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千尋 -【(驚世小娘子之)注定要休夫?】《全文完》

千尋 - (驚世小娘子之)注定要休夫?

再見初戀情人,妳會做什麼?
姚知書在衝擊過後仍完美展現所長、維持她的驕傲,
為她開設的頂尖幼兒園做了詳盡的解說與介紹,
可沒人知道此刻她的心有多亂,比她四年前初穿越過來大秦時還亂!
現在她已憑著自己的幼教專業及美食愛好在京城站穩腳跟,
鋪子一間一間開,無數名流子弟搶著要進她的幼兒園,日子過得很充實,
可對於這個分手後還想要當朋友的前任,她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他瘋了,
明明是堂堂威武侯、皇帝看重的大將軍兼兵部尚書,
怎會閒到天天往幼兒園來陪孩子玩,還拐得她兩個孩子恨不得叫他爹,
出人出力解決她日常難題是基本,無師自通的甜言蜜語更撩人,
讓她沒出息的一遇上他就忘卻所有原則計劃,只想和他再續前緣,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有記取當年兩人分開的教訓……
1

評分人數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序言】   婚姻是一種選擇

  小編常和已婚的親朋好友聊天,婆媳問題是幾乎十個人裡,十一個會遇到的難關,有時候聽她們分享婆婆那些荒唐誇張的行徑,如果有惡婆婆排行榜一定會競爭非常激烈!

  為了保護好友的隱私,她們婆婆的奇葩之舉小編就不公開了,但說到惡婆婆就不得不提一提愛國詩人陸游那個歷史上知名的媽,若真有這排行榜,她肯定是可以上榜無誤的,因為陸游與妻子唐琬就是被她活生生拆散,原本感情很好的夫妻只能生離,兩人各自嫁娶,也因此誕生了膾炙人口的名詞〈釵頭鳳〉。

  這個故事想必大家都聽過,相信也有不少人對於孝子陸游奉母命休妻之舉不以為然,在千尋老師的《注定要休夫?》裡也有一個惡婆婆,同樣出自陸家,陸潯封一樣是個事母至孝的孝子。

  前半的人生幾乎都在為了寡母的期待而奮鬥努力,因為知道母親有多辛苦養育他和弟弟,所以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只是當他的幸福與母親的意願相違背時,他該怎麼選擇呢?

  當他發現自己的母親其實是個刻薄的婆婆,對他媳婦一點都不好的時候,他該怎麼辦?在他娘成了棒打鴛鴦的那根大棍子、以死相逼讓他和離時,他又該如何是好?

  看到陸老夫人蠻橫不講理、控制欲超強時,就像看到好友們那些整天生事的婆婆,真的讓人很火大;看到女主角知書說陸潯封並不是天生沉默寡言,而是生活裡沒什麼讓他快樂的事,所以他沒有笑容、變得話少時,又讓人忍不住為他心疼。

  所幸他遇到了知書,她是他生命中明亮的那顆星星,也是可以融化他冰冷的小太陽,兩人的相知相惜讓人很感動,對於他們到底要怎麼擺平老頑固母親的阻撓更是讓人好奇不已……這裡當然不能劇透了,大家就趕快自己看下去吧!

  最後跟大家分享小編深有所感、千尋老師在書中借著知書口中說出的一段話,她說:「婚姻是一種選擇,而當中最珍貴的,不是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而是無論經過多久、歷過多少磨難,你們會在眾多選擇當中仍然選擇彼此。婚姻並不簡單,除了欣賞、喜歡,它還必須有肝膽相照的義氣,不離不棄的默契,和刻骨銘心的愛情。」

  就是因為有這份肝膽相照的義氣、不離不棄的默契,和刻骨銘心的愛情,所以好友她們才能繼續忍耐婆婆奇特的思維與行為,在婚姻中奮鬥前行,祝願天下所有遇到婆媳問題的人妻都能像知書一樣最終通過難關,收獲圓滿幸福。

TOP

【楔子】 千金淪為童養媳

        賈姨娘紅紅的長指甲陷入掌心,在上頭刻下深深指印。

        她容貌美豔,尤其一張朱唇豐滿紅潤,高聳的胸部、渾圓的翹臀,雖然生過孩子,卻仍然是姚老爺的心肝肉。

        姚老爺是誰?他是政平縣最有錢的商戶,外人都以為他是靠販糧、賣布賺得缽滿盆溢,卻沒幾個人知道真正內情。

        其實讓他能在短短數年內迅速累積財富的行當是販售私鹽。

        你沒聽錯,就是犯法的事兒,可賠本的生意沒人做,而殺頭的生意……有錢賺就有人搶著做。

        姚生財便是這號人物,他心大、夠狠,有得賺就敢往前衝。

        都說這行風險大,但打做這買賣的八、九年來,他一路順風順水,從沒碰過災禍,因為……好運?或許吧,但姚生財始終認定是娶了賈姨娘的關係。

        姚生財迷信,當初聽和尚的話,挑選八字富家的賈姨娘為妾,從那之後開始販鹽,從沒賠過半毛錢,為此他把賈姨娘捧在掌心,疼到不行,便是傳出那寵妾滅妻的名聲也毫不在意。

        這輩子他最在乎的東西有三樣,錢、錢以及錢。

        「大姑娘能耐了,連長輩的話都不聽?」賈姨娘咬牙,恨不得往姚知書臉上搔幾道血痕,若非想端著溫良賢淑的好名聲,哪能任由姚知書撒潑任性。

        「妳算哪門子長輩?不過是個破落戶出生的下賤女人,沒知識、沒腦袋,也不知道活著為啥?教妳,仔細聽了,妾為婢,用以傳宗接代、令男人愉悅身心,可以打罵羞辱、買賣贈與,聽明白嗎?若還是不懂,我讓徐嬤嬤來與妳教教規矩。」姚知書抬起下巴,輕蔑地上下打量兩眼。「不懂規矩的賤婢敢以長輩自居?還當姚家和姓賈的一樣,是殺豬屠狗的賤戶?」

        姚知書把賈姨娘恨進骨子裡了,若不是她,娘不會處處委屈,不會生生把自己給熬死,娘過世,她滿腔忿恨只能朝賈姨娘發作,她牙尖嘴利、出口皆惡言,將娘親多年教養拋諸腦後,只圖一個嘴皮子痛快。

        姚知書的鄙夷深深打中賈姨娘的自卑。

        沒錯,她出生殺豬屠狗的破賤戶,要不以她的容貌,進宮當娘娘都非難事,最後卻只能落得嫁給又肥又醜的姚生財,還得拚死爭活把正妻弄死,才能接手姚家中饋。

        她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她憋屈傷心,但志高的她不向環境低頭,她非要活出一副人樣兒。

        可她這麼努力,姚知書卻不時往她心上扎刺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著姚知書遠去的背影,賈姨娘咬碎一口銀牙,她氣到失去理智,抓起地上的石塊往姚知書後腦丟,誰知石頭沒砸到姚知書,卻砸到追著小狗、從花叢中竄出來的姚知禮。

        姚知禮尖叫一聲,撫著右額,放聲大哭。

        聽見身後動靜,姚知書轉身,看見賈姨娘的大黑臉,腦子一轉,猜到事兒,高傲一笑,像看傻子似的瞥母女倆一眼後離開。

        賈姨娘氣急敗壞,捧起她的臉檢查傷勢,只是看到女兒那張臉,莫名的火氣蹭地狂飆上來。

        想想人家姚知書,鵝蛋臉、新月眉,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粉妝玉琢,像仙女似的,才十歲就有政平縣第一美人的號稱,而見過她的都讚她何止是政平第一美,就算在京城也能排上前十位,嫡女如此模樣,而自己的女兒卻肖似姚生財。

        雖說這份肖似讓姚知禮更得姚生財疼愛,但豬頭臉、招風耳、小到得用兩指撥開才看得清楚的眼睛……誰見著不嘆兩聲,賈姨娘怨吶,好端端的不像自己,怎往親爹那方長?

       「娘……疼。」

       「還叫,妳就不能待在屋裡唸書刺繡幹點正經事?成天追狗抓貓的,哪像個女孩子?」賈姨娘遷怒,揪住女兒耳朵,弄得她雞貓子喊叫。

        姚知禮身後的小丫頭嚇得畏手畏腳,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夫人饒過二小姐吧,二小姐年紀還小,不懂事。」大丫頭如翠低聲勸道。

        「不懂事?那房的妖精,六歲就能詩會文,哪像她啥都不懂,難怪咱們母女教人瞧不起。」賈姨娘把話給帶歪,姚知書分明瞧不起的是她的出身,她卻把問題往女兒身上推。

        如翠朝小丫頭眼神示意,她忙拉起正號啕大哭的姚知禮,把人帶走。

        如翠心知肚明,主子正在氣頭上,若不盡快把二小姐帶走,真被夫人給弄傷……回過頭來,夫人還是得把這條帳算到自己頭上。

        「氣死我,當娘的都死啦,女兒怎不跟著一塊兒去,不是孝順嗎?怎不到黃泉底下伺候。」賈姨娘恨恨地扯下一段柳樹枝,往地上丟去,踩個稀巴爛。

        「夫人別生氣,大小姐這牙尖嘴利的性子,日後嫁到誰家都得不了好。」

        「還等她嫁?我等不了啦,一不做、二不休,她娘怎麼死的,她等著吧!」

        又要動手?如翠心頭重重一跳!

        大夫人那事兒,她日夜惡夢不斷,連掉好幾斤肉,燒過好幾回紙錢才緩過來,她真的害怕老天有眼,報應不爽。「大夫人已經……若大小姐也這般,老爺是個精明人,早晚會猜出端倪,夫人忍忍吧,大小姐已經十歲,再過幾年就能出嫁……」

         「我等不了,我要她現在立刻消失。」

        立刻?如翠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殷紅的掌心,像沾滿血似的,她絕不要再攤上一條人命!

        咬唇,如翠壓低聲音道:「夫人,不如再請惠明大師幫忙?」

        惠明?如翠的話提醒了賈姨娘,嘴角微微勾起,當初她是怎麼進的姚府,如今就怎麼把姚知書給弄出去。

*             *             *

        一整船私鹽全被盜匪給搶了?

        賈姨娘笑彎兩道眉毛,連老天都在幫襯自己吶,她正想不出藉口把老爺拐到惠明大師跟前,而今……老天不是親手送了個大藉口過來?

        當年聽到姚生財在尋妾室,她跑到惠明大師跟前許諾,若自己能進姚府大門,必贈他紋銀百兩,惠明雖是個出家人卻視財如命,他舌粲蓮花,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為了百兩銀子,卯足勁兒把賈姨娘命格說成「生來蔭夫」、「必得貴子」、「榮耀門楣」……總之娶她回家,必定好事不斷。

        賈姨娘心想事成,事後也沒斷了這條線,時時給以供奉,如今又用得上,人家能不幫忙?

        當下心裡一合計,忙派如翠去給惠明遞話。

        「夫人,老爺已經到東大街啦,要不要……」如翠低聲暗示。

         賈姨娘連忙坐在鏡前,卸簪除環。

        如翠取來清水,幫她把臉上厚妝擦去,躺上床後,道:「記住,我連作大半個月惡夢,加上惠明大師開示,急病了。」

        「奴婢記下了,先去院子熬藥。」

        戲得做全套,既是生病自然得飄點藥香。

*             *             *

        姚生財無比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這回整整丟掉一船私鹽,損失近五千兩銀子,加上之前打點的,這趟路賠到讓人心疼,他實在沒有心情去應付賈姨娘,但是聽如翠提到惠明大師,想了想還是提腳往賈姨娘的院子裡走去。

        賈姨娘看到姚生財,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可是「病」了多日,全身無力,整個人差點兒滾下床。

        見她如此激動,姚生財心有不忍,搶快一步把她抱進懷裡。

        她忙在他身上到處碰觸,哽咽問:「爺安好對嗎?爺沒有受傷對嗎?財去人安樂,只要爺好好的,丟掉再多的錢也沒關係。」

        姚生財沒想過賈姨娘會派人在港口打探,更沒想到私鹽被劫的消息會這麼快傳回府裡,因此聽到問話,表情瞬間凝肅。「妳在說什麼胡話?」

        賈姨娘反應極快,一怔之後鬆下氣。「是胡話?所以惡夢不準,爺沒遇到土匪?鹽沒有損失?太好了,定是妾身多思多慮,才會連日惡夢,天曉得在妾身夢到老爺被土匪一刀當頭砍下那刻,妾身嚇得……沒事就好,多謝佛祖保佑。」

        她投進姚生財懷裡,儘管嫌惡他一身汗臭,卻硬是擠出笑臉,手臂往他粗腰上環去。

        姚生財心中一凜,沒錯,差一點他就被土匪給當頭砍下,幸好風浪大、船身不穩,他重重滑一跤,才狼狽地避開那刀。

        賈姨娘兀自在姚生財懷裡喃喃自語。「往後再不往慈恩寺去了,惠明大師滿口胡言亂語,差點兒嚇得妾身沒命。」

        姚生財聞言,推開她的肩膀,問:「妳在說什麼?講清楚。」

        她鼓著腮幫子,委屈回道:「這次老爺出門,妾身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妾身安慰自己、不讓自己多想,可接連幾天作相同的惡夢,妾身哪裡還坐得住?只好上慈恩寺,請惠明大師開釋,可大師他真壞,聽完他的話,妾身氣到不行,扭頭就走。」

        「他說什麼?」

        「他說老爺這次出門必會出事,運氣好的話失財,運氣不好會連命都丟掉,妾身一聽不得了,那怎麼能啊!想我姚家樂善好施,好人該有好報的呀,可惠明大師竟說……」她小心翼翼地瞥姚生財一眼,閉嘴,沉默。

        姚生財一雙小眼睛皺得都快看不見啦。「他說什麼?」

        「他說咱們家的大姑娘八字不好,八歲剋母、十歲剋父,除非大姑娘立刻出嫁,否則往後府中災禍不會間斷。大姑娘打心底不喜歡妾身,要是我再存下這個念頭,姚家後院能不雞飛狗跳?這分明是挑撥離間。」

        如翠見隙接話。「夫人一聽不樂意,當場就翻臉走人,可奴婢心想,惠明大師說事一向很準的,因此多嘴問上幾句。

        「奴婢說我們家大姑娘才十歲,怎樣也不能這麼早出嫁,能不能暫且把她送去莊子住上幾年,可惠明師父說不嫁這事兒就沒完,大姑娘不但要嫁,還不能亂嫁,得嫁個剋父剋母的命硬男子,否則早晚也得把丈夫給剋死。

        「夫人不信這話,但回府後夜夜作惡夢,即使精神不濟還是硬撐著把附近大小廟全給拜過一輪,夫人說,只求老爺平安,其餘再不敢多求。

        「可奴婢心疼夫人,悄悄地託爹娘在外頭問問,有沒有惠明大師口中講的那種男子,爹娘不過幾日便找到了……」說到這裡,如翠連忙雙膝跪地,額頭猛往地上磕。「大姑娘的婚事不是下人能多嘴的,只是夫人她……奴婢心疼。」

        姚生財對長女本就沒有太多感情,妻子是落難的官家千金,當年用錢買回來,本就打著顯擺的心思,妻子長得美又懂詩詞歌賦,日後到官家婦人跟前幫著交際,多少能給自己幾分助力。

        可惜妻子不與他齊心,不愛應酬,眼神裡又老帶著那麼幾分輕蔑,教他難受啊,要不怎會娶賈姨娘進門?

        只是養著養著,發現女兒越長越好,心底還盤算著日後要靠女兒搭上一門好親,給自家生意來點助力,豈料她竟然剋父?

        隔日,姚生財進了一趟慈恩寺,與惠明大師談過大半個下午,臨行前請他給女兒及如翠挑選的男子排生辰八字,結論是—— 天作之合。

*             *             *

        一身素服,姚知書跪在母親牌位前,她沒想到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母親才過世多久吶。可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寵妾滅妻都能做得出來,不過是打發掉女兒,有啥困難?

        堂堂姚大戶的女兒竟會淪為童養媳?想著,嘴角忍不住浮上一抹嘲弄。

        姚生財眼底盛著不滿,怎地母女倆一樣倔強?那女婿他也不是隨便挑挑的,他掌過眼、談過話,也確定他對女兒上心,當然……女兒那好模樣,是男人見著都要上心。

        何況他不單偏信惠明大師所言,他還尋過其他師父看過八字,都說是天作之合,一個個都篤定道:若婚事能成,男子將飛黃騰達,女子一世無憂,平安到老。

        若女婿真能飛黃騰達,他這個當岳父的豈不是有了新依仗?為此,他還把嫁妝從一千兩提到兩千兩,這可是政平縣的頭一份兒,這兩面都好的事,就不曉得她在倔強什麼?

        「吉時已到,快換上喜服。」姚生財將杯子往桌上一摜。

        「喜服?何喜之有。」

        賈姨娘滿面掩也掩不住的得意,終於能把人給掃地出門,往後的日子想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我明白大姑娘心底難受,可老爺這也是不得已呀,若不是大姑娘特殊的命格……唉,想我那可憐的姊姊,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身為女兒,就算不能為父母盡孝,總也不能害過親娘又害親爹,怎麼說他們都對妳有生養之恩。」

        都到這時候了,賈姨娘還挑撥個不停,恨不得這對父女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姚知書厭惡道:「主子說話,豈有奴婢插嘴的分?」

        聞言賈姨娘臉色數變,咬牙切齒,恨不得抓起茶碗往她身上潑去。

        如翠眼看夫人就要發火,忙抓住姚知書衣袖,苦口婆心勸道:「大姑娘,妳好歹想想徐嬤嬤吧,她再不請大夫,許是真熬不過這回。」

        徐嬤嬤是大夫人身邊的人,她忠心耿耿,與賈姨娘作對不是一天兩天,大夫人過世後,賈姨娘想方設法想除去徐嬤嬤,這回為著逼姚知書成親,賈姨娘誣賴徐嬤嬤偷竊,一頓板子下來……

        徐嬤嬤都上了年紀,怎能禁得住這番折騰?

        這話提醒了姚生財,他緩下怒氣道:「妳乖乖上花轎,我立馬給徐嬤嬤請醫,待她傷好,便給一筆銀子讓她回家養老去,妳若非得固執,就等著送她的屍首回鄉。」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姚知書卻無力拒絕。

        點了頭,她丟的是自己的一生,可若是搖頭,將會葬送徐嬤嬤未來,她無從選擇吶!

        滿腔不平、怨恨,她恨不得燒毀全世界,兩行淚水怔怔地滑出眼眶……

TOP

【第一章】 京城頂尖幼兒園

        簷上金絲雀叫得歡,一聲接過一聲,也不知道有啥喜事。

        六月,天熱得很,幸好今年不缺雨水,隔幾天就來一場雨,滋潤土地,也解除幾分燥熱。

        不過大廳裡倒是挺涼的,可不是,冰盆一擺,再加上幾個打扇子的僕婢,能熱到哪裡去?只是這派頭不是人人家裡都能有。

        這裡是甯王府,皇上心頭的那根刺。

        他是皇上的同母親弟、先帝最疼愛的兒子,要不是先帝駕崩那年甯王尚稚,那把龍椅上頭坐的是誰還不知道呢。

        他有能力、有本事,可為著避開親哥哥的疑心病,刻意淡出朝堂、一門心思全撲在掙錢上頭,所以這甯王府說是用金山銀山堆起來的並不為過。

        眼看著自家弟弟墮落到成天與那阿堵物周旋,皇上那顆龍心啊有說不出的舒坦。

        這會兒秦甯正和八皇子秦璋、威武侯陸潯封坐在一處,嘴裡吃著冰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說到這八皇子秦璋,是皇上另一塊心病。

        皇上長相……呃,不能說醜,批評皇帝是要殺頭的,只能說……有點小普通,這讓他在成長過程當中嚐遍自卑滋味。

        因此他打定主意,日後選老婆,品性、腦袋、家世都不重要,唯有美貌才是王道,由於這個擇妻標準,以至於如今後宮嬪妃排排站,能排出一座蓬萊仙島。

        但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在若干年前的家宴上,還沒當皇帝的秦竇酒喝過多,竟胡裡胡塗給睡了個洗腳婢,世間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秦璋就是那個後悔莫及中留下的「痕跡」。

        也不曉得該誇秦竇龍虎生威還是洗腳婢良田沃美,總之秦璋出生了,生得那一整個……醜啊!長相拐瓜、行事劣棗,讓秦竇恨不得將他丟回爐裡重鑄。

        老天爺在基因配對的遊戲中,總是會給人出乎意料的驚喜,所以即使是親兄弟,打出生起分配的資源就不平均。

        皇帝醜、甯王俊美無儔,秦璋醜、一二三四……(跳過八)……十皇子,各有風姿,在這種情況下,皇帝自然而然忽略自己還有個叫秦璋的兒子。

        不過現在情況略有改變。為啥?因為九年前那場意外。

        那時皇帝不知抽了哪門子風,越看秦甯越討厭,正逢邊關戰役,竟一道聖旨讓秦甯代替皇帝上戰場。

        逼一隻弱雞上戰場?敵人是缺雞肉熬湯嗎?

        看在先帝分上,幾個老臣強力阻止,道:「比起甯王,年長的皇子更適合代表皇帝出征。」

        這話說得好,秦竇前面幾個兒子都比親弟弟年歲大呢,皇帝無力反駁,最終想起還有個醜到讓自己心驚膽顫的兒子,於是大筆一揮,秦甯、秦璋叔姪一起上戰場。

        可憐啊,當年秦璋才多大?十三、十四歲?讓這個二愣子上戰場,那是沒拿他的命當命看吶。

        沒想五年光陰,竟讓拐瓜劣棗重塑改造,搖身一變成為救國救民的大英雄。

        從那之後,秦璋在皇帝心頭位置往前推進幾名,朝中有差事欠人辦,皇帝就會想起這個兒子。

        許是皇帝目光有加持作用,四年前秦璋從戰場回京後運勢大開,連趙家都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趙家是誰?是皇后娘家啊,而皇后是皇帝的真愛,雖膝下無子女,皇帝對她仍情深義重,多年聖寵不衰。

        想當年,趙家嫡次女趙婉娘是京城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多少人想與之結親,可趙婉娘一心崇拜英雄,旁的不想,就想嫁給秦璋。

        夫妻婚後蜜裡調油,四年生二子,虧得兩個小皇孫打胎裡就懂事,知道該挑好基因做遺傳,這不,一個個粉妝玉琢,漂亮得讓人想偷抱。

        比起秦璋,秦甯和陸潯封的終身大事就沒這等運氣。

        先說說秦甯,他只比秦璋大三歲,卻擔個皇叔名頭。

        早年在皇太后的主持下成親,育有一子,沒想幾年前妻兒在封地遭遇土匪,沒了,之後秦甯對親事再也提不起勁兒,皇太后心急卻拿他沒法子。

        至於陸潯封,他是京城百姓更樂於說道的傳奇人物。

        因他出身與秦家叔姪不同,他就是個百分百的鄉下泥腿子,當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只好去參軍,對於上戰場這事兒,他對自己只有一個要求—— 活下來。

        不想死就得讓敵人死,真的,他不是天性英勇或嗜血,他只是單純地想看到明日的太陽,所以不敢讓手中大刀閒下。

        沒想一回兩回,在堅強篤定的信念下,殺敵越多,功勞越大,再加上三番兩次救回秦璋、秦甯性命,他不當一品大將,誰當?

        在戰場上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三人,返京後情感依舊在,一得空就湊在一塊兒,倘若秦璋有野心,他們就是鐵錚錚的八皇子黨,可惜秦璋沒那等心思,他更熱愛站在高崗上,看著哥哥弟弟為爭寶座打得頭破血流。

        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老天爺總是公平的,秦甯和陸潯封雖婚事不順,但人家長得好啊!

