒牧司默都氣笑了。「侯府是誰的?」

        「當然是……」牧司謙差點脫口而出是自己的,但想到牧司默不日歸府,他又改口把自己摘出去,但語氣一樣盛氣凌人。「反正不會是你的,你在侯府鬧事,我就能讓人活活將你打死,亂葬崗上多具屍體。」

        「牧司謙,你上次打斷的牙長出來了沒?要不要我再補上一拳?」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沒把腦子打出來總是記不住教訓。

        「誰准你喊大爺我的名字,等等,你是……」

       牧司默幾時回府的,居然沒人通知他?

       七拽八踐的牧司謙方才一直以鼻孔睨人,下巴抬得高高的,所以直到這熟悉的嘲諷迎面而來,他才認出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牧司默冷聲問。

        牧司謙的爹是牧家的旁系,兩人同祖輩卻不同祖父,論輩分來說是牧司默的從叔,因此他跟牧司謙是從兄弟。

        他們兩家很少往來,牧司謙家整天盼著一步登天,到處找機會和貴人攀上關係,看到有好處就鑽營,沒有是非對錯。

        當年牧司默父兄戰死後不久,牧司謙便以吊唁為名上門要幫忙處理,看了一家母弱子幼就起了邪心,假意看顧門戶,實則要霸佔將軍府,將他們趕出去。

        可是他沒想到牧司默雖然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手上功夫卻是不錯,盡得其父真傳,他不過好玩了些,加上以為有他們的庇護,能一生不愁吃不愁喝,才會當個遊手好閒的世家子。

        打錯算盤的牧司謙正好遇上他最難過的時候,一肚子傷心無處發洩,有人送上門讓他練拳,他全無顧忌地上了,將小看孩子的牧司謙打得哭爹喊娘,頭破血流,牙也掉了幾顆。

        「我……呵呵,我來看伯母,她不是中毒嗎?我請大夫來給她醫治。」牧司謙眼神閃爍,左飄右移。

        「說實話。」牧司默目光一厲。

        牧司謙心口跳了一下。「我說得是實……我……我是看府裡沒男人,就來冒個頭,免得旁人認為她們好欺負。」

        「你在說你嗎?」牧司默冷哼,牧司謙就是這種人,有便宜不佔是不可能的。

        「默弟,你可別冤枉人,我是踏踏實實地幹活,侯府裡裡外外我幫你看顧得連一個宵小也進不來。」他得意洋洋的說著,好像侯府是他的,他在為自己看守門戶。

        「你來了多久?」牧司默冷視。

        「啊?這個……呵呵……沒多久……」一問到這事,牧司謙就縮頭縮腦的想開溜,笑聲很虛。

        「你不說我還是可以問出來,你認為斷一根骨頭和斷兩根骨頭有什麼不同。」牧司默冷眸如刃,盯著那雙腿。

        聽著令人生畏的威脅,牧司謙冷笑地看向他身上的傷。「默弟,玩笑適可而止,別開大了,聽說你受了不輕的傷,哥哥我也是好心替你照顧一屋子女人,嘿嘿,你身邊這個還是雛兒吧,我幫你……」

        「轟隆」一聲,還沒等牧司默出手,一道雷從雲層中落下,劈中正在高談闊論的牧司謙,他倏地身子一直,全身僵硬,兩眼瞠大,頭頂冒出陣陣黑煙,他眼珠子轉了一下,感覺身體有什麼在竄流,嘴角和腳不斷抽搐,而後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木頭,你哥肯定做了不少缺德事,這才被天打雷劈,你要離他遠一點,省得老天爺劈錯人。」

