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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水 -【貪歡(真情之二)】《全文完》

秋水 - 貪歡(真情之二)

那夜的激情,是她乖乖牌人生中僅有的一次脫軌。
本以為天亮了就要一拍兩散,卻沒想到還會見面;
他,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學,而且身邊已有了個她。
噢噢,這下可好了,她心虛想躲,他卻──不准!
現在是怎樣?犯了錯不改,是要他們將錯就錯嗎?

被一個陌生女孩硬巴著、占了便宜,還滾上床單,
這……大概是他做過,最離譜、最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望著她貓樣的眼眸,感覺卻是出奇的安定,
彷彿她天生就該屬於他,才會讓他的手捨不得放~
難道,出軌不是錯,是要帶他走到正確的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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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抓不住愛情的我,總是眼睜睜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有,為何不能算我一個——”

    搖頭晃腦一陣後,那雙刷上深褐色眼影的、煙燻的、迷離的、像貓的眼,透過手中玻璃杯,看著台前那彈著電吉他的樂團主唱。

    好啊,他唱得真好,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都有,就是沒有她呢!

    仰頭灌下酒精,周丹抓住經過身側的服務生,取走托盤里的其中一杯。

    錯愕的服務生瞠著眼。“小姐,那不是你的——”

    “噓,不要緊張喔,我會付錢嘛。”周丹擺擺手,嬌笑著。

    “不是錢的問題,是別桌客人……唔?”小姐柔嫩的手心突然包覆住自己的手掌,服務生眼瞠得更大了。

    “我美嗎?”偏過臉容,微微仰起,小姐直勾勾看著他,笑容甜美。

    “美、美美美……小姐,你很美麗。”被一位看起來美艷且神秘的小姐這麼熱烈地看著,他面皮一熱。

    “呵!人家說水人有水命,可是我卻沒有水命呢。”小姐語氣一轉,是不怎麼標準的台語。

    “不、不會啦!小姐這樣美麗,一定會很、很好命。”服務生搔搔頭,又道︰“不然那杯算我請你啦!你慢慢喝。”又看了美麗小姐一眼,才紅著臉離開。

    淺笑了幾聲,她撥了撥那頭下午剛買的栗色假發,再度跟著舞台上的樂團哼哼唱唱。“一個多情的痴情的絕情的無情的人來給我傷痕,孤單的人那麼多,快樂的沒有幾個,不——哼呃……呵呵……呵啊哈哈哈——”很不客氣地打了個酒嗝後,她揚著嫣紅臉蛋笑了起來,愈笑愈開懷,愈笑愈朗聲,卻又愈笑心愈酸。

    她腦袋晃呀晃,栗色發絲在面頰上不安滑動,眼眸迷迷離離的,說不出是真醉迷糊了,還是清醒著寂寞?

    今晚,打從一站上舞台這個工作崗位,音高不怎麼準確卻又清亮的女嗓便不時搔擾著他,其間還混雜著相當不淑女的酒嗝聲。諸如此類的狀況倒也不是沒遇過,只是那女嗓的主人就坐在舞台正前方那一桌,她的聲音如影隨形,他罕見地被影響了。

    趁著換曲空檔,郭書齊黑眸輕掃了過去,下一瞬卻蹙起眉宇。

    “嗨,小姐,一個人喝酒?”襯衫領口大敞,脖頸露出頗有分量的黃金,公子哥模樣的男人靠近周丹,他徑自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周丹像是未聞,跟著樂團演奏,算數著拍點。

    “唔呼——看不出小姐這麼酷喔?”男人調笑,不懷好意的臉龐湊近,嗅聞著她的發香。“嗯……小姐好香!渾身上下都是女人味。像你這種調調的女人,我最疼愛啦!”

    周丹掀了掀刷著濃密睫毛膏的長睫,睨他一眼,被酒精調戲過的紅撲撲臉蛋在此時的男人眼里,是風情萬種,是欲語還休。

    “疼愛?”散漫的貓眼細眯,她忽地笑了笑。“你最愛誰?”

    “當然是你……我最愛像你這樣的女人,又性感、又美麗。”男人大手大膽地搭上小姐巧肩,見她未閃躲,那只不規矩的手開始自上往下游移,落在縴腰上。

    “誰?你說誰?你最愛誰?”周丹側目,恰恰對上男人的臉,她吐氣如蘭,帶著淡淡酒香。

    “你。我說你,美麗的小姐。”左手一使力,將小姐摟在懷間,男人右手抬起小姐下頷,拇指放肆地在她唇腹上來回滑動。

    “你愛我?”周丹眨了下眼,懶懶地回望他。

    “小姐這麼美麗,是男人都會喜愛。”視線被她上下起伏的胸脯勾纏住,男人呼吸逐漸濃重。

    周丹咯咯笑了兩聲。“你的意思是不愛我的都不是男人?”

    “是啊,不懂得小姐的美麗,除了不是男人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瞎了。”大掌已不客氣包覆住小姐胸前的飽滿,捏揉著。

    身子輕顫了下,周丹回復微有遲鈍,而後才笑著說︰“好啊,你要愛我,我就讓你愛。”

    “真的嗎?”如此艷遇,男人猴急了,他看看周遭不乏擁吻男女,也顧不得場合,直接低頭埋進她衣領稍低的胸口,用力一吸。反正別人都那樣光明正大地親熱了,眼前小姐也沒抗拒,他何必矜持?

    這種場所本就是如此,情侶當眾擁吻,孤單的人來尋覓一夜情對象;喝酒、聽歌……做什麼都好,只要能快樂,誰又能管著誰?

    這麼想的同時,手掌已探進她裙擺下,撫上那觸感極佳的膚質。

    嘖嘖!不知道誰惹了小姐,竟讓她一人來到PUB買醉,可真是造福了他!

    那只大手順著小腿逐漸往上,經過腿膝,來到大腿,就在將觸到女性極私密地帶時,半路殺出了壞事的程咬金。

    “喂!這種事不適合在這里做吧?”郭書齊握住男人那只不安分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壞了好事而一臉不悅的男人。

    “你誰啊?我花錢來這里消費,想干嘛就干嘛,你管得著?”男人松開周丹,站了起來。到嘴的肥肉飛了,他極為不爽!

    “我是管不著,但警察管得著。”郭書齊看了一眼那滑坐在椅子上,對于周遭一切置若罔聞的小姐,俊朗的眉一蹙。

    “警察?啐!我跟我女朋友辦事,條子管個屁!”

    “女朋友?”淡淡收回落在小姐身上的視線,郭書齊眉一揚。“你確定她是你女朋友?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這位小姐從踏進大門開始,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你——我們吵架,她在跟我鬧脾氣,不行喔?後來我想通了,來把她帶回家,行吧?!”

    “鬧脾氣?”郭書齊點點頭。“可以,女朋友鬧脾氣很正常,不過你如何證明你是她男朋友?”

    “我?這……我……”男人臉一青,頓了頓後,理直氣壯。“你是沒看見我們剛才正在恩愛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是看見了,不過我看見的是一個男人想要趁人之危。”

    “喂!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被識破心思,男人上前一步,揪住郭書齊衣領。“什麼叫趁人之危?”

    “唉,好了好了,何必為這種事壞了咱們喝酒的氣氛?想要女人還不簡單,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在那里要哪種女人就有哪種女人,看是要越南還是大陸都有,脫光光隨你玩,玩到你滿意咧!”男人的友人靠了過來,丟了兩張大鈔在桌上,手一勾,搭著男人肩膀就往門口移動。

    郭書齊深深吐息,視線回到小姐身上,他看她拿起桌上杯子,又是幾口酒精入口,他眉宇不由得一蹙。

    ——這小姐的行為高深莫測,實在難以理解。

    他靠過來前,明明瞧見她眼角有著淚光爍動,既有淚,那為什麼還讓方才那不懷好意的男人在她身上吃盡甜頭?

    台上同伴揮手呼喚,他無暇多想,長腿一跨,利落地躍上舞台。

    “嘿,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吃消夜?”鼓手阿況搭上郭書齊的肩。

    “不去了,回家睡覺比較實在。”他雙手滑入褲袋,俊俏面龐略有倦色。

    阿況睞了他一眼,語氣狐疑又曖昧。“是真的這麼累嗎?還是急著回去陪小花花?”

    “是真的累了。”他沒好氣地看著阿況。“還有,茉莉她有名字,不是什麼小花花。”

    “唉唷,有什麼差別?茉莉花不就是花?”阿況聳聳肩。“再說,小花花聽起來多可愛。”

    郭書齊沒轍,意懶懶地看著他。

    阿況攤手。“好吧好吧,不鬧你就是。”

    “靠!死況,你到底走不走啊?”前方,久候不耐的貝斯手喊了聲。

    “來啦來啦來啦!什麼死況,多難聽!下次可以叫我小況況。”阿況一面碎念著,一面追上前。“來吧,喊一聲小況況來聽聽。”

    “小個屁!”貝斯手回嚷了聲。

    睇著不遠處那對感情明明就很好,卻又愛斗嘴的伙伴,郭書齊好笑地搖搖頭。然後,欲邁步時,身側一抹打扮時髦俏麗的身影讓他頓下了腳步。

    女子步伐凌亂,走走停停,口中哼著歌,而那聲音……

    郭書齊瞪著那道縴瘦的背影。難不成她打算用那樣的姿態回家?

    “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惡——”斷斷續續的歌聲伴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周丹模樣狼狽,突地,一陣惡心感翻涌上來,她捂住嘴,就在馬路邊彎下身子。

    深夜時分,一輛車速極快的機車呼嘯而過,不知是被驚嚇到還是怎麼著,她身子突然傾斜,而後坐了下來。

    “要緊嗎?”郭書齊微彎身子,大掌握住她手臂,這一靠近,才瞧見了她臉上的珠淚。

    周丹沒說話,細聲啜泣。

    “受傷了?”淚漣漣的一張臉,饒是再陌生,他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周丹還是不說話,吸著鼻子,流眼淚。

    見她只是卯起來哭,他有些無奈,卻又不能丟下她一個人。頹唐的長眸一抬,他看了看周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讓路過的夜歸人瞧見他倆這情況,恐怕要誤會他欺侮她了吧?!

    “小姐,你好歹說句話,要是受了傷我送你去醫院;如果沒事,而你信得過我的話,我送你回去吧。”長腿一蹲,他盡量讓自己與她平視。

    也許是哭累了,周丹終于願意理他,那水花花的貓眼一轉,綻出異輝。“你、你是那個主唱?”忽地輕笑了聲,她道︰“唱嘛,再唱嘛,你歌唱得好,我喜歡聽你唱。噢,就是那個……那個什麼單身什麼歌的……”偏頭想了想,打個酒嗝,她揚唇笑,笑得美艷,也笑得可憐,然後她揚聲又唱。

    “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的痴情——”周丹腦袋瓜晃了兩下,借著他的扶持站起身來,她掙脫他的掣握,想要走,偏偏步履凌亂,身子搖搖欲墜的。

    “打個電話回家,請你家人來接你回家。”郭書齊上前,大掌撐著她手肘,明顯感覺她僵了下。

    她像是醞釀著什麼,好半晌才深深吐息,然後不緊不慢回答︰“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音調平平的,聲嗓卻略帶沙啞,同時,她已格開他的撐扶,又往前頭踉蹌走去。

    郭書齊微眯黑眸,瞪著前方縴瘦背影片刻。走都走不穩了,還要堅持一個人離開?思及此,他一惱,薄唇掀動︰“你就非要這麼逞強?”

    前頭小姐沒理會他,只是一徑往前走,他看不過去,追上前。雙手搭上她縴細的肩,強迫她轉身,這一轉,才發現她又是淚漣漣。可真會哭!

“一個女孩子喝成這樣,連路都走不穩,你以為你能走去哪?”雙手微使力,制住那老想掙開他的小姐。

    “走到哪……就是那了。那、那、那里,隨便都好。”縴指胡亂一點,周丹忽地又笑了起來。“反正……反正會愛我的都不在了,去哪都無所謂的……無所謂的唷。”掩嘴咯咯笑,眼眶濕潤紅腫,很矛盾的神態。

    郭書齊仍是瞪著她。她看來年紀輕輕,應該與他不相上下,而這個年紀,還是很叛逆的,他想,也許她是和家人鬧意見。

    “嘿!你唱歌啊,剛剛那首很好聽的。”周丹見他不說話,笑著用手心輕推他胸口。“唱嘛,唱啊!”

    “你醉了。”他冷眼看她。

    “啊?醉了……要真能醉多好,這樣就能忘記自己有多孤單、多不快樂……呵呵、呵呵哈——”她笑著流淚,然後腳步一移,身子跟著轉了個圈,她開始唱起歌來,邊唱邊輕躍著腳步。“孤單的人那麼多,快樂的沒有幾個……唔!”腿膝忽地一軟,她被身後那雙及時探出的溫熱大掌托住腰身。

    “要唱歌回家唱,別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擾人安寧。”郭書齊雙手輕握她腰身,冷聲說道。他實在不懂,一個女孩子跟人家喝什麼酒?

    “家……就跟你說了我沒有家嘛。”周丹驀地回身,伏靠在他胸膛,哀哀哭了起來。“我沒有家啊!”

    看著胸前那顆腦袋,他有些莫可奈何。“好,就算沒有家,也會有個住的地方吧。”老嚷著沒家,那他換個方式問總成吧?!

    聞言,她抬臉看他,仔仔細細地看他,豆大淚珠還掛在面頰上。“咦?現在才發現……你長得很帥耶,不然——”圓圓貓眼轉了轉,粉唇忽地揚了揚。“不如我去你家住。”

    郭書齊瞠眸,瞪住她。這小姐是個性本就如此隨便?還是醉胡涂了?

    “不讓我去住啊?”醺醺然的,她的眼兒看上去也是醺然迷離的。“那就不要再跟著我了。”她猛然回身想走,腳下重心一個沒抓好,身子又踉了蹌,身後一雙大手再度及時護住她。

    她很是懊惱,老是被他擋住去路;他很是無奈,明明不相識,他做什麼非要這樣幫她,而她未必領情?

    “你——”周丹回過身,秀眉微蹙,眸底似有火花燦燦,才想掙離腰間那雙溫熱大掌時,胃部一陣翻涌,酸液直往咽喉竄,“嘔”一聲,她無法再抑制身體本能反應,吐了出來。

    “喂、喂!”察覺不對,正要松手之際,一陣溫熱混著酸味的穢物已往他胸口招呼。急忙之下,他手一放,周丹瞬間跌坐在地,他瞪著胸前那團髒污,俊朗的眉宇蹙鎖,神情冷凜。

    眼一抬,郭書齊正要開口斥責那可惡肇事者,才發現她早像團軟泥坐在地上。雙手掩面,那頭栗發垂散兩側,教他看不清她神情,但那一聳一聳的巧肩和細微的吸鼻聲,就足以說明小姐又是淚流成河了吧?!

    長嘆一聲,他腿一屈,彎下身子。“你打算就這樣坐在這里一直哭?”

    周丹似是未聞,仍舊專心掩著面容不動。

    “給我地址,我送你回去。”他雙手搭上她肩,強迫她面對他。

    怎奈小姐菱唇一張,“嘔”一聲,穢物再度在郭書齊身上留下罪證。

    說她沒醉,她偏偏有著誇張的、稚氣的舉止;說她醉了,她又能自己一個人進浴室梳洗……究竟,她是否清醒著?

    已換下髒衣物,簡單沐浴過的郭書齊穿著旅館提供的白色睡袍,雙臂抱胸立在床尾,一雙長眸緊鎖對面那扇傳出嘩啦水聲的門,像要穿透它似的。

    在馬路邊和小姐牽扯許久,最後在她第二次朝他吐出穢物時,他忍無可忍,帶著她直接上旅館。他無法丟下她一人在路邊游蕩,卻也不能將她帶回家,想了想,唯有走進旅館才能洗去他一身酸味和解決不知該將她帶往何處的困擾。

    認真探究起來,他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這樣多事,男人在PUB獵艷不是什麼新鮮事,女人也不會不清楚獨自一人身處PUB所暗藏的隱憂,他理該視而不見才是,只是在店里瞧見那男人不懷好意欲欺侮她時,他卻難袖手旁觀。

    嘖,她等等走出來倘若尚未完全清醒呢?他該繼續留下來陪她?還是……叮叮叮,手機響起鈴聲。

    他轉身,在床鋪上找到手機,拇指按了通話鍵。

    雙手一拉,確定腰前的結是打好的。

    周丹緩緩昂起小臉,睇向霧蒙蒙的鏡面……經過梳洗,她清醒許多,又或者該說,她剛才不過是借著酒意發泄罷了——她想要有人疼愛。

    然而,還有誰會愛她呢?

    自小母親便不疼愛她,父親早逝,手足關系也不親密,一個月前,最要好的死黨為了小事與她翻臉,她仍難過之際,自高二交往至今的學長男友卻在今天提了分手……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是愛她的?

    學長口口聲聲、信誓旦旦說要愛她一輩子,可交往時間連兩年都不滿,他竟為了她遲遲不願與他有進一步親密關系而送她一份分手的大禮,這樣的她,還能相信誰的愛?

    她想起PUB那位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不也是把愛掛在嘴邊,其實只是想佔她便宜而已?要不是那位樂團主唱……她陡然想起自己在旅館,還是那個主唱帶她來的。

    堅持送她回家,最後卻帶她上這來,他最終目的也是想佔她便宜吧?否則,與她不相識的他,又何必這樣好心?

    輕聲笑了笑,周丹戴上假發,扭開門把,走了出去。

    男子就站在窗前,很專注聽電話,似乎沒發現她已緩步移至他身後。電話那端的人不知說了什麼,逗笑了男子,她從窗戶上的倒影看見他溫柔的神態。

    ——是在和心愛的女子通電話?

    真好,如果有人願意用那樣的溫柔表情、那樣的專注態度對她,該有多好?

    睇著窗面上映著的俊顏,周丹著魔似的,移步上前,她雙手一探,從他腰間環過,十指相扣在他腰腹上,面頰貼上他寬闊的背心。

    當另一個體溫貼上背脊,腰腹間被緊緊摟住之際,郭書齊身軀一僵,他從窗面上看見一幅甚為甜蜜的擁抱畫面,當然,他錯愕的表情除外。

    “我等等就回去,你別擔心。”匆匆忙忙的,他結束通話。

    “你做什麼?”分開腰腹間緊扣的十指,郭書齊勉力轉身,他看著因沐浴過後臉容泛著桃色,神態顯得十分性感的女子。

    “做你想做的事。”周丹揚揚粉唇,欺上前去,雙手拉住男子睡袍的衣襟。

    郭書齊垂眸看著停留在胸前的那幾根縴白指頭,她有一雙漂亮的手,修長而白皙,若在琴鍵上游走,會成為美麗動人的樂章……這樣的一雙手,不適合用來勾惑男人。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掀睫,他望入她水靈靈的瞳底。

    “愛我啊。”她雙手順著他衣襟往下,來到腰間的結。

    “我們相愛嗎?”對于她挑逗的動作,他彷佛無動于衷。

    “做了,就是相愛的吧?!”她那雙貓眼迷迷蒙蒙的,不是無知,是迷惘。

    “誰給你這種觀念?”大手往下,制住女子欲拉開他睡袍的舉動。“男朋友,嗯?”

    她咬唇,不說話了。

    郭書齊深深睇了她一眼……今晚雖是第一次遇見這女孩,可他發現她眼底不時泛著愁思。這年紀,怎麼會這樣不快樂?

    “等等服務人員把衣服送來後,我送你回家,可別再跟我說你沒家,你並不像游民也非流浪漢。”他把兩人的髒衣物交給旅館清洗,加上烘干,應該不須花上多少時間,他還能回家睡上幾小時。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床鋪走,等待衣服送洗時間,他先看個電視不為過吧?!可驀然間,腰腹倏然一緊,背上多了柔軟的觸感,他身軀一僵,垂眸看著腰間那交扣的縴白十指。

    “我沒有家……沒有人愛的人,怎會有家呢?”雖已習慣與寂寞為伍,可是,她仍然有脆弱得需要一個肩膀、需要人疼愛的時候啊。“今天晚上,你愛我好嗎?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沒有親情、沒有友情,連愛情都失去了,她還剩下什麼?

    聞言,郭書齊一怔,然後低低開口︰“你這是在邀約一夜情?”

    面頰貼在男子背脊的周丹,深深迷醉這樣溫暖的體溫,她滿足地笑了笑。“我想要有人愛我,一個晚上也好。”

    “你酒還沒醒?”想起店里她被男客人吃盡豆腐那一幕,胸口莫名冒火,燒得他氣躁,猛然一轉身,他瞪視她。“還是只要是男人你都好?”

    沒預期男子的毒語,周丹明顯愣了下,她垂眸須臾後,忽然笑了出來,她笑得開懷、笑得春暖花開、笑得不正經,也笑得一副無所謂。“是呀,你真聰明,被你說對了喔,只要有人願意愛我,我都好呢,呵……”

    “你——”語未竟,他瞠眸。

    周丹忽然捧住他的臉,吻上他嘴角,她輕柔吮含他微涼的唇瓣,然後試圖闖進他不為所動的齒關,偏了偏頭,她尋找著最佳角度,卻徒勞無功,男子一雙眼沉沉望住她,薄唇抿得死緊。

    “嘿,你沒接過吻嗎?不能這樣張著眼看人,要閉上的。”見男子深幽幽的長眸仍停留她面容上,她伸出手心覆住他的眼。“都說了接吻要閉眼楮嘛。你不閉,我幫你就是。”

    她左手心覆在男子眼眸,右手勾攬住他脖頸,粉唇再次蹭上他的。

    她吻得認認真真、吻得小心翼翼,吻得他唇上的涼意被她驅逐,漸漸泛漫開溫熱……想起什麼似的,她拿下他眼皮上的左手,下移至他寬肩,輕攀住,而右手則往他唇一探,指腹撫過他上唇峰,順著唇線游移到下唇,來回輕觸、廝磨。

    他的唇比學長的略薄。曾聽說薄唇男人無情,可學長那寬唇不算薄,不也對她無情?那麼眼前這男子,有不有情?

    郭書齊斂眸,睇著小姐那透著紅澤的面容,有什麼輝芒在他墨邃的瞳底明明滅滅竄跳著,他眉宇蹙鎖,有些氣急敗壞的,全因小姐太過大方的姿態,可她那專注凝視他唇的臉蛋,卻又讓他莫名一悸。

    “你在看什麼?”唇掀動,聲嗓啞得連他自己都意外。

    “看你。”她緩緩揚睫,望入男子深黝如井的眼底。

    他帶她上來這里,真只是梳洗清理,對她沒任何意圖?這樣的男子會怎麼愛女人?深刻嗎?永遠嗎?溫柔嗎?

    “有什麼好看?”

    “好看,你長得好看啊。”周丹一雙手撫上他的面龐,從濃眉到那雙頹唐的長眸,再到直挺的鼻梁,然後是抿直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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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晚,她是出來放縱的。她一直努力成為乖孩子,也已經考上風評還不錯的大學,下個月就要開學了;她努力做好學長的女朋友,不吵也不鬧;她努力維系著友情……可她的努力沒人看見,那些人最後還是離開她,既然如此,她那麼乖巧做什麼?

    她應該和同齡的朋友泡泡夜店、應該夜唱、應該學習逃課、應該遲到早退、應該嘗試男歡女愛……對,這些不就是讓她今晚首次走進PUB的動力?