        一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個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英氣逼人,這兩人往哪兒一擺,都能迅速把女人的眼球給吸引過來。

        「說吧,別藏著掖著了,一早就拽著阿封過來,真是貪圖我家的冰碗?」秦甯斜眼看向秦璋。

        「是、是有點事兒,想讓皇叔和阿封幫忙。」

        「什麼忙?」見秦璋語帶曖昧,笑得滿臉賊,陸潯封勾起兩分警戒。

        秦璋揚眉笑開……見過咧嘴的開心熊沒?沒!快看,這裡就有一隻。

        「你們可聽過潛能開發?」

        什麼鬼啊?陸潯封和秦甯對看一眼,滿頭霧水。

        「那是京城這兩、三年裡,名聲飛快竄起的學院,只收二到六歲的孩子。」

        「學院?兩歲到六歲?那麼小的孩子能學啥,學怎麼給自己包尿片餵奶?」秦甯失笑,這年頭真是什麼瘋事都有。

        「不對!孩子在裡頭學得可多啦,我們家昱哥兒就在裡頭唸書,才上一年學就能認得七、八百個字。五皇兄愛顯擺,老說他四歲就能背三字經,哈哈!我家昱哥兒才三歲,不僅會背、字認得,還能講三字經裡的故事吶。」說到自家兒子,當爹的眉飛色舞,驕傲極啦。

        「你說的是那間……育才幼兒園?」陸潯封問。

        「沒錯沒錯,普通學堂每年二十兩銀子束脩就到頭了,可育才光月費就要五十兩紋銀,還一堆人想方設法到處託人找關係也搶不到名額。」

        陸潯封記起來了,母親也想把弟弟陸潯嘉的兒子送進去,但陸潯嘉一聽到每年要繳六百兩,嚇得直反對,道:「我和哥沒唸育才,不也考上進士當上官,何必浪費這種銀子?何況我的俸祿一年還不到三百兩,供不起。」

        母親想也不想就道:「你哥有。」

        陸潯嘉聽到這話,立刻皺起眉心道:「哥哥的錢是在戰場用命換來的,咱不能揮霍。」

        弟弟有志氣,雖母親不同意分家,但自從出仕,他再沒花過哥哥一毛錢。

        「說重點。」秦甯橫眼。

        秦璋咯咯輕笑道:「育才每年只收十名新生,名額有限,人人都想搶,但他們立下一條很好的規矩—— 有兄姊在裡頭的,弟弟妹妹可以優先錄取,所以我家薔哥兒今年也能進得去。」

        「所以?」秦甯口氣更加不耐煩。

        每回聽秦璋說兒子、道老婆,多少會引發他淡淡的罪惡,對於已逝的妻兒,他已經沒有太多記憶,勉強記得的只有妻子眉心豎紋,和她對付後院女子的手段,至於兒子……襁褓時期的他很愛笑。

         「七、八月幼兒園放暑假,放假前一天,學校會舉辦家長座談會,對象是新生的父母,目的是讓家長瞭解學校的運作及教學,這次我得出席。」

        要秦璋出馬?不會吧!那是女人的事。

        「八皇子妃怎不去?」陸潯封問。

        「婉娘又懷上了,這次懷相不大好,本想讓奶嬤嬤去,可昱哥兒說:『養不教,父之過』,你們不覺得昱哥兒說得很有道理,對孩子的教養,咱們當爹的確實得上點心,所以你們、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一句話斷成四截,秦璋真不敢單獨去啊,聽說參加座談會的都是女人。

        「誰跟你『當爹的』?」秦甯冷哼。

        「你們是昱哥兒、薔哥兒的乾爹,當然有責任。」

        陸潯封和秦甯翻白眼,哪門子乾爹啊,還不是被秦璋逼迫的,為這兩個乾兒子,他們被訛了不少好東西,想起那條鑲著寶石的皮鞭,陸潯封肉還疼著呢。

        「不去。」陸潯封否決。

        「去看看嘛,如果教法真的很厲害,能替咱們大秦栽培出英才……」

        「不過是噱頭,你還真信?」秦甯輕嗤。

        「不是噱頭,昱哥兒真能讀書、做算學,他身子骨兒比一般孩子都來得強壯,若不是昱哥兒,我還不敢跟你們拍胸脯保證,育才真有兩把刷子。」

        「你長這副樣兒,昱哥兒身子骨能不強健?」秦甯打量秦璋,自個兒長得像熊,總不指望生隻貓吧。

        「八皇子妃自小聰敏,腦子許是隨了娘。」陸潯封同意秦甯。

        「如果所有孩子都這個樣呢?」

        「胡說八道,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

        「女先生都這麼說的。」

        「夠了,人家糊弄你你還真信?」

        「他們糊弄我做什麼?」

        「一年六百兩束脩,不糊弄你糊弄誰?」陸潯封面無表情,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六百兩能做啥,九皇妹一支南海珠釵都要上千兩,戴沒兩次就丟了,人家幹麼為那點小錢誆我?」秦璋反駁。

        「你不食人間煙火吶,六口之家的農戶,一年也花不到十兩銀子,六百兩還少?」陸潯封嘆氣,花錢大手大腳,難怪老是左支右絀。

        「拜託啦,皇叔、阿封,你們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拉拉這個、扯扯那個。

        「別亂掉輩分。」秦甯揮開他的爪子。

        「八皇子身分高貴,兄弟這事兒可不能亂攀扯。」他可不想當皇帝流落在外的遺珠。

        秦璋噘嘴,拚命裝可憐賣萌。「人人都當我出生錦繡窩,豈知道那分明是個荊棘叢,打小得裝笨裝蠢裝醜,才能避過大小災禍。要不是入了軍隊,被皇叔逼著逼著、被阿封催著催著,搞出個英雄名頭,我現在還混吃等死著呢,哪需要被逼著站隊,哪會夾在皇兄當中左右為難?這一路多辛苦,旁人不知,你們肯定懂,我也不求你們補償,就求你們陪陪我,別丟下我……」

        兩人對看一眼,真、真是……無賴,這事兒還能賴到他們頭上?

        秦甯無奈道:「你確定自己的笨、蠢、醜是裝出來的?不是天生的?」

        陸潯封說:「沒有被我們催逼出的英雄名頭,你能掙來合心合意的皇子妃?」

        「不管,總之我現在這麼辛苦,你們得負責任。」

        「負不了。」兩人異口同聲。

        「負不了總幫得了,也沒要你們拋頭顱灑熱血,不過是讓你們陪我去一趟育才……」

        那裡可是個女人堆,連先生都全是女的,萬一在那裡招惹幾朵桃花,他家娘子能不吃醋嗎?不行,非得拉他們出去頂一頂,免得眼珠子全往自己身上拋。

        秦璋使出大纏功,一下摟摟這個、一下勾勾那個,滿臉的委屈加可憐,能夠想像大黑熊如何搞出一雙鹿兒眼嗎?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

        秦璋樂得東拍秦甯、西撞陸潯封,得意道:「咱們哥兒仨是過命交情呢。」

        正聊得開心同時,下人來報。「八爺,九公主來了。」

        什麼?竟然找到甯王府?陸潯封下意識皺眉,腦袋裡開始規劃逃生路線。

        九公主秦涵是賢妃所出。美貌?勉強!性子?特殊!但她的身分高貴、無庸置疑,年過十八歲卻尚未成親,但是不怕,公主從來都不愁嫁。

        秦涵的風流史不輸京城紈褲,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只有本公主瞧不上的男人,沒有玩不起的男人。

        當然,到底「玩」到什麼程度,沒有人敢出面證實,只是她那個名聲……絕絕對對的罄竹難書。

        陸潯封打上個月返京,已經「意外」遇見秦涵數回,那是個過度勇敢的姑娘,不管他的臉再臭、嘴巴再壞,都無法順利把人給羞走,最令他感到頭痛的是—— 她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意志力。

        賢妃更是幾度讓秦璋進宮,非要他居中牽線。賢妃打得一手好算盤,倘若秦涵能嫁給陸潯封,就能為同母的四皇子爭取一臂助力。

        陸潯封沒有這份心思,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婚嫁之事不能強買強賣。

        「要不,見見?」秦璋想起賢妃的緊迫盯人,小聲試探。

        「不見。」陸潯封斬釘截鐵。

        秦甯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再這麼固執下去,過不久宮裡恐怕就要請陸老夫人進宮說話了。」

        「家母身子不好,無法出門。」陸潯封嘴上說著,心裡卻提醒自己,得對弟妹叮囑兩句,萬萬不能讓母親摻和。

        秦甯大笑,他還能把親娘給軟禁在家中不成?陸老夫人那性子……倘若知道有這麼好的親事,恐怕連那位表姑娘都得讓道。

        好戲連棚,不知後續如何發展?

        陸潯封不想鬥嘴,打算從後門離開,沒想人還沒走出去,秦涵已經搶進門,看見陸潯封她立刻堆起滿臉笑。

        她知道啊,知道陸家住著一位表姑娘,那是陸家內定的媳婦,不過那是個孬的,任由自己怎麼挑釁,對方連個屁都不敢放。

        拿這種人當對手?她會看不起自己。

        「陸侯爺,好久不見。」秦涵彎著眉,大膽望他,見他濃眉大眼,一身的氣勢,瞧瞧那胸膛、那手臂多麼粗壯,若是被他鎖在懷裡……光是想像就讓人血脈賁張!

        陸潯封半句話不回,板著臉孔眼睛轉向窗外,這號表情叫做「拒絕」,可她硬把它解釋為「欲擒故縱」。

        她喜歡挑戰,熱愛將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秦涵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向她低頭。

        「母妃問,每回陸侯爺進宮,怎不與八皇兄到長春殿坐坐?」她嬌嗔問。

        「後宮豈是外臣能夠涉足?」

        當皇帝是死的嗎?要是外臣時不時來個後宮一日遊,不曉得皇帝會多出幾個龍子鳳孫?到時皇冠要不要換個顏色?

        「侯爺與八皇兄情同兄弟,便也是涵兒的手足,兄弟姊妹就該多往來。」

        這關係連得還真牽強。手足?陸潯封冷冷一笑,他有這麼倒楣嗎?

        眼看著秦涵的爪子即將朝自己胸口襲來,陸潯封一個旋身,逮著空隙竄出門外後立即施展輕功,轉眼人已經在三尺開外。

        竟然沒得手?秦涵又氣又惱,她是鬼嗎,幹麼躲?

        「陸潯封!」秦涵不滿,扯起嗓子大叫。

        但陸潯封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只是加快速度,逃得更快。

        一跺腳,她轉身向秦甯告狀。「皇叔,你看他啦。」

        皇叔?秦甯瞇起眼睛,這聲稱呼還真不想接。

        不過……賢妃、程氏族人……若非秦璋對那把椅子不感興趣,他還真想把程家給端了,可惜秦璋無心,他便也不想浪費功夫,替他人作嫁的事兒他懶得做。

        秦甯不想給面子,放下茶盞往外走,直接把秦涵晾在廳裡,只剩下左右為難的秦璋尷尬地面對她的怒氣。

        「九妹妹,妳想不想去『風華樓』逛逛,八哥請客。」他小心翼翼問著。

        風華樓是京城最大且唯一的小倌樓,因為其他的都被它鬥倒了,重點是風華樓是程家開的。

        秦璋好心搬臺階,沒想秦涵不領情還遷怒,她嘲笑問:「八哥哥可知道去一趟風華樓得花多少銀子?你確定請得起?」

        烏鴉群飛……他被鄙視了,窮是他的錯嗎?他也千百個不願意啊。

*             *             *

        「請問是哪位的家長?」亞初望著眼前三個大男人,心裡直道奇怪。

        出席新生家長座談會的,幾乎都是婦女,母親、祖母或家裡有身分地位的嬤嬤,從來沒見過男人參加,他們這是……哪根筋不對?

        「秦梓薔。」秦璋報上名號。

        亞初在冊子上打勾後,道:「請進。」

        進門不久,亞琛上前接待,道:「我帶各位家長先逛一圈。」

        這是個五進的大宅子,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面約佔整幢宅子的五分之四,前宅後院用一道矮牆隔開,後面是園長及其家屬的住處,前面是幼兒園範圍。

        前面有四個院落,每個院子都有十幾間房,最靠近大門的區塊,分別佈置了辦公室、會議廳、圖書室、室內遊戲間,緊接著是教室區,然後是廚房、食屋、畫室、體能教室、實驗室等才藝教室區,最後一處則是教職員宿舍。

       亞初、亞琛以及在會議室接待家長的亞繼都是十來歲的男孩,年紀雖小但說話行事都有條有理。

       「這裡是戶外遊戲區,有鞦韆、平衡木、翹翹板、滑梯……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地方。」亞琛一面走一面介紹。

       這時候孩子們正在上課。

        「……大蛇扭動牠的身軀,搖擺著三角形的頭顱……」正在講課的女先生動作表情非常誇張,她一面講解一面朝小朋友走去。

        「那是先生還是戲子?」秦甯滿臉的不茍同。

        亞琛輕聲解釋,「幼兒注意力很難集中,女先生必需要用誇張的語氣和表情動作,以及大量教具才能吸引孩子。」

        說完,一群人繼續往前。

        「這是我們的才藝教室。」

        教室裡,紅髮碧眼的先生拿著貓的圖片問:「Can you tell me what this is?」

        三歲大的孩子們齊聲回答。「It is a cat.」

        「cat,cat,where is cat?」

        他一問,小孩們立刻到處跑,在地板上尋找寫有「cat」的圓圈圈,找到後伸腳踩住字卡。
        「Good job!」

        看著這幕,秦璋可得意啦。「我說吧,每個孩子都行的。」

        當然還是他家昱哥兒最能耐,瞧!他喊得多大聲、跑得多快。

        亞琛介紹過環境後,將他們送到會議室,裡面已經坐著十幾名婦人,見他們進門,婦人們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討論,口氣裡帶著控制不住的興奮。

        「那是八皇子、甯王和威武侯,他們怎麼來了?」

        「甯王爺笑起來多好看啊,聽說皇帝有意賜婚,不知哪家姑娘有這份幸運。」
        
        突然間,這裡從家長座談會變成追星大會,低聲分享著彼此的小道消息。

        亞繼為他們安排前方座位,並將冊子交給他們。「這裡面有本幼兒園的教育理論、師資介紹,各班級的課程表、餐點表,以及一旬的教學內容。」

        待三人入座,有廚娘為他們送上一盤點心。

        亞繼介紹,「孩子年紀小,宜少量多餐,除中餐之外,上下午還會各安排一次點心,這是蛋糕、堅果塔、穀片棒……請家長們嚐嚐味道。」

        點心分量少,但有七、八樣,也夠填肚子的。

        秦璋捏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塞,哇,味道真好,難怪昱哥兒這一年裡長胖又長高,這六百兩花得忒值,要不是只收六歲以下的孩童,他都想來上課。

        見秦璋一口一個吃得歡,陸潯封挑起一塊蛋糕放進嘴裡,這一嚐傻了,很甜、很軟、很綿……是他吃過一次,卻牢牢在心裡記上一輩子的滋味……

        秦甯的注意力不在點心上,他盯著正在講解課程表的亞繼。

        他還是個孩子,但口齒清晰,態度自信篤定,滿臉的聰明相,白皙秀麗的乾淨模樣讓人歡喜。

        是株好苗子,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可惜窩在這個小小的幼兒園裡,不知道有沒有簽下賣身契,也許該尋東家談談,別浪費了個好孩子。

        「育才幼兒園已經開辦三年,有七個班級,收二到六歲的孩子。依年齡分成幼幼、小幼及大中小班,幼幼和小幼各有兩個班,五人為一班、每班兩位教師,大中小各有一班,十人為一班,也一樣有兩位教師。

        「每天早上到校後,先刷過一遍字卡,就可以到遊樂區玩耍,每個孩子對文字的敏銳度不同,進度由孩子自己決定,因此字卡必須請家長準備,字卡可以向梁管事登記購買,也可以自製,冊子後面有教導製作方法……不知道各位家長有沒有什麼問題?」亞繼問。

        秦甯對亞繼印象極好,看著他炯亮有神的眼睛閃著智慧光芒,是投了緣吧,秦甯想與這孩子搭上話。

        「為什麼你們不像其他私塾,教授經史子集、《大學》、《中庸》,熟讀這些才能應付日後科考。」秦甯又道。

        「年紀小的孩子,語彙量尚且不足,對抽象的東西難理解,教授的課程會集中在他們的生活中能看見、碰見,較熟悉的部分。」

        「什麼是抽象?」

        「就是指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比方藝術、情感等等,也包括家長所講的經史子集、《論語》、《大學》、《中庸》。」

        「意思是你們認為經史子集不值得教,反倒是番邦語言才需要學?」

        「不是不值得教,而是等長大一點再教,經史子集對孩子太難,容易讓孩子感到挫敗而失去學習興趣。」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怎能因為難就放棄?」亞繼剛回答完,秦甯立刻又生出問句,像是槓上似的。

        陸潯封凝眉問:「幹麼欺負孩子?」

        「合眼緣。」他輕聲回答。

        合眼緣就這麼對待,那被他瞧上眼還得了?豈不得被虐慘啦。

        「我來回答。」知書態度從容地走進會議室,只是……目光掃向臺下時,神情一滯,心跳漏跳兩下,手微微顫抖起。

        初見驚鴻一瞥,南柯一夢是你,重逢始料未及,別來無恙也是你。

        別來無恙?胸口鼓噪、擰了心,知書逼退自己的目光,逼迫理智迅速攻佔大腦,她試著若無其事地把注意力轉開,只是他不允!

        陸潯封的目光緊緊攫住她,他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號表情、每一分生動,心沸騰了。

        她沒變……不,她變了,變得更美、更豔、更教他怦然心動。

        陸潯封坐不住了,他想衝上前問:妳還記得我嗎?

        心亂的不只是陸潯封,秦甯也傻得嚴重,目光細細描繪她的五官,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心頭翻湧,彷彿若干年前他們已相知相識,可分明未曾相見……

        激動凝結,呼吸微促,秦甯很少對女人有想望,但他想要她,想為她裹上一襲白錦,想將她抱在胸懷……但為什麼?為什麼是白錦?他不知道……

        深吸口氣,她努力讓腦袋重新運轉。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此話可與『揠苗助長』畫上等號,我不懂為什麼非要逼孩子重複無法理解的內容,卻不讓他們接收簡單易學的課業。

         「人性都是趨吉避凶,喜歡簡單、害怕困難,與其把學習變成一條痛苦的道路,令人人避之如蛇蠍,不如把學習變得有趣,讓孩子們樂在其中,幼兒園成立的目的,就是讓孩子們對學習上癮。」說到教育,知書眼底閃著自信。

        「只聽過寒窗苦讀,沒聽過能樂在其中。」

        「這位爺剛才參觀過孩子上課,覺得他們上課是有趣還是痛苦?」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讀書非玩樂,本就是條刻苦道路,若無堅忍意志,憑什麼在仕途上脫穎而出?」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師長們一面用懲罰逼迫孩子學習,一面用『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來畫大餅,但學習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當官?」

        「不然呢?」誰家兒郎讀書,不是為著奔得一個好前程。

        「知識是力量,有足夠的內涵學識便有改造社會的力量,社會之所以進步,不完全靠權貴高官,更要仰仗平頭百姓將他們的經驗知識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育才幼兒園有十四位先生,我們都牢記一句話—— 『孩子,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把你教會的方法』。天底下沒有笨孩子,只有不懂得因材施教、把學習弄得滿地荊棘的蠢先生,是他們讓孩子覺得學習很辛苦,以至於許多人中途放棄。」

        「妳要挑戰天底下的先生?」

        「不,我只是堅持做正確的事,待孩子慢慢長大,他們會用成就來證明我的教育方法是對的。」

        聽著她侃侃而談,陸潯封近乎癡迷,她更美了,通透的、成熟的美麗在她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無法轉開眼睛,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平順,心潮起伏、翻騰,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倒在一塊兒,讓他無法分辨。

        目光相對間,知書輕咬下唇,她刻意自信、刻意大方,刻意表現得自己未受任何人的影響。

        「為何教導番語?」陸潯封提問,因為迷戀上她講解時的自信。

        秦璋訝異,轉頭看他。阿封又沒孩子,幹麼問這麼仔細?

        「論肌肉、力量、速度……人遠遠比不上其他動物,既然如此,人為什麼能主宰天地萬物?」

        「因為人聰明?」陸潯封回答。

        「『聰明』很難衡量,你怎麼知道人比其他動物聰明?」她回答,視線卻下意識地避開他。

        「所以呢?」陸潯封偏要追著她的目光。

        「人有語言,其他動物沒有,學習語言能讓我們的頭腦更發達,所以我們為孩子安排第二語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現今朝堂正打算開放港口通商,但凡與他國商人交易,就需要更多這方面的語言人才。」

        「幼兒園為什麼不教孩子寫字?」

        「在小肌肉尚未發展成熟時,我不鼓勵習字……」

        陸潯封揚起嘴角,他沒有孩子,對教育漠不關心,可他不斷提問。

        理由?他想多聽她說話,想多看她的表情,想要今日的重逢不是擦身而過,於是寡言的陸潯封成為多話男子。

        知書無法拒絕他的提問,家長座談會本就是為了讓新生家長更瞭解幼兒園。

        終於,陸潯封對幼教的淺薄知識讓他再也無法提出更多問題後,知書道:「亞繼,把前三屆畢業生的名冊給家長們看看。」

        「好。」亞繼往辦公室尋資料。

        「如果家長有興趣,可以去問問這些孩子在各學堂的表現如何。」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

        哼!只要去問,就會知道她的學生們有多優秀。

        眼看家長們沒有其他問題,知書向家長們點頭示意,走出會議室。

        不久,一名二十幾歲的儒雅文人走進來,秦甯等人一眼認出,他是今春殿試的二甲傳臚,他怎會在這裡?

        盧華辛道:「各位家長,接下來我們到教具室參觀。目前育才幼兒園在外面有開三家鋪子,分別賣幼兒園裡使用的教具、童書以及點心,如果有興趣……」

TOP

【第二章】 初戀情人再重逢

        送走學生和家長,今天是學期最後一天,女先生們忙著整理教室和行李,準備回家度假,接下來兩個月,幼兒園裡將會非常安靜。

        背靠在樹幹上,知書嘆口長到讓自己很憋的氣,世間如此之大,從沒想過會再遇見他。

        還以為將軍就該駐守邊關,還以為錯過那段擦身即永別,沒想到……

        是緣分?

        搬到京城多年,她從不管外頭大小事,不理朝堂風聲,不聽八卦,她卯足勁兒做一件事—— 把自己活出個人樣兒。

        不管前世或今生,這都是她汲汲營營勤勉上進的理由。

        前世她出身農家,家中卻沒有半畝田,窮一輩子、被鄙視一輩子,好不容易出社會,她一天兼三份工,別人往上爬,她偏要往上竄,一顆不服輸的心,讓她在三十五歲那年成為國際教育機構的副董事長。

        為這份風光,她捨棄愛情,與婚姻無緣,穿著LV笑看市場大媽時的優越感,讓她吐盡怨氣。

        沒想到,快樂一下子就結束—— 她死了,她穿越了。

        來到這時代,她遇上陸潯封,有過三日緣分……僅僅三日,再多的……沒啦。

        這些年她忙著應付大大小小狀況,蒙著頭咬牙一路往前衝,她沒有精力細看身邊風景,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再努力。

        就這樣一年一年再一年,她幾乎要忘記他了,誰知,重逢猝不及防到來。

        人的記憶很奇怪,以為早已壞掉的機器,只能擺在一旁等待回收,沒想到電充飽,它竟再度開啟,過往的一幕幕被逼著重回到腦海。

        說不清是失而復得的快樂,還是驚懼大於一切,只曉得心臟跳得亂七八糟,讓她明知麻煩將至,卻沒有一腳將麻煩踹出家門的帥氣。

        她常認為,有本事的女人得學會玩弄生活,誰知想盡辦法讓自己有本事之後,她卻還總是被生活玩弄。

        呼……懊惱地敲敲太陽穴,身為女強人,「周旋」這種事信手拈來,她從不對人疾言厲色,但她就是與人槓上,她碰過太多不理解或不贊同這套教育的人,卻從未起過爭執,她習慣循循善誘、舉例說服,但是今天……

        因為陸潯封吧,他的出現終究教她亂了思緒、模糊掉節奏,這是相當糟糕的狀況,而這個無法掌控的狀況,勾出她的濃濃哀傷。

        彎下身,坐在樹根上,她弓起膝蓋,把頭埋進去。

        哀傷啊,讓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不是沒有告訴自己,現在她需要的是充實的生活,而不是牽腸掛肚的感情。

        她一再把「拋卻」、「丟棄」、「失憶」這類辭彙抓進腦袋瓜裡,逼迫它不要再度想起,但那張曾令人魂縈夢繫的臉龐違反了她的意志力。

       「娘。」維維牽著妹妹走到知書跟前,憂心忡忡望著她,擰成團的眉心,讓他看起來像個大孩子。

       「娘累嗎?思思給娘垂肩。」思思肉肉的小拳頭,輕捶她肩頭。

        維維、思思是她的孩子,龍鳳胎,三歲多了,長得漂亮可愛,是她捧在掌心、千金不換的寶貝。

        他們七個月能認字卡,九個月時大人指著天空說:「太—— 」他們會接「陽」,一歲兩個月能接背九九乘法和〈琵琶行〉、〈長恨歌〉,一歲十一個月認得三百多個字,閱讀完人生的第一本書。

        在別人眼裡他們是天才,但她很清楚,並不是,前世她教出過無數個這樣的「天才」,用她的潛能開發法。

        「沒事,娘只是有點小傷心。」她從不用貓貓、狗狗、愛愛……等疊字詞與孩子說話,她習慣拿他們當大人,事事說清楚。

        「傷心嗎?吃點蛋糕會好一點。」思思道。她是女孩,圓圓的臉、深深的酒窩,甜得像糖,喜歡黏人、愛撒嬌,天生的小公主。

        「運動更好。」維維是男孩,不愛說話愛皺眉,不曉得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但他性子沉穩,從小到大不曾哭鬧,面對妹妹的哭鬧,他只會滿臉無奈,好像在懷疑天底下怎會有這種情緒性的低等生物。

        知書一手摟過一個,柔聲道:「沒事,媽媽只要試著喜歡上它們就好。」

        「喜歡傷心嗎?」思思問。「沒人會喜歡傷心的,娘說錯了?」

        「沒說錯,反正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離開我。」所以只要夠喜歡,傷心就會自動Go away。

        她用自我解嘲的口氣說著,臉上笑容揚起,卻讓聞者心酸不已。

        「我不。」意思是娘喜歡他,他不會離開。維維輕聲說,表現得雲淡風輕。

        「我也不。」捧起娘的臉,送上熱吻一個,思思的表達,熱情度百分百。

        「真的嗎?說到要做到哦。」知書笑著,伸出小指。

        「說話算話。」維維、思思把小指頭勾上娘的。

        知書揉揉兩人頭髮。「你們快回家,湘姨說今兒個要給你們做布丁。」

        「布丁,好欸,我最喜歡了。」思思跳起來,拉起知書,想把她從「傷心」裡帶出來。「娘一起。」

        「娘還有事要忙,你們先回去。」

        思思噘嘴看向哥哥,她不想把娘留下,但早慧的維維搖頭,大人解決困難的方式和小孩不同,他們不能插手,他再抱一下娘親後,牽起妹妹往後走。

        小小的背影走遠了,知書還是不想動,因為心太重、腳步太沉。她仰頭看向樹稍,枝頭上掛著一顆顆青澀的小桃子,光看就牙酸,剛搬來那年,湘兒幫她敲下不少,那時孕吐得厲害,非得吃它才能舒坦,啃得都倒牙了還不肯歇嘴。

        那時她想啊,怎就戀上自虐了,心酸不夠、連腸胃也得一併酸著?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時過境遷,風雨催折,海棠如何依舊?那麼多年了啊……

        「不必試著喜歡,壓著壓著就會好轉。」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一震,知書猛然轉頭,他……回來了?

        對,陸潯封折返,不在預期或計劃中的行動,這與他的習性不符合,但他做了,然後……然後因為她說「反正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離開我」而心酸。

        知書呆呆看他,一瞬不瞬。

        再見初戀情人,妳會做什麼?

        提早一個月知道,她會去塑身;提早一天知道,她會去買套漂亮的衣裳再做做頭髮指甲;提早一個鐘頭,她會洗香香,畫上完美的妝。

        但是,他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除心跳亂序,她什麼都做不了。

        他走到她跟前,也是一瞬不瞬,只有相處三天的人、不會有什麼默契的,但他們有!他想試著講幾句話來解套她僵硬表情,但說話不是他的強項。

        她也覺得該做點事來解除尷尬,至少得擺出態度,讓他明白,離開,她並沒有過得不好。

        因為驕傲?