        哼!姑奶奶是你能招惹得了嗎?沒把你眼珠子電爆是我心地善良。

        她不會取人性命,每一次她都會控制好雷量,依她當時的心情調整大小,達到懲戒的作用。

        「他……他死了嗎?」驚呆了的范紫芊神色有些惶恐,不斷往牧司默身側靠,一邊露出皓白雪頸優美修長。

        「沒死,不過你離我的男人遠些,寡婦身上有股千年腐朽味,你別燻到我們,很臭。」

        顧喜兒一下子跳到丈夫面前,用手搧鼻,好像聞到叫人作惡的氣味。

        「你……你真粗鄙!」范紫芊咬緊牙,委屈地瞥了牧司默一眼。

        要不是她爹為了讓自己的官位再升一級,打算將她許給某個年過五十的老頭,她也不會出此下策以望門寡身分入門,再圖謀其他。

        「鄉下人不用文雅,我們能識字就很了不起了,倒是你口口聲聲拿大哥當藉口,一直攔著不讓相公回屋子,你不知道他有傷嗎?存心想讓他傷勢加重不成?」

        人家嫌棄她的出身,顧喜兒便故意裝出粗俗不已的村婦樣子。

        范紫芊柳眉一顰,「你不用動不動就說自己是鄉下人,既然進了我們侯府……啊!這是什麼,不要抓我,快拿開!好痛,我流血了……你這該死的小畜生……」

        「畜生罵誰呀你!」顧喜兒手一伸,一隻小雪球攀上她的細胳膊,討誇地以小腦袋在她粉頰蹭呀蹭,黑豆般的眼睛靈活的眨了好幾下。

        「當然是罵你……」話一出口,范紫芊忽地感覺不對,她雙臊得漲紅,面帶羞憤的甩手離去。

        一群下人立在那兒也不知該跟她走還是聽新夫人的,他們也感受到侯府的天要變了,因此躊躇不前。

        最後牧司默揚揚手讓人把被雷劈暈的牧司謙帶走,看風向的僕婢才散開,趕往各門各角落說閒話去。

        「過兩天我給你找兩個會武的婢女,有事吩咐她們去做,你別動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高門大戶的陰私事多不勝數,絕非提高警覺就能防得住,有心算計還是防不勝防。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們鄉下人很純樸,不會隨便跟人起爭執。」

        但她一隨便起來不是人,全力以赴去廝殺,捉頭髮、咬人、左踢右踹,問候人家祖宗八代。

        「調皮。」牧司默一臉寵溺的輕點她鼻頭。

        顧喜兒理豪壯,「我是在護著我冰清玉潔的相公,不讓她染指你,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很容易衝動,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這位大嫂心機不淺。」很有手段的白蓮花,附送蛇蠍心腸。

        「又在胡說什麼,我哪需要你保護,過陣子等我的傷好了我們就圓房,省得你老是胡思亂想,滿嘴胡言。」他將身體重量壓在她身上,大手不安分的往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揉捏。

        聞言,怎麼說也是看過世面的顧大醫生臊得桃腮暈紅。「誰讓你惦記那件事了,不要臉!」

        「是男人都會惦記美人兒,要不是連日趕路怕累著你,身邊又跟著不識相的黑甲軍,我早把你撕成碎片吞下肚了。」他媳婦真好看,像極了那沾染露珠的掛枝果子,引人垂涎。

       「呿,男人都愛說大話。」她怕她欲振乏力。

        瞧出她眼中的不信,牧司默快速往她唇上一啄。「小心我教訓你。」

        「木頭……」顧喜兒嚇了一跳,嬌呼出聲,心裡卻跟喝了蜜水似的甜滋滋,整個心窩都是甜的。

        他又憐又憂的輕撫她鴉色髮絲。「喜兒,京城到底不比馬嵬村,高人不少,膽大妄為的皇親國戚亦不在少數,時不時晴天打雷總會引人猜疑,連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也會不安。」

        顧喜兒一聽,輕輕垂下卷翹的長睫,形成一道淡淡的陰影在眼眶下方。「閃電打雷是天象,非人所能掌控,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過它還是比較喜歡陰雨天,和雨點兒作伴……」

        話不用點破,都了然在心,夫妻倆目光一接觸,脈脈情絲流向心田,眼底笑意盎然。

*             *             *

        「我居然被一個鄉下女人羞辱!她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上躐下跳,嘲笑我是沒男人的寡婦,饑不挑食的看見男人就想撲上去……」

        在外人眼中端良賢淑的范紫芊,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發狠開始砸東西,舉凡看得見的物品都被她砸得稀巴爛,碎了一地。

        這還不能解恨,她拿起剪子朝床幔猛剪,流蘇、湖綢、軟羅紗一一飄落,雪花一般成了碎片。

        又丟又剪還是不洩憤,她取下髮間的簪子朝屋裡服侍的丫鬟猛刺,痛得那姑娘慘叫連連,可范紫芊仍是氣不過,發紅的雙眼有著恨意。

        從小到大她一直被捧在手掌心上,受盡呵護和吹捧,沒人捨得說一句重話,千般嬌養萬般寵,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滿肚子的委屈和嫉妒快把她逼瘋了。

