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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保證

  二人對著燭火靜坐。

  宋初昭突然發現,原來吹噓過後就是空虛,搞得她現在無話可說。

  她只能側過頭,禮貌性地看著顧風簡。

  暗黃色的光線照在顧風簡的臉上,將他的輪廓虛化出一分柔和。他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裡寫著漫不經心。

  顧風簡的手因為一直在外面擺著,指節凍得有些發紅。宋初昭見他時不時要用手心去溫一下手指,就知道他還是怕冷。

  她去抽了條厚重的毛毯來,給顧風簡保暖,蓋到他的腿上。

  顧風簡將毯子往上扯,同她笑了一下。

  於是,宋初昭終於又有話說了。她苦口婆心地勸道:「顧五郎,你要早點睡啊。我每次來都見你在熬夜,書有那麼好看嗎?」

  顧風簡伸手摸了下桌上的書冊:「好看。而且也沒別的事做。不如黃濤有意思。」

  宋初昭茫然道:「黃濤是誰?你新交到的朋友?可是沒見你出去見人啊?」

  顧風簡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將書的背面蓋到背面,冷靜點頭說:「嗯。以文會友。」

  宋初昭笑道:「那太好啦!」

  宋初昭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些,突然聽見外面有一陣輕微的響動。她嚇了一跳,趕緊躲到桌子下面。

  等了會兒,外面的聲音又停了。

  她鬧不准那是什麼意思,反正不會是好事。

  在宋初昭準備離開的時候,顧風簡又開口說:「還有一件事,我得先同你問清楚。若是有人刻意刁難你……準確說是刁難我。我是該裝作技不如人,還是馬馬虎虎地回敬他們幾句?」

  宋初昭想也不想道:「自然是罵回去啊!」

  顧風簡:「你不怕會有人生疑?」

  宋初昭說:「有什麼好起疑的?他們又沒見過我作詩,怎麼知道我不行?縱然以後暴露了,就當是你教我的。既然宴會上弄虛作假的人那麼多,順道加我一個唄。」

  顧風簡也覺得可以,便「嗯」了一聲。

  宋初昭悄悄溜向窗邊:「我先走了。等文酒宴當日,我來接你。」

  顧府的人似乎都不大在意這文酒宴,自從那天范崇青提過一次之後,便再沒有人關心。宋初昭抽空將顧風簡詩集裡的好幾篇都背了下來,連同他隨意記錄在別處的長篇文章也背了兩篇。平日裡不喜歡看書的腦袋,在有了明確任務之後,反而亢奮了不少。可是她這內心還是很忐忑。畢竟她是個如此誠實的人,沒走過這樣的歪路子。

  隔了兩日,顧四郎拿了請帖過來,隨意地丟給她,將她以為此事告掰的心給打了回去。

  緊跟著,季禹棠那邊特意送來了一批謝禮,對她先前為季禹棠仗義執言表示感謝。

  據說這是顧五郎第一次收到來自同齡人的禮物,顧夫人極其興奮,將它們全部收進了庫房,並單獨存放。

  宋初昭其實更想能和季禹棠聊一聊,畢竟范崇青說了,這場文酒宴上,最會搞事的就是季禹棠及其交好的那一群人。如果能同對方達成共識,宋初昭就徹底不用擔心會有人在宴會上為難自己。

  可惜的是季父覺得他為人行事過於高調,才會惹來今日這樣的禍事,發怒之後將他關在了屋裡,讓他靜思己過,在文酒宴之前,都不得出門。

  宋初昭便這樣迎來了文酒宴開始的日子。

  宴會的時間安排在晚上。天色還灰亮之時,范崇青便已提著燈,如約來顧府接人。

  宋初昭以為范崇青所謂的同行,真的只是簡單的同行而已。結果到了出發的那一天,他帶了一幫兄弟,顧四郎也喊了一幫兄弟,兩隊人馬排列得整整齊齊,站在顧府門口,鬥志昂揚地等著宋初昭一起出門。

  幾人皆是出自達官顯貴的年輕子弟,為了參加此次宴會,刻意穿得有些華麗。顏色選得偏向深色,腰帶與髮冠更是鑲金配玉,手上再提幾盞做工精緻的花俏紙燈,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兩群人一文一武,氣質迥然相異,俱是意氣風發,加上面貌出眾,極其奪人眼球。

  好一群翩翩少年郎!

  宋初昭在門口默默站了一會兒,感受到來自圍觀群眾的灼熱目光,恨不得獨自離開。然而范崇青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一見她出現便笑嘻嘻地湊上來,說道:「五郎,你總算出來了!你今日就穿成這樣前去?」

  宋初昭現在穿的就是平日常穿的月白色長衫。她本就不喜歡佩戴玉飾,因為活動起來不方便,所以這次也沒戴。

  尋常來看沒什麼問題,但和這幾人一對比,就顯得過於樸素了,不夠有金錢的氣息。

  她原是想低調一點,最好能泯然眾人,可她沒考慮到的是,去參加宴會的,根本就不屬於「眾人」的範疇。她反而「出眾」了。

  顧四郎從後面跟過來,豪爽笑道:「我五弟不過是去走個過場而已,穿得那般豔麗做什麼?何況就算他穿著最簡樸的布衣,也無礙他的才名。誰人敢忽視了他不成?」

  「這倒也是。」范崇青再次敬佩說,「五郎果然淡泊名利,不在乎這些虛榮!」

  宋初昭:「……」倒也不是如此。

  她急著離開,便示意道:「走吧。」

  「好!」范崇青力氣大,手中挑著的是一盞動物形的銅吊燈。他手上一甩,那燈便快速晃動,火焰跟著跳了一下。他興奮道:「我們這就去接宋三娘!」

  宋初昭:「……?」顧風簡怕不會誤會她是個傻子。

  宋初昭有些掙扎又有些遲疑,可她確實不能讓顧風簡獨自前去宴會,所以心裡躑躅著,腳步還是飛快地去了賀府。

  得到管事消息的顧風簡披著外衣快步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賀老爺與賀夫人。

  三人看著門口這支浩浩蕩蕩將近二十來人的隊伍,齊齊被震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在范崇青等小輩十分懂禮貌地一直傻笑,才叫氣氛沒變得尷尬。

  顧風簡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很是困惑。

  他以前與范崇青完全不熟,而這些高官的子弟也大多有著自己的傲氣,尤其是范崇青,誰人也不服,更不會主動與他往來。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他的交友圈就擴得這般廣?

  宋初昭不是說,她一直被顧國公逼著看書嗎?

  顧風簡的視線往范崇青那裡多飄了一會兒,被對方臉上的憨笑給閃到了。

  來的是季禹棠也就罷了,當做是為了感謝。這二人不是剛打過架嗎?范崇青與四哥,不是勢同水火嗎?

  顧風簡搖了搖頭,朝宋初昭挑了挑眉表示困惑。宋初昭腦海中瑣碎的信息太多,未能理解他的深意,於是也挑了挑眉作為回應。

  顧風簡更迷茫了。

  春冬見他二人擠眉弄眼,勾著唇露出一個堪破世事的微笑。

  賀老爺摸著自己的額頭,一臉深思地走上前,圍著宋初昭轉了兩圈。

  宋初昭被外祖父盯得發毛,還是裝作鎮靜地轉過身面對著他,朝他輕笑問好。

  賀老爺指著范崇青等人問:「你喊來的人?」

  宋初昭思考著措詞:「實不相瞞,其實他們是……」不請自來的人!

  她身邊的范崇青更快一步,拍著自己的胸口保證道:「賀老將軍放心,今日我們這麼多人帶三娘出去,自會看好了她,絕不可能叫她受了欺負!」

  旁邊的兄弟們跟著表忠心。

  「三娘既是賀家的人,那便也是我們妹妹。賀公放心,我們定然會照顧她。」

  「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前去,想來也不會有人不長眼,敢在三姑娘身上尋麻煩。」

  「待今日宴會終了,我們便將三娘平平安安地送回來。」

  宋初昭被他們吵得耳邊嗡嗡作響,憋著無法呼吸。她覺得顧五郎這一世英名大約是要保不住了。

  顧風簡表情雖然冷靜,眼神中卻有著同樣的淩亂。他一直望著宋初昭,且越來越用力,宋初昭心虛的不敢直視。

  這齣戲還未過去,誰知賀老爺一直緊繃的臉突然笑開了來,中氣十足地喝了一聲:「好!」

  他一掌拍在宋初昭的肩頭,叫宋初昭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有心了啊顧家五郎,昭昭果然沒有看錯你。」賀老爺笑道,「你帶著去吧,記著早些回來。」

  賀夫人也在臺階上面忍笑。

  賀老爺說:「三娘回京城,還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原本我是想親自送她過去的,現下看來是不用了。有你在,可以幫忙提點。但是你記著,遇事冷靜些,今晚的文酒宴,絕對不是個能鬧事的地方。若是處著不高興,就先將三娘送回來。」

  宋初昭作揖應道:「是。賀公。」

  賀老爺回身朝顧風簡招了下手:「你們年輕人,快去吧。」

  顧風簡緩步下來,范崇青等人自覺讓開一條道,叫他二人走在最中間,並嘻嘻哈哈地簇擁在後面。

  宋初昭覺得更尷尬了。

  顧風簡見她肌肉僵硬,簡直有些手無足措,又低下頭,看見了她手中的紙燈,問道:「我沒有嗎?」

  宋初昭手上的這一盞輕,誰提都方便,忙遞過去說:「你喜歡?我的送你。」

  顧風簡順勢接了過來。

  范崇青等人見狀在後邊兒瞎起哄,發出一陣怪聲。宋初昭回頭兇狠瞪了一眼,那群猴孩子又趕緊收聲,竊竊私語地互相間密聊。

  人群朝著園林的方向逐漸移動。

  顧風簡始終神態自若,似乎不受後邊那群人的影響。對手裡的燈好像也很有興趣,掛在兩人中間,時不時要看一點。

  宋初昭靠過去,小聲問:「你不生氣吧?」

  「嗯?」顧風簡,「你為何總覺得我會生氣?」

  宋初昭想,能生氣的地方很多吧?比如正經人應該覺得她簡直是在「胡鬧」。

  顧風簡接著說:「就像總覺得我會受人欺負一樣。」

  宋初昭:「難道不是嗎?」

  顧風簡:「你真覺得是?」

  宋初昭驚道:「你自己沒察覺到嗎?」

  顧風簡沉吟片刻,若有若無地笑了下:「所以你讓他們興師動眾地來這裡接人?」

  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那幫小弟,眾人感受到視線,友善地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一排排雪白的牙齒在夜色的燭火照耀中變得詭異而陰森。

  ……她心裡是拒絕的。

  這時,又聽顧風簡說:「下次不必這樣。人太多了。」

  宋初昭點頭:「我下次記住了!」

  她等了等,發現顧風簡沒再說這事,不由鬆了口氣。

  眾人說說笑笑,未多久,就到了今日舉辦宴會的園林。

  一隊裝備齊整的金吾衛正守在入口處,仔細核查通行眾人的身份。

  那將士提醒眾人,不得攜帶兵器及尖銳的物品入內。眾人站好,自覺接受他們搜身。

  顧四郎用手肘頂著宋初昭,示意說:「看那邊。」

  宋初昭順勢一看,發現傅長鈞居然也在。他原本坐在裡面的一張桌子旁,此時發現了他們,已經朝這邊走來。

  照理來說,這樣的宴會,遠用不上讓傅長鈞出面。他會出現,不知是受了賀將軍的囑託,還是今夜會有貴人到訪,提前來負責排查。

  見對方直沖著這邊過來,顧四郎感慨道:「想娶賀家的姑娘,果然不簡單啊。五弟,你自求多福。」

  賀家的姑娘表示,她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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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驚訝

  顧風簡隨一旁侍奉的婢女去了旁邊的隔間裡搜身。她們查得不嚴,很快就進了園內。宋初昭及一幫兄弟還站在外頭等待。

  前邊的那幾個金吾衛搜身搜得極其仔細,或許是因為范崇青等武人一看便覺攜有威脅,所以在他們身上花費了些時間。傅長鈞靠到了宋初昭這裡,單手按上她的肩膀,笑道:「顧公子來了?今日還挺早。」

  傅長鈞的手指用力掐在宋初昭的肩頭,但面上笑得十分和樂。宋初昭也只能笑道:「不知今日是傅將軍當值。將軍辛苦了。」

  顧四郎同他的兄弟看著傅長鈞那因為使勁而外突的骨節,心下一陣膽寒。他們從心地後退了一步,表示不參與二人的溝通。

  傅長鈞在她耳邊低笑道:「我金吾衛負責京城巡衛,不管何時,何地,表現鬼祟之人,皆可為巡查兵將所察。顧五你久居家中,不想身手動作卻挺靈活,看來是五公子天資卓越,常人難及。此等天賦,切莫荒廢。下次若還想去賀府找義父討教,不如來我金吾衛的練武場試試招式。我最喜歡提攜根骨絕佳的後輩,也可以替你去同顧國公打好招呼,想來他會同意的。」

  宋初昭冷汗再次下來。

  說來你可能不信……一切都是那該死的名叫誤會的東西的錯。

  傅長鈞問:「你有何想法?」

  宋初昭不可露出怯意來,八風不動道:「謝傅將軍抬愛。我若得閒,便去看看。」

  「好志氣!」傅長鈞向上挽起袖口,恢復了聲音,能叫周圍人聽見,「現下人多,我給兄弟們搭把手。顧五郎,你隨我到旁邊檢查。」

  顧四郎與范崇青依偎在一起,發出一聲同情的痛呼,兩雙小手緊緊交握,再次退了一步。

  宋初昭:「……」顧四郎我看清你了。

  二人移步到旁邊。傅長鈞活動著手腕,唇角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宋初昭想了想,決定還是轉過身。不正面對著這位祖宗,起碼不會覺得嚇人。

  她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在對方的大手拍下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瞳孔猛震。

  這一掌!感覺將她阻塞已久的奇經八脈都給打通。縈繞多日的肩膀隱酸在這感覺之下被強烈的按壓疼痛所取代,而後僵硬的肌肉跟筋骨舒展開,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

  好……好痛快!!

  宋初昭眼前彷彿亮起一道虛幻的白光,讓她想起了自己當年馳騁武場的快樂。

  竟還可以如此!

  顧四郎見她眼睛周圍的肌肉都開始用力,呼吸也急促了起來,緊張道:「五弟……你沒事吧?」

  范崇青同樣抖著聲兒請求道:「傅、傅叔。能不能輕一點兒?五郎他看著不那麼硬朗……」

  「你們在說什麼!」宋初昭一字一句,嚴厲道,「傅將軍查得仔細,也是為了我等安寧。此次宴會往來人群諸多,哪裡可以鬆懈?有勞傅將軍了。」

  「五郎你真是……」范崇青放緩呼吸,而後再次堅定道,「讓人欽佩!」

  為了討好宋三娘的娘家人,竟可以犧牲至此!

  顧四郎也是驚歎。不愧是他五弟!

  傅長鈞對顧五郎同樣刮目相看。不想他弱小身板一個,倒是真有些骨氣。可是他也沒收手,又用手指扣著她的肩膀,往裡一拉。

  傅長均狐疑……顧五郎的背怎麼那麼硬?他好像聽見了骨骼活動的聲音。

  於是他又在某個穴道上,用力劈了一記手刀。與此同時,他聽見面前這人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范崇青和顧四郎雖不敢開口阻攔,卻一直在旁邊「呲――呲」地抽氣搗亂,好像疼得是他們。導致一旁的兄弟們,看他的眼神都有了一絲譴責。

  傅長鈞很是無奈,突然下不去手,最後還是算了,鬆開人道:「你進去吧。」

  宋初昭回過身,壓下心頭的遺憾,朝他禮貌抱拳道:「勞煩傅將軍。」

  那語氣不僅沒有不滿,甚至還帶著點尊重和……感謝?