        驕傲這東西擺在男人身上還算值錢,至少能在前途上虛張聲勢、糊弄對手,但在女人身上恰恰相反,聰明女人更懂得用柔弱讓男人折腰。

        但她無法改變自己的驕傲,那是打出生時就烙在她靈魂上的東西,於是她落落大方問:「怎會參加座談會?你有小孩想要入學?」

        這是個公式化的安全話題,她很滿意自己找到了。

        「是,可惜沒名額,能幫我安插嗎?」

        他有兒子了?心被木杵狠撞一下,還以他這輩子都不會……在微微皺過眉頭後,她拉起笑靨,假裝不在意,假裝胸口那點「傷心」真的被自己喜歡了。

        「如果是你的孩子……當然能,咱們是什麼關係啊!」她彎起眉,歪著頭看他,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搭在臉上,打死不讓它們失蹤。

        眉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彎的弧度很漂亮,但他知道,笑意未達眼底,他知道她在假裝,卻沒揭她的底。因為連傷心都要逼迫自己喜歡的女人,他怎捨得讓她窘迫?

        只是不論是不是假裝,她的眼睛還是好圓好亮,還是多看幾眼就會讓人感到滿滿的幸福感,讓他胸口處靜止的某個區域出現動靜。

        「我們是什麼關係?」他追著她的話問。

        不想讓她窘迫的,她還是窘迫了,這問法根本是把天底下的窘迫全給網羅過來了。

        輕愣後,她回答:「還用問,自然是朋友關係。身為幼兒園東家,我有特權的,若你的孩子真想進來,提早說一聲,我讓先生們多備一份教材。」

        朋友關係……黯然在臉上現形,他悶聲道:「不是我兒子,是潯嘉的。」

        「潯嘉?那小子才幾歲就當爹了?」知書吃驚。

        「他和妳一樣大,妳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他很失望,雖然她被孩子心疼的畫面很溫馨,但……她已為人母。果真是個說話算話的女子,她說離開後會活得精彩、活得令人豔羨,她做到了。

        「潯嘉參加科考沒?」

        那是陸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事,陸老夫人很重視兒子的教養,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她硬是用一雙手養出文武雙全的陸家兄弟,可見其性格多麼韌性堅強。

        「他是今科進士,在京城謀了個七品縣令。」

        他認為潯嘉到地方上任官能成長得更快,但母親希望他留下,身為威武侯,旁的不敢說,這點基礎人脈還是有的。

        「你母親肯定很驕傲。」想起那個護母愛母、有嚴重戀母情結的小男孩,知書抿了抿唇。

        「是,這些年妳過得很不錯?」

        她聳聳肩,指指四周。「勉強算得上成功人士,當然,比不上你。」

        她又不是男人,不能扛槍桿子上戰場……「何必和我比。」

        「對啊,比不了,你可是堂堂大將軍。」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上,拿來做比較很傷自己。

        「妳在嘲諷我?」

        「不對,是真心讚美,別把人往壞裡想。」她擠擠鼻子,笑得張揚,這一笑……知書突然發現,其實和前任重逢,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他答道:「妳很能幹。」

        「你在嘲諷我?」她用他的話回敬,但接下來道:「不過無所謂,我不愁吃穿,還被高門貴戶的夫人們吹捧,能混成這樣,我都忍不住為自己喝采。」

        說著,她朝他眨眨眼,她的輕鬆帶動他的愜意,好像幾句對談,他們已抹除陌生、回到過去。

        不過是真的應該喝采,他以為知書會靠著那點銀兩,在鄉下尋個地方生活。

        想起那對可愛的孩子,他不想問,卻還是忍不住問:「成親了?」

        表情凝滯一瞬,她迅速回答:「當然。」

        「妳的夫婿……」

        截下他的話,她飛快回答:「他很厲害的,是今年的傳臚。」

        「盧華辛?」他早該想到的。

        「嗯,方才是他領你們過去看教具。」

        教具賣得挺貴,隨便一組立方體拼圖都要價十兩銀子,更別說蒙特梭利教具、福祿貝爾恩物,但再貴都不乏錢多的家長搶,誰教「不讓孩子輸在起跑點」是天底下父母的共同希望。

        亞繼常說:哪是教具室,可以改名聚寶盆。

        「他確實有幾分本事。」本事到……秦甯想把他招攬到旗下。

        「本事?你指的是斂財?」說完她忍不住捧腹,誰想得到當年初見,他窮得連醫藥費都付不起。

        見她提起盧華辛時的輕鬆自在,所以他們……感情甚篤?「他對妳很好?」

        她鄭重搖頭。「我從不期待別人對我好,我更樂意學著對自己好。」

        「我以為女子都期待得到丈夫善待,一世相伴。」

        「我又不傻,怎能把期待放在別人身上?至於陪伴嘛,沒有光的時候,連影子都會離開,誰能陪誰一輩子?女人得自己立起來。」

        「我能把妳的話理解為—— 在盧華辛身邊,妳並不快樂?」

        快樂?知道控制「快樂」的物質是什麼?是腦內啡、血清素、多巴胺,當它們大量分泌,人就會感到快樂,所以吸食嗎啡容易上癮且戒除困難。

        盧華辛又不是她的腦內啡、血清素或多巴胺,沒有義務為她提供快樂。

        但這回答不恰當,於是她說:「他給我很大的支持鼓勵和幫助,沒有他,我無法活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是令人放心的話,他該為她欣慰,只是……他無法,醋汁在侵蝕他的五腑六臟,讓他和當年心酸還喜食酸桃的知書一樣,懷疑自己怎會戀上自虐。

        「下回來家裡吃飯,你們聊聊,會發現華辛厲害的不僅僅是斂財。」這是老王賣瓜了,但她深信華辛前途無量,他們若能處在一塊兒,是互助互利。

        他想大方應允,卻小氣得連頭都無法點,陸潯封垂眉,讓她感覺自己失言,氣氛頓時詭譎。

        就說吧,與前任相見,並非分分秒秒都令人期待。

        「我以為你駐守邊關。」乾巴巴地,她終於擠出一句。

        「妳不想見到我?」他問。

        這兩句話能接得上?他是怎麼推論出兩者之間的關聯性?

        「你誤會了,我只想知道,這情況是不是代表邊關無戰事、四海昇平?」

        她的解釋讓陸潯封稍稍輕鬆,所以她並不討厭看見他?「上個月剛回來,未來幾年確實沒什麼戰爭可打。」

        「你會一直待在京城?」

        「皇上讓我留任兵部。」奪嫡之爭日趨嚴重,兄弟間你踩我、我踢你,時不時發生一些找不到證據的意外,皇上惱怒,命他組織隱衛,供皇上驅使。

        「真好,陸老夫人肯定很高興,她身子還好嗎?」

        陸潯封抬眉,她說真好……是不是代表「能時常看見陸潯封,真好」?這個解釋讓他又添入些許快樂。

        「這幾年養得不錯,精神還可以。」只是太醫說不樂觀,他說母親早年熬得太過,怕是年壽不永。

        「那就好,兒子都在身邊,沒了煩心事兒,只等著含飴弄孫便是。」

        「母親很疼桓兒,妳確定他能入學?」

        「當然,我可是東家。」

        說到「東家」二字時,她傲驕地朝他揚揚眉,調皮模樣不像十九歲婦人,反倒像……那年哭著想回家的小姑娘。

        「我回去把這事兒說說,母親和弟妹肯定高興。之前她們為此事到處託人說項,但答案都是名額已滿。」

        「不是矯情,是真的無法,我最近常考慮是不是要擴大規模。」說項的人越來越多,背景一個比一個高,高到她都快扛不住了。

        「為什麼不?土地難尋?」京城地少人多,想辦大型幼兒園確實有困難,不過有他在,這點事算不上難。

        「土地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女先生難找,會認字的姑娘多半是名門千金,哪肯拋頭露面,所以要從頭慢慢教,教認字、教知識、教她們教育的基本理論,眼下著實沒有餘力增班。」

        一個女先生的培訓得數年功夫,幸好她運氣奇佳,當時京城有幾名罪臣犯事,家眷遭發賣,她從裡面挑選了十數人,才有了幼兒園的雛形。

        「需要我幫忙,儘管說。」

        這麼慷慨?未求上門就自動幫忙?不過……確實啊,他確實對她很慷慨。

        望向陸潯封,他的眼睛一樣深邃,雙眉一樣濃密,鼻子一樣筆挺,五官與她的記憶重疊,他仍然是那個矛盾物種—— 分明是冷冰冰的酷哥一枚,卻總在不經意間表現出暖男那面。

        只不過……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同,是眼角的風霜?是眉心川字書成的抑鬱?現在的他,看起來很不快樂。

        當年的意氣風發不再,他內斂沉穩得讓人既安全又心疼。

        見她久久不語,他又道:「我是認真的,不是客套。」

        「謝謝你的認真,如果有需要,一定請你幫忙。」

        「雖然把期待放在別人身上很傻,但能背靠大樹遮蔭也挺好。」他指指自己這棵大樹。

        「我知道,終歸……交情不同啊,我們可是『老』朋友。」她強調老字。

        他們之間確實不同!目色轉濃,帶上幾分篤定,他道:「什麼時候有空,我接妳去見我恩師,好嗎?」

        他的恩師……關她什麼事?

*             *             *

  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換上新牌匾,大大的「威武侯府」四字立在門上。

  闖出一片天了,他仰不愧於天、俯不忤於人,他榮耀祖上、無負百姓,只負了……她。

  靜靜站在門外,看著金色的匾額,好半晌陸潯封才走進大門。

  宅子是皇上賜下的,不大,只有三進,當初秦璋特地尋來兩處宅子讓他選,一處離皇宮近,比較小,一處離皇宮遠,卻是個七進大宅院,他選擇這裡,理由是……倘若皇宮出事,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

  皇上很滿意他的選擇及忠心,額外賞下不少金銀。

  府裡中饋本該由母親掌管,但母親身子始終不好,咳嗽斷斷續續,每到冬日總有大半時間下不了床,只好尋個管事來掌理。

  潯嘉成親後,他本打算讓弟媳掌家,沒想弟弟年紀小、志氣高、骨頭又硬,新婚夜裡不忙著行周公之禮,反倒是枕畔教妻。

  他說:「家業我會掙給你,哥哥已經用性命交換我的前程,我不能像隻血蛭,貼著巴著吸乾哥哥的血,哥哥的東西,咱們不能碰!」

        顏氏性子好,對丈夫這番話非但沒有反駁,還樂得附和。

  因此陸家盡管家大業大,生活卻過得很簡樸。

  「回來啦,快過來坐。」陸老夫人看見兒子,精神立馬好了不少。

  宋紫雯沏來一杯茶水,柔聲道:「大表哥,請用茶。」

  「多謝。」接過茶水,放在一旁,他問:「林太醫的藥還得用嗎?母親夜裡還咳嗎?」

  陸老夫人拉過他的手輕拍。「男兒志在四方,這種小事有紫雯操心著呢,你別老掛在心。」

        父親去世,母親支撐起整個家,她打理家中幾畝薄田,且日夜織布,不怕把眼睛給熬壞,只怕不能多掙點銀子。

  她自己吞粗糠,卻要兒子們吃飽,汗水濕透佝僂背脊,她也不願意他們放棄學業、共同承擔家務,一家人日子過得異常艱苦,母親卻非要他們念書。

  她常說:「我這輩子沒有旁的指望,就指望你們兄弟過得比我好,現在多學一點,將來就少求人一句。」

  這話時時掛在心底,於是他和陸潯嘉比誰家兒子都刻苦。

  他永遠忘不了那幕,那時他才六歲,潯嘉連走路都還不會,族裡叔伯心起貪念,密謀著想將父親的田地要回去。

  母親知道這消息,狠狠灌進一肚子水,她銳利了眉目,背起潯嘉、牽起自己,一手捧住父親牌位,一路哭進家祠。

  村人看見,尾隨著他們進到家祠,娘拉著他又跪又叩首,對著列祖列宗牌位放聲痛哭,哭訴長輩不慈、手足不義。

  母親出身官家,嫁給鄉下人多少有些不忿,族裡長輩常在背後罵她眼高於頂,母親性子極其固執,她堅韌、不畏辛苦,但凡要做的事,再累也會一路做到底,因此她認定的事很難轉圜。

  清高自傲的母親,卻為了他們兄弟當眾哭鬧撒潑,放棄平日形象,把自己變成潑婦,雖然最後留住那幾畝地和破房子,但事後娘再委屈不過,那是第一次他看見娘蒙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娘做的事,他一輩子不會忘懷。

  曾有人問他,「若你的幸福與母親意願相違背,你會選擇哪一個?」

  選擇幸福,母親的哀傷將會促使他一輩子罪惡,那麼再大的幸福也無法帶來快樂,所以母親的意願是他唯一的選擇,即使自己將因此一世抑鬱。

  因此他失去幸福,快樂遠離。

  他無數次催眠自己:沒關係,作為人就該無負父母、無負天地,快樂沒那麼重要,哀傷壓著壓著就能挺過去,這輩子就這樣吧。

  但是今天……他還是蠢蠢欲動了,追求幸福的念頭在心底洶湧,即使心知肚明,她已婚,他的幸福早已無法追求,但釐不清的快樂仍在腦中大量繁衍。

  「又去見甯王和八皇子?」陸老夫人問。今天休沐,她本想讓封兒陪著她們去上香。

  「是。」

  「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怎地你們感情這麼好。」

  「是在戰場上養出來的過命交情。」

  他們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交,有一回他們被困在山坳裡等著援軍,整整十三天,他們都以為再也無法活著走出去,那十三天中,像要把一輩子的話全說光似的,秦甯被親兄長懷疑的委屈,秦璋有兄弟卻聊勝於無的哀凄,連不愛說話的他也說了很多話,說頑固而驕傲的母親,說溫和卻志高的弟弟。

  他們異口同聲說「我喜歡你的家庭」,他們說,他的家才是真正的錦繡窩。

  可沒有人會羨慕他的錦繡窩,只恨不得長在他們口中的荊棘叢裡。

  「封兒運氣好,能碰上這樣的朋友,若有機會提攜一下嘉兒。」

  「是。」陸潯封應下卻不會這麼做,他明白弟弟和自己一樣傲氣,他寧可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要哥哥為他鋪就康莊大道。

  「從邊關回來都大半個月了,你和紫雯的事打算什麼時候辦?」

  母親希望他娶表妹為妻,於是將人帶進京城,但四年過去,兩人尚未成事。

  陸潯封理解母親的心急,他年紀一大把,旁人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的婚事仍無著落,換成誰家母親都要心急。只是……他皺起眉心,早已認定的事,此刻卻不想面對。

  「怎地?你想反悔?四年前你說戰事危險重重,怕回不來,耽誤紫雯終生,可她還是為你守了四年,這次回來,你必須給紫雯一個交代!」

  口氣轉硬,陸老夫人怒瞪兒子,深深的紋路刻在她老邁的臉上,她不能不擔心,紫雯已經十九歲,再耽擱不起。

  該應下的,紫雯進京,他沒堅決反對,便代表默認,可……他想當孝順兒子、他選擇順從母親,卻終究無法說服自己。

  「封兒,娘在跟你說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緊握拳頭,壓抑油然而生的怒火,片刻後他鬆開拳頭。「母親,兒子還有些公事,先回書房。」

  丟下話,他轉身離開,手邊的茶半口都沒喝。

  宋紫雯見狀臉色瞬變,垂下眉睫,滿腹委屈。

  陸老夫人目光轉深,她隱隱感覺,封兒的心與她遠了,他願意盡孝、願意聽話,只是……兩人中間成形的那堵牆,厚重得再也砸不掉。

  她做錯了嗎?片刻的猶豫之後,她正起身子,端起茶水慢慢喝掉。

  她當然沒做錯,是的,她從來都不會錯,她的所做所為全是為了兒子好。

  誰能像她養出兩個如此成功的兒子,若不是她一步一步走得穩、看得準,若不是她堅持到底,封兒、嘉兒不會是如今這番光景。

  「紫雯,你過來。」她向外甥女招手。

  宋紫雯憋住眼淚,輕輕坐到姨母腳邊,趴在她的膝蓋上,心亂得很。

  「封兒孝順,他會聽我的話,好生將你娶進門。他剛返京,又得皇帝看重,你瞧他成天早出晚歸,連頓飯都吃不安穩,這時候同他講婚事,他自然沒有心思,你多體諒封兒,等忙過這陣子咱們再提。」

  「姨母,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

  「會不會大表哥在外頭有了人?」在京城久住,她再不是當年的小丫頭,她很清楚威武侯代表什麼,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侯府裡鑽。

  「你把封兒想成什麼人了?」陸老夫人不滿意外甥女的臆測。

  「畢竟大表哥一個人在外,身邊有個伺候的也理所當然。」

  「陸家不會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

  陸老夫人斬釘截鐵的回答安撫了宋紫雯。

  她鬆口氣道:「不說這個,姨母該喝藥了,我去端過來。」

  望著外甥女背影,陸老夫人心道:多孝順懂事的孩子啊,這樣的孩子才配得上她的封兒。

  所以,當初……她沒錯!

*             *             *

  京城三傑Chapter3

        「殺!殺!殺!」

  隨著隊長喊話,小兵們拿起長刀往稻草人身上砍。

  陸潯封一刀將稻草人的頭給砍下,但是上頭喊的是三聲殺,為配合節奏,他只好砍頭、砍腰、砍腿,殺聲結束,他面前只剩下一小截木棍。

  秦甯刀子是舉起來了,但舉得非常優雅!三聲、三刀,他只來得及劃開緬著稻草人的粗繩,稻草散落一地。

  秦璋可絕了,殺聲未起他已先動上手,刷刷刷,不僅僅三刀,他的速度都可以刷新營區記錄,只不過力道不足,且每刀都沒落在點子上。

  殺聲停止,戚輝背著手,一路走一路觀,他怒瞪秦璋,問:「你在切魚膾嗎?飯都吃到哪裡去了?要不要改行去繡花?」

  秦璋縮縮脖子,乖乖回答:「報告將軍,下回會使力氣。」

  戚輝冷眼看著散落一地的稻草,嘲笑秦甯,「給姑娘脫衣服?還解帶子呢。」

  秦甯嘴賤,本想回答:給姑娘脫衣服使不上長刀。但想到晚飯,硬著頭皮把話憋回去。

  他走到陸潯封跟前,陸潯封看看左右,滿臉得意自信,挺直背,等著被誇。

  沒想到,戚輝一腳踹在木棍上,怒問:「砍一刀就死,幹麼砍三刀?你是力氣大到沒處使,還是沒腦子?」

  對哦,一刀能解決,幹麼使三次力。陸潯封老實回答,「稟將軍,是沒腦子。」

  他一喊,眾人哄堂大笑。

  「再一次!」戚輝大喊。

  眾人紛紛換上新的稻草人,高舉大刀。
 
 「殺殺殺!」同樣三聲。

  「啊、啊、啊——」秦璋閉眼猛砍,閉眼能使足勁兒卻抓不準方向。

  東一刀、西一刀,口令都停下了,他還在大叫亂砍。

  戚輝氣得一腳把他踢倒。「你是敵方派來的嗎?你想把自己人全砍死?」

  秦璋喘著大氣,他、他、他只是……想使勁兒啊……

  戚輝看著兩度散滿地的稻草,怒瞪秦甯。「這麼會脫衣服?幹脆派你去給敵國皇后吹枕頭風,讓她把國王給喀嚓,一勞永逸。」

  這回秦甯不忍了,他咬牙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能以最少的兵力敗敵,秦甯任憑將軍吩咐。」

  啥?戚輝被頂嘴了?秦甯敢做他還不敢下令咧,讓皇太后的寶貝兒子去和親,不必等敵人來砍他的頭,皇太后就得先砍了他。

     忿忿轉身,他走到陸潯封跟前……人咧?定睛一看,三聲殺,他竟然一口氣將一整排十幾個稻草人的頭全給砍了?

  陸潯封快步奔回原位,這下子總該誇兩句了吧?「稟將軍,屬下用腦子了。」

  「你、你、你……」戚輝怒道:「你一口氣把頭全給砍掉,有沒有想過別人,你只管自己的功勞,不管同儕的自尊了?」

  這樣也能說?

  秦璋:「……」

  秦甯:「……」

  陸潯封:「……」

  啊啊啊——

  他們聽見烏鴉列隊飛過……

TOP

【第三章】    甜言蜜語的前任

  宋紫雯讓伺候的丫頭退下,關起門,坐到銅鏡前。

  大表哥不樂意娶她?是另有意中人,還是……知道些什麼?莫非有多事者把話捅到他跟前?

  是「他」?不會,「他」人品端方,絕非三姑六婆之流。

  那麼會是誰?大表哥長年不在,連姨母都沒發現的事,大表哥不該知道。

  突地,她想起陸潯嘉的妻子顏氏,那一回……女子心思細膩,會不會真教她看出個子丑寅卯?

  沒錯,肯定是她,若非顏氏多舌,大表哥的態度不至於……她心急了。

  攬鏡自照,她不再年輕,宋紫雯很清楚自己身分卑微,除卻大表哥,她再找不到更好的對象。而大表哥身分高貴、前途無量,是京城淑媛趨之若鷲的選擇,更別說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公主,若非姨母心裡念著與母親那點情誼,哪輪得到自己?

  她不應該再多想的,只……重活一世,仍是相同結局,終究意難平。

  娘親死得早,父親是個八品縣丞,娘死後迎劉氏入府。

  在劉氏眼裡,自己是她養的雞,好好養大嫁給自己的傻弟弟,讓劉家留後。

  在記憶中,除姨母和表哥們,再沒有人對她好過,小時候她心心念念想嫁給大表哥,想遠離自己的家,但劉氏讓她死心,說大表哥這輩子都湊不足兩百兩。

  十五歲那年大表哥回來了,他成為大將軍,兩百兩銀子於他只是小事。

  所以她嫁給大表哥,相較起旁人,大表哥待她相當好了,讓她主持中饋、一生不曾納妾,即使她終生不曾為他生下子嗣。

  但大表哥性格冷酷,不懂溫言軟語、體貼小意,幾十年的婚姻,她受過不少委屈,卻無人能傾訴,她一抱怨,所有人都認為她不知足,都說身為女子能碰到這種男人,是上天賜福。

  倘若沒有比較,恐怕她也會這樣認定,可人是禁不起比較的。

  嫁給大表哥後,她認識「他」並且……愛上「他」。

  怎能不愛?那樣一個溫潤如水的男子呀,他善解人意,幾句對話就了解她的期待、所欲,他是那樣的斯文儒雅,他滿腹學問、一身才華,她崇拜他、愛他,她但願自己不曾出嫁。

  他待她極好,大表哥離京那些年,是他的支撐與安慰才教她不孤單害怕。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帶著遺憾走過前世,她想、倘若能重來一回,她必定要為自己更勇敢幾分。

  沒想,她真的重來一回!

  清醒時,發現自己再度回到十五歲,大表哥成為大將軍的消息傳來,她站在生命的轉折點。

  與前世相同,繼母興高采烈地收下銀票,轉身告訴她,姨母要帶她進京。

  那刻、她是有選擇的,她清楚姨母的心意,她可以拒絕一段無聊、委屈的婚姻,只是一旦拒絕,她便同時拒絕了與「他」再次相遇、相識。

  因此,她依舊整理行李,與姨母進京。

  與前世經歷相似,進京不久後,大表哥重回戰場,不在京城的這些年裡,「他」經常上門關照,不同的是……

  前世,一句弟妹,他待她如親妹,而今身分未定,孤男寡女不處一室,他對她保持距離。

  她明示暗示,她做過許多努力,可若干年過去,「他」的態度始終……

  便是心如磐石也會起懷疑,她開始猶豫了,不知該放棄夢想、回到前世軌道?還是堅持到底?

  淚珠滑落,她不甘心、猶豫,她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選擇。

  「小姐,二夫人過來送點心。」丫頭輕叩房門。

  宋紫雯冷笑,誰要她獻殷勤?佛口蛇心的女子,當她是傻的嗎?既要在背後射箭,又何必到她跟前演出溫良恭儉?

  她滿眼凌厲,咬牙懷恨,卻在門打開那刻,揚起笑眼,「表嫂怎麼來了?」

  「娘家送了點瓜果,帶些給表姑娘嚐嚐。」顏氏溫柔的嗓音響起。

*             *             *

  她笑著對他說:「謝謝你,祝福你。」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麼值得她感謝、祝福的事,只知道自己對她充滿罪惡。

  臨行,他揚聲喊,「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

  她眼帶疑惑、滿頭霧水。

  他道:「有任何需要,上門尋我。」

  她笑了,回答:「我們不會再見面,你是個好人,日後仕途必會登峰造極,只一件事必須牢記,皇帝雖是個明君,但性格多疑、酷愛權力,上位多年來,他與文武百官大玩中央集權遊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聽過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嗎?」

  「你希望我不爭?」

  「不爭是爭,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更遠。」

  當時,他沒太在意這兩句話,他眼底心底滿滿裝著的——是她。

  馬車轆轆,漸行漸遠,瞬間發現,他的心被人惡狠狠地刨去一角。

  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平穩的呼吸轉為急促,額頭全是汗水,陸潯封緩緩坐起身,轉頭看向窗外,天未亮……

  吁一口長氣,重新躺回床上,雙手壓在後腦勺,數息後嘴角上勾。

  她說得很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那幾年戰爭打出大名聲,皇帝最怕的不是秦甯,而是他們的師父戚輝。

  接母親進京後,他尋秦璋、秦甯去拜見師父,把姚知書的話給說了,之後師父進宮見皇上,交出兵符,功成身退。

  這一退,龍心大悅,皇上封師父為護國公,爵位世襲五代,他們更確定皇帝心中所想。

  於是秦甯不再堅持返回封地,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乖乖受監視,他不理朝政轉而營商,把心力全耗在金錢上,於是秦璋不爭不鬧,在兄弟們出招頻頻的狀況下,一心為皇上辦差,不爭功勞、不搶目光。

  所有人當中,只有陸潯封的仕途平步青雲,恰恰因為他出身鄉野,沒有家世背景,讓皇帝用起來更加放心。

  幾句話改變三人的作法與未來,也讓他們轉危為安,他們都欠知書一份情。

  當時,師父道:「有機會,把那女子帶來我見見。」

  他沒回話,因為腦子滿滿的都是她那句——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他們不會再見面了」,陸潯封深深相信著,就算意外再見,他認為她對自己會有怒、有恨、有埋怨。

  因為推己及人,倘若角色易位,倘若她是自己的妹妹,有男人敢這樣對待她,他會二話不說拿刀把對方給砍了。

  所以不管是恨或埋怨,他都接受。

  可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平和場面。

  彷彿,他們只是在很久以前認識的朋友,沒有太多的交集,擦身而過的兩人不過是二度擦身而過,所以可以平和,可以微笑相對,可以雲淡風輕。

  二度擦身而過……如果今天與秦甯、秦璋就此離開,肯定又是一次擦身而過,只是貪念起,他不願意結束,所以折返,企圖加入她的生活。

  沒意義?是啊,她已經成親、有夫有子,有一個和他沒有任何關聯的全新人生,他應該幾句對話,確定她過得好,然後罪惡感放下,然後順從母親心意迎娶表妹。

  但他沒做該做的事,卻做了不應該做的事。

  他想起兩人之間的最後一幕,想起師父的話,然後邀她去見師父。他以為她會拒絕,沒想到她居然點頭。

  沒錯,點頭不代表他們又連結上,不代表他們有任何的發展,但她輕輕一個點頭,讓他起了貪念,讓他迴避親事,也讓他無比快樂。

  他高興得像長出翅膀似的,好像腳一蹬就能飛上天。

  短短一頓晚飯,陸潯嘉問他兩、三次。「哥,你有事嗎?」

  他能有什麼事?僅僅是心情愉悅罷了。陸潯封不理解弟弟的疑問。

  陸潯嘉抓抓頭髮解釋,「哥笑得挺嚇人的。」

  是啊……他很少笑,自從父親去世後,再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扯出一張笑臉。

  陸潯封很難回答,只好轉移話題。「找時間讓弟妹領桓兒去育才報到。」

  「育才?早就沒名額了呀。」

  聞言,顏氏喜不自勝,天曉得她有多喜歡姚娘子,多希望能與她建立交情,多想親口問問,她是如何讓自己活得這麼精彩?