    “你酒還沒醒。”被一個小姐這樣當面稱贊他的長相,他神情顯得有些尷尬。

    她微眯圓潤水亮的眼,又露出那種無所謂的輕浮笑容。“你話好多喔。”話落的同時,她踮足,菱唇精準地覆上他的。

    像是早知曉他不會響應她的吻,那雙小手竟大膽地自他微敞的胸口間溜進去,撫上他溫燙的肌理,這樣還不夠,誰知她作風豪放,竟又一路下滑至他緊實的腰腹間,惹來他抽氣,她微微一笑,抓住時機,粉舌侵入他微啟的薄唇。

    他唇齒間的氣味很清爽,她意外自己喜歡他的氣息,只是他的冷淡不響應,無可避免地傷了她的自尊心。

    郭書齊從沒想過這輩子會有被一位陌生女子這樣對待的時候,不過無法否認,他不討厭她的吻,認真探究起來,他甚至是有些喜歡的。那滑溜的小舌,泛著淡淡酒香,有些粗魯地強要他的回應,讓他莫名一陣心痛。

    才想厘清那樣情緒從何而來時,他在自己唇上嘗到了咸咸的味道,那是……長睫一掀,愕然見到她的淚容——

    被強吻的是他,她這個加害者,卻哭成這樣?

    “吻我啊,你吻我啊……你吻啊、吻啊,用力吻啊……”周丹粉唇反復輾轉著他唇線。

    她覺得好無力又好心酸,為何這樣努力取悅他,他仍是不為所動?她真的讓人這樣討厭?真的一點魅力都沒有?真的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疼愛?哪怕只是與她一夜情愛他也不願意?

    學長提分手時,說像她這樣不願與男朋友上床的女生,就注定一輩子要被男人甩、一輩子都沒人愛,然後單身到老……可是她不想要沒人愛,她不想啊!

    “你為什麼不吻我?為什麼?為什麼……”她淚漣漣控訴著,雙手緊揪住他胸襟。“我只是想要一點愛,難道這麼難嗎?”一張小臉淚如雨下,姿態楚楚可憐。

    哭到最後,她已是埋進他胸口,溫淚將他胸前染出一片濕熱,那熱意煨進他肌膚、燙進他心,他心口驟然一震。

    ◎注︰引用歌詞為林志炫《單身情歌》(詞︰易家揚)

    “不要哭。”郭書齊看著胸口那顆頭顱,大手再難克制,輕拍了她背心。他並不認同她的主動,卻無法漠視心中那份被她淚水莫名勾出的心疼。“我吻了你,這樣就能證明是愛嗎?我們並不認識。”

    “我想知道被愛的滋味,就算只有一夜也好。”她吸吸鼻。

    “只要一夜,這樣的愛不會太膚淺?”她的感情觀有待糾正。

    “膚淺?”學長的苛薄話語如影隨形,她現在卻從另一名男子口中聽見不同的說法……輕聲笑了笑後,她昂起臉容。“你們男生追求的,不都這麼膚淺?”雙手突然一扯,扯掉男子腰腹上的結。

    郭書齊一愣,尚未回神時,小姐已湊上前,送上紅唇。那丁香造訪他毫無防備的唇齒,在他口腔留下薄酒余香。

    “你——”方回神,一出聲便又被小姐接下來的行為給震得錯愕不已。

    周丹拉開睡袍的結,兩袖順著秀肩滑落,跟著整件睡袍落至腳邊,她全身一絲不掛。

    女子沐浴過後的肌膚剔透無瑕,漫染著淺淺的粉色,天花板上的暈黃燈光,在她身上打出一層軟薄的鵝黃色調。

    他方才被她的行為擾亂得無心思注意其它,未察覺她的改變,現在這樣專注著看她,才發現原來卸去艷妝的她,容顏竟是這樣清雅素淨,雖然那頭栗色卷發仍有些突兀,但不掩純潔的姿態。

    前一刻還是朵帶刺的嬌艷玫瑰,這時卻像有著紅心的桐花,似雪如蝶,有抹能挑起黛玉惜花詩情的美。

    這樣的她,美得很朦朧,透著一種不切實際。

    他想用雙手捧起這樣的小花,像大葉大樹般,小心翼翼護持在左右。

    ……慢,他在想什麼?她醉了,而滴酒未沾的他也要跟著不清醒嗎?

    意識到自己竟開始對眼前的身軀有著旖旎情思,他耳根熱辣辣,面龐也泛開潮紅。郭書齊逼迫自己撇開目光,輕咳了聲,想開口要她穿上衣物時,她已早一步傾前,雙手捧住他面龐。

    “喂!你——”方啟唇,周丹已再度吻住他,純女性的細致裸膚瞬間貼上他繃得緊實的身軀,他長眸一瞠,冷冷的眼漸漸輻射出灼灼異輝。

    她溫熱的舌尖在他口中舔逗,片刻,她又退出,在他唇上廝磨、輕啃,纏纏綿綿的。而女子柔美的馨息,這樣綿密纏繞,像在他心版烙下了什麼,他胸口莫名起了波動。

    她察覺男子的呼息轉紊,逐漸深濃,而這樣的轉變讓她微微一笑,隨即地,那雙手緊緊攫住他的肩膀,十根手指幾要陷入他結實的肌理,她踮足,毫不退縮地索求他的溫熱氣息。

    飽滿的胸脯有意無意在他胸前輕蹭,而那雙不知羞的小手在他背脊來回觸踫,最後竟是下移到他的臀,然後緩慢往前頭探去。

    郭書齊一愕,大掌握住小姐不安分的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輕笑了下,眸底卻爍著淚。“知道啊,我想要被疼愛,想要被捧在手心里疼惜著……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渴望有個人可以好好愛惜我,如果一輩子不可能,那麼一夜也好。”她忽地輕捧住他面龐,哀傷的眼神有著渴望。“我想你一定是個很好的男人,因為你竟然不佔我便宜……”

    他瞪著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她一絲不掛,他也好不到哪去,兩個初相識的陌生人就這樣裸身對話?而她一會兒放聲高歌,一會兒又如此悲傷,這般矛盾,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你不佔我便宜,可是、可是我想佔你便宜耶。呵呵!”周丹迷蒙泛淚的眸光一轉,又回到那個醺醺然、無所謂的模樣。

    這次,她不再遲疑,傾身上前。她吻住他嘴,一雙手在他胸口來回觸踫,那掌心下的溫燙體膚、那結實健碩的胸膛,她細細體會。

    鼻端縈回不去的是她身上淡雅的香氣,他平靜的心湖開始像雨落般,緩緩漫開圈圈漣漪,層層堆棧。他呼息了她的呼息,這樣的親密,讓他心口抹開一道難言的柔軟,一個無聲的喟嘆後,他終是啟唇,包容了她的唇舌。

    他微垂面龐,更深入她芳腔,唇齒密密流連,纏綿難分;她雙手的動作略顯急躁,像是害怕他推開她似的,這樣的發現教他莫名心疼,他竟主動抓住胸前那雙微顫的手心,引領至他的頸背。

    她明明害羞,仍是把握住這個機會,將大腿擠進他雙腿間,形成曖昧姿態。

    攀著他肩頸,她離開他的唇,將吻落在他性感的鎖骨間,然後緩慢下移……

    他向來無心這樣的艷遇,更未曾想過時下男女流行的一夜情,可他畢竟身心正常,面對眼前這番情況,男人的生理讓他很難不起反應。況且,他幾度推拒,她偏不死心,他再鎮定,也難自持體內被她挑起的那股欲思。

    他的身體,對她的身體,有反應,蠢蠢欲動了。

    他的心思,對她的那雙淚眼,有反應,心疼了。

    他的掙扎,敵不過她的行動,下一秒,小姐用力欺上他,他一個沒留神,仰倒在身後大床,小姐柔軟的身軀覆上……

    掌心底下的肌膚這樣滑嫩、這樣軟綿,他竟是撫了再撫,愛不釋手啊。

    像被蠱惑似的,他的心思再無法清晰有條理,只想繼續探索小姐美麗的身體。他像頭年輕小獸,被挑起了原始的欲望。

    緊張、曖昧、喘息。

    在深夜的懷抱里,他們彼此迷失在繽紛的浪漫之中。

    他長指愛憐地勾住散落她面頰的發,卻覺得質感比想象中粗糙。

    微有疑惑,他輕扯了扯她那頭卷發,發現藏于里頭的黑色發絲,輕咦了聲,他撥了撥那頭栗色,在看見發網時,驟然明白她戴了假發。

    不想驚擾她似的,動作極輕緩地調整好她的假發,他重新審視她。

    那垂落的長睫細細密密,在白皙肌膚上投落兩扇陰影,那雙眼睜開時,又圓又亮,有時透著倔強、悲傷;有時看來泛著無辜、迷蒙。她有雙像貓的眼楮。

    他知道每雙眼都藏著一個故事,他有他的故事,她當然也有她的故事,他想,她的故事,一定很不快樂。

    是怎樣的環境,造就了這樣一個不快樂的靈魂?又是誰,給了她一個不正確的男女觀念?

    他從不認為男人對女人的疼惜,是表現在床上,他也不以為做了愛,就能制造出纏綿悱惻的愛情。她的觀念偏差了,他卻沒能堅持到底,還跟著陷入其中,從一開始的拒絕,到後來的失控,他的轉變竟是這樣快速,現在想來,他仍是難以置信自己和一個陌生女子,做了這樣的事。

    不可否認,那全是因為他對她,動了側隱之心。

    那雙蒙的淚眼、那聲聲渴求他愛她的輕嚷,教他的心,不受控地發疼,他知道自己失衡了。

    低低一嘆,他掌心撫上她面頰……你叫什麼名字?住哪兒?家里有些什麼人?在念書,還是工作了?會不會一覺醒來,後悔了方才那場纏綿?

    突然間,他想知道這些事,這些關于她的事。

    他沒想過這樣的男歡女愛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更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討厭,或許,因為對象是她。

    郭書齊那雙長眸,深沉地注視睡夢中的女子,那專注的神態,像是要將她的臉容深深刻劃在心底似的。片刻,他低低笑了聲,眉眸好柔軟。

    既已失衡,那就和她,進行到底吧。

    只是下一瞬,腦海里浮現的另一張女性容顏,卻教他沉了眉眼。

    他閉眸,想了想,睜眼後,伸手撈來手機,發了一則訊息。

    臨時決定要練團,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

    為了身側這名陌生女子,他首次順了自己的心意,欺騙了他曾經承諾過,要好好守護的另一名女子。

隔日清晨,懷里失溫讓他醒了過來,環視一圈房間,沒有她的身影。

    他翻身下床,他赤裸的軀體和她殘留的氣味,在在說明了她真的存在過。

    浴室里沒有她的蹤影,一旁沙發上只放著他送洗回來的衣物,那意思是說,她離開了。

    翻了妝台的抽屜,檢查每個角落,沒有任何只字詞組。喔,她真將他當成一夜情對象了,打算用過就丟?

    分明沒有經驗,卻將初次給了他這樣一個陌生人,若非是嘗試心態,就是受了什麼刺激或委屈。他相信是後者,因為她哀求他疼愛她的可憐姿態太教人心酸而難忘。

    他拿起衣褲緩緩套上,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態。

    通常男人遇上這種事,似乎都會慶幸這樣的艷遇,況且還不用負責,而對方也似乎擺明了不再聯絡,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但為何,他從方才找不到那名女子開始,便陷入一種莫名的煩躁?

    回去吧,家里還有另一名女子是他承諾過會好好照護的,他不該讓大家失望。

    台上那個男人實在好看。

    密長睫毛下,有雙墨邃的長眸,如一汪深潭;他的嘴唇略薄,淺淺地揚著;他下顎的線條,陽剛得很有個性;若是睡著了,那兩道濃濃的眉毛會柔軟地舒展……她喜歡他的睡顏,更甚于台前的樣子。

    舞台上的他,背了把電吉他,正站在麥克風後賣力唱著。他穿著一件骷髏頭圖樣的合身T恤,搭上復古磨舊的牛仔褲,很隨意的穿著,他卻能穿得很有特色,最特別的是他的瀏海,時常不乖巧地垂落他額前,翻飛。

    台上的他,這樣俊帥有魅力,卻距離遙遠,不屬于誰;而她喜愛的,是那晚曾經給她一夜溫柔的他。

    心思飄遠,她回想起那夜……

    她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擁在另一道溫熱的身軀里,她驚惶抬眼,見著他睡沉的面龐時,與他纏綿的畫面瞬間回籠。

    為了賭一口氣、為了揮別處女身分、為了證明自己還有人愛,她竟然……竟然真的和一名陌生男子做了男女間最親密的事?!

    酒精的影響力果真不容小覷,壯大了她的膽,放縱了她的壓抑。

    看著橫過胸口的結實手臂,她唇角微微彎起弧度,那手臂貼著她胸脯,她沒有被冒犯佔便宜的感覺,有的是被一個男人愛疼、被保護著的小小幸福感。

    原來,被一個男人擁著入眠,是這樣溫暖、這樣美好。

    她是喝多了,是醺醺然的,可她的意識其實再清楚不過。她只是太想被疼愛,太想要證明自己並不如學長說的會一輩子沒人愛、會一輩子被男人甩。

    現在,她和這個男人上床了,即使只是得到一夜的溫柔也好,而她未和這男人談情,更沒有誰被誰甩的隱憂,這樣多好?多好?

    後悔嗎?至少目前並不。

    和學長交往時,她曾經想過大學畢業後就和學長走入婚姻,她的第一次自然是給學長,而學長提分手時的那番惡劣言語,讓此刻的她慶幸還好她沒讓學長稱心如願。

    她寧可把清白交給身旁這不趁人之危的陌生男子。

    靜謐謐的,她專注凝視他熟睡的臉,連呼吸都輕微,就怕吵醒了男子。

    她想起他沉穩不躁進的愛撫、他小心翼翼覆上她身軀就怕壓疼她的神情、他額際淌落的濕汗、他性感的喘息、他埋在她發間的溫柔……停停停!她止住腦海間的親密畫面,小臉驀然一紅。

    他堅持送她回家、他不趁機佔她便宜、他推拒著她的挑逗……這男人真的很特別,能被他珍愛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只可惜,她不可能成為那位幸福的女人,所以……她小臉微仰,親了親他嘴角。

    謝謝你短暫的溫柔和疼愛。她在心底這麼說。

    然後,她盡可能將動作放輕巧,挪開了男子的手臂,鑽出他懷抱。她悄聲撥了電話到櫃台,要回了送洗的衣物。

    穿妥衣物整理好自己,她再看了看仍是熟睡的男性面孔。

    小齊,她聽PUB里的人都這麼喚他。

    醒來後,他會記得自己曾和一個陌生女子發生關系嗎?他會後悔被她半強迫地與她纏綿一場嗎?他能否記得她的面容?

    ……思緒從那一夜跳回,周丹笑了聲。

    真是無聊吶,她為什麼想知道他記不記得她?

    一開始不就決定是一夜情了,她為什麼要憶起那夜?為什麼要想念他的體溫、他的懷抱?為什麼想來看看他?

    撥了撥刻意戴上的假發,她直勾勾看著舞台上那正在散發魅力的男子。

    也許,看過這一眼,她就能壓下心頭那份莫名的騷動和想望,不再想念他那夜的溫柔。

    一個小時後,他駐唱結束,她看著他在熱烈掌聲中走下台,然後消失在她視線中。那就……這樣吧,她也該起身離開了。

    步出PUB時,外頭喧囂已淡,街道冷冷清清的,她站在店門右側,仰著面容,望著那片深沉夜空。是該回去了,可回到那里,究竟有什麼意義?她不過是回去睡個覺而已,和旅館有何不同?都是沒溫暖的。

    “請問一下,里面的駐唱結束了嗎?”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的女子,客氣地詢問她。

    周丹打量著她。面容秀氣,圓圓的眼和微微翹起的嘴角讓人一見就會喜愛上這樣的女子,只是看來屬于乖寶寶型的女生,也會到這種地方?

    “你說里面的駐唱啊?”她甩了下那頭卷發,耳垂上的圈型耳環叮咚發出清脆聲。

    “嗯。”夏茉莉點點頭,笑容可掬。“今天這場是小齊唱的吧?”

    “結束啦!”周丹看了看腕表。“你要聽歌的話,下次記得早一點。”

    “噢不,我是來找他的。”頷首,夏茉莉甜笑著,欲再開口道謝時,PUB店門被推了開來,她視線移轉了過去。

    “茉莉?”從里頭走出的男子很是意外,他走近她,在她面前站定時,曾匆匆瞥了一眼僵立在一旁的周丹。“怎麼來了?”他語氣溫柔地問。

    “來接你啊。”

    “接我?”郭書齊揚揚眉。“怎麼突然想來接我?”

    “因為我是你女朋友嘛。”夏茉莉一笑,唇角漾著好甜好甜的彎度。

    他笑了聲,捏捏她臉頰。“老師和師母怎麼可能讓你在這時候一個人出門!”

    “哇!騙不倒你耶。”微吐粉舌,模樣俏皮。

    “那是當然。”探出大掌,他揉揉她發頂。

    “其實是因為我肚子餓了,爸爸也餓了,所以他開車載我出來買消夜。”夏茉莉側首,手指著不遠處的休旅車。“車停在那里,爸爸說順便接你回家。”

    郭書齊順著她手指方向看了看。“那走吧。”五指勾握住她的手心。

    “啊等等!”回首,她看著周丹。“謝謝你。”

    察覺眼前這對戀人同時投射而來的目光,周丹斂下彩妝濃厚的大眼,語氣極不自然。“不客氣。”

    “拜拜!”夏茉莉擺擺手後,跟著郭書齊離開。

    待腳步聲遠去,周丹才緩緩揚起長睫,注視著遠處那對戀人的背影。

    原來……原來他有女朋友了啊。

    那夜,他態度堅定地拒絕她,想來是為了女朋友守身吧?他外型那樣出色,才華洋溢,她怎麼沒想到他有女朋友?

    他在台上時,明明不是那身打扮,而方才見到的他,已換上襯衫,下身搭了件剪裁合身的西裝褲,鼻梁上還有副銀邊半框眼鏡。一副書生模樣的他,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他沒認出她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來這之前,怕被他認出她是與他一夜溫存的對象,周丹刻意加重臉上的彩妝,甚至還戴了濃長的假睫毛、金棕色波浪卷的中長假發、圈型大耳環;她的十根手指頭做了指甲彩繪,兩邊手腕分別是造型奇特的腕表,還有銀色亮面壓痕的十圈式手環。

    這樣的打扮在PUB不算突出,不會有人特別留心,也才能避開被他認出的可能性。只是,他如她預期般沒認得她,那為何,她心口空空的,有種莫名的失落?

    她霍地笑了聲,自嘲自己的矛盾。

    一夜溫柔繾綣,不正是自己的意思?那她還奢望他認得她?記得她?更或許,他醒來後很懊惱自己的出軌,正巴不得將她從記憶中抹除呢。她失落什麼?

    他終究只是順了她心意,沒認出她來,她應該要很歡喜、很慶幸的啊!

    一夜情。對!她只是想證明也是有人願意疼愛她的。那些什麼天長地久,什麼海誓山盟,都是假的!男人嘛,不就是那樣而已?想想交往許久的學長是怎麼對她的,她又怎能奢求一夜情的對象會認得她?

    甩了甩假發,她轉身,往來時路走去,而遠處將要上車的那對戀人,在女子上車後,男人卻回過首,鏡片下的溫潤眼眸細眯了下,瞳底輝芒灼灼的,他將視線悄悄地落在那打扮和自身氣質根本不相符合的女子背影上。

    周丹不知道,那男人,一直在看著她。

    “早安!”

    “你好,需要什麼?”

    “小姐,我要一份火腿玉米蛋餅,不加辣。”

    “外面五桌要一杯冰紅喔,送一下。”

    “小姐的蛋餅要內用還外帶?”

    “那個三桌要一份蘑菇鐵板面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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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晨七點時分,F大附近的某家西式早餐店里,客人陸續上門,飄著烤吐司香的空間,充斥著工作人員或客人的交談聲。

    煎台前,周丹利落地將蛋餅翻面後,下了一包面條,迅速地翻炒幾次,她拿來料理包,將里頭的蘑菇醬淋上面條。

    埋首苦做。在這個上班上課的尖峰時段,她通常都是這樣忙碌的,忙到無暇抬首注意客人的面貌。工作伙伴對她喊了什麼,她就得下什麼,像這會兒,煎台上擺了一份三條的熱狗、一個蛋餅、一份鐵板面,還有四片蘿卜糕。

    和老板娘說好她開學後,清晨五點上班,八點下班,為時三小時的工作,時薪一百。

    嚴格說來,她不缺錢,爸爸是大老板,打小就為她規畫了一筆教育基金,那筆錢,在爸爸去世前就存入了她賬戶。她刷過本子,知道里面的金額大到她就算不打工,大學四年的學雜費和生活費也沒問題。

    可是,她有個凡事都看她不順眼的媽媽,她若不找些事來做,或許媽又有借口責難她不事生產、好吃懶做。所以,當得知自己確定要讀F大時,她便在這附近租了房子。

    雖然賬戶有錢,但她更喜歡自食其力,生活上的吃喝用穿,她盡可能的自己賺取,不靠爸爸留給她的那筆錢,于是,她找了這份早餐店的工作,而她也打算利用沒課的時間,接一些家教來上。

    將煎台里的餐點逐一送出,她抽了張面紙,拭去額際和鼻端冒出的汗珠,吁了口氣。

    這份工作雖然忙碌,薪資也普普通通,但慶幸的是,老板和其它工作伙伴都待她極好,和樂融融的。她忙得開心,情願也甘心。

    “周丹,我去洗手間,你幫我點一下餐喔。”小芳拍了下她肩頭打個招呼後,脫下圍裙便往里頭走。

    周丹應聲好,調整一下頭巾和鼻梁上那副黑框近視眼鏡後,抬眼瞄了下牆上掛鐘。

    七點三十分。這個時間,學生潮通常已散,會有幾分鐘的空閑,她轉身,倒了杯開水。

    今天是開學第四天,前三天她缺課,一堂也沒出席;不去上課倒不是因為生病等因素,而是她想體驗逃課的那份心情。而事實證明,她不適合做逃課這樣的事,因為時間多到讓人覺得太無聊。

    再者,她實在沒必要繳了學費又不去獲得自己應得的知識,況且,科系是自己熱愛的,她不需和自己的喜愛過不去,所以,她今日該出席課堂了。

    她果然還是只適合壓抑,永遠做個循規蹈矩的人嗎?就像那夜的放縱後,她又回歸原來的生活,自以為出了一口氣,並不能改變她失戀的事實。

    只是卻沒想到,那夜那男子的身影竟深刻在心里。她果真是……不能放縱啊。

    苦笑了聲,捧起杯子,她才含入一口溫水,身後就傳來低沉的聲音。

    “小姐,我要一份肉松起司蛋餅,一杯半糖的冰豆漿。”常去的那家店今日休息,郭書齊只好踏入鄰近學校的這家。方才經過見它環境看來還不錯,東西應該是衛生好吃的,他想。

    “不好意思,我們的豆漿——”旋身,見到眼前那張面龐時,周丹愣住,笑容僵凝在唇角。

    “你們的豆漿賣完了?”郭書齊鏡片後的美麗長眸短暫細眯了下,悄悄抹過異輝後,回歸平淡。

    “不,不是。”周丹回神,壓下見到他的那份驚詫。“我們的豆漿甜度是固定的,沒辦法做半糖。”

    “好,就一杯。”微微頷首,他轉身找了位子坐。

    周丹吁了口氣,緊繃的身軀在他轉身後,才放松許多。看來,他應該是真的不認得她,畢竟她那夜和現在的打扮差異太多,那麼就算往後遇見他,她也不需要緊張。

    對,不要緊張。她從容地在碗里打顆蛋,灑下一些蔥花,拌了拌,然後將蛋液入鍋,覆上一層蛋餅皮。

    “你在這里做很久了?”低沉的嗓音,陡然響起。

    她未料到他的靠近,一顫,握著煎匙的手心擦過冒著白煙的煎台,她吃痛地皺了皺秀眉。

    “我做不久。上個月開始的,現在才做第二個月。”她看了下被燙紅發痛的手指,視線回到煎台上的蛋餅。

    “但你動作很熟練,不像新手。”郭書齊看她將蛋餅翻面,鋪上起司和肉松。

    “大概是因為之前有在別家打工過。”

    他看著她,沉吟半晌後又道︰“你們生意應該很好?”