  傅長鈞見她到如今還對自己保持著的風度,又想起她當初在酒館無所顧忌痛駡范崇青的暴躁模樣,對她好感更甚。

  能有這般耐心,可見真當他是自家長輩。

  傅長鈞不動聲色:「嗯。」

  宋初昭走了兩步,又回身補充了一句:「下次晚輩再去找將軍討教!」

  傅長鈞擺手轟她進去。他沒興趣了。

  顧風簡進了大門,目不斜視地朝裡走去,而後在引路婢女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雖然近年來他少見外人,但對京城局勢看得還算清楚。而在他做道童期間,更是跟著福東來去過不少官員的府邸,大多的官宦子弟,他都認識,各自性格也略有瞭解。

  視線隨意一掃,全是眼熟的面孔。

  宴上男女分邊而坐,男在左女在右。

  他的右手座此時是空的,而在他左邊座位的不遠處,靠了兩個人。其中一位不出意外便是宋詩聞,另外一位則是小縣主唐知柔,陛下的親侄女兒。

  宋詩聞見他出現時,略微低了下頭,避開他的身影。小縣主則大感不滿,直接不加掩飾地進行嘲諷。

  「她刻意做得如此張揚,可見平日就是個囂張的人。二娘,你在家裡多受委屈了吧?可笑你一副柔弱好欺的性格,外人卻對你說些不堪的詞。這天下好利用的愚人是當真多。」

  宋詩聞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唐知柔哪裡是個好脾氣的人?她翻了個白眼,繼續道:「顧五郎也真是墮落,竟然同范崇青等人廝混在一起,還幾次三番鬧出叫人看笑話的事。該不是受了誰人的影響。我以為他珍重名譽,若是交友,最起碼也該同季禹棠等人打交道。」

  旁邊的幾位姑娘見她不依不饒,也賠笑著說了兩句。

  「自從三姑娘從邊關回來之後,五公子確實變化了許多。不知五公子對未來是何打算。」

  「這宋家的事情,一天變一個說法,我對妹妹真是好奇。」

  「三姑娘回來也已有些時日了,卻不見顧家有什麼動靜。這婚約究竟作不作數,恐怕還有別的內情吧?」

  「聽說五郎最為孝順,或許只是聽從顧夫人的話罷了。何況他飽讀詩書,待人有禮,不管對誰,都是體貼善意的。」

  「宋妹妹,不知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若是有困難,也可與我們姐妹說說。」

  唐知柔挽住宋詩聞的手臂,大聲道:「詩聞,你不必害怕!我自是站在你這邊的。誰與你作對,便是與我作對!那些心懷叵測之徒,我看看,是否敢在天子腳下興風作浪!」

  她說話時是瞪著顧風簡的,而顧風簡淡然坐著,對周圍非議不做理會,只簡單點了點下巴,示意在旁服侍的婢女先上幾道冷菜來。

  見他如此沉穩,唐知柔反被自己氣得跺腳,彷彿一拳打在剛出籠的饅頭上,無比燙手。她用力哼了一聲,轉過腦袋。

  宋詩聞也一直在用餘光觀察著那邊。顧風簡越表現得漠不關心,她心底暗藏著的那道尖刺便越發騷動。一股無名的熱焰不斷向上竄起,她往下壓去的同時,又升起濃濃的不甘來。

  自尊心一旦被戳破,便再也塞不回去了。

  何況,她近來的日子,確實很不好過。全拜她的好妹妹所賜。

  自從上次宋三娘從宋府搬出,平靜的宋府就變成了一池渾水。

  宋三老爺與宋三嬸逃命似地要搬出宋府,還主動撇清自己與宋家各種瑣事的關係,表示自己毫不知情。賣力地向傅長鈞求好,卑微又殷勤。

  他們這番絕情的舉動,就是為了叫自己顯得清白,那被他們急急撇去的宋家是什麼?可不就是極盡欺壓宋初昭的泥潭了嗎?

  宋三老爺對待宋老夫人也不客氣。雖未口出惡言,但言詞堅定,不容商量。

  祖母鮮少受過那樣的氣,年紀又大,一怒之下,真的給氣病了。偏偏宋三老爺仍舊當她是在裝病,以為對方是在脅迫自己,慍怒之下,不僅沒有停下計劃,還將事情添油加醋地告知了幾位前來探望的長輩。

  宋府畢竟是將軍府,本是宋將軍的宅邸。三老爺當初是因老夫人的意願才會住在這裡,當然,他也有想同大哥一家拉近關係的私心,方便謀些好處。如今他非要離開,眾人也無法阻攔。

  宋家另外幾位子女,並不都走仕途,多少受過宋家老大的照拂,處事相對公正。他們對宋三老爺的品性最為清楚,見他不管不顧地要離開,便知事情內幕或許真如他所講。

  得知宋老夫人苛待宋初昭的事後,幾人真是又氣又急,甚至還夾著一絲好笑。笑這老太太一把年紀,快行將就木了,卻還要自作聰明,任性一把,惹下禍端,才開始後悔。

  宋老夫人病了,又自覺有錯,脾氣收斂了不少,見著子女便裝作一副淒慘的模樣賣可憐,宋家幾位孩子自然不能、也不忍心對著自己的母親百般說教,就將積鬱著的怒氣轉頭發洩在了宋詩聞的身上。

  說她「不懂事」、「不知阻攔」、「荒唐」、「對待妹妹太過刻薄」。還有一些其餘的罪狀。

  這時候眾人的指責還是有些克制的。最多只是以長輩的身份,對宋詩聞進行教誨敲打。宋詩聞也是一副乖巧聽訓的模樣,態度認真。

  主要是幾位長輩覺得宋初昭到底是自家人,搬去賀府小住,不過是氣一小段時間,等宋將軍回來,在中間勸幾句便能重歸於好。這種時候若說得太重被宋詩聞記恨,實在沒有必要。

  宋詩聞自尊心強,面上表示知道錯了,實則受到了極大傷害。日日夜裡被惱得睡不著覺。

  她無法忍受別人說她刻薄,更無法忍受別人說她貪小便宜,這樣的話在她眼裡等同於「低賤」。可是類似的風聲不知不覺已經傳遍了京城,她阻攔不及。

  當初宋初昭是如何被人議論的,她就被人以更加不堪的方式進行議論。平日裡交好的幾位姐妹,也主動與她撇清了干係,不再往來。只有一直維繫,且性格單純的小縣主還在為她說話。

  宋詩聞想到這裡,呼吸就不由自主地沉重起來。唐知柔沒發現她的不對,依舊抱著她,同前來搭話的幾人埋怨道:「詩聞哪裡做的不對,便直白地說出來,不要設些所謂的計謀,在外人面前,故意丟自家人的臉。將家中醜事外傳,莫非還能得意不成?」

  幾位姑娘互相笑笑,含糊地應了幾聲,又提起別的事,想將話題轉到別處。

  與她們相對陌生的幾位姑娘,則獨自坐在另外一處,討論著身上的衣服和遠處懸掛著的花燈,表現自己的才情與溫婉。兩邊都不管。

  在她們不遠的地方就是京城最出色的一群青年才俊,她們才不想在這些人面前討論家宅瑣事,還說些別人的酸話。這樣只會顯得她們多嘴長舌。

  何況,她們雖與宋詩聞不熟,卻不認為對方真是個天真純粹的人。

  唐知柔小聲嘀咕說:「傅叔與賀爺爺也是……」

  她到底不敢真說這兩位長輩的壞話,只是隨意抱怨一句。吐出半茬,便主動止了話題。

  宋詩聞卻又因此想起近段時日的倒黴事。

  宋家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連犯太歲。

  原本已經打點好的升遷,突然沒了影。先前只要招呼一聲的小事,這回被各官署連番推諉。大大小小,冒出來不少麻煩。

  宋家自從與賀家聯姻之後,順風順水慣了,習慣不了這樣的磕磕巴巴。他們本想去找賀府的人幫忙,可最後連賀老將軍的面都沒見著。傅長鈞就更不用說了,別提相助,他那意味深長的冷笑,每一個字都能叫他們琢磨出一身冷汗出來,再不敢打兩家的主意。

  宋家長輩聚在一起一商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自然而然地又把錯誤歸咎於宋詩聞。氣急了,還說了幾句重話。幾次三番催促她去找宋三娘道歉。

  宋詩聞萬萬想不到,宋三娘離開之後,自己的日子會變得這樣艱難。

  就因為她母親姓賀,她便有本事可以為所欲為。

  宋詩聞手指用力絞著絹帕,情緒難以平復,面上還要控制著冷靜。她不再看向隔壁,只扯起一個淺淺的笑,同唐知柔低聲細語。

  沒多久,宋初昭與范崇等人腳步帶風地走進來。

  宋初昭小幅活動著手臂,感覺身體迎來了新生。

  別說,那麼按一下,痛雖然是痛,但顧五郎那久坐看書給落下的肩膀酸硬都給治好了,傅叔這手藝當真天下一絕!

  不知她表現得難受一點,能不能讓對方給自己再來幾次。

  ……早知道她就不帶顧四郎跟范崇青了。真是擾人興致。

  季禹棠已經在院內與人交談,見她一出現,立即停了聲音,提著衣擺起身相迎。

  他燦爛笑道:「顧五郎,多日不見,近日可好?」

  宋初昭點了點頭,神態自若地坐到自己的位上。

  顧風簡差不多就坐在她的正對面,二人隔著走道互相點頭,又含蓄輕笑。

  季禹棠毫不認生,不經招呼,直接在她旁邊坐下,絮絮叨叨地說:「顧五郎,實在是禮數不周。原先我是想親自去找你道謝的,可是……」

  范崇青和顧四郎是一時不察才叫季禹棠得手,一直在旁邊擠他,想把他踢開。

  三群人在暗地裡死命較勁,外人看著就是關係密切,在互相打鬧。

  姑娘這邊見眾人如此親密,不由訝異,開始私語。

  「那三方不是都說互不往來嗎?怎麼如今關係變得這般好了?」

  「可不是?前不久還聽見范公子的人在與季公子的人吵架呢。」

  「我覺得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未必好,畢竟都是心高氣傲的人,父輩政見也不大相同。不過是圍著顧五郎而已。」

  「五公子不愧是五公子,竟能讓他們三人握手言和。」

  「那可不是?五公子所長的可不僅僅只是詩詞。想他當初在戶部,便是手段出眾。往近了說之前在酒館的那次,也得了御史公的讚揚。」

  「尤其五公子長相出眾,對人從不冷臉。」

  「噓――小聲說說也就罷了,五公子如今是有婚約的人。」

  宋初昭這一出現,風向瞬間扭轉。一群貌美女子羞怯地望向對面,看了會兒,又掩著唇開始低笑。這等「春意盎然」的場面,連顧風簡都忍不住偏頭去看。

  他都快不認識「顧五郎」這個人了。

  這群女人……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唐知柔自宋初昭進來起,便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她,自然也就看見他二人之間的「眉目傳情」,又被氣得憋悶。

  宋詩聞見她出神,抽出自己的手,說:「我去找我三妹說兩句話。」

  唐知柔轉過頭:「你去找她做什麼?要找她道歉?」

  宋詩聞說:「原就是我做錯了才會讓她誤會。我去與她說清楚。」

  唐知柔按下她:「你別動!我去,我和她說!」

  宋詩聞:「不合適,畢竟這是我宋家的事。」

  唐知柔說:「那我與你一起去!當是給你壯壯膽。這樣她若要為難你,也得賣我一個面子。」

  宋詩聞面露猶豫,唐知柔見此便當她同意了,俐落地站起來,走到顧風簡旁邊。

  「喂!」唐知柔敲了敲顧風簡的桌子,朝他道,「你隨我出來一下。」

  顧風簡本不想搭理她,手裡反復地轉著一個茶杯。但見宋初昭因為這邊的動靜看了過來,帶有疑問地挑了挑眉,顧風簡思忖片刻之後,還是起身隨她過去。

  唐知柔見他乖乖跟上,心下滿意,在前面領路。

  他三人的身影相繼消失在燈火的暗處,而後被兩側的假山徹底遮蔽。

  顧四郎急忙擠到宋初昭的邊上,耳語道:「五弟,不妙啊。」

  宋初昭一慌,下意識地去看傅長鈞進來了沒。對方果然繁忙,還守在門口排查賓客,無暇分身,席上不見他的蹤跡。

  顧四郎單手抵著她的側臉,將她腦袋轉過去,說:「你往哪裡看呢?她們是朝那邊去了!」

  宋初昭一瞥:「或許只是去聊聊天,都是一群姑娘,能出什麼事?」

  顧風簡現在用的可是她的身體,一拳兩個沒問題。

  用腳應該也行。

  顧四郎說:「誰人不知小縣主傾心於你許久?本就心懷不滿,如今私下叫了三姑娘出去,還帶著一個宋二娘,能有什麼好事?」

  宋初昭怔了下。又驚又奇。

  她以為顧風簡平素深居簡出,應該連大家閨秀都沒見過幾個,竟然還有個這樣鍾情於他的美嬌娘。

  宋初昭試探道:「她傾心我什麼?」

  「傾心你冷酷無情?」顧四郎也很不解,「唉,女人的心思我們怎麼清楚?總歸就是如此。而且,不管她是否真心,那份真心又能持續多久,她對外是這樣表現,大家也一直是這樣認為,如今你二人突然有了婚約,她定然會覺得落了面子。這怨氣不好對你發洩,可不就得沖著宋三娘去了嗎?」

  宋初昭點頭:「是這樣的理。」所以你五弟去跟人說清楚了。

  顧四郎等了片刻,見她還坐著,問道:「你不過去看看?」

  宋初昭覺得自己摻和這事兒挺奇怪的,但眾人大有「你不去你就不是顧五郎!」的架勢,她迫於壓力,只能起身道:「那好,我過去看看。」

  范崇青拍拍胸口:「若是出事,記得叫一聲,我們會火速趕去。」

  宋初昭:「……」這群孩子真的看起來腦子都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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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訓斥

  三人立在一棵蔥蘢的古樹下。不遠處的路邊,擺著幾盞石燈,當火光傳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削得相當微弱,將他們的表情都隱藏起來,變得模模糊糊。

  唐知柔等了片刻,不見人開口,便指著面前的人道:「你說吧!」

  顧風簡好笑:「小縣主將我叫出來,卻讓我先說?我該說些什麼?」

  唐知柔被噎了下,又看向宋詩聞。

  宋詩聞說:「三妹,先前的事情,全是一場誤會,姐姐想親自同你道歉,並與你解釋清楚。希望你不要計較。」

  顧風簡的聲線毫無波瀾,卻無端能讓人聽出一種諷刺的意味。他說:「你我姐妹,解釋的機會千千萬,難得你能忍那麼多日,等到現在。」

  宋詩聞身形晃了下,帶著無措的目光,向唐知柔求助。

  唐知柔氣道:「你以為她同你道歉,就真全都是她的錯了?這幾日京城可不安寧,詩聞被關在家中,連尋個出門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街上還滿是些傷人尖銳的粗鄙之詞,哪裡能去找你解釋。這一切莫非你不知?」

  顧風簡:「我該知道什麼?」

  唐知柔與他對峙道:「你休要裝傻!那些個離譜的謠言,你敢說與你無關?居然在大街上演了那麼一齣戲,半點情面也不留。你別忘了,你也姓宋!最後不過是傷了宋將軍的心,做這樣的事,你心裡就不愧疚嗎?」

  「謠言?哦。」顧風簡低笑一聲,「京城盛傳宋三娘謠言的時候,不見小郡主出來說一聲姓宋。」

  「究竟是何人傳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清楚,我出來說什麼?」唐知柔快一步說,「你可不要欺瞞,我打聽過了,先前金吾衛抓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宋府的下人。沒有證據的事,不要誣賴到我們二娘身上!」

  「所以,這京城的謠言,可以傳我的事,就不可以傳她的事?」顧風簡說,「既然如此,小縣主該去找京城裡那些談天的百姓,好好教訓一番,叫他們乖乖聽話才是。而不是來這裡找我說道。畢竟京城的百姓,可同樣不聽我的話。」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唐知柔急眼,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我根本不是來同你爭辯謠言的事的。」