  看著顏氏的不敢置信,陸潯封很少得意的,尤其因為「位高權重」而得意,但這回他得意了,他抬高下巴,道:「我是誰?」

  短短三個字嚇壞陸潯嘉,他緊張兮兮地拉住顏氏問:「能不能請岳父幫大哥看看?大哥情況不對。」

  顏氏的父親是五品太醫。

  他確實不太對,知書一個點頭便把他的心給點到天空中下不來了,就這樣飄著飄著,讓他的眉角眼稍往上翹,他迫不及待,他不曉得為什麼天亮得這麼慢?

*             *             *

  知書也睡不著,怎會……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分手後還要當朋友?在二十一世紀都很難的事,她怎能拿到古代套用?她肯定瘋了,不是早就說過,永遠不會再見的嗎?

  從床上坐起身,她捧著臉,傻傻地看著被月光照出一片光暈的窗子,心跳速率比平時快上許多,那是雀躍、是快樂、是興奮,是……不該存在、天理不容的情緒。

  世事不會依舊,光陰不僅僅能彌平傷口,還能造就事過境遷的事實。

  他們不再是當年的兩個人,就算曾有過幾分情愫,也早在歲月中消磨殆盡。

  所以……憑什麼快樂?怎麼能夠快樂?不應該的啊!

  知書下床,從壺裡倒出一杯茶水。

  她推開窗戶、舉杯,不是想邀明月,而是要用澀了苦了的茶水清洗腦袋。

  「為什麼腦內啡、多巴胺、血清素大量分泌?因為最近吃太多果子、曬太多太陽、做太多運動,導至過度快樂,沒錯,我的快樂與他無關。」

  她試著說服自己,但……欲蓋彌彰的味道好強。

  既然無法說服,就只能轉移。

  她對自己說:「猜猜什麼動物最快樂?」

  「什麼動物?」

  突如其來的回應嚇呆了她。

  有鬼!某個平行空間的自己在和自己對話?她猛然抬頭,發現樹上蹲著一個黑影子。

  她沒有武功,視力沒有二點零,而且這種程度的月光還不足以照亮整個夜空,所以……砰地,她直覺關上窗。

  只是門關上之後……不對啊,維維、思思睡在隔壁,她沒有掩耳盜鈴、假裝天下太平的資格,她只好用力吸氣,鼓足勇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打開窗戶。

  不管窗外是賊是鬼,身為親娘的她都不能躲避。

  樹上黑影跳下來,直到他走近……她終於看清楚了,是陸潯封?

  「是什麼動物?」他追問。

  「駱駝,你聽過這種動物嗎?」

  「聽過也見過,在邊關打仗時。為什麼牠最快樂?」

  「沒有足夠的快樂,牠怎能在沙漠那種惡劣環境生活,怎能一個月不吃不喝,依舊存活?」

  「所以越辛苦卻依然存活的人,代表他夠快樂?」

  「理論上是。」

  等等,她幹麼回答?她應該先問問的啊!問「為什麼這麼晚,你在這裡?」,或者問「你知不知道擅闖民宅不道德」。

  但她來不及開口,他又說:「你不認為駱駝能在苦難中生存是天命所賦?不認為人經歷磨難依舊傲立,是因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她講的是科學,他說的是神學,科學確實有些霸道,但也解開許多人類未知的答案。

  「如果事事賴在老天爺頭上,老天爺會很冤狂。」她聳聳肩。

  冤狂?無所不能的老天爺如果知道自己被這樣形容,不知道有什麼感受?陸潯封失笑問。「你不信神佛,不信報應?」

  「我信,不管神佛帶給人的是恐懼或教化,都是勸人向善,我相信所有的善念都會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但我不迷信。」

  「信與迷信的界線在哪裡?」

  她想了想後回答。「有個叫大明的國家,因上位者無德不仁、政策頻頻出錯,導致民生凋敝、叛賊四起,皇帝不反躬自省,卻去尋個算命的。

  「他在算命攤上測字,寫了個有沒有的『有』字欲測國事,算命先生說:『有字上面是大的一半,下面是明的一半,大明江山丟掉一半,非常不好啊。』

  「皇帝忙道:『不,我要測的是朋友的友。』算命先生說:『友是反字出了頭,反賊出頭,國家還會好?』

  「皇帝更著急,說道:『不,我要測酉時的酉。』算命先生無奈回答:『九五之尊,斷了頭、沒了腳,這國家……完啦。』」

  聽著她的故事,陸潯封的笑容斂不住,就這麼明晃晃的出來見人,若被陸潯嘉看到,肯定又要去請岳父出馬,幫自家哥哥好好瞧瞧。

  但怎斂得住?她這麼會說故事,說得生動有趣,一點一點綁架他的心情,讓他的意念隨著故事起伏不定。

  「所以最後大明江山斷了。」

  「斷了。」

  「這代表算命的很準,應該相信,怎能把它歸為迷信?」

  「首先,不問蒼生問鬼神,有這樣的皇帝,朝代豈能延續?再則,誰曉得算命先生是不是反賊喬裝改扮,刻意在皇帝心底埋刀,讓他相信王朝已斷,軍隊必敗。知道皇帝最後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死的?」

  「在煤山上吊而亡,他寫下一封血書,說自己之所以成為亡國之君,皆是臣下所誤,死後無顏見祖宗,唯有取下皇冠、披髮遮面,任你們分割屍身,只要別去傷害百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可老百姓更希望他在位時為善,別等到死前才說那麼幾句感動話語。」

  「也許更朝換代是天命所歸,上蒼注定大明該毀滅。」繞來繞去,話又繞回科學與神學的對立。

  知書笑道:「我總認為不努力一把,就將什麼事都歸諸於天命,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偷懶我懂,跟不負責任有什麼關係?」

  「假使不拼搏一場,待結果不如預期,就怨天尤人、恨世道不公,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任?」

  她的話敲動他的心,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湧動,所以……他應該拼搏一場,不應該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陸潯封不懂得血清素、多巴胺和腦內啡,也沒有吃大量蔬菜水果或運動,但現在身體裡面正大量分泌著快樂激素。

  陸潯封很少因「位高權重」而得意,但他得意了。

  他是皇帝重用的威武侯,有權有地位、還有大本事,就算她有丈夫有孩子,就算她身上已是死局,他是不是能試著將局面盤活?

  知書皺眉,她在幹什麼啊?幹麼講故事、幹麼東拉西扯,說這麼一堆,她該質問他才對。

  拉回正題,她問:「你為什麼這麼晚過來?」

  「不晚,是很早,天快亮了。」

  「好吧,你為什麼這麼早過來?」

  「有件事,昨天太急,沒跟你講清楚。」

  正確的說法不是「太急」,而是「太亂」。

  那時他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來接你去見我恩師。」

  然後她點頭,然後他忙著快樂、她忙頭暈,兩人都沒有繼續下一句,就各歸各家、各找各媽,然後……

  「我想,我有必要把情況說清楚。」

  「你說。」

  「那天與你爭執不下的是秦甯。」

  知書意外,他就是秦甯?因深愛的妻兒早亡、終生不娶的寧王?他就是那個……死前的最後一抹溫柔?

  「秦甯是皇帝的親手足,自小早慧、聰明外露,傳言先帝過世前,有意將皇位傳給才七歲的他,這事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這成為皇帝的心病。」

  先帝的腦袋被冠狀病毒侵蝕了?否則誰會讓長子輔國卻讓小兒子繼承大統?這對現任皇帝傷害相當大啊!

  「當年皇帝讓秦甯上戰場,目的不是讓他立功,而是盼著他傷殘,之後再無出頭機會。」

  「木秀於林,身處魚目當中,珍珠必須得斂其光華。」

  「沒錯,當時許多官員看不過去,向皇上建言,與其讓甯王去打仗,更該讓皇子出京立威,皇帝同意了,這麼做可以證明他並非一味針對甯王。

  「然大臣們指的是皇帝喜歡的兒子們,沒想皇帝一口定下秦璋,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他的表現平庸,提到皇子時沒人會想到他。」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們上戰場,被編到戚將軍旗下,與我在同一小隊,戚將軍是個油鹽不進的,身分並沒替他們爭取到任何好處。」

  陸潯封失笑,兩個愣頭青明明嚇得雙腿發軟,卻不得不拿提刀跟在自己身後亂砍一通,要不是老天爺善待,屢屢讓他闖出一條活路,然後意外意外再意外,他在意外中立下無數功勞……

  「戚將軍看中我,讓我拜他為師,秦甯、秦璋非要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磨得戚將軍不得不買一贈二,一口氣收下三個徒弟。

  「返京後,秦璋賭氣,非要為師父爭一個世襲爵位,但皇上遲遲不鬆口,之後我返鄉接母親,把你告訴我的話講給師父聽,師父考慮一晚上,決定將虎符呈給皇上,想要致仕歸鄉。

  「皇上不准師父致仕卻收下虎符,之後師父被封護國公。你的想法化解了師父的危機,他一直希望能見見你,明天我就去尋師父,把見面的時間敲定。」

        姚知書點點頭。「你特地來一趟,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對。還有謝謝你,弟妹很高興你能讓桓兒入學,雖然潯嘉還是捨不得花錢。」但寵妻護妻的他,看妻子無比興奮雀躍,只好把不滿憋回肚子裡。

  陸潯嘉啊……那個恨不得把她拆吞入腹的男孩,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

  話到這裡可以結束了,但兩人都沒有結束的想法,然後一個人拉出新話題,另一個人順理成章地接下去。

  他們像對磁石,一靠近就會不由自主貼上,這種情況不合理,但人都有個本事——喜歡的事,再不合理也能把它合理化。

  就這樣一路說、一路對話,直到東方天空微微發亮。

*             *             *

  一壺酒、一桌菜,秦甯坐在「百味居」樓上,盯著對面的「琛寶童書屋」。

  不久前,姚知書走進去。

  他滿心混亂,因為他作夢了,過去幾年經常出現的、一模一樣的夢境。

  誰不作夢?什麼夢能讓堂堂甯王爺混亂?

  有關姚知書的夢。

  他夢見她裹著一身素白衣裳,她病了,病得非常嚴重,凄慘落魄的她躺在街頭,但即使生病她還是那樣的美麗,讓他一眼就驚心動魄,但她失去求生意志,她一心盼死。

  夢中的他問她,「活著不好嗎?」

  她沒回答,只留下一個微笑,然後死了,他為她建墳立塚,他告訴她,「下輩子,努力活著吧!」

  這個夢好奇怪,他想要什麼女人不行?多少女子想嫁他為妻,可偏偏一個將死的女人盤踞心底、深移不去,他不想解釋為一見鐘情,只是……他夢見七、八十歲的自己站在她墳前,輕問一句,「你的下輩子,會不會有我?」

  因為這個奇怪的夢,他命人徹查姚知書。

  她搬到京城四年,有一對龍鳳胎兒女,身邊還有姚亞初、姚亞繼、姚亞琛三個侄兒,她很有本事,不但開了間幼兒園,且在短短幾年內讓京城權貴官家富戶都曉得其存在。

  這兩年中,她又陸續開了「初見點心鋪」、「承繼教具坊」、「琛寶童書屋」,很明顯,這三間鋪子是為侄兒開的,許是憂心他們仕途上不順利,日後可以退而求其次。身為姑母,她為侄兒們可謂盡心盡力了。

  她很少參加高門大戶的邀宴,但為教學上的需要經常開座談會,將她對教育的看法傳達給每位家長。「育才」在京城立足的時間並不長,但能這麼快被接受,她的努力占了很大因素。

  這樣一個女子,是誰都會感到敬佩,因多數男人都無法做得比她更好。

  她性子開朗、為人圓融,從不與人結怨,但想在京城這塊地盤上立足,總會碰上幾根硬骨頭,尤其是她那套奇怪到讓人難以理解的教學方式以及貴得嚇人的束修,惹怒多少為學子啟蒙的師父。

  讀書人做法斯文,自然不會用下毒這種惡招,可擺平不了心頭妒忌怎麼辦?

  曾有先生領著學生上門挑釁,怒道她的教法不傳統,實屬妖言惑眾,然後讓自家五、六歲的孩子當場背三字經。

  她沒生氣,耐心地聽孩子背完後,問:「誰曉得人之初、性本善是什麼意思?」

  對方孩子說不出來,他們都篤信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然後她讓自己的學生說了,不只說出其道理,還能講出一篇篇故事,聽得圍觀者津津有味,連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說「原來讀書這麼有意思吶,我得回家攢錢給孫子上學」。

  由此可以知道,她性子雖圓融,卻不是可以任人欺負的。

  如果……他欺負上了呢?想起她張牙舞爪的模樣,他莫名地開心。

  陸潯封和秦璋推門進來,不需人招呼,他們自顧自坐下,拿起杯子就喝、舉箸就吃。離那些並肩作戰、幾天沒得吃喝的日子已經久遠,可直到現在他們仍然不會浪費半點食物,許是飢餓的記憶在他們心底太過深刻。

  陸潯封和秦璋把菜吃得七七八八才放下筷子。

  他們都在兵部辦差,而秦甯直到現在還在當閒散王爺,朝事半點不沾手。

  好兄弟們都曉得,一個有志男人啥都不能做,有多憋屈啊。

  就是太憋屈了,秦甯只能卯足勁兒與民爭利。起初,他真沒想過往錢簍子裡鑽的,是陸潯封問:「控制國家興衰的是什麼?」

  秦璋毫不猶豫回答:「兵力。」

  秦甯回答:「政治清明。」

  陸潯封似笑非笑、緩慢搖頭,低聲道:「糧食。」

  陸潯封不愛說話的,但短短兩個字就像當頭棒喝,一下子打醒秦甯。

  可不是嗎?民以食為天,百姓沒得吃就得造反,官兵沒得吃就無法打仗,從來戰爭燒的都是糧草。

  從那之後,他開始做糧食生意、茶葉生意,直到今日,他已能控制秦朝三成米糧,日後要是有個水澇旱災……恐怕皇帝都得求到他頭上。

  為感激陸潯封那兩個字,他每年提撥兩成利潤給陸潯封。

  陸潯封收下,在暗處沒少幫忙,若非如此他再有錢也甭想插手銅鐵、兵器生意。

  「找我們來做什麼?」秦璋放下筷子、擦擦嘴巴。

  「英雄救美。」秦甯笑道。

  他知道很無聊,又不是小少年,追求女子還要好朋友壯膽,但他就是這麼做了,誰讓他們有過命交情。

  「救什麼美?」秦璋剛問完,就聽見樓下一陣吵雜聲。

  陸潯封從窗戶望出去,看見一名男子揪著童書屋趙掌櫃的衣襟往外扯,非要把事情鬧大。

  下一刻,姚知書匆匆忙忙地從鋪子裡跑出來。

  陸潯封一見,半聲招呼沒打,丟下杯子,連門也不出,直接從窗子往下跳。

  秦甯怔住,他這是……搶著當英雄去了?莫非陸潯封也對姚娘子上心?是了,座談會那日不愛說話的陸潯封不停說話,變了個人似的。

  不行,兄弟之間什麼都可以不分,唯獨女人得分個清楚明白,他把錢袋子丟給秦璋,快速走到窗邊,呃……不行,太高,跳不了。

  有點慫,但秦甯只能衝出廂房,往樓下跑去。

  秦璋看著莫名消失的兩人,聳聳肩,打開荷包,狂歡吹起口哨,哇……厲害,隨手就是幾千兩,皇叔不是普通富裕啊!

  想想窮得口袋叮噹響的自己,他懷疑是不是該學學皇兄皇弟,專挑肥差做,把苦活累活推給別人,那麼很快他也能嘗嘗富得流油的感覺。

  這一刻他正樂著,但下一刻他無奈吐氣,拍拍自己的熊腦袋,哪那麼容易啊,他是最不受父皇待見的,他只有辛苦勤勉的分,沒有吃香喝辣的命,唉……他容易嗎!

  「……什麼人魚公主,根本是妖言惑眾,天底下哪有人魚?拿這種東西來教孩子,會把孩子給教壞,各位叔嬸姨婆說說,這種人是不是應該送官?」

  男人拿著一本人魚公主外地上一摔,扯起趙管事衣襟,把矮小的趙管事拉得雙腳離地,他往「百味居」瞥去,等著王爺快點過來。

  「放開趙掌櫃,我才是東家,要抓人得抓我。」

  男人目光微閃,他哪敢碰姚娘子半根汗毛,要真碰上,回去至少有二十杖等著。

  「我不打女人,可道理得辯明,今兒個非得到大人跟前說道說道。」吳景很清楚,民不與官鬥,只要提到官府,誰都要低頭。

  誰知陸潯封來得更快,他從窗裡一躍而下,手臂一格一擋就將趙掌櫃給救下。

  他不說廢話的,只寒聲道:「走開。」

  他認出來了,吳景是秦甯的人,這就是秦甯所謂的英雄救美?他不懂,秦甯怎就非得和知書槓上?

  陸潯封將知書拉到身後護著。

  知書仰頭,他寬寬的背像一堵牆,帶給人十足的安全感,好像往他身後一站,便是十級地震也有他給撐著,這感覺……真好。

  只是,哪能啊,她很清楚,這世間靠山靠海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實在。

  走開?事沒辦成,他哪裡敢走。吳景咬牙道:「不行,朝廷禁止百姓散播謠言,這書會讓孩子打心底相信謠言……」

  趙管事被陸潯封救下,知書再沒了顧忌。

  「謠言?大爺想興文字獄嗎?要不要再進去滿鋪子挑挑,看有沒有哪個字、哪個故事犯了朝廷忌諱?一次處理乾淨,免得往後天天來,擾了我們做生意。」

  他沒打算鬧這麼大啊,文字獄?好大頂帽子,他脖子不夠硬,戴不起。

  她從陸潯封身後走出來,問:「莫非,你想訛錢?」

  沒發現陸潯封猛給自己使眼色,讓他見好就收,吳景太緊張了,看著周圍的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慌亂中竟糊裡糊塗蹦出一句。「爺是缺錢的樣兒嗎?你別看不起大爺。」

  「既然不是缺錢,那就是想伸張正義囉?」

  吳景正想不到怎麼回答,知書竟遞來橄欖枝,他當然要接下。「沒錯,爺就是想伸張正義。」

  「既然如此,我便來與大爺論論。你說人魚公主是謠言,為啥是謠言?」

  「又沒有人見過人魚,自然是謠言。」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問。

  陸潯封聽到這裡,心知吳景跌進陷阱了,很快就會輸得慘不忍睹,抿唇一笑,輕扶知書細腰,他將她帶到自己身旁,與她並肩而立。

        他樂意看她出風頭。

  「沒見過的就是謠言?請問在場的叔嬸兄姊,有幾個人親眼見過神鬼?」

  當然……沒見過,鬼神這事,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眾人紛紛搖頭。

  「沒見過啊,所以神是謠言、鬼是謠言,所以祭祀神鬼是不必要的行為?」

  她這一問,吳景冷汗涔涔,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這時秦甯也到了,眼看局面無法挽回,他只能待在人群裡。他看著與知書並肩的陸潯封,兩人說不出的登對。

  他沒猜錯,陸潯封也對姚娘子上心了?那……要放手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不能為衣服放棄手足,但胸口酸酸漲漲的,他有說不出的難受。

  「你可讀過《山海經,海內南經》,裡頭記載:氐國人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山海經,北次三經》說:又東北二百里,曰龍侯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鮪魚,四足,其音如嬰兒。在古書當中,對於人魚的記載很多,不能因為沒見過就認定它不存在,對吧?」

  這話一出,吳景還有什麼話可說,只見百姓耳語紛紛,他赤紅了臉,看見王爺背身離去,他只好一拱手,低頭道:「是在下淺薄了。」

  吳景轉身便走,風波結束,人潮跟著散開。

  陸潯封轉身望向知書,目不轉睛。

  「幹麼這樣看人?」

  「你美。」

  他的話簡短到讓人抓狂,可偏是這麼簡短的話逼出她一臉緋紅。

  陸潯封一笑,拉起她的手往「知味樓」走去。

  「你做什麼?」知書沒弄明白。

  他說:「你瘦。」

  「我瘦我的,關你什麼事?」她甩開他的手。

  他停下腳步,迎上她的目光,片刻後他道:「我看不得。」

  這、這個前任……講這麼撩人的話,是想求復合?只是哪能啊?他們之間隔著一座山、一條河,一道任誰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             *             *

        京城三傑Chapter41

  河流旁,數名士兵拿著衣服搓搓洗洗,別人手邊都是三、兩件,但陸潯封手邊有一堆,因為是三人份的。

  秦甯坐在一旁欣賞著青青草原,一面吟著詩詞,雖然臉黑、手腳全黑了,少了那麼幾分儒雅斯文,但在這群目不識丁的粗魯漢子眼底,會吟詩作詞的就是天人了。

  於是一群人圍在他身邊,聽他講歷史典故,聽得如痴如醉。

  秦璋比較有良心,他坐在陸潯封身邊,討好道:「晚上,我的雞腿讓給你?」

  陸潯封:「……」

  「別這樣,我這不是沒辦法嗎?衣服洗不成還老弄破,將軍都罵我好幾次了。」

  陸潯封:「……」

  咬牙暴青筋,他是來當兵掙前程,不是來當保姆的。

  「你別不甘願,這天底下就沒個公平可言,你看,我父皇生那麼多兒子,幹麼非選我上戰場,不就因為我長得醜,醜哪是罪過?可我就得挨著對吧。

  「你是倒楣了些,沒事和我們分在同一小隊,每回將軍罵完我和皇叔也不會饒過你,咱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們不好,你也得不了好。」

  陸潯封:「……」

  他知道他們的身分了,也明白戚將軍發不出的火氣是為哪樁,真搞不懂啊,那麼尊貴的兩尊神,幹麼不乖乖蹲在廟裡,卻跑來跟凡夫俗子搶飯吃。

  「你那麼能幹,幫我們多做點事,免得我們老犯錯,牽連到你頭上,這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嗎?」

  陸潯封:「……」

  原來醜不是罪過,能幹才是。

  「秦璋、秦甯,你們在做什麼?」熟悉的吼叫聲出現。

  秦甯是來不及了,秦璋忙拿起衣服放進河水中搓,只不過……才搓兩下,衣服又破了,他苦著臉,迎接下一波吼叫。

  「連洗衣都不會,你們是豬嗎……」

  只見秦甯不疾不徐地走到戚輝跟前,溫文笑開,他的膽子隨著入營時間越長也越來越肥。「唯有知人善任方能人盡其才,分工是營裡最重要的事,屬下不善洗衣作飯,由陸潯封代勞有什麼不對?他從小生長在鄉間,這些事駕輕就熟。」

  不對!當然不對!他是來學打仗砍人的,不是來學做飯洗衣。

  陸潯封想反駁,但秦甯更快說道:「我自小勤習兵法,該做的不是操練,而是布兵列陣、沙盤推演,將軍卻讓我洗衣、砍稻草,這豈不是一種人才浪費?

     「皇兄讓我過來,是為著歷練而非當奴才,將軍要不要考慮一下對我的磨練方式是否合理?」

  口氣斯文、內容有條有理,臉上連半點火氣都不帶,這樣的說話方法缺少震撼力,但習慣吼叫的戚將軍竟然被鎮住,他問:「你會兵法布陣?」

  「將軍何不試試?」

  「跟我來。」

  秦甯朝秦璋、陸潯封揚揚眉,得意地朝將軍營帳走去。

  秦璋連忙追上前,拽住他的衣袖。「皇叔,你也把我撈出去吧?」

  可他沒有半點同情心,冷言冷語道:「親爹造的孽,你就受著吧。」

  看著遠去的兩人,秦璋垂頭喪氣,把衣服丟回給陸潯封。

  陸潯封抬頭、怒目相望,罵人的話尚未出口,只見正在火大的秦璋恨恨踢開石頭,怒道:「誰讓我是皇帝的兒子,你就受著吧!」

  一人鎮一人是嗎?

  陸潯封深深吸氣,拿起衣服狠狠蹂躪,他在心底對天發誓,倘若哪天功成名就,絕不用「位高權重」去壓人。

TOP

【第四章】   青梅表妹另有所愛

  「起得這麼早?」

  盧華辛看見灶臺邊的知書有些意外,不過相處多年他明白,做菜是她舒解情緒的法子,不管是煩了氣了還是樂了,她喜歡借著切切煮煮讓自己恢復平靜。

  所以……她激動了?

