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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姑娘出手富滿門】《全文完》

寄秋 - 姑娘出手富滿門

孟淼淼仰天大笑,老天爺待她真是太好啦!
隨便撿塊大石回家都能挖出金子,
她再鼓勵秀才爹開私塾教書,與兄長改良水稻,銀子還不手到擒來,
然而意外來得突然,她竟蹦出個出身侯府四房的親生父母,
聽說還被欺壓得很慘?沒關係,通通交給她處理!
青梅竹馬、太傅的孫子莫長歡為免她的親事被見利忘義的侯府中人利用,
自告奮勇要與她訂親,她這才得知,原來這隻大尾巴狼早就想把她叼回窩了!
多了個未婚夫,自是要讓他有力出力,她與他合作賣冰生意,
如今說是富得流油也不為過,可錢再多也無用,無權無勢就是會受人欺凌,
她的雙生姊姊被惡名昭彰的三皇子看上,讓一家子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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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序言】  生恩與養恩

        不知大家是否曾看過某些人尋找親生父母的新聞,他們或許是孤兒,也或許有養父母疼愛,想尋找親生父母,有些人是因為好奇,有些人是發現當初自己其實是被人口販子拐賣,也許親生父母並沒有不想要他,有些人則是為了求得一個答案——為何生我卻不養我?

        在尋找親生父母的過程中,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要顧及養父母的心情,無論找到與否,都不要傷了他們的心。

        寄秋老師的新作《姑娘出手富滿門》中,女主角孟淼淼穿越到三歲小娃兒身上,過著爹寵娘疼哥哥護的幸福生活。與在現代父母離異、由爺爺照顧的情況不同,她能體會另一種家庭中的親情,讓她越發愛撒嬌,享受著這幸福的一刻。

        可世事總是出人意料,其實她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打擊,並非因為自己不是親生,養父母給她的豐沛疼愛是許多親生家庭都給不了的,正因為如此,她更加擔心這美好的生活會被摧毀。

        對孟淼淼而言,真真切切生活在一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可是看親生父母為了尋找丟失的孩子,數十年來始終不放棄,這份堅持與見到她時所流下的激動淚水,在在打動她,尤其知道親生父母過得並不好,一再遭受家人欺壓,向來護短的她自是無法忍受,決定挺身而出,替親生父母翻身。

        孟淼淼的做法是令人欣賞的,她一邊替親生父母處理糟心事,一邊不忘努力賺錢在京城置產,想把養父母接來一起住,雙方她都顧及到,儘力從中尋找平衡點,尋找最完美、最令她滿意的結果,希望兩家人都能得到幸福,而最終,她也真的找到最適合兩家人相處的模式。

        生恩與養恩孰輕孰重?面對不同的親生父母與養父母,我想答案是不太一樣的,唯有一點我相信大家都認同,待你好的親人都應該儘力回報。大家也可以像孟淼淼一樣,放下矜持,靠著適度的撒嬌、擁抱或甜言蜜語,來增進家人之間的緊密情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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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兩家子兩樣情

        喔—— 喔—— 喔—— 

        一聲雞鳴喚醒了向來寧靜的東山村清晨,一隻雄糾糾、氣昂昂的大公雞抖著五彩的羽毛,昂首闊步地從鋪著稻草的雞窩裡走出來,氣宇軒昂地彷彿牠才是這一方天地的主人。

        在牠身後是十來隻低頭啄食的小母雞,幾顆還熱著的雞蛋安安靜靜地躺在巢裡等人來拾。

        不遠處,第一道炊煙升起。

        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很快地,家家戶戶飄出淡淡的柴火味和飯菜香。

        有人蒸著白麵饅頭,有人鍋裡煮著粥,有人煎著蔥大餅,有人做著雞蛋羹給牙口不好的老人和小孩。

        東山村是一個相當平靜的地方,與最近的城鎮隔了一座山,要入鎮進城,步行得半天,若是坐牛車則約兩個時辰,有條村民鑿出的小路方便進出,對外往來並不封閉。

        可百年來不論外界如何起紛爭和戰亂,這裡都很少受到波及,只偶而加點稅,幾乎成了被遺忘的地方。

        村裡的人有八成以務農為主,開墾出一塊又一塊的土地,處處可見金黃色的稻田和垂地的麥穗,春種香稻,秋灑麥種,再種些生長期短的油菜花,基本上自給自足不成問題。

        另有兩成的人在鎮上與城裡打工,走街串巷當個貨郎,或是找個師傅學手藝,混個生計。

        種田得看老天爺臉色,風調雨順時餓不死,可就怕來個水災旱情,收成不如預料,因此農閒時村裡的人都會想辦法找個活掙兩個銅板,存糧防災。

        今日村子東邊的孟家也一如往常地拉開大門,一條大黃狗率先跑出來,找了個草叢抬起後腿,撒了一泡尿。

        孟家算是村裡的富戶,早年孟二元一家五個兄弟,沒有姊妹,過得還算和睦,但一個個成了親後,還是產生了變化,開始有了小小的私心,為了自個兒的小家起了分歧。

        從孟大元、孟二元、孟三元……到孟五元,家裡有三個讀書人,可種著二十五畝田地的莊稼人哪有能力供得起幾個讀書人,那是十分燒錢的事,漸漸地有些吃力。

        那時只能看誰唸書唸得好,儘量栽培了,其他人只好割捨,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心有餘而力不足。

        巧的是那年孟大元、孟二元同時考上童生,打算進縣考秀才,而孟老爹手頭上的銀子只能送一人進城……

        「淼淼,妳又在幹什麼?」

        正在偷吃蒜苗炒臘肉的孟淼淼淘氣的一伸舌頭,一口咬下冒著熱氣的薄切肉片,因為燙嘴而張口哈著氣,一雙靈動的眼兒骨碌碌的轉動。

        「娘,我沒有偷吃。」此地無銀三百兩。

        孟母秋玉容笑著以指在女兒嘴邊一抹,「喏!吃得滿嘴油,還想狡賴,睜眼說瞎話。」

        「我是幫娘嚐味道,看熟了沒。」她理直氣壯。

        「嗯哼!臘肉早就蒸熟,炒著吃多點口感罷了。」灶上的魚片粥正滾著,秋玉容灑上一點蔥花便起鍋,四溢的香味勾得人饞蟲直叫,把早起練五禽拳的孟家兒郎全吸引過來了,飢腸轆轆地等著吃。

        那一年孟二元中了童生,正意氣風發,準備和孟大元進城赴考,誰知家裡的盤纏不夠,只能在兩人之中做取捨,考上與否攸關他們的將來。

        這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孟二元最疼愛的小女兒孟淼淼出水痘,高燒不退,村裡的大夫都說沒救了,要他別費心。  

        可是孟二元夫妻和三個兒子都不死心,齊齊跪地求孟老爹出銀子,讓他們帶孩子進城找更好的大夫醫治。

        只是孟老爹有點魔怔了,太想家裡有個秀才兒子,當時正不知該為哪個兒子出路費的他毅然決然地把銀子給了長子,讓他們提早進縣城安頓,放棄老二家快燒壞的孫女。

        見狀,孟二元十分寒心,便冷著臉提出分家,他賣田賣地也要救女兒,不讓她早夭。

        因此五個兄弟中,他是唯一被分出去的,其他四人至今還一個鍋吃飯。

        家中二十五畝地分成六份,一人四畝地,包括孟老爹的養老田。因孟二元幾乎是淨身出戶,因此多給他一畝水田及銅板五十枚。

        對正需要用錢的孟二元而言,五十枚銅板還不夠一次診金,更遑論抓藥,他一咬牙賣了兩畝地才湊到十兩銀子,這才急匆匆的向村長借了牛車,帶病得只剩一口氣的女兒進城。

        他不曉得抱在懷中的女兒在半途中已然斷氣,死了快半個時辰,全身僵硬冰冷,在進城的前一刻才有了微弱的呼吸,面色由蒼白轉為略有血色,身上的痘子慢慢退去,不若先前般可怖,佈滿一身。

        身體的冰涼降低發燙的熱度,等到了醫館時,病情已沒原先那麼危急,大夫開了藥,讓兩人在醫館住了一宿,連服三帖藥後,三歲大的孟淼淼便退了燒,呼吸順當的回家休養。

        只是他們已分了家,怎好再在家裡住下去,於是孟二元拿著看完病剩下的四兩銀子找上村長,在山腳下找了個一畝大左右的基地,請村裡人幫著蓋三間土坯屋,勉強度日。

        他的童生身分還在,但沒錢應考,只好放棄那次機會,靠著三畝田和幫人抄書、寫信餬口,一家六口過得艱辛。

        同樣不好過的還有孟大元,他沒考上秀才,入場第三日就因拉肚子的緣故而被抬出考場,止步於童生。

        眾人都不知道,再睜開眼的孟淼淼已不是孟淼淼了,而是一位來自現代的圖書館管理員,富二代子女。

        「淼姐兒,怎麼不多睡會兒?一入秋妳的身子骨便不太好,多穿件衣服呀!」寵女兒的孟二元最愛揉女兒頭頂,一見她綿軟的小模樣,心就化成一灘水,樂呵呵的直笑。

        因為當年出水痘傷了孟淼淼的根底,因此她怎麼養也養不胖,都十二歲了還不長個子,看來像個十歲大的女童,但是這不妨礙她的腦子比一般人靈活,甚至是聰慧過了頭。

        換了個芯子嘛!總要有些異於常人。

        「我是怕冷,可身子早好了,您看我走十幾里山路仍臉不紅、氣不喘的,我還能扛著一筐子山貨跑上跑下呢!」她勤於鍛煉,早就不是剛穿來的破身體,走一步喘三聲,連到隔壁串個門也要哥哥揹著。

        「少神氣活現了,上一回是誰揹了小半筐栗子就喊沉,非要我揹不可?」二哥孟明鑫打趣的說道,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滿寵溺。

        「真的沉嘛!我人小揹不動,當然是哥哥代勞,你人高馬大,有著一具適合做粗活的壯實身子,不找你找誰?」她言下之意,二哥像是頭拖著犁的老黃牛,能者多勞。

        孟二元生有三子一女,長子孟明森,十七歲,已取得秀才身分,目前在鎮上的書院就讀,打算明年考舉人,十日一休沐,可回家住上兩日,其餘吃住都在書院內。

        二子孟明鑫十五歲,三子孟明焱十三歲,兩人都跟著秀才爹讀書,可是讀了幾年書,發現志不在此,一個喜歡種田,打理田地裡的活;一個想當大將軍,在城裡的武館學藝,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人,只有農忙時會回來幫上幾天。

        說來也是時來運轉,大病初癒的孟焱焱終是壞了底子,養了一年多才有所好轉,四歲那年終於能走出家門口,由幾個哥哥輪流揹著走了一段山路,在山泉湧出的半山腰稍做休息,看看四周的風景。

        想玩水的孟淼淼剛靠近山泉,不意腳丫子踢到一塊高出地面一寸半的黑色石頭,她牛脾氣上來了,非要把這塊石頭挖出來,讓哥哥抱回家。

        其實沒人發現有何異狀,只是一塊石頭而已,也就六、七斤重,被丟在灶台旁墊柴火,無人問津。

        過了約兩個月,有一天孟淼淼睡到半夜肚子餓,她想到灶裡埋了一顆紅薯,便爬起來扒灰找吃的。

        可是吃著吃著覺得不對,旁邊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的,是她扒紅薯時不小心把灰燼扒出來,燒著了柴火?

        當時她很緊張,連忙把柴火撥離灶旁,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著火,畢竟他們家只有三個土坯屋,燒毀了就沒有了,到時可無處棲身。

        結果她看到那一點閃光是石頭發出的。

        當下她一陣納悶,難道裡面有寶?