  「你單『謠言』這二字就用的不對。」顧風簡瞥向宋詩聞,哂笑道,「她真跟你說,一切都是我自己演的?眾人看見的東西都是假的,宋家沒有苛待,也不曾拿那些破爛木頭去做偏院的家具。你再問問她,有本事清清楚楚地這樣說一遍,別到時候,又找些別的說辭來。」

  宋詩聞臉色蒼白,淒婉說:「三妹。你對我們宋家,真的有好大誤會。祖母近日因為這事都重病了,病時還念著你的名字。你若是氣消了,回去看看她吧。」

  唐知柔聞言皺眉:「宋老夫人怎有可能那樣偏待自己的親孫女?你只管咄咄逼人,便對了嗎?」

  顧風簡:「照你看來,傅將軍也是做戲的一把好手,陪我演了那麼一場戲。你若有疑慮,怎麼不先去問傅將軍?」

  唐知柔揮手一甩,表示自己不願聽信:「你少拿傅將軍來壓我!傅將軍不過是看在賀家的恩情才對你多有偏待,否則哪能如此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顧風簡頓了下,意味深長道,「我倒是很好奇,宋詩聞私下究竟都同你說了什麼。她若真覺得如此冤屈,怎不見宋家對外呼號?」

  唐知柔道:「你若當真清白,何必怕她言說?宋家是念著舊情,所以給你留一分薄面。不像你,成天在外挑唆傅將軍與宋家的關係。原本兩家關係密切,如今宋府有難,不過一個小忙,傅將軍都再三推諉。」

  顧風簡恍悟:「若是一件小事情,宋家人都自己解決不了,豈不是太過廢物?換做是我,也不想再勞心勞力了。」

  唐知柔愣住了。

  宋詩聞聲音尖細喊道:「三妹!你怎能這樣說話?」

  顧風簡不以為意:「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那你說,是不是如此?宋家如今遇到的麻煩,是傅將軍去叫人做的嗎?若不是,那便本該就是由他們處理的。解決不掉,不說自己無能,反怪別人不幫忙,這是何等道理?食君俸祿,該忠君之事,朝廷最怕的便是備位充數、屍位素餐的人。小縣主,不如你仔仔細細地說清楚了,我等哪一點錯。你只要能說出一點來,我便去找陛下請罪,親自告發傅將軍,你說如何?」

  唐知柔被他的幾句陳述給說糊塗了。

  她待宋詩聞如親姐妹,對方說什麼,她其實沒有往深處細想,草草聽過後,覺得沒有錯誤,又合乎情理,就自然地信了。

  如今順著顧風簡的思路再理一遍,也覺得雙方立場差異過大,其中內情並不如她想得那般簡單。

  傅長鈞是絕不可能暗地裡去打壓宋家人的。他向來公正嚴苛,不會使用這般下作的手段。面前的宋三娘也是一副胸懷坦蕩的模樣,不像是在硬撐說謊。

  那究竟是誰?

  唐知柔心中已經動搖。

  一旦對什麼事情產生了懷疑,原先忽略掉的不合理之處便會一一浮現出來,叫她帶上另外一種不安的猜測。

  可是顧風簡的眼神刺得她太過難受,讓她靜不下心來思考。唐知柔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不肯在對方面前落了面子,於是暫時放下疑慮,繼續硬著頭皮道:「我……人皆有私情。我同你講私情,你不要拿大的事壓我。」

  顧風簡冷笑:「賀家是念著宋夫人,我母親的關係,才對宋家多有照拂。相幫了十幾年,想是幫得太多,如今不肯幫了,便成錯了。小縣主日後可千萬別做好事,因為這世上有太多背恩棄義之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將別人的東西占成自己的才好。也望你能多聽多看,我極討厭蠢人。」

  宋詩聞說:「三妹,你能不能冷靜一些?我未對慶平縣主說過傅將軍的壞話,宋家發生的事情我也深感抱歉。二姐只是想同你道歉……」

  顧風簡哪裡理她們,不等她說完,便轉身想走。

  唐知柔急著想問清楚,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他。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較尷尬,唐知柔只能側步過去,拽住了顧風簡的手臂。

  豈料顧風簡的反應過於激烈,剛被人從後面抓住,立即十分抗拒地用手臂甩脫,彷彿遇見了什麼讓他極其憎惡的東西。

  宋初昭這具身體的氣力過人,顧風簡應激下的這一甩,沒控住力道,等他半途想停,已經來不及了。

  唐知柔運氣好,站的位置恰好避開。宋詩聞就沒那麼幸運,直接被抽在了臉上。

  清脆的一聲抽打聲,在夜間的小路上響起。

  唐知柔呆住,宋二娘也呆住,連顧風簡的身形都僵了下。三人杵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那「啪」的一聲,雖然早已消散,但無聲的回音還不斷在幾人的腦海中循環。

  隨後是宋詩聞捂著臉,發出一聲委屈的嚶嚀,才將唐知柔從怔神中拉了出來。

  唐知柔錯愕道:「宋三娘你這就過分了,你方才想打的不會是我吧?」

  顧風簡抿著唇沒有作聲。

  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準確來說是第一次打人,有點不大習慣。

  唐知柔將他的沉默當做是默認,受傷道:「不、不至於吧?大家說說就好了……你怎麼能先一個人動手呢?」

  顧風簡覺得現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無情扭頭,繼續離開。

  唐知柔再次伸手拽他,只是這一次的動作多了點小心翼翼:「喂……」

  「放手!」

  黑暗中突然傳來的高亮男聲叫三人都顫了一下。

  宋初昭黑著臉,快步衝過來,扯開唐知柔的手往旁邊不客氣地一擲,陰沉道:「你想做什麼?」

  唐知柔被她嚇住,嚅囁了一陣才道:「我沒做什麼呀。我只是想叫住她。」

  「他既然想走,你叫他做什麼?」宋初昭逼問,「方才是誰挨打了?我已經聽見了!」

  她對著顧風簡的臉觀察了一會兒,能看得出對方心情不佳,但有沒有受傷,還觀察不出來。

  宋初昭火道:「你們居然敢打他?」

  「誰打她了!」唐知柔說,「挨打的人正哭著呢,你沒看見呀?」

  宋詩聞頓時哭得更委屈了。感情真得一點不作假。

  宋初昭見是宋詩聞被打,又安下心來。

  她就說,一拳一個小朋友,沒問題的。

  園林裡的路曲折得厲害,她起身追的時候沒跟上,在那環形走廊裡繞了好幾圈,才尋到這邊。一來就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著急多想。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顧風簡真的會動手打人。

  看看宋詩聞做的好事,都把人逼成什麼樣了!

  顧風簡頭疼,催促道:「走吧。」

  「顧五郎!」唐知柔已從震驚中冷靜下來,叫道,「她打了人,一個道歉都沒有,就這樣走了?你怎麼也一點道理都不講?」

  宋初昭只能停下,問道:「那你說,他為何要打人?」

  顧風簡淡然回道:「失手。沒控制住力。」

  唐知柔指住顧風簡,氣都要捋不順:「你聽聽,連個像樣的藉口都不肯找。她就是故意的!她原是想打我,宋二娘替我倒了這個黴!」

  宋初昭遲疑著道:「若他真不是故意的呢?真相有時確實會很荒誕。」

  唐知柔本就在不理智的邊緣,此刻見自己的心上人還在自己面前幫著另外一個女人,情緒瞬間如山洪般爆發。

  「顧五郎!」唐知柔語無倫次道,「你喜歡她什麼呀?我聽說宋三娘粗蠻無禮隨意動手我還不信,哪曉得她真這樣!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還找如此拙劣的藉口,連個掩飾都不給。顧五郎你是被她攝了魂還是迷了心智?你瘋了嗎?」

  宋初昭面上的寒霜隨著她的話一層層厚了起來,幾乎要結成一層厚冰。

  唐知柔從宋初昭肩膀側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顧風簡微勾著唇角正笑得詭異,大受刺激。叫道:「看!她現在還在沖我冷笑!」

  宋初昭也回頭看了一下。顧風簡茫然地偏過腦袋,朝她無奈搖了搖頭。

  宋初昭不由加重了語氣,說:「小縣主,你心中對他有偏見,連看他展顏都覺得他是在冷笑,又要他能如何?」

  唐知柔被她一訓斥,眼眶發熱,已經要能哭出來。她說:「我哪裡要做什麼?我只是想來主持公道!」

  宋初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說來主持公道,可立場已經偏頗,別說宋三娘不會認。就是他認了,我也不會認。你也可以將這事說給外面的人聽聽,看看他們是贊同你的多,還是贊同我的多!」

  唐知柔:「你都不知道我們方才說了什麼!顧五郎你變得不講道理了!」

  「左右就那麼一點事。」宋初昭說,「無外乎是講宋三冤枉了二娘,又累及了宋家的名聲是吧?再或是氣病了宋老夫人,大為不孝。還有誰嗎?」

  唐知柔訝異。她沒想到對方什麼都知道,一時間想告狀的心都歇了。

  顧風簡又簡單補充了兩句,內容不出宋初昭預料,但還是將她氣得夠嗆。

  宋初昭哼笑道:「我倒是當真好奇,宋三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回京不過月餘,如今多半時間都待在家中,不想與人為惡,怎麼就能背上那麼多的惡名!連別人的事也能算在她的頭上!」

  唐知柔語塞:「我……」

  宋初昭:「我不知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聲。只聽了一人的話,便覺得所有人都是錯的,想必這世上無人能比得上你聰明吧,不需分辨,便可自斷黑白。」

  這話說得重了,唐知柔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顧風簡雖然為人冷淡,但從未當眾發過火動過怒,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嚴厲。

  唐知柔有點驚慌失措。

  宋初昭:「我也可以告訴你,宋三娘自幼學武,她若真想對誰如何,一巴掌便能打得某人不能自理,何必用那些陰招耍些骯髒手段。照你所說,她有傅將軍和賀公撐腰,不將宋家放在眼裡,那打了便打了,將宋府攪得天翻地覆也是輕易,又何必搬到賀府去住?如此自相矛盾的證詞,你就沒覺出哪裡不對?」

  唐知柔抬手抹眼淚,心下只覺得無比委屈:「我又不是當局者,我哪裡曉得那麼清楚?」

  宋初昭:「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當局者,那便不該插手此事。一知半解的,偏偏又說是主持公道,你讓旁人如何想?他們若真信了你,你的舉動又算是怎麼回事?與外頭那些亂嚼舌根擅傳謠言的庸人有何區別?」

  唐知柔不知如何反駁。

  宋初昭自己接了下去:「哦,不。你是縣主。你說的話可比他們厲害多了,自然有人願意相信。」

  唐知柔忙道:「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

  宋初昭說:「我不過說你兩句,你便難受得哭了。宋三娘被多少人說,又被說了許久?你卻說不嚴重。他現下是心平氣和地站在你面前同你說話,可照你這樣來算,他若要哭,眼淚都該填滿前面那個池子了!」

  唐知柔抽噎,泣不成聲:「你為何對我這樣凶?你可以先問我知不知錯,你再罵我呀!」

  宋初昭說:「你還推他!」

  唐知柔急於辯駁:「我沒有要推她!」

  宋初昭:「那你現在該曉得,被人毫無根據地冤枉,是種什麼滋味兒了。」

  唐知柔用手臂捂著臉說道:「……那根本不一樣!」

  別人說她什麼,她可以不在意,但被顧五郎講一句不好的,她就忍不住要往心裡去。

  她再也不要喜歡顧五郎了。這男人發起怒來怎麼會那麼可怕?

  宋初昭也不是要刻意針對唐知柔。

  在軍營裡處事,對錯需得分明,處罰必須到位,最忌諱「算了」、「面子」一類的事。軍規一旦鬆弛,便很難再嚴明起來。尤其是對風聲謠言一類事情的處理。縱然是她,也沒少受罰。

  對宋詩聞這種不明著來,又喜歡玩些不痛不癢的小手段的,宋初昭沒有辦法。可小縣主和她吵,她就忍不住要跟對方爭個清楚。

  吵完之後,宋初昭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對面兩個貌美的小姑娘,一個哭得比一個淒慘……

  哦,宋詩聞還哭得很孤獨,因為有兩個人不懂憐香惜玉,而唐知柔已經顧不上她了。

  這場面要是被人看見,該算怎麼回事?

  宋初昭放緩了語氣,說:「好了,你們別哭了。」

  兩位姑娘都不理。

  正好這時,遠處響起一陣樂聲,其中銅鑼的聲音尤其響亮。顧風簡說:「酒宴該是開始了。」

  宋初昭無奈道:「現在這情況,還怎麼去?我先找人送二位回家吧,叫人看了笑話也不好。」

  唐知柔迅速止了聲,聽了會兒,說:「這樂聲……好像不是禮部原先準備的樂曲啊。」

  一金吾衛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也不知是剛到,還是偷聽了許久。對方藏在暗處,提醒說:「幾位郎君姑娘,陛下來了,請速去宴廳。」

  宋初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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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誤會

  四人到的時候,陛下已經在園中主座上坐著了。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常服,大馬金刀的坐著。左手小臂搭在膝蓋上,寬大的衣袖向下垂落,正歪著腦袋觀賞掛在前方的一盞紙燈。

  紙面上端正寫了一首短詩,是方才有人剛配合著畫補上去的。

  唐彰廉其實也才不過二十六,尚且年輕。多年帝王,讓他練就出了一股老成的氣質。沉如山水,不露波瀾。但是從他的眼神與動作來看,還是可以看出他本身性格並不沉悶。

  「嗯。」唐彰廉收回視線,點了點頭,一臉真誠地說,「不錯。」

  被誇讚的那位青年頓時喜上眉梢,上前行禮道:「臣自當勤勉苦學,不負陛下賞識!」

  宋初昭等人本想從側面悄悄溜進去,不知為何園內十分安靜,四人突兀出現,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

  唐知柔比較熟悉唐彰廉,自己也是皇親,便率先上前,朝陛下行禮。

  宋初昭等人跟上兩步,但未走到中間,只站在側面躬身問好。

  唐彰廉仰起頭,看向站位有些遠的四人,視線最先落在唐知柔身上。

  他對唐知柔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當年皇子間互相爭權奪利時,早已拋卻了所謂的兄弟血親,行事無所顧忌,各種骯髒或殘忍的手段盡數展露。若非他小舅舅與賀老將軍冒著危險將他藏下,他怕早已因年幼死在那場政鬥漩渦之中。

  事後他沒有追究幾位兄長,已經是最大的仁慈。讓他同更陌生的侄女處出親情了,那是不可能的。

  對他來說,同唐姓的皇室宗族,都不如小舅舅與義祖父來得親。

  唐彰廉面上和藹輕笑,擺出一副長輩的寬厚模樣,說:「慶平縣主看著長大了不少,已是個端莊持重的姑娘了。」

  唐知柔勉強笑了笑。她才剛哭過一場,眼睛紅腫,笑起來沒什麼精神。

  唐彰廉好似不見,未再多問,又把視線轉向旁邊,說道:「宋三姑娘,許久未回京城,住著還習慣嗎?」

  顧風簡這才走到中間,答道:「回陛下,一切安好。」

  唐彰廉又笑:「令尊與令堂身體可好?朕看宋將軍遞來的公文,總是不報家中喜憂。戍守邊關盡職盡責,我想叫他回來休息一陣,都找不到藉口了。」

  顧風簡:「謝陛下關心。家父與家母均身體康健,只是放不下手頭事務,怕有負陛下信任。」

  「好。康健就好。」唐彰廉拍了下腿,「你父母該是很快就能回京了,他們若是瞧見你與顧五郎相處得不錯,想來會很高興。」

  宋初昭:「……」聽著覺得有一點點奇怪。

  顧風簡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於是又抬手作揖。

  唐彰廉並沒有因為他的疏離有任何不悅,甚至沒覺得他行禮的方式有哪裡不對。拂袖一揮,讓他們三人先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眾人觀陛下態度,立即品出味道來了。

  方才陛下對著自己的親侄女才說了一句話,對著宋三娘,卻連連問了許多事情。這聊家常一樣地嘮嗑,除卻是在照顧她初回京城,也是因為對她確實親近。

  宋二娘常年居於京城,可沒得過這樣的厚待。所以靠的還是賀老爺與傅將軍的面子呀。

  莫非陛下今日來這文酒宴,也是為了宋三娘?