  是的,她太激動,陸潯封回去後,她再也坐不住,滿腦子全是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擅長說故事,描述也不夠仔細,但已經足夠讓她了解他所有經歷,每每望見她驚訝的表情,他就說「沒事、小事」,但她明白,戰場上再小的事,都是足以殞命的大事。

  她欲蓋彌彰解釋,「要給你做早飯啊,今天吃地瓜稀飯。」

  「你這裡有事?」他繞到她面前細細審視,指指她胸口。

  「哈!除錢賺得不夠多之外,我心裡能裝什麼事?如果你太閒的話,同我講講朝廷局勢吧。」她想知道更多有關陸潯封的事。

  放下杓子,撥灰將炭火搗小些,蓋上鍋蓋讓細粥慢慢熬。

  姚知書遞給他一杯羊奶,與他碰杯,先乾為敬,她知道他痛恨羊奶,但羊奶是最好的天然補品,當然得喝。

  見她一口氣喝得乾脆,他不樂意,卻也在長嘆之後仰頭喝乾。

  看著他擠眉弄眼、一臉噁心的模樣,姚知書扶腰大笑。

  盧華辛儒雅斯文、有點稚氣,單眼皮、白皮膚,笑起來的時候很和氣,二十幾歲的男人看起來卻像十幾歲少年,長相讓他占盡便宜。

  她望著他的神情裡,總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抱大腿」味道?

  當年初見,他是個一窮二白的小秀才,迎面而過,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但她看了,還衝著他笑,於是他被她亮晶晶的眸子給閃花了眼。

  然後就……認識她、喜歡上她了。

  他問過自己,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那雙充滿敬佩的眼睛?是喜歡她的美麗開朗,還是更喜歡她帶給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盧華辛沒有答案,但無論如何,他喜歡她。

  在他只是個懷才不遇、到處吃閉門羹的落魄書生時,她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你要相信自己,你這麼傑出,日後定會成為輔國大臣。」

  她的大話說得很認真、很篤定,以至於讓他相信了。

  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他知道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但他心甘情願一腳踩進她這個險坑。

  「朝廷局勢?我只是個六品小官,還沒臉大到能往皇帝眼前亮相,我哪裡知道什麼局勢?」參與黨爭?他還沒有站隊的身分。

  「別裝,誰不曉得你心繫天下,什麼消息能繞得過你?」

  她這態度……是真的想聽?盧華辛皺皺眉,繞著她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過她一回後問:「你吃錯藥了?以前我想聊,你打死不聽。」

  當然不聽,陸潯封聲勢如日中天,十句討論與他相關的總會出現兩三回。

  她不是拿得起就能輕鬆放下的女人,所以選擇不聽不說、徹底逃避,但現在……她想知道更多,知道他有沒有被皇帝重用,有沒有與表妹鶼鰈情深。

  沒錯,這個「知道」很無聊,但是……人在某些時候,就是會身不由己,就是會做出傻決定。

  「不要這樣看我行不?」她被看得頭皮發麻。

  「行,但是要給我一個突然轉變的理由。」

  「因為……我昨天才曉得秦梓昱的爹是誰,你知道是誰嗎?」她笑彎兩道眉毛,刻意湊近他,說得神秘兮兮,好瞞過這個觀察力無比敏銳的男人。

        「知道,是八皇子。」他回答。

  「你居然知道,卻沒告訴我?」她誇張地往後跳開。

  「我早就提議,入學資料表格要增加一欄『父母背景』,是你堅持不要的。」

  「我擔心先生們知道後大小眼,對孩子有差別待遇。」

  這想法基本沒錯,女先生訓練再好,也難免有些旁的心思,差別待遇還算小事,萬一多了想法、勾引學生家長怎麼辦?這種烏煙瘴氣的事,還是避免的好。

  「好吧,你知道八皇子的孩子在我們這裡念書,然後呢?」盧華辛問。

  「你沒想過,要是未來皇帝出自育才,哇……」她用力吸大氣。

  「八皇子能不能當上皇帝還未知,你就想到秦梓昱身上?想太遠了吧。」

  支著下巴、笑出些許張揚,她篤定道:「我相信秦璋會成為最後的黑馬。」

  「為什麼?你能掐會算,就像認定我會成為輔國大臣那樣?」

  「對,就是能掐會算,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觀察力,你快說吧,先從……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官員講起。」

  「真想聽?」

  「真想聽。」

  「不嫌我嘮叨?」

  「不嫌棄,快說、快說!」

  「好吧,最近被討論得最熱烈的自然是陸潯封,他剛平定南方蠻夷,打得他們伏首稱臣。班師回朝後,他直接將虎符送到皇帝案前,並且將功勞全記在『天子威儀、威震四方』上頭,於是龍心大悅,封他為威武侯。」

  他學戚將軍了?天子威儀……看不出那麼冷的人,也懂得拍上司馬屁。

  「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要想方設法結交……」話沒說完,她發現盧華辛的目光很欠扁、很詭異,她連忙補充解釋。「嗯……以便爭取他的孩子來育才就讀。」

  想方設法結交?「你不是早就認識陸潯封?」

  吭?卡痰三秒鐘,她清清喉嚨口後,決定否認到底,於是她用最誠摯、最鄭重的態度說著謊話。

  「我哪有?怎麼可能認識?威武侯是多大號的人物啊,我算哪根蔥?」

  「你知道秦梓昱的父親是八皇子。」他提出證據一。

  「什麼神邏輯?我知道就認得威武侯,那你也知道,難道你認得皇帝?」

  盧華辛失笑,他當然認得,殿試時、鹿鳴宴時,皇帝對他青睞有加,還開口讓皇子們與自己親近,可是他不喜歡那些繡花枕頭。無妨,沒人規定下屬得喜歡頂頭上司,他只要持續用認真負責的態度辦差即可。

  他提出證據二。「你跟梁管事要求,幼幼班要增加一個名額。」

  「對啊,所以呢?」話脫口而出同時,她才想起,唉呀,那個名額與陸潯封有關,該死,她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

  「你不知道陸靖桓是陸潯封的侄子?你不是因為被他的權勢嚇著才決定增加名額?」

  呵呵……乾笑兩聲後她開始跳腳,演得極其賣力,只求說服盧華辛相信。「你是這樣看我的?我有那麼容易嚇著?我分明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於天、俯不忤於人的大女人,你怎能瞧不起我?」

  「所以你不曉得新生家長座談會那天,陸潯封和甯王、八皇子都到了?不知道和你爭執不下的人是甯王?」

  那天他流了一身冷汗。都說甯王斯文有禮,可他分明是隻老狐狸,是那種你被坑死了,還會感激他為你挖坑埋屍的家伙,那種人你只能順他而行,不能違逆,但知書卻咄咄逼人、一句接著一句,連個臺階都不給下。

  「那天來的家長那麼多,我怎麼知道誰是誰?」很好,謊話的雪球越滾越大,腦袋開始出現當機現象。

  盧華辛失笑,講這麼長一串?可見得她心虛,每回心虛,她就又說又演,搞得質疑她的人罪惡感深重,不好意思再往下探究。

  所以,確定了,他確定她和陸潯封相識。

  只是,為什麼怕自己知道?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說的秘密?

  看著她絞著裙襦的手指,這是另一個心虛表現,盧華辛輕笑,算了,放她一馬,每個人心中總有幾件說不得的事,何必非要探究到底。「好,你說不認得就不認得,聽說過『京城三傑』嗎?就是當天來的秦甯、秦璋和陸潯封,目前除秦璋成親有孩子,是值得我們爭取的對象之外,其他兩個都尚未婚配,沒必要為學生特意與他們結交。」

  「尚未婚配?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皇太后為秦甯的婚事傷透腦筋,到處挑人,而陸潯封……」

        知書立馬接話。「他有個青梅竹馬小表妹。」

  連人家有青梅竹馬小表妹都這麼清楚,還說不認識?他笑道:「沒聽說過什麼小表妹,但我確定威武侯沒成親,二十四歲的孤家寡人,膝下無子,所以你別指望能教出一個大將軍了。」

  沒成親、孤家寡人?姚知書震驚得說不出話,愣愣看著爐子,是哪裡銜接錯了?

  盧華辛眉頭微緊,這表情……他無法解讀。拿起碗筷,在鍋裡盛一碗稀飯,拉把椅子坐到灶前,就著剛炒好的兩道菜和花生米,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湘兒抱著思思進灶房。「夫人把早飯做好了?」

  「沒事,我起得早。」知書回過神,看著思思在湘兒懷裡伸手求抱。

  她看一眼油油的雙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盧華辛三兩口把稀飯扒完,將孩子接過來。

  「娘髒,爹抱抱。」

  他順手把思思的碎髮塞到耳後,溫柔問:「怎起得那麼早,哥哥呢?」

  「哥哥在睡,思思睡不著。」

  「跟你娘一樣,有心事?」

  他說到後面時,還刻意瞄了知書一眼,瞄得她臉紅心跳,在心底OS不斷,這人怎麼就這麼……敏銳!

*             *             *

  車行轆轆,她的心也跟著轆轆轉動。

  講過千百次,這種喜悅是不對的行為,但是她控制不了。

  知書其實有點緊張,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把情況控制在安全範圍內,感情往往不受控,有時候再強大的理智也無法逼它就範,萬一……心出軌呢?萬一情況又回到當年?

  她擔心緊張,她怕到時自己無法背過他,不讓留戀出頭?

  所以……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了,過完今天,她再不要與他見面、不跟他出門,不再同他有任何關聯。

  陸潯封騎馬跟在馬車外,其實他更想坐在馬車裡。

  那天回去之後,他還是沒睡下,也沒去打拳練劍,多年習慣在那天亂掉。因為他滿腦子都在想著,自己的行為算什麼?難不成真能把死局給盤活?

  實話說,這並非不可能,他可以找上盧華辛,開誠布公,可以動之以情、誘之以利,不行的話再補上兩分威脅、四分恐嚇,只要說服盧華辛退讓,那麼自己就能理所當然把人搶回身邊。

  但輾轉思考、反覆分析過後,他知道……不可以!

  知書並非默默無名之輩,他不能為私欲逼她放棄多年經營。

  女人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若她拋夫棄子、另擇幸福,事情一旦傳出,她必會遭人唾棄,誰願意把孩子交給一個失德婦人?

  何況她與盧華辛是共患難的情分,是從貧苦一路走來的夥伴,那份感情誰也取代不來。

  自己能夠吸引她的只有富貴權位,若她真在乎那些,當年就不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很清楚,恐怕她更願意當六品小官的妻子,也不願與一品大將結連理。

  換言之,他能做的只有守護,像個哥哥那樣,讓她想為所欲為時得以放大膽量。

  馬車停下,下一刻車簾從外頭掀起,陸潯封站在車外向她伸手。

  她沒有猶豫,直接避開他的掌心,自行扶著車廂下車,直到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時,才發現……

  「這裡是甯王府,我們不是要去見護國公?」

  「師父被師母念到耳朵受不了,就會到甯王府住上幾天,甯王府沒有女眷,正方便我們往來聚會,今天甯王,八皇子都會到,我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他才是關門弟子,另外兩個是附贈的,不想要也不行,誰讓人家身分高貴。

  知書明白,這裡是另一種形勢的男人會館。

  門房看見陸潯封,沒有回報就將人給迎進去。

  甯王府離威武侯府很近,兩人往來不需花太多時間,許是黃金地段,因此占地並不寬廣,雖是五進宅子,但花園、院子都小小的。

  不等下人引領,陸潯封直接領知書往後院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她的腿不長,跟的有點吃力,但他後腦像長了雙眼睛似的,沒多久就發現問題,然後放慢腳步,等待她朝他靠近。

  冷冰冰的暖男啊,像裡頭包著熱芝麻的冰淇淋,一口咬下去,冷熱在嘴裡交流融彙,說不清的滋味、道不明白的香濃甜美,只是覺得想吃乾抹淨。

  吃乾抹淨……陸潯封?綺麗畫面跳進腦海中,害得她的雌激素蠢蠢欲動。

  突地,他停下腳步,正對他背影痴迷的知書沒注意,整個人撞上去。

  痛……他的背是鋼筋水泥做的?揉揉發紅的額頭,她剛想埋怨兩聲就被他拉住手臂、旋身,藏到大樹後頭。

*             *             *

  宋紫雯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在甯王跟前得到准信,否則……

  倘若甯王無心,她便不能錯失大表哥,他是自己最後一張王牌,雖然心生薄恨,但如果找不到比前世更好的出路,她也只能繞回原道。

  她以大表哥為藉口來到甯王府。

  大表哥不在京城時,她曾以姨母的名義來送過幾回東西,不是次次都能見到甯王,但她和府裡的大丫頭碧珠建立交情。

  她特意打扮過,月白的衣裳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男人都喜歡這套,這也是繼母能在父親跟前盛寵不衰的原因。

  諷刺的是,這一套繼妹沒學起來,她卻學了個十足十,她本以為有此利器,自己能與繼母一樣無往不利,沒想到甯王……她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邊沒有女人,已經二十六歲卻不願意婚配。

  他好男風嗎?應該不至於,他曾娶妻生子,只是妻兒不幸,那麼問題出在哪裡?

  宋紫雯不知道他的問題岀在哪裡,卻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她不甘心重活一世,卻活不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不甘心夢中的男子離自己那麼近,她卻無法成為他的女人。

  為這份不甘,她鼓足勇氣,下定決定為自己拼搏一回,倘若終究無法心想事成,那麼……

  前世她對甯王心存幻想,幻想甯王有心、她無子,時機到來他們就會走在一起,所以她總喝避子湯,避掉可能的麻煩。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一個無子的女人會面臨什麼窘境,但她為了心中那點私欲堅持到底,而大表哥……終是自己虧欠了他,前世直到老死,他都沒有另尋女人孕育子嗣。如果歷經過兩世,幻想只能是幻想,那麼今生她會為大表哥生個兒子,死心塌地對待他,就當還報他兩世恩情。

  「宋姑娘?」秦甯低喚。他不解,都已經約阿封、阿璋和師父見面,阿封為何還讓宋姑娘來傳話?

  宋紫雯向秦甯請安。

  「不知道阿封讓宋姑娘傳什麼話?」

  她柳眉微蹙,抬眼相望、欲言又止,嬌柔可憐的模樣是男人都要動心。

  可惜秦甯並不,定眼回望宋紫雯,他不傻,對於她頻頻發送的秋波,怎會毫無所知?不捅破那層窗戶紙是為了阿封,為護著好友的面子。

  何況這種事得兩廂情願,不是人家看中他他就得點頭。

  咬唇,宋紫雯朝他走近,看著她誓死如歸的表情,秦甯一笑,這姑娘比他料想的更勇敢,他喜歡勇敢的女人,但不是她這種。

  「大表哥沒讓我來尋王爺。」

  「所以……」

  「是我自己想來找王爺,我有話想說。」

  「請說。」

  「我心悅王爺。」顫微微的雙手遞上一只荷包,上頭繡著鴛鴛,她的女紅極好,鴛鴛繡得活靈活現,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不是第一回,所以往後還會有第三、第四回?

  秦甯嘆息,眉宇間閃過不耐,不想挑明,沒想她還是說出來。

  「朋友妻不可戲。」他拒絕得明明白白。

  宋紫雯急了。「我與大表哥不是王爺想的那種關係,他只當我是親妹妹,即使姨母有些想法,但大表哥心胸寬大,倘若知道我們有情有意,定會成全。」

  有情有意?什麼時候?是他給了錯覺還是她過度想像?

  秦甯失笑,「還請宋姑娘慎言。」

  慎言?意思是……「王爺不喜歡我嗎?是我哪裡做得不好,還是我長得不好、性情不好?我入不了爺的眼?」

  秦甯滿眼無奈,她做什麼、性情長相好不好與他有什麼關係?可他是戴著面具的老狐狸,從不與人交惡,何況還是和有可能成為弟妹的女人交惡,光是看在陸潯封份上,他都得給對方臺階下。「你很好,是我配不上姑娘。」

        他的口氣溫和,情緒不見起伏,好像剛才的對話不是拒絕,而是……「今天天氣很好」、「沒錯,很適合曬棉被」、「你想曬嗎」、「不必」這類日常。

  「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怎會不配?」宋紫雯見他要離開,心頭一急,不顧一切衝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避在樹後的知書大翻白眼,宋紫雯腦袋是不是長包?當然不是不配,那叫做客套話。她試著在腦海中搜尋宋紫雯的資訊,她溫柔可親、楚楚動人、乖巧聽話……記憶中所有的形容詞都是好的,怎麼也翻不出一個蠢字,既然如此,她的蠢是因為愛情泛濫還是因為秦寧太多糖?過多的糖會讓智商降低。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秦甯道。

        聞言,知書忍不住罵聲渣男。

  聽過渣男語錄沒?

  吃飯了嗎?早點睡。

  別生氣,多喝水。

  信沒回,是忙著賺錢。

  那女孩不是鴛鴛,純粹是妹妹。

  你很好,我不配。

  再見,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瞧,一口氣中兩句,她不想認定秦甯是渣男都好難。

  她的批評引得陸潯封低頭相望。

  為證明自己沒錯,她補充道:「喜歡便喜歡、不喜便不喜,說一半留一半,誤導別人的認知,很好玩嗎?」

  陸潯封一笑,在她耳邊替好友分辯兩句。「女人天生柔弱,男人若是連這點情面都不給,未免太傷人。」

  傷人?這恰恰是渣男的常備藉口啊,連他也這麼說,難道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不渣的,只有渣多或渣少之分?

  這時宋紫雯又開口。「紫雯盼王爺垂憐。」

  知書同情地看著陸潯封。

  陸潯封被同情得一頭霧水,輕問:「怎麼啦?」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拿他當小狗拍了。原來是心有所屬,難怪表哥表妹、雙表婚姻遲遲未進行。

  但那是甯王,宋紫雯的爹不過是八品縣丞,雖然她來自民主自由不看階級的二十一世紀,問題……在這裡就是不合規矩啊。

  就算兩人真的情深似海,山無棱、天地合、方敢與君絕,皇太后那裡也過不了關,更別說眼下的狀況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秦甯定定看她片刻,不打算回應,只是從她掌心中將自己的衣袖扯出來。

  這動作讓宋紫雯更急了,她咬牙道:「我不要更好的男人,我只想要王爺。」

  她面子裡子都不要了,才講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可不豁出去一試,夢想就要成空,她不願重蹈前世覆轍,就只能親手把臉皮撕去,她如此卑微,只為替自己求得一個微小機會。

  知書連思考也不曾,就幫秦甯接話。「可我想當更好的男人,就不能要你。」

  陸潯封聽見,噗地笑出聲響。

  幸好宋紫雯沒有內功,耳力普通,否則這笑聲會讓她無地自容。但知書聽見了,她懷疑抬頭。

  他在笑?沒有心疼、沒有憤怒,沒有感同身受的尷尬?難道是她錯解表哥表妹的青梅竹馬情?

  陸潯封用笑傷人,秦甯更狠,他直接用表情殺人。

  不是他樂意,而是宋紫雯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都已經退後一百步,她還非要追上來問個究竟。

  在這種情況下,客套發揮不了作用,他只能給一記當頭棒喝。

  他冷笑,親和轉為凌厲,目光中帶起殺氣,額頭青筋外露,這種情況……再蠢的女人也該曉得保命的重要性。

  宋紫雯當然不蠢,但眼下已是逆水行舟,不進只能退,在最後一搏中,她選擇奮力向前一撲。

  「難道王爺與先王妃情深意重,打算為她守身一輩子?」她用激將法,因為清楚甯王有多厭恨甯王妃。

  果然,聽到已逝妻子,他眼底浮上憎厭。「宋姑娘,交淺言深了。」

  「紫雯自知僭越,但王爺何不試試?也許相處過後,你會發現紫雯夠特殊、夠勇敢,值得你用心思。」

  勇敢?特殊?秦寧失笑,原來是自己多言惹禍啊。為拒絕皇太后安排,他搪塞過一句話,他說:「本王的王妃必須勇敢、特殊且與眾不同。」

  所以宋紫雯便來上這麼一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厭惡到達臨界點,耐心用罄,仰頭輕笑,譏諷在眼底張揚,她成功將他的怒氣挑起。

  扇子啪地甩開,他彎腰,猛地朝她的臉靠近。「說說,你想怎麼個試法?」

  他在生氣?可他問了,代表他也有心?宋紫雯緊盯他,好吧,就算是死胡同、牛角尖,她都要硬闖一回。

  硬起脖子,她咬牙回答。「只要王爺願意讓紫雯留在身邊,紫雯會盡所有努力……讓王爺離不開我。」

  好大的口氣,這會兒看起來還真有那麼幾分勇敢的味道。

  秦甯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不知阿封曉不曉得自家的小青梅野心這麼大?

  秦甯揚眉。「既然如此,我便順了你的意,回頭簽下賣身契,我便將你留在身邊,試試你值不值得我花心思。」

  賣身契?意思是即便她用盡渾身解數博得歡心,她也只能是侍妾?意思是在他眼裡,她身分低下卑微,可以褻玩卻永遠無法與他並肩?

        心被扭成團,他對她非但無情,更無心。

  她錯了,最後一搏成為大笑話……瞬地她臉色蒼白,手腳冰冷,身子發顫。

  是哪裡出了錯?前世他不是這樣對她的呀?他的溫柔去了哪裡?他的體貼為什麼不見蹤影?

  她從沒想過,秦甯的親切溫和來自於對陸潯封的友誼。

  她始終認定自己值得他的真心,然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夢碎了,想像成空,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男人。

  終於明白了?秦甯淡淡一笑,啪地一聲,將扇子收回。

  客人將至,他沒心情與她周旋。

  「本王從不勉強任何人,宋姑娘回去後好好想想,倘若仍然一心想進寧王府大門,便捎來書信,屆時我會親口與阿封提起。」

  眼底浮上淚影,她無法相信,兩輩子的痴心竟換得他這樣一句。

  她有才有貌,是好人家的女兒,為配得上他,她盡力學習,重生後,她習字練女紅,學著執掌中饋人情往來,然而她的努力在他眼裡只能為奴為婢?

  秦甯看見她的掙扎,但關他什麼事,男人對不愛的女人本來就殘忍。「我還有事,宋姑娘請。」

  宋紫雯絕望搖頭,望著他溫柔的笑顏,還是那般牽動人心……頭痛、心亂,她的自尊全被踩成泥屑。

  她需要發洩,需要一個人承接她的怒氣,握緊雙手,任由指甲刺入掌心,任由椎心疼痛壓迫自己。

  碧珠上前領她出門,雖心中不忍,但主子有令,她只能送客。

*             *             *

        京城三傑Chapter43

  戰鼓震耳欲聾,殺聲四起。

  秦甯哀怨地跟在陸潯封身後,心裡把戚輝罵過千萬次。

  該死的戚老頭子,利用完他就一腳踢開,害他還以為可以從此高坐帳篷,不必參與這種不文明活動。

  咻!

  「一顆頭。」秦璋大喊,彎腰把右耳割下來,往後一拋。

  秦甯見狀,連忙舉箸接住血淋淋的耳朵,收進腰上的麻布袋裡。

  看過採棉花的婦女嗎?沒錯,這就是他現在的造型。

  「第二顆。」秦璋又喊,又割耳。

  秦甯又嫌棄地……用筷子夾住、丟進麻布袋,再這麼練習下去,以後就能夾蒼蠅了。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陸潯封砍頭砍到刀子都鈍了,眼裡的光芒卻半點不消退,他興奮、他激情,彷彿站在眼前的不是敵人而是韭菜,還是昂貴的高價韭菜。

  他一面割一面換算成銀子,算算自己什麼時候能發家致富。

  眼看著蜂湧而至的敵軍,他心裡沒有恐慌,只有兩個字——豐收。

  深吸一口氣,他把肺葉撐得大大的,大喊一聲,「殺!」然後朝金山銀山飛奔而去。

  秦璋一面追一面削耳。「阿封,你殺太快了啦,我來不及割,可不可砍慢一點。」

  敵人甲乙丙丁:「……」

  「阿璋,你丟準一點,我的筷子夾不到。」秦甯狂吼。

  陸潯封:「……」

  這工作量……最重的不是他嗎?

TOP

【第五章】   口才過人折服群雄

  「你是因為這樣,才遲遲不婚?」知書壓低聲音問。

  她沒等到陸潯封的回答,卻等到身後兩根芒刺,扎扎的、有些灼熱痛感,知書直覺轉身,對上宋紫雯青白交替的臉。

  唉,不能背後說人,瞧,被抓了。

  絕望將宋紫雯徹底籠罩,她驚恐地望向陸潯封,她想不透大表哥怎會在這裡?

  他看見了嗎?如果看到,他還會與自己成親?她本有兩條路,剛斷一條,現在又……她走投無路了?

  強烈的驚惶、恐懼、哀傷轉化為憤怒,在她認出知書那刻,理智那條筋崩裂!

  大步上前,她怒指知書。「你為什麼在這裡?誰允許你和大表哥在一起?這一切全是你的計謀對不對?是你害我的對不對?」

  哇咧,世界宇宙無敵聯想力,居然是她謀劃的?而她在這裡居然需要「被允許」?

  同為女人,原本她對宋紫雯有幾分同情,可沒想到她歪樓到這等程度,無理取鬧到淋漓盡致。

  姚家家訓——碰到瘋狗,只能躲不能對峙。

  所以知書直覺往後退,但這一退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沒站穩差點兒摔倒,幸而陸潯封將她扶起。

  「還好嗎?」他關心問。

  「我沒事。」她給他一個安心笑容。

  宋紫雯觸目驚心,他們這樣親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暗中往來,從沒斷了聯繫?

  換言之,不管有沒有這最後一搏,大表哥早就不是她的備選?

  看著隨後而至的甯王,再看看表哥,他們心裡都沒有自己?前世分明不是這樣的啊,甯王終生無妻,難道不是因為等不到自己?而大表哥待自己一世專心,難道不是因為疼惜?

  是什麼改變這一切?是姚知書嗎?

  為什麼甯王逼她、大表哥逼她,連老天爺都要逼迫她?前無進程、後無退路,她只能活生生被夾死在此處?

  她狂怒、怨妒,天地不公,世事欺凌,她的苦痛、怨恨該誰來承受?