    “在學區的店面,生意大概都是這樣,學生上課前的那段時間是尖峰,比較多人。”盛盤,她淋上特制醬汁,遞給他。“能麻煩你自己端嗎?我倒豆漿給你。”

    郭書齊接過盤子,看了眼她紅腫的指尖後,轉身走向座位。

    睇著他背影,周丹納悶他的動機。他看起來是真的不認得她,因為他神情過于平淡,對她就像是陌生人,但他刻意走來與她攀談,又讓他的態度添了分奇詭。是真的好奇這里的工作?

    倒了杯豆漿,走向他,她心思有些飄遠,沒注意前方的椅子,腳尖一踢,步伐踉蹌,小說情節上演般的,那杯豆漿正好倒在他衣褲上。有沒有這麼準?她瞪著他衣褲濡濕的部分,竟是從腰腹連接到大腿的那一片。

    有些懊惱自己的大意,她拿了桌上的餐巾紙,開始為他擦拭那片被豆漿浸濕的衣料。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見到那張椅子。”她蹲在他腿膝前,用餐巾紙壓在他腰腹上,吸走上頭的水分。“真的很抱歉,請不要介意,今天這一餐不收錢,我等等再倒一杯豆漿過來補償。”她又拿了幾張餐巾紙,壓上他大腿,而這一近看,才發現竟連內側的布料都遭殃。

    她手心移動位置,來到他腿間,同一時間,她聽見頭頂上方那微乎其微的抽氣聲,才驚覺自己這樣的舉動有多曖昧。那夜與他親密的畫面,猛然跳出腦海,她紅了臉。

    當她的手心觸及他大腿內側時,他心一促跳,竟有些心猿意馬,但垂眸睇見她發紅的指尖時,腦間的旖旎畫面瞬間被逐出。

    “別忙,等會兒就干了。”握住她忙碌的手,郭書齊制止了她的動作。

    “可是……”她掀睫,看他。

    “你蹲在這里,這樣的畫面很奇怪,你的手又擱在我大腿上,別人看見了會怎麼想呢?”他低首湊近她臉容。“你好像臉紅了,所以你也覺得很別扭吧?”

    看著眼前放大的俊顏,她心一跳,感覺面頰似乎又更暖燙了。“但是,你的衣服濕了,會很不舒服。”

    擺擺手,表示不介意。“沒關系,我自己來就好,你有客人上門了。”他看著門口,示意她。

    周丹瞄了眼店門口,起身回到工作崗位,直到二十分鐘後,欲打卡下班時,才又想起他。

    她視線移轉過去……位子空著。他離開了?

    “小芳,剛剛二桌那個客人呢?”

    “二桌?”小芳看著二桌,想了想。“喔,那個帥帥的男生嗎?他早走啦!錢算好放在桌上就走了,真帥耶!”

    “……喔。”聞言,周丹有些落寞。

    她意懶懶地脫去頭巾和圍裙,打了下班卡,和工作伙伴道再見後,拿了背包就離開。才踏出店門,右肩被人從後頭輕拍了下。

    狐疑轉身,長長的馬尾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在見到對方面龐時,她瞠大了粗框眼鏡後的那雙圓眸。“……你?”

    “這給你,治療燙傷很有用。”郭書齊笑看一臉怔愣的她,朝她遞出一條外用軟膏。“還好那間藥局開了。”他指了指對面的藥局。

    “你、你、你——”她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條藥膏,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怎麼?”見她遲遲不接,他干脆抓來她的手,把軟膏放到她手心。“你的手指很漂亮,要是留疤了可不好,這藥膏拿去用吧。”

    看了看腕表,他又道︰“我早上有課,得走了。”話落,他轉身離開。

    周丹睇了眼他的背影,緩緩垂眸。

    手心里的軟膏包裝未拆,確實是新買的,外頭的紙盒說明了它適用于燙傷。所以,他專程跑到對面藥局買了這條藥膏?他何時發現她手指紅腫燙傷的?又為何,他會有這番體貼的動作?

    再抬眼,已見不到他的身影,她五指緩緩收攏,緊握住那條藥膏,心不住發著燙。

    雖外著了件圍裙,但煎台的工作油煙重,加上汗濕,她難免還是會讓衣物沾上不大好聞的氣味,所以她決定先回到租屋處簡單梳洗,再進教室。

    看了眼腕表,周丹在心底叫了聲慘,腳步匆匆拾階而上,轉進走廊後,她找到了教室。垂著面容,她從後方的門進入,覷見空位時,也不多想地坐了下來。

    “嘿,那位同學。”講台前的老教授一頭灰白發絲,他推了推眼鏡,皺著灰白眉毛看周丹。“對對對,就是你,剛走進來的那一位。”

    周丹愣了兩秒,起身頷首。

    “我不是要罵你,別緊張。”老教授輕咳了聲,繼續說︰“你晚進來,沒聽到我一開始說的話,現在我重復一次,你仔細聽好。”

    教授又輕咳了兩聲。“上我的課很輕松,要遲到早退都是你家的事,只要報告按時交,不要我每次點名都不到,有遵守這些的話,基本上我不會當人。這樣你懂了嗎?”

    周丹點頭。見著教授示意她坐下的手勢時,她才松口氣。

    從背包里取出原文課本,她抬眼看了講台前的白板,上頭寫了幾個速度術語,她依著那些速語,翻找著進度。

    “在第十一頁喔。”前頭座位的女同學忽地轉過身來,悄聲提示她。

    “謝——”周丹滿心感謝,一抬眸,在瞧見眼前那張清秀面容時,她怔了下,“謝謝。”斂下眉眼,像避著什麼。這女生,不就是那夜在PUB店前遇上的那一位嗎?她和她是同班同學?

    “不客氣。”夏茉莉笑得很甜,溫柔可人。

    周丹偷覷了她一眼,在確定她已轉回身子時,才大膽注視著她的背影。

    披在肩背上的烏黑發絲透著亮澤、甜美的笑容、善良體貼的性子……這麼可愛的女生,就是她一夜情對象的女朋友。

    情況有些好笑,居然在這里見到不該見到的人,她若告訴她,她曾與她男友一夜纏綿,她還能不能用方才那種甜美笑容待她?

桌面上突然拋來一小團紙,她瞪看它幾秒,微微側首,對上一雙含笑的邃亮墨眸。四目相接,那瞬間恍若被抽走神魂般,沒了思考,她呆了。

    見她一臉怔愣,郭書齊看了看講台的老教授正背過去寫板書,他安心地放膽讓五指在她面前一揮。

    眼前晃動著什麼,周丹醒神。她看見他微昂了下顎,視線順著他的眼光,回到那團紙上頭,她困惑,仍是打開它。

    藥擦上了嗎?

    他的字跡飛揚好看,帶點隨性,像他的人。

    擦了。

    她找出筆,回在他字跡下方。

    趁著老教授未注意時,她將紙揉成團,丟了回去。

    早些時候她決定今日開始正式進入大學校園生活,不能再隨意缺課,怎料一進教室卻先面臨這些。

    老天究竟開了她什麼玩笑?她的一夜情對象和其女友,竟都與她同班?而她就這樣巧,哪個位子不挑,偏挑了他們的鄰座和後座,讓她想躲都無處可藏,不得不面對。這樣往後每日進到教室,要她如何揚揚自若?

    她垂眸凝思,懊悔也煩惱,偏偏,那擾她心扉的始作俑者,又丟來紙團。

    看了台前口若懸河的老教授一眼,周丹緩緩攤開那張皺巴巴的紙。

    真巧,我們是同學,你說,這是怎樣的緣分?

    心一跳,她將紙團握在手心里,五指一擰,揉了揉。

    思量片刻,她側首,他已將專注力拉回書中。

    你說,這是怎樣的緣分……這話,有什麼含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整堂課,她的心思偏遠了,始終無法進入書中,老教授卻依然是滔滔不絕。

    “你要肉松起司蛋餅對不對?”夏茉莉看著牆上的價目表,問著身旁的年輕男人。

    “對……”郭書齊遲疑了會兒,才再度開口︰“等!我改一下好了。嗯……就改肉松起司蛋吐司。”

    “你今天要改吃吐司?”夏茉莉納悶看他。“你不是比較喜歡蛋餅?”

    “偶爾換一下口味也好。”笑了聲,郭書齊鏡片後的長眸很溫柔。

    “嗯。”她再度抬眸看著價目表。“那我要吃玉米蛋餅。”才要開口點餐,卻被打斷。

    “茉莉,你今天也吃吐司好了。”

    “啊?”夏茉莉疑惑地看著男友。“為什麼不能吃蛋餅?”

    “我沒說不能啊。”郭書齊笑了聲。“只是我想吃吐司,你今天就陪我一次,和我吃一樣的。”擅作主張點了兩份肉松起司蛋吐司,他握著夏茉莉的手,挑了個位子坐。

    待兩人點完餐後,站在煎鍋前的周丹才悄悄側目看了看那兩人。

    打一開始他們出現在店門口時,她便察覺了,只是她的工作範圍就是煎台這一塊,她謹守本分就好,除非人手不夠,否則她無須再管其它,即使如此,他們的對話仍是無可避免進了她的耳。

    昨天是蛋餅,今天改吐司,連女朋友的分也改,他是嫌她的蛋餅煎得不好吃就是了?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上門?還多帶了個人過來。

    烤面包機陸續跳起四片吐司,她分別取來,一一涂上色拉醬。

    “嘿,周丹,我把這拿去隔壁喔。”小芳揚了揚手中那袋早餐,是十五分鐘前隔壁五金行打電話過來訂的。

    “好。”應了聲後,她在吐司上頭鋪了肉松和起司,然後淋上西紅柿醬。

    而這時她才想起,小芳去隔壁送餐,老板娘在里面煮豆漿,想了想,手上這兩份吐司似乎變得很有重量。無奈嘆息後,她拿著兩份早餐走向那兩人。

    “不好意思,這是你們點的肉松起司吐司。”周丹靠近,把吐司放在桌上。

    “謝謝。你早上都在這里打工嗎?”夏茉莉的甜美聲嗓教人無法推拒。

    欲走,卻被問話絆住,周丹愣了下,旋即點頭。

    “剛剛經過時,書齊說有同學在這里打工,沒想到是你耶。昨天那些筆記,你帶回家後有沒有問題?”夏茉莉微昂潔顎,睇著周丹,她知道這同學昨天是第一次踏進教室,主動將筆記借她。

    “你整理得很好,我都抄好了,謝謝你。”周丹半垂視線看著那笑得很溫柔的女子。認真算來,今日算是第三次見她,彼此之間其實不熟稔,但她為何能這樣熱心對她?是個性本如此?

    “不客氣。你也可以問書齊,他在某些科目的能力很強喔,我有時候遇上不懂的,也得請他教我。”夏茉莉溫柔的目光一偏,落在對面年輕男人的面龐上。

    “……好。”聽見書齊這名字,周丹心一熱。

    她知道PUB里的人都喊他小齊,直至昨天她終于知道他的全名,她細細咀嚼他的名字,有些微妙,先有了親密關系的兩人,才知道彼此姓名,感覺半甜、半酸,又有點不切實際。

    她微揚長睫,覷了眼那最親密的陌生男子,他鏡片後那雙美麗的長眸正溫柔回望著他的戀人。周丹垂下眉目,有些悵然若失。

    “在這里工作,每天是不是都要很早起床?”夏茉莉忽地又出了聲,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她,像是正在聽童話故事的小孩。

    “嗯。”意懶懶應了聲。

    “又讀書又要工作,你很辛苦喔。”夏茉莉又說。

    “……習慣就好。”她不像大部分音樂系的學生一樣,可以過著優渥不用打工的生活,雖然她賬戶金額也不算少,但自食其力才能讓媽媽沒有借口責難她不事生產。再者,她認真考慮過將那筆錢轉給媽媽,就當回報養育之恩。

    “我覺得像你這樣的女生很難得呢,像我,就不曾打過工,吃喝用住都是家里負擔,跟你比起來,我好像就顯得很沒用。”夏茉莉搔搔額際,模樣帶些孩子氣,無辜且可愛。

    周丹看著她,尋著適宜響應她的用詞,此刻郭書齊卻徐聲說了︰“茉莉,別聊了,東西冷了就不好吃,周丹她也還要工作。”

    聞言,夏茉莉笑道抱歉,開始專注于眼前的早餐。

    周丹看了看兩人後,無聲退開。

    本來嘛,她沒事和他們聊起來做什麼?她應該避開才是的啊。

    長長的走廊上,周丹抱著幾本樂譜經過一間間的鍵盤教室,她緩步走著,一雙美目時不時透過門上玻璃窗看進教室里。直至走到廊底最後一間時,她雙眼倏地一亮,唇角微微上揚,喜悅之情盡溢于表。

    還好,這間琴房沒人,她終于可以摸到琴了。

    她的鋼琴擺在家里,現在住宿的地方沒有琴,所以她若要練習,就得到學校借琴房,再不然就是到外面的音樂教室租琴練。當然,若能在學校找到琴房練的話,那是最好不過,可省了一筆租琴的費用。

    推開門,她欣喜地把樂譜擱在一旁椅子上。

    她翻開琴蓋,才想落坐,卻發現琴椅不見了,取代的是一張鐵椅子。她拉開鐵椅,坐了上去,冰涼又冷硬的觸感真差勁。

    打開琴譜,她十指擺上琴鍵,深深一個呼息後,音符透過她眼底,傳遞至她指尖,成就了優美的旋律。

    其間,遭遇一個連續有著三連音、五連音和六連音變化的小節,她表現得並不順暢,出了錯,遂將樂曲停頓下來,不斷反復練習那單一小節。

    “……”

    隱約間,似乎聽到什麼聲音?她怔了下。

    “沒其它琴房可用了嗎?”這次,她聽清楚了,是一個男生的聲音。

    暫且不論時間是深夜或白天,鬼神說她一向不熱衷,當然不會自己嚇自己;她起身,環視琴房一圈,確實無人,身後的房門也緊閉未開,那麼是自隔壁傳過來的了?

    才想再度落坐,雙手拉近椅子時,那聲音又出現。“同學,能不能小聲一點?椅子不要用拖的,那磨地的聲音真難聽!”

    周丹站直身子,雙手驀地一撐,齊落在白鍵上,不和諧的音程揚了開來。她緩緩移動步伐,朝著那道男聲發出的地方走去。

    她在鋼琴後方和連接牆壁的那片小空間,看到了他。兩張琴椅並接在一起,而他就躺在之上,右手臂抬起擱在額上似是擋光,一雙長腿則曲著。

    像是察覺有人走進這隱密空間,深邃的長眸一張,郭書齊不大甘願地坐起身。他昨夜睡得不多,今晚還得去駐唱,好不容易等到這種最自由的術科課程,他可以抽空補眠,卻被不速之客意外打斷他的睡眠。

    對上來人不可置信的美眸時,他也有一瞬的訝然。他反應畢竟快,那一秒的訝然後,他神態自若掀了掀薄唇。“原來是你啊。”邊說邊從上衣口袋中抽出眼鏡,戴上。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里睡覺,我去找其它琴房練習,你繼續睡。”乍見是他,周丹愕然不已,她斂下眉眼,藏住因見到他而有些紊亂的心思。

    “慢!你等等。”郭書齊起身,隨性地伸展了腰背後,雙目灼灼看著她。“在這里不能練嗎?”

    “你不是要休息?”他那樣的眼神,讓她莫名慌亂,雙腿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似乎很怕我?”他不回應她的疑問。

    “怕你?”她雙目微瞠,透過鏡片,大眼看來更圓亮。“我為什麼要怕你?”

    郭書齊笑了聲。“這應該問你,不是問我。”

    “我?”她昂了昂小臉,有些不服氣。“我什麼時候怕你了?”

    長腿一跨,他雙臂抱胸上前一步,察覺她又往後退開,他有趣地看著她。“不怕?那為何要後退?”

    “我、我……”咬了咬下唇,周丹才揚聲道︰“你不靠過來,我就不用退。”

    聞言,郭書齊朗笑了聲。“如果不怕我,就不用在我上前一步之後,你便後退一步。”

    “兩個人靠那麼近做什麼?你不怕你女朋友誤會?”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因為這樣的話聽來有些曖昧,似乎還帶著酸味。

    “我女朋友?”他墨邃瞳仁里有著探究。“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誰?”

    “夏茉莉。”想也不多想。

    “為什麼你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他目光沉沉,瞳底有著什麼。“我曾經那樣告訴過你了?還是茉莉說的?”

    對,她為什麼會知道?沒有人告訴過她,郭書齊和夏茉莉是一對戀人,那她怎會知道?

    與他有過關系之後的某夜,她去PUB偷偷見他,卻不意在門口和夏茉莉踫上,是那次夏茉莉與他的談話中透露出兩人關系,她才知曉他的一夜情人有戀人。她現在答得這樣干脆,不等于在暗示他,他們那晚遇上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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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沒人告訴我,我猜的。”她一臉鎮定。“你們的互動讓人一看就明白。”

    “這樣啊……”鏡片後的長眸刷過什麼,他推了下鏡架,笑了聲。“你可真會猜。那你猜猜,我現在心里想什麼?”故意湊近她面容,端詳她神情。

    他的呼息輕噴在她臉上,暖熱中帶點刺麻的感覺,她心一跳,垂斂眉目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可他逼近的體溫,仍是讓她不由自主紅了臉。

    “我、我怎麼會知道你心里想什麼?”她已退到牆邊,背抵著牆,兩眼直盯自己的鞋尖。

    “不想猜嗎?”郭書齊微低面容,欣賞她的緊張。“那我們來打賭好了。”

    “打賭?”她疑惑,推推鏡框後,抬起面容看他。“賭什麼?”

    “你說你不怕我,那麼……”他像是故意,有些惡作劇地拖長語音。“就賭這個吧。從現在開始,你的視線不離開我,三十分鐘內不能轉開,若做到了,就算你贏,要是三十分鐘不到,你調轉視線了,這場賭注算我贏。贏的人可以要求對方做任何事,如何?”

    聞言,她愣了下,待消化完時,她瞠圓了一雙美眸。“我為什麼要和你賭?”話方落,她便後悔,若不賭,豈不讓他認定她就是在怕他?

    “你說得倒是。不賭也沒關系,那表示你真的怕——”

    “好,為了證明我不怕你,就和你賭一賭。”她搶白,揚著小臉看他。

    “決定要賭了?”郭書齊揚眉,而後嘴角蘊笑看著她。“多多指教了。”

    她輸了。

    這男人根本就是只披著羊皮的狼,而且似乎只在他倆單獨相處時,他才會顯露他不同于平時斯文模樣的一面。

    那三十分鐘,他們彼此對看,視線不能從對方臉上移開,這並非難事,難的是他老用那雙美得過分的長眸深深凝睨她,像是要將她看進心里,刻在心版上似的。

    專注,又多情,恍若她是他的戀人般。

    被他那樣瞧著,她思緒總會不由自主跳回那一夜。

    他頎健的體魄、他溫柔的觸踫、他性感的喘息……那些畫面在在惹得她渾身曖燙,尤其他那雙黝黑瞳仁,攝入神魂,她難以抗拒,若不調轉目線,她怕跌入那雙深潭,再難爬起。

    于是,她輸了,也應允了他提出的、很奇怪的要求——

    陪他逛夜市。

    他們約在晚間七點的校門口踫頭,她準時,同時間他也開車出現。

    他的穿著隨性中帶點滾風格,鼻梁上的眼鏡早拿下,和白日在校的斯文模樣大不相同,她想,應該是晚些時候他還要到PUB駐唱的關系吧。周丹看著走在她前方三步遠的他,很是意外像他這般的男子,居然愛逛夜市?

    打一踏進這夜市,他便忙著吃,從第一攤吃到現在是第五攤了吧?他現在竟還去買糖葫蘆?那樣的吃法和食量,居然還有副好身材?

    “給你。”郭書齊拿了串草莓糖葫蘆,走回她面前。

    “給我?”她被眼前冒出的那串糖葫蘆拉回心緒,意外著他的舉動。

    “這要給我?”

    “是,有疑問嗎?”經過的路人撞過她的肩,他大掌探上她,將她輕摟進來一些。

    “你們女生不都愛吃這種東西?”

    她悄悄移目,偷覷了眼擱在她肩上的溫熱掌心後,接下糖葫蘆。

    “不一定每個女生都愛吃。”上回塞了條藥膏給她,這回輕擁她讓她避開路人的踫撞,是他個性本就體貼?還是另有目的?

    “哦?”他沉吟了半晌後,才道︰“言下之意是你不愛這甜得要命的東西?那你喜歡吃什麼?”

    她看著他,困惑他的疑問。這樣問她,他想做什麼?“我沒什麼特別喜歡或不喜歡的,能填飽肚子就好。”半晌,她這麼回答他。

    “原來你這麼好養……將來要是哪個男人娶了你,一定是他上輩子燒了好香,不用煩惱或遷就妻子的飲食喜好。”他收回在她肩上的手,滑入褲袋,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後,又道︰“你站在這里等我,別離開,我等等就回來。”

    他轉身鑽入前頭擁擠的人群中,不一會兒,又退了出來,他回到她面前,再度謹慎開口︰“別走,就待在這里;聽見沒?”

    見他一臉非要她應允的嚴肅神情,周丹雖不明就里,仍是緩緩點了點頭。

    她一直待在原地不敢離開,就為了他那謹慎的態度,可手中握著一根糖葫蘆的她,只能看著經過身邊的人潮,感覺有些無聊。

    睨了眼里著紅艷糖漿的草莓糖葫蘆,好像很好吃,她隨性地咬了一口,味道又甜又酸,而當草莓計液在口腔漫開後,那壓過甜味的酸,教她直皺起眉頭,她身軀抖顫了下,模樣像淋雨後忙著將身上雨水甩干的小貓小狗,滑稽得很可愛。

    “怎麼,很酸?”不知何時回到她面前的郭書齊,正直勾勾地睨著她,一臉莞爾。

    “唔……嗯。”她先是瞪圓眼看他,而後猛點頭,待咽下那口酸液後,才悶聲道︰“是非常酸。”

    “原來你怕酸啊……”他笑了聲,像發現她秘密似的。

    “這些你拿去,糖葫蘆給我。”他將手中方才買來的好幾袋熱食遞給她,然後抽走她手中的糖葫蘆。

    “這、這些……”周丹看了看手中幾個袋子。

    “都是你的——”

    “我的?”瞠目,揚聲。

    “是,怎麼,有疑問?”

    “你要把這些給我?”

    “對,全部要給你,很奇怪嗎?”

    “為什麼要給我?”

    他一臉好笑。

    “當然是給你吃啊,我看你晚上什麼也不吃,所以買了這些給你帶回去。”

    她聞言,有些怔愣,卻無法抑制心口漸漫的曖意。方才他要她等在這里,就是為了進去買這些給她?

    “你……”想開口說些什麼,偏又找不到字句。

    郭書齊咬了口糖葫蘆。

    “鐵扳面、關東煮、章魚燒,這些應該夠你吃了,你也沒什麼肉,多吃一點看能不能多長幾兩肉。”

    周丹忽略了他話中的親密,瞪著那串糖葫蘆,他、他居然就這樣吃下她咬過的那顆……他不在意她吃過?通常願意吃不對方吃過的食物,多半是感情已進展到某一程度,可她與他之間……

    見她不說話,他問︰“不喜歡?還是不夠?需不需要我再去買些什麼?”

    “不,不用,這些夠了。”她摸了摸手中的熱食。

    “我吃不了這麼多,你要不要帶一些回去?”