  聰明的人想到這裡,面上帶笑,但心思已經活絡起來。他們視線低垂,把情緒隱藏起來。

  別看宋家近兩年來如日中天,到底還是翻不過賀家這座山吶。

  唐彰廉端起桌上的酒杯,眾人連忙起身,誠惶誠恐地舉杯,與他共飲了一杯。

  唐彰廉笑了兩聲,心情似乎很好,手指不斷在桌面上點著。眾人以為他要繼續主持這場文酒宴了,結果唐彰廉又猝不及防地將話題翻了回去。

  唐彰廉問說:「慶平這眼睛,為何紅紅的?」

  唐知柔連忙抬手用力擦了一把,而後答道:「林裡風大,站得久了,被風吹的。」

  「哦。」唐彰廉又轉了個方向,「宋二娘這臉,又為何好像有些發紅?」

  宋詩聞之前被忽略了太久,心中怨氣正盛,冷不丁被唐彰廉叫住,不由打了個哆嗦。她連忙回道:「夜裡路黑,許是被什麼東西給擦到了。」

  唐彰廉了然道:「哦――那該小心一點才是。」

  宋詩聞:「謝陛下關心。」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面上正經,內心卻同唐彰廉一樣,滿是好奇。

  他們四人之間的關係與矛盾,大家多少都知道一點。顧五郎離開的時候,他們也沒料到幾人回來時會是這樣的畫面。

  宋二娘一看便知是被打了,小縣主也明顯是大哭過的表情。問題是顧五郎才去了沒多久,此刻表情平靜,像是與他無關。眾人也不相信他會不顧場合出手教訓女人。

  而且,小縣主一向恣意任性,此時陛下在,她若受了委屈,斷然沒有幫別人隱瞞的道理。

  那事情可就奇怪了。

  這時守在旁邊的傅長鈞彎下腰,在唐彰廉耳邊說了幾句。

  唐彰廉點頭。

  緊跟著又一位金吾衛走上前,在唐彰廉耳邊說了一串話。

  唐彰廉明顯來了興致,連連點頭,還出聲「嗯」了兩下。

  宋初昭看著那位將士說完之後一身正氣地後退一步,列回到隊伍中去,不由嘴角微抽。

  ……別以為我不知道剛才偷聽的那個人就是你。

  眾人酒不喝了,對陛下的緊張也忘記了,只十分好奇此事的內情。

  他們沒什麼見識……從未參加過這樣有趣的文酒宴!

  唐彰廉也未叫他們失望,當場提了出來:「朕近日確實也聽聞了些宋家的事情,只是模模糊糊,並不清楚。宋二娘,你是宋三娘的親姐姐,素來懂事聰慧,比她大了些許,就辛苦一些,多照拂她一把。三姑娘剛回京城,對京中人事不大瞭解,性格又比較直爽,若犯了什麼錯,你千萬別同她計較。」

  宋詩聞說:「昭昭是我親妹妹,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好的。」

  「是啊。所以若是有什麼誤會,定要及早說開,千萬別生了嫌隙。」唐彰廉替他二人憂愁道,「其中內情,我也不知,不過既然傅將軍牽扯其中,你對他又有疑慮,我就讓他當面同你解釋清楚。」

  宋詩聞臉色變了變。

  唐彰廉扭過頭,對著身側的人佯怒道:「傅將軍,我當你金吾衛的職位應當很忙,不想連他人的家事都有插手。多管閒事不說,還險些叫她姐妹二人生出誤會來。你自己解釋吧,我不幫你說話了。這回朕都要生氣了!」

  傅長鈞面不改色道:「臣惶恐。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宋姑娘搬離宋府之時,你沒同人家說清楚嗎?」唐彰廉指著他斥責道,「我就說你平日愛板著一張臉嚇唬人,行事衝動又強硬,就因為你這般冷硬的模樣,才會叫宋家人誤會!宋三姑娘不過是去賀公家中小住,他們祖孫許久未聚,賀公前段時日又感染風寒,現下親近一下是正常的事。賀公不過叫你去接個人,怎麼你就能惹出那麼多事情來?你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傅長鈞道:「臣當日說得清清楚楚,宋府的人也未有不滿。」

  「你還狡辯!平白惹出那麼多麻煩來,你說你。」唐彰廉咋舌搖頭,一面指責,一面又道,「宋將軍最為孝順,三姑娘一直被他養在身邊,受他影響,自然也該是孺慕宋老夫人的。她回京之後,最先去的便是宋府,也在家中陪了老夫人一段時間。豈會因為一點小事,便怨恨上自己的同族血親呢?」

  宋詩聞忙道:「民女並無此意!」

  唐彰廉換了個姿勢,繼續說道:「總歸是傅將軍做事不周全,才叫你們有了如此荒唐的猜測。不過這官員任命調度的事,我得替三娘解釋一句。她剛回京城不久,想必對朝廷諸事都陌生得很,哪裡能左右得了朝堂上的事?傅將軍只管宮城守衛,也沒那般大的能耐。」

  傅長鈞抱拳道:「臣向來秉公職守,只按律例行事。」

  「嗯。何況,這朝堂政事,官員任免,不是你們宋家女眷該關心的事。若有疑慮,可請你伯叔親自去吏部詢問清楚。」唐彰廉拍桌擔保道,「若其中是真有貓膩,朕來替宋將軍主持公道。」

  座上青年們的聽見這話,心中震撼。

  雖然只有三言兩語,但可從前後推斷出最重要的內容。

  這宋家定然是鬧不和了,所以宋三娘搬了出去。想是在她離開之後,宋家的人出了些事,幾人便認為是宋三娘挑唆傅將軍,從中作梗。

  這可真是……可笑又有點荒唐。

  傅長鈞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豈會因為一個小輩的抱怨之詞,去做那種下三濫的事?而且宋三娘一個弱質女流,剛從邊關回來,又哪裡能懂那麼多?

  更不必說,不和歸不和,宋三娘到底還是姓宋啊!賀老將軍不計得失幫持了他們那麼多年,怎可能因為一點麻煩,就轉頭打起自家人來了。

  宋家人若當真這樣想,那眼界可是狹隘短淺了些。

  幾人相視一笑,無奈搖頭。

  宋詩聞急著想解釋:「民女並未說過這樣的話,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

  唐彰廉驚訝道:「所以是慶平誤會了?」

  唐知柔正生氣呢,下意識地便想反駁。

  仔細想想,宋詩聞確實沒有這樣明確說過的話,只是旁敲側擊地,用各種方式暗示默認過。自己這樣說的時候,她也從未反駁。

  唐知柔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從解釋,臉色越發陰沉。她斜睨了一眼宋詩聞,後者面露慌亂與愧疚,朝她眨了眨眼。可惜這回唐知柔不再相信,反用力瞪了對方。

  她發現自己眼中單純善良的宋二娘,她其實一點也不瞭解。她真心實意對待別人,別人倒是將她算計得乾乾淨淨。

  她唐知柔看起來就那麼蠢嗎?

  唐彰廉嚴肅起來道:「慶平,方才還誇你穩重,結果你又如此。清官難斷家務事,你這衝動又愛管閒事的性格,該改一改了。」

  唐知柔咬了咬牙,最後洩氣道:「是。」往後誰求著她,也不會再管了!真是平白惹了一身腥!

  並不是所有人都關心那些茶餘飯後的閒話的。在場許多人都是一心聖賢的讀書人,原本並不知道宋家後宅還有這樣的故事,此時聽陛下說了幾句,便開始張頭張腦地找人打聽。

  可宋家這一團麻亂的事,哪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於是眾人各種濃縮一下,用含糊的語言將自己知道的事描述出來,最後就變成了:

  「宋三娘前段時日被傅將軍接去賀家小住,結果在接人的時候,發現宋老夫人與宋二娘昧了賀家送去的禮物,還刻意把人安置在下人都不住的一家偏院裡。聽說賀公與傅將軍都十分生氣,具體如何,我也不知。聽陛下今日所言,或許有些誇張之處,但應該確實有些原由。」

  一眾青年大感震驚!大開眼界!一顆心猛烈地騷動起來。

  唐彰廉還想再說,嘴巴張到一半,被傅長鈞瞪了一眼,又悻悻咽了回去。

  宋家面子還是要顧的,玩過分了也不好。

  唐彰廉再次笑道:「說清楚便好。我想宋二娘賢良淑德,宋三娘天真浪漫,你姐妹二人定能好好相處。罷了,今日既是文酒宴,還是聊聊相關的正事吧。」

  唐彰廉說了一半,又留了一半。他自己是高興了,卻留下眾人心裡跟撓癢癢似的好奇。

  唐彰廉滿足道:「顧五郎,剛才方生已經作詩一首,不如你也來作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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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吟詩

  唐彰廉讓她作詩,宋初昭是一點都不虛的,畢竟顧風簡早早關照過。且唐彰廉沒有任何為難他的意圖,只叫她隨意發揮。

  宋初昭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來。

  他們軍營裡那位什麼都懂點兒的老儒生,在要說大話時都會先做這個動作。看著有種內斂的囂張,極其霸道。

  宋初昭低著頭沉思片刻,而後選用了詩集上留下的最新的那首詩。那麼短的時間,顧風簡總不可能對外說過。

  這首詩寫的是景。寫夏秋換季時,孤山萬仞,直入雲間的風景。只寥寥數筆,便將高山聳立的險、山色層層變化的豔、白雲寥寥秋風瑟瑟的冷,以及遠目凝望遙不可及的憾,都寫得韻味非常、淋漓盡致。

  借山河的壯闊,襯托出自己的渺小,而最後一句裡的措辭,似乎顯出了詩人些許的抑鬱。

  宋初昭的聲音平緩低沉,詩詞字句從她嘴裡蹦出,有種兵刃出鞘的悅耳。

  可是她表現得越平靜,眾人細品之後,越覺得其中有一些暗藏的濃厚情緒。

  本就是一幫年輕又滿懷抱負的青年,不由將自己代入其中,便有了自己的情緒。

  他們紛紛猜測,這應該是顧五郎在藉以表示自己懷才不遇吧?說明顧公子對顧國公將他困在家中,既不讓他學武,又百般妨礙他入仕的事,是懷有怨言的。

  他出身高貴,卻幼遭劫難。經綸滿腹,卻無從施展。聰慧懂事,卻不受寵愛。

  所以這首詩裡面的感情,才會如此的濃烈!如此的委婉!又如此的震撼!

  壓抑與痛苦,才最動人心弦。愁,是每一位詩人的靈魂!

  宋初昭背完詩,立即觀察身邊人的反應,結果發現眾人的表情都很精彩,且是她無法理解的精彩。看她的表情也十分複雜,難以用詞語簡單形容。

  她最初讀這首詩的時候,讀出了天地的壯闊與豪情,所以對這詩很是喜歡。怎麼這群人……跟丟了大錢似的?

  唐彰廉在上方靜坐片刻,認真念了一遍,而後點頭說:「無愧五郎才名啊。這詩一氣呵成,字字精妙,誦之如身臨其境,久久無法自拔。」

  宋初昭謙虛道:「陛下謬贊。」

  台下一幫年輕人,尤其是季禹棠等覺悟高的兄弟,立即搭腔道:「五郎才學,某等實在佩服!仔細推敲,確實覺得一字一句都更換不得。」

  「這詩氣勢博大,足以顯出五郎胸懷裡的萬丈豪情。」

  「……」

  季禹棠等接受過長輩吹捧技巧教育的青年,若是想誇起人來,那可真是出神入聖、沁人心脾。

  眾人觀陛下如今的態度,本就想討好顧五郎,自然誇得不遺餘力。而季禹棠還感激宋初昭先前幫他的事情,對顧五郎的形象帶著一種不大真實的光輝,那吹起來就更賣力了。

  他在前頭身先士卒,他的小弟們自然不甘落後,一時間,宋初昭被他們的花式吹捧弄得有些找不著北,心裡也升起些壓不住的得意。

  顧風簡原先是挺喜歡這首詩的,無論是押韻還是用詞,都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舒服。可是在過了一段時間,心境平和下來之後,再去回顧,他又覺得無比矯揉做作。然後被宋初昭這麼當眾一念,當著陛下的面被翻來覆去地分析,他的心情只剩下彆扭。

  就十分尷尬。

  且莫名其妙。

  這群人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東西?都不要面子了嗎?

  宋初昭心情飄飄然的時候,隨意一扭頭,發現不遠處顧風簡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下頓時又開始突突起來。

  咋的?五郎不滿意?一定是因為她不夠謙虛!

  於是宋初昭連忙嚴肅地推脫了兩句,表示這不算什麼,不過是隨興的一片詩作而已,經不起大家考究。

  眾人立即不滿意起來,說這十分算得上什麼!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宋初昭,自己已經體會到了她蘊藏其中的內涵與情感,十分之優秀!

  宋初昭也只能跟著「哦」一聲這樣。

  顧風簡:「……」

  宋初昭在暗暗猜測顧風簡心思的時候,唐彰廉的視線在四周巡視了一圈,而後高興地站起來,指著一個地方道:「就那盞燈!給我拿過來!」

  一名金吾衛領命上前,把燈從上方挑了下來,送到唐彰廉的桌案上。

  唐彰廉提在手裡轉了一圈,將紙面上的畫看清楚,笑道:「我看這燈上的畫與五郎方才的這首詩意境相稱。雖不如五郎詩詞中所寫的那般壯闊,卻也有幾分味道。顧五郎,如何,將你的詩題到這盞燈上,就掛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大家以為如何?」

  宋初昭愣了下。

  怎麼還有這個流程?

  她卻不知這是文酒宴歷來的慣例。詩句能被選上,懸掛在最醒目的地方,是這場宴會的榮譽所在。一眾文人搶破了頭,就為了爭這個面子。

  只是顧風簡以前不大喜歡湊這種熱鬧,偶爾來一次,也沒什麼興致要參與,所以不曾被選上過。

  座上的青年們又開始新一輪的捧場大會,言語間無不稱好。

  宋初昭就這麼一個愣神的功夫,紙燈已經被金吾衛送到她的桌上。隨後筆墨也送了過來,擺在她的右手邊。

  眾人的眼神,期待中帶著羨慕,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宋初昭:「……」

  君要臣死……可她不想死!奈何這般啊!

  她嘴唇乾澀,喉結重重一滾。

  這般氛圍,宋初昭再不情願,也尋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一面安慰說自己的字不算難看,憑這幫文人的本事定然能給她誇出花來,一面硬著頭皮提起筆,帶著心虛移向紙面。

  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乍然響起,就挺顧風簡道:「陛下若不介意,請讓宋某來寫。」

  眾人連同唐彰廉,都順著視線看了過去。顧風簡極有風度地起身,朝唐彰廉莊重行禮,又重複了一遍。

  唐彰廉見狀,心領神會地一笑,點頭道:「自無不可。」而後一拂袖,讓人把東西搬過去。

  眾人也露出的曖昧神色來,范崇青那傻貨甚至笑出了聲。若非唐彰廉在,宋初昭覺得他已經起哄出聲了。

  然而宋初昭此時只覺得鬆了口氣,立即讓出位置,朝對方做了個請的姿勢。

  顧風簡穿的衣服,雖然樣式簡樸,但作為女裝,還是過於不便。他把袖子在手腕上纏了一圈,而後從容提筆,在不好落筆的燈面上書寫。

  唐知柔坐在他的旁邊,托著下巴,神色懨懨地斜眼偷看。

  她今日本是為了顧五郎而來,不想出了先前的意外,被顧五郎狠狠訓斥了一番,現下已完全沒了對文酒宴的興趣。心裡酸得厲害,根本不想看這二人在她面前恩恩愛愛。

  她瞥了幾眼,發現身邊這人落筆的字跡龍飛鳳舞的,攪作一團。落筆有力,墨汁浸染了紙面,看著架勢十足。可是相當潦草,她一個字都認不出來。

  唐知柔還是本能地不喜歡宋三娘,張口便道:「這字寫得好醜啊!都是什麼呀?」

  周圍幾位姑娘也搖了搖頭:「你看得懂嗎?」

  「字太小了,我看不見。」

  眾人聽見這話不由好奇,伸長脖子想要查看,唐彰廉也跟著緊張起來。

  唐彰廉當對方主動請纓,應該是有點本事,這才欣然同意。若宋三娘真的只有半桶水,卻急於顯露,那在這場文宴上,是要鬧出笑話來的。

  他豈不是要被賀公念死?!