        於是和灶台齊高的小女娃用吃奶的力氣抱起石頭,邊走邊搖晃的來到房中,叫醒熟睡中的爹娘,讓他們瞧瞧是否有蹊蹺。

        起初孟二元看不出所以然來,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塊不起眼的黑石頭,還比不上能燒、能做肥料的牛糞。

        忽地,一旁的妻子驚呼,以指甲刮下石頭裂縫滲出的一點金黃色細末,難以置信的說著,「這……這是金子嗎?」

        聞言孟二元大驚,兩夫妻研究了一整夜,過了三天還是覺得不妥當,便以找三兒子的名義去了縣城,找上冶金製鐵的鋪子,讓人開石,試著提煉出精純的金子。

        誰料得到直弄出五斤多的純金,夫妻倆忙拿到錢莊換銀子,一斤十六兩,一兩金子十兩銀,最終得銀九百多兩。

        這下悶聲發大財了,兩人反而手足無措,這麼多銀子要怎麼辦?太傷神了,存著給女兒當嫁妝嗎?

        他們真是這麼想的,沒想過用這筆意外之財改善家計,反倒是孟淼淼看著漏水的屋頂,要爹娘悶不吭聲的買下土坯屋四周五畝地當基地,再起一間石瓦磚牆的屋子,順便把屋子後頭的山坡地買下,種她愛吃的水果。

        扣除買基地和蓋房子的費用後還剩下七百多兩,孟淼淼便要他們買田地。她知道孟二元一直耿耿於懷當初為了治她的病而賤賣的兩畝地,買地方解父親的心結。

        因此孟二元名下多了三十畝水田、十五畝旱地,平時由一大家子照看著,真要忙不過來才請人幫忙。

        待到孟淼淼六歲,有了銀子的孟二元終於能進城考秀才了,而他也順利考中,不過是末幾名,心滿意足的他便息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念頭,決定在村裡開私塾。

        一晃眼六年過去了,蓋在自家屋子旁的私塾收了三十幾名學生,一年束脩一兩銀子,筆墨紙硯自備,若要早、晚在此用膳則多加半兩銀子,由師母掌勺,每日至少供應三素一葷一湯,不讓孩子餓著。

        不過學生大多是村裡的孩子,為省那半兩銀子,有些村民會自個兒送飯來,或是回家吃,真正吃團飯的不到十五人。

        除了私塾的收入外,孟家還有另一筆收入,可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孟淼淼因自己嘴饞想吃果子才慫恿疼她的父親買幾棵果樹來種,可是孟二元真是太寵女兒了,一聽哪裡有不一樣的果樹便上門去買、去討要,這幾年下來竟陸陸續續種了不下千棵果樹,而且品種之多叫人眼花撩亂。

        慢慢地,有些果樹開花結果了,有些還要再種兩年。

        一日,一位外鄉客到東山村走親,看到壓枝的纍纍果實十分驚奇,於是開口問能不能由他代賣一些,賺得的錢六四分,主家六,賣家四。

        誰也沒料到果子能賣錢,便順口應了,誰知那賣價超乎想像,年年進帳四、五百兩,高過他們好幾年的收入。

        所幸孟二元一家人也不貪心,銀子夠用就好,守著一間私塾、三、四十畝地與一片山坡地就滿足了,錢多易遭嫉,眼紅的人可不會少,不患貧而患不均,謹慎為上。

        「真把我當牛來使了,臭丫頭。」孟明鑫佯怒的板起臉,拉拉妹妹繫著頭繩的辮子,輕輕扯著玩。

        「爹,二哥欺負人。」她要告狀。

        穿越後,因有一家子寵著,她決定好好享受這難得的童年生活,越發小孩子心性。

        一聽見妹妹這樣說,孟明鑫立即把手放開,裝出一副「我什麼都沒做,她太嬌氣了」的無辜表情,「爹,我沒碰她,妹妹太杯弓蛇影了,吹陣風就能把她嚇著。」

        妳呀妳,還鬧,老讓哥揹鍋。

        你不揹誰揹?妹妹我身嬌體弱,不堪重負。

        嬌嬌女。

        臭牛哥。

        兩兄妹用眼神交流,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既然知道你妹妹嬌弱就別招惹她,要是再害她生病,我用戒尺抽死你。」年紀小小不讀書,只想著種田,到底是哪來的志向要成為天下地主,把所有地都種上?

        「爹,您只看到她嬌嬌柔柔的樣子,沒瞧見她坑兄的狠勁,無賴得很。」孟明鑫嘴上說著埋怨話,實際上他比誰都疼愛妹妹,妹妹說什麼無有不應。

        孟二元一瞪眼,「再狠有小貓的氣力嗎?你多顧著淼姐兒,再過一、兩年她也要議親了,咱們能寵她到幾時?」

        一說到議親,孟淼淼悄悄的翻了白眼。

        她才十二歲,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上頭三個哥哥都沒著落呢,幾時輪到她冒頭了?真是躺著也中槍。

        可事實上她爹娘的確在為她物色中,疼女兒的孟二元捨不得貼心棉襖嫁得太遠,早已有模有樣的盤算起來,村裡幾個適婚的小夥子都被指指點點一番,連外村的學子也不放過。

        孟二元希望她嫁個讀書人,起碼有功名在身,日後和和睦睦不愁吃穿,舉案齊眉鳳凰于飛。

        而秋玉容只想有個有些許家底的男子和善待她就好,不求大富大貴,入大戶人家當主母,只要能笑呵呵過日子便心滿意足。

        他倆同時盯上鄰居家的少年郎,卻又有點可惜他是京城來的,總有一天要回去,他們不想女兒傷心。

        「爹,大哥十七了。」孟淼淼禍水東引。

        孟二元輕輕搖了搖頭,「男子晚一點成親無妨,等他明年中舉再說,不急於一時。」

        那誰急了,她嗎?「爹偏心,說什麼疼淼淼全是哄人的,您巴不得早日把我趕出去,不礙您的眼。」

        孟淼淼嘟嘴,一臉不滿。

        「瞧她,又揣著聰明勁裝糊塗了,誰不知道議親的流程至少要走兩年,兩家定了親還要過六禮,等真要出門都十六歲了,爹想留妳,妳還不一定肯留呢!」女大不中留,是為別人養的。

        「女兒這樣還不是你寵出來的,好意思腆著老臉教訓人,女兒都餓了還不讓她吃,回頭餓瘦了你又心疼。」三十出頭的秋玉容姿容清雅有餘,豔色不足。

        一聽到這話,孟二元就投降了,「快來吃飯,別餓著了,一會兒給爹裁紙,讓學生練字。」

        他招呼著女兒,無視一旁的兒子。

        孟淼淼拿起一顆饅頭,從中扳開,夾入臘肉和炒青菜。「我不裁紙,我要上山摘野菜、挖些竹筍。」

        「又上山?」他眉頭一皺。

        「秋天一到,山上的野果子多,摘一些曬乾了當乾果吃,不用每回上城裡買一大包等年節用。」她覺得自家炒製的零嘴比較香,外面買的口味淡了一些。

        主要是冬天太長,一旦落了雪就看不到綠意,一片銀白,她想吃口綠色蔬菜非常難,所以多摘點野菜曬乾,多少換換口中的味道,不至於連口菜也吃不著。

        「咱們坡地上的果子也快熟了,妳瞎忙什麼勁,想吃就去那裡摘。」何必累著自己,曬得粉白小臉都黑了。

        她一吐舌,「那是要賣錢給哥哥們娶媳婦的。」

        長幼有序,上面的三座大山都搬走了才輪到她。

        「咱們不缺錢。」本來種果樹就是為了她,哪知本末倒置了,女兒反而愛往山裡跑。

        「我不要,我自己賺。」他有手有腳,養得起妹妹。

        父子倆異口同聲,把母女倆逗得哈哈大笑。

        「快吃吧你們!咱們地裡的稻子過兩日就能收成了,接下來的包穀、花生、地瓜也該採收了,一畝地的大豆能榨不少油,供一年吃用了……」秋玉容說著家常裡短。

        「嗯!老大、老三也該回來了,妳殺隻雞給他們補補,出門在外總沒在家舒適。」一文一武勤用功,哪日等他老得走不動了,小女兒也有靠山,不怕婆家欺負。

        她一頷首,心裡也想孩子了,「好。」

        「等秋收後再雇幾個村裡人把土翻了,用牛犁一遍土,灑下冬小麥的種子,明年三月就能有新麵吃了。」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他真的什麼也不愁了,只等著兒女成家立業,兒孫滿堂,含飴弄孫。

        「得了,你的學生快來了,趕緊吃一吃,走百步消食。孩子大了,該放手讓他擔事了。」看著各有主見的一雙兒女,她心中再無所求了,雖然夜深人靜時仍有小小的遺憾……

*             *             *

       京城,錦陽侯府四房院落內。

        「四郎,我們的荷姐兒真的找不回來了嗎?」面容憔悴的女子微帶病容,但仍可見往日麗色。

        「不會的,皇天不負苦心人,總有一天荷姐兒能回到我們身邊。妳安心地養病,別想太多,我一定會盡全力找回我們的女兒。」文質彬彬的顧四郎面白膚細,宛若一管青竹,風狂雨急不能令其折腰,光風霽月,有著文人氣節。

        面色發白的女子有氣無力的苦笑,「都過了十來年,你不用再安慰我,荷姐兒只怕凶多吉少,我已經不指望了,只盼著她能被好人家收留,別流落到那種不好的地方。」

        她真的不貪心,只希望能用餘下的性命換取女兒的一生安然,見或不見都無妨,她只要女兒活著。

        「翎兒,不許說喪氣話,定一大師不是說過嗎?妳與她有母女緣分,定會相聚,妳不要再滿腦子胡思亂想,把身子養好了才有力氣為她找婆家。」若找得回來,以荷姐兒那年歲也該說親了,明年開科考,正好可從中挑一個乘龍快婿。

        蔣秀翎笑了笑,不發一語。

        想當年她是將門兒女,上馬能殺敵,手持長纓槍,跟著父兄叱吒沙場,殺出一身血氣。

        後來她愛上文人出身的顧四郎,兩人從此情深無可自拔,有了白首相守的盟約,誓要與君天長地長,永不相忘。

        誰知兩家長輩都不贊成此事,一為武將,一為文官,文武不相容並且相忌,他們堅決反對,並試圖拆散這一對有情人。

        情比金堅的兩人一心要在一起,以死相逼,相偕在懸崖邊往下跳,以償對方深情,顧、蔣兩家被逼得不得不點頭,蔣家三姑娘和顧家四郎才如願以償,交頸為夫妻。

        可是事情真能一帆風順嗎?