    “吃不完就先冰著吧,想吃的時候熱一下就好。”他兩三口解決掉剩下的糖葫蘆,“走吧,我送你回家。”話一落,邁開長腿就走。

    周丹睨著他背影好半晌。

    說是要她陪他,那買了一堆東西給她,還要送她回住處,又是為何?而且不管怎麼看,雖然他贏了這場賭注,可他似乎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又到底,在盤算著什麼?

    車一停止,周丹便下了車,郭書齊隨後。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自己進去就可以。”她頷首,態度客氣。

    “住幾樓?”他雙手滑人褲袋,倚著車門看她。沒了鏡片的那雙長眸看上去竟有些頹靡,但仍是不減其俊逸風采。

    她住幾樓,與他何關?她偏頭看他,付度他的心思。

    “我住幾樓包含在賭輸的條件內嗎?”

    “你要這樣想也不是不行。”他眉一挑,笑了聲。

    “所以……幾樓?”

    “三樓。”她直勾勾看住他。

    “怎麼,這樣看我?”被那雙大眼瞪得很莫名,他長腿一跨,邁近她。

    周丹轉身看了看身後有些老舊的建築。

    “我到了。”

    “是啊,你到了。”他微抬面龐,看著尚未透出光線的三樓。

    “那你該走了。”她回首,睨著眼前那似乎還想停留的男子。

    “你是在趕我離開?”斂下視線,他對上她目光。

    “難道你想上去坐?”

    “有何不可?”

    聞言,她愣了一下。

    “你沒別的事可做了?”

    “當然有。”他答得干脆,看了眼腕表後,道︰“時間好像真的不大夠,下次再來拜訪好了,你先上樓吧。”

    下、下次?他對她這般熱絡到底為哪樁?

    “又這樣看我?有什麼不對嗎?”他雙手抱臂,傾身靠近她困惑的面容。

    “你為什麼要這樣?”他看起來分明不認得她是那夜主動纏上他的女子,她也沒傾國傾城之貌能讓他對她迷戀,但為何他的舉止總是帶著讓她難以猜透的動機?

    “怎樣?”

    “你特地買藥膏給我,又傳那些紙條,現在我已經履行完我賭輸的條件了,你還打算下次再過來?”她偏頭看他。

    “嚴格說來,我們是不大熟的同學而已,你做這些事情,究竟有什麼目的?”

    “確實是不大熟的同學而已……”他摩挲著下顎,看似沉吟,而那雙半斂的長眸深處,刷過她沒察覺的怒氣。好半晌,他才抬起長睫,像是釋懷似的,眸底只剩溫柔。

    “原來我做了這麼多,人家還不知道我的心意。”

    “什、什麼?”他目光灼灼,她心一驟跳,竟有些期待他接下去的話。

    他輕笑了聲。

    “不,沒什麼,大概是做得還不夠。你快上去吧,我看你上樓進門後就離開,那些東西記得趁熱吃。”

    她看著他,好半響才開口︰“我不知道今天這個賭有何意義,因為你並沒佔到什麼便宜也沒得到什麼好處,表面上輸的人是我,但你似乎也不是全盤皆贏。”話盡,她轉身走入那棟老舊建築。

    表面上輸的人是我,但你似乎也不是全盤皆贏。

    反復思量她丟下的話,他笑了聲。

    他不是全盤皆贏……可不是?早知道那晚與他溫柔纏綿的對象就是她,偏又怕太直接的反應嚇跑她,只好這樣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靠近,誘她入網。

    或許表面上看起來是他佔了她便宜,但真要論起輸贏,他其實輸得徹底,也許是因為曾經有過親密關系,所以喜怒哀樂種種情緒,似乎不再只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而是彼此緊緊相系,快樂傷悲似乎都掌控在對方手里。

    歡喜著對方的歡喜,快樂著對方的快樂,哀傷著對方的哀傷……很多事都不再簡單純粹了。

   睨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門後,他才撫著額,淡淡笑了聲,帶著點自嘲的意味。

    “果真是……自找的啊。”

    周丹瞪著書桌上那本西洋音樂史,有些懊惱。

    考慮了幾秒,她戴上眼鏡,抓了零錢包和鑰匙,開門關門後,一口氣直奔到樓了。

    站在門口,她看著對街的男子。

    自從上回讓他知道她租屋處後,他果真又來“拜訪”。而且幾乎是每個晚上的這個時間前後,就能見到他倚在車門旁,等她下來。

    他很奇怪,在校園遇上時,從不提起這件事,但每個晚上他都會不請自來,一副他理所當然該出現在那里的態度。

    她不知道他是從哪問到她的手機號碼,頭幾次,總是他人尚未到樓下,她的手機便先響鈴,他會在電話中告知她他人就在對街樓下,她若不出現,他就會一直站在那,直到她現身。

    而最近幾次,他更囂張了,竟然連電話也不撥,直接按車喇叭,所幸他還算有品,只會輕輕嗚了聲,讓她知道他到了,卻又不打擾到左鄰右舍。

    其實他的“拜訪”很簡單,只是要她和他一道去用晚飯,若問他為什麼非要她陪不可,他只會笑了笑,淡淡回應︰“一起吃頓飯而已,何必想這麼多?”

    他那樣的回應,著實奸詐,因為她毫無反駁余地,就如他所說,只是一起吃飯填飽肚子而已,她根本沒有理由拒絕他的邀約。

    “今天動作真快。”見她走近,郭書齊仍倚著車門看她。

    “我可不想再度聽見我的名字被大聲喊出來。”她睨了他一眼,繞過車頭,往副駕駛座走去。

    他愣了下,而後朗笑了聲。

    是,昨晚她不願出來,讓他苦等許久,最後他耍了點手段,就站在現在這個位子對著她房間窗戶大喚她的名,不出一分鐘,就見她繃著一張冷凜的臉容,怒氣沖沖地奔下樓。

    他手段確實有些惡劣,但也不能怪他,她若乖乖下樓,他不至出此下下策。

    “所以你為了昨晚那件事還在生氣?”上車,他偏過面龐,目光灼灼盯著她的側顏。

    周丹看著自己擱于腿上的十指,沉默不語,好半晌,在一個輕聲嘆息後,她抬睫看他。

    “對于生氣這件事我並不熱衷,我只是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最近每個晚上,我都要來找你一起去吃飯?”光線不明朗的車內,他墨瞳邃亮得像是冰晶。

    “別再用“只是吃頓飯,何必想太多”來當理由,我沒辦法反駁你這句話,但也無法認同。”她別開眼,不看他那雙電力十足的眼。

    不否認,她確實對他存有留戀,也許是因為他是她此生最親密的男人,可是知道他早有戀人後,她便吉誡自己,別再回首那一夜,她如此拼命想逃開,他卻硬是要闖入她的生活,再這樣下去,會是怎樣的一出鬧劇?

    郭書齊沉吟半晌,徐聲問︰“和你吃飯,一定要有正當理由?”

    “不是。”她調轉目光,回到他似是有些沉郁的面龐。

    “而是你為什麼不找你女朋友陪你,偏是我?不管怎麼說都說不過去。”

    “你很介意我有女朋友這件事?”他目光沉沉,帶著探究。

    被說中心事,周丹竟覺有些難堪。

    “你有沒有女朋友根本不關我的事,只是你常與我在一塊,不怕被誤會?你女朋友又作何感想?”

    他收回對她的凝望,沉默良久後才掀了掀薄唇。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談我女朋友?”

    “為什麼不?”吵架了,所以來找她?

    他側過面龐看她。

    “並不是每個有女朋友的男人,都會時時刻刻把女朋友掛在嘴邊,甚至有時候,也會有不想讓女朋友知道的事情,偶爾,男人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傾訴的朋友而已,而這種朋友,女朋友未必就能兼任。”

    他笑嘆了聲,又道︰“怎麼說我們總還是同學,你陪同學吃頓飯,不行嗎?”

    周丹看著他,帶著研究,他那雙邃亮的瞳眸不知怎麼著,仿佛多了分憂郁,而那樣透著沉郁的黑眸教她于心不忍。

    她不說話了,逄自撇過頭,看著車窗外。

    郭書齊看她一眼,明白她是默許了。

    他發動了引擎。

    巴洛克復合式餐飲。

    周丹首先注意到的是店名,她想若不是店內裝潢走巴洛克風,那便是老板是個熱愛藝術之人。

    果然!剛踏入店里,便看見牆上掛了把薩克斯風,前頭舞台還有人彈奏鋼琴。

    老板一定是個愛樂人士!

    才一落坐,服務生便靠向坐在她對面的他,“今天這麼早?”

    “晚餐還沒吃,所以早一點過來,這是我同學。”郭書齊為彼此介紹。

    “他是我同事。”

    周丹禮貌性頷首致意後,見郭書齊向他同事說了什麼,不多久,就見他同事送來兩份套餐、兩杯飲料。

    他像是真餓了,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這家店平時提供餐飲,晚上九點過後才開始有駐唱,和一般PUB不同的是,這里純唱歌,沒有舞池、出不會有主持人帶動氣氛,更不會有擾人的電音音樂。”他看她一眼。

    “如果晚上沒地方去,又不想待在住處,可以來這里聽歌,這里進出的客人較單純,不會有那種別有意圖的搭訕,你就算一個人過來也可以安心。”

    “你在這里上班?”感覺他似乎刻意強調著這里和PUB的不同。

    “嗯,在這里駐唱,十一點開始。”放下餐具,拿紙巾拭了拭嘴角。

    “不過一星期只有三和五是在這里,一、二、四在Park21;Park21出入的就雜了點,你要想聽歌,來這里就好,別去Park21。”

    周丹應了聲,悄悄別下眼,埋首于食物,她知道他說的Park21,那是她與他相遇的地方。

    話題似乎就此打住,彼此間只剩下杯盤的輕觸聲,一直到前頭的現場鋼琴演奏結束,換上輕音樂開始。

    “茉莉的記憶有部分是不完整的。”郭書齊突然出聲。

    “……啊?”周丹不明所以,怔了怔。

    “她的男朋友並不是我。”他又道,“她的男朋友……”她一頭霧水。不是他那又是誰?

    “夏國正這名字你認識嗎?”

    夏國正?她想了想。

    “你說的是那位很有名的鋼琴教授?”

    他微一點頭。

    “夏老師是茉莉的父親,也是我爸媽多年的好友,國中時,我爸媽在一場事故中意外身亡,那時我尚未成年,是夏老師收留了我,我住在夏家很多年,長時間的相處下來,和茉莉的感情也早就如同親兄妹。”他眨了下長眸,繼續說︰“茉莉的男朋友是我高中同學,為了那段感情,茉莉付出很多代價,包括後來的心因性失憶。”

    “失、失憶?”周丹瞪大美眸,意外聽見這些。

    “對,就是失憶。”他沉沉一嘆,不難發現語氣中的不舍。

    “因為一個意外,她忘了她的男朋友,她任何事都清楚,偏偏就是與她男朋友有關的事全數遺忘。

    “只忘記她的男朋友?”周丹難以置信。

    “是,就是所請的心因性失憶,根據醫師的說法,這種失憶大部分會好,但何時恢復沒個準,也有可能不會好。”他長指抹了下杯身,融冰在杯身上冒出一層水氣,他的指尖一劃,水氣成珠滑下一道線。

    “就是人家說的選擇性失憶癥?”

    “心因性失憶和選擇性失憶的病因相不相同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茉莉的記憶並不是完整的。”他見她面前那杯飲品遲遲未動,遂探手拿了過來,拿了檸檬片擠了幾滴計液滴進杯里。

    “這是這里的招牌,就叫“巴洛克”,算酒精飲料,但濃度很低,許多女生來這里都愛點這個,你試試。

    杯子推回她面前,他又接續說︰“茉莉的男朋友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生,成績優秀,小提琴拉得更是好,我和他高中同班三年,看多了女同學迷戀他,甚至為他爭風吃醋的例子,我提醒過茉莉,不過感情就是這樣,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似乎沒法控制,關于這點,你說是不是?”他眸光一轉,直勾勾看住她,曈底輻射灼灼熱意。

    周丹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心突跳,連忙啜口飲料好掩飾心頭那微微的慌亂。

    “大概、大概是吧。”

    “她雖然如願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但也招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像是她男朋友的其他愛慕者會找她的麻煩、言語苛薄、甚至是欺侮,茉莉善良,有委屈也從來不提,只是壓抑自己,這樣的她,如何能在情愛中獲得幸福?”

    還以為那種什麼失憶癥的東西只會在連續劇灑狗血時出現,料不到原來現實生活之中也真有如此情況,聽著別人的故事,也許感覺新鮮,卻也難免為這樣的女子心疼。

    若非親耳聽見,她真看不出夏茉莉那般良善美麗的女子,竟失去了部分記憶,還極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段。

    見她聽得專注,他繼續未完的話。

    “大概是愛得太辛苦,茉莉才會在一次意外跌落階梯時,遺失了她和她男朋友的那一段記憶。”故事告一段落,郭書齊停頓了下來。

    擠了幾滴檸檬計,他一口氣喝完杯內液體,然後把玩著破璃杯,杯里未融盡的碎冰輕撞著杯身,擊出清脆的聲響。

    周丹有些急了,之後呢?之後為什麼夏茉莉會成為他的女友?

    她發現自己竟迫切想知道這一部分。

    “周丹。”郭書齊突地放下杯子,神態嚴謹,像是準備相她談論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似的。

    “……啊?”

    “別人若對你有恩,當你有機會報恩時,你回不回報?”他問。

    話題陡然轉移,周丹有幾秒鐘的怔愣後,才答︰“有機會,我當然會回報對方曾給予我的恩惠。”

    他笑了笑,很溫朗放心的笑容,像是滿意她的回答。

    “我也一樣。有恩,當然該報,我想這是人之常情。”話盡笑容也斂下,他只是沉沉望住她,像有話要說,又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才恰當。

    被看得有些古怪,再細想方才所有對話內容,她鏡片後那雙美目倏地睜大。

    “你、你——”她好像明白他接下去會說什麼了。

    看著她瞪大那雙圓眸,他笑得眸底生輝,眉目柔軟,連心也軟了,那是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他知道她知道他想說什麼,而這樣的感覺讓他胸口發燙,像沙漠中的旅人,終找到水源般,不必再跋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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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師心疼茉莉,擔心她再為愛情所苦,所以……”他頓了下,思量片刻後,終是道出︰“所以他把茉莉交給我,希望我能好好愛護她。”

    雖預料到他的說詞,周丹仍是想知道得更詳盡一些。

    “意思是,她爸爸認為你是個不錯的人選,所以自己替女兒決定了共度下半輩子的對象?”

    他下顎一點。

    “可以這麼說,夏老師編了一套說詞,讓茉莉相信我就是她男朋友,也是以後的結婚對象。”

    “而你為了還恩情,所以答應了?”失憶、報恩,她覺得她像在看一出可笑的肥皂劇。

    “是啊。”他笑了聲,長指滑過眉骨。

    “當時答應老師,是念在他待我如親生兒子,加上茉莉確實是個得人疼的女生,我便答應了。

    那時候以為就算當時兩人沒有愛情,往後還是能慢慢培養,沒想到我和她之間遲遲發展不出熱情。”真是……糟糕得很啊!周丹聞言,淡淡垂眸,幾度欲言,又不知該說什麼,畢竟那是他和夏家的事。

    然而,他為何要對她說這些?她捧著杯子,一口一口啜著飲品,臆測他的心思。

    驀地,一名男子走過來拍了下郭書齊的肩頭,輕道︰“該上場了。”

    男子溫雅斯文,像個書生,他散發的氣質似乎較郭書齊來得成熟一些,她仔細一看,是方才在台前演奏鋼琴的男子。

    “周丹,這是我們這個樂團的鍵盤手,孫裴亞,他年長我幾歲,你可以稱呼他孫大哥。”郭書齊側顏看她,為她介紹對方,他的生活,該讓她了解,這是追求她最基本的誠意。

    “演出時間到了,今晚我只唱一個小時,你在這等我,我工作完就送你回去。”

    不待她回應,他退開椅子,轉身就要走,腳步踏出前,像是想起什麼,他又回過身子。

    “雖然這是低酒精的飲料,但也別喝太大口。”

    大掌一探,覆上她的杯口,深深看她一眼後,他低道︰“慢慢喝就好,記得待在這等我,別走。”

    他轉身,瀟灑地站上了他的舞台。

    當鋼琴為主干的前奏響起,在場觀眾屏息,淡雅男子的長指在琴鍵上走過幾個優美的分散和弦後,堆疊出綿密細膩的溫柔聲線,男子專注的面龐在燈光下顯得迷離而不切實際,俊逸風采讓台下女性觀眾深深著迷。

    在一片浪漫琴聲中,郭書齊略帶佣懶的低吟聲線緩緩融進。

    他唱的是celinedion的hurrender。

    握著麥克風,他眸底流溢的輝芒深邃而溫柔,直勾勾看著她,毫不避諱,他的嗓音猶如celinedion那般,清亮也深沉,他的歌聲情深又內斂,他情緒的鋪陳和收放的功力無可挑副,將整個氛圍營造得很迷幻。

    偶爾音樂走到激昂深處,他會偏過俊俏面龐看向身後的鍵盤手,前額瀏海便隨之翻飛再落,那樣的他性感到無可救藥。

    和鍵盤手一個默契的眼神後,郭書齊將視線調轉回前方觀力中,重新尋到周丹的,然後緊緊不放。

    她像被卷入他眼底的深色漩渦般,離不開他多情的眼……

    他真摯的歌聲令人心動也心痛,一如他帶給她的情感,同樣讓她心動,亦是同樣心痛。

    車子熄了火,拉上手剎車,他側目看著副駕駛座那已然睡熟的女子。

    酒量還真差啊,濃度不到35%,她也能醺醺然?他在巴洛克駐唱也好一段時間了,還沒見過哪個客人喝了一杯招牌就醉的,獨獨她一個。

    這樣差勁的酒量,她也敢獨自一人去?買醉?那夜若不是恰好踫上他駐唱的日子而遇上他,她會躺在哪個男人的身旁?而那男人又會怎樣對她?想起他們是因為她喝醉而有交集,他似乎又得認同她的壞酒量。

    真是……矛盾得要命!

    莫可奈何又帶著滿心寵溺地笑了聲。

    “以後,不再讓你喝酒,除非我在場。”

    他傾近她,輕捏了捏她尖瘦的下巴。

    說她瘦,但指尖下的觸感仍是極好,女生身體的奧妙大概就在于此,柔軟、滑嫩、白,怎麼觸踫感覺都是美好。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徐緩向上,劃過她嘴唇、走過她面頰,指腹滑到了她眉骨。看著她鼻梁上那副黑膠粗框眼鏡,很難想象那平凡的鏡面後是雙美麗澄明的水汪汪大眼。

    第一、二次見她,她沒戴這副眼鏡,倒是頂了頭有些誇張的假發造型;之後再遇上她,她不戴假發,她的烏絲柔順黑亮,宛若黑緞般,但那副眼鏡卻掩藏了部分屬于她的美麗。

    認真想來,他見過她不戴眼鏡但頂著假發的模樣,卻沒看過她蓄著真發、設有眼鏡掩藏那雙美眸的最純粹的樣子。

    他想了想,手指輕悄悄握住鏡架,將那副大眼鏡取了下來。

    喟嘆了聲,他目光灼熱,來回掃過她五官線條。看,像這樣沒有彩妝、沒有假發、沒有多余裝飾物、沒有黑膠粗框大眼鏡遮掩的這張臉,多賞心悅目。

    大家都說茉莉美麗,這點他從不否認,可是真要計較起來,周丹這女生對他而言,是更具魅力,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吧?

    情人?他眉目溫柔,深深凝睨面前這張睡顏。

    他私心當她是他的情人,那麼她呢?她到底將他定位在哪種關系上?

    長指拂開她頰面發絲,在她唇線上反復來回,他悄悄享受著只有兩人的靜謐空間。

    驀地,車窗被敲了幾下,他怔了兩秒,側目一看,在看見對方的衣物時,他暗叫不妙,然後坐正了身子。

    對方持續敲著車窗,聲音透進車內。

    “喂,車窗開一下!開一下!快!”

    郭書齊暗咒了聲,降下駕駛座旁的車窗,換上笑臉。

    “有什麼問題嗎?”

    “這麼晚了還待在車里干什麼?”身著制服的巡邏員警彎著身子,透過敞開的車窗看進車內,在發現副駕駛座的周丹時,表情略有噯味。

    “約會哦?”

    “不,我只是送她回家。”郭書齊看了眼副駕駛座,周丹不知何時已清醒,正瞪著惺忪大眼,略顯困惑地看他。

    “只是送小姐回家?那需要送到一直待在車上嗎?”員警朝他攤開手心。

    “身分證、行照駕照麻煩借看一下。”

    郭書齊聞言,找出證件,一一遞上。

    “還這麼年輕啊?”員警看了看證件照片,嘆口氣。

    “現在年輕人真好命,幾歲而已就開著車到處趴趴走。”

    歸還身份證後,又道︰“雖然滿十八歲了,但也不要在外面亂來啊,我知道景氣不好,大家都在省錢,想辦事又不肯花錢進旅涫的情侶到處都是,隨隨便便在公園、停車場就開始做起愛做的事來。

    老實說,我可是很討厭處理這種事,要看到一些姿勢奇奇怪怪有礙市容的多腳獸,又要檢那些隨便丟棄的衛生紙團,那可是會帶衰的,你們有公德心一點,千萬不要給我學那個什麼車震,就在這里辦起事來,了不了解?”

    被莫名叨念一番,又是這般讓人臉紅心跳的內容,饒是郭書齊這樣的男子也難掩尷尬,他輕咳了聲,笑笑開口︰“警察先生,我真的只是送我同學回家而已,您別想太多,我很有公德心,那種“有礙市容”的事情,我們不會做,您放心!”

    員警將證件全數歸還給郭書齊,方臉探近車窗,看著周丹。

    “小姐的身份證件呢?麻煩借看一下。”

    周丹似乎已完全清醒,她眯了眯眼,翻找著皮夾,遞出身份證。

    “哦?你也滿十八了喔?兩個應該都還是大學生吧?大學生是正該玩的年紀,不過要適可而止,不要玩到三更半夜還在外頭游蕩。”

    員警看了看證件後,隨即歸還。

    “好啦好啦,你們早點回家休息,不要再在這里逗留。”員警擺擺手,就要離開,誰知轉身後又回過頭來,方臉又從車窗探進。

    “嘿,小子,其實要辦事也不是不可以,前面大馬路右轉一百公尺處,有家汽車旅涫,帶去那里合情合理又合法,了不了解?”

    郭書齊尷尬地笑了聲。

    “謝謝、謝謝,警察先生辛苦了。”直到員警背影逐漸遠去,他才升起車窗,莫可奈何一笑。

    “真的是……噦嗦啊。”

    “為什麼會有警察?”周丹問。

    “應該是巡邏的,大概是看我停在這里停了有段時間車子又沒熄火,所以靠過來看看。”所以那員警的行為也算合理。

    “你在這里停很久了嗎?”她眯眸看了看周遭,感覺不大對。

    “半小時有吧?”他側目看她。

    “你睡得很熟,突然叫醒你似乎有點殘忍。”

    “我睡很久了?”

    “應該說你醉了。”他微微一笑。

    “醉了啊……”她忽地想起上回喝醉的自己,心一驟跳。

    “我、我有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嗎?”

    他沉沉看住她,半晌,才意有所指,淡淡說道︰“你今天……很乖,只是睡著而已。”

    她放心笑了笑,似乎沒聽出他刻意強調時間。

    “那就好。”

    “你酒量,好像很不好。”他眼眸依舊定在她面容上,語帶探究。

    “是啊,是真的不好。”她笑得不好意思。

    “所以,以後別在別人面前喝酒,萬一又醉了,不大好。”

    “我並不當喝酒,有記憶以來,才喝過兩次酒而已,而且兩次都是遇上——”

    你,她睜大眼眸,陡地住口,發現自己差點說漏了什麼,忙咬住下唇。

    “嗯?”他誘導著。

    “都是遇上什麼?”