  顧風簡對唐知柔的話不予置評,彷彿沒有聽見,手下筆鋒依舊。一直到最後一句寫完,才俐落地收了筆,架到案上。

  他泰然起身,聲線平坦道:「不才。獻醜了。」

  等在邊上拿燈的金吾衛順勢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也看不懂,抬頭間有些迷茫,將燈抱了過去。

  他這反應,搞得唐彰廉更緊張了。

  唐彰廉接過一看,眉毛上挑。他深深看了顧風簡一眼,又饒有興趣地看了唐知柔一眼。而後在眾人的急迫中,不動聲色地揮了下手,示意金吾衛將燈籠拿給左側的青年們過目。

  紙燈在眾人的面前遊過,讓青年們能近距離看個清楚,但眾人還是一窩蜂地湧了上去。

  季禹棠定睛一瞧,率先拍手誇道:「這手狂草,寫得真是飄逸啊!」

  「何止是飄逸啊?與五郎豪邁不羈的文風相得益彰!實在是太妙了!」

  「這是仿沛公的字吧?我看神韻已得九成。」

  「不想宋三娘的書法造詣竟如此深厚。狂草寫得如此好的女子,這世上可真不多!」

  范崇青其實也認不得上面的字,他甚至覺得那幾個字比自己寫的還要難看。畫鬼跟畫符一樣,起碼他的字還是能看出輪廓的。

  但聽季禹棠等文人這般推崇,雖然不懂,也與有榮焉地應和道:「哈哈哈,這世上同宋三這般瀟灑的女子也沒有幾個啊!她可是在邊關長大的,自然看得更多更廣。」

  「都道字如其人,三姑娘看來是不拘小節之人。」

  宋初昭起初聽著高興,范崇青一開口她又有點慌了。生怕這憨憨說得多了,唐彰廉一高興,讓顧五郎上去表演個單手扛鼎的絕活來。

  好在唐彰廉沒有再讓眾人表演才藝的興趣,只在眾人回到座上之後,叫身邊的侍衛把燈掛到最顯眼的地方,供之後觀賞。

  眾人認同顧風簡的字,唐知柔就陷入了無比的難堪。

  雖然此時無人說她的不是,也沒有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依舊覺得臉頰火辣辣得疼。

  旁邊的幾位姑娘也暗自慶倖,還好方才沒有嘴快附和唐知柔的話,否則現下丟臉的就是她們。

  唐知柔秀眉擰起,又掃了宋詩聞一眼。

  都是宋二娘,給她暗示了許久宋初昭不學無術的事,她才下意識地如此認為。哪裡曉得宋三娘還會寫什麼狂草。要知道,想要得到對面那幫眼高於頂的青年的讚賞,可不容易。

  丟人要丟大發了!

  這宋詩聞嘴裡可真是沒一句實話!或許關於宋初昭的別的壞話,也全是假的。

  看看宋三娘這氣質,這姿態,像個不喜念書的人嗎?

  宋詩聞向來愛在外吹道自己的才名,該不是怕宋初昭蓋了她的風頭,才編出這些可恥的謊言?

  唐知柔這樣想著,看宋詩聞的眼神便有了鄙夷。

  從未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人!

  她卻不知,宋詩聞比在場眾人都要震驚。

  她祖母不是這樣和她說的!

  她最為驕傲的,便是自己比三娘更為博識的才學,待人接物也不同三娘那般粗鄙。這些是金錢與權力改變不掉的,是她自己多年努力所得。

  來宴會之前,她想過宋初昭可能在眾人面前出醜的模樣,或許還會一氣之下闖出禍端,卻絕想不到對方能有這種一鳴驚人的機會。

  宋詩聞怔怔坐著,思緒如波濤洶湧。

  這……這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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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標題

  周圍人群吵吵嚷嚷,宋詩聞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她聽著青年們陌生的贊詞,心裡不甘想到,宋初昭怕不是中了邪,為何能處處壓她一頭!

  這個念頭一出來,在覺得荒唐的同時,又慢慢在她腦海中生根發芽,如何也甩脫不去。

  宋詩聞意識到什麼,猛地驚了下。

  她不知道宋初昭是否會寫狂草,也不知道對方是否在邊關念過經文,但是,不知從哪天起,宋初昭的性格確實是發生了變化。

  以前宋初昭雖然也不曾對她動手,但是眼神裡不乏對眾人的不耐與煩躁,語氣也帶著衝動,顯然還不善掩飾自己的情緒。

  到了後來,對方的目光裡就只剩下叫人退卻的寒意。她漆黑的瞳孔彷彿能洞察所有的事情,以一種可笑的心態在俯視他們。連原先春風得意的妙兒,也被她整得不敢吱聲。

  宋初昭才回來不久,眾人都對她不太瞭解。這種變化,若不仔細觀察,或許發現不了。可一旦疑心,其中的詭異之處又顯而易見。

  所以,哪怕顧家人從未見過宋初昭,也對她格外關照,顧五郎甚至一反常態,為她與人打鬥。

  這世上,怎會有人平白無故的喜歡誰?除非是叫人攝了魂。

  宋詩聞呼吸一窒。

  顧五郎的失常,總不該是她多想了,連唐知柔也是這樣認為!

  宋詩聞不安地抬起眼皮,朝著右側瞄去一眼。顧風簡吊著眼角,也正巧看向了她。那帶著警告與威懾的眼神,叫她心臟顫了一下,趕緊將臉移開。

  「宋三娘。」唐彰廉饒有興趣地問道,「你住在邊關的時候,生活如何?可有什麼趣事?宋將軍平時是如何訓兵的?他待你嚴厲嗎?還有,不知教你書法的,是哪位先生,他竟願意到邊關去。」

  一連串的問題砸到顧風簡的頭上,他默了片刻。

  答倒是也可以答,只是他知道的沒有那麼詳盡。

  唐彰廉笑說:「盡可隨意些,大家都不必拘謹。我今日也是來參加這場文宴的,諸位將我當做尋常人即可。」

  眾人附和地笑了兩聲,只是那笑聲背後委實不大真誠。

  畢竟唐彰廉也只是隨便說說。

  這時宋初昭出聲道:「宋將軍確實御下嚴格,軍營裡紀律分明。至於其它的事,應當與京城差不多吧,只是邊關的瑣事更多一些。」

  唐彰廉:「顧五郎知道?」

  「三姑娘與我說過。」宋初昭索性將話接過來,「一些經驗豐富的精兵,平日裡負責邊城巡衛,每日操練不可懈怠。邊界處偶有外敵蠢蠢欲動地進行試探,這批精兵便會帶隊出去轟趕威懾。也有一些零散的士兵,大多是當地的壯男男性。有戰事時他們會舉刀相助,無事時就幫著家裡耕地種田,充作勞丁。所有士兵都得學習如何傳達軍令,如何列陣行軍,如何快速紮營。近兩年裡國泰民安,邊關也和平了不少。有時會有商隊途徑,想要出關,他們擔憂安全,便會請將士們幫忙護送,並送些棉服過來作為感謝。所以軍營裡的士兵過得還好。只要不出什麼大的天災,都可以吃得飽、穿得暖。」

  唐彰廉拍桌高興道:「吃得飽穿得暖就好!都是我大梁的好兒郎!」

  眾人又跟著恭維了一番。

  傅長鈞有些詫異地看了宋初昭一眼,未料到顧、宋二人私下居然已經交流了那麼多。對顧家五郎略感不滿,但是也沒太過放在心上。

  倒是宋詩聞的臉色愈發蒼白,心中的違和感逐漸加重。

  她注意到了,方才宋三娘遲疑了下沒有回答,所以顧五郎才出面替她解圍。可是宋初昭自幼長在邊關,如此簡單的問題,哪裡用得著猶豫?

  此事分明有異,絕不簡單。

  由於宋初昭幫忙代答,唐彰廉當是宋家三娘不喜在人前說話,就沒有再問。他倒是還想再聽幾人說說,可是傅長鈞提醒他時辰已經不早,催促他趕緊離開。

  唐彰廉見今日確實浪費了太多時間,而自己在,這幫小子也玩不盡興,遺憾起身,先行離場。

  他一走,宋詩聞也藉口身體不適,匆匆告辭。

  她面無血色,確實是不舒服的表現,眾人沒有懷疑,關心了兩句,命人送她離開。

  唐知柔本想跟著離席,但鬧了彆扭,不願與宋詩聞撞上。又見對方表情倉惶,面帶心虛,擔心若自己也走了,會有人拿開場時的事說道,便決定等一等。

  唐知柔意興闌珊,范崇青等人卻跟放出了籠的猴子一樣,火速湧向宋初昭。

  這幫糙漢不方便去纏著顧風簡,對上宋初昭倒是毫不見外,一個個圍緊了她,讓她再講講邊關的事。

  男人嘛,尤其是習武之人,對戰場鐵馬,總是有別樣的熱情,覺得好玩兒。

  季禹棠等人不甘示弱,舉著酒杯過來,要與她談論一下方才的詩作。

  宋初昭頓時感覺周圍空氣都變得渾濁,對這幫人十分嫌棄。

  同樣嫌棄的還有顧四郎,可惜他被人攔住,自顧不暇。

  顧風簡坐在遠處,神色不明地盯著宋初昭。

  他依舊不大明白,為什麼這群人要圍著宋初昭。同時還有些不快,覺得他們太過討厭。

  大概是顧風簡的眼神太過直白,范崇青感受到了。實在是那刀子一樣紮在他身上的視線,讓他想忽略都難。

  可是范崇青是個臉皮極厚的人,他壓根兒沒想過這時候應該避開,而是背過了身,當做不知。然後倒了一杯酒,豪放地送過去。

  宋初昭正在和人說話,也沒注意,見范崇青遞東西過來,就順勢接了。接了之後又聽范崇青說什麼「我敬你一杯!」,然後再三催促著她也喝,宋初昭就跟著喝了。

  軍營裡是允許喝酒的,且軍營中的酒比普通酒館賣的酒要烈得多,味道也更好。宋初昭雖然被宋父勒令不得飲酒,但還是偷偷摸摸喝過不少。不知遺傳了誰,酒量驚人。喝這一兩杯米酒完全沒當回事。

  季禹棠見她喝了范崇青的酒,當下激動,把袖子往上一抖,露出一截手臂。而後抓過一旁的酒壺,也要敬她兩杯。

  范崇青陰陽怪氣地與他叫囂。

  宋初昭煩他們,不想他們在自己面前爭吵,索性喝就喝了,喝完讓他們都到一邊去。

  轉眼間,手上一鬆一放地接了個好幾個杯子。

  因為身邊人太多,擋住了宋初昭的視線,她也就沒看見隔著一條走道的地方,顧風簡露出了個錯愕的表情,還緊張地站了起來。

  還是顧四郎反應更快。他一個錯神的功夫,就發現自己五弟被人灌酒了,當下大聲叫道:「快住手,你們給我五弟喝什麼!我五弟不會喝酒!」

  眾人聽見都怔了下,現場甚至大為安靜下來。宋初昭當下就想反駁,可是準備開口時,突然發現舌頭有點遲鈍,還有一股熱氣在往上沖。

  她驚嚇非常,意識到這是微醺的狀態,再喝下去恐怕真要醉了。也終於意識到,她如今的酒量,不是自己的酒量。

  饒是如此,她依舊極為震驚。

  不過是幾杯米酒而已,世上竟然有人能喝醉?!

  顧四郎快速推開眾人,彎下腰問:「五弟,你還好吧?」

  宋初昭搖了搖頭。現下大腦還很清醒,也沒什麼難受的地方,只是臉頰在慢慢發熱。

  顧四郎也發現了她臉上的緋紅,對著那幫玩鬧的兄弟譴責地掃了一圈,眾人慚愧,自覺退開幾步,嘿嘿賠笑。

  宋初昭趕緊往顧風簡那邊一瞧,果然發現對方正帶著無奈的表情。

  顧風簡見她終於發現自己,朝她搖了搖頭,又指向門口。宋初昭遂咳嗽一聲,說:「我先回了,諸位玩得盡興,不必相送。」

  場內另外一位青年跟著舉手道:「我也回去了!」

  那人同她一樣,意識雖然清醒,但不勝酒量,正在上頭。為防酒後失言,一般覺得有一點醉意了,便會先行離席。

  宋初昭起身往門口走,那邊的人大約是想與她同行,快速衝了過來。

  對方腳步並不穩當,衝來的時候沒看清楚,被桌角磕絆住,一個趔趄,又撞上了一旁的木柱。

  靠近宴廳入口的那根木柱並不牢固,是臨時搭建起來,用於懸掛裝飾用的紙燈。柱子被成年男子這猛地一撞,直接朝前翻倒。

  姑娘那邊立即傳來聲聲刺耳的尖叫。

  宋初昭走得遠,正背對著柱子,沒看見這場面。在聽見尖叫之後,下意識地望向女子那邊。扭轉的視線中,顧風簡飛一般地朝她衝來,轉眼已到了她面前,且趨勢不減。

  宋初昭條件反射地錯步躲開,然而顧風簡張開手,準準抱住了她,將她撞到在地。

  緊跟著接二連三的落地聲響起,宋初昭看見了散落在地上的各式紙燈,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一雙手墊在她的腦後,鼻尖能聞到一股清淡又熟悉的味道。手的主人很快從她懷裡爬起來,並將她扶坐起來。

  顧風簡皺了皺眉,又很快壓下去,檢查了下她的後腦,看她是否磕到。見她一直不說話,儘量用柔和的語氣問:「沒事吧?」

  宋初昭搖頭,又問:「你沒事吧?」

  顧風簡收回環住她肩膀的手,按住自己的右臂,沉聲道:「大約是撞到手了。」宋初昭連忙去看他的傷勢。

  形勢之下,顧風簡及時地用右手推擋了一把,把靠近的柱身推了出去,讓二人恰好躲過。

  但是他沒學過武,不知該如何化力,方才只是憑藉蠻力,所以右手小臂上難免留下了一道劃痕。通紅了一片,還破皮了。

  若是自己傷成這樣,宋初昭或許不覺得疼,但是傷在顧風簡身上,她就覺得痛覺格外真實。不由抽了口氣。

  季禹棠等人忙圍過來,想要扶宋初昭起身,顧風簡回憶起方才這些人的莽撞,冷聲喝退:「別過來。」

  青年們察覺到他的敵意,原地停住。

  眾人都還在驚嚇之中,尤其是姑娘那邊。現場最淡定的,反倒成了顧風簡本人。

  顧風簡平靜地說:「走吧。」

  宋初昭還拉著他的袖子,被他帶了一步,往外走去,緊緊跟隨他的腳步。

  顧風簡見她內疚,低聲安慰她說:「無礙。小傷而已。」

  宋初昭點頭。

  顧風簡頓了頓,問道:「酒喝多了,頭疼嗎?」

  「沒有。」宋初昭說完,補充了一句,「沒喝多,只喝一點。」

  顧風簡笑道:「一點是可以。但如果不想喝,那就不要喝……」

  等他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在場眾人才緩過神來。

  范崇青手裡還傻傻抓著酒壺,呢喃道:「宋三娘真是……」

  那輕聲細語的溫柔,那可靠剛強的臂膀。

  原以為是朵解語花,不想其實是塊遮雨棚啊!