        一入侯門深似海,嫁入錦陽侯府不久,蔣秀翎很快便發現抽娌間不合,相互勾心鬥角,看似風光無限的侯府只剩下好看的門面,裡面早就蛀光了,是大廈將傾的空殼子。

        因為早年婆婆偏疼麼兒,因而四房手裡握著不少值錢的鋪子和地契、莊子,加上長輩給的賞賜、紅封,比起其他開銷大、愛揮霍的三個房頭,四房過得有滋有味,私產頗豐。

        手上有錢易遭人嫉妒,蔣秀翎明顯遭到排擠,三個妯娌有意無意的明嘲暗諷,妄想瓜分四房的房產,其他三房聯合起來對付她一人,讓她應接不暇,身心俱乏。

        但是婆婆的嫌棄和刁難才是最令她難受的,她曾在懷孕中期被婆婆罰跪在冰天雪地的庭院一整天,只因她聲音太大聲,嚇得婆婆養的畫眉鳥如意掉毛了。

        最終那孩子沒留住,是個已有手的男胎。

        顧四郎找上母親大吵一頓,母子倆徹底決裂,從那時起,四房的人便被侯府厭棄了,任憑他們自生自滅,雖仍有分例卻少得可憐,比打發乞丐還不如。

        好在他們還有莊子上的出息和鋪子上的租金,以及蔣秀翎自個兒的嫁妝,身處困境中仍可怡然自得,不必求助於人。

        不過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蔣秀翎再度有孕,即將臨盆前,她還特意回娘家待產,就防大房、二房、三房下毒手,不給一條活路。

        誰知熬過一個月的月子,回到侯府的第三日,不知是誰胡亂傳她生的是龍鳳胎,老夫人不喜媳婦卻是愛孫子的人,便命人抱走傳說中的男嬰,也就是雙生姊妹中的妹妹。

        阻止不了的蔣秀翎只聽小女兒哭了一聲,從此她就回不來了。

        老夫人發現那孩子並非孫子後,氣怒交加,下人看人下菜碟,疏於照顧,導致孩子被一位臉生的婆子偷抱出侯府,再找到人時已兩手空空。

        婆子說她因欠債而動了心思,原本要將人賣個好價錢的,小小姐粉妝玉琢太得人疼,定能賣高價。但是出了城往南走,她忽地尿急,便把孩子放在停在路邊的驢車上,怕孩子被人發覺,還裝入車上的空籮筐內,準備等她方便後再來抱回。

        哪曉得撒完一泡尿後,連人帶車都不見了,地上還留著一坨剛拉的驢糞,她左瞧右瞧就是瞧不見驢車。

        泥牛入海,孩子失蹤了,下落不明,杖責那婆子亦找不出絲毫線索。

        得知此事,蔣秀翎一下子病倒,病情來勢洶洶,原來能一槍挑十名壯漢的身子垮了一半,變得虛弱無力,稍一吹風便受涼,藥吃得比飯多,巾幗英雄成了病西施,三天兩頭捧心長吁短嘆。

        雖然顧四郎請了太醫開藥調理,可身子骨還是受損了,連著數年都未曾有身孕。

        想抱孫子的老夫人在此時落井下石,送了五、六個如花似玉的身邊人給顧四郎,要他為顧家開枝散葉。

        好在情深意重的顧四郎拒不收用,把嬌滴滴的美人兒送回老夫人的院子,並撂下狠話,終身只此一妻,永不納妾。

        老夫人氣炸了,威脅說他們再不生出兒子來,便要強行除族分家,不認顧四郎為顧家子孫。

        得知此事的蔣秀翎哭了一整夜,為了不讓丈夫左右為難,她忍著苦澀服下極其傷身的虎狼之藥再與丈夫行房。

        果然一年以後誕下一子,惡語諷刺的婆婆才稍做平息。

        只是孩子生下來,母子倆的情況都不太好,因為是藥物強催的結果,兩人時不時的就要請大夫,面色是少了血氣的青白,能活幾年沒個定數,全看天意了。

        「定一大師是你相交多年的棋友,雖然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應你所求還是會說一、兩句違心話。」人生有幾個十年?她等得太久、太久了,也許下一個十年她已經不在了。

        在絕望中等待的蔣秀翎不再有盼頭,在四面是敵的侯府中她舉步維艱,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定一大師不會說謊,即便我們是知交好友,釘是釘,鉚是鉚,有一句說一句。」是她太失望了才不敢相信。

        「或許吧!但我已經沒多少心力等下去了。」她累了,想好好地休息,不為紅塵俗事煩憂。

        聽出妻子有些厭世念頭,顧四郎面上一慌,緊緊握住她的手,「翎兒,我們還有銀子,多派人去找。」

        「是嗎?」她眼睛亮了一下又熄滅。

        「妳忘了我們還有蓮姐兒和真哥兒,他們還小,需要妳的照顧。」他們並非一無所有。

        「蓮姐兒……真哥兒……」是的,她還有兩個孩子,怎麼能任他倆在汙濁的世間沉浮。

        顧四郎猶豫又小心翼翼的問:「荷姐兒和蓮姐兒是雙生姊妹,容貌必定相仿,我想能不能以蓮姐兒的容貌畫張像,讓人尋找長相雷同的姑娘?」

        「你是說……」她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不試試怎知成不成,死馬當活馬醫了。」他豁出去了,不想再憋屈的活著,被人當狗打。

        「……四郎,我怕。」她反手握住丈夫大掌。

        「別怕,我在呢!」他是個沒用的男人,連妻子也護不住,顧四郎面有憐惜和痛苦之色。

        她纖細的雙肩微微顫抖,「會不會害了蓮姐兒?」

        他面一沉,「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顧不了許多了,要嘛一家團聚,否則四房分出去,由嫡支變成旁系。」

        自古嫡庶有別,嫡子所在處便是本家,享盡家族的榮耀,有本家的扶持可省下不少事,還可利用其人脈和管道,以及銀錢上的幫襯,更加無往不利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反之若為旁系則得看人臉色行事,好的升遷位置永遠輪不到自己,累死累活的做事只是為人作嫁,還得傾其全力給予助力,不然很快會被無視,想藉助家族上位是不可能的事,如墊腳石般不受重視。

        「我受夠府裡的你爭我奪,彼此算計來、算計去,我們想個法子外放吧!」眼不見為淨。

        「妳不怕荷姐兒回來找不到我們又被欺負了?」沒有父母在身後撐腰,下場堪慮。

        「這……」她一頓。

         顧四郎輕拍妻子後背,語氣和緩,「這件事交給為夫去辦,妳養好病才是最重要的,我和孩子都需要妳。」

         「嗯,都聽你的。」他是她的天,一生的依靠。

        他鬆了口氣,「不要擔心蓮姐兒閨譽不保,大不了從岳父舅兄的麾下去找一個,武官不在乎這種小事。」

        她一聽,噗嗤一笑,「婆婆會氣死,公公會指著你的鼻頭破口大罵,說你是大逆不道的子孫。」

        文人向來自命清高,看不起言行粗鄙的武將,當年蔣秀翎要嫁入錦陽侯府也是一波三折,受到不少鄙視和辱罵,皆言她高攀了,不知羞恥,泥裡的蚯蚓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即便過了十數年,兒女成雙,她還是格格不入的那個,融不進文人世家,始終被拒之在外。

        「氣就氣吧!反正不是第一回……」顧四郎捏捏妻子的手,趁她心情不錯時說兩句打趣的話,不意眼角一瞟,看見一子一女臉色有異的進了院子,似乎有哭過的痕跡。

        「進來。」

        父親一聲低喚,身形略有差距的姊弟倆很慢地進入屋內,濃濃的藥味一下子衝進鼻翼,讓兩人原本委屈的眉目更顯得楚楚可憐,一副小受氣包的模樣。

        「怎麼了?」

        顧清蓮、顧清真一個低頭,一個仰頭,相視無語,紅了眼眶,鼻頭酸澀的輕輕一抽。

        「誰要開口?」顧四郎看了看小嘴抿成一條線的兒子,瞧見他身上幾個腳印和汙痕,再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女兒,怯生生地像是失去羽翼的雛鳥。

        「爹,我們……呃,沒事……」一想到那些人凶狠的眼神,她話到嘴邊又縮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四房在侯府的地位向來不高,要是為了一點小事被趕出去,他們要住哪裡?

        「真哥兒你來說。」雖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大女兒為求全而屢屢退讓,讓人不由得失望。

        真哥兒看了二姊一眼,吞吞吐吐的說得結巴,「是……七弟弟推我,他……他說他才是六少爺,我長得又、又小又矮,應該是最小的,我……我不同意,他……他就踢我……」

        錦陽侯府的老夫人相當厲害,而且善妒,沒有容人之量,因此府中四位老爺都是由她肚皮生出來的嫡出,沒一個庶出。

        七弟弟指的是三房的庶子,在府中排行第七,長得虎頭虎腦,有點胖,氣力不小,因為其母是受寵的姨娘,是某親王所賜的貴妾,因此母子倆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除了長房、二房的嫡出外,見誰都頤指氣使,不放在眼裡。

        「蓮姐兒,妳是姊姊,又比他倆大六、七歲,妳為什麼不護著弟弟?」維護兩句也行,庶出打嫡出就是不對。

        「我……我……我怕七弟,他打人很痛,叫他別打了他還是打……」一雙驚懼的水眸蓄滿了淚,彷彿在說「我沒錯,為何要罵我?我阻止了呀!但沒人聽,阻止不了」。

        顧四郎聞言一瞇,「他也打妳了?」

        「我……我……」她咬起唇,淚珠兒直落,好似梨花帶淚,柔弱地需要呵護。

        「欺人太甚,黃口小兒也敢爬到我兒頭上撒野,三哥是怎麼教孩子的?我去找他理論……」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些人越來越過分了,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四郎,別呀!我們勢單力薄,鬥不過他們的。」獨木難支,大房、二房、三房都想吃掉四房。

        「爹,三伯只會偏袒楊姨娘,他聽不進去您的話。」去了只會自取其辱,何苦來哉?在吵嘴上爹一向說不過人家。

        妻女的勸阻讓顧四郎有氣難抒,一口氣憋得胸口發疼,若他的兒子再大一些就不用孤軍奮戰了,「妳們要我忍氣吞聲,當沒這回事?」

        蔣秀翎眼露苦澀,「不退讓又怎樣?你能帶著一把刀衝進三房院子,見人就砍,不怕見血?」

        那是武人的作風,全然不跟人講理,先砍了再說,她的父兄便是這種人,誰受了欺凌便帶人殺上門。

        不見得真是殺人,而是震懾,打敗對方,對方自然心存懼意,下回想踩武將家的腳就得衡量看看自個兒的命有幾斤幾兩重。

        「這……」他一噎。

        都是一家人,幹麼喊打喊殺的,大家都懂禮識趣,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把理掰開了講。

        「四郎,我們爭不過人家,別再痴心妄想別人會當你是兄弟看待。」自從娶了她之後,錦陽侯府就成了文人世家的笑柄,本就不怎麼響亮的名聲更加一落千丈。

        他沮喪的垂下頭,「翎兒,我對不起你們,是我害你們受苦,我太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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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鄰居哥哥欺負人

        「二哥,你快一點,拖拖拉拉的幹什麼,四肢不勤老得快,你再慢下去都能跟老牛結拜了……」

        猴兒似的孟淼淼一下子竄到最前頭,穿著舊衣衫和哥哥穿不下的舊褲子,一束頭髮綁在腦後,一副野小子的打扮,背後揹著比哥哥的籮筐小一半的小籮筐,嘻嘻哈哈的雙手插腰,腳踏大石頭高聲叫嚷。

        尾隨在後的孟明鑫揹著半筐的野生栗子,還有二十多顆有點酸的金黃橘子,上頭再搭上幾把野菜。他的籮筐已快滿了,再裝也裝不了多少,只能用手拿著。

        反觀小人得志的妹妹,她的籮筐裡就一把野莓,連片菜葉子也沒有,難怪她身輕如燕,手腳俐落,一爬就爬到十人合抱的大石頭上。

        「妳給我小心點,別蹦蹦跳跳,留心點腳下,妳要是硌破一點皮,我回去會被爹打到吐血……」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一鑽進山裡就像回家似的,毫不矜持。

        「二哥,你別叨唸了成不?這條山路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百回了,哪裡長蘑菇,哪裡有兔子洞我都一清二楚,絕對出不了錯。」她說著原地跳了三下,表示此山任她踩,她矇著眼走路也不會走岔,熟得跟自家菜園沒兩樣。