    她看他,眼神有些慌忙。

    “噢不,沒什麼。”她擺擺手,勉強笑了聲後,她一邊用手指順順發絲,一邊又道︰“我也該回去了。”手指滑過額際時,她愣了一秒鐘,十指覆上雙眸確認後,陡地一驚。

    “眼鏡?”她摸摸面頰,隨即低首翻找著包包。

    “我的眼鏡呢?剛剛明明戴著的……”難怪方才會覺得奇怪,感覺視線有些朦朧,原來是眼鏡不見了。

    “這里。”他看著她的慌亂,遞出那副黑膠粗框眼鏡。

    忙碌的十指一頓,周丹緩緩側顏,在看見他掌心上的眼鏡時,拿不遲疑一把搶過,然後戴上。

    “抱歉,我想你戴著它睡一定不舒服,所以把它拿了下來。”

“你——”聞言,她瞪著他,半是懊惱自己酒量差,半是害怕她沒戴眼鏡的面容教他看出她便是那夜與他一夜纏綿的對象,她原本就有近視,只是與他有過一夜情後,她刻意地不戴隱形眼鏡,換上有框眼鏡,就怕某日遇上他,沒想到她還真的遇上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擅作主張?你別以為我跟你出去吃過幾次飯,就能隨便動我的東西。和你出去吃飯也不是我願意的,你這樣半強迫的方式,我其實很討厭,現在又這樣趁我睡著拿走我的眼鏡,讓我感覺很差勁,同班同學就能這樣隨性到不顧我的想法嗎?”

    說到最後,她竟是紅了眼眶。

    分明是自己想與他劃清界線,不想讓他認出她,就怕他看不起她那夜的放縱輕浮,可偏偏沒辦法完全割舍的也是她,明明愛情傷她,她卻又似乎渴望從這個有女朋友的男人身上得到安慰,關于自己這樣矛盾又反復的心境,她抗拒又害怕。

    郭書齊愕然周丹突生的怒氣,不過是拿下眼鏡而已,需要如此大做文章,這樣罵他?但見著她水花花的眼眸時,那眸底的脆弱和悲傷又教他心軟,他喟嘆,道了歉。

    “很抱歉,讓你感覺這麼差是我不對,不過我沒有任何想侵犯你意願的意思,只是見你睡得熟,拿下眼鏡應該會更舒服。”她的發絲有些凌亂,模樣看來可憐兮兮,他情難自己地探指順了順她長發,眉眸語氣滿是溫柔。

    “你不要哭,如果我這樣跑來找你一道吃飯,讓你很困擾的話,我不來就是了。”

    他沒發火?她這樣吼他,他竟還如此溫柔?那張柔潤的菱唇開合幾次,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看著他。

    “進去吧,我在這里看你進門後就走。”他笑了聲,開了中控鎖。

    她有些愧疚,對于自己的脾氣,但又能說什麼?

    看他一眼後,她下車離開。

    一個鐘頭到了,周丹收拾好自己的琴譜,交代學生這星期練習範圍,並和熱情的家長寒暄幾句後,她點點頭,走出對方家。

    時間是晚間八點,她晚餐還沒吃,在夜色中低頭步行,她想著該順便帶什麼回去當晚餐?

    經過一家面店,她想了想,走進去帶了一碗肉羹飯,她喜歡帶點湯汁的飯,肉羹飯有湯汁又便宜,很適合她的需求。

    走過兩條街道,住處就在前面,在踏入老公寓大門之前,有人出聲喚了她。

    “周丹。”聲嗓微啞,郭書齊像壓抑著什麼情緒。

    聞聲,周丹背脊明顯一僵。

    一個星期不見、連在學校也遇不上的人,現在就在她身後?

    上次他說了她要是不喜歡他來找她一道去用晚飯,他就不出現,而他也真的履行他的話,再沒來找過她。

    那他現在出現在這里是為什麼?

    “周丹?”她不應聲,他又喚。

    她緩緩轉過身軀,見著他那張面龐時,她心突跳了下。

    他身後有盞路燈,那鵝黃色的燈光不規則地落在他黑發上、他寬肩上,卻映不到他俊俏的臉龐,可他那雙深邃的長眸在見著她時,有光點浮浮蕩蕩,像稍縱即逝的螢火蟲輝芒般,美麗璀燦,神秘荒涼。

    這樣的他,有些高深莫測,她看不出他情緒好壞,猜不到他的用意,只能眼睜睜看他。

    他穿著少扣了兩顆扣子的直條紋襯衫,長袖往上翻折,衣下擺未扎,隨性中又多了點他獨有的落拓氣質,很普通的襯衫,他卻能穿得如此有型,迷人得教她心醉又心碎。

    明明很想見到他,而今見了,卻又因為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心理因素,對他只能防備,這思念啊,可真是磨人又說不透。

    “還沒吃?”郭書齊看了看她手中的提袋,語調竟有些蒼涼。

    周丹點頭,而又困惑著,她輕蹙眉心看著他,他身上有酒味,是喝了酒?還是駐唱時染上的?

    “一個星期沒來找你,你有沒有想念過和我一道用餐的畫面?會不會期待看見我的車子、看見我的人?”他一步一步上前,和她的距離只剩幾公分。

    “不過看起來,你應該過得還不錯。”看了看她的提袋,他笑了聲。

    不!才不是那樣!他不來的這幾日,她時時望向窗外,希冀著能看見他,可一方面又懊惱著自己,不要他來的是她,想看見他的也是她,她矛盾到心煩意亂。

    這些,他根本不知道,他怎麼能自以為是,認為她過得不錯?又怎麼能對她說這些話?有女朋友的是他,來撩撥她的也是他,她都盡量把關系降到最單純了,他還想怎麼樣?

    他單手滑入褲袋,一手抬起她下頒。

    “你大概不知道,我這人其實很固執,認定了一樣事物,就是那樣了,要我改變很難,當然,也包括人和感情在內,認定是了,就不放手。”他眼眸含笑,瞳仁底似乎爍著什麼輝芒,有些古怪。

    她瞪視他,思量著他話中含意,“什麼意思?”片刻,她問。

    “你問我什麼意思?你是當真不懂?還是裝傻?”他松開她下頷,手跟著也滑入褲袋,低頭注視著地面,幾秒鐘後他抬起面龐,“真的是……很糟糕啊,我所做的事情原來不具任何意義嗎?”

    “你到底、到底想做什麼?”她退了一步。

    “如果只是想要發酒瘋,恕我不奉陪!”

    郭書齊眯了眯眼,眸光森冷地睞向她。

    “你認為我發酒瘋?”

    上前一步,逼視她。

    “我是喝了點酒,但意識很清楚,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女人名叫周丹,是一個無心無情的女人。”他俯視她,眼底有著傷痛。

    他為了什麼來到這里?她竟這樣說他?

    周丹瞪眸,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你憑什麼這樣指責我?憑什麼對我說這樣的話?你身邊明明就有女朋友,還敢在這里對另一名女子說這些!”說得好像她對他多無情,可他們之間明明什麼也不是。

    “我憑什麼?”他冷哼了聲,捏住她下巴,幾乎是咬牙地開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問我憑什麼?就憑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就憑我喜歡你,這些理由夠不夠?周丹,你還要繼續假裝我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同學關系嗎?”

    “你——”她傻住,原來他早認出她來了?

    細想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從他拿軟膏給她、從他說要和她打賭、從他對她解釋他和夏茉莉的關系……這一切的一切,其實早說明了他對她這般特別的背後原因並不單純。

    她還以為她掩藏得很好,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看著她演戲?一種被穿什麼的羞恥感讓她落了淚,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她主動找上他尋求一夜纏綿,所以他看不起她的放縱行為,故意這樣撩撥她、作弄她嗎?他憑什麼說喜歡她?

    “這樣耍我,讓你覺得很有趣嗎?如果是的話,你達到目的了,能不能請你放開我?”珠淚漣漣,她委屈得像個無辜的孩童。

    “我耍你?”見她雙眸水花花,他心疼不已,卻又怒惱她的話語,捏住她下巴的力道重了些,直到她畏疼地縮了縮肩,他才松手。

    “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將這一切說成是我耍你?”

    “難道不是嗎?你分明有個夏茉莉了,還大言不慚說你喜歡我?”

    “你知道我和她的情況不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樣,你也知道我對她只有兄妹情誼,沒有男女間的火花。”

    “但她畢竟是你女朋友!”女朋友只是三個字,但卻是意義非凡,就算他真喜歡她,她能是他的女朋友嗎?

    郭書齊無法反駁她的話,她說的是事實,可這一星期來他想得很透澈,他想要的女人是周丹,盡管他答應了夏老師要好好照護茉莉,但關于周丹,他無法輕易放手。

    “如果我認識你在先,我不會答應夏老師當時的交付,即使這已經是事實了,我還是必須承認——”他喟嘆,長指抹掉她眼淚。

    “周丹,我喜歡你。”

    那雙多情的長眸,盤據著溫柔,她幾乎就要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了,可轉念一想,他對她的喜歡從何而來?

    “身邊的乖女孩你不愛,偏喜歡上一夜情的對象,這麼荒唐的事,你要我如何相信?”周丹忽地笑了聲,有些嘲弄的態度。

    “你們男人遇上一夜情時,不都希望事後對方別相纏,怎麼你卻偏要與眾不同?”

    “這不就證明我是真喜愛你?”找到了有力的證明,他忽地揚唇笑著,深情繾蜷的。

    “你——”她語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周丹,也許我們認識的情況較為特殊,但我無法否認,你對我確實有著莫名的吸引力。如果那夜之後,我們再沒踫面,或許我真的會陪著茉莉到老,但我們遇見了、認識了,這樣的緣分教我如何對你無動于衷?”他望入她仍有淚花攀眶的美眸,重下她的眼鏡,長指一揩,揩去她的傷心。

    “那個晚上,你很悲傷,就像現在這樣,我見了難過,心一軟,才會有之後的事發生,我想,我應該是那時候就對你動心了,才會時常想起你這雙淚眼。”他笑著,好像對于能夠喜歡她,是件再美妙不過的事,那樣的微笑,讓她心跳微微快了。

    他說得如此誠懇、如此多情,是真心喜歡她?但為何不一開始就認出她,非要繞這麼一大?

    “為什麼要當作不認識我?”忍不住,她問了。

    “如果我見到你時這麼說︰“嘿,你不就是那晚和我上床的女人?”你會承認嗎?女孩子面皮總是薄了點,我不能不顧慮,而你看來也沒打算認出我,我想你除了不好意思外,也因為那是一夜情,所以你認為沒有必要繼續往來,是吧?”

    周丹眼睫眨了眨,意外他細膩的心思。那麼,他不是要著她玩了?

    “我配合你,不說破那夜的關系,卻又不滿于只是同學關系,所以急著走進你的生活,你不開心,我也不強迫,就順遂你意不出現在你面前,我給自己一個星期的期限,不找你、不見你,看看自己能忍受到什麼程度,想不到極限就真的是一個星期,我沒辦法一直不見你,所以又來了。”他雙掌捧她的面容,低低一嘆,問道︰“周丹,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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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揚睫看他,有些甜蜜、有些難以相信,她遲疑著、猶豫著該不該讓他知道,她其實很在意他。愛啊,總是美麗得讓人期待,又害怕喜花一現灼傷害,她與學長因性而分開,她卻與他因性而親密,說來真荒謬。

    喜不喜歡他?喜歡,她很喜歡,只是這次,愛神會不會特別眷顧她?

    她渴望愛,又害怕。

    “不回答,嗯?”見她遲遲不回應,他心發涼,卻又不願就這樣放開她,悵然一嘆,他寬額抵住她的,很親密的姿態。

    “那我就當作你不喜歡我,所以從這刻開始,我加倍努力展現我對你的誠意,你給個機會,別再拒絕我,這樣好不好?”

    那長眸中穿蕩的溫柔波光似流金,有著把人心弦的情意,纏綿得教她不心動也難,他說他喜歡她,她對他亦是情意深,那為何不答應他?

    她淡淡垂眸,視線對上他寬厚胸口,她憶起那次在他懷中醒來的美好,下意識的,她傾前,小臉貼上他前胸;她聽見他的心跳聲、她感受他健碩的肌理,有種酸酸又甜甜的幸福感在她胸口漫開,喟嘆一聲,她不得不承認她根本不想離開這副溫曖胸膛。

    她孤單,需要人陪;她寂真,很需要愛,既然有人要愛她,那她猶豫什麼?最多、最多就是再被甩一次而已。至少眼前這男人,不像學長,用性衡量男女間的關系。

    “周丹,別不說話。”郭書齊垂眸,睨著她發心。她這樣靠著他,讓他驚喜?但卻又沉默地不應他,他該如何解讀她這樣看似親密又疏離的態度?“你等等還有事嗎?”咬了咬唇,她訥訥開口。

    他微愣,訝然她這一問。

    “原本“巴洛克”有班,但是喝了點酒,聲音似乎不大妙,所以找人代了。”

    “你為什麼要喝酒?”她困惑抬臉,退離他胸口。

    他笑了聲。

    “喝酒壯膽啊,被你拒絕過,這里受了傷,所以再上門找你是很需要勇氣的。”他右掌握拳槌了左胸一記。

    被他那令人發噱的動作惹笑,那張冷凝許久的麗顏終于不再緊繃,她笑得有些靦腆、有些害羞、有些尷尬,臉頰緋紅一片。

    “怎麼啦?這樣問?”見她態度軟化,他語調輕松不少。

    “啊?”她揚睫望他,皮膚下血液急速奔流,讓已是紅潤潤的腮畔,更見嬌艷,像盛夏紅玫瑰,“如果、如果說,你沒事的話,就——”她垂斂美眸,咬住下唇,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惹人愛憐。

    “就怎麼樣?”他微偏面龐,想看她低垂的面容,她卻將臉埋得愈低。

    深吸一口氣。

    “就留下來過夜吧。”熱著臉,一口氣說完。

    聞言,郭書齊愣了幾秒,他看著那低到不能再低的腦袋瓜。

    “你……你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她抬顏,那雙大眼迷蒙中透著認真。

    “你不要嗎?”

    “你知道一個女生開口要男生留下來過夜的意義?”他的眼,墨邃恤深海,探不著底,有什麼光點在深處躍動著。

    他期待,又難以相信。

    “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迎視他深沉的注目。

    他微點頭,薄唇忽而勾揚一彎淺淺弧度,“我可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第一飲見面就有了親密關系,他不認為留在她住處過夜,他有把握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畢竟她是他除了茉莉以外,唯一想要呵護疼惜的女子。

    他更清楚明白,他對茉莉的情感是親情,可對周丹卻有莫名的思念、欲念、執念,每回想起那晚她傷心欲絕的面容和淚眼,他總忍不住想要給她愛,滿滿的愛,然後想見她歡喜、見她愉悅,他這樣的心境,也許是構成愛情的元素。

    “我知道你和坐懷不亂這四字沾不上邊,第一次見面時就領教過了。”不多細想,道出自己的想法,才想起這樣的話語很曖昧,她輕咬下唇,紼色淡了些的雙腮又再度加深。

    他聞言,怔怔然,片刻,快慰的笑意蹦出喉間,這笑,化解了她的尷尬,也浩彌了一星期前的不愉快。

    那一彎笑,竟如文火,煨得她心熱且曖。他那歡暢的笑意可是因為她?

    她就這樣直勾勾看著他,心頭蜜沁沁、甜滋滋,直到他察覺她專注的凝視。

    緩緩斂了笑,他望入她眼底。

    就是這雙美麗又哀傷的眼啊,總教他心疼得放不下……

    他探出拇指,撫過她的下眼瞼,下滑到她柔潤的下巴,略輕抬。盯著那瑰色軟唇,他眼色漸深濃,像大霧迷漫的黑森林,旋即,薄唇精準落下,覆上了他想念的柔軟。

    她愕然他突然的索吻,菱唇微張,卻教他找到機會深入她芳腔。

    有些霸氣的,像索討一星期不見的代價似的,這吻很深、很重,毫無保留,傾盡所有熱情,反復輾轉廝磨著她的嬌唇。

    他的氣息深深侵入她胸肺,帶著酒香,她微醺了,雙手再難有矜持,攀爬勾住他頸項,朝自己貼近。

    她的眼鏡自他手中掉了,她手中提著的晚餐也掉了,除此之外,地面上還有一對繾綣交纏的影子。

    “早上想吃什麼?”她好夢正甜,男人毛手毛腳欺上她,在她耳畔呵氣,她怕癢得很,薄被往上一拉,覆住頭臉。

    惡質的男人鑽入被里,狼嘴在她線條美好的頸項上用力吸吮,她縮了縮肩,翻過身以背示“狼”。

    “這麼好睡,嗯?”這姿勢倒好,順遂他心意,左掌覆上她裸露的巧肩,微微低首,薄唇一張,恰恰好將她軟嫩的耳垂含入。

    男人曖熱氣息侵襲她頸背,混著牙膏的清涼和刮胡泡淡淡的氣味,她敏感地顫了下身軀,頸背上已是起了一片小疙痞。

    長眸盯著那片肌膚,笑了聲,“都已經被我鬧成這樣了,還不回答我?就這麼貪睡?”壞壞的指頭沿著美頸,往下滑去,仿佛知道那兒有甜美豐碩的果實等著有心人摘采。

    周丹無奈,嘆口氣,翻轉過身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未全張,臉容似醒似睡,憨憨的可愛模樣教他忍不住先往她微翹的菱唇偷一記香,料想不到她瞪大美目緊抿著唇,像見著外星生物般看著他,完全清醒的模樣。

    “一張開眼就先瞪我?”他眯了眯眼。

    “我沒刷牙,這樣你也親?”模糊沙啞的聲音從小姐指縫間鑽出。

    “為什麼不能親?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說著說著,健碩熱燙的身軀又欺近她。

    她驚呼了聲,不住往後退,直到差點滾下床時,男人及時一掌撈回她,順勢擁人懷里,緊緊抱住。

    “想逃哪去?”男人低低笑了聲,聲嗓迷人,故意在她耳畔說道︰“你看,還不是又回到我懷里?”得意得很。

    她嘆口氣,放棄掙扎,乖順地牢牢抱住他腰身,面頰貼上他左胸膛,那兒有他沉篤穩重的心跳,是這些日子伴她入眠的優美旋律。

    “想吃什麼?”撫順她微亂的長發,“不會又是燒餅吧?”

    “你明知故問嘛……”語音拖得長長的,帶點撒嬌的抱怨。

    這是他對她的體貼之一,知道她在西式早餐店打工,早膩了那些餐點,所以排休時,她習慣吃中式早餐,尤其愛燒餅,休假她會多補些眠,早餐一事就由他張羅,他深知她習慣,不用特別交代便能備好她的喜好。

    擾她起來,他不過是好玩,她很清楚這點。

    他朗笑了聲,掌心撫上她怕癢的腰側。

    “吃燒餅也好,你最近比較有肉了,燒餅功不可沒。”

    周丹拍掉腰上那只魔手,在他懷里輕笑出聲。

    是啊,她確實胖了些,與他半同居也近兩個學期,他將她照顧得很好,用甜蜜當水灌溉,用情愛當肥料滋養,要她不胖也難。

    “那我出門了,你再睡一下。”方唇在她額上一印。

    “小心一點。”她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手心覆上仍有他唇上余溫殘留的額面,然後發起愣來。

    他很溫柔,很呵護她,對她有些霸氣的,執著的,不過那是在人後,兩人獨處時;人前,他依舊是夏茉莉那溫文儒雅的男朋友,他依舊與她生分疏離。

    就像上學期,來了個轉學生,叫江青凡,聽他說起才知道那是茉莉的前男友,而為了不讓江青凡親近茉莉,他對茉莉是更溫柔,幾乎形影不離,她這個見不得光的情人,又能如何?

    他說他在等待,等待夏茉莉遇到好對象時,甚至是等待夏茉莉那段斑駁的記憶恢復時,那麼他便能心安理得放手,不用愧對收養他的夏老師,屆時,他與她便不用再隱藏兩人的關系。

    她相信他的話,心甘情願當他的秘密情人,畢竟他對她的好是無庸置疑的,可是最近,每當這樣看著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時,總有落寞感受。

    尤其最近在學校,他對茉莉的好和溫柔讓她看了好吃味。

    為什麼她就要等待?為什麼她就只能躲躲藏藏的?為什麼她不能高調談愛?為什麼她要和另個女子分享一個男人的關懷?為什麼她只能站在遠處偷偷看著俊朗的他展現風采?為什麼茉莉不和江青凡繼續在一起就好?

    那麼多那麼多的為什麼……她得不到解答,只有無窮盡的悵然。

    她其實很渴望能在大家面前和他公然牽手擁抱,深情互望,就像他對夏茉莉那般啊。

    她是不是變貪心了?是不是在愛情上只要擁有了,便想要再擁有更多的對方,軟土深掘似的,一直挖一直掏,非要他全部的疼愛和關懷不可?

    明知他情非得已,明知他情有可原,卻還是忍不住要偷偷埋怨。

    只是想擁有愛,一份專屬的、完整的愛,但為什麼這樣困難?

    新學期剛開學,就有老師要報告,盡管埋怨聲四起,仍是沒得商量,身為班代的夏茉莉,需將報告收齊後交出。

    “我還沒做好,下星期交!”女同學說完,扭頭就走。

    “啊,等等。”夏茉莉輕喚。

    “郁鈴,這份報告現在就要交,沒辦法等到下星期,你都沒準備嗎?”

    “廢話,有準備我何必下星期交?”被喚作郁鈴的女同學轉過身來。

    “可是,老師等等上課就要了……”夏茉莉語調輕緩。

    “那不然你的借我啊,我拿去印一份就好。”李郁鈴睨著她。

    “啊?”夏茉莉為難的笑。

    “這個恐怕不行耶,報告不可能一模一樣啊。”

    “那就不要逼我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蹦出這句。

    “不是逼你,只是報告遲交,會影響期末成績。”繼續勸說。

    “那你交了嗎?”李郁鈴反問。

    “嗯,很早就完成了喔,很簡單的一份報告。”夏茉莉笑得甜美。

“是哦?那還真了不起。”冷哼一聲,見到從外頭踏進教室的郭書齊,有意找麻煩似的,又揚聲問道︰“那你男朋友交了沒?”

    愣了一下,夏茉莉笑得心虛,“還沒。”

    “呦,男朋友你怎麼不去催,偏來催我,你和我有仇啊?”

    “不。”螓首。

    “我只是——”

    “茉莉,怎麼了嗎?”郭書齊走近,低聲問道。

    “沒事。”她笑了笑。

    “怎麼會設事?你就老實告訴你男朋友,說我刁難你就好了啊,班代!”刻意加重後頭兩字。

    “茉莉是哪里惹到你,需要這樣對她說話?”他才從洗手間回來,其實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何事,只是看不慣眼前這女同學的態度。

    “對嘛,有男朋友就是不一樣啊,可以讓男朋友出來說話嘛。”李郁鈴盤胸,冷哼了聲。

    “郁鈴,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看著這一切的周丹,站出來為夏茉莉說話。

    “茉莉只是依老師的交代做事,沒刁難誰。”

    說來不可思議,她和夏茉莉後來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她時常因為早餐店的工作而遲到,夏茉莉總會貼心地將筆記借她,幾次交談下來,她才發現她和夏茉莉在個性上竟也愈來愈契合。

    “沒刁難嗎?那為什麼郭書齊的報告她不催?”

    “你怎麼知道茉莉沒催過我?”郭書齊出了聲。

    “你——”李郁鈴瞪大雙目,忽地笑了聲。

    “你如果知道你女朋友勾引別的男人,你還幫不幫她,啊?”