  ――他羨慕。

  季禹棠跟著感慨道:「都說宋三娘武藝驚人,我今日可算見識到了。方才那身手,怕是比我的眼睛還快。好一齣英雄救美啊!」

  顧四郎:……你確定真的沒有說錯嗎?

  等上了街,被夜風一吹,宋初昭喝進去的那幾兩小酒,全飄散了。

  她想看一看顧風簡的手,卻被顧風簡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顧風簡原本想叫她心疼一下,但真見她難受,又覺得沒意思。只推說沒事。

  走了片刻,宋初昭才後知後覺地問:「這是去哪裡啊?」

  顧風簡說:「你不送我回家嗎?」

  宋初昭一個哆嗦。外祖父會不會殺了她?

  然,死也是要去的。

  宋初昭為表謝意,重音道:「送!你要是累了我還能背你回去!」

  顧風簡沉默片刻,然後道:「背到賀府,路可遠著。」

  宋初昭也想起來,歎道:「唉。」

  顧風簡:「……」

  顧風簡被她一聲歎受了刺激,後退一步,跳到她的背上。

  宋初昭:「……」何必為難自己的身體?他倆誰還不知道誰的深淺?

  然,這話題是她嘴賤先提起來的,也只能硬著頭皮背人回去。

  顧風簡:「走。」

  走就走!

  宋初昭一步步踩著冰涼的路面在夜色中穿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還是挺沉的。尤其對方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知是頭髮還是什麼,掃著她的脖子,有些微微發癢。

  宋初昭想省著點力氣,畢竟長路漫漫,便只在腦海裡胡思亂想,沒有說話。二人之間安靜了片刻,顧風簡不知為何突然收緊手臂。

  宋初昭感到一陣窒息,忙道:「顧五郎,你不要勒我。」

  顧風簡快速鬆開,問道:「你與范崇青關係很好?」

  宋初昭困惑道:「沒有吧?」

  顧風簡:「那季禹棠呢?」

  「也沒有吧?」宋初昭說,「其實也就見過幾面而已。季禹棠只見了兩次。都是他們主動來我的。」

  顧風簡「嗯」了一聲。

  宋初昭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沒有朋友,繼續說:「我跟你四哥的關係還挺好的。他雖然莽了些,但對你是真心關照。而且人也不錯,挺講義氣。至於衝動嘛……罷了,這年紀的人,衝動也不能完全算個缺點。」

  顧風簡:「……」

  宋初昭再次窒息:「……顧五郎你別勒我!」

  將人送到賀府時,宋初昭本以為賀老爺會大發雷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他的狂風暴雨。

  賀老爺得知外孫女受傷之後,確實異常心疼,但在得知這傷是為救人而得的,而不是被誰欺負才受的,就完全不當回事兒了。讓人去請了大夫,然後便把事情輕輕揭過,甚至還感謝了下宋初昭把人送回來。

  宋初昭擔憂了一路,現下無事發生,滿心歡快地跑步離開。沒聽見賀老爺在身後低聲詢問道:「你腿腳又沒受傷,為何要他背著你回來?外祖父還以為你傷得厲害,可嚇到我了。」

  顧風簡面不改色:「她非要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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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先生

  宋詩聞魂不守舍地回到宋府時,管事正準備叫人套車去園林外接她。見她出現,稍顯驚訝,快步上前道:「二姑娘怎麼今日回來得如此早?可是宴會上出了什麼事?」

  宋詩聞軟聲說:「倒沒什麼。只是我心中有事,在廳裡坐著覺得透不過氣,就先回來了。」

  管事問:「那您見著三姑娘了嗎?」

  宋詩聞眉頭輕蹙,然後說:「見到了,與她解釋了經過,也同她說了祖母生病的事,可她似乎不大相信,對我還有怨言。是我的錯。」

  管事歎了口氣:「那便沒有辦法了,二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讓下人去燒幾桶熱水,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因為時間尚早,宋詩聞慣例去看一眼宋老夫人。

  往常這時候,宋老夫人正是難受,需要她陪伴在側。可今日,宋詩聞來了祖母的院落,卻發現裡頭的燈已經暗了。

  負責服侍宋老夫人的老僕還候在外頭,見她站在院門口,邁著小碎步快速走來。

  「二姑娘好。」那老僕說,「老夫人前兩日夜裡都不能休息,今日可算是早早睡著了。二姑娘現在還是別進去了吧?您的孝心,老夫人自是明白。」

  宋詩聞叮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進去了。你記得好好照顧祖母。」

  那人點頭道:「是,老僕自當盡力。」

  宋老夫人原先是老當益壯的。她年輕時吃過苦,體格倒是練得很好,之後宋將軍仕途通暢,宋家跟著水漲船高,她便學著京中那些官員夫人,開始注重保養,補品一直沒有斷過,好幾年不曾生過病。

  可是這回,宋三老爺,以及她的其餘幾位子女,到宋府來指責她、唬喝她,當真叫她寒心。她憤怒中又確實有點害怕,多半思慮之下,元氣大傷,短短幾日蒼老了許多,如草木被一場風雨打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之後她又在床上躺了數日,人便虛了,手腳能明顯感到發沉。是以雖然大夫說她已經痊癒,她卻執意認為自己還能繼續恢復,關在屋裡調養生息,結果鬧得整日睡不好覺。

  宋老夫人面上不肯承認,其實心中早已察覺到自己的年老,心中惶恐不安。躺的越久,這臉色就越難看。

  宋詩聞先前一直認為,祖母這是心病,病因只是她太過怕死,可是有了今晚的猜測之後,她又荒誕地覺得,或許不是呢?

  ……如果,真是被吸了精氣該怎麼辦?外頭的故事裡不都是這麼說的嗎?宋家那麼多事,可全是宋初昭回來之後才發生的。

  宋詩聞已經準備走了,半途又回過身,叫了一句:「方姨,你消息最是靈通,你知道哪裡能找到驅邪的道士嗎?」

  老僕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宋詩聞笑了下:「我是覺得,這段時日宋家發生了太多晦氣的事,或許該找位道長或者大師,來府裡辦場法事。也是中秋快到了,順便能討個吉利。」

  老僕也笑:「姑娘不必擔心,老夫人往年都會去白雲觀祈福,等過段時日,她身體好些了,便去找道長們求個平安。」

  宋詩聞見老僕聽不大明白,用力咬了下唇,強調說:「我想找個靈驗的,找個能叫我安心的道長。你去替我打聽一下吧。」

  老僕盯著她看了會兒,猶疑道:「姑娘,你也曉得,陛下最討厭這些鬼神之事。除卻必要的祭天,平時都鮮少接待道長。如今天下方士都老實著呢。」

  宋詩聞說:「方姨在說什麼?我哪是那樣的人?我真只是想驅個邪,不是有什麼陰損的念頭。」

  老僕面上仍有猶豫,兩手握在一起,似乎有什麼欲言又止。

  宋詩聞見狀,催促道:「方姨想說什麼?」

  老僕想了想,還是小聲道:「老僕知道姑娘沒別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前幾日聽到的一點風聲。姑娘聽了,若覺得只是我多嘴,那就忘了吧。」

  宋詩聞問:「什麼風聲?」

  老僕走近一步,在她耳邊道:「姑娘您也知道,我是最信這些東西的,家裡還供著三清像呢。我也是聽說,據說福東來的弟子,過段時日要到京城來了。」

  宋詩聞訝異道:「他不是個騙子嗎?」

  「若只是個普通騙子,哪裡能騙得了先帝那麼多年?他確實是有點本事的人。或者說,是當時天下最有本事的一個術士。」老僕認真道,「姑娘生得晚,不知道。老僕年輕的時候,天下間莫不是福道長的傳聞,眾人將他傳得無所不能,連呼風喚雨也不在話下。如今雖已少有人提及,可有些事,確實是事實。朝中不少官員,都親眼見證過。所以,福東來伏誅之後,他指點過風水的亭子、別院、偏殿,依舊無人敢去挪動。連陛下也是如此。」

  宋詩聞聽得入神,又說:「可是他都死了,他的弟子……還能活著嗎?」

  老僕道:「說是他弟子,其實該是他女兒。福道……那福東來生性風流,風光時收了不少美人,可他並不喜歡孩子,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多少女人被他拋棄,下場淒慘,那位先生的母親也是如此。聽說她出生時身體羸弱,險些活不下來,但是極其聰慧。幼時曾曆過苦難,將死之際又被福東來發現了天賦,被帶回家中。不知是命大還是命苦。」

  宋詩聞驚呼:「竟是如此?」

  老僕說起這些事情,滔滔不絕:「可不是!若不是她當初大義滅親,福東來也不會死得那麼早。所以一切真是因緣際會啊,朝中官員因此未追究她的身份,放她離開了。據說她天生慧眼能通陰陽,如今在天下都很有名氣。不過眾人只知她的名諱,卻並不知她與福東來之間的關係。我也是因著老夫人的關係,才知道一點內情。」

  宋詩聞問:「那她現在在何處?」

  老僕道:「據說先生近兩年一直在天下遊蕩。數日前,她身邊的小道童傳了風聲出來,說她要回京了。按照消息的時間來看,左右也就是最近吧。」

  宋詩聞急說:「那你能替我找她問一問嗎?我覺得……我今日去宴會的時候,覺得有人不大對勁,可真是將我嚇住了。不找人問個明白,我心裡頭不安生。」

  「她可不是什麼人都見的。她給人看卦算命,只靠緣分。」老僕說,「姑娘若真是擔心,老奴就去找人問一問。聽說先生心地善良,真見著裝神弄鬼的事情,就不會袖手旁觀。」

  宋詩聞忙點頭:「好!」

  宋初昭背著顧風簡走了一長段路,回家後差點虛脫。本以為第二天要腿腳酸疼,吃些苦頭,不想竟沒有大礙。

  可能是因為她近日的鍛煉起了成效,顧五郎的身體已不如她剛來時那般單薄。

  宋初昭察覺這事喜出望外。既然生龍活虎的,她就按捺不住地想去賀府看看顧風簡的狀況,順便同他炫耀一番自己的成效,好證明這段時日沒有荒廢。

  觀顧五郎昨日的態度,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體力行不行。

  聽說她要去,顧夫人大為支持,甚至比她還要上心,連番催促。且恨不得將家中的傷藥都給掏空了給她帶走。

  最後宋初昭只拿了一瓶外傷藥,揣進袖子裡,忙不迭地跑了。生怕顧夫人追出來。

  照她看,顧風簡的傷,看著疼,但不算嚴重。上多了外藥,可能還好不快。

  宋初昭未帶僕從,一路歡欣地到了賀府門口。

  賀老爺聽說是她來拜訪,已經習慣,連刁難的心情都不大有,索性留在屋中不出來見人。

  賀老爺想,正門拜見,好過半夜翻牆不是?算了算了。

  顧風簡聞訊出來見人,宋初昭與他簡短地說了幾句話。

  宋初昭眉飛色舞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表示強壯,又小心查看了顧風簡的手臂,然後把藥瓶塞到對方的手裡。

  顧風簡安靜地聽她講,猝不及防地,就聽對面的人說:「好,我走了。」

  顧風簡愣了下,說:「走了?」

  「昂。」宋初昭說,「我只是來看一看吶。」

  她正要離開,顧風簡神色倏地嚴峻起來,說:「我有東西丟了。想是那日沒有注意,摔倒的時候,掉到了哪個地方。」

  宋初昭聽是因為自己,忙問:「是什麼東西?」

  顧風簡:「葫蘆。」

  宋初昭半晌沒想起來,茫然道:「什麼葫蘆?」

  顧風簡:「你送給我的那個葫蘆。」

  宋初昭驚了。她還給顧五郎送過東西嗎?葫蘆又是什麼玩意兒?她要送,鐵定先送把刀啊。

  顧風簡的眼神漸漸變得危險,在他即將冷下臉的時候,宋初昭突然靈光一現,想起當初自己塞給顧風簡買東西吃的那個玉飾。連忙點頭說:「是!我給的!那塊玉對不對?」

  顧風簡臉色稍霽:「嗯。葫蘆丟了。」

  宋初昭說:「那我去幫你找找,應該還在。即便丟了,打掃的奴僕也應該有看到。」

  顧風簡走下臺階:「我也要去。」

  宋初昭想也不想,揮手說:「你不必去了,我去幫你找回來就是了。」

  顧風簡拽住了她的衣袖,定定地看著她。

  二人沉默。

  在對方長久的譴責目光中,宋初昭終於悟了。

  「……哦。」宋初昭說,「我陪你一起去吧,得你自己,才能認得準東西。」

  顧風簡終於滿意點頭。

  賀家那位身材魁梧的管事,倚在門框上,冷笑地看著宋初昭,見狀怪聲怪氣地哼了兩聲。

  宋初昭:「……」或許你覺得我心機深沉,私下誆騙了你們姑娘。但其實我真的沒有。

  她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叫管事幫忙向賀老爺通報一聲,中午兩人可能就不回來吃了。

  管事冷豔地翻了個白眼,又對著顧風簡柔聲細語地叮囑說:「那三娘可要早點回來。您不回來,我們老爺都吃不下飯。他年紀大了,離不開人。」

  顧風簡笑著答道:「好。」

  宋初昭:「……」就覺得自己好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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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詩聞:那位先生法力高深,她……

  顧風簡:我師姐。

  ——

  宋初昭:得你自己,才能認得準東西。

  賀家管事:那特娘不是你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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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生氣

  宋初昭領著顧風簡往園林那邊走去。

  說來奇怪,這條路昨天晚上二人才剛走過,可白天與夜晚在街上穿行的感覺,竟然迥然相異,還顯得有些陌生起來。

  昨夜天黑之後,路上寧靜,宋初昭只注意了自己腳下那塊厚實的泥地,以及空曠街道兩側正在緩緩歸家的行人。

  又因為范崇青等人起哄,她不敢與顧風簡站得太近,不說話的時候,二人最遠可以拉出半米的距離。

  如今旭日當空,豔陽高照,她視線可及之處皆是路人。怕被人群擠散,她與顧風簡肩並肩而走。

  偏偏還有人急著趕路,時不時從後邊推攘過來,將顧風簡推到她懷裡。宋初昭便伸手扶了一下,與他保持著距離。

  他二人衣著華貴,而顧風簡現在梳的又是未出嫁的姑娘髮飾,結伴而行,路上不少人將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這種眼神宋初昭在邊關時見得多了。誰瞪她,她就不善地瞪回去,萬不能叫那些人看出心虛來,給他們說道的機會。

  宋初昭正忙著用眼神殺人,手臂上突然一沉。她偏頭看去,發現是顧風簡挽住了她。又抬起頭來,對上顧風簡正好望來的視線,後者粲然一笑,在光下顯得熠熠生輝。

  顧風簡鮮少笑得那麼開懷。

  宋初昭被他貼近,也沒覺得討厭,甚至沒覺得奇怪,倒是心裡想道:顧五郎……真甜啊。

  從賀府到園林的一段路,其實不算短。但今日走到頭時,宋初昭覺得才過去了沒一會兒。

  園林平日是對外開放的,供人遊覽參觀,昨夜眾人散去之後,禮部已派人清空宴廳,並進行打掃。

  宋初昭直接去找了看園子的管事,想問他有沒有見過一個玉飾。對方聽他們說明來意,返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布包。

  那管事將東西遞過來,說:「有倒是有,只是發現時,它已經碎了。昨夜禮部的人打掃時發現的東西,寄存在我這裡。我想或許會有人來找,便留下了。」為了避免到時候被人誤會,說是他們昧下了東西,凡是撿到的物品,即便損壞,他們也會保存。畢竟前來參加昨日那場文酒宴的,全是家世顯赫的年輕子弟,身上就沒有便宜東西。

  顧風簡接過一看,發現葫蘆旁邊的一片葉子給摔裂了。

  運氣好的是,只摔成了兩半。

  運氣不好的是,中間似乎缺了一小點,那塊東西應該找不回來,因為太小了。

  這小葫蘆是當初宋初昭從身上摸出來的,本就是顧風簡的東西。當時顧風簡身上配的掛飾不少,不見他對這個葫蘆有多偏愛,還是她指著說看起來挺好玩兒,對方才注意到這個小玩意兒。

  ……雖然不知什麼時候成了她送的東西,但顧風簡既然覺得不捨,那就不好隨意丟棄。宋初昭安慰說:「我去找人看看,能否補起來。若是工匠手藝好,不定能補得更漂亮。」

  顧風簡把東西用絹帕包回去,在身上放好,說:「我找我師姐修吧。她最擅長這個。」

  宋初昭驚道:「你還有師姐?」

  顧風簡睨她一眼,似覺得她大驚小怪:「我還有師兄呢。」

  宋初昭於是呼道:「你還有師兄?!」你師門還挺全的啊?