        「難不成妳還想打隻野雞回去加菜?」孟明鑫揶揄妹妹的淘氣,她什麼都敢玩,人家是上樹掏鳥蛋,她是煙燻蜜蜂,再摘下比她重的蜂巢;下溪摸蝦她嫌小,捉來約莫手臂粗的鱸鰻,差點被魚給咬掉小指頭……

        總之,他有個令人頭痛不已的妹妹,古靈精怪又活潑好動,他常說她是個假小子,野起來比誰都瘋。

        她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搖頭晃腦,「一隻不夠吃,最少要兩隻野雞,你忘了大哥、三哥要回來嗎?」

        「呿!誰記得他們,少吃一口、兩口餓不瘦,讓娘蒸兩個窩窩頭就夠了。」省下來給妹妹買新裙子。

        孟明鑫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妹妹,想把最好的都給她,妹妹是世上最可愛又最可恨的寶物。

        「二哥,你變壞了。」她咯咯笑著往草叢奔去,先用手中的竹枝拍打草葉,再把雜草撥開,裡面藏了七、八顆野鴨蛋。

        所謂的山其實並不高,也就兩、三百丈的高度而已,因為腹地甚廣,野草豐美,因此有很多的野兔、山雞和一些獐子、麃子、田鼠和蛇類,至於什麼老虎、熊瞎子一頭也沒有,要到更遠的深山才能見到。

        所以出入的村民並無被野獸撕咬的危險,最多因天雨路滑,或是自個兒不留神腳一滑,跌個四腳朝天,十餘年來尚未聽聞有人死在山裡,孟家人才允許金疙瘩似的小女兒上山玩耍,摘摘野菜野果當野趣。

        「哪裡壞了,普天之下找不出比妳二哥更老實的莊稼人,瞧瞧我這一身結實的肉,鋤土耕地兩不誤,年年都是豐收年。」孟明鑫拍拍胸膛,少年的身體已有男子的雛形。

        「二哥,你為什麼喜歡種田?」她順手把拾來的鴨蛋往他筐裡堆,底下墊著野菜不怕磕破。

        他想了一下,摸摸妹妹的頭,「那一年我們剛和大伯、二伯、三伯他們分家,因為要治妳的病,家裡銀錢不多,田地又只剩三畝,繳了稅根本不夠六口吃用……」

        那時餓著肚子的他便發下宏願,要種出好多好多吃不完的糧食,餵飽他的家人,讓大家不用挨餓,三弟可以盡情吃冒尖的白米飯,妹妹不必再吃向人借來的碎米粥。

        種田好,有糧食吃,肚兒飽飽精神好。

        不過要不是妹妹福澤深厚,隨便一踩踩到包金的石頭,他們可能還得飽一頓、餓一頓的忍受飢寒,哪來今日的好日子,更別提有幾十畝的水田。

        為了讓妹妹吃好、穿好,天天有肉吃,他要更加努力,種出妹妹口中畝產九百斤、一千斤的田地,還要改良稻種,種什麼雜交水稻,使一年一穫的稻米能一年收成兩次,好買下更多的田地再種糧。

        民以食為天,百姓吃飽了就不會造反,國泰民安。

        「二哥,你們辛苦了。」都是因為她拖累了大家。

        她穿來時年歲實在太小,想幫忙改善家計也有心無力,那時的她連張凳子都搬不動,只能看著漏水的屋頂興嘆,這家人真窮呀,住的地方還沒她以前的浴室大。

        她前世的爸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因此她是祖父一手帶大的。祖父藉著家族留下的大筆錢財開了間私立圖書館,任職館長,每年都會在她戶頭存入一百萬當她一年的零用金,所以她打小生活富裕。

        她很喜歡圖書館,一放學就往圖書館裡跑,唸大學時選的也是圖書館管理系,一畢業就進入圖書館工作,從基層做起,一直做到主管階級,祖父打算把他的館長之位交給她,他要退休了。

        誰知一場七級地震毀了一切,當時她正在圖書館內安放新添購的書籍,地震來時一陣天搖地動,站在梯子上的她被震倒在地,成千上萬的書由上往下砸在她身上,她活生生的被埋在書堆裡,最後壓下來的書架斷了她所有生機,呼吸一滯便眼前一片黑。

        她醒來時以為獲救了,下一刻便有一口很苦的湯藥往她嘴裡放,苦得哇哇大叫的她這時才發現自己變小了,滿身一粒粒的小水痘,一個「娘」為她上藥,輕聲的哄她睡覺。

        「不辛苦,做自己喜歡的事怎會辛苦?大哥想出人頭地便去唸書,通過科舉找到立身之地;三弟一心保家衛國,習武是很好的出路。我們找著自己想走的路便是一件好事,哪敢言苦。」他是最沒出息的一個,只想守住自己的小家。

        「那我該做什麼呢?」人人都有遠大的志向,就她混吃等死,實在太丟臉了。

        看妹妹一臉苦惱的樣子,孟明鑫大笑著捉弄妹妹,以指彈她鼻頭,「妳當一頭豬被我們養著就好。」

         她不滿的一哼,推開他的手,「壞哥哥,你才是豬,腦滿腸肥的祭天豬,我要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滷你的豬耳朵,然後……啊!有兔子,好肥的一隻,快捉住牠,不要被牠跑掉了……」

        「淼淼,小心,後面是陡坡,沒有路……」眼看著妹妹一溜煙的往前衝,孟明鑫驚得臉色大變。

        常走山路鍛煉出反應靈敏的好身手,一把逮住肥兔子的孟淼淼正想得意地回頭炫耀,哪曉得腳下踩的泥土非常鬆軟,她才一動腳下就空了,整個人跟著鬆垮的泥土往下掉。

        她想死定了,這下不死也半殘,爹娘又要為她傷神了。

        驀地,下墜的身子忽然停住,不知哪兒伸出來的手倏地捉住細腕,手上微疼,她忙往上瞧。

        「咦?長歡哥哥!」

       她家隔壁的鄰居,六年前搬來的。

        「把妳手上的兔子丟掉。」她是有多想吃牠,危急時仍死不放手,緊緊捉著。

        「什麼兔子……啊!牠還在。」她手一提,十分驚喜自己的手裡還捉著兔子。

        「放開。」面色冷峻的少年俊雅清逸,瞳眸深邃且有神,透著一股清冽和冷意。

        「放……放了牠嗎?長歡哥哥,我很瘦很瘦的,輕如羽毛,你一使勁就拉上了。」她吸了口氣癟頰,意思是她變瘦了,沒多少重量。

        「妳想死還是想要兔子?」他故意鬆了鬆手,讓她向下滑了一寸。

        她搖著頭,「不要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話騙我,三歲孩童也不相信,有銀子什麼東西都買得到,你快拉我上去。」

        「丟掉兔子。」他很堅持。

        「長歡哥哥,你看這隻兔子多肥,能炒一大盤紅燒兔肉,我給你留最有肉的後腿,咱們不吃獨食。」她拎得手有點沉了,再不上去真要縱兔歸林了。

        「我不吃兔肉。」她還真是不死心。

        「騙人,你上回明明跟我搶肉吃,搶得我都想用盤子往你的腦門砸。」他很過分,專夾她看上的大塊肉。

        「妳想用盤子砸我?」原來是頭白眼狼。

        瞧他似乎想鬆手,求生意志強烈的孟淼淼趕緊捉住他的手。「沒有,沒有,我說笑的,長歡哥哥長得這麼好看,世間絕無僅有的美少年,我哪敢狠心下毒手。」

        趴在斜坡上往下瞧的莫長歡嘴角微勾,沒人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妳到底要不要放掉手裡的兔子?妳越來越沉了,我快捉不住妳了。」

        「不放,你每次都騙我,上回你說瞧見長了雙翼的飛天牛,結果害我跌到水池裡,又說有幼虎崽在山邊轉,害我跑去瞧的時候被山豬追得滿山跑……」她一口氣舉出此人不可盡信的十幾個實例,由不得狡辯。

        「原來你都這樣欺負我妹妹,難怪我叫她到你家借幾兩鹽她都不肯。」真相在此,水落石出。

        莫長歡腿上一疼,他回頭瞪向咬了他一口的孟家老二。「她運氣差也能怪別人嗎?」

        他趴著,左腿由老管家莫福抱住,右腳剛被孟明鑫拉住,一人抓一腳防止他救人不成反陷險境,一起下滑。

        「先把我妹妹拉上來再說,她在下面一定很害怕。」孟明鑫重重捏他腳踝,警告他再不照做就掰彎腳脖子,讓他無法行走,當跛子。

        「對呀!對呀!長歡哥哥你是好人,天上地下第一好,你好人好上天,幫人幫到底,我這般吊著很難受。」腳不踩地的感覺很空虛,好像自己快掉下去了。

        「沒力氣了。」他貓逗耗子似的靜止不動。

        「莫長歡……」孟明鑫怒視。

        「你再不拉我上去我要開始哭了,你確定要我使出殺手鐧?」她作勢要放聲大哭。

        「等等,不許哭。」他頭皮一麻。

        「我偏要,誰叫你見死不救,哇嗚—— 長歡哥哥欺負人,嗚—— 嗚—— 哇—— 哇—— 莫爺爺,快來打死這個不肖子孫……嗚哇……他仗勢欺人,強男霸女,見到老婆婆踢翻人家的菜擔子,見到黃狗灑尿也跟著尿,還偷大嬸婆的肚兜……」說得像個窮凶惡極的二世祖。

        「夠了,別再說了,我拉妳上來。」敗給她了,這丫頭的不要臉太叫人髮指了,什麼話都敢往外倒。

        怕了吧!他還沒完全領教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好人有好報,長歡哥哥一定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妳確定這不是諷語?」他手臂用力一扯,聒噪的小身影連人帶兔往上高了幾寸,他再往後挪了幾步,嚇白的小臉近在眼前,再一拉,半個身子上坡了,驚魂未定的大喘氣。

        「淼淼—— 」孟明鑫手一鬆放開莫長歡的腳,飛快的拉住妹妹往後扯,半抱半挾的遠離危險區。

        「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也不想想他還在陡坡邊上,順手拉他一把會少掉一塊肉嗎?