    “什麼意思?”聞言,郭書齊眉心聚攏。

    “什麼意思?意思是夏茉莉上次在校門口見到我男朋友,對他拋媚眼,結果我男朋友現在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念著要我介紹夏茉莉讓他認識!”所以她看夏茉莉不順眼,找碴是必然的。

    “郁鈴,我對你男朋友沒印象。”夏茉莉想了想後,緩緩開口。

    “怎麼會沒印象?上次他送我到校門口,你見到我們時明明就笑得很花痴。”

    話落,附送一個鄙夷的眼神。

    “我真的沒印象……”夏茉莉頭,平白的指控讓她有些受傷。

    “郁鈴,我想是你誤會茉莉了,她對人一向都很良善,在校門口遇見你們,笑著和你們打聲招呼也沒什麼不對。”周丹再次為好友說話。

    “你看,她都說她對你男朋友沒印象了。應該是你誤會了她,有時候別太小心眼。”

    “關你什麼事啊,周丹?”李郁鈴將矛頭轉向周丹。

    “你看看你,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我就算小心眼也好過你沒男朋友可以小心眼啊,哈哈!”

    “你——”周丹聞言,身軀一僵,偷偷覷了眼郭書齊,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就算什麼都沒說也該給她眼神,豈料他竟當作未聽見似的,只管忙著安撫夏茉莉。

    “我什麼我?你看你看,你在這里幫人家出頭,得到了什麼?人家可是在那邊甜甜蜜蜜的呢。”非要離間不成,女人的嫉妒心一發作,什麼言行都有可能出現。

    “……”周丹看向那對輕靠在一塊的男女,希冀著男子能開口為她說些什麼,怎料等待好半晌,男子連看她一眼都沒,她心驟涼。

    “反正,茉莉是個很善良的女生……”她淡淡開了口,語氣愈見薄弱。

    “李郁鈴,今天這事到這里就好,往後別再找茉莉麻煩,你有本事,管好自己的男朋友。”郭書齊冷聲開口,隨即擁著夏茉莉離開戰區。

    竟然……他竟然就這樣離開,丟下她一人?

    別人開口傷了茉莉他急著跳出來,可傷著的是她卻不見他為她說話,人家都當他的面恥笑她了,他居然無動于衷?

    當初說要好好呵護她的是他,而他現在給了她什麼?

    她用力地深深呼息,想降低眼眶那逐漸發燙的溫度,卻還是來不及地讓淚水滑落,在下巴懸著,也許,是她高估了自己——

    傷心,根本無法收放自如。

    她不在家?不可能,沒什麼朋友,和家人也不熱絡的她,在這個深夜時間能上哪去?若在家,為何燈會熄了?

    每個晚上駐唱結束後,他會視情況決定回夏家還是在她這里過夜,但無論是哪種狀況,他一定會先過來這里一趟。

    她偶爾先睡,偶爾會等他,她習慣留盞燈,等他過來。

    但今晚,燈是熄的。

    心中微有疑惑,他收回凝視三樓窗口的視線,掏出她給他的鑰匙,開了公寓大門,不逗留,他一路走上三樓,進了她的屋。

    他在房間找到她,放心笑了笑,開了床頭小燈後,隨即輕手輕腳爬上床。

    大手環過她腰,按向自己,薄唇精準覆上她的,嘴上偷襲不夠,掌心還從睡衣下擺探入,沿著腰側緩緩往上,落在胸緣,最後是修長五指包覆住她女性的柔軟,很溫柔的,帶著情欲的。

    才想褪去她身上那礙事的睡衣時,她的手驀地捉住他,不讓他繼續。

    他一愕,微抬面龐,對上她幽森的大眼。

    “吵醒你了?”他情欲正緩緩升騰高漲,聲線低啞得很性感,可惜她無心欣賞。

    周丹不答話,只看他一眼,然後推開他胸膛,坐起身來。

    “怎麼了?”見她面容冷淡,他捧起她臉蛋細細探究審視著。

    “你來這里,是因為有個免費的床伴嗎?”那雙大眼像漫了濃霧,陽光照不進來,深幽得見不著底。

    郭書齊聞言,俊眉微微一皺。

    “為什麼這樣問?”

    “難道不是嗎?”那漫霧的大眼慢慢眾積了水花,攀在眼眶,仍倔強得不肯墜落。

    “我從沒這樣想過你。”還以為她是故意說來鬧他的,卻在見著她眼底的落寞時,明白她非玩笑。

    “那你是怎麼想我的?”昂臉,迎視他深邃的墨瞳。

    他眯了眯眼,有些惱。

    “你認為呢?”

    “我認為就是我剛剛說的那樣,我是你的性伴侶。”心抽痛了下,眼淚終是滾落,落在他手背上。

    像被她溫熱淚水燙著般,他倏然松手,還她臉蛋自由。

    “不要說這種話,你明知道我從不曾那樣看你。”

    “但你的行為卻是這樣告訴我。”

    他凝著她,深深的,那雙邃亮長眸漾著頹唐。很氣惱她這樣形容他倆之間的關系,卻又舍不得她的淚,他心一軟,語氣不再僵硬。

    “周丹,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她看著他,片刻,她問︰“是不是我說了,你就願意解決?”

    他似乎猜出她想法,淡道︰“那要看是什麼事。”

    她笑了聲,他的答案在意料中,她笑自己這時候料事如神。

    “我不想只能在夜晚擁有你。”

    郭書齊僵了下。

    “周丹,別開玩笑。”

    “我像開玩笑嗎?”

    “你——”見她神態認真,他煩心了。

    “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鬧?”她細嗓微揚。

    “我只是希望我能光明正大談一場戀愛,不用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的關愛而已,這樣算鬧嗎?”

    “你明知我的情況不一樣。”

    “就因為你認定我明白你的情況,就能夠不顧我的感受,放任我被別人冷嘲熱諷嗎?”她想起他擁著茉莉離開,留她獨自面對李郁鈴的畫面時,總不住要質疑一次他的真心,“你是為了白天李郁鈴那些話在氣我?”他沒了興致,起身下床。

    “那種人說的話何必放心上,只是讓自己難過而已。”

    “我放在心上的不是她的話,是你的冷漠。”她控訴著。

    “你怎麼可以一邊說著要好好疼惜我,另一邊卻又對我視而不見?”

    “我不那樣做,那該怎麼做?難道要讓茉莉看出我們之間有什麼?”

    “對,所以為了保護茉莉,你可以對我無情。”她擦去眼尾淚花,委屈地問︰“書齊,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別把我說得那樣糟糕,我並不願意事情變成這樣,夏家有恩于我,我不能不報,你若是真在乎我,為何不能體諒我?”

    “我不是不體諒你,而是、而是……我的身體、我的心,通通給了你,我不知道會不會哪一天你厭倦了,就不要我了?”

    郭書齊看著她。

    “我說過,被我認定的就是認定了,怎麼樣我都不會放手。”

    “學長那時候也說他會一輩子疼愛我,可是……”周丹笑了聲,蒼涼的。

    “可是他還不是甩了我。”

    “周丹,我不是你學長,別把我說得和他一樣。”他站在床沿,俯視著坐在床上的她。

    “我曾經也以為你不一樣,可是我們現在這樣的情況,憑什麼我該繼續認為你會和他不一樣?”

    他看著她,不說話了。

    沉悶的靜默在兩人間游走,好半晌,他深深一嘆,低聲問道︰“那麼周丹,你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想要完整的你,可以在白天也對我溫柔的你。”毫不退怯,她對他說出她的想望。

    郭書齊聞言,閉了閉眼,再睜眸時,薄唇低吐︰“周丹,很抱歉,這點我目前做不到。”

    那讓人傷心欲絕的無情答案像巨石,打碎了她的想望,兩行溫淚就這麼無預警落下,“書齊,你究竟愛不愛我?”

    他彎身,抬起她淚漣漣的面容,拇指抹掉她的淚,沉沉望住她,“說愛你,真能代表什麼嗎?而說了愛你,就能堅定你對我的信任嗎?不,周丹,你我都知道,那三個字對我們目前的狀況于事無補。”

    所以,他不肯說?是因為還不夠愛她?還是根本就不曾愛過她?

    看他一眼,她別開目光,偏了臉容,淡淡道︰“我累了,要休息了。你要回去時,請記得幫我鎖門。”被一掀,身子滑人被里,再不肯探出臉看他他看著那鼓鼓的被子,站了好一會兒後,才熄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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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短褲、合身短了恤、長靴、低胸、卷發、耳環、彩繪指甲、隱形眼鏡……她把自己改造了一番,很火辣、很性感。

    一早踏進教室,郭書齊便見她那一身穿著,他怔愣許久。

    那樣的她,和在Park21初識的她,幾乎沒什麼兩樣,她許久未有這種打扮,現在這樣改變為了什麼?

    他不過是到南部參加為期兩天的音樂研習營而已,一回來卻見她那副模樣,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瞪著她,看著班上幾個男同學圍繞在她身邊嗡嗡打轉,頻頻示好獻殷勤,他心頭不是滋味。

    氣惱著她那身穿著,更厭惡那幾個同學看她的色情眼光,卻遲遲找不到機會和她說上一句話,他郁悶不已。

    好不容易在樂團練習室前的門口遇見她,他不顧她掙扎,掣住她手腕,半拉著她往另一端的音樂廳走去。

    從門上破璃確定里頭無人,他拉著她走進,隨即又將隔音門關上。

    “你做什麼?放開我。”周丹掙扎著,幾度試圖掙脫他牢牢的掐握,卻總是徒勞無功,男人的手勁不可輕忽。

    他冷眼看她拍打他的手臂,她的力道對他而言不過是不痛不癢的觸踫罷了。

    “郭書齊,你到底想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啊——”她很氣憤,尤其他竟看著她掙扎也不願松手。

    “你放開我,我的手被你抓得很痛,很痛的……”她突覺委屈,未被束縛的那手往他胸膛進攻,不客氣地槌打著。

    見她眼眶隱約有淚光爍動,他松了手。

    “很痛?你還知道痛?那你怎麼不問問你這樣我心里痛不痛?”

    “我怎樣?”周丹揚著小臉看他,手心不時觸踫被他握疼的腕骨。

    “你怎樣?”他逼近她,長指勾起她一綹卷發。

    “這頭發是怎麼一回事?你燙發了?為什麼?”

    “想燙就燙,不可以嗎?”她捉回他手中的發絲。

    他面龐線條僵硬,薄唇掀了掀。

    “可以,那臉上這些彩妝又是怎麼回事?”

    “想化妝就化妝,不可以嗎?化妝還需要理由?”她理直氣壯。

    “可以,你可以上妝。”他深深呼息,壓抑著隱忍許久的情緒,這小姐惹惱他的本事可是愈來愈高明了。

    “那衣服呢?”他灼灼的目光惡意在她微低的胸口上停留。

    “衣服哪里不對了?”察覺他那雙長眸落在她胸口,她心一跳,膚底的血液似在加溫,她面頰微微透著紅。

    見她賭氣似的頻頻用言語頂撞他,他隱約猜到她這樣改變是為了什麼,微微一嘆後,他道︰“周丹,你還在氣我是嗎?”

    她偏過臉蛋,不看他,她不是不明白自己這樣的言行有多幼稚,但她急需一個發泄情緒的管道,她不否認是為了氣他,而見他惱怒,她委屈的心情仿佛就能平衡一些。

    郭書齊輕扳過她那張透著倔強的臉容,深深凝睨她。

    “周丹,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很想你?”

    她垂落的目光隱隱顫動,她何嘗不想他,卻仍強迫自己不看他的眼。

    她不答他,他又低聲喚︰“周丹,你想我嗎?”

    良久,她終于抬睫,眼底卻是水花花一片。

    “就算我說我想你,那又如何?你能給我我想要的嗎?”

    下一刻,她做了一件自己很意外,他也相當震愕的事——

    她用力踩了他一腳,雙手推開他,奪門而出。

    午餐時間,教室後方布告欄前,幾十顆頭顱湊在一塊,有人伸長頸子,有人推擠著前方的同學……片刻,周丹拉著夏茉莉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

    周丹吁口氣,埋怨著︰“學校真糟糕,網站掛了也不趕緊處理,害得大家要擠在一起看那張小小的成績表。”她做了個“很小”的手勢,惹來好友笑聲。

    “只是偶發狀況而已,網路本來就沒有一定啊。”夏茉莉聲嗓細細的。

    “那也拖太久了吧?從上學期末就一直進不去學校網站耶,現在新學期都開學了,竟然還沒處理好,真是有效率!”周丹輕哼了聲。

    夏茉莉微微一笑。

    “嘿,我說茉莉,你真棒,又是第一名呢。”忽而想起方才見到的成績,周丹的手肘輕輕踫了不好友。

    “本來我還很擔心江青凡轉來後會搶走你的風采,畢竟聽說他很優秀,可事實擺在眼前,他是第二名,這證明你還是最棒的,我真替你開心。”雙手攬住好友秀肩,周丹將臉容湊近。

    “身為你的好友,我覺得好驕傲呢。”

    她欣賞夏茉莉的良善和熱心,真心喜愛這個朋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秀額淡垂的夏茉莉,婉約笑了。

    “周丹,你誇張了,我沒有你說得那樣好。”

    “有,茉莉,你就是這樣好,好到……”突然出現的郭書齊停頓了下,鏡片後的長目刷過什麼。

    “好到我無法不喜歡你。”

    稍早之前在音樂廳被周丹狠踩了一記後,她像是躲著他似的,不見人影,直到方才,他才在教室的布告欄前見到她和茉莉在一起,見她和茉莉有說有笑,他安了心,卻也好奇著她和茉莉的相處情況,于是靠了過來。

    乍聞頭頂傳來的男性聲嗓,周丹身軀有一瞬的僵直。

    “嘖!郭書齊,你能不能少說那種讓人聽了肉都會麻掉的話啊?”

    他對茉莉總是那樣溫柔,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不像她,只能在夜晚時分,才能看見他的溫柔。

    “周丹,你摟著我的女朋友,我沒人抱已經很可憐了,難道不能言語上稍稍甜蜜點?”郭書齊淡淡笑著,溫雅的。

    “稍稍甜蜜?噢,拜托,我的肉都麻掉了耶。”

    他看著她,眼神平淡如水,半晌,才啟唇道︰“那麼周丹,把我女朋友暫時還我一下如何?”

    “還你?”周丹愣了下,胸口一疼。他跟她討人呢,討他的“女朋友”呢!那她算什麼?

    刷得濃密卷翹的長睫揚了揚,她刻意地伸手將夏茉莉往自己身前用力一帶,唇瓣噘了噘,誇張地在夏茉莉臉頰重復烙上唇印,嘖嘖作響的。

    “茉莉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先來後到聽過沒有?你後來的要等一下。”她表面佯裝著無所請,卻做著想要惹怒他的動作。

    郭書齊沉默了片刻,“茉莉是我的。”他語氣極淡。

    “噢,拜托——”周丹臉色微變,她僵直著身子。

    “超惡心的,我雞皮疙痞都冒了出來。”然後,她將夏茉莉推進郭書齊的懷里。

    “去去去,快把你的大情聖帶走,省得他又在這里當眾情話綿綿,浪費我的雞皮疙痞。”

    周丹轉而看向郭書齊,倔強的臉龐上,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脆弱。

    “吶,你的茉莉我還給你了。”語氣沒來由重了些。

    攏攏挑染的長卷發,周丹擺擺手,扭頭就走。

    “周丹!”郭書齊驀地喊了聲,語氣隱隱透著薄怒。

    腳步一頓,周丹回過身,她微昂面容。

    “做什麼?你要你的茉莉,我已經把她還給你了,還有何貴事?”她手指繞著胸前微卷發絲,眼神有些挑釁。

    “你——”鏡片後的長目迅捷地在她裸露的腿上來回打量幾次,最後落于懸掛在她左腳腳踝的那串腳鏈上。

    “你那褲子不會太短了些?”

    周丹聞言,瞬間僵了下,她站直身子,一雙艷美的眼楮在自己腿上繞了幾轉,然後抬睫看他︰“短?”大笑了兩聲,很諷刺的,“我說大情聖,我愛怎麼穿就怎麼穿,這是我的事,與你何干?你把你的茉莉照顧好就是,管到我這來不會太多事了?”在茉莉面前管起她的穿著,他這樣算什麼?

    美艷的眼楮挪到夏茉莉臉上。

    “茉莉,你這位大情聖男友真的很奇怪。”又諷笑了幾聲。她心很受傷,不再遲疑地轉身離開,而約莫十來分鐘後,她在外出用午飯時,在街道上看見震撼得幾要令她心碎的一幕——

    他吻了夏茉莉。

    瞪著門,郭書齊不放棄地再嘗試把鑰匙插入鎖孔,結果仍舊一樣——

    他開不了門。

    他實在難以置信,她居然、居然換了鎖?這女孩還真是倔強,非要他妥協不可嗎?她到底明不明白他其實也很掙扎?他的壓力不比她少啊。

    他握住鑰匙的指節隱隱泛白,深深呼息後,他按了電鈴。

    “周丹,開門。”他看著那扇將他隔絕在外的大門,他可不會讓她連心也隔絕在外。

    門扉不動,他指腹再壓那個按鍵,持續的、不放的,伴隨他愈見朗聲的呼喚。

    “周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以為不開門、甚至換掉門鎖,那能改變什麼嗎?你開門,我們談談,別把我關在你的心房外。”

    良久,大門依舊靜止。

    他惱了,真惱了,又憂心著一個人待在里面的她會不會胡思亂想?是不是一個人躲著流淚?他最初的心念,是要讓她快樂的啊!“周丹,沒關系,我就站在門外等,直到你願意開門為止。”他垂眸看了看表面。

    “五分鐘,我每隔五分鐘就按一次電鈴,喊一次你的名。”

    話方落,“喀啦”一聲,門鎖開了,他看見門把被轉動,然後那讓他氣惱又愛戀不已的女子就站在門後。

    周丹看他一眼,轉身往內走,他跟著踏進,關上門。

    她應當是剛洗過澡,那頭卷發還有濕意,而身上那件她拿來當睡衣穿的長版了恤正服貼著她柔軟的曲線……心念一動,他大步上前,越過她身子,在她發出聲音前,薄唇已精準尋到她的,綿密地覆上。

    他突如其來的索吻,讓她呆愣幾秒,他毫不費氣力就深入她芳腔,急切地釋放熱情,帶著霸氣、佔有欲,和那份被她阻隔在外的傷痛。

    雙掌扶握她腰側,緩緩收緊,再收緊,只差沒將她身影嵌進自己的身體里,兩日未見她,白日在校被她踩了一腳,方才又被她鎖在外頭,他氣惱,又無奈,迫切需要這樣親密纏繞,安撫他日益漸增的惶恐。

    她不安,他知道,但他惶惶的心,她卻看不到,一場意外的邂逅,激出這樣的波濤,他始料未及。

被他緊擁在懷,被他熱情的討著吻,口鼻吸入的盡是他的氣息,她傷痛得就要不能呼吸,雙手推打他的胸膛,他文風不動,欲淚的眼眶堆積了晶亮淚珠,她被逼得只能張口咬他。

    郭書齊愣了下,松開她,長指撫著被她咬痛的下唇。他深沉長目看進她那雙水霧霧的眼楮。

    “踩我腳,咬我唇,接下來你還想怎麼對我?周丹,你對我,難道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她別開眼,擦去眼眶的濕潤。

    “我就是這樣任性小氣的人,你要是覺得委屈,可以不要再過來我這里,回去找溫柔善良的茉莉。”

    “不要過來?”他眯起長眸。

    “你意思是要分手?”

    分手?乍聽這兩字,周丹身軀顫了顫。她想分手嗎?不,至少目前為止,她未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即使換了門鎖、即使和他鬧意見、即使開口要他回去找茉莉、即使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很委屈……

    她都不曾想過分手。

    是不是她的言行過分了,讓他以為她要分手?

    見她不應他,他又問道︰“周丹,為什麼一開始你能接受這樣的我,現在卻不能?茉莉無辜,你和她計較什麼?”

    他問為什麼,她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一開始就知道他的情況,還能接受有著公開女友的他,而現在卻愈來愈無法相另一名女子共享他的關愛?

    他沒變,變的是她,她變得貪心,變得想要全部的他,白天、夜里、生活、校園……她想要擁有所有的他,她貪圖他的溫柔、貪圖他偶爾的霸氣、貪圖他有時的無賴、貪圖他的好歌聲、貪圖他的體溫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他的一切一切,她都想要。

    愛情若有真理,也不會這樣惱人心扉。

    她揚起長睫看他,眼眸迷離。

    “我只是想要一份完整專屬的愛,難道錯了?”

    她知道茉莉真的無辜,她也並非要和茉莉計較,她只是管不住那顆愛他的心。

    不,她沒錯,從頭到尾她都沒錯,是他沒辦法給她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

    他知道她需要愛,他樂意給,也給得歡喜,但他也需要她的諒解和包容,只要溝通良好,能有共識,他們可以一直快樂相處下去,就像之前那般。

    “你沒錯,是我讓你委屈,但是周丹,我不願事情發展成這樣,更不願見你傷心;我曾說過只要被我認定,我就不會放手,這話並不是欺騙你,讓你快樂、讓你幸福,是我最初的心念,而我從未曾變動過這樣的心意。

    在你之前,在答應夏老師照顧茉莉後半輩子生活之前,我不是沒有過喜愛的女生,只是沒有人像你這樣,可以讓我這樣堅持。”他用指腹抬起她下頜,看進她眼底。

    “周丹,除了暫時沒辦法公開我們的關系之外,我有什麼不能滿足你的?金錢、地位我雖沒有,可是我有著想要疼你一輩子的心啊,這樣的我,你不要嗎?在茉莉面前,我掩飾真性情,就連穿著也盡可能符合她喜愛的斯文形象,但是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看得到我的真,這樣還不夠證明你對我的意義?”

    “你說得很動人,但我看見你吻了茉莉,就在今天,就在大街上。”他怎麼能將話說得如此簡單?她明明親眼看見他吻了夏茉莉。

    “我知道你看見了,也知道一定傷了你,可是周丹,那吻是茉莉索討的,她開口跟我要一個吻,我能不給嗎?”他蹙鎖眉宇,似也備受折磨。

    “那吻僅只是蜻蜓點水,並未深入,無論你信不信,我仍要告訴你,我不曾真正地吻過茉莉,對我來說,她就只是一個妹妹,我沒那麼變態,連妹妹都可以下手。”

    他的眼底有深情,有惶惑,有誠懇,她明白他對她不是假意,她也願意相信他對茉莉只有親情,或許只能說,是現實殘酷。

    “周丹,我們像之前那樣一起生活不好嗎?我們很契合,無論哪方面,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就讓這份快樂延續下去,別把我阻隔在外,我無法忍受你這樣疏離,更無法見你對別的男人展現你的美麗。”他輕喟了聲,攬她入懷,他撥開她的發絲,在她耳畔道︰“周丹,我只要你,請你相信,也請你給我時間,我們別再為了相同的事鬧意見,就這樣一直在一起。”

    “其實我也很想繼續之前那樣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確實很快樂,可是……”

    她掙脫他懷抱,太委屈讓她再控制不了眼淚,一顆顆沉甸甸地往下墜跌,“可是書齊,我看你對茉莉溫柔、對她好,我心里就難受,你知不知道我很難受啊!”

    他飽含心疼的眸光落在她臉上,深情繾綣。

    “那麼周丹,我該如何做才能讓你安心?上次你問我愛不愛你,這里!”他拉住她的手,貼上他左胸,低沉的嗓音五味雜陳。

    “就在這里,全是滿滿的你,能給的,我都只給你,這樣能不能讓你對我放心?”他偏過面龐,薄唇尋到她的,輕輕覆上,珍惜的,小心翼翼的。

    “周丹,我只要你,就只要你……周丹……周丹……”他吻去她淚花,在她唇畔間低語呢喃。

    他的唇微涼,他的吻很溫柔,他的氣息深入了她心肺,濃烈的、深情的、執著的。這樣的他,她如何能抗拒?他都說了只要她,能給的也只給她,她還求什麼?