  顧風簡淡淡道:「嗯。不過我那師兄應該是個傻子,後來跑去做和尚了。」

  宋初昭:「……」聽起來你省略了太多故事。

  二人辭別管事,從原路返還。

  這園林宋初昭昨日也沒來得及好好觀賞,如今跟著顧風簡走只覺得曲折非常,倒是景色確實別致,湖水也相當清澈。

  在幽靜的林間小路裡,宋初昭頂著上方的樹影,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顧五郎,你師姐在哪裡?怎不見你去找她?你與她關係好嗎?她叫什麼名字?她是不是個游方術士?厲害嗎?若是她見了你,認出我不對該怎麼辦?」

  看得出她憋了許久,顧風簡偏頭朝她笑了一下。

  宋初昭發現不妥:「要不你先回答第一個?」

  「她快回京城了,我們關係不好不壞。已經許久沒有見面。她叫冽水。不用她認,她知道這事。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個道士。」顧風簡說,「我給她遞了消息,叫她回來看看你我的情況。若是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天下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有辦法了。」

  宋初昭聽他這樣講,似乎是個很厲害的人,遂問道:「那她給你回信了嗎?她怎樣說?」

  顧風簡:「她就說,『哦。』。」

  宋初昭迷茫:「哦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有意思的意思。」顧風簡總結說,「若是覺得沒意思,她會說『不』。若是她自己也沒有辦法,就會回『滾』。」

  宋初昭品了品,神色詭異道:「……你們師門的人,說話還挺深奧的。」

  顧風簡:「只她而已。」

  顧風簡對他師姐已經沒什麼大印象了。只記得對方瞳孔的顏色極淺,面色也總蒼白得嚇人。因為她的眼神總是毫無波瀾,定定看著誰的時候,總有人說她像個死人。

  冽水雖然性情冷淡,但很記仇。對那些說過她壞話的人,都暗戳戳地記在心裡,沒事翻出來罵兩聲。是以除卻顧風簡,沒交幾個別的朋友。

  福東來的幾個徒弟都很聰明,而冽水尤其聰慧。可能應了「慧極必傷」這話,她身體十分不好,連說話都沒有中氣的模樣,吐息時更是一副將將欲死的狀態。不知現在好些了沒有。

  因二人都不大喜歡福東來,沒少湊在一起編排那惡人的壞話。冽水大部分的力氣,都耗在了這個上面。

  宋初昭:「那你為何說,不知道她算不算是道士?」

  顧風簡說:「我師姐性情可算極端。跟著福東來學道門術術,習天文地理,算是半個倒是,卻不大信鬼神之說,平生也最恨裝神弄鬼之人。福東來死後,她就獨自離開了,在各處遊歷,偶爾會給我寄幾封信,順便送點錢。」

  宋初昭驚訝:「她還給你寄錢?」國公府不缺錢吧?

  「嗯。」顧風簡說,「我師兄過得清貧,錢都捐去修廟裡的佛像了,師姐看他可憐,就經常接濟他。又覺得不好落了我,所以也常給我寄東西。」

  宋初昭覺得他師姐聽起來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顧風簡說:「從前年起,她就曾提醒過我,叫我多注意些,最好是少出門,身上或許有大事發生。只是她也算不準具體是什麼。所以我送信告知之後,她應該有所準備了。」

  宋初昭:「這樣啊……」

  宋初昭聽到事情有了頭緒,先是一陣歡喜,喜悅之下,又泛起一絲說不出的遺憾。

  她覺得做顧五郎的生活很是瀟灑,這種瀟灑的快意如同有毒的蜜餞。吃多了上癮,可早晚要戒。

  好像她又要回去做那個不知禮數的宋三娘了。

  然而這種心情只是一閃而過,宋初昭藏得很快,她扭過頭,對著若有所思的顧風簡笑道:「走吧,先出去!」

  二人到了園林門口,一群人正站在外邊,圍著掛在上方的紙燈高談闊論。

  最中間的,自然是顧風簡的那盞燈。

  顧風簡聽到些對話,發現那群文人正在念誦自己的詩,還念得聲情並茂,表情頓時不大自然。拉著宋初昭,想快點離開。

  宋初昭好笑,故意道:「這詩要在這裡掛多久啊?五郎你不去聽一聽嗎,他們可都是在誇你。我也覺得你那詩寫得好,莫非你不喜歡?」

  顧風簡不語,快速將人甩在身後,直到走到街上,才停下腳步。

  宋初昭追上他,見他還有點彆扭,笑道:「我請你吃飯吧。仔細想想,我似乎還沒請你吃過飯。」

  顧風簡淡淡道:「哦。」

  宋初昭:「……」我知道,有意思的意思。

  宋初昭朝前一指:「不挑了,就哪兒吧。」

  那間食肆就開在園林附近,是這一片最大的店鋪,往日就有不少儒生路過,今日就更多了。二人到的時候,一大幫老老少少的書生,正聚在店中,同園林外的青年們一樣,說得滿臉通紅。

  店家也是樂見其成,還特意給他們拼了幾張桌子。

  兩人選了靠牆的隱蔽位置,坐下點菜。

  宋初昭問:「你喜歡吃什麼?」

  顧風簡說:「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宋初昭問完已經知道答案了,因為想起顧風簡平日需要忌口,顧府給他準備的食物大抵都是清淡的東西。

  顧風簡裝似不經意道:「你呢?」

  宋初昭回憶了下,邊關吃的最多的其實還是各種蔬菜,畢竟那裡的家禽都很寶貝,平常不捨得殺來吃,魚或河鮮一類,就更少了。

  所以她最喜歡的還是……

  宋初昭:「肉!」

  顧風簡見她鄭重其事的表情,臉色總算不至於如此陰沉,喊了人過來,什麼燒肉燒鵝燒雞,全都點了一遍,又加了幾道清淡的小菜,然後讓人上菜。

  二人坐著等菜時,店家先上了一壺熱茶來。宋初昭抓過了雙筷子,正巧聽見外邊的儒生大聲說話,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們都說那宋三娘書法飄逸,該是人如其名,依我看啊,她根本是有違婦道!哪有女子像她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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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氣急

  那話說得宋初昭愣住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倒是顧風簡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二人的注意力都被拉過去,豎著耳朵聽外邊的人議論。

  店中另外一人問道:「宋三姑娘怎麼了?」

  「天底下哪個女子,如她一樣,時時在外拋頭露面的?照我說,當年宋將軍將她帶到邊關去,就大不妥當。聽說她竟還習武,以一挑三都不在話下,可見脾氣兇悍非常。再說,常言道,字如其人,你看她這淩亂的筆鋒便知,宋三娘絕不是一個善與之輩。」

  「不錯。你看宋二娘自小養在京城,便是溫靜嫻淑,知書達禮的個性,連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那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宋三娘如何能比?她那般彪悍,誰人敢娶?就算娶回家中,還得擔心壓不住她的氣勢,丟了自己的臉面。」

  「人家宋三娘已經定下婚約了,哪裡勞你們操心?」

  「名上說是定下,可你看這麼些時日裡,國公府有人上門送聘禮嗎?分明是拖延之策而已。不過這也尋常,若我是顧家家主,也得害怕此人。憑她的家世背景,一旦迎宋三娘進顧國公的大門,便再難有反悔的餘地了!諸位請想,她會理家嗎?會治下嗎?會操持內務嗎?會相夫教子嗎?這樣的姑娘,哪怕將來為人妻為人母,也是野性難馴,如果再教出個無法無天的人物來,豈不是家門不幸?!」

  「這倒也是,女人還是得安分點待在家裡的好,莫成天在外惹事。」

  「再者有,習武的女人,怕是不好生養吧?那我娶她回家做什麼?哪裡對得起我的祖宗先輩?」

  眾人煞有其事地咋舌喟歎,似為顧五郎感到頭疼。

  宋初昭握著筷子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漸漸發白,她沒有注意,直到發現的時候,手中木筷已被她掰成兩折。

  宋初昭聽見聲音,趕緊低頭看了一下,默默把筷子放到靠牆角的位置,重新抽出一雙,朝對面的人尷尬笑道:「不必理會他們。一群無能嘴碎之人,還是吃吧。」

  顧風簡緊盯著她,說:「我以為你會出去與他們理論。」

  宋初昭欲言又止,表情有一刻出現劇烈變化。像是怒到極點想要發洩,可又顧忌到什麼,在爆發的邊緣給強行忍了下來,最後歸於某種隱忍的平靜。

  她用筷子戳了下面前的餐盤,懨懨道:「與他們計較又沒意思。」

  她如果只是一個人,如果還是宋初昭,或許真就忍不住衝上去打了。打完落個心裡爽快,拍屁股走人。

  可現在她頂著的是顧五郎的身體。

  上次酒館打架,她已經給顧風簡惹了麻煩。如今在這裡說她壞話的,是京城比較活躍的儒生,且他們所說的,是許多男人的心中共鳴。她若就這樣衝上去,就要替顧風簡得罪大半個京城的文人了。

  她自己不怕麻煩,但她怕給別人惹上麻煩。

  這幫「文人」的嘴,可比他們口中所謂的「女人」更碎、更毒、更狠。一旦沾上,就噁心地跟你一輩子。

  宋初昭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一個笑容來:「現在有空坐在這裡放言高論的,大半是群只會鬱鬱不得志的酸文人。管他們做什麼?」

  顧風簡只沉默地望著她。那雙眼睛極為通透,彷彿能窺破她心底的想法,看得宋初昭面上的笑快要維持不住。

  宋初昭索性就不笑了。

  顧風簡忽然站了起來,單手提過桌上的茶壺。

  宋初昭緊繃道:「你想做什麼?」

  顧風簡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堂中間,扯開外圍的幾人,側身上前。

  他的出現極為突兀。一大幫男人中間突然多出了個女人,眾人自然而然地停下話題,注意到他。還有人特意退了少許空間,讓他走動。

  被圍著的中年男人見顧風簡面上帶笑,容貌俊秀,以為對方是因為仰慕,來給自己送茶的,當下高傲又得意地抬起下巴,問道:「姑娘,有何事?」

  顧風簡直接將茶壺沖著對方的臉潑了下去,而後把空了的陶壺往地上一擲,露出個冷笑。

  茶水放了許久,雖不算滾燙,可依舊帶著些許熱度。中年男人的皮膚瞬間感到一陣刺痛,他捂著臉快速後逃,帶翻了身後的木椅,嘴裡失態尖叫道:「你做什麼!當街行兇,快報案,快報案!」

  眾人始料未及,譁然一聲又騰出一圈的空間,但無人跑出去報案。

  宋初昭怔怔站在後方,被顧風簡生人勿近的氣勢震住。

  顧風簡拍了下手裡莫須有的髒東西,說冷聲:「見你好不容易灌了滿腦子水,怕你這會兒說乾了,過來給你補補。」

  中年男人手指顫抖,從指縫間查看他的模樣,嘶吼道:「你——你這女人,何其歹毒!」

  顧風簡諷笑:「只許你們這幫文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些上不得檯面的閒言碎語,還以此為傲沾沾自喜,卻不容我澆澆你這滿腦子的污穢?我怕你再說下去,你的祖宗先輩,才真要被你從土裡氣跳出來了。」

  一人指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們眾人互相談天,與你何關?」

  顧風簡並不畏懼,朝著出聲的那人逼近一步,面帶不屑道:「我敢堂堂正正地說,我是宋三娘。你有本事,報出自己的名諱來嗎?」

  那人聽見他的身份,唯唯諾諾,泄了氣勢,果然不敢被他記恨。

  先前被潑了水的男人不肯罷休,激動招呼眾人道:「眾人來看,她就是宋三娘!我先前的猜測果然不假,如今看來,她何止是不守婦道?連當街行兇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她就是宋三娘!」

  宋初昭意欲上前,被顧風簡一個眼神制止。

  宋初昭想說,這世道女人罵男人沒什麼用的,他們恃才傲物,自有歪理,從來喜歡借著聖人的名義嘲諷女人。無論最後辯道是輸是贏,都不會認錯。與他們爭論,只會氣傷了自己。

  顧風簡揮揮手,示意她不必擔心,閒庭闊步地走到桌前,在空出的主桌上坐下。

  「若非是你先在背後道人長短,我又何必出來與你對峙?你不覺慚愧也罷,竟還反誣他人。當真是,演極了小人的模樣。」

  中年男人問:「你有哪裡不服?」

  顧風簡:「笑話,我有哪裡需要服氣?」

  中年儒生用力抹了把臉,將水漬擦乾淨,衝上來兩手按在桌上,壓著聲音陰沉道:「你這樣的女人,全無婦道可言。我一幫男子坐在此處論道,你也敢毫不避諱地上前,無半點男女之防。我說娶不得你宋三娘,哪裡有錯?你可知羞恥何在?」

  顧風簡掀起眼皮:「不是娶不得,是娶不起。娶不起是因為你廢物,莫將罪怪到別人的頭上。你尚且不知羞恥地在我面前表現,我又何必感到慚愧。」

  中年男人受他辱駡,深感屈辱,怒極反笑道:「你這女人真是好大的口氣!你宋家就是這樣的家風?」

  「不必你來同我說家風,我倒是好奇你家的門風。」顧風簡低著視線,摩挲自己的食指,「你父母給你了身體髮膚,你先生教你識文斷字,可到頭來,你一無所長,唯一長的只是舌頭。不僅長,還多。可惜一口三舌,相妨無益啊。請問這究竟是哪家的門風?我倒想長個見識。」

  中年男人呼吸急促,險些栽倒。捂著胸口,「你你你」個不停,沒了下文。

  宋初昭在人群之外歎為觀止,連步伐小心都翼翼起來。她看著顧風簡,已變成一種仰望的姿態,莫名覺得那端坐著的人影是無比的高大。

  怎有人可以罵人罵得如此精妙,還不失格調啊?

  ……不愧是顧五郎!