        「是你先不仁不義,明明我妹妹吊在那裡嚇得臉都白了,你一使勁便能拉起來,可是你故意嚇她,存心讓她夜裡作惡夢,功過相抵,打平。」誰也不欠誰,相互抵消。

        「嘖!你們一家都姓賴,無賴的賴帳,救命之恩即使不做牛做馬以身相許,至少也要泉湧以報,沒有我急伸援手,她能毫髮無傷的和你站在一起嗎?」末了他又嫌棄的一瞟,「還有那隻蠢兔子。」

        「啊!晚上加菜。」孟淼淼提起被晃昏的兔子,喜孜孜的想著一會兒有兔肉吃了。

        「嗯,我會過去吃飯。」吃垮她。

        聞言,她愕然,「你要過來?」

        莫家的主子就兩個,一個是平時愛與村民閒聊,為人風趣的莫爺爺,他的全名為何沒人知曉,只知年歲已高,他要別人喊他一聲老莫,或是小輩口中的莫爺爺。另一個便是眸色如墨,神色如冰雪般的莫長歡。

        他們還有個老管家叫莫福,一位富態的廚娘富大娘,平時由富大娘到村裡買菜,或是莫福差人送魚肉來,兩位主子不管事,由著下人們侍候。

        祖孫倆的宅子與孟家就隔了一道牆,聽說是座三進院的房舍,沒人被邀請進入過,只能道聽塗說。

        傳聞很多,越傳越邪乎,連狐狸化身都有了,但是沒人敢上前問個明白,怕被狐妖一口吃了。

        「怎麼,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妳不是允諾要給我一隻兔腿?」小氣神附身,摳門。

        「可你說不吃兔肉呀!」她睜著大大的杏眸,想著如何打發老和她搶肉吃的鄰里。

        孟家大概是東山村唯一和莫家祖孫走得近的,不知為什麼,這一老一少總往孟家串門子,順便送上一塊肉、一罈酒蹭飯吃,兩家人莫名其妙越走越近。

        「人的口味是會變的,我不吃紅燒兔肉,但吃麻辣燒兔,多放點麻椒,整隻燒勻,用手撕扯才夠味。」莫長歡很高,比孟家兄妹高出許多,他朝下睥睨,臉上挑釁的神情讓人想往他身上打噴涕。

        孟淼淼回以天真無邪的神色,「長歡哥哥真挑嘴,我娘只會做紅燒兔肉,沒做過麻辣燒兔。」

        到人家家裡做客就規矩些,別讓人看出教養不好。

        「那妳做。」看他有多挑。

        她把雙眼睜得又大又圓,「你敢吃?」

        「妳不會做菜?」只要吃不死人,他都敢嚥下肚。

        她忽地嫣然一笑,「我娘從不讓我下廚,她怕我燙著手,你看我這雙纖纖玉手比雪還白嫩。」

        「妹妹。」孟明鑫面色不善的瞪向盯著妹妹小手直看的莫長歡,將她往身後一拉。

         「姑娘家不會做飯,以後找不到婆家。」她的手真的很細、很白,一點也不像做粗活的鄉下人。

        事實上孟淼淼做過最重的活是端盤子吧!她娘連小衣都不讓她洗,一家人嬌慣著唯一的女兒,他們只想寵著她,沒人捨得讓她做家事、幹農活,寧可自己帶乾糧去吃,也不讓她日正當中送食物,曬黑了他們更心疼,說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也不為過。

        孟淼淼十指不沾陽春水,七歲那年學針線手指扎出血珠子後,家人嚴禁她再碰針尖物,使得她無聊得只能看書、每日練字打發時間。

        不過也因為她常習字,寫得還不錯,隔壁的莫爺爺給了一句評語—— 有大家風範。

         「你管太多了吧!我妹妹要不要嫁人是我孟家的事,你姓莫,沒事一邊涼快去。」這傢伙腦子有問題呀!對著人家的閨女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孟明鑫不喜歡別人靠近妹妹,大哥出門前有交代,凡是男的一律殺殺殺……斬草先除「根」,誰都休想跨過三步的距離。

        「妳還是學好廚藝,日後起碼給妳夫婿下碗麵。」熱呼呼的湯麵暖胃也暖心。

        孟淼淼正想回一句「懶得理你」,她哥哥的手已伸了過來,一把拉住她,「回家,娘還在家裡等我們。」

        「嗯!回家。」她還有家可回。

        兄妹倆一前一後順著平緩的山路往下走,兩人都沒回頭看,不然他們會看見堂堂太傅嘲笑自家孫子的嘴臉。

        「到底是把你養壞了,養出個不中用的小白毛。」猴子都比他長進,摘花送果子,梳毛捉蝨子。

        髮色半白的老人以驅蛇棍往滿臉陰色的長孫身上虛揮兩下,棍不落身,卻是恨鐵不成鋼,沒調教出一流的採花高手。

         「祖父,京城那邊催得緊嗎?」六年了,坐在高位上的那個人也急了,不可能任他們逍遙太久。

         「催得緊又如何?我白髮人都不急,你毛頭小子急什麼,趕著回去送死。」他好不容易帶出個子嗣,哪能讓他再往虎穴裡衝,伴君如伴虎,都是個「險」字,虎口中求生存。

        「倒是你真認定她了嗎?一個鄉下出身的教書先生之女,你爹娘那關過不了。」而且才十二歲,太小了。

        十六歲的莫長歡若長在京城,只怕已是孩子的爹了,即使正室未入門,也小妾、通房一堆。

        目光堅定的布衣少年抿著唇,「祖父不覺得她是個有趣的人嗎?看似性情溫和,卻是一把鋒利的尖刃,只要她想,足以讓平靜的水沸騰,翻覆所有人的自以為是。」

        一生放縱的莫放野捻著鬍子低笑,「你這眼光呀!說是挑剔還是不挑呢?總能在礫石中找出璞玉。」

         山野中,一聲輕輕的感慨,被風吹散了。

*             *             *

        當了六年的鄰居,情誼不能說不深厚。當初莫長歡祖孫來到東山村定居時,莫放野頭髮尚未泛白,莫長歡也就比拴馬柱高不了多少,輕車簡出,三、五個服侍的奴僕,看來較一般人富貴而已。

        在他們來之前,隔壁的孟家剛新屋落成不到一年,兩人在村子裡走動三天,最後才選定與夫子家為鄰。

        磚瓦、梁柱運來得極快,好幾班泥瓦匠同時開工,像是限時完工一般,佔了少弄一堵牆的便利,紅瓦白牆的三進宅子在短短一個月內蓋好,連屋內的新漆都散了味道,搬進簡約的傢俱後便可入住了。

        這段期間他們便借住在孟家的磚屋裡,由於莫放野的學識豐富,令孟家人十分欣喜,樂於與之往來,孟二元更是不時的討教學問,差一輩的兩人倒是和睦得像一家人。

        但是孟二元自知資質有限,沒有考舉人的奢望,便將希望寄託在長子身上,由莫放野教導了一陣子,不求光耀門楣,只求習得為人處事的道理,學得一手好文章錦上添花。

       所以說孟家長子孟明森是老太傅莫放野一手教出來的,由帝師親手教育的學生能差到哪裡去?他如今已是本縣最年輕的秀才。

        不過莫放野還是不太滿意,覺得太慢了,他教出來的孩子怎麼會不是奇才呢!若換成孟家那個小女兒,只怕十歲不到已是案首,再努力三年定是解元公,不到十七榜上有名,名列前三。

        這才是他想要的學生,當夫子的多風光呀!他想想都美得鬍子直顫,又是朝廷一棟梁。

        可惜是個女兒身,埋沒了一身光華,倒叫明珠蒙塵,美玉未琢,平白的浪費才能。

        若是由他引薦,日後位居三公不是難事,偏偏豬不肥肥到狗肚子了,讓人徒增感嘆。

        「啊!我的兔肉……」為什麼家裡有強盜,專門搶掠她下箸的每一道菜肉!

        很簡單的土豆燉肉、熗炒扁豆、涼拌苦菜、一盤清蒸魚和黃瓜炒雞蛋,最後是灑上黃酒的生炒兔肉,酒香拌著肉香,未食已先口水直溢了,幾個孩子盯著那盤肉不放,看得下廚的秋玉容好笑不已。

        果不其然,盤子一上桌便是好幾雙筷子直搶,比的是誰眼明手快,動作慢的只能含淚嚼辣椒片了。

        「好吃。」搶來的食物辣得夠味,有嚼勁。

        沒吃到兔肉的孟淼淼氣呼呼的扭頭,「你是生來的土匪頭子呀!專門打劫老弱殘病。」

        「妳是老弱殘病嗎?」十六歲少年挑眉。

        「我是弱女子。」她大言不慚。

        「看不出來。」看著弱不禁風,實則強悍如虎。

        如果是他剛進村的那一年,她的確柔弱得風一吹就倒,長年吃得不好導致身子單薄如紙,他看了都想在她腰上綁一條繩子,免得風一大整個人如紙鳶似的飛上天。

        可是在她家家境改善了之後,孟夫子開始授課,有了固定的束脩,滋補的藥膳一盅又一盅,瘦小如猴的小娃兒居然有了令人咋舌的轉變,枯黃的細髮變得烏黑如墨,黑得足以照人,瘦不見肉的雙頰漸漸長出瑩潤。

        短短的一、兩年間,昔日有點弱相的小姑娘多了紅潤血色,本來走三步就喘的情形不再發生,健步如飛的滿山跑,追鴨子、趕雞子,去河邊撈魚等頑皮事層出不窮。

        初到東山村的莫長歡有些適應不良,以往從早到晚排滿課業,如今忽然空下來,他很茫然,不知該做什麼,每天閒坐在屋裡發呆,心想,回不去了嗎?這個村子靜得嚇人。

        一日夜裡睡不著,他覺得悶,爬上屋頂吹風,雙手枕於腦後往後躺,學著書裡寫的坐看牛郎織女星,賞星觀月。

        忽地,隔壁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他一時好奇,下了屋頂拿了梯子爬上牆頭,往牆的那一端看,透過打開的窗子,入目的是一截雪白蓮藕……

        呃,不是,是蓮藕般的小腿肚,倒著貼牆。

        又過了一會兒,孟家小女娃躺在床上,兩手扶腰,雙腳往上踩呀踩的,像在走路,又似踩著什麼,一下一下地踩得規律。

        接著她又做了好幾個古怪的動作,盤腿、下腰、雙腿往後折……最後把腿往頸後盤……

        莫長歡看得瞠目結舌,他將鄰居家的六歲小女童列為「觀察」對象,每日一得空便往牆頭鑽,看看她做了什麼,又想出什麼新花樣捉弄人,誰是下一個倒楣鬼。

        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幾個春秋過去了,孩子自是有長大的一天,日積月累,看著看著生出興趣的小少年有了別樣情懷,他把人家的女兒當成自家的,想佔為己有。

        「那是你眼瞎了,只看見牛老二家的大蜜桃。」孟淼淼暗諷他眼睛長歪了,眼中只有波濤洶湧。

        「大蜜桃?」什麼意思。

        「牛月桃呀!你不覺得她胸脯很鼓嗎?而且她還在村頭放話,說她是你未過門的媳婦,讓其他女的離你遠一點。」沒修沒臊的牛月桃還說了一句羞人的話,叫他洗乾淨等她,她好姦他。

        言下之意他是她的囊中物,仗著胸前那兩坨沉手的肉團,哪個男人不手到擒來,拜倒在她的巨峰之下。

        牛月桃是牛老二唯一的孩子,他和老婆努力了多年才得她一個,因此將她寵上天,有求必應。

        以村裡的女子而言,她算是長得不錯,有些微胖,眼睛偏狹長,扁鼻、潤嘴,膚色稍微黑了點。

        牛老二是趕車的,家裡種了五畝田,生活上還過得去,家有盈餘供得起女兒花枝招展的打扮,塗紅抹綠好不嚇人,半兩銀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全被糟蹋了,抹出一張花臉。

        不知醜的她還自以為美如天仙,常常頂著慘白牆面向人炫耀,逢人便自誇生不逢時,投錯了胎,若能生在高門大戶,她好歹是一品皇妃的命,哪瞧得上在黃土上討生活的粗人。

        「噗!他和牛月桃……」嗯!嗯!絕配。

        正在喝湯的孟明鑫噗地一噴,忍著不笑出聲。

        而某人的臉黑了一半。

        「咳!咳!姑娘家說話要斟酌,不可隨意說出有損他人名節的話。」故作冷靜的孟二元口頭上數落了女兒兩句,實則忍俊不禁。

        牛月桃是眾所皆知的「桃花女」,見到誰家兒郎俊俏就想插花,要人家做上門女婿。前兩年孟明森也有這種困擾,被牛月桃追得無處可逃,恨嫁的她大喊「非君不嫁」,讓十分頭痛的孟二元趕緊把人往縣城送,離得遠了總不好再糾纏吧!他還真不想有這樣的媳婦。

        好在莫長歡越長越俊俏,的確是招蜂引蝶的面容,花兒開、蜂兒來,牛月桃終於「移情別戀」了,慶幸、慶幸。

        「喔!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這是好話了吧!孟淼淼眼底閃過一絲淘氣。

        莫長歡的臉全黑了,一箸子夾走她最愛吃的魚腹,「百年之後我再來找妳吃炒兔肉。」

        「那時你還咬得動嗎?」已是一堆白骨。

        「咬不動就咬妳。」她肯定在他身邊。

        聞言,她一瞪眼,「我不是兔子。」

        「一樣美味可口。」都是肉,他不介意。

        她紅唇一噘,氣得粉頰酡紅,「不給吃。」

        「偏要。」他要吃一輩子。

        「我敲碎你一口牙。」看你如何下口。

        「我煮成肉糜。」照吃不誤。

        「長歡哥哥,人肉不好吃。」她咬牙切齒。

        「妳吃過?」細皮嫩肉的,從哪裡吃起好呢?