    不滿什麼?

    她輕聲嘆息,雙手攀上他肩,微啟菱唇,讓他將吻更深入。她沒志氣,離不開他,又戒不掉他給的溫柔,只能再次淪陷,沉醉在他的體溫和氣息。

    熱吻終了,他離開她甜蜜的唇,面龐埋進她發間,低低吐息,半響,才問道︰“怎麼會去把頭發燙卷?為了氣我?”

    她沒正面回答。

    “昨天早上燙的。”他曾說過她有一頭美麗的發,他喜歡她的長直發,她確實是為了氣他才燙了它。

    他不答她,專注于她發絲,好半晌,他邃亮的長眸才移轉到她臉上。

    “明天去把頭發弄直,嗯?”

    猶豫良久,她問︰“不好看嗎?”偶爾換換發型也不錯吧?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他抓了抓她卷翹的發絲,似為難,片刻,他面龐埋進她頸窩。

    “只是會讓我想到泡面。”憋忍住笑意,寬肩卻一聳一聳的。

    她聞言,怔愣三秒,而後笑出聲來。

    “所以真的是很難看吧?”

    “不難看,只是真的像泡面,也不好看。”他朗笑出聲,很暢然而爽朗的。

    他的胸膛因快慰的笑意而震動起伏著,愉悅心情濡染上她,她因而開懷。

    她綻笑,深深凝視他。

    或許,如他所說,就這樣一直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

    “維也納?”顧不得人在快餐店,周丹揚聲,水亮大眼難掩震愕和難以相信。

    她是不是聽錯了,書齊要和茉莉去維也納?

    “嗯。”夏茉莉點點頭。她很煩惱,所以約了周丹吃飯,傾訴心事。

    “也不知道我爸為什麼堅持要我和書齊過去維也納念書,其實在台灣完成學業也很棒啊,至少這里有家人,還有像你這樣的好朋友,就算真要過去,可以等到這邊學業告一段落,可是我爸很堅持,而書齊也沒反對,所以我也只能答應。”

    他、他沒反對?為什麼不反對?為什麼她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他沒跟她商量也沒告知她?她無法相信,表情凝滯,像被定住般。

    “周丹?”夏茉莉輕喚,在得不到好友回應下,她拍了下周丹的肩。

    “周丹,你怎麼了?”

    猛然收回心神,周丹愣了下,才緩緩問道︰“你和郭書齊,要過去維也納?”

    “對啊。”夏茉莉答得有些無奈。

    “你們一起過去?”

    “嗯,一起過去。”她的神色不對,夏茉莉狐疑地看著她。

    “什麼時候要走?”周丹再三確認著他的行蹤,確認他的情感。

    “相關證件辦出來後就走。”夏茉莉微微一嘆。

    “真的好趕,匆促得讓我覺得好像不是真的,去到那里,什麼都不熟,就連朋友都要重新認識——”

    證件辦出來後就走?那不就表示分離近在眼前?這樣重大緊急的事,他卻一個字也沒對她提,他怎能這樣自私?怎能不考慮她的感受?

    “你們會去多久?”她急切握住夏茉莉擱于桌面上的雙手,緊緊的。

    “……呃,周丹,其實我不確定,也許會像我爸說的那樣,我們會一直待在那邊,直到結婚;但也許念個幾年就回來,這部分我們還沒有共識。”結婚?他要和夏茉莉結婚?那她怎麼辦?

    震愕、傷心、氣憤、惶恐……種種情緒一下子堆疊上來,她被壓得就要無法喘息,她需要他,需要他給她一個答案。

    不再遲疑,她站起身來,不理會夏茉莉困惑的目光,推門而出。

    “你要過去維也納?”身後大門開啟的聲音響起,周丹仍注視著窗外,頭也沒回,她知道是他。

    他似乎是愣住,片刻後她才聽見門關上的聲音。

    “你知道了?”郭書齊站在沙發旁,睨著面窗的背影。

    “我不應該知道嗎?”回首,周丹看向他,那雙美麗水亮的大眼盈滿不諒解和傷楚,是不是愛情都要這樣?無法純粹地讓人擁有快樂和甜蜜,非要摻雜憂傷和折磨才行。

    “不。”他低低開口,喉間宛若有團沙,聲嗓異常沉啞。

    “我只是……只是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對你說。”

    “所以干脆不說?獨自決定了你我的未來,傷害著我?”她微偏面容,輕聲笑問他,那姿態像是對一切都失望,答案是什麼她都再也無所謂。

    他靜靜凝視她,那恆常溫朗的眉宇此時卻蹙鎖著靜謐的傷痛,那樣的神態讓她看了真是連心都要痛。

    怎麼會這樣……痛得一塌糊涂啊!

    “周丹,我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夏老師都開口了,我該怎麼拒絕?若不是他,現在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還會不會站在這里?”

    他萬分掙扎,原來不是親情相愛情間難以取舍,恩情也讓人難抉擇。

    “所以,為了夏老師,為了夏茉莉,你隨時都能犧牲我,也犧牲你自己?”她聲調輕得像羽毛,彷若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似的。

    “我從沒想要犧牲任何人、任何感情。”他瞳底輕輕流爍著悲傷,總是邃亮的長眸呈現不可思議的憂郁。

    他的為難、他的掙扎,有誰能懂得?他只有一個人,要怎麼做才能令兩方都滿意?這些,沒有人為他想過,誰又能來教教他,他該怎麼做?如果可以,讓大家都幸福,他一個人悲傷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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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可是你卻犧牲了我!”周丹突然揚了聲,激動萬分。

    “你犧牲了我對你的感情!你違背了你對我說過的話!郭書齊,你對我可真好。”語末,她哽咽得連聲音都岔了線。

    “周丹……”還能說什麼?現在的他說什麼都不是了,他只能喚著她的名,低啞的、深情的,帶著他的疼痛。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很棒的男生,懂得念舊情,懂得感恩,這樣的你,是該讓我欣賞喜愛的,可是書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只是想要一份真愛而已,對我而言,我需要的是知道怎麼愛我的男人,不是一個把恩惠看得比愛情還重要的男人。”她笑了聲。

    “我大概很膚淺,沒辦法欣賞你那份知恩的心,像我這樣的女人,只會覺得你真差勁,你是個糟透了的男人!”

    太多委屈,對他又是諸多埋怨,她接續道︰“我總是一個人不停反復琢磨這段感情、臆測你,書齊,你訴我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擁有一副專屬于我的胸膛永遠守在我身後,不用他人來決定我的情感歸依?你不是告訴我要一直繼續下去?這段時間我安分地看著你對茉莉好,那是因為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完全屬于我,可是我等到了什麼?我等到了什麼?你告訴我,我等到了什麼啊?”

    她頻頻追問,眼眶不受控地潮濕,他卻無言,她可笑到什麼都沒等到。

    這樣的體認,讓她悲傷不止,像突然打上來的驚濤巨浪,痛得她撕心裂肺,她無法避免無可躲藏。

    強烈的傷楚讓她身軀不住發顫、細細抽搐起來。

    “周丹,不要哭。”他走近,長指抬起她臉緣,悲傷地看著她。

    “不要哭?”她揚起淚濕的長睫,怔怔看著他,像是他說了什麼外星文般,好半響,她突然掄起一雙拳頭,忿忿拍打他胸膛,哭嚷著︰“你以為我喜歡這樣?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平靜面對分離,我甚至要開始懷疑你究竟愛不愛我?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能如此淡漠?為什麼啊?”

    她一雙手在他胸口上槌打著,力道不重,卻惹得他左胸下的髒器一抽一抽的,他眨了下酸澀的眼瞼,任她繼續胡亂拍擊著。

    周丹,我若不選擇這樣平靜面對,我怎麼走得開?他沉痛望住她。難言的,往往是最傷。

    “要不是你這樣對我,我又何必如此傷心……何必如此傷心……”像是累了,她一雙手自他胸前滑落,無力垂放在身側。

    她那傷痛的面容教他心一痛,他終是難忍心中對她的百般不舍,張臂住她,攬她入懷。

    帶著疼惜的,他垂落面龐,輕吻她額面。

    “周丹……周丹……”

    他低低喚著她的名,深刻唱進心底,因為不久之後,那將成為一首甜蜜又心酸的銘心旋律。

    那溫柔的低喚,重燃她一絲希望,周丹昂起面容,帶著企盼地問他︰“書齊,你到底愛不愛我?”

    “愛。”他吻了吻她仍舊濕濕的眼眸。

    “我愛你。”

    “那你不要走啊。”她渴盼著。

    郭書齊直直看進她眼底,他那墨邃的眸底流轉著傷痛,他還是沉默著。

    他對她的愛,很濃烈很深刻,就算滲入她骨血也還不夠,但他改變不了的是命運。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伸出他的雙手,給她扶持給她安慰,然而現在他卻無法讓她握住他的手。

    良久,他終于啟唇︰“周丹,對不起……”

    聞言,周丹瞪大眼眸掙開他的擁抱,她退了幾步。

    他看著他停留在半空中的雙臂,竟是微微顫著,那殘留在他指腹的她的淚,正在失溫,猶如他的心。

    “原來我還是……只能等到對不起。”她笑了聲後,垂下哀傷的臉容,雙手捂住小臉,發燙的眼眶再度滾落炙熱的淚水,她還是忍不住難過,哀哀痛哭出聲。

    他別開面龐,不看她的傷痛,看了,他會離不開。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真,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

    他倏然想起他曾在舞上唱過的一首歌,眼眶竟是熱燙了。

    告訴自己絕不去送他,就這樣斷了也好,但終究是捱不住思念,周丹還是去了一趟夏家,就算不是為了見他,她也該去和夏茉莉話別。

    還以為他見著她會舍不得,想不到他仍舊淡漠以對,冷眼看她抱著茉莉流淚。

    他難道看不出來,她的眼淚為誰流?她為誰傷心?

    他冷硬轉過身子上車的背影,牢牢烙印在她眼底,他們之間連最基本的道別都沒呢!她記住了他的絕情。

    擦去淚,周丹停下行進的步伐。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人孤單,就連影子都孤伶伶的,原來她是這樣脆弱,也許只清一陣風,就能將她的影子打散。

    這樣的自己,仿佛又回到初識他之前,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他給了她快樂、給了她幸福,卻又親自拿走,她還留戀什麼?

    那夜他靜靜收拾他的物品,她隨後也整理了行李,也將他們的過程收拾干淨,裝進名叫回憶的箱子里,隔日,她將房子退租。

    反正,她一直都是一個人,遇見他不過是一加一變成兩個人,然後現在的她又回二減一,她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抬首,透過葉隙她看向那一小方藍天。

    現在的他應該正飛往另一個國度?如果結局只能是這樣,她還要執著什麼?

    微風攜來一陣涼意,帶起了她的發絲,她伸手抓住那縷飛揚,深深凝視。

    “以後,能不能別再戴假發?”他從她身後擁著她,長指繞著她的發,她抓住他手指。

    “為什麼?”

    “你有一頭美麗的長發,像黑緞,柔亮滑順,我愛看你長發披肩的樣子。”他撩開她發絲,在她頸背上烙下一吻。

    “周丹,就為我一直留著它,好嗎?”

    凝視著手中那綹烏絲,曾有過的甜蜜情話言猶在耳。

    就是這樣,她太習慣等待、太習慣被安置、太習慣他的習慣,卻落得什麼都沒有的下場,也許,她該做些什麼來改變自己……

    思量許久,她決定走進發型工作室。

    ◎引用歌詞為信樂團《離歌》(詞︰姚若龍)

    愛上一個人,需要多少時間醞釀?而遺忘一個人,用上一生時間夠不夠?

    那年毅然剪去那頭男人愛不釋手的長發後,她便時時提醒自己,就忘了他吧。

    可每當午夜夢回,她仍是時常想起男人的臉……

    早晨八點四十三分,陽光持續從床邊的那扇窗口探進,將床單烘照得滿是曖陽清香,周丹在陽光的香氣中突然驚醒。

    坐起身子,她手心撫上頭發,順著發絲滑下,停在齊耳的地方,然後她摸到了裸露的頸背後,垂下一雙若有所思的美目——

    又夢見長發的自己了,又夢見男人溫柔地輕撫著她的長發了。

    這幾年來,她常是這樣夢見那年的自己,夢見男人的臉。似乎是愈想將什麼逐出腦海,它偏偏愈是往心里鑽。

    輕輕一嘆,她下床走進浴室,對著鏡子順了順微微凌亂的發絲。

    半晌,她突然垂落面容,埋進滿是冷水的洗臉盆,幾十秒鐘過後,她抬起潮濕的小臉,對上鏡中那短發的自己。

    清澈的水珠,在她額際發梢滴滴答答著,猶如那思念,處處留痕。

    ……停停停,她拍拍面頰命令自己別又陷進回憶。

    簡單整理過自己後,她換了衣服,拿著零錢包出門買早餐。

    踏進電梯時,里頭的一對情侶像是被她驚嚇到,迅即分開相纏的身軀。周丹不大好意思,轉過身平面對電梯門,當視線掃過角落那面鏡子時,身後那對情侶的影像就映在鏡中。

    男孩愛憐地輕撫著女孩的面頰,另一手滑過女孩長及腰的發絲,女孩抬起羞答答的臉蛋,承接著男孩隨之落下的輕吻。

    那樣的畫面觸動了周丹壓抑多年的記憶,她愣愣看著鏡面反射的影像,莫名傷感。曾經也有個男人,那麼溫柔地對她……啊,為什麼又想起了他?她今天是怎麼了?

    踏出公寓大門後,日陽一束束落下,她差點睜不開跟,待適應燦燦光線後,她抬臉,看著蔚藍天際。

    晚些時候,有兩節鋼琴才藝班,還有小燻的鋼琴課呢,她怎能再任由自己這樣傷感?笑了笑,她深深呼息,吸進曖陽的氣息。

    加油吧,周丹!她如此堅定地告訴自己。

    小燻聽見門鈴聲,然後喜悅地跑出門外,站在樓梯口。

    果不其然,她看見她期待了一星期的人就跟在母親後面走入。

    瀏海整齊的妹妹頭,白色滾荷葉邊的及膝洋裝,搭上一雙同色系的娃娃鞋,和一個手繪圖案的帆布提袋,可愛指數真是可以破表了,這麼讓人喜愛的女生,如果能是自己的嫂嫂會有多好呢?可惜啊可惜,她哥偏是個同志。

    “小燻,忤在那兒是怎樣?沒看周老師來了嗎?”婦人站在一樓階梯口,揚聲問道。

    “有啦有啦,就是聽見門鈴的聲音,知道老師來了,才站在這里迎接的嘛。”

    小燻奔下樓,牽握住周丹的手。

    “周老師,我們走啦,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喔。”

    才說完,便匆匆轉身往樓上琴房移動。

    “喂,不要用跑的,都幾歲了還要我這樣喊啊?”婦人看著已空無一人的樓梯口,一面念著一面回身往廚房移動。

    “女孩子也不會淑女一點……”

    而這方,小燻拉著周丹跑進琴房,她氣喘吁吁關門後,大笑起來,“還好我跑得快,不然我娘一念起來,又沒完沒了。”

    “有媽媽念,是很不錯的事。”周丹笑睨了小燻一眼,然後走向鋼琴。

    “老師喜歡被媽媽念啊?”小燻跟在她身後。

    周丹笑而不答,她掀起琴蓋。

    “好啦,開始上課了。”

    “老師,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彈琴啊?”

    “不彈琴要做什麼?媽媽請我來,就是來指導你的。”周丹運自拉來一旁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是來教我的,可是鋼琴課不一定都只能彈鋼琴吧?我們也可以來個音樂欣賞之類的教學呀。”小燻雙眸有著什麼光采,偏頭看著周丹。看她一眼,周丹思量片刻,笑道︰“你就直接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小燻嘿嘿笑,然後將電腦喇叭扭轉開來。

“老師,我們聽廣播好嗎?我哥那個樂團和一些比較有名氣的地下樂團出合輯耶,因為大部分的樂手都很低調,所以不上電視通告,就只在廣播介紹專輯喔,今天有新歌首播耶,而且挑的是我哥他們的音樂喔。”

    周丹微微一笑,“你說的新歌首播正巧在我們的上課時間內,所以你想聽廣播不想上課?”

    “對啊,我娘不讓我玩滾樂,她說家里有一個搞樂團的就夠了,不需要再加一個一起吵,要是為了聽我哥他們的首播而跟你請假的話,她一定會一直碎碎念的啦,所以我們干脆一起聽,你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好吧?”小蛋圓圓的稚氣臉蛋有著期待的光采。

    周丹稍作思量,應允了。

    “只準一次,下不為例喔。”

    “老師?”小燻靠了過去,輕推周丹手臂。

    “啊?”周丹眨了下溫度開始攀升的水眸,淡笑。

    “我沒事,你聽歌吧。”

    小燻雖有疑惑,終是無法抗拒那已開始的男嗓深情低唱,她安靜了。

    那女孩買醉後的放肆開始了我們的故事

    她淚流不上同哭訴愛情的消逝

    女孩有雙美麗的手指和一頭可愛的發絲

    哭起來像個委屈無助的孩子

    我愛上女孩的誠摯一起走著我們的日子

    擁抱當時看不見日後的爭執

    甜蜜的結局被延遲女孩說她什麼都不是

    我遺失了通往她心門的鑰匙

    嘿女孩你是否還記得我的樣子?

    明白不是你不懂事是愛情眼中容不下砂石

    我沒忘記答應過你的事

    不說山盟和海誓因為枯海爛石是幾千年後的事

    從此刻此時開始疼你直到年華老逝

    那才是我要的愛情樣式

    嘿女孩我忘不掉你美麗的名字

    想想我們之間的事還能不能讓你有所堅持

    寫篇情詩聊聊你的心事

    手指勾手指一起走進幸福許願池擲硬幣換保值

    愛你一輩子直到發白直到沒了牙齒

    也還要共享一條被子

    間奏時分,主持人接話進來,仍舊繼續的男嗓吟唱成為淡淡的背景音樂。

    “哇,我剛剛看了一下歌詞,我只在是覺得那位周小姐真是幸福,如果有男人為我寫歌寫詞,我應該會半夜卷著包袱就跟他走了吧?呵呵。”女主持人自得其樂,“現在這首歌的創作演唱人就在我身邊,我們就來問問他寫這首歌的心情吧。嗨,一鍋粥。”

    男歌手似乎是笑了笑。

    “主持人好,你可以叫我小齊。”

    “哦——小齊。”主持人頓了下。

    “你能不能聊聊剛剛那首歇的創作動機?真的是為了那位周小姐嗎?”

    “是,是為了她。”男歌手毫不遲疑,低沉的聲嗓很迷人。

    “其實這次會答應和其他樂團合作這張專輯,也是為了讓她聽見這首歌,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因素,我們分開了,但我始終不願放棄這段感情,我找她找了很久,還是找不到她。”

    “找不到她啊……唉呀,沒關系啦,我們節目的聽眾都很熱情,今天節目播出後,大家一定會幫你多留意,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找到周小姐啦。”主持人爽朗笑了兩聲。

    “來跟我們介紹這張音樂吧。”

    “好。這張音樂是……”

    接下去的內容有什麼,周丹並沒聽進去,她垂斂目光,陷入一種別人都無法進入的回憶世界,那個世界有甜美、有歡笑、有淚水、有傷心欲絕,在那個世界,她心死過一回。

    “老師、老師?老師——”小燻狐疑地看著周丹。可愛老師今日很反常,一直都在恍神。

    “嗯?”周丹猛一回神,緩緩揚起長睫,那雙漂亮的眼底還有來不及消彌的傷心和甜蜜,而那樣的眼神美得不可思議,卻又惹人心酸。

    “訪問已經結束啦,我們可以開始上課了。”小燻走向鋼琴,想起什麼,忽而又看向她︰“可是老師,你看起來很傷心,還有辦法幫我上課嗎?你是不是因為小齊哥那首歌才傷心呢?好巧喔,老師你就是姓周耶。”

    周丹愣了下。

    “是很巧,但真就是巧合而已。”她笑了聲,極不自然。

    “我聽我哥說,小齊哥曾經為了一個女生消沉過好一陣子呢,但是問他,他也不願意多說,現在聽到他的故事,覺得他真可憐。為什麼愛情這麼困難呢?我看好多人都被情所困呢。”關于愛情,她仍懵懂,只是看太多不開心的例子。

    為什麼愛情這麼難?周丹淡淡笑了,笑意很澀。她其實也不明白,愛情為什麼這麼難?她怎麼料想得到,今日她會在電台節目聽見他的聲音?她更不曉得,原來身邊這個小女生的哥哥竟與他相識?

    上天,究竟給了他和她怎樣的緣分?

    “真希望那位周小姐有聽到小齊哥的歌聲,然後能快快回到小齊哥身邊。”小燻忽然靦腆笑了笑。

    “老師,偷偷跟你說,我其實很喜歡小齊哥喔,還曾經想過如果可以嫁給他也很不錯,但現在知道他那麼喜歡那位周小姐,我還是很樂意成全他們啦。”

    她不意外眼前這小女生喜歡他,他向來都很有魅力,否則當年也不會看他入了眼,然後上了床,跟著就這樣讓他像老樹根一樣,錯綜復雜地盤據她的心。

    “今天就不上課了。”看了下腕表,周丹忽然這樣決定。

    “啊?”

    “時間也剩不了多少,就下星期再上吧,今天就不算堂數。”周丹明白她的為難,又接續道︰“等等見到媽媽,就說老師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小燻甜甜笑著。

    “老師,你真好溝通耶。”

    周丹笑著搖頭,拿了提袋起身往外走,她知道小燻就跟在身後,遂開口交代︰“你那首小奏鳴曲練得有些久了喔,下星期我可是要聽到完整的,不能再……”未竟的話凝結在唇畔,她瞪大眼眸,視線和方從對面房間走出的男人對上。

    前頭秀麗身影突然佇足不動,身後的小燻側過臉容,瞧見對面房門口前的兩個男人時,提高了音量。

    “咦咦——哥?小齊哥?你們怎麼會在?”

    “不然咧?今天是專輯首播,當然一定要聽的,小齊湊巧沒事,就過來這里一趟。”阿況一副你問廢話的姿態。

    “媽說你在上鋼琴課?上完了?”他看了眼周丹,她那驚愕的神情讓他又多看了幾眼。

    他真的有這麼帥嗎?連小燻的老師看到他都要雙眼發直喔?

    “對啊。”小燻側過臉容,看著周丹笑說︰“老師,這就是我說的那位臭屁的哥哥,另外那個很帥的就是小齊哥啦,老師你真幸運,可以在我家見到小齊哥……咦咦咦,小齊哥你做什麼?”睜大眼,看著她心儀的男人走到周丹面前。

    郭書齊看著眼前那讓他思念多年,也尋找多年的女子,喜悅和傷感,在眼底匯聚成一幅心酸的光景。

    “小燻,你說錯了,幸運的人是我。”他低嗓微啞,似藏著許多心事般,灼灼的目光始終不離周丹。

    周丹看著眼前男人,心慌,無措,在廣播節目聽見他的歌聲已經大意外,哪還敢想象他就這樣再度出現她面前?可是,他真是這樣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啊。

    隱約聽見身旁的小燻和她哥談論著什麼,但無心細聽,她的目光和心神全教眼前這男人給奪了去。

    幾年沒見他了?他身形還是那樣頎長,但似乎清瘦了一點,不過仍不減他魅力風采,依舊俊氣襲人,那溫朗眉宇、那墨邃長眸、那英挺鼻梁,還有那張唇線極好看的方唇……每一處就如她記憶中那樣,要說不同的,是他散發出來的氣質較那些年來得穩重成熟。

    這樣的他,比起當年她認識的他,更具有魅力,特別是那雙深邃如琥珀般的迷人長眸……誰抵抗得了他那雙深目的專注凝視?