  然而店中站著的人多,敗了一個,馬上又有人上前討罵。

  一白衣儒生道:「宋三娘,他今日在此數落你,措詞不當,確實有錯。可女人當做女人該做的事,你瞧瞧你現下的做派,成何體統?你這般舉動,不僅是在叫他難堪,也是叫你自己難堪。」

  眾人一齊點頭。

  顧風簡轉頭看他,問道:「何為女人該做的事?」

  一人搶先說道:「宋三娘或許沒看過什麼書。《周禮》有言,婦學之法,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他拿腔捏調的,挺起胸膛補充道:「或許你聽不懂,簡單地說,便是叫你聽話,聽自己郎君的話,持家執業,教育小輩,不要在外惹麻煩。亦不可輕浮隨便,當正身立本。縱然這些你做不到,少說少錯總是對的,莫非自己丈夫丟臉。」

  一人接嘴道:「男人在外操勞家業,疲憊歸家,若見到你這般桀驁乖戾的模樣,家宅還如何能安?這樣你聽懂了嗎?」

  顧風簡笑了下:「著實聽不懂。」

  他眼神裡的鄙夷明顯得刺人,哂笑道:「在外操勞?我倒不知你們在外究竟操勞了些什麼。是大好時光裡,忙著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還是蹉跎一生中,勞而無功,所以只能自欺欺人,敗壞聖賢名聲來為自己搏名?果真是操勞,操勞了自己的良心吧。」

  那人怒指:「宋三娘!」

  顧風簡:「叫你們處處詆毀,視之不堪的宋三娘,究竟是哪裡錯了?且問,是保家衛國錯了,還是戍守邊關錯了?是救人錯了,還是護國錯了?大公面前,聖人何時分過男女?大義面前,聖人何時提過婦道?你如何敢言之鑿鑿,辱人清白?」

  一人想開口,顧風簡抬手一攔,示意他住嘴,接著道:「『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爾等恰恰相反,只曉得罵人,卻不懂得做事。哪裡來的顏面提聖賢名諱?待你們博得功名,能為國效忠,再來說操勞二字吧。」

  文人道:「我等勤學苦讀,便是欲為家國效力!未來可期,總好過你一女人!」

  顧風簡笑出聲:「『十載長安得一第,何須空腹用高心。』。切實些吧,莫再做個笑話。」

  「縱是我等現在未求得功名,我也不會叫家中的女人,出去拋頭露面,有違禮數。長此以往,家宅尚且難安,又如何憂心國事?」

  顧風簡似是累了,淡淡吐出一句話:「『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文士用力拂袖:「任你口齒伶俐,也顛不了黑白。你盡可詭辯,倒是問問在場眾人,究竟如何看你!」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顧風簡說,「爾等一丘之貉,你們如何說,與對錯有何關係?」

  「道理都叫你說了,自己倒是撇得乾乾淨淨。莫非你覺得自己毫無錯處?盡是我等的錯?」

  顧風簡翹起腳:「『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宋三娘!」一儒生死不信邪,挽起袖子,面紅耳赤道,「我今日就不信我說不過你!」

  然而還真是說不過。

  眾人被顧風簡逼得跳腳,一輪接著一輪地上,可是無論他們如何氣急敗壞地開口,顧風簡都能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堵回來。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辯論到了最後,對比也越來越鮮明。

  一方狼狽不堪,一方從容不迫。平日喜愛附庸風雅的儒生,跟患了病似的,正剩下一個「瘋」了。

  嗤笑聲不斷響起,這幫人也終於深刻明白,宋三娘哪裡同傳聞裡的那樣不學無術?從這人的對答與氣質來看,怕是通讀儒學經文才是。且涉獵頗廣,爛熟於心。或許……或許不亞於他們。

  失算了!

  他們在行內也算小有名氣,還是第一次這般慘敗折戟。若真這樣慘淡收場,往後還如何在京師立足?

  直到這時,才有人叫出了宋初昭。不知是真的剛剛看見,還是必要性開一下眼。

  「顧五郎,原來你在!」

  宋初昭正看得津津有味,心情激奮,被人一喊,不大甘願地點了下頭。

  一眾儒生彷彿找到了方向,朝她湧來,顫抖著道:「顧五郎,你可曾聽見她的驚世駭俗之言?」

  「聽見了。」宋初昭心裡想,還是得多讀書。否則,她就只能這樣評價:「說得有理!」

  她擲地有聲的四字,叫眾人瞠目結舌。那幫文人受了刺激,急道:「顧五郎,你也瘋了嗎?」

  不,顧五郎方才正與你們酣戰!

  宋初昭反問:「那你覺得他方才哪句話無理?」

  顧風簡大多只是引用。要挑他話裡的錯處,又是另外一件沒完沒了的事了。

  宋初昭說:「我若要制止他,早便制止了。一直在旁邊看著,正是因為我覺得他說得對。有勞諸位替我擔心,但是不必。我顧五郎,欣賞他人志向,不會因著誰人言語,就將其束之牢籠。也不會覺得馴服一個女人,是一件多麼驕傲的事。更不需一個女人來替自己撐門面、背駡名。寵辱自負,敢作敢當!」

  顧風簡偏頭,正好與她視線交錯,頓時展顏一笑。說道:「不錯。我信顧五郎確實如此。」

  他眼睛亮得發燙,宋初昭拐彎抹角地誇完人,被他這一看,張了張嘴,反而接不下話了。摸著耳朵移開視線,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眾人拿他二人全然沒有辦法。

  中年儒生道:「你們如此囂張,當真不怕?人言可畏四字你可聽過?」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顧風簡下意識地說,「我還真不信,你這般廢物,是能名留青史怎麼的?」

  一群人臉色青白交加,險些氣到心梗。

  宋初昭依舊是那一句話,恨不得在顧風簡耳邊重複上千百次,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她重重道:「有理!」

  顧風簡撣了下衣擺,站起身來,朝著宋初昭走去。

  他一字一句道:「我今日,便是要告訴你們,宋三娘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她的自由,與男女無關。旁人的話,我不在乎,也不必在乎。世上道理本無那麼多是非,我只堅守本心。」

  他站定在宋初昭的面前,深邃的眼神裡帶著鼓勵,問道:「你在乎嗎?」

  宋初昭深吸一口氣,聽著自己胸腔裡猛烈的心跳聲,大聲回答道:「自然不在乎啊!」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風簡見她心情終於不再陰霾,也低頭一笑,說:「那就走吧。」

  二人在矚目之中,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跨過門檻之後,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見眾人都還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拉起顧風簡就道:「快跑!」

  顧風簡不知她為何要竄逃,還是任由她牽著,跑動起來。

  二人一路遠離了園林、食肆,到了另外一條街上,才終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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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顧風簡:跑啥?

  宋初昭:裝完逼跑路,走個固定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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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和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言。

  十載長安得一第,何須空腹用高心。——十年春秋苦讀才能及第,你為什麼不積累知識,而去想那些遠大的志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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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好人

  顧四郎正在不遠處的地方與人會面,顧國公叫他出來幫忙辦點事。

  因著那食肆裡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認識他的兄弟,認出顧風簡之後,立即跑來同他報信。

  顧四郎剛出酒館,就被一個面熟的男人攔住。

  那人拽住他,急道:「顧四郎!前邊有人說看見了你五弟,他與人罵起來了!」

  顧四郎問:「誰?我是問都有誰?莫非又是季禹棠那幫不長眼的傢伙?」

  「不是!一大幫人!都聚在一起,輪著與他二人辯論!你若問說是誰,我也說不出名字來。」男人回憶了下,拍手道,「哦!與你五弟同行的,還有宋三娘。她直接潑了對方一壺茶,現下就是她與人在吵。我看著危險,怕他們打起來,正要去顧家找你呢!」

  顧四郎頓覺憤怒:「宋三娘一看便知脾氣很好,都將她逼得出手,那群人委實無恥!是欺負我顧家無人不成?」

  顧四郎在附近翻找了一圈,隨後朝邊上的攤販借了根棍子,背在身後,飛速往前跑去。

  「五弟你堅持住,四哥馬上就來了!」

  四哥到的時候,好戲已經散場了。

  東西都收拾乾淨,桌椅重新擺放。儒生們再次聚在一起,嘴裡苦澀地哀嚎道:「那宋三娘怎麼如此彪悍啊?」、「她在邊關哪來那麼多書看?」、「究竟誰人傳的?可害苦我了!」就非常丟人。

  顧四郎快速搜尋了一遍,沒發現自己五弟的蹤跡,順手揪住一人,面帶殺氣地問道:「我五弟呢!」

  「顧、顧五公子?」那倒黴催的儒生被他一嚇,話說得磕磕巴巴,「他早走了啊。」

  顧四郎質問:「你們可有動手?他不會是叫你們打走的吧!」

  那人氣道:「是他們將所有人罵了一通,然後自己跑了!我們都是讀書人,怎可能隨意動手?」

  顧四郎聞言滿意,面上還是惡狠狠地說:「是不隨意動手,可也確實以多欺少了!你說這話不覺得害臊?人往哪邊走了?」

  書生指了個方向,顧四郎鬆開對方,正待去追,掌櫃從後面跑出來,連聲喊道:「客官且慢!暫且留步!」

  「你叫我?」顧四郎回頭,先行說道,「東西若被打壞了,叫他們賠,與我無關。」

  「不!不是東西的事。」掌櫃指著角落的位置道,「你五弟點了一整桌的菜,還未結過帳,人就走了。如今菜上了一半,這銀子總該你付吧?」

  顧四郎狐疑地過去一看,發現所謂的一半,已經快堆滿整張桌子。還全點的昂貴飽腹的葷菜,看著色澤油亮,味美誘人。

  掌櫃的將帳目遞給他看,並伸出手掏錢。

  顧四郎看著數字不由傻眼。

  五弟你怎可以這樣?

  宋初昭迎風跑了一陣,跑出滿身大汗,卻不覺疲憊。反而將胸口憋悶的鬱氣散了不少,心下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她聽著周圍商販的叫賣聲,下意識地摸自己的錢袋,才發現自己還牽著顧五郎的手,連忙將人鬆開。

  顧風簡雖然跑了一陣,但此刻氣息穩定,呼吸流暢。他終於直白發現,身體健康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他先前確實懈怠了,應該鍛煉起來。否則以後換回自己的身體,陪宋初昭跑一陣,對方還沒熱完身,自己就先趴下,未免太令人羞愧。

  宋初昭未發現他認真的思考,興奮地說道:「顧五郎,你太厲害了吧,真能說得他們啞口無言!我還以為他們要繼續裝傻,故作不知。」

  宋初昭揚眉吐氣,不忘數落那幾人:「我和誰都能講道理,偏偏和他們這幫喜歡偷換概念的傢伙講不了道理。好像只要搬出聖人說過的話,他們就一定是對的。可聖人還說人非聖賢呢,他們怎麼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顧風簡笑說:「他們既然假意聽不懂別人的話,我便用他們能聽得懂的話來說,左右不過是扣帽子嘛,誰人不會?」

  對付沽名釣譽之徒,自然有叫他們閉嘴的方法。

  宋初昭用手比了比,誇獎道:「人人都會扣帽子,可是都不如五郎你扣得端正,扣得嚴實,扣得爽快!你扣的帽子,怎麼就那麼好看吶!」

  顧風簡聽她誇人的方式如此新鮮,享受道:「還有嗎?」

  宋初昭毫不猶豫又給他來一段:「主要還是他們技不如人!雖說文無第一,但是文有優劣嘛。你與他們比,自然高下立分!五郎啊五郎,你可真是我的好五郎!」

  顧風簡淺笑吟吟地點頭:「嗯。是嗎?」

  宋初昭琢磨了下,覺得自己最後一句有些失言,趁著顧風簡還沒反應過來,趕緊轉移了話題,說道:「不過我知你平日,不是這樣爭強好勝的人。這次出頭,純粹是為了給我出氣。多謝你!」

  顧風簡說:「你不想叫我為難,我自然也不能叫你在我面前被人欺負。」

  宋初昭擺擺手道:「我沒有被欺負啊,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同他們爭吵罷了。他們這樣的人,罵又罵不醒,還多得數不清,只將他們當做路邊討人厭的雜草好了,我總不能看見一棵草,我就去踩一腳。」

  顧風簡問:「那你現在高興了嗎?」

  宋初昭大笑道:「高興啊!我笑得臉都要抽了!」

  顧風簡點頭:「說明你還是想罵他們的。」

  宋初昭頓了頓,嘿嘿附和道:「這樣說,倒也沒錯!也是他們唯一還有用的地方了。」

  兩人靠近路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宋初昭還是未能平復心情,沒一會兒又熱情地側過身同身邊的人搭話:「說實話,我更想不到的是,顧五郎你也會因為一些閒言碎語同那些人大動干戈。我還以為凡事都驚擾不了你,你是一個萬般坦蕩瀟灑不羈的人!」

  顧風簡挑眉:「失望了?現在不覺得我好了?」

  「哪裡!」宋初昭踮起腳尖,將手伸過頭頂,示意說,「原先覺得你像謫仙人,現下覺得你高大偉岸啊!」

  顧風簡一直表現得過於鎮定,連對跟宋初昭交換身體這樣詭譎的事情都不見有多少慌亂,面對宋家各種不平也始終淡然處之。宋初昭一度覺得,哪怕泰山崩於前,顧風簡恐怕都不會皺一下眉毛。

  顧風簡說:「我也不過是個庸俗的人罷了。」

  泰山崩於前他可能真的不會皺眉,畢竟泰山與他何關?

  顧風簡說:「見你被人欺負,被人詆毀,被人壞了心情,我會不高興。我既然不高興,自然要生氣。我的脾氣,未有你想的那麼好。」

  顧風簡以為,宋初昭接下去該問句「為什麼」,結果宋初昭深深凝望了他一會兒,表情變幻莫測,在內心完成了極其複雜的情緒轉換之後,只彙聚成一句話:「顧五郎,你真是一個好人啊!」

  顧風簡:「……」這句話他真的已經聽倦了。

  宋初昭的肚子適時叫了兩聲。

  顧風簡彷彿無奈:「你餓了。」

  宋初昭想起自己的一桌菜,遺憾歎道:「唉,說了請你吃飯,結果又沒吃上。」

  路邊的麻油麵香,混著豬油的食物香味一起飄過來,勾得宋初昭越發嘴饞。她都覺得自己老久沒吃過好東西了。

  顧風簡說:「你若只是想請我吃飯,那吃什麼都無所謂,只要無人打擾就好,我也與你靜靜坐著吃頓飯。」

  顧四郎找到他們的時候,二人已經坐在街邊的小攤上。

  他們手裡各自拿了一塊油餅,點了碗熱湯,中間還有一盆油亮的燒鵝。邊吃邊喝,玩得還挺有滋味。

  顧四郎在空著的位置上入座,兩手環胸,表情嚴肅,等他二人解釋。

  結果宋初昭瞥了他一眼,招呼都沒打一聲,繼續吃自己的。

  顧風簡也視若罔聞,只默默將燒鵝架子上剩下的最後一個鵝腿,撕下來放進了宋初昭的碗裡。

  顧四郎:「……」

  你二人可以。

  搞得好像我要搶一樣。

  可我不是你們四哥嗎?搶怎麼了?都不給面子的嗎?

  顧四郎氣道:「五弟,你好歹理理我成不成?我這麼大塊一人,你也能裝作看不見?」

  宋初昭誠實地說:「這個自然是裝不了的,這不就叫你發現了嗎?」

  顧四郎:「你知道我方才去哪裡了嗎?」

  宋初昭:「我哪裡知道?你又沒與我說。」

  「我聽說你與人打架,急匆匆地跑去救你!」顧四郎拍桌道,「你點了一桌的菜,還是我付的銀子!」

  宋初昭總算停下手,期待問道:「那菜呢?」

  顧四郎:「送回家裡去了!」

  宋初昭失望。

  送回家去,顧夫人一定不會讓她吃那些油膩的肉。

  顧四郎大為受傷。他看出來了,他還沒那點兒肉來得稀罕。

  草草吃完了午飯,宋初昭準備送顧五郎回去。若是再晚,她怕要被賀老爺給手撕了。饒是現在,周圍的金吾衛也已經對他們上了心。

  從賀府那邊轉了一圈之後,宋初昭才與顧四郎回家。顧四郎一路跟她打聽與儒生吵架的那事,可惜宋初昭沒記全顧風簡說的那幾段話,不好意思複述,只能對他敷衍。

  顧四郎覺得被她嫌棄,心中說不出的憂傷。

  等二人到國公府時,食肆的那半桌菜,也送到家了。

  顧夫人見著顧四郎便抓住他問:「四郎,你買那麼多吃的東西帶回來做什麼?我顧府的廚子比不上外頭的嗎?還全是那些油膩的東西,告訴你多少回了少吃!」

  顧四郎說:「是五弟買的!」

  「這裡頭全是肉,你五弟又不愛吃肉,怎可能買這些東西?」顧夫人板起臉道,「四郎,你這樣可不對!說謊就罷了,竟還冤你五弟!」

  顧四郎氣得頭疼。

  他怎就這麼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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