        「酸的。」她說得慎重。

        莫長歡又快她一步夾起她要的扁豆,看她一臉不甘的扁嘴,本來要放進碗裡的扁豆轉了個彎落入她碗中,這才有個令人心花一開的笑臉,「多吃點才長得高,小豆芽。」

        「你一天不損我會嘴破呀!」好時如春風,惡似六月雪。

        「我是盼著妳好,不識好人心,瞧妳蔥、薑、蒜不吃,還特意挑出來,個頭不高事出有因。」他蔑視的看了看她尚未抽條的身形,早年的虧損導致她較常人發育得晚。

        孟淼淼同齡的玩伴中,有不少已來了癸水,甚至有年紀比她還小的,而她卻毫無動靜,身材也是眾人中最嬌小的。

        偏偏她幾個哥哥都長得很高大,連爹娘也是高䠷的,全家人就她一顆冬瓜,讓人很不是滋味。

        「莫爺爺,我要告狀。」人長得不高,有腦子就好。

        正在和孟二元行酒令的莫放野樂呵呵的轉頭,「告什麼狀呀,小淼兒。」

        讓孫子吃苦頭他向來樂此不疲,這熊孩子常氣得他跳腳,不讓他挨幾回悶棍不知薑是老的辣。

        淼兒就淼兒,為什麼要加個「小」字,她有那麼小嗎?真教人沮喪,「您孫子欺負人。」

        「喔?怎麼欺負人?」他好脾氣的配合。

        「嘴賤。」欠抽。

        「嘴賤?」嗯!是賤了點。

        「他說話傷人。」她受傷了,心靈。

        孟淼淼考慮要跳跳繩把身子拉長些,發育晚的身體老被人取笑,她也是一肚子不甘心。

        她穿越前身高有一米七五,是模特兒身段,偶而接幾個平面拍攝的工作,在業界小有名氣,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

        可惜人美易遭妒,連老天爺都容不下,搞什麼穿越,讓她帶著前一世的記憶,附在手小腳短的三歲女童身上,有一段時日幾乎是以湯藥為飯,苦得舌頭都麻了。

        「他欺負誰了?」莫放野笑開懷。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頭。

        「那妳想要怎麼罰他?」他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彷彿孫子不是自家子嗣,而是路邊撿來的假貨。

        「不准他吃飯……」餓他幾頓。

        「我吃飽了。」餓不著。

        莫長歡風捲殘雲的吃光了桌上的剩菜,還非常張狂的打了個飽嗝,重重地打臉,好像孟淼淼剛剛說的那句話是屁話,聽過就算了,用不著當真。

        莫家祖孫在村子裡算是很神祕的大宅主人,看來很隨意、好相處,可是嘴上功夫再厲害的婦人也問不出他們的來歷,家裡有幾個人、做什麼生意的、以後有什麼打算等等,口風比死結還緊,完全撬不出話來。

        唯一能與之往來的大概只有孟家了。

        這一家人從來不問東問西,探人隱私,君子之交淡如水,以禮相待,你來我好酒好菜上桌,你不來我也不趨炎附勢,當一般鄰里有來有往。

        莫放野啜了口黃山汾酒,「妳看,沒得罰了,過兩天我叫人弄些野物來賠禮。」

        「蛇鼠一窩……」孟淼淼小聲嘀咕。

        「嗯?妳說什麼?」想吃蛇羹?

        明天多捉一些蛇來。

        她心口一跳,忙打馬虎眼,「沒說什麼,我是咕噥這天不知道能晴幾天,我們過兩天要打穀了。」

        秋雨煩人,一下雨便無法曬穀,打下來的糧食都發霉了,她想吃新打的白米飯,特香糯。

        說到秋收,莫放野轉頭看向孟家的一家之主,「孟夫子,你需要人手幫忙嗎?我那邊還有幾個手腳勤快的下人。」

        孟二元想了一下,「也好,就勞煩老爺子了,早點收割完早點收拾出土地,好給我家二兒挪出地,讓他試種二期稻。」

        「二期稻?」是一年種兩次稻嗎?那可是利民利國。

        「是我家淼姐兒說南方有些地方天兒熱,稻米早熟,能有二穫、三穫收成,老二聽了心就熱了,您也曉得他喜歡弄稻種地,反正我們不缺口吃的,就讓他搗鼓看看。」

        最多一年無收,晚秋灑點麥種也有白麵吃,包穀磨成粉做成大餅,一樣餓不死人,孩子有想做的事就放手讓他們去做,為人父母者只希望兒女一生順暢、平平安安。

        「哎!你真疼孩子,民生大事也敢由著他們。」果然是個好爹爹呀!對孩子的疼愛形於外,不像他那孽子,對待親生兒子像撿來的,不假辭色,從沒一句好話。

        孟二元笑著給女兒剝花生吃,「他們也是吃過苦的,如今日子好過了,就想寵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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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似的面容

        孟二元疼孩子,不過男女有別。

        瞧在田邊不遠處的大樹下搭了一個草棚子,草棚子底下鋪著竹編席子,席子左邊放著一整桶冷盤,右邊則是切成一口的栗子糕、藕粉涼糕、盤止渴消暑的白梨和大棗。

        正坐在竹席上笑得開心的不就女兒孟淼淼嗎?

        一群人揮灑汗水在田裡割稻,連大哥、三哥都趕回來幫把手,幾把鋒利的鐮刀霍霍地往下割,一把把金黃色的稻穗連莖割起,在金陽的照耀下一片金浪閃動,好不喜人。

        今年的雨水不多也不少,正好,家家戶戶都忙著收割熱火朝天,人人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是個豐收年呢!

        地理位置奇特的東山村很少有天災人禍,地形東邊高些,西邊略斜,上有溪流下有河,引水灌溉很方便,修了水渠,大雨來時也不阻塞,順河帶出村。

        至少孟淼淼住在村子的這幾年,從未遇上淹過足踝的水災,蝗蟲也不曾來襲,有那一、兩年地乾了些,少雨多旱,便鼓動村民種抗旱的玉米、土豆、紅薯,日子過得緊些也還能活下去,撐撐又豐衣足食了。

        鄉下人很尊重教書先生,幾乎言聽計從,身為先生的女兒,只要搬出「書上的」,沒識幾個字的村民立即兩眼發亮的照做,省下不少說服的功夫,這也鄉下家家農夫可愛之處。

        尊重讀書人、崇拜識字的人,書中有的教人做人的道理,多聽無害,書益民益國的好東西。

        「秋高氣爽,天涼好個秋,若能在這裡生火烤肉,一定非常愜意!」徐徐微風吹來,烤架上的香味隨之四溢,放幾朵蘑菇和甜椒上去烤,更添美味。

        令人懷念呀!蜂蜜口味的烤肉醬,醬燒的、橙汁的、麻辣的、日式調醬、和風壽喜……

        「你想吃烤肉?」

        微風輕輕拂過臉面,昏昏欲睡的孟淼淼正回憶著中秋十五,和一群同事搬幾張凳子桌子,圍在圖書館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開的烤肉架燃著無煙煤塊,腌製好的豬肉、牛肉、羊排、雞翅、魷魚……往上面攤平。

        可還沒烤熟呢,耳邊就傳來某人取笑的聲音,一個激靈睜開眼,正對著一張靠得很近的大臉。

        「啊!你……你鼻頭長痘了。」好大一顆的青春痘,一目瞭然,青春期的熱血少年呀。

        莫長歡倏地一退,一手摀鼻,滿臉惱色,「你看錯了。」

        「是嗎?長歡哥哥要不要找面銅鏡照照?」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存在的事實抹滅不了。

        「丫頭一臉鬼靈精,想捉弄人找別人去。」這兩天秋老虎來得兇猛,火氣有點大了。

        「你別突然從背後嚇人,我膽子小,不禁嚇,萬一把我的魂兒嚇飛了,看你上哪裡找個溫婉可人的我賠給我爹娘。」鼻子往上仰,露出神氣活現的神情。

        萬中選一,別無分號。

        「你溫婉可人?」莫長歡抬頭望天,看看天空是不是依然湛藍一片,沒有出現異象。

        「長歡哥哥不認同?」眼瞇,凶光外露。

        「不予置評。」隨興的席地而坐,伸手取了塊透亮的涼糕,嘗試的咬一口不太甜,正合的口味,一口吃掉又拿了一塊,坐看農家揮臂割稻的盛況。

        「別老和我搶食,我自已都不夠吃。」搗鼓了好久才讓娘做出來,東山村沒人種藕,藕粉很貴。

        「小氣。」吃完沒再動手搶,黑瞳深如潭地看著護食的模樣,一口口的品嚐味道。

        「當然不如長歡哥哥大氣,女子與小人同等而論,我自身都小,大不起來。」

        嘖,笑聲很低,「你這丫頭牙尖嘴利,到哪兒都不吃虧。」

        「那倒是,我不欺人別人也休想欺我。」在這裡有爹娘,三個當天的哥哥,姑娘溫馴的收起爪子,見人都無害的閨女,能書善文,端惠秀敏。

        「有沒有想過到京城去?」問著,眼睛卻看天。

        「去幹嘛?」京城太遠了,光想到顛簸的路程就覺得累,整日坐在馬車內東跌西摔的,人還沒到骨頭就先散了,若有飛機還考慮一下。

        何況皇城中滿地高官與勛貴,這種沒背景,沒靠山的老百姓就像隨風而飄的粒粒塵埃,人人都能往身上踩過去而不屑一顧,何必去。

        「不感興趣。」提不起勁。

        前世就生在城市裡,在城市長大、在城市工作,幾十年的歲月都耗在紛紛擾擾的城市中。看過大時代的興衰,走過萬丈高樓平地起,聽著靡靡之音,嘗過各地美食,見證了愛情的消亡和婚姻的背叛。

        過盡千帆的心態反而讓想反璞歸真,如今的田園生活正所嚮往的,青山綠水、古樸的民風,寧靜祥和的東山村夢想中的世外桃源,如非必要絕不離開。

         「假設有一天你遠嫁他鄉呢?」女子的一生繫在男人身上,不論父親或丈夫,無從選擇。

         「不可能成立的假設我不會回答,以我爹和哥哥對我的疼愛,你以為他們捨得我離鄉背井?」知道爹娘已在暗中物色,大多以本地人為主,尤以學子優先。

        看的不對方的家世,而人品,以及家族成員好不好相處,有無惡跡劣行。

        娶妻娶人,好壞自個兒受,可若嫁人為媳,面對的是一大家子人,人人都有性子,個個要看脾氣,潑辣婆婆惡小姑,橫眉豎眼、尖酸刻薄的妯娌,不學無術的叔子,好賭的大伯,當金枝玉葉養著的侄子侄女……