  她承擔不了天崩地裂的壓力,只能朝姚知書盡情發洩。

  是她,如果不是姚知書出現,情況定會不同,如果不是姚知書勾引大表哥,她會回歸前世正軌,如果她不存在,那麼所有的壞事都不會發生。

  當她將所有錯誤全指向姚知書的同時,宋紫雯原諒自己了,她沒有做錯、沒有選錯,她本來就該嫁給大表哥——是姚知書的存在破壞這一切。

  她一把拽住知書,咄咄逼人。「不要臉的賤婦,竟然勾引大表哥,當自己長了張狐狸精臉,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姚知書嘆氣,她只是不想吵架,不是不能吵啊。

  陸潯封一雙深目燃起兩簇火苗。這算什麼,惡人先告狀?

  陸潯封揮開宋紫雯的手,將姚知書護到身後,才要張口斥責,沒想到姚知書搶快一步。

  「長得好確實不是無所不能,但長得差卻真要處處碰壁的呀,知道男女為啥都偏愛俊男美女嗎?因為那是生物本能。」

  「一個人身體健康便雙目清澈、面泛紅光,心靈健康就會笑容滿面,自然就美得緊,健康之人能誕下健康子嗣,因此美醜在婚姻市場上占有絕對的優勢,與其嫉妒我的優勢,宋姑娘不如修身養性,試著養出一副慈眉善目,對吧?」

  姚知書絕對是在罵人,可她字字句句說得有理有據,像說教似的。

  噗地,秦甯和陸潯封同時笑開,兩人恨不得捧腹,卻還非得硬把勾起的嘴角往下壓,否則會太傷宋家表妹的玻璃心,萬一人家沒想開,跑去跳池塘……要救還是不救?

  「空有一張臉就能為所欲為?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事,你這個賤人別想離間姨母與大表哥,更別想害死姨母!」她句句提及姨母,因為清楚大表哥純孝,在孝道面前,任何人事物都得退位。

  「離間?你太高看我,別把這頂大帽子扣在我頭上,對不起,我不接。」

  「當初不是說永遠不見?沒了容身之處,又想賴上大表哥?怎麼,娘家不肯收留,還是你真把姚家人全給剋死了?就算姚家人全死光,大表哥也沒義務收破鞋,你這個污穢骯髒的下流賤婦,披著狐狸皮的禽獸,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很不想和缺乏理智的蠢女人對峙,這樣會顯得她跟對方一樣蠢昧,可人家非要提前塵舊事來刨她的心,過分了。

  「住嘴。」陸潯封聽不下去,揚高了手。

  「不要。」匆忙中,姚知書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

  可他太高,這一跳、一用力抓,她整個人竟然吊在半空中,滑稽的模樣看得秦甯發笑。

  陸潯封連忙放下手,怕把她給摔了,皺眉道:「做什麼,要是受傷怎麼辦?」

  當雙腳回到地面,她認真道:「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你是大將軍,別壞了名聲。」

  都被罵成這樣了,她居然還顧慮他的名聲,眼一彎,散發出兩道甜得膩人的柔和光芒。

  「可是挨罵了,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用語彙傷人,我便用道理服人,方為聖人之道。」

  吵架也能與聖人之道牽扯在一起……秦甯扯住陸潯封,不讓他發言,他很想看看姚娘子如何發揮聖人之道。

  姚知書注意到秦甯的小動作,心裡不滿!女人對決,男人坐板凳看戲,還拿一把瓜子啃?!

  太過分。

  只是她與宋紫雯沒見過幾次面,怎就成了刨人祖墳的惡徒,遭她如此怨恨?姚知書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值得對方口口聲聲賤人罵不停,不過吵架不能弱了氣勢,既然宋紫雯喜歡拿她的容貌作文章,那就……

  「別告訴我紅顏白骨皆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若容貌沒有那麼重要,你怎會捨陸將軍喜歡上白臉大爺?」

  啥?他是白臉大爺?秦甯:「……」

  啥?他長得沒秦甯好看?陸潯封:「……」

  兩人心口都受了點小傷、需要OK繃,但姚知書沒時間理會,自顧自往下講。

        「既然追求美是天性,你喜歡白臉大爺也沒錯,可就錯在不該主動。你給什麼情詩和荷包,他又不喜歡,幹麼說你心悅於他?這種話先說的先輸。

  「更別說女人的天性是守護,男人的天性是掠奪,男人本就是婚姻市場上的主攻掠奪者,追求異性這種事是他該做的,可你替他做了,謀殺掉他的本性,就算你順利成為他的枕邊人,天性無法充分發揮的男人怎麼辦?他只好使了勁地折騰你。瞧,人家連讓你賣身為婢這種無恥話都說出口了。」

  無恥話?呵呵呵暗笑三聲。陸潯封揚眉,果然是聖人之道。

  守護掠奪?不知姚娘子接不接受他的掠奪。秦甯嗤笑,聖人之道啊……

  他們都搞不清楚這是吵架還是教導訓斥?女人吵架不是應該一口一句賤加上一句不要臉,然後扯衣服、拉頭髮,弄得狼狽不堪?

  「白臉大爺擺明喜歡活潑開朗、獨立自主的女子,你幹麼裝可憐,幹麼當朵深山小白花,那麼就算把你種到他的鼻子上,你還是只能孤芳自賞,想得到白臉大爺的喜愛?那就努力把自己搞成向日葵。」

  陸潯封:她怎知秦甯喜歡向日葵?

  秦甯:就是就是,小白花哪有向日葵可愛。

  「與其把力氣拿來忌妒我長得比你美、憤怒我活得比你吃香,不如把心思拿來在男人身上下錨,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說相同的話、喜歡相同的東西,讓他把你留在心頭,讓他看不見你就心癢,讓他就算再不樂意,也要把你留在身旁。」

  陸潯封笑出兩道彎月眉。她在他心底下錨了?

  秦甯朝她散發魅力誘惑。她的錨,他接了!

  姚知書說個不停,讓宋紫雯確定,大表哥全都聽見看見,知道她對甯王的心意了……

  這事要是傳到姨母耳裡會怎樣?她將被送回老家,再無人管她死活,她會被迫與繼母的痴呆弟弟成親?

  不要啊……雙腿發軟,宋紫雯態度瞬變,跪地放聲大哭,拽住陸潯封衣角。

  「大表哥我錯了,求你別告訴姨母!我不能回家,那裡是地獄,我一回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大表哥,求求你……」

  冷眼望向宋紫雯,長年在外,他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她十歲之前,那時他未參軍,表妹經常往來家裡。

  那年姨母未過世,份外疼愛這顆掌上明珠,而她知道自己家裡窮,經常偷拿饅頭給自己和弟弟,那時的她是個好心姑娘。

  只是她對姚知書的責難、對秦甯的厚顏,令陸潯封心涼,表妹幾時變成這模樣?

  但不論她變成什麼模樣,他也不會把她送回去,因為清楚那個家於她而言確實是座地獄。

  陸潯封嘆道:「放心,我不會告訴母親,你先回去吧。」

  她明白大表哥的性子,他說一不二,所以……鬆口氣,她不必擔心了。

  「多謝大表哥。」

  在碧珠的攪扶下,宋紫雯緩緩起身,向秦甯和陸潯封屈膝為禮後準備往外走去,只是這時碧珠看她的眼神已經不如過去。

  「今天的事,一句都別傳到母親耳裡。」陸潯封道。

  宋紫雯和姚知書都明白,他指的不是宋紫雯與秦甯的事,而是姚知書與陸潯封。

  確實,不想節外生枝的話,半句都別提起。

  宋紫雯離去後,秦甯和陸潯封同時看向姚知書,同時發難。

  「你怎麼知道他喜歡向日葵?」陸潯封指著秦甯。

  「我不叫白臉大爺!」秦甯反駁。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下一刻,兩人又同時發話。

  「你幾時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說相同的話、喜歡相同的東西?」陸潯封質問。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情詩和荷包?你打聽我、喜歡我?」

  咄咄逼人啊?這年代的男人一個個都這麼自我膨脹?

  她退後兩步,先指向陸潯封,「我不知道他喜歡向日葵。」再指秦甯,「你臉那麼白,不叫你白臉大爺難不成叫黑臉小弟?」又指陸潯封,「我跟他的思考是兩條線,我喜歡的東西絕對和他不相同。」又指秦甯,「做人可以驕傲,但別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打聽你、喜歡你?哈哈!」她翻白眼,滿臉鄙夷。

  見陸潯封又要開口,秦甯給陸潯封一拐子,搶在前頭。「沒關係,過去就算了,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喜歡我。」

  「喜歡你?你誰啊?有車有房有事業嗎?一個月收入多少?」

  「我叫秦甯,是甯王府的主人,車駕有七八輛,房子莊園有十六個,每年收入至少幾十萬兩。好了,輪到你介紹自己。」他君子風度地朝她伸手。

        她哪會不知?他是名滿天下,與陸潯封、秦璋並列京城三傑的主角,這樣的男人很吸睛,很值得心動,莫怪宋紫雯寧可蠢死,也要瞎拼一回。

  但她不傻不蠢,她的意識清楚,明白烏龜找王八,臭魚配爛蝦,是兩性世界永恒不變的定律,馬配鞍、狗拴繩,只有幾兩重的女人別妄想幾百斤的男人,會給活活壓死的。

  「我是朝廷一級擡槓員,是特級閉門羹藝術表演者,是枕頭山登山組織的貴賓會員,以及美食好酒一等品鑒師。」

  陸潯封臉上的冰層瞬間融化,這樣的拒絕法……他喜歡。

  「你有工作嗎?」她問。

  「有,逛青樓、看美女、賺賺錢、花花錢,吃吃喝喝,正往美食好酒一等品鑒師努力。你呢?嗜好興趣、平日裡做什麼?」

  他當然知道她開幼兒園,還打著潛能開發的旗子,張揚得很,可是女人……幹麼工作?就該讓男人豢養。

  「我嗜好數銀子,興趣發呆,平日裡沒事就愛折騰人,我想我們不合適。」

  「怎不合適?我有一大堆銀子讓你天天數,我有舒服的房宅和軟床,你愛睡覺就睡覺、愛發呆就發呆,折騰人?更容易了,王府上下有一兩百號人,閒著沒事幹,恰好讓你來折騰。怎樣,小娘子要不要跟了爺?」

  他說一句往前進一步,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後退。

  陸潯封臉黑,心卻雀躍,因為她躲得很明確,她擺明不與秦甯建立連結。

  「不要。」

  話出口的同時,陸潯封扯了姚知書一把,她順勢躲到他身後,然後軟軟的手心貼在他的腰際,這讓他的黑臉白了兩分,開心……

  「為什麼不要?」秦甯不輕易放棄。

  「因為髒!」她說得好白哦,因為她不是渣女,喜歡便喜歡,不喜便不喜,不會說一半留一半,誤導別人的認知。

  秦甯上下打量自己一遍,這衣服分明剛上身。「哪裡髒?」

  「被太多女人用過。」雖然王爺很大,但身前盾牌也挺厲害,所以她不怕死。

  「天底下男人都這樣。」

  「哈哈哈,男人有搞小妾的魄力,女人就要有換掉男人的實力。」

  「什麼鬼話,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

  「若你妻子包小館、賞帥哥、四處品鑒風流、三夫四相公是什麼?」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是不一樣,女人偷看男人叫花痴,男人偷看女人叫猥褻,女人碰男人叫挑逗,男人碰女人叫流氓,女人打男人是撒嬌,男人打女人叫混蛋,女人流淚是柔弱,男人流淚是懦弱,結論——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陸潯封皺眉,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是因為不喜歡?因為受傷太深?於是她獨立自主不依靠男人?那盧華辛呢?他是唯一的例外?

  開心變成不開心,陸潯封的心門被她砰地一聲給關上。

  這時,拍拍拍,一陣拍手聲響起,三人同時轉頭,望向月亮門。

  秦璋跟在戚輝身後,兩人眉開眼笑。

  「說得極好。」戚輝朝知書點頭,滿眼的欣賞。

  極好?這位不是女扮男裝吧?這時代居然有男人同意她的話?難以想像,她被誇得頭暈眼花。

  「下回給你下帖子,你到府裡來講講這道理。」

  什麼道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男人有魄力、女人就要有實力?她一頭霧水,求助地望向陸潯封。

  秦甯搶到她身旁,解釋道:「師父有個老來女,已經及笄卻挑不到一個好女婿,這陣子脾氣壞得緊。」

  不久,他們走到涼亭裡,裡面早已布置好茶水點心。

  方才宋紫雯就在這邊,他竟連口水都沒讓人喝?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柔多情,其實再薄情不過。

  陸潯封在後面,見秦甯靠知書很近,相交多年,他知道秦甯對知書起了興趣。

  姚知書坐在戚輝身邊,秦甯快手快腳就要往她另一邊坐去,陸潯封眉頭皺出川字型,不滿極了,用冰眼逼退他。

  秦甯動作一滯,正要分析陸潯封態度的同時,秦璋順勢坐下。

  很典型的漁蚌相爭,漁翁得利。

  姚知書沒發現三人之間的小動作,她正認真聽戚輝說話。

  「……滿京城上下找過一輪,雖然不樂意,卻無法否認,他們兩個是老了點,但比起其他男人,勉強上得了檯面,小娘子,你幫我瞧瞧,該挑誰當女婿?」戚輝指向秦甯和陸潯封。

  挑女婿啊……姚知書望向兩人,只見他們擠眉弄眼,搖頭蹶嘴、頻頻暗示。

  護國公府的姑娘還不想娶?太挑剔了吧?不提人家老爹身分高、地位崇高,光是為師徒情誼這項,就值得他們捨身相報。

  不過一個王爺加一個侯爺,若讓他們承了自己的情,好處應該不小。

  俏皮地朝兩人眨眨眼,知書道:「不好說,這得看你的需求。」

  「需求?怎麼講?」

  「若你要個省心的女婿,就別挑甯王。」

  「他不省心?」

  「瞧他一雙桃花眼,不惹風流便枉擔風流,若哪天風流債上門非要他認下,到時不管怎麼做,你女兒都得受委屈。讓人進門共事一夫,委屈,不讓進門留下善妒名聲,更委屈。戚將軍是招女婿,又不是招財神爺,幹麼弄尊大神往家裡擺?」

  姚知書一句「戚將軍」喊得他心情愉悅,他就愛人家喊他戚將軍,可惜所有人都想巴結他,一句句國公爺喊不停。啐!國公爺哪有大將軍來得威風。

  「你是對的,這尊大神咱不要,那一個呢?」他指向陸潯封。

  「他啊……」知書搖搖頭,擠擠鼻子。「性格不好。」

  「性格不好?怎麼說?」

  「他年紀越大越沉默,不是因為他天生話少、不愛嘮嗑,而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在依靠他,他卻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默默承受。

  「雖然這不是他的錯,但也因為長期的不合理承受,造就他沉悶、無趣的性格,也因為他承受得太多,再沒有多餘心力付出,身為他的女人會很辛苦。但凡女人都期待被愛、被哄、被寵,戚將軍的女兒也是吧?可他做不來這事。」

  一串話,前半串深深地說中了陸潯封的心情。

  沒錯,他習慣被依賴,習慣承擔,習慣疼痛疲憊都只能往心底埋,但他是人,偶爾也有脆弱的時候,他也想有個人可以依靠,讓自己能暫且休息、安心。

  望向知書,感動在眼底閃過,從來都是、一直都是……她是最懂他的那個人。

  而後半串卻深深打動戚輝。她說得半句沒錯,陸潯封卓越傑出,是個難得的人才,可他沉悶無趣冷酷也是辯駁不來的事實,女兒是被自己寵大的,要是沒人接手寵著,他哪捨得?

  「連他們都不行,哪裡還有好男人?」

  「師父,我啊,我啊。」秦璋連忙指指自己,小師妹挺可愛的,雖然有點小脾氣,但哪個女人沒有?

  「把你那骯髒心思給我收回去,都有老婆的人了,還敢妄想?」

  他能有兩個側妃的啊,而且他家皇子妃性情平和、溫良柔順,肯定不會搞出雞飛狗跳的糟心事。

  看著師父臉色像打雷前、閃電劃過的天空,不要命的話,他倒是可以繼續往下說。

  四年的惡毒操練,導至他心底有一塊名叫「師父」的陰影區。

  「戚將軍,有句話在我心頭琢磨著,你要不要聽聽?」姚知書道。

  「你說說。」

  「小時候呢,我喜歡誰便拼命對他好,直到長大方才明白,誰拼命對我好,我才應該喜歡誰。所謂的好丈夫,不是多能耐聰明、允文允武或有權有勢,而是他賺一文錢,就想用一文錢讓妻子幸福,賺一萬兩,就想用一萬兩帶給妻子快樂,他把所有心思全用在妻子身上,妻子的快樂是他最大的滿足。」

  知書篤定的話讓陸潯封心頭卡住,盧華辛就是那樣的男人?他付出所有,換得她的快樂,即使他只能賺一文錢?所以當年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是心知肚明他給不了自己的全部?

  「天底下有這種男人嗎?」

  「有的,只待機緣成熟,戚姑娘就會碰上。」她堅定的口吻給陸潯封眉頭打上死結,卻解開戚輝心口的愁眉。

  「但願如你吉言。潯封說,杯酒釋兵權是你提點他的?」他回歸正題。

  「是。」

  「你怎會認識那小子。」

  她沒有太多思慮,便回答:「同村人。」

  三個字,心口一抽,結痂的傷口被狠狠撕擄開來,疼得他直皺眉。

  他們只是同村人?

  他以為失去一個人,最疼的是剛開始那種波濤洶湧的痛,只要壓著忍著就會過去,他始終相信,時間能夠治癒一切,可後來他才發現,那種以為自己已經沒事,卻隔三差五的想起,猝不及防的疼痛更教人難受。

  姚知書雖與戚將軍侃侃而談,卻也注意到陸潯封神色黯然。

  怎麼了,不開心?不希望她與戚輝相談甚歡?

  心頭感覺很奇怪,好像東邊下雨西邊晴,所有人全在西邊論風月,他卻獨自在東邊讓雨淋。

  說不清楚是同情還是不捨,她走到陸潯封身邊,在戚輝的對面位置坐下,將棋盤擺好,順口道:「聽說戚將軍下一手好棋,我們來一盤?」

  下一手好棋?戚輝愕然,自己分明就是個臭棋簍子,哪次不是逼著罵著恐嚇著,三個徒弟不得已,只好猜拳決定誰當那個倒楣鬼,她居然……

  這小娘子太對他的胃口了,可惜自家兒子全都有主兒了,要不然他肯定要把她變成戚家人。

  「誰告訴你本將軍下一手好棋?」戚輝笑問。

  一雙妙目在陸潯封身上掃過,她並非回答問題,而是對被雨淋的陸潯封發送同情,但戚輝誤會了。

  自家徒弟竟然說他下一手好棋,唉……他不但生了好兒子、好女兒,還收了個好徒弟,天底下還有誰比他更幸運。

  陸潯封的傷心因她的動作而消彌,他高興知書注意到他的黯然,高興她主動坐到自己身邊。

  他幫她倒一杯茶,將核桃糕推到她手邊。

  「試試,馬廚子的糕點做得不錯。」陸潯封道。

  這句話乍聽之下沒什麼,但……那種棉花糖似的討好口吻,出自阿封嘴裡?不會吧,秦甯瞪他、秦璋青他,今天的陸潯封完全不對勁。

  「我廚藝平平,卻很愛吃。」她接納陸潯封的好意,拿起糕點咬一口。

  甜、酥卻不膩口,味道恰恰好。她打起小算盤,不知可不可以挖甯王府的牆角,把馬廚子送到「初見點心鋪」。

  「廚藝平平?那可不行,姚娘子得好好學學,不會做菜、女紅是女人最大的缺陷。」秦甯挑釁,等著她來接自己的話。

  沒錯,這就是他的劣根性,對於感興趣的人,就是會忍不住想欺負,對姚亞繼是,對姚知書也是。

  「不必學。」陸潯封搶道。

  「為什麼不必?」秦璋莫名地加入話題中。

  「想吃美饌玉食,去杜康樓訂,要穿美服華裳,去雲針坊做,只要男人的口袋夠深,女人就沒有缺陷。」

  心口咚地一跳,這話說得多好啊!姚知書沒打算笑的,但眉毛自己彎了,眼角自己柔了,兩人對上視線,說不出的暖和甜。

  這天姚知書與戚將軍下棋,旁觀者才曉得,原來臭棋簍子不止一個,原來姚知書的缺陷不只在女紅、廚藝上頭。

  不過觀棋雖然痛苦,但她滿口的故事讓三個男人聽痴了。

  她講很厲害的故事,都是未來的世界名著,故事吸引他們所有注意力,讓他們忘記兩個臭棋簍子能讓人多抓狂。

  送走心情愉悅的戚將軍,姚知書想告辭卻被秦甯攔下。

  「甯王爺還有事?」

  像在解釋似的,他說:「我沒有那麼多桃花,也不愛招惹風流債。」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渣男?」

  「不知道。」

  「像煤炭般的男人,對人很好很溫柔很留情面,表面上像帶給女人溫暖,卻不會一直停留,並且在溫暖過後,剩下一堆渣。」

  懂了,她在批評他對宋紫雯的態度。「你意思是,對女人不該留有分寸?」

  「你給的是分寸還是希望?」知書一笑。「既然無心,就別過度溫柔,自以為是風采奪人,卻是處處留情、誤導人心。」

  「你這話真讓人委屈,怎不是女人自作多情,卻是男人誤導女人的感情?」

  因為她是女人啊,女人就該為女人發聲。姚知書回答:「覺得委屈?」

  「對。」

  「那你一定不知道,男人的胸襟是被委屈撐大的,受著吧!」

  拋下話,她坐上陸潯封的馬車。

  再次車行轆轆,心裡仍然掛著事,今天很精彩,卻精彩得讓她心頭紛亂。

  她不知該如何界定自己和陸潯封的關係,不知該如何看待重逢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這是最後一次?

  到家,陸潯封再度伸手,想牽她下車。

  她又猶豫了,卻在猶豫間聽見他說:「我沒有你想像的沉悶、無趣、冷酷,只要是我喜歡的女人,我願意竭盡全力為她付出,不教她為難辛苦。」

  心,又被他給甜了。

  看著陸潯封,很會說話的姚知書突然無言以對……

*             *             *

        京城三傑Chapter44

  身上蓋著厚毯子,手捧熱水,秦璋全身發抖。「我殺人了……」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秦甯耐著性子安慰。

  「我殺人了。」他很傷心。

  「戰場無情,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秦甯苦口婆心。

        「我殺人了。」看著沾血的掌心,他茫然。

  「來到戰場上,這種事無法避免。」秦甯絞盡腦汁找勸人說詞。

  「我殺人了。」眼眶紅紅的,他想哭。

  「……」秦甯口乾舌燥。

  咻地一聲,帳篷簾子被掀起,陸潯封剛洗掉一身血腥,身上還冒著水氣。

  秦璋抬頭看著他,滿臉無辜、像隻被丟棄的小狗……不,是小熊,用帶著哽咽的鼻音道:「我殺人了。」

  陸潯封看著他,片刻後點頭。「很好,你升官了,以後跟著我砍頭,割耳朵的事交給阿甯。」

  秦璋一愣,然後雙眉慢慢彎起、嘴角緩緩拉開,浮上一抹笑容,好像有人朝他迷茫的目光裡丟進驚喜。「我升官了?」

  「對,你升官了。」

  丟掉熱茶,撥開毯子,大熊突然跳起來,抱著陸潯封大喊,「我升官了、我升官了、我升官了……」

  烏鴉飛過、黑雲罩頂,啊傷心咧?啊茫然咧?這隻笨熊……

  秦甯不滿,「不公平,為什麼我要做兩個人的事?」

  陸潯封面無表情,淡淡覷他一眼。「蹭功勞的人,沒有說話權。」

  秦甯:「……」

TOP

【第六章】    拒絕甯王的提議

  哥哥討厭,一直看書都不理人,思思蹶著肉嘟嘟的小嘴,扶著門框,小小的頭顱猛往大街上探。

  還沒有……她愁了細細的彎月眉,雙手背在身後,低著頭在門口走過來、走過去,圓圓的小肉掌又摸胸又摸腹,嘴巴低低叨念著,「思思想你了,思思難受了,快回來啦……」

  小丫頭抿著嘴想笑,小小姐嘴巴這麼甜,難怪少爺們會被哄得團團轉。

  不知道是不是真感應到什麼,她突然停下腳步,跑到門邊看向遠方,下一瞬,招呼不打一聲,她邁起兩條小短腿就飛快往外奔去。

  小丫頭一驚,連忙追上去,直到看到街道那頭的人,輕輕一笑,鬆口氣,轉身忙事去了。

  「哥哥……哥哥……」

  看見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奔來,亞繼想也不想蹲下身,展開雙臂。

  亞琛、亞初互視一眼,不認輸,他們一左一右蹲在亞繼身邊,也朝思思展臂。

  毫無懸念的,思思衝進「正確」的懷抱裡,亞繼一把將她抱起來,高高舉起,轉兩個大圈圈,聽見她清脆的笑聲,瞬間,兩人都滿足了。

  「哥哥,我的……」她熟門熟路地把亞繼的玉珮從懷裡拉出來,貼在臉上,微微的溫,還帶著繼哥哥身上的香味,她用力吸一口氣。

  這動作成了兩人之間某種不成文的儀式,就像朋友見面要先問一句,「你好嗎」、「吃飯沒」,然後才能接下來的事。

  至於這種儀式是怎麼形成的?也許是小時候亞繼常拿玉珮逗思思吧,每次他掏出玉珮,思思就會屁顛屁顛地朝他爬過來,任由他抱、他親、他玩。

  亞初、亞琛很吃味,常酸溜溜說:「思思不喜歡你,是喜歡你的玉珮。」

  亞繼無所謂啊,上頭刻著他的名字,玉珮就是他、他就是玉珮,不管思思喜歡什麼,都是喜歡「姚亞繼」。

  「想哥哥不?」亞繼問,順手把玉珮塞回懷裡。

  「老想了,想得頭都痛了。」

  亞初戳她一額頭。「馬屁精。」

  思思撒嬌地咯咯笑開,胖手圈著亞繼脖子,把頭埋進去,甕聲甕氣說:「思思愛哥哥,哥哥愛思思。」

  「愛琛哥哥不?想琛哥哥不?」亞琛捏住她下巴,把她的頭給拔出來。

  「愛一點點,不想琛哥哥。」

  「小沒良心的,以後不給你買糖,只給維維買。」亞琛道。

  「繼哥哥買。」

  「好,繼哥哥買。」

  「買糖還要買糕糕。」

  「再給思思買漂亮手鏈好不好?」

  「好。」

  「亞繼荷包都被臭丫頭掏光,這個敗家娘兒們。」亞初掐掐她的小圓臉。

  「思思不是敗家娘兒們。」

  她鼓起腮幫子,軟軟地反駁,甜萌的模樣讓人胸口都跟著甜了,亞繼忍不住親她一口。

  思思捧起他的臉,也還親一口,這時,她發現亞繼身後跟著一個漂亮叔叔,她想也不想接著朝漂亮叔叔張開手臂。

  「哈哈,思思變心了。」亞初、亞琛看著亞繼的臭臉,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們家丫頭習慣很壞啊,做啥都只瞧臉,碰到好看的就瞅著不放,要不,怎會尿片洗最多、飯喂最多的是他們倆,可她最喜歡的卻是亞繼?