        不過她現在也像個瘋婆子,衣襟散開、披頭散髮,衣服上滿是皸褶和污漬,腳上一隻繡花鞋不知被她踢到哪去了,一腳鞋、一腳羅襪地繞著圓桌生悶氣,還不時咬牙切齒,面容猙獰。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麼又發火了,你再生氣也不能糟蹋自己,瞧瞧這小臉氣得……」來到范紫芊身邊為她拉攏衣服的婦人是一名上了年紀的婆子,那是她從尚書府帶來的奶娘,許嬤嬤。

        「嬤嬤,你說他可不可惡,我忍著所有人的嘲笑和異樣眼光在府裡等他,他居然給我帶了一個上不了檯面的村姑回來,還妄想壓我一頭,你說我還忍得下去嗎?」范紫芊惡狠狠地道。

        她恨不得把顧喜兒那女人的骨頭拆了,用她的血澆花,全身的皮肉剝成泥喂魚,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噤聲!提防隔牆有耳,姑娘現在是侯府大夫人,言行舉止不可有一絲出錯,侯爺在外私自成親一事已鬧得沸沸揚揚,上至皇上下至販夫走卒都曉得了,你要靜心,不能操之過急。」許嬤嬤滿臉疼惜,她可憐的姑娘還要受多少活罪呀!

         「什麼侯府大夫人,人家根本不承認,一回府就讓我難堪,當著所有人的面叫我范小姐!」范紫芊整張臉都被丟在地上踩了,沒法抬頭見人。

        許嬤嬤笑著幫她把鞋穿上。「我的傻姑娘喲!他不承認才對你更有利,想想你在侯府待了這些日子,他能不給你一個名分嗎?你可是替他照顧了老夫人,還為他操持家務,他要真狠得下心把你趕走,全京城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非親非故能這麼用心嗎?好歹要有個說法,全然不管不顧在道義上站不住腳,非給個交代不可。

        而在輿論的壓力下,再渾的渾人還是得低頭,小小的村姑算什麼,還不是一巴掌拍死的事。

        「真的嗎?」她肩膀一抽一抽的,輕輕拭淚。

        「嬤嬤什麼時候騙過你,咱們京中人向來注重臉面,哪能一筆抹去,何況還有老夫人向著你。」她們是有所依恃的,不是三句話就能悄然帶過。

        一提到老夫人,范紫芊妒恨的神情一下子亮起來。「沒錯,我還有老夫人這座靠山,看誰敢動我。」

         「好了,姑娘,洗洗臉,上點胭脂,別讓人小瞧了,你在府裡累積的人脈是那小村姑比不上的,你何必把她放在心上,多妝點妝點好展現你如花兒般的美麗。」憑著姑娘出眾的容貌,男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嗯!」范紫芊一點頭,重新梳理妝容。

        「想得開就好,別盡鑽牛角尖,這些日子你給尚書府送回去不少銀子,老爺不會不管你的。」

        看在銀子的分上,老爺也會出謀劃策,絕不會讓到手的金山銀山飛出手掌心。

        許嬤嬤揮手讓丫鬟們收拾收拾,換上新茶具和紗幔,將倒了的椅子扶正,讓還在流血的丫鬟下去上藥。

        處理完這些事後,一個不該出現的男人走到主僕面前,她們似習以為常的睨了一眼,任他自個兒坐下,又不由得多瞄了兩眼,有些想笑又慶幸那頭「黑豬」不是自己,連毛髮都成團了。

        「用不著笑話我,你缺德事也做的不少,哪天天打雷劈就輪到你。」

        一開口,包公臉的牧司謙感覺嘴巴有煙飄出,他的舌頭還是麻的,說起話來也是含含糊糊,講不快。

        「說話留點口德,我可不像你壞事做盡,什麼要命的事都敢做。」她還是有她的底線在的,不傷人命。

        「你是說給老夫人下藥一事嗎?」她可是有把柄在他手中,他想拿捏她跟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范紫芊面上一滯,十指一握搓成麻花。「是你說老夫人一旦有事,他定會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我才下了一些小粉末。」不會有事,也就是昏睡幾天,等醒來後渾身酸痛,口乾舌燥,彷彿生了一場重病,多養養就好了。

        「那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嗎?別忘了,你一心念著的那個可是抱著別的女人,恩恩愛愛,耳鬢廝磨。」牧司謙故意刺激她,想激得她失去理智。