        更甚者,若有一群只想佔便宜,如吸血水蛭般的親戚呢?靠著姻親關係一湧而上,任誰也消受不了。

        所以她的爹娘打聽得很仔細,挨家挨戶走訪,眼見為實,不相信媒人的片面之語,說得再天花亂墜也要打探清楚,女兒是寶,不送到人家家裡遭罪的,拋出門一了一百了。

        聽著話中的篤定和對父兄的依賴,莫長歡深幽的曈眸中掠過一抹思量,「凡事沒有絕對,你說早了。」

        「長歡哥哥,你是不是有陰謀。」感覺不懷好意。

        挑眉,「對你?」

        「不然你怎麼一直拐我?好在我明事理、識大體、潔身自愛的好姑娘,要不真率性而為了。」好風景看多了不在意,但村裡的姑娘若聽見能到京城一遊,恐怕馬上行李收就要跟人跑,連問都不問一聲落腳處在哪。

        莫長歡失笑,「你倒會自吹自擂,我不過隨口提罷了,瞧你防賊似的,怕我一口叼走你。」

        「我貌美如花……」

        「你貌美如花?」莫長歡嗆著了。

        孟淼淼不快的以手插腰,「你聽我把話完,我離貌美如花有段差距,但不可否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聽京城裡有很多奇怪的人喜歡抓未長開的幼女,辣手推花加以蹂躪。」

       指的是戀童癖,高官、世家中有人豢養臠童幼女,多少年少無知的孩童因此死非命,飽受摧殘和凌虐。

       「你在胡扯,我豈會對你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忿然起身,手捏碎多汁的白梨。

       看他氣得面頰漲紅,孟淼淼也知玩笑開大了,臉一皺做出懺悔神色,「長歡哥哥,你生氣了喔?」

       不生氣,只是……想到被當成玩物對待的人若是她,心底的一股火不自覺冒出。

       「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莫家皇帝近臣,深受聖眷,只要當今皇上還在,莫家便屹立不倒,永傳百年。

        孟淼淼咯咯直笑,「瞧你氣憤填膺,我還當發生大事,反正我又不去京城,這些都言之過早。」

        在東山村沒啥不好呀!早起聽雞鳴,到園子摘摘茄子、黃瓜、鮮綠的白菜,再繞到雞舍拾幾個雞蛋,吃著簡單的農家菜,狗兒跟在身邊汪汪叫。

        從沒這輕快過,當個受寵的麼女就好,家裡的大事不需要煩心,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沒有咒罵聲、沒有極品親戚、沒有挑撥離間的小三,過的是神仙生活。

        「你……」

        「妹妹,累著了沒?這天氣有點熱,你別走岀棚子挨日頭曬。」眼中只有妹妹的孟明森從莫長歡面前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碗涼茶?」終於有事做的孟淼淼像隻勤勞的蜜蜂,連忙起身拿碗倒涼茶。

        「別忙,大哥自己來,不過割個稻子而已,還不至於累到要人侍侯。」眼角邊邊往一旁的人形障礙物瞟,似在問,這鬼玩意?別人都在忙割稻,卻杵在這兒擋路。

        孟家男人對自家人以外的年輕男子向不假辭色,看誰都不順眼,百般刁難,總覺得這些人比賊還可惡,鬼鬼祟祟地想偷走家中珍寶。

        「你是我哥嘛!我給你倒碗茶還不成。」

        嬌聲一嗔,修長似竹的七尺男子頓時笑如春花,「成。」

        「好喝不?用我和二哥上山採的消暑草藥煮的,我添柴火,娘熬了兩個時辰,因為有點苦,我加了甜草根。」山邊隨處可見野草,只是入秋了,草木有些枯黃,沒那青翠。

        接過碗,正要喝的孟明森忽地一怔,眉頭輕輕攏,「怎麼冰的?你加了冰塊?」

        「沒呀!我只加了硝石。」簡便的製冰法,用鹽降溫也行,可要不停的攪動太累了。

        孟淼淼畫了圖形,讓人打製出內外兩個直筒,內筒裝水,外筒裝硝石,靜置一會兒,水會硬化成冰。

        但不想讓人發現製冰的方法,因此只放少量的硝石,內筒的底層結兩寸厚的冰,冰上面還是涼茶,有了冰的冷卻,整桶涼茶出人意料的冰涼,比井底打起的水還涼上幾分。

        「硝石?」芒硝?

        「大哥,你只管喝就是,它就是涼茶。」如假包換。

        孟明森笑了笑,一口飲盡,舉手抹汗,兩眼不經意地往裝涼茶的桶子看去。

        「給我一碗。」一隻白晳的手伸了過來。

        「沒幹活,不給喝。」連滴汗都沒流喝還想喝。

        「淼淼妹妹,我帶了五個下人來。」主子,只需動口,實質上受益的孟家,農忙時節可找不到僱工。

        「咳!莫少爺,淼淼是我妹妹,不是你妺妹,請喊孟姑娘。」裝親密,狼尾巴都露岀來了。

        莫長歡嫌惡的瞄了一眼,「淼淼,給我一碗冷盤。」

        「自己動手。」都捨不得使喚妹妹,怕她不堪負荷,這小子憑啥一副大爺模樣。

        「心眼真小。」莫長歡冷哼一聲,上前取碗。

        「大少爺享受慣了,都忘了自個兒有手有腳了。」凡事都要別人送到面前,還不如打殘了四肢。

        「出身不同,高度不同,有些人的目光還狹隘了些。」短視、膚淺、井底之蛙。

        孟明森兩眼微瞇,手搭在肩膀,「出去聊聊。」

        「淼淼妹妹在瞪你了。」幸災樂禍。

        一回頭,果真瞧見瞪大眼的妹妹,面上一哂,「妹妹,涼茶好喝,再來一碗。」

        「喝完就趕緊下田,沒瞧見二哥、三哥都割了老遠嗎?早點割完好曬穀,別忘了還有地裡的作物沒收,你只放半個月的農忙假。」當大哥的要有擔當,以身作則。

        被念了一頓,訕然,但……「走,來流點汗,大男人窩在大樹下像個什麼樣,切切實實地來體驗一下農家生活,知曉何為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勞動過的收穫……」

        「我不……」

        「還想到我家蹭飯嗎?」威脅。

        「……」

*             *             *

        被動的莫長歡被「熱情」的孟明森拉進田裡,臉色有些不快的彎腰割稻,一口涼茶也沒喝到。

        有了莫家下人的加入,三十畝稻田共花了五天收割,接著曬穀、收包穀,地裡的紅薯和土豆也該拔起了。

        山上的果樹結實累累,賣了一些,一些留下來自用,一筐筐的秋天果子往地窖搬,能放久點,再給果樹修枝,砍下來的枝幹當柴火用。

        等冬麥的種子灑下,臘八也到了,家家戶戶煮起臘八粥,年的耕種也到了尾聲,等明年開春再忙活。

        私塾裡的學生上課上到臘月二十五,因此還有清晰可聞的琅琅讀書聲,童聲輕脆的念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             *             *

        年關近了,孟家開始辦年貨。

        有人家趕在年節前送禮,身為夫子的孟二元收到不少學生父母送的條肉、雞鴨,一些自家產的雞蛋和大白菜,富裕點的還送上布匹、銀錢、金銀首飾和器皿……

        越接近年節,送年禮的人越多,來來去去好幾撥,孟家隔壁的莫家也有絡繹不絕的送禮者,其中不乏有京裡來的,滿滿好幾大車,把孟家的門口都堵住了,進出不易。

       「咦?這怎麼回事?出不去了。」好多大馬車,大剌剌地停在人家家門口,這要堵門不成?

       「娘,發生什麼事,您為啥不走了?不早點出門,城內寄放驢車的地方會客滿。」

       孟家有牛驢,都配有車架子,老牛用來耕田,驢車則載人,這頭驢子幾年前買的,從幼年養到成年,感情深厚,幾乎把它當家人看待,平時不幹粗活只拉人。

        「不是娘不走呀!你自個兒瞧瞧,都堵住了,別說驢車過不去,連人都要靠牆邊擠著走了。」秋玉容有些怨氣的指著半個身子寬的縫,馬車幾處貼著牆停靠。

        孟淼淼探出頭看,兩道秀眉擰成團,「我過去和莫爺爺說一聲,讓他叫人挪挪馬車。」

        「嗯!你留神點,別碰撞到了。」不過送個禮嘛!需要這大陣仗嗎?這給誰看……不快的咕噥。

        沒有一個人看到自家口被堵上會感到愉快,孟家也要走親戚,備些酒水薄禮,東奔西跑地把禮送出去,這才得空能進城買瓜果、臘肉、鞭炮之類的年貨,老家那邊雖然分了家,也得孝敬兩老,供品多添一份。

        誰知處理妥當準備出門了,卻十分氣人的發現此路不通,近在咫尺的大門邁不出去,受困家中。

        「娘,您放心,我靈活得像隻雪貂。」說完,孟淼淼便往馬車上的輪軸踩,側著身,一步步往前移。

        尚未發育的身子顯瘦,個頭又不高,老鼠打洞似的前鑽鑽,真讓她連鑽過四輛馬車,嬌小的身形,一閃就閃到正在大門口搬禮盒的第五輛馬車前。

        「去去去,誰家的野孩子,一邊玩兒去,這要碰壞了,你可賠不起。」一位管事穿著的中年男子眼高頂,不把鄉下孩子當回事,伸出手推就推,也不怕傷著人。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在高官門前辦差的奴才不叫奴才,而是大爺,五品以下的官員都得低頭打招呼。

        「哎呀!摔著我了,你這人不長眼睛呀!隨便什麼人你都能推嗎?傷了我叫你四肢著地爬回去。」還好機伶,閃過突出車架的車瑴轆,要不然腰準會撞出大片淤青。

        「好大的口氣,一個丫頭也敢張狂無禮,我看你欠教訓,賞你幾巴掌長長記性。」絲毫不憐惜幼小,拉高袖口高舉手臂,真當自個兒主子爺了。

        「莫爺爺,救命呀!您家的狗咬人了,快放隻大貓撓花那張醜臉,省得醜到嚇死老阿婆。」

        魯魯魯魯魯……醜人多作怪。孟淼淼頑皮的做了個鬼臉,又吼又叫的跳上車夫坐的位置,吐舌、弄豬鼻子,拉下眼睫,又做出驢嘴往上努的鄙夷樣子,畜生都瞧不起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你……你給我下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否則我陳五的名字倒著寫。」臭丫頭,別被逮到,要不然一定打到皮開肉綻,叫姥姥都認不出人來。

        「來呀!來呀!五陳,你乾脆改名陳皮算了,這種理氣健脾的藥,還化痰呢!我聽你胸口有濁聲,痰濕蘊肺肯定有老痰,快喝幾碗陳皮湯祛你痼疾。」招著手,戲弄的意味濃厚。

        「你……你……」一個丫頭片子而已,真能鑽。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老爺子發話了,再吵就滾回去。」一名五十歲出頭的男人走來,一臉厲色,兩側顴骨微突。

        一個習武高手。

        「莫管家,不是故意要吵了你呀!是那丫頭……」

        才剛一指,眼兒笑得瞇成一條直線的丫頭就站在面前,面無懼色的拉拉莫福的袖子,頓時眼角一抽,暗道不好。

        「福伯,他打我,還推我,太壞了。」告狀要裝可憐。

        原本面色嚴厲的莫福,看向不到胸口高的身板,臉上的花褶子都笑開了,完全和善的鄰家老爺爺,可當轉向雙腳打擺子的陳五,又冷厲得叫人打哆嗦,「你長進了,當了幾年看門犬就抖起來了,忘了自個兒是誰,連人家姑娘都欺負上了……」

        陳五對人無禮,不知天高地厚當下被打了三十大板,革了管事之職,由一位叫朱七郎的人代替。

        馬車終於一輛輛往前移動,空岀個通道容驢車進岀,孟淼淼看看沒她的事了,便謝絕莫福邀她入內陪莫放野喝茶的邀請,跳格子似的一階一階由門口往階梯跳,俏皮又討喜。

       「咦!您不是顧二小姐嗎,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穿得這寒酸?您娘親的身子好多了吧?聽說又病了……」

       和一個來送禮的婆子擦身而過,那名看來四十多的婦人突然滿臉訝異的攔住,還叫顧二小姐,說著聽不懂的奇怪話,讓人一頭霧水。

        「這位大娘,您認錯人了,我不顧二小姐,我姓孟。」還真有半路認親戚的人,也不怕找著想打秋風的窮親戚。

        「沒認錯、沒認錯,明明就這模樣。我家大人是太僕寺卿,奴婢姓劉,臘八那天奴婢還過府送臘八粥,您說您娘親身體不適,由您代為出門答謝。」和二小姐談了好一會兒,知書達理的二小姐還讓身邊的丫鬟賞給她二兩重的金花生。

        看到劉嬤嬤笑得熱切地拉著不放,心裡納悶的孟淼淼暗忖,真有人跟自己長得相像?

        「我真的不是您認識的那一位,我東山村土生土長的夫子家女兒,就住隔壁,不信您問問莫爺爺,看著我長大的,總不會騙人吧!」

        「您的莫爺爺指的莫老爺子?」喊得真親香,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親孫女呢!

        「嗯!我有爹、有娘,還有三個哥哥,您真的找錯人了,我家祖先的牌位還供著呢!我每天三炷香給他們請安。」分家也分祖宗,從老宅移靈到新屋。

        「真不是?」可越看越像,嘴角上揚的樣子如出轍。

       搖頭,「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據說世上有三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您大概正巧碰上了。」

       「是嗎?」那張臉……太像了。

       「肯定的,人海茫茫中有多少個成千上萬,驀然回首,那個人不自己嗎?」指的鏡子,這個沒養分的冷笑話。

        劉嬤嬤狐疑的多看幾眼,心中還認為沒認錯,但知道每戶人家都有不可道外人聽的秘辛,其中定有貓膩。「顧二小姐隻身在外不太好,您的丫頭呢?不如和奴婢一道啟程回京,我倆做伴。」

        劉嬤嬤的用意顧全顧二小姐的名聲和閨譽,自家夫人和錦陽侯府四房夫人相交多年的好姊妹,為了顧全四夫人,也得周詳一些,不能流出不好的流言蜚語。

        啊!想扯髮大叫,秀才遇到兵,沒法溝通呀!「娘,您快來,有人要拐您的女兒了。」

        「誰敢動我的心頭肉,我跟他拚命!」聽到女兒的叫喊,秋玉容三步並兩步的衝了過來,神情慌亂又驚恐,還有些氣憤,母雞護小雞似的將受驚的女兒摟入懷裡。

        「我娘。」孟淼淼好不得意地抱住娘,女兒嬌憨地在胸前蹭呀蹭,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

        「我女兒。」秋玉容撫著女兒頭髮,一臉慈愛。

       「你娘?」不像作假呀!難道真搞錯了。

       「我不是她娘,不然是你嗎?」很霸氣的問,充分展現為母則強的護女氣勢,把人震懾當場。

        劉嬤嬤訕笑著搓手,「你別動怒,我看走眼了,雖然令千金和那位小姐長得很像,可眼神、語氣完全不像,還多了落落大方的氣度,讓人一瞧就喜歡。」

        這還差不多,好聽話人人愛聽,原本心中有怒的秋玉容也就氣消了,「算了,下回別再滿口胡謅就行。」

        「娘,我們要趕置年貨。」還要賣幾塊皮毛,好讓娘給做皮襖子、皮帽、皮暖手、皮靴子。

        「啊!快來不及了,叫你二哥趕車,鞭子揮快些,讓順毛兒跑快些。」不早點到,人都擠得水洩不通了。

       順毛兒驢子的名字。

        「二哥,出來,娘喊你了。」孟淼淼高聲喊。

        「啥事,妹妹。」十五歲的少年揉著耳朵,手上還拿著劈柴的柴刀。

        「放回去、放回去,把柴刀放回柴堆上,我和你妹妹趕著進城,你來駕驢車。」若平時兩母女能慢慢來,順毛兒很乖,輕聲一喝便會往前走,自個兒識路,不怕顛著娘倆。

        「喔!我拿回去放。」孟明鑫傻笑著將柴刀放回原處,從井口拉出桶水洗洗手腳和臉面。

        打理好的身子矯健地往驢車上跳,回頭看看娘和妹妹坐穩了沒,套頸的繩索緊,吆喝聲,全身無雜毛的黑驢邁開它優雅的步伐。

        怔然而立的劉嬤嬤望著揚起灰塵的驢車駛離視線,還有些茫然,真不是顧二小姐嗎?為何長得一模一樣?

        很固執的想找出答案,不希望自家夫人的好友之女背上有辱門風的背德名聲,那孩子還小呀!

        「莫管家,想向你詢問一件事。」

        莫福面無表情,「你問。」

        「剛剛從你府上走出去的小姐真的不姓顧?」實在沒法服自己,眉眼、口鼻都太相像了。

        聽到是孟家丫頭,冷硬的面容稍微柔和,微帶笑意,「姓孟,本村孟夫子的女兒,我和老爺子搬來的時候,和她的哥哥蹲在門玩石子,看到我還一臉歡快的喊爺爺伯伯,不怕生的分糖給我。」

        一個懂事的孩子,惹人疼愛。

        劉嬤嬤仍不死心的追問:「一直住在東山村嗎?未曾離開過?」

        「是的,孟家人的眼珠子,盯得可緊了,捨不得離得太遠。」三頭惡虎盯著丟不了。

        「怎可能……」有兩個顧二小姐?

        會分身?

        看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莫福不解的提了一句,「你把丫頭看成誰了?就一個皮猴,無可取代。」

        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無可取代,唯一僅有。

        「……呃!」猶豫了一下,考慮要不要說出來,偏又藏不住話的人,話到嘴邊關不了,舌頭打個彎就開口了,「你知道京裡的錦陽侯府吧?四房有個姑娘今年十二歲,跟她長得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莫福一驚:「你是說……」相同的面容?

        「我懷疑是不是雙生子,當初有傳聞龍鳳胎,可一個不見了……」太奇怪了,男嬰變女娃?

        說出來也沒人相信,可若有人惡意造謠呢?

        當年的顧四郎驚才絕艷的探花郎,顧府四子中最受老夫人疼寵的麼兒,老夫人真疼入骨子裡了,好東西都往屋裡搬,古董字畫、名家書帖,甚至御賜的汗血寶馬,看得其兄弟十分羨慕。

        一度傳出皇上看中,要尚公主,當時只差一道聖旨了,外界都笑稱為駙馬爺,公主府也在趕建中。

        誰知這時候居然與城北都尉府的三小姐蔣秀翎私定終身,以性命相脅才逼得老侯爺、老夫人點頭,在聖旨下達前早幾日上門提親,而且迅速定下婚期,走完繁複的六禮。

       此舉令皇上相當震怒,有打臉之意,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因此在仕途上受阻,十餘年來只待在翰林院修書,為從五品侍讀學士。

       沒多久,城北都尉被調往邊關駐防,舉家搬遷,就留個空宅子和數名老僕人守著,蔣秀翎也失去娘家依靠。

       據說這皇上有意所為,報復顧四郎的不識抬舉,也讓蔣秀翎在顧府舉步維艱,這便和公主搶夫的下場。

       蔣秀翎成婚兩年有了身孕,本是喜事,可不知誰在生下雙胞胎姊妹傳言所生的龍鳳胎,這讓看重男孫的老夫人十分欣喜。

       如果真男胎,也就不會有後面令人傷心欲絕的發展了。

       劉嬤嬤唏噓的一嘆,為顧府四夫人不受待見而難過。

        待老夫人發現真相,自然大怒,認為四房夫婦欺騙了她,害空歡喜一場,對因疏忽而遺失的孫女不聞不問,且對蔣秀翎更加苛待,動輒怒罵羞辱,晨昏定省,一站就一、兩個時辰,不給吃也不讓休息,只能木頭似的杵著。

        結果好好的身子搞壞了,舞刀弄槍的將門千金淪為纏綿病榻的病西施,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生惋惜。

        「莫福,你說孟家丫頭有可能顧四郎的女兒?」皺著眉頭的莫放野若有所思,手裡轉動著兩顆核桃。

        這是孟淼淼的提議,防老化,核桃親手挑的,又名「長壽果」,常放在手上把玩能使手指靈活。

        還這樣才有大家老爺的風範。

        「是的,老爺子,太僕寺卿夫人的陪房劉嬤嬤這麼推斷的。」那丫頭不是孟家女兒著實不信,那一家人太疼了,簡直疼得走火入魔,深入骨髓,但……

        「荒謬,無稽之談,在南、在北,相隔何止千里,顧家的孩子怎會流落到名不見經傳的村落。」覺得可笑,不以為然。

        「可老爺子有仔細看過孟家女兒的臉型、輪廓嗎?那飛揚有神的眉眼像不像那位打馬經過鬧市的探花郎?那年的顧四郎也意氣風發。」前途似錦,光鮮耀眼,為朝廷棟樑。

        可惜毀於兒女之情。

        「這……」細細回想了一下,似乎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俊雅秀逸,一個俏麗柔美。

        「老爺子,若真顧家的人,那總有一天會有人找來,孟家該怎麼辦?」莫福真心喜歡不作偽的孟家人,羨慕孟家人的和樂,無法想像若少了笑顏燦爛的丫頭,還能無所憂慮的歡笑嗎?

        孟家的重心孟淼淼,連接著每個人的心,讓他們歡喜,讓他們憂,讓他們不再有遺憾。

        聞言,莫放野的頭忽然痛起來,的確棘手的麻煩事。「臭小子你看呢?要不要把人藏起來?」讓顧府四郎找不著人。

        「臭小子」莫長歡沒好氣的睨了一眼,「餿主意。」

        一聽,氣呼呼地想爆打孫子,「什麼叫餿主意?你不知道錦陽侯府那四房有多亂,門第敗落,烏煙瘴氣,當嫂子的居然要謀奪弟媳的嫁妝,小輩也相處不睦,互相算計,淼淼那孩子多天真呀!哪能入虎狼之地。」

        莫放野雖然遠離紛爭不斷的朝廷,但對京裡發生的一切仍然瞭若指掌,手底下的人會定時回報。

        明哲保身,不願捲入風起雲湧的奪嫡之爭,因此急流勇退,保下一點莫家血脈。

        可防人之心不可無,無從龍之心,卻止不住別人的猜忌與有意拉攏,所以知己知彼非常重要,需要知道京中人的動靜,蛛絲螞跡都不能放過,以防萬一。

        眼光要放遠,不能局限於一方天地。

        「淼淼沒您老想的那麼不經事,滑溜得很。」想起那雙狡黠的眼,眸底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哼!瞧你一臉陰笑,肯定又一肚子壞水,你不要以為換了個身分就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那個目光短淺的爹不會允許你與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家婚配。」莫放野向來看不起急功近利的兒子,多有貶意,辭官歸隱也因為兒子。

        「事在人為。」莫長歡目色幽深。

       啐了一口,「隨你,別搞得雞飛蛋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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