        在她身上,「有奶便是娘」這個規則不成立。

  對女人,秦甯避之唯恐不及,但被這麼漂亮的小女娃熱烈歡迎,突然間莫名的優越感升起,他把思思抱過來。

  軟萌的小身子在懷裡,像往懷裡揣了塊糖似的,一下子把他的心給融了。

  他沒想要成親的,因為麻煩。

  沒錯,女人就是個麻煩包,讓女人做事,只會幫倒忙,不讓她做事,她就到處生事,如果能像養狗那樣簡單,他不介意養一窩女人,可惜……以為帶回來的是溫馴小狗,誰知道養著養著就會養成大灰狼。

  所以成親這事,別找他!

  只是最近這樣的想法有點鬆動,因為碰上了根硬骨頭——一個會跟他爭辯、會嘲諷他,會說女人依靠男人是天經地義,男人依靠女人是天理不容,總結出男人不是個好東西的女人。

  知書夠特殊、夠勇敢、也夠與眾不同,一句塘塞母后的話,卻讓他在真實生活中撿到這個女人,於是他來了,來將這個女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小丫頭,你娘呢?」他打聽得很清楚,關於所有的「姚知書」。

  「娘在畫繪本啊。」

  微訝,這點他沒打探清楚,原來「琛寶童書屋」裡的繪本是她畫的?

  不管是繪本、教具或點心,知書鋪子裡的東西,他全搬了一套回府,那些繪本故事簡單卻很有意思,和知書一樣令人想要探究。

  他知道知書和陸潯封有舊,也猜得出陸潯封對她有些想法,但這並不防礙他想對知書拋出善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誰能抱得美人歸,得憑真本事,不能依賴交情,靠朋友退讓得來的女人多沒意思,你說對吧?

  當然他的自信來自於經驗,比起冷酷的陸潯封,他的親切溫柔更容易被喜歡,要不小青梅怎會琵琶別抱,愛上花狐狸、拋棄大灰狼?

  「繪本啊,你最喜歡哪一本?」秦甯討起小姑娘歡心,擒賊先擒王,把兒子女兒、小侄子全攏到手裡,還怕抓不到偷心賊?

  「灰姑娘。」

  「為什麼?灰姑娘很可憐欸。」

  「娘說生活苦不算苦,心苦才叫苦,灰姑娘雖然工作累,但是很快樂。」

  也對,成天被欺凌,不怨天恨地還能幻想仙女和南瓜馬車,這個灰姑娘夠奇葩。

  「你不覺得王子很傻?要一家一家試玻璃鞋,要是碰到腳一樣大的,不就認錯人了?」

  認腳哪有認臉來的準確。

  「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有魔法啊。」娘說愛情就是一種魔法,等她長大,仙女就會拿著魔棒往身上輕輕一點,她就有了魔力。

  這麼單純的相信?好可愛哦,他越來越想了,想把思思納為己有,想天天抱她在懷裡,聽她嬌嬌軟軟的聲音。

  他不是個好父親,因為不喜歡妻子、厭屋及烏,他從不曾耐心對待過兒子,直到兒子死去,他才感到罪惡、才厭恨自己。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抱女娃的感覺太溫馨,他的後悔在此刻瞬間飆漲。

  秦甯和思思聊上了,一面聊一面往裡走,跟在身後的亞繼不滿、臉臭,他很想一腳把對方踹開。

  前幾日,寧王找到書院裡,對他說:「我想認你當義子。」

  他冷冷回應,「我不缺爹。」

  寧王鍥而不捨。「但你缺錢、缺身分,本王膝下無子,只要你願意改姓,日後王位、財產全給你繼承。」

  他輕哼一聲。「莫欺少年窮,錢和身分我可以自己掙。」

  寧王說:「年幼無知是真理,卻非好事,只有傻子才會相信未來可能無限。」

  他道:「對不起,我喜歡當傻子、熱愛當傻子,當傻子是我人生最大夢想。」

  話說得這麼白,總該知難而退了吧?沒想到甯王爺很難纏,纏完自己又去纏先生,讓先生將利益缺弊對他分析一便後……亞繼仍然堅持己見。

  然後,今兒個登堂入室來了。

  知書把最後一筆畫上,繪本賣得貴不是沒有原因的,古代印刷術不進步,只能印出單色畫,但這樣的故事書引不起幼兒興趣,所以得雇工將顏料一筆筆添上,高度手工製作的繪本,賣上一、二十兩真的不過分。

  「刮目相看,繪本竟然是出自姚娘子之手。」

  看見抱著女兒的秦甯,知書直覺皺眉。

  女兒的顏控又發作,不知這是好事還壞事,從小培養審美觀是正確的,但萬一培養著培養著,培養出一朵痴花,該怪誰?

        知書起身接過女兒,交給亞繼,道︰「這樣就刮目相看?不知道在王爺眼底,民婦是有多膚淺無能?」

        秦甯一笑。就說吧,是根硬骨頭,在嘗遍軟糕後,牙口不壞的他想換個滋味。「小娘子不好奇,本王今日上門有何事?」

        是懷疑啊,不會也想托關係弄名額吧?「王爺請說。」

        秦甯覷一眼亞繼,看得他頭皮發麻。「我打算收亞繼為義子。」

        這念頭,打從座談會那天就落地生根、日漸茁壯,他也不明白哪來的執拗,可想法形成就非做到底不可。

        「我不要!」亞繼毫不猶豫反駁。

        「聽到亞繼的意見了嗎?」不管對大人小孩,她採取一貫的民主態度。

        「十歲小兒,連點小事都幹不了,能有什麼意見?只要姚娘子同意即可。」

        「十歲小兒是幹不了什麼大事,但肯定能讓你什麼都幹不了。你敢不把他們的話當話,我保證,他們創造力不一定驚人,但破壞力肯定驚人,所以我習慣做任何決定之前,先徵求孩子們的同意。」

        「你認為讓他們用任性態度去否決未來是正確的?」

        「不管任不任性,未來都會擺在那裡等待他們前進,沒有被否決的問題。」

        「明眼人都曉得,當本王義子有多少好處。」

        「好處嗎?請說。」

        「比起你,我能給他更完美的人生。」

        聽起來不錯,可惜亞繼不買單,若他缺義女,她倒是可以將就。

        知書笑答︰「對於完美,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定義,請問,誰認定的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這種事不需要認定,我有錢有權有勢力,當我的兒子,他不必夙夜匪懈、積極努力,就能得到別人想要卻得不到的生活。」

        「你的話預設了亞繼不喜歡夙夜匪懈、不熱愛積極努力,你認為他更喜歡怠惰懶散、不勞而獲的人生,但我想,你不太了解亞繼。在你眼中的完美,他視如糞土,他甚至會認為你正企圖剝奪他上進的機會。」

        「沒有人會這樣想,除非他蠢。」

        她看著他,眼底帶著無奈和同情。「跟你想的不同就是蠢?或者說跟多數人想法不同就叫蠢?大錯特錯,想法一致者往往是通才,與眾不同者才叫做天才。何況王爺想過一件事沒有?」

        「什麼事?」

        「其實孤獨和空虛恰恰是完美人生的宿命。」

        「你在胡說什麼?」

        「完美的人生需要有完美的父母、完美的朋友、完美的同儕,但這世間能有幾個完美的人,沒有這樣的人為師為母為子為友,他的人生得有多孤單?再說了,完美人生不允許犯錯,但人生當中最深刻的記憶,往往是犯錯那刻,因為犯錯所以失意、所以朋友相伴互吐苦水,所以患難見真情,所以完整了生命。」

       「你屈解我的意思,我沒有不允許他犯錯,也沒有讓他只交完美的朋友,我只是要給他一條比別人更好的康莊大道。」

       「可那條路終究是你給的、你指的、你要的,不是嗎?」

       「有多少人希望我給、我指、我要的路。」

       「你就是想他照你的安排過一生,只要他照著走,就會優秀傑出、出類拔萃?」

       「沒錯,就是這樣。」

        「或許亞繼照著你的指示,真的能長成人人羨慕的那番模樣,可是他的自由呢、他的想慾呢、他的遺憾呢?那些他想做卻沒辦法做的,那些他想要任性縱情的經歷、他丟失的快樂怎麼辦?王爺,對不起,我拒絕你偷走亞繼的人生。」

        「你見不得亞繼好,自私地想把他留在身邊。」

        「我確實想把他留在身邊,不過我比王爺更有底氣,因為這是亞繼的選擇。」

        「當他長大、因為年幼無知做出的決定而後悔時,誰負責?」

        「我負責。」亞繼抱著思思站出來回答。

        「沒錯,男子漢就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陸潯封進門,輕拍亞繼肩膀。

        陸潯封在門外待很久了,聽著兩人對話聯想到自己,每句都重重地打上心頭。

        他是個好孩子,他努力追著母親的期待往前跑,他爭氣、他上進,他為了母親放棄無數喜欲,他很清楚母親為他們兄弟付出多少,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快樂、不允許自己自由與任性。

        為符合母親的期待,他不斷壓縮自己的心,於是他遺憾痛苦、他求而不得,他一年比一年沉默……他終於成為母親生命中的榮光,卻從來沒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快樂。

        他的沮喪,知書看在眼裡,她學教育、她了解他,所以明白他的辛苦,輕抿雙唇,對他輕輕一點頭。

        說真的,他們並沒有太熟悉,可是一個輕點頭,他得到安慰了。

        陸潯封對秦寧道︰「追求完美是人生至苦,因為總有求之不得的時候,只有放馬去追你真正想要的,你才能放下那些你追求不到的。」

        說得真好!知書走到陸潯封身邊,與他站在同一陣線。「我的孩子不必優秀、不必完美,他們或許無法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們可以盡情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沒有刻意聯合陣線,但兩人站在一起,說著相同的理論,有意外中的和諧,好像兩人本來就同心、同意念,本來就是再相配不過的一對。

        這個念頭讓秦甯不舒服,他朝亞繼看過去,只見思思在他身上扭來扭去,又親又抱,他呵呵笑不停。

        只抱孩子就可以這麼開心?這就是他要的恣意任性?秦甯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罵他沒出息嗎?

        他以為權衡利弊是人人都會做的事,偏偏他看上、欣賞的人,都對此嗤之以鼻,難道就是因為這樣,多年前他才會與陸潯封成為莫逆?

        突然,他有輸的感覺,好像就要成為陸潯封的手下敗將。

        皺緊眉頭,秦甯走到知書跟前,道︰「亞繼不想成為我的義子,那你呢?」

        「你真需要義女?」知書失笑,她只是胡思亂想的呀。

        「我需要一個妻子。」

        陸潯封冷下眉眼,危機感讓他直起兩道濃眉。

        知書被他弄懵了,陸潯封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冷冷丟下一句話,「她不感興趣。」

        陸潯封和知書離開,亞繼抱著思思從秦甯身邊走過,他停下腳步。

        「姑姑常說,婚姻是男女彼此需要的過程,我不知道你需要姑姑什麼,但我很確定,你給得起的,姑姑都不需要。」說完,他驕傲地撅起屁股也走掉。

        原來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歡迎?淡淡一笑,他不會輕易認輸的,路遙知馬力,他擁有的、不僅僅是知書了解的那個部分。

*             *             *

        被陸潯封拉著快步離開,踉踉蹌蹌的,他的背影說話了——他在生氣。

        生氣?為什麼?她不懂,但他的掌心大大的、暖暖的,也粗粗的,是練武者的手掌,她沒感到不適,反而覺得被他牽著……很自在、很輕鬆。

        他停下腳步,倏地轉身,這一轉,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

        他傻了,她也傻了,他想多抱她一會兒,她想多待在他懷裡一會兒,只是理智同時阻止兩人。

        他們同時退後一步,同時抬頭,同時望向對方。

        她還想著要如何化解尷尬,沒想到他握住她的肩膀,認真道︰「不要對甯王心存想法。」

        微怔片刻,她一笑,明白了,他是在計較秦甯那句話。

        「當然,別忘記我可是有丈夫、有事業有家底的人,不會發傻搞壞名聲,即使甯王看起來軟嫩可口。」

        她只是在開玩笑,企圖讓氣氛輕鬆,沒想到他表情更嚴肅了。

        秦甯軟嫩可口?意思是他剛硬難咽?她牙口不好嗎,怎就喜歡軟嫩的?一個秦甯、一個盧華辛,她挑男人的眼光怎地這麼差,再怎樣男人都要挑剛強有擔當的才對啊,就像他……

        又生氣?是她說錯話?手指輕戳他手臂,知書問︰「你還好嗎?有心事?」

        對,他有心事,但見不得人的心思不能說,「沒,只是覺得你說的很對。」

        「哪裡說對了?」

        「有關完美人生那段。」

        點點頭、嘆嘆氣,確實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為母親的期待付出多少。

        她正起神色。「你已經長大,已經掙回陸老夫人想要的光榮,倘若是孝順二字,你已經比多數人都做得好,雖然那個歷程很累很傷,但過去的無法計較,你可以計較未來,認真看待自己的快樂、所欲,為自己的人生添上幾筆光彩,你還年輕呢,還有長長的幾十年要過,你可以試著把被偷走的快樂找回來。」

        望著她,他自問,可以嗎?被偷走的快樂,真的能夠找回來?

*             *             *

        幾個日夜反覆思索,宋紫雯打定主意了。

        得不到甯王,她必須爭取大表哥,她不怕見風轉舵、改弦易轍,她只怕被打回原形,又成為軟弱無助的孤女,所以她必須牢牢拽住表哥。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必須在姚知書動搖大表哥意志之前斬斷他們的關係。

        所以這幾天她花了錢,將姚知書過去幾年查個清楚。

        這一查,她驚呆了,還以為離開後姚知書會生不如死,會被賈姨娘凌虐逼迫,沒想到她竟然混得風生水起,如日中天。

        她是育才幼兒園的東家?她名下有好幾間鋪子,還每間生意都好得很,她發達了,她要身分有身分、要人脈有人脈,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動搖的,所以……

        宋紫雯心事重重地走到陸潯嘉的院子裡。顏氏正在教兒子認字,她手裡拿著一疊字卡,飛快刷著,一面刷一面念,速度很快,十張卡很快就刷完。

        「桓兒很專心呢,真棒。」她抱起兒子又親又摟,桓兒被她逗得略咯笑。

        隨便看兩下就能認得字?有鬼吧,大人都做不到,何況是兩歲小孩。

        宋紫雯心底不屑,臉上卻掛起溫柔笑臉,「表嫂在做什麼?」

        顏氏回頭,發現宋紫雯,淡淡一笑。「桓兒馬上要進學,我去買點教具、字卡,先回來自己教教看,免得跟不上。掌櫃的告訴我法子,試過兩天,桓兒挺喜歡的。」

        是女人的第六感吧,雖說宋紫雯總是溫柔體貼,對誰都滿臉笑靨,可她總認為這個表姑娘不簡單。

        要不怎能一邊攏著婆母、一邊推遲婚事,卻沒教人發覺不對之處,可惜這想法誰也不能說,不管婆婆或相公都認定她會是陸家主母,連大哥也不置可否。

        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想跳出來當惡人,許是大哥成親後就要分家了呢。

        打進京後,滿京城上下都曉得皇帝看重大哥,因此不時有人送拜帖上門。

        婆婆總說自己寡居,再加上身子不好,不適合出門,因此一家人低調地在京城生活,可宋紫雯就是有本事說服婆婆,說大哥性格冷僻,若身為女眷必須幫忙建立人脈,免得日後大哥被朝臣孤立尚不自知。

        於是婆婆請教養嬤嬤入府,教導媳婦和外甥女禮儀,凡是外頭的宴會應酬都由她們兩人出面。

        「是育才幼兒園對吧?聽說那間私塾束脩不便宜。」宋紫雯問。

        「是。」顏氏皺眉,她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們?

        「之前二表哥不是覺得太貴?」

        「束脩是大哥付的。」

        她想還錢,可大哥說什麼都不收,她明白相公的骨氣、卻拗不過大哥。

        一家子,錢推來推去的,面上不好看,相公只好說︰「把銀子攢著,待大哥成親時給嫂子送禮。」

        果然,大表哥對他們這一房還是依然慷慨大氣。

        前世也是這樣,陸潯嘉一家人住在侯府裡,吃穿用度全靠自家供給,姨母死後,陸潯嘉想要分家搬出去,她當然舉雙手同意,哪有當哥哥一輩子養弟弟的?

        沒想大表哥竟說︰「分什麼家?我膝下無子,日後侯府還不是得弟弟和侄子來繼承。」就這樣,兩家同在一個屋簷住上幾十年。

        可憑什麼啊!前世她為著心裡那點念想,不願為大表哥生子,可今生不同,她已然想通,她會有自己的子嗣,侯府的一根針,一張紙都不該落在二房頭上。

        「說到底,還是兄弟感情深厚。當年為讓二表哥順利念書,大表哥放棄學業去參軍,拿性命換銀子養活二表哥和姨母,外人都說樹大分枝,如今二表哥都已經長大娶妻,一家人還是你我不分、牢牢綑在一起,不知羨煞多少人家。」

        這話表面上聽起來沒問題,可往深裡想去,字字句句都在指責當弟弟的坐享其成。

        這根本是指著她的臉罵︰都養到當官娶妻了,還要住大哥的、吃大哥的,讓大哥幫著養兒子。

        顏氏臉龐浮上一層赧色,心道︰尋個機會讓相公跟婆母提提分家的事吧。

        見她臉紅,宋紫雯輕笑,是個聰明人總該聽懂了。

        不再追著這個話題繼續,她說︰「楊尚書府的花宴裡,我聽了一耳朵,聽說育才幼兒園學費雖貴,卻是與平常的私塾不一樣。」

        「對,聽說孩子們都很喜歡上學,放寒暑假待在家裡都嫌無聊,天天扳著手指數著什麼時候可以上學。」

        相公說起自己小時候不愛讀書,被婆婆打得傷痕累累的陳年往事,每聽一回便心酸一次,雖知婆母是為兒子好,若沒有她的嚴厲教養,哪有相公今日前程,只是……如果兒子也像相公那樣,她怎打得下手?

       「有這麼厲害?」吹噓誇大吧?她半句都不信,卻表現出興致勃勃樣子。

       「陳大人的妻子說,孩子兩歲入學,沒多久功夫,回來就能自己吃飯。」

        兩歲孩子,誰不是讓奶娘、奴婢捧著碗喂,能乖乖坐著吃已經不簡單,還肯自己動手,裡頭的女先生肯定有一套。

        「我聽說的倒不是這些。」

        「表姑娘聽說了什麼?」

        「聽說他們的桌椅鞋櫃、碗筷連恭桶都是照孩子身量打造的,可愛極了,還有連聽都沒聽過的溜滑梯、平衡木等等,我真想知道那些長什麼模樣?」

        「真的嗎?」可惜她沒參加新生家長座談會,不然就能親眼目睹。

        「我也就是聽說,表嫂也沒看過?」

        「是。」

        「王夫人說育才七、八月分放暑假,家長可以隨時參觀,要不咱們找一天,帶姨母過去看看?」

        這話說動顏氏了,她很好奇,在婦女圈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幼兒園到底與一般的啟蒙私塾有什麼不同,當然她更好奇的是姚娘子,那個獨自勇闖京城地界、打下一份家業的女人,如果能與之結交……

        只是她對表姑娘的性子有幾分明白,此人向來無利不起早,不做無用功夫,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顏氏側眼望她,燦亮的目光裡帶著一絲懷疑。

        「表嫂何必這樣看我,我不過是……」她害羞低頭,聲音越發小了。「姨母說,年前就把我和大表哥的婚禮辦了,大表哥年歲不小,我們總得加緊……」

        要為孩子打聽學堂,這個說法能通。

        顏氏點頭道︰「明白了,我問過相公、婆婆後,再邀表姑娘一起吧。」

        「多謝表嫂。」勾起眉眼,她眼底充滿算計。

*             *             *

        京城三傑Chapter45

        咻……羽箭朝著秦甯胸口飛來,他眼睜睜看著箭朝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腦袋浮上來的竟然是皇兄的笑容。

        皇上坐在龍椅上、指著他大笑。「呵呵呵,就不信作不死你!」

        這時小腿一個疼痛,他整個往後倒去,屁股著地,還顧不到疼痛,只見羽箭……咻……落下,射進別人的胸膛——那個已經死到不能再死、耳朵被割了一隻的「別人」身上。

        陸潯封瞪秦甯一眼,這家伙不僅蹭功勞,還是個拖累。

        秦甯回看,那是千般清楚、萬分明白的……鄙夷,突如其來的火氣大爆發,他無比迅速地從地上跳起來,怒指前方吼叫。「你們瞎了嗎?不射砍人的,竟射割耳的,是耳朵比命重要,還是柿子光挑軟的吃?」

        陸潯封︰「……」

        秦璋︰「……」

        敵方軍隊︰「……」

TOP

【第七章】    全面入侵她的生活

        說著說著,姚知書老是分神,目光一轉就轉向院子裡的陸潯封。

        說好了的,那是最後一次見面,結果一次一次又一次,現在……他們好像每天都會見上一回。

        她真心覺得這樣不好,可他非要來,她也無法拒絕。

        原因一︰權勢身分很壓人。

        原因二︰七、八月本來就是讓家長參觀幼兒園的時間。

        原因三︰慾望啊……慾望催促情感與理智對壘,偏偏每次輸的都是後者。

        然後他正在院子裡帶著維維、思思在玩。

        不難理解,維維、思思本就是容易與人親近的孩子,難理解的是他,一個高冷孤傲男,怎能和孩子玩得那麼熱烈?

        暑假兩個月,教職員工一樣要上工,行政人員得安排時間造訪學生家長,談談孩子的情況,並與家長溝通需要配合的地方,女先生們要開會、編寫教案、製作教具,阿姨們要研發新口味點心與餐食,並且將園區做一番改造打理。

        當然,新教具或餐點很快就會送到鋪子裡,然後九月分就會有新品開賣。

        後面這部分是盧華辛的點子,除了當官,他行商腦袋也很厲害,否則短短四年,知書無法這麼快就在京城佔有一席之地。

        「東家,下學期的繪本什麼時候到?」張先生問。

        「快了,再三、五天吧。」姚知書回答。

        童書部分是她一手張羅的,新繪本會在新學期裡使用,但新繪本會延遲一個學期才在鋪子裡開賣,免得家長提早買回去,孩子聽過故事,上課缺少新鮮感。

       「我有試著寫故事,不知道能不能作成繪本。」林先生將幾頁紙交出去。

       「我回去看看,再給你——」

        正說話時,維維笑聲傳了進來,他笑得很誇張,引得女先生們紛紛回頭。

        轉頭一看,知書跟著笑了。

維維身子打平,陸潯封的頭頂著他的肚子、抓住他兩隻手,陸潯封先是快跑,迎著風,維維不害怕,然後他施展輕功開始上竄下跳,像坐雲霄飛車似的,維維開始尖叫大笑。

        見哥哥玩得那麼樂,思思跟在陸潯封身後追,一面跑一面笑,笑得沒節制。

        有陸潯封帶著玩,短短幾天相處,感情深了,夜裡孩子們上床都要問上一句,「陸叔叔明兒個還來嗎?」

        姚知書說「來」,兩人便交頭接耳,計劃明天要玩什麼?說「不來」,兩人愁眉苦臉,連床前故事都聽不進去。

        到後來,她只能聳肩回答︰「誰知道呢。」

        可不就是「誰知道呢」?