        女人為了得到所愛會不顧一切,也容易被人煽動。

        「住口!牧司謙,我還輪不到你來嘲弄,自個兒泥菩薩過江還想來踩我痛腳。」他比那人更可惡,吃她的,喝她的,還想啃她的骨頭,將她利用殆盡。

        范紫芊手一抬,先讓許嬤嬤出去,她不想一些私密事被人知道,即使是奶大她的奶娘也得防著。

        親生父親都會賣女求榮了,她還能相信誰,同一個肚皮出來的都不同心,何況只是個奶娘。

        「范大小姐此言差矣,我再不濟也是姓牧,他再怎麼看我不順眼也只能把我趕出去,還能要我的命不成?你卻不同,離了西北侯府還能去哪裡?得罪了牧司默,連尚書府也不敢收留你。」牧司謙嘲笑道。

        到時候她只會比喪家之犬還不如,無處可去,除了庵堂。

        想多年算計可能一夕成空,范紫芊臉色難看得像要吃人。「我只下過一次藥,第二次的毒可是你做的,若我把這件事揭出來,你想死都死不成,他會活活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怕死的牧司謙臉皮抽動,目光一沉。「咱們烏鴉笑鍋黑,我逃不掉你一樣也要剝層皮,沒有誰能好過誰。」

        他沒料到那牧司默的命這麼硬,一次又一次逃過追殺,還給自己找了個村姑為妻,壞了皇后娘娘的好事。

        沒錯,他是投靠了五皇子,將自己年僅十三歲的幼妹送給五皇子狎玩,這才搭上這條線。

        五皇子陣營曾派人遠赴西北,想收了牧司默這名猛將,但被拒絕了,後來送了美女又被退,揚言只忠於皇上,皇后和五皇子氣得大罵他不識相,心中已有不能為己所用便殺掉的打算,以免便宜了別人。

        正好他到了五皇子這邊,他們便心生毒計要將人給除了,讓他順勢接管西北侯府,這樣連皇后和五皇子想要的西北軍權也能拿到手,一舉兩得。

        范紫芊是個傻的,被人利用了猶不自知,她只想把牧司默騙回京,藉由朝夕相處好日久生情,成為名符其實的當家主母,而非看人臉色,寄人籬下的小寡婦。

        她和牧司情定下婚約是個意外,她真正喜歡的是小她一歲的牧司默,當年女扮男裝一同出遊時已心生愛意,牧家人托媒人上門求親時,她便以為是牧司默認出她的女兒身,故而求親,因此羞答答的點頭。

        可是過了不久她才知道搞錯了,只是木已成舟回不了頭,硬著頭皮也要走下去。

        豈料不等成親牧司情就回不來了,她一面裝出傷心欲絕的樣子一面竊喜,認為是老天爺給了她機會,讓她能得償所願。

        「哼!你少說風涼話,如今牧司默回府,見我的第一面不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而是奪我的權,要我將握在手中的中饋給那個女人。」范紫芊恨得咬牙切齒。

        那女人還敢放貂咬人,根本是鄙婦難坐大堂,丟人現眼。

        「呵呵,不過一個小黃毛丫頭,你還怕拿她沒轍嗎?多找些夫人、小姐來府裡坐坐,讓她看看人家的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躁都躁死她。」他壓跟不把那村姑放在眼裡。

        范紫芊冷笑一哼。「那是你沒瞧見她的牙尖嘴利,都能把死人氣活了,我這麼溫婉柔順的人都說不過她。」

        「你溫婉柔順?」牧司謙笑得嗆了一下,直至接收到范紫芊冷冷的瞪視才止住了笑。「你還真是傻了,西北侯府可是你的地盤,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讓人動點手腳很難嗎?」

         「你是說……」下藥?

        兩人心照不宣的一揚眉,露出陰狠笑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本來就是你的為什麼要讓,沒了阻礙你就一路順心了。」

        牧司謙不遺餘力的挑撥,目的就是想讓別人替他出手,自個兒等著坐享其成,不費一絲氣力。

        「那你呢,能得到什麼好處?」她不相信他什麼都不要的助她一臂之力,這人是喂不飽的狼,胃口奇大。

        他呵呵一笑。「你吃肉,我喝湯不為過吧?給幾間鋪子、莊子、田地,再給我二十萬兩銀子我就滿足了。」

        「什麼,二十萬兩?」范紫芊驚呼,根本獅子大開口。

        牧司謙涼涼地道︰「怎麼,那些身外之物難道還比不上得到你的心頭好嗎?還是你想將心上人拱手讓人,落得個黯然心碎,人財兩失,被你爹逼著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的下場?」

        這一字一句都戳到范紫芊的痛處,最終她狠下心,點頭答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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