    “周丹,好久不見。”郭書齊的嗓音莫名沙嗄著,若不是怕驚嚇到她,他想做的是擁抱她。

    當她的名字從他喉間低吟成句時,她再難克制低喘了聲,又怕心事被看見地連忙用手掩住嘴。

    她垂下不住顫動的長睫。心虛又沉痛地開口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然後,她推開身前的他,匆匆逃離。

    自傍晚遇見他開始,她心情再難平靜,接下去的課不是頻頻說錯話,就是拿出莫扎特奏鳴曲叫學生彈巴哈創意曲讓她驗收成果。

    直到現在人都已回到住處,她還是處于一種傷楚和難以置信的茫然中。

    他一個人回國嗎?那茉莉呢?他們結婚了沒?他為何要寫那樣的歌?為何要尋找她?又為何會在節目中說那些話?對他,她發現自己竟還存著許多疑問,那是因為,她愈想忘記他,卻愈是將他牢記。

    因為不曾忘記,才會那麼在意,她只是不提思念,但不表示思念不存在。

    叮鈴鈴,手機響了起來,她意懶懶拿起,按下通話鍵。

    “還沒睡吧?”那端略沉的低嗓傳進耳膜時,她心一跳,亂了拍子,手機差點滑落。

    “你——”她驚愕,頓了下。

    “你怎麼會有這個號碼?”那年他走後,她除了搬家、休學之外,她連手機號碼也一並換掉。

    “跟小燻要來的。”郭書齊靠在車門上,看著對面公寓某樓層亮著光的窗戶。

    一切,好像又回到那一年,他一樣站在伊人家門對街……

    “小燻?”她不該意外。

    “嗯,你別怪她,要就怪我。”

    是都該怪你沒錯!

    周丹握著話機,不說話了。

    而他也像是陷入自己的心事般,沉默良久後,他隱約嘆了聲,才低聲喚︰“周丹……”

    這一喚,喚出熱氣凝聚鼻腔,往上沖到眼眶,她差一些就要忍不住落了淚,呵口氣後,她冷淡開口︰“這麼晚,有事找我?”

    他淡淡笑了,很悵然。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也活該被她這樣生分對待。

    “這些年,你好嗎?”

    這些年,她好嗎?哈,他竟敢問這種話?

    周丹笑出聲來。

    “你問這做什麼?好不好與你有何關系?”

    “周丹,別這樣跟我說話。”

    “不然我該怎樣?當年你決定離開時,怎麼不先來問問我好不好?”她揚聲,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傷痛一直都在,只是刻意漠視。

    郭書齊換了下姿勢,他眨眨發酸的眼瞼,欲開口時,只聽見佳人在那端傷心泣嚷著︰“郭書齊,我不想跟你說話了,再也不想了。”

    那端再無聲響,他看看螢幕,顯示著通話結束。

    沉沉地嘆口氣,他收回凝注在她所住樓層的目光,擰了擰眉間,長指滑過眉骨時,他突然笑了。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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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周丹走出音樂教室大門時,已是晚間九點零七分。

    她看了看周遭,然後緩緩移動腳步,將自己投進夜色中。

    這些年來,她過著教課的生活,在才藝班、在音樂教室、在幼稚園,也有幾千家教生。

    和家人的關系本來就不親密,前兩年才知道原來她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而是父親外頭的私生女。

    這樣一來,和那家人的關系幾乎全斷,她也不再如同當年那樣埋怨母親沒給她母愛,畢竟她真的不是親生的,願意養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她體認到,在這世界上,她真的是一個人了。

    只是萬萬料不到,離開多年的他,竟然再度回到她眼前。

    那晚那通不愉快的通話後,他似乎消失了,再沒接到他的來電,他這樣撩撥她之後又不見,到底想做什麼?

    前頭號志燈轉換,她停下腳步等候,夜風攜來涼意,在她發尾處旋繞,帶起一道可愛的弧度,她撥撥短短的發絲,不意,撞進對街一道深沉的目光他、他待在那里,是巧合?還是……

    燈號一跳,她不得不往前走,在瞧見他提步往她方向走來時,她居然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而她為什麼跑,認真探究起來,她其實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還沒做好要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他很可惡,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完全不問她意願,硬是這樣欺負她,她眼眶霎時濕熱了。

    她跑得急,卻仍不敵他大大的步伐,幾分鐘後,她手臂被他掣住,她被迫轉過面容看他。

    “周丹,我們一定要這樣玩著這種你跑我追的游戲嗎?你應該還記得我說過的話,我說一旦被我認定,那就是認定了,對你,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這你應該很清楚,你還能逃哪去?躲哪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長長的嘆息。

    她大口喘息。

    “對,你確實是說過不放手就是不放手,可是那一年,你卻狠心離開,是你先放了手的。”眼眶火熱又刺痛,她淚眼質問︰“現在,你憑什麼再來跟我說你不會放手?你都已經放手了,你明明就不要我的,你不要我……”

    聞言,他的眼流淌過靜謐謐的傷楚和心疼。

    “周丹……”抬手,欲抹掉她頰上濕潤,卻在下一秒,他瞪大了眼。

    周丹珠淚漣漣,但不願讓他瞧見她為他流淚時候的憔悴,她小腿一抬,硬生生從他腳上踩了下去,然後轉身逃開。

    看著那抹漸和夜色融成一體的縴細背影,腳上傳來的細微痛楚,竟讓他變態地發笑了。

    她果然,一如記憶中那般,看起來是恆常溫順的,但一發起火來,就像頭橫沖直撞的母牛。

    他的周丹,脾性還是那麼倔啊。

    她有些後悔今日的穿著。

    宮廷式的高領合身襯衫,底下是條牛仔短裙,搭上細高跟魚口鞋,腿踝處還別了條細致的腳鏈,這樣短發俏麗的她,別有一番韻致,很性感火辣。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打扮,只是今晚那男人仍舊走在她身後,她想逃離卻因為短裙和高跟鞋而顯得困難。

    第三晚了吧?他就這樣等到她下課,然後默默跟在她身後,陪她搭公車、陪她走路,一直到家,而一路上,他始終沒說話,也沒驚擾她。

    既然他能從小燻口中要到她的電話,那麼他知道她住處、知道她教課所在,似乎也不是難事了,感覺上,她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但她卻不曉得他現在的情況。

    好不公平!

    但打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公平了……想來就讓她氣惱,又覺委屈,她都盡可能不去觸踫過往那段情了,他為何要這樣時時提醒著她?

    愈想愈氣,高跟鞋踩得喀喀響。他不用工作了嗎?不用去駐唱了?這樣跟著她就好?她轉過面容瞪視他,卻見他略帶笑容,閑適地站在那里看她。

    “郭書齊,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周丹冷聲。

    “九百四十七。”見她轉過冷凜的小臉,他淡淡開口。

    “……什、什麼?”她沉著臉,那氣憤又無奈的模樣,很可愛,像個孩子般無辜。

    “總之,你不要再跟在我後面了。”

    “周丹,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他眉眸皆柔,曈底有著諒解,對于她的壞臉色無動于衷,他似乎也明白,她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輕易動怒,這讓他歡喜,因為那證明他有本事左右她情緒,她還在乎他。

    周丹看著他,他確實不一樣了,要換成當年,這種時候他八成是將她拉到某個角落質問,也許還會瘋狂吻她。

    “我們……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憶起當年,那些有過的甜膩和親密畫面讓她雙腮紅潤潤,卻也異常感慨,若他不離開,也許現在的他們會有著很快樂的兩人世界。

    她頭,不再去想那些。

    “郭書齊,你可不可以別再這樣跟著我了?我有男朋友,你這樣會讓他誤會,要是壞了我的姻緣,你賠得起嗎?”話落,不再看他,她轉身離開,留下男人落寞的深遠目光。

    他到底要做什麼?她看不出來,也猜不到。

    盡管對他惡聲惡氣,盡管昨晚對他撒了她有男朋友的謊言,他今日還是一樣跟在她身後,不發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心思深沉到她完全看不透,沉穩許多的他,也許更增添了成熟魅力,卻也讓她無從捉摸。

    或者該說,男人心啦,她從來就不懂。

    “郭書齊,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男朋友會誤會我們的關系,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她停下腳步,轉頭瞪視他。

    郭書齊大步上前,傾近她面容。

    “你也讓我很困擾。”

    “啊?”他突然逼近的俊俏面龐,讓她心口一跳,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她怎麼還是像當年那般容易受他影響?她討厭自己這樣的反應。

    “我很困擾要不要直接拆穿你的謊言,不拆,我無法理直氣壯接近你;拆了,又怕傷你自尊。”

    “我哪來謊言?”她微有困惑。

    “男朋友。”他微低面龐,低聲在她耳畔道︰“有男朋友的人,怎麼會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坐公車?”

    “我、我——”謊言被戳破,她困窘地紅著臉,而他的熱息輕拂她耳際,她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走路是為了運動。”

    “小燻說你沒有男朋友。”他拆謊拆得真徹底。

    “你、你……我……”她惱了,水亮眼眸瞪得大大的,布滿著生氣。

    “沒有男朋友又如何?”

    郭書齊笑了。

    “這些年來,我也沒有和任何一個女人交往過,因為我心里只有你。那麼,同理,你沒有男朋友,是不是表示你心里只有我一個?”

    “你——”被說中心事,她五味雜陳,她確實忘不了他,也確實因為他而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關愛,可她真真切切被他丟不過,這樣,她如何能在這時承認她始終情鐘于他?

    一個被深愛的男人拋棄過的女人,如何再有勇氣談愛?但他卻這樣逼迫她,于是她委屈,她不甘。

    “我心里有誰都不關你的事了。”她說完轉頭就走。

    曾經,她愛他愛到無路可退,而今,她依舊無路可退,她似乎只剩下逃離的宿命。

    她轉身前眼尾爍動的瑩亮教他發現,郭書齊邁開步伐,他追了上去,剛握住她手腕,卻被她用力甩脫,他欲改掣制她手臂,依舊被她閃了開。

    還有什麼比這樣被深愛、卻又放棄過你的男人看透你的心還更難堪的呢?周丹快步走著,在瞧見前方站牌有公車候著時,她跑了起來,穿過路人和幾對依偎的情侶,她就要跳上公車……

    身後突如其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伴隨路人的驚呼,讓她心驚地停下腳步。猛一回首,就見一輛機車停在那,而機車前頭的地上跌坐著一道她熟悉的身影。駕駛對著跌坐地上的人影叫罵幾句“找死”、“沒長眼楮”、“趕羚羊”等粗俗話,然後發動機車揚長而去。

    周丹緩緩移動步伐,來到那人面前,眼底清楚映入他那張她此生都難忘的面龐時,她低喚了聲︰“書齊……”

    郭書齊抬眼,一見她竟是揚唇而笑。

    “一千三百六十三。”他對于自己這樣狼狽坐在馬路邊似乎不以為意。

    “什、什麼?”又是數字?這種時候要她猜什麼數字,他究竟賣什麼藥?

    “來。”他朝她勾勾手指,要她靠近。

    彎下身,她曲膝蹲在他身旁,困惑望著他,“你到底是——”

    “你在小燻和阿況面前裝作不認得我,接著掛我電話、不理會我,甚至還想躲我,我知道你氣,就讓你氣,因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無法要你不生氣,但也不能不做些什麼,我跟在你身後,每走一步就算一步,我想著,到第幾步時,我們的關系才能好轉?當我算到第九百四十七步時,你願意停下腳步回頭看我;而第一千三百六十三步時,你總算主動走來我身邊,那麼是不是表示,我們的距離拉近了?周丹,這些年我一直想著你,一直沒忘過你。”他的語氣有著讓她難以抗拒的溫柔,和他那讓她聽了心都酸楚的疼痛。

    “你……”不能也不該心軟,但她潮濕的眼眶再留不住淚,潸潸而下。

    “周丹,不要哭。”他沒忘過讓她快樂的心念,卻總讓她為他掉淚。他抬手欲撫上她臉,她看見他掌緣的血絲。

    “你流血了。”抓住他手掌。

    “擦傷而已。”手被她握著,心也像被她握著,他愉悅笑著。

    “那機車騎士沒撞到我,我只是來不及收回跨出去的腳,捽了一跤,手心擦過地面。

    她攙著他起身。

    “音樂人,最重要的不就這雙手?就算是擦傷也不能忽視。”

    他靜靜凝睨她姣好側顏,珍惜這失而復得的關注。

    這樣算是因禍得福嗎?流點血,換她的親近,很值得啊!

    她的公寓不大,布置整潔,橄欖綠的布沙發上擺置著幾個橘色抱枕,茶幾底下鋪著一塊芥茉黃的地毯,她選用的色調強烈鮮明,不若一般女生喜愛的粉嫩或純白色彩,有她周丹的風格在。

    他坐在沙發上,她拿著醫藥箱跪在他腿膝前。

    “應該會有點痛。”她用棉花棒沾了些消毒藥水,提醒著他,“你的屋子很有你的樣子。”他無所謂那小傷口,只是貪戀她的關注。

    周丹沒應聲,專注于上藥。

    于是他任由目光放肆地停留她臉容上,靜悄悄打量起她。

    她垂斂的睫毛又長又密,白的膚色更能突顯她不需描繪就清晰的眼線,她齊眉的瀏海好柔軟,原來她也很適合短發。

“不再留長發了嗎?”半晌,他開了口,短發確實讓她看來很有朝氣、俏麗可愛,但他更懷念她那頭柔亮直順的烏黑長發。

    那時,他們親密時,她柔軟的直發總會滑過他胸膛,視覺效果甚是曖昧,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性感,他是男人,總會想起她夜里別于白日的美。

    他的提問讓她動作僵凝了下。

    “短發比較好整理。”合上醫藥箱蓋,她淡淡應聲。

    “我以為,你是因為氣惱我才剪掉它們。”他啞聲開口。

    她沒說話,空間頓時陷入沉默,片刻,她才說道︰“帶你過來,是因為你受了傷,沒別的意思。”她抱著醫藥箱,站起身來。

    他明白她話里意思,她讓他進來,並非為舊情,而是他受傷,他看出她又想將他的心阻隔在外,大手一撈,攬過她腰身,讓她直接坐上他大腿。

    周丹掙扎著要起身,他一雙手卻從她身後往前環住她腰,將她牢牢制住。

    “你做什麼?”她拍著他的腿。

    “做我想做的事。”惱著她想劃清界線的行為,他故意在她耳後說著。

    “你——”周丹錯愕。耳後的熱氣逼人,她意識到他們這樣的姿勢曖昧,秀氣耳根迅速漫開紅澤,他不會是想……

    他抽掉她手上的醫藥箱,雙掌再度收東她腰。

    “周丹,我們之間真無話可說了嗎?你不想知道這些年來,關于我的生活、我的感情嗎?”

    周丹掙扎著,拍著腰上那雙掌,撾打著他的大腿。

    “你如果不離開,你的生活我都能參與,我自然什麼都會知道;可是你選擇了茉莉、選擇了維也納,你這些年的生活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知道你和茉莉在維也納的生活?要愛就愛、要走就走,全由你說了算,你這樣欺負我還不夠徹底嗎?還要這樣殘忍要我了解你們的生活?”

    她不停扭動著,一雙手胡亂打著,心酸得要命,眼淚不能自止地往下奔流,哭得斷腸。

    他一陣心疼,拉住她揮舞的雙手,一同收束在他胸腹間。

    “周丹、周丹——聽我說,我沒這樣的意思,你乖,不要哭,不要哭……”

    她的傷楚穿透她背脊,滲入他胸間,侵佔他心肺,他像是體會她的心痛,喉間竟哽咽了。

    雙手被他制住,再無法發泄,周丹只能讓眼淚靜謐謐流淌,任由他胸腹密貼她的背,任他將下巴擱上她頸肩。

    “我沒有和茉莉過去維也納,我一直都待在台灣。”他一手束縛住她,一手將她發絲塞到耳後,讓長指能擦抹她濕潤的臉。

    她長睫揚了揚,意外聽見這樣的訊息,他沒過去?

    “茉莉在上飛機前,想起了所有的事,她回到江青凡身邊,所以我一直都待在台灣。”她還是一樣很能哭,指腹來不及拭淨她的淚,他干脆用袖口輕壓她面頰,“我去你租處找你,沒人應門,撥你的電話也沒有回應,是恰巧遇上房東,他說你退租,我才知道你搬走。”

    他像哄孩子般,輕聲在她耳邊說著。

    “去你打工的早餐店找你,老板娘說你辭職;回學校,同學們說你休學,我四處都找不到你……周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有多想你?”方唇湊前,輕吻了她耳垂。

    他的熱息讓她輕顫了下,然後反復琢磨,細細消化他的話。

    “關于我們之間的事,我寫成歌,但想不到有出片的機會,本來我對這種事是興趣缺缺,畢竟當個公眾人物是很沒隱私權的,可是一想起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找到你,或許也不是壞事,加上合作對象大部分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我後來也樂觀其成,只是想不到,居然可以在阿況家看見你,阿況大略知道有你這個人,倘若他與你也相識的話,也許我們能更早見面。”郭書齊淡淡笑了聲,收束雙臂,將她更擁向自己。

    “周丹,你是否能了解這一切?

    他笑著,是因為他有信心她明白真相後,她能重回他懷抱,她以為他和另一名女子出國深造甚至共組家庭,會感到那樣受傷是必然的,但現在知曉他其實一直待在國內,並且尋找著她,她沒道理不再接受他。

    周丹垂睫,她思量甚久,考慮著什麼,猶豫著什麼,好半晌,才聽見她輕輕嘆息。

    “書齊……”語氣不再冷淡,她柔柔的,還帶點可憐的鼻音。

    “嗯?”他鼻端湊近她頸側,曖昧地廝磨著,他的周丹依舊這樣直率,脾氣一來,鼓脹著生氣的模樣很是可愛有趣,而柔順時,那軟軟的語調教他聽了連心都要酥軟。

    她怎麼有辦法,讓他這樣貪戀著她?

    這樣軟軟的身子、這樣軟軟的語調,他渴望多久了?

    這麼多年來,他的心猶然不變,她始終在他心里佔據最重要一位,現下她這般坐在他腿上,他擁她在懷中,如此重溫著彼此,他難以放開啊。

    “周丹,你說,我為什麼會這樣愛你呢?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麼藥?”他在她耳畔低低吐息,溫熱大掌從她上衣下擺探入,他練習多年的吉他,指腹帶繭,粗粗地滑過她腰際,她一陣輕顫。

    “書、書齊?”她語不成句。他不會是想,就在這里和她?

    “嗯?”他的聲音低沉沙嗄,性感得要命。

    “你、你的手?”他挑開她胸衣,掌心覆住了她全身最柔軟的部位,帶著疼惜的。

    她還有話要說,是很重要的話,可他的挑逗、他的氣息、他的愛撫,在在讓她像快要化掉的奶油,她無力抵抗他的魅力。

    “周丹,可以嗎?”他的吻綿綿密密,落在她耳際、她頸背、她發根,他的呼吸漸漸濃沉。

    “周丹,可以嗎?”

    她已無法思考,像不小心飛入陷阱的蝶,被他用情絲密密纏繞,她飛不出那張他細細織就的情網,只能看他一步步靠近,然後等著他將她蠶食鯨吞,徹底拆吃入腹。

    “周丹,好不好?”得不到回應,他再低聲問,唇齒密密流連她頸項。

    隱約,他瞧見她點了頭,他抱起她,瞧見左側有另一扇門,那應該是房間,他遂問︰“你的床,夠不夠兩個人睡?”

    她臉蛋埋進他頸窩,輕輕地點頭。

    然後,他抱她進了房,將她放在床中央。

    他深情俯視她,帶電的粗糙長指在她身上恣意滑走,是柔和唯美帶著淡淡傷楚的小調,也是熱情愉悅的大調,音階激昂地上行、升高;他們像兩個受傷的靈魂,不住地在彼此身上尋求慰借,高溫的軀體,熱情纏綿、兩相交纏。

    那些過往的甜蜜,似是重回心坎,他的愛那麼多、那麼滿、那麼濃,就要溢出來,他深狂地將滿腔熱愛注入她的身、她的心。

    她低低喚著他的名字,然後輕輕哨咬他肩膀,而後細聲啜泣。

    他對她一直都是這樣溫柔,這樣熱情,這樣堅決,卻又能輕易放手,她到底,要怎樣衡量他對她的愛?

    她是這樣徹頭徹尾地愛著他啊,卻又輾轉著不安。

    如何是好?她該如何是好?

    熱愛終了,一切回歸寧靜。

    她背著他,帶汗的他大手一探,從她身後將她圈入懷,他下顎抵著她發心,輕輕喟嘆︰“周丹、周丹、周丹……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愛你的名字,很俏麗,就像你的人,俏靈靈的。”

    周丹睜著眼,小臉微有哀傷,似是掙扎著什麼。

    “書齊,我們談談好不好?”良久,她終于開口。

    “好啊。”可真難得呢,他們之間向來都是他要求談話居多,現下她主動表示想與他談話,怎麼會不好。

    他將她翻轉過來,灼灼目光鎖住她。

    她望入他眼底,那爍動的光、那晃動的流,像黑夜的燦燦煙花,溫暖而明亮,她看得出他心情扱愉悅,想起自己將開口的話,又遲疑了。

    “怎麼了?”他傾近她面容。

    “不是有話想說?”

    緩緩垂睫,不看那雙正炙熱發光的眼,她悵悵開口;“書齊,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在氣惱你?為了什麼而傷心?”她秀眉輕鎖,眉心間染著淡淡愁緒;“並不是因為你決定和茉莉到維也納。”

    聞言,他心驟跳,有什麼不安的分子在空間流動,“……那麼是……?”

    “你不明白嗎?我在意的不是你合誰去哪個國家,我難以釋懷的,是為什麼你可以隨時放掉我的手?為了恩情,你可以不要我的愛情,那麼下一次,你又會拿什麼你自認為正當的理由再度放開我?”她沒有揚聲,沒有怒氣,平鋪直敘著,姿態沉靜得救他害怕。

    “不會!周丹,我再不會放開你。”他食指抬起她臉緣,怕她消失似的,態度有些急切。

    “這些年我不是沒檢討過我自己,我也不是沒後悔當年選擇的是還報恩情,倘若能重新選擇,我再不會將愛情擺在恩情之後。”

    她看著他。

    “我該如何相信?”被傷過的人,總是較難釋懷,她執拗的、鑽牛角尖的,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周丹……”事情發展驟轉,變成這樣,他有些挫敗,心慌慌的,聲嗓低啞。

    “一開始是我要求一夜情,那是為了和學長賭氣,為了證明我不是他口中永遠都沒男人愛的女人,和你有過親密關系後。我沒打算再與你有什麼接觸的,可是你卻硬要走入我的生活,因為學長,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不要愛情的,但你執意給予,我無法不動心。”她笑看著他,眼淚卻不由自主落下。

    “我以為我會一直在深淵,你卻拉著我的手,帶我體會天堂的美好;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人生很快樂的一段時光,我總以為你是我的救贖者,總以為從此可以跟著你快樂飛翔,但最後你卻又親手將我推落谷底,這樣的你,要我怎麼相信這次你不會再松開我的手?”

    他的愛,給她希望也給她絕望,她難計算難衡量,她難取舍。

    怎麼做,似乎都很傷,但總要有個結果。

    “讓你快樂,確實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但現在看來,我並沒有做好。”他自嘲地笑了聲,長眸似微微紅著,那燦燦光流消逝,目光呈現的是看不見未來的灰澀。

    “周丹,你還想說什麼?”

    “我們——”她菱唇張張合合,幾度欲言又止,那雙水亮大眼流轉哀哀波光。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垂下眼簾,她咬著下唇。

    左胸下的髒器猛烈一縮,明知不會是什麼好答案,仍是不住泛著疼痛,郭書齊眨了下發酸的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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