        堂堂兵部尚書、皇帝看重的大將軍,怎會這麼閒,閒到天天往幼兒園裡來陪孩子玩,這現象不合理對吧?問題是這種不合理現象,正天天上演。

        回過頭,知書問︰「各位先生,還有沒有其他問題要討論?」

        「沒有了。」大夥兒紛紛搖頭。

        「那就先散會,請盡快把下學期的教案交上來。」

        收好冊子,梁秋喜將東西接過來。

        梁秋喜是幼兒園的第一個員工,她被丈夫毒打,趕出門,離開夫家後她無處可去,幸好遇見姚知書。

        那時候姚知書懷著孩子,她把維維、思思當成自己的孩子疼,這一路走來,姚知書得她諸多幫助,待幼兒園情況穩定後,她就不再上課,成了姚知書最好的助手。

        思思哭了,她坐在地上耍賴,蹭得滿身泥土。

        姚知害走到她身邊,輕聲問︰「思思為什麼哭?」

        「哥哥都不下來,他不讓我,都、不、讓。」她加重口氣,把自己搞得很可憐。

        「為什麼哥哥一定要讓思思?」

        「思思小。」

        「意思是,以後思思什麼事都別做,等哥哥讓給你就好,對不對?」

        「對。」她理直氣壯點頭。

        「晚上湘姨捏湯糯子,思思別捏哦,等哥哥捏好再讓給你吃。哥哥讓思思先洗澡,思思不能耍賴,哥哥讓思思先喝藥,思思也要乖乖……」

        思思一聽緊張了。「不要讓!」

        「不要哥哥讓啦?可是思思想玩啊,怎麼辦?」姚知書用手指敲敲她的小腦袋,說︰「想想啊,想想有沒有好法子。」

        不久,她笑道︰「要溝通、爭取。」

        維維和思思都是粉妝玉琢的漂亮孩子,但長得不一樣,連個性也是南轅北轍,維維像個標準的大哥哥,一張臉老是苦民所苦、若有所思的模樣,他有身為哥哥的優越和責任感,吃飯穿衣總讓爹娘先照顧妹妹,自己在一旁試著動手。

        思思完全不同,她鬼靈精怪,愛笑、愛撒嬌、愛耍賴,她很清楚只要嗯哼兩聲,不光維維,所有的哥哥們都會跑過來哄她、讓她。

        這是習慣,她不願意思思仗著這點吃定維維。

        「很好,快去吧。」

        她扶起思思,看著她一面拍屁股,一面朝陸潯封跑去。

        他們在不遠處接了頭,陸潯封剛要將維維放下,就聽維維說︰「再一圈就好。」

        姚知書失笑,這孩子很少為自己爭取什麼,所以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思思大聲說︰「不要再一圈,妹妹想玩。」

        「妹妹讓哥哥一回,好不?」

        「不好,妹妹想玩。」

        「哥哥也想玩。」兩個溝通不良的小孩一上一下瞪著眼,不知道怎麼解決。

        「要不?一起?」雙胞胎的默契異口同聲,講完,兩人同時看向陸潯封。

       她以為陸潯封會直接抱起兩個孩子,沒想到他將維維放回地面上,看看兩人,片刻後問︰「你們想不想自己飛?」

       「要,要自己飛。」又是異口同聲。

        思思眼底閃著興奮,而習慣多想的維維眼底有幾分不確定,又問︰「怎麼飛?」

        「練武功就能飛,以後陸叔叔每天來來教你們武功,好不?」

        「好啊。」思思毫不猶豫地點頭。

        維維則望向母親,等待回應。

        比起思思,維維永遠多想一點。

        姚知書走過來,一手拉一個,認真說︰「學武功很辛苦的,你們要不要考慮長大一點才學?」

        「不要,現在就學。」思思想也不想就拒絕。

        維維還是老樣子,少年早慧的他低頭、皺眉,思考人生大道理似的。

        「要不,思思先學,維維等大一點再學,維維先跟爹爹學畫畫?」

        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挑撥,她就是想用維維牽制思思的意願,因為不管兩人性格有再大的不同,但凡維維做什麼,思思就會跟隨。

        他聽出來了,心頭不舒服,因為明白知書的意圖,也因為「爹爹」兩個字。

        他一直刻意忽略這個問題,刻意忘記知書早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他只想不管不顧地留在看得到她的地方……守護。

        往常只要姚知書這麼說,維維都會點頭,因為他喜歡畫畫。

        三歲幼兒細肌肉尚未充分發展,而這時代的繪畫偏向工筆畫,需要大量的專注與肌肉協調,為避免孩子受挫折,損了對畫畫的興趣,她一再拒絕盧華辛的提議,可是為了拒絕陸潯封的好意,她讓步了。

        沒想到維維竟然扯扯她的衣角,道︰「娘,我想跟陸叔叔學武功。」

        她拋出這麼好的條件,維維還……「你不是一直很想學畫畫?」

        見哥哥和她站在同一陣線,思思樂啦,抱住哥哥代替他回答。「我們想當大英雄,跟陸叔叔一樣。」

        大英雄?他已經在孩子心底烙下形象?離間失敗,從來不勉強孩子的知書敗下陣來。

        她很沮喪,陸潯封卻很快樂。

        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同時抱起來,這是下意識、自然而然動作,他沒想過要炫耀些什麼——這種事只有鋼鐵男才辦得到,軟嫩男無法。

        「知道怎樣才能當英雄?」陸潯封問。

        「要會飛。」維維回答。

        「會咻咻咻。」思思做了個拿刀砍人的動作。

        「不對,將軍上戰場殺敵,是為了保護百姓不被敵軍欺辱,江湖人行俠仗義、為弱勢百姓主持公道,因此當英雄最重要的工作是「保護」,想要保護別人的第一步,是必須讓自己變得強大。」

        「學武功就能變得強大嗎?」

        「對,這是最基本的。」

        維維和思思互看一眼後,同時對陸潯封說︰「我們要學武功。」

        「學武功必須不怕苦、不怕累,不能受到一點點挫折就喊停。」

        「我不會。」兩人同聲。

        他們的態度擺明,這件事她無法阻止,只能樂觀其成。知書嘆氣,不再說話。

        他知道她妥協了,陸潯封很開心,以後自己有足夠藉口待在看得到她的地方。

        揚起濃眉,他對孩子們說︰「走吧,咱們去飛。」

        他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牢牢地把維維綁在背上,再將思思頂在頭頂,在兩個響亮輕脆稚嫩的「出發」聲後,他們「飛」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她無奈搖頭,維維是個不愛笑的孩子,他少年老成,很少看見他這樣開心,光是為了他的快樂,身為母親就不該阻止。

        只是……能嗎?可以嗎?不會出事嗎?她愁了眉心。

*             *             *

        亞琛、亞初、亞繼下學,滿身是汗的思思遠遠看見,大聲喊哥哥,然後扭著身子從陸潯封身上滑下來,一路跑到他們跟前。

        亞繼彎腰將她抱起,他掏出帕子細細為她拭汗,柔聲問︰「好玩嗎?」

        「好玩。」她用力搖頭,把汗甩到他臉上,然後把亞繼的玉珮拉出來貼在臉上,深吸氣,聞個過癮。

        「累嗎?」他好笑問。也不曉得他的玉珮到底有什麼魔力,讓她這麼喜歡。

        「看到哥哥就不累。」她的嘴抹了糖似的。

        另一邊,亞初、亞琛走到知書跟前道︰「先生想讓我們住到書院裡。」

        陸潯封看著三個少年,落落大方、態度端正,一看就是個聰明人,知書真的很會教孩子,難怪秦甯會對亞繼念念不忘。

        「為什麼?」

        「先生想讓我們考縣試。」

        「會不會太早?」

        「沒考過也沒關係,先練練手。」

        「如果只是練練手,要不我給你們包車子,在路上不會耽擱太多時間,和住在書院裡差不了太多。」這年紀的孩子正在長身子、準備進入青春期,吃睡很重要,書院裡的環境不是太好。

        亞繼沒回答,亞初、亞琛確實只是練練,可他就沒打算練手,明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考完院試就可以接著考明年八月鄉試,再參加會試、殿試,他想一舉成功,想證明不需要依靠別人,他也能自己創造出完美人生。

        對,他就是自傲!

        「不行嗎?如果非要住在書院裡,可不可以問問先生,我們自備三餐點心,讓小晴每天給你們送過去。」只是這樣做太出格,她擔心他們被同儕排擠。

        思思看看娘、再看看亞繼,捧著他的臉,她撒嬌道︰「不要哥哥住書院,要哥哥抱抱,哥哥說故事,要和哥哥一起睡覺。」

        她這一說,亞繼失笑,不堅持了。
  
        見狀,亞初笑說︰「我們還是住家里吧,聽說書院住處夜裡有蟲子會咬人。」

        亞琛道︰「太好了,我都打算要勒緊褲腰帶呢。」

        亞初說︰「對啊,要是住幾個月卻沒考上縣試,肯定被姓劉的給活活笑死。」

        「那就這麼定了,你們先帶這兩隻小家伙回去洗澡,順道把事情告訴湘姨,車子的事她會處理。」

        「知道了。」

        三人抱著思思、維維,一路說話一路往後院家裡走去。

        這會兒剩下陸潯封和姚知書眼對眼、眉對眉,偏偏陸潯封沒有離開的打算,這讓姚知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不高興我教維維思思武功?」

        不是不高興,是擔心啊……擔心後續發展越來越難掌控。

        「你知道對孩子的承諾要說到做到嗎?」

        「我知道。」

        「我不認為你這麼閒。」

        「我並不閒,但我承諾的事就會做到。」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喜歡孩子。」尤其是維維、思思,別問他理由或原因,他就是喜歡。

        「那就盡快成親,盡快擁有自己的孩子。」

        「不是每個孩子都像他們這麼聰明懂事。」

        「兩歲後把他們送過來,我幫你教得聰明懂事。」

        她這是想甩掉自己這個「麻煩」,但……他不想讓。

        「你說過,開辦幼兒園是為了把學習變得簡單有趣,讓孩子們樂在其中?」他很清楚,怎樣的話題能引發她侃侃而談。

        「對。」

        「但苦讀是讀書必要的過程,科考這件事除天生智慧之外,拚的就是誰更能夠捱得住苦。」

        「這是多數人的認知,我無法反對,但總有辦法讓學習變得有趣些。」

        「怎麼做?」

        「讓孩子對念書上癮。」

        「不是玩樂,怎能上癮?」他像聽到什麼趣事似的,忍俊不住。

        「可以的,上癮要有幾個條件,第一,環境。在軍營長大的孩子會武功,在商家長大的孩子會敲算盤,什麼環境會造就什麼樣的人,你同意嗎?」

        「我同意環境造就人。」堅韌的母親造就堅韌的他們,讓他們在人生這一路上,對吞下的每個苦頭都甘之如飴。

         所以他學會了,他必須給她一個環境——一個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看見他,都會得到發自他心中善意,都會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快樂安全的環境。

        「第二是綁架。」

        「我聽錯了?」陸潯封反問。

        「沒。女子最喜歡衣服、首飾這些話題,因為你有我也有,在她們認識的階級圈裡,人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倘若不做就會被排擠,於是她們都被綁架了。

        「幼兒園裡的孩子,人人都在認字、學番文、做算學,他們因共同學習建立友誼,也因為共同學習綁架了彼此,當大家都做同樣的事,就會把事情做得熱烈、做得有趣、做得欲罷不能。」

        要不一個人的棒球賽,會讓人感到群情激奮嗎?

        綁架嗎?陸潯封點點頭,又學會了,學會讓她的朋友屬下都同意他、喜歡他、支持他、以他作為共同話題,好讓她對自己上癮。

        從明兒個開始,讓五味齋給她的屬下們送吃的喝的來吧。

        「第三?」

        「階梯。把一個宏大的目標切碎了,變成無數個小目標,像階梯似的,只要一層一層爬,就能爬到頂端,當然每個階梯不能太難也不能太簡單,太難容易產生挫折而放棄,太簡單也會覺得無聊而放棄。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孩子最後會選擇放棄學業,因為對他們而言,進學的目標只有一個——走入仕途、當上大官。可那多難啊,每年的童試、鄉試、會試、殿試只錄取那麼一點點人,看著遙不可及的目標,很難不放棄。

        「所以我們按照年齡、按照程度分班,我們必須經常開會討論孩子的情況,不斷修改教案,讓孩子願意一步一步往上爬,達到目標。」

        這點他懂,慢慢來、緩緩進行,對於她,他打開始就沒想要一步登頂。

        把目標切碎了是嗎?可以,就從維維思思喜歡自己開始做起,他要一點一點融入她的生活,一點一點佔據她的生命,即使她有丈夫有家庭、即使他能得到的只有友情。

       「最後是給予回饋,所有的人都是被回饋喂養出來的,成就與贊美是孩子卯足勁、奔向成功的重大原因……」

        兩人正說得起勁時,一個突兀尖銳的聲音出現。

        「梁秋喜,你給我滾出來!」

        聽見這嗓聲,知書嘆氣,教室里正在與先生們說話的梁秋喜蹙眉,放下手上的木盒走出來。

        那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臉寬耳大、身材短胖,穿著粗陋,卻塗著厚厚的粉,臉上還有顆大疣子。

        她是梁秋喜的婆婆,自從知道被趕出門的媳婦在育才做事,已經來鬧過兩回,過去她挑孩子們上課時間來鬧,一方面擔心孩子受驚嚇,一方面實在是大夥兒都忙,沒時間同她吵,所以姚知書選擇給錢了事,沒想一回兩回,把她的胃口給養大了。

        姚知書迎上前,似笑非笑道︰「滾?她不會,要不請你先示範。」

        孫婆子一愣,這次的態度怎麼不同,這姚東家不是怕事嗎?只要聲嗓大些,她就會趕忙安撫,然後塞銀子……

        她不敢針對姚知書,只敢衝著梁秋喜喊,「爺兒們不管你,你就膽子肥啦,到處拋頭露面,有沒有想過孫家的面子要往哪兒擱?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姚知書挪挪腳,把梁秋喜護在身後。

        多年折磨變成制約反應,梁秋喜一看到婆婆就會變得膽怯。

        「臉?她不要了,送給你吧,恰恰好你沒有。」

        惡婆婆又被知書堵上,卡了兩下後道︰「姚東家,這可是我們孫家的家務事,你一個外人還是別插手得了,免得惹來一身腥,還要怨我不會做人。」

        「什麼,你會做人?我還以為你只會做畜生。」

        「你……」孫婆子氣得彈起來,像顆球似的。

         姚知書又道︰「我都插手兩回了,這會兒你竟讓我別插手,行啊,把前頭的二十兩銀子還我,我就撒手。」

         姚知書沒有發怒,卻一句句堵得對方無話可說。

         聰明人聽到這裡,會知道今天這情況得不了好,該消停了,可是哪能呢?一但消停哪還有好處可拿?

        當初兒子被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狐狸精哭鬧不休,兒子連忙寫下休書要趕梁秋喜出家門,幸好她腦子清楚,把休書給搶下撕爛。

        她心頭盤算著,好歹是娶回來的,就算不做媳婦平日裡也可當奴婢使喚,日後缺銀短兩還能賣幾兩銀子,沒想到兒子竟連夜把人給打跑。

        不過幸好休書沒給成,梁秋喜還是孫家的人。

        「二十兩是我家媳婦在這裡幹活的錢,媳婦賺錢上交婆婆有什麼不對?我都沒怪她拋夫棄子、不侍奉家翁了,她還敢有話說。」

        「你這般信口胡說好嗎?就不怕舉頭三尺有神明,日後讓你下十八層地獄?」梁秋喜身後的林先生聽不下去,張口便罵。

        「到底是拋夫棄子還是被趕出家門,這事可得好好釐清。」王先生道。

        「我孫家的事與你們小姑娘何干?嘴巴這麼厲害,就不怕嫁不出門。」

        「她們當然能嫁得出去,一個月月銀十幾兩的姑娘,想求娶的哥兒滿街跑,倒是孫家秀……小妾把家裡細軟給卷跑了,怎麼,想把秋娘給求回去?」

        一個月十幾兩?天,那梁秋喜在這裡幹四年的活兒,豈不是存下好幾百兩?

        兒子在私整裡教書,每月也不過一兩銀子,要是有這筆銀子,她就能買地修屋,成了村子裡人人羨慕的富戶,想想王大媽、李大娘羨慕的眼光,想她們追著自己拍馬屁的模樣,心臟怦怦跳得厲害,簡直就要長翅膀飛了。

        唉,自己真是眼皮子淺吶,之前那二十兩算什麼?人家是在打發叫花子。

        想到這裡,她底氣足了,對姚知書再不客氣。

        粗大的手指往知書跟前一指,孫婆子揚聲道︰「什麼叫做求回去?她嫁到孫家,生是孫家人,死是孫家鬼,名字要上孫家的牌位,這些年來,她上不敬公婆,下不伺候夫婿,成天在外頭鬼混,孫家寬厚大度能容得了她,別人家裡能容得下?

        「行了,娶都娶了,計較那些也沒啥用,終歸是一家人,過去的事不算,你快去把行李整整,跟著娘回家裡去。」說著,她動手就扯起梁秋喜。

        「我不回去!」梁秋喜哭喊,她寧可死在外頭也不肯回到狼窩,和一群噁心的人生活。

        孫家文確實有幾分本領再加上一點運氣,讓他年紀輕輕就考上秀才。

        當年爹爹看重她,家裡不算富裕,卻砸鍋賣鐵給大筆嫁妝隨她出嫁,沒想剛嫁進夫家,婆婆就將嫁妝納為己有,丈夫婆婆嫌棄她目不識丁,嫌棄她娘家上不了檯面,連正眼也不肯多瞧,全家上下拿她當下人使。

        新婚夜裡,婆婆就躺在她與相公中間,成親多年她仍是處子之身,婆婆卻到處說她肚子不爭氣。

        後來孫家文連考兩回,鄉試沒過卻染嫖賭之習,見識過青樓的嬌媚後,他更看她不上眼了,從此打罵交加,天天不間斷。

        她不是沒回娘家哭訴過,可婆婆那股鬧騰勁兒,到最後吃虧的仍是娘家,最後她連娘家也不敢回了。

         「不回去?為啥?」孫婆子一雙三角眼朝人群瞄去,最後定在陸潯封身上,她猥瑣笑開。「原來是有了相好的,難怪不回家呢,家文說你淫蕩成性我還不信,沒想真是這麼一回事。可惜,由不得你,你想回得回,不想回也得回!」

        才說著,手臂一伸一縮,揪住梁秋喜的頭髮直往外拽。

        孫婆子做慣農活,梁秋喜哪敵得過她那把力氣,整個人就被拽得直往外走。

        幾個女先生看不過眼,連忙湧上來,又打又推,要逼孫婆子放手,可她哪肯放啊,這一放手,幾百兩銀子就成煮熟的鴨子了,因此她死命拽,非要把梁秋喜給帶走。

        眼前一團混亂,知書剛要加入戰局就讓陸潯封阻下,他揚聲喊。「停手!」

        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張口就是氣勢,誰敢不聽。

        孫婆子喘著大氣看著陸潯封,再瞎她也看得出此人不同一般,怎麼可能瞧上梁秋喜?

        只不過是覺得穿鞋的怕光腳的,她一個鄉下老婆子,嚎個幾嗓子,說不定人家為了面子就把錢給擠出來了。

        沒想……他那副表情,是沒要給錢的意思嗎?

        他上前兩步、矗在孫婆子跟前,像根大梁似的,瞬地她成了顆傻豆丁,蔫得厲害。

        幾個女先生乖乖鬆手,看著滿身狼狽的梁秋喜,心裡有兔死狐悲的哀淒。她們有些是讓家人為幾兩銀子給賣了的,若非碰到好主子,如今都不曉得淪落到哪裡。

        陸潯封的目光與知書對上,啥話都沒說,只是一個輕點頭,她的心便安了。

        陸潯封望向梁秋喜,寒聲道︰「你去收拾收拾,回去吧!」

        啥?東家肯放人?太好了,就說光腳的啥都別怕吧。

        孫婆子鬆開手,諂媚的話忙出口,「就說大爺是個通情達理的,斷不會做那壞人姻緣的事兒……」

        沒等婆婆說完,梁秋喜全身一冷,心酸得厲害,可她也知道自己給東家帶來多大麻煩。

        輕咬下唇,她朝知書屈膝道︰「這些年勞煩東家照顧,大恩——」

        銳利目光在老婆子身上繞過一圈,陸潯封截下梁秋喜的話,寒聲道︰「三日之內,把欠銀送過來。」

        哪來的欠銀?所有人都聽得滿頭霧水,只聽陸潯封又道——

        「你是孫家媳婦,這筆錢自該落在孫家頭上。」他冷冷看孫婆子一眼,未出聲孫婆子就感到重大威脅。「聽說你兒子是秀才,倘若不趕緊把錢給湊齊還上……等著吧,府衙相見,他的秀才名頭就能給摘了。」

        孫婆子聞言一驚,欠債?不對啊,分明是賺錢。

        聞弦歌而知雅意,知書懂了,梁秋喜也明白了,忙道︰「秋喜會把事情轉告相公的。」

         「等等,為什麼欠錢?你的月銀呢?一個月有十幾兩,你做那麼多年了,錢呢?」孫婆子一把揪住梁秋喜衣襟,怒氣大發,恨不得將她給撕了。

        姚知書扯開她的爪子,道︰「你這人好沒道理,秋喜在這裡不必吃喝花用?之前她生病不必請大夫?這都得花錢啊,我也沒給她算利息,光讓她還本金,你還有什麼不滿?」

        梁秋喜低頭愁眉,接話。「我欠東家八十幾兩藥錢,再加上婆婆從東家那裡拿走的二十兩,本打算幹活抵扣,既然婆婆要我回去,這筆債自然該由相公來還。」

        讓她兒子還?憑什麼!更別說家裡要是有錢,她幹麼來這裡打秋風?

        可剛才她信誓旦旦說……這會兒左右為難了,轉眼功夫,梁秋喜從香脖脖變成燙手山芋,她連忙把人往前推。「那你別回去,就留在這裡幹活抵債。」

        「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陸潯封冷冷一笑,臉上分明是笑著的,孫婆子卻覺得自己被冰刀子給射穿了。

        知書道︰「當初見她被打得體無完膚,人又燒得昏昏沉沉的,我才把她給留下來,她有幾分本事,當婆婆的不會不知道,若她真有能耐,不必到我這裡,也能給婆家賺得缽滿盆溢,是吧?

        「留下她,只是因為一時善心,可這點善心哪兒禁得起你這個當婆婆的來磨,你一次兩次過來,鬧得學生雞飛狗跳,秋喜雖然善良,可我也實在是不敢再用,你還是把人給領走吧,備好銀子,過兩天自會有人上你家裡去取。」說完知書直接往後頭走。

        陸潯封大步跟上,兩人看也不看孫婆子一眼,只是在臨行前知書給了女先生們眼神示意。

        大夥兒一笑,也不看熱鬧了,紛紛轉身回教室。

        這下子,孫婆子的老臉給生生逼白。

        梁秋喜二話不說,道︰「婆婆等我一會兒,我收拾幾件衣服就隨你回去。」

        孫婆子一急,甩開她的手,怒道︰「想都別想,你這個喪門星,沒掙半毛錢還想回家享福,作夢吧你!孫家的門不是你可以高攀的,我兒子可是秀才,你這鄉下賤婦哪能匹配我兒子。」

        「再不匹配,我都是孫家媳婦了呀,生是孫家人,死是孫家鬼。」她含笑將婆婆給的話如數奉還。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美夢破碎又迎來滿頭債,孫婆子後悔死了,要是別來這一趟就好,無預警地,她放聲大哭。「我好倒楣啊,人家娶妻是娶回來賺錢養家生兒子的,孫家偏娶這種沒出息的女人,啥事都幹不了,還欠一屁股債要拖倒我老孫家,老天爺禰開開眼啊……」

        她拉起嗓子號啕大哭,可大家連圍著她看好戲的心思都沒有了。

        梁秋喜看著賴在地上的婆婆,失笑道︰「算了,那幾件衣服我也不要了,我們快走,免得在這裡丟人現眼。」

        「誰跟你是我們,走開,不要碰我!」她用力甩開梁秋喜,眼看沒有人阻止,孫婆子麻利起身,一溜煙飛快跑了。

        她一離開,陸潯封、知書和女先生們立刻圍了回來。

        姚知書問︰「你打算怎麼辦?想要和離嗎?」

        這幾年梁秋喜像鴕鳥似的,從不敢正視這個問題,如今婆婆已找上門……「我回去一趟吧,許點銀子,看孫家願不願意寫休書。」

        「你不想同孫家文過了?」姚知書問。

        「不想。」梁秋喜斬釘截鐵。

        她的答案讓姚知書滿意,她轉身對著女先生們說︰「男人有迎妾納外室的魄力,女人就要有換了他的實力,別老指望男人給你幸福,身為女人該提升自己,讓自己有自信、魅力,別一哭二鬧三上吊,別做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而要做一個被男人需要的女人。知道嗎?」

       「知道。」女先生們同聲應和,這個想法大家都耳熟能詳了。

       精神訓話結束,陸潯封笑著對姚知書比出三根手指頭。

        「什麼意思?」

        「三天。」

        當下沒有人聽懂他的意思,直到三天後他用一張假借條加一頓暴打,從孫家文手上拿到和離書後,大家才明白這個不多話的男人做了什麼。

*             *             *

        京城三傑Chapter54

        在秦甯運薄維幄、陸潯封誘敵制勝之下,秦璋順利燒掉敵軍最後的糧草,當熊熊大火在燃起時,他們完成任務。

        兩股兵力聚在一起後,本該潛返營中,沒想敵軍大將發現他們的蹤跡,親自帶領五百人攆截。

        糧草本就匱乏,好不容易等到後方送來補給,高興還不到六個時辰,誰知道一夜被燒光,敵方大將怒氣沖天,誓言將燒糧小人全數殲滅。

        眼看對方兵力是自己的五倍,任陸潯封再勇猛也不敢認為自己能以少勝多。

        因此他帶著手下闖進密林裡,利用地勢之利到處伏擊,東邊殺二十個、西邊痛宰十個,就這樣,陸潯封帶出來的一百人已經死到只剩下十七人,當中還有八個受傷,當然,敵方也沒有得了個好,目前他們也剩下不到五十人。

        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就該退兵了,但敵軍越打怒火越高漲,他們知道沒了糧草,此仗必敗,因此心頭恨極,非要將陸潯封等人殺到一個不剩。

        躲在山坳裡已經三天三夜了,秦甯的傷口潰爛,發著低燒,陸潯封綁在身上的止血布條已經變成黑色,心裡都想著這次回不去了,他們靠在大熊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他們才發現,不管是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王爺、皇子,還是單純的鄉下泥腿子,這輩子都活得不容易。

        「不是說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騙人!」秦甯說。

        「不是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騙人!」秦璋說。

        「苦後還有更苦、又苦、最苦,我們剛走到中段要堅持下去。」陸潯封道。

        「可是我們就要死了。」秦甯說。

        「戚將軍不會放棄我們,他馬上就帶人來了。」陸潯封有氣無力道。

        在一陣沉默後,秦璋說︰「阿封,我怕死。」

        陸潯封喘過幾息後,回答︰「我也怕,所以不能死。」

        秦甯對著陸潯封笑了,他是自己見過意志力最強的人,第一次,他對陸潯封服氣。

        像是同意這話似的,秦璋喃喃自語,重複著,「我怕死、我不死、我怕死、我不死……」

        就這樣,在第四天黎明時,他們聽見戚將軍嘶啞的吼叫聲。

        「阿封、阿璋、阿甯……沒死的話就喊一聲……」

        他們聽見了,秦璋猛地跳起來,大叫,「我們沒死、我們在這裡。」

        他餓極了,早就沒有力氣,但是這會兒腎上腺素激發他的力氣,他又叫又跳又吼,像……發春的大熊。

        秦甯勾勾嘴角。「戚將軍真親切啊……」

        陸潯封彎了眉眼。「可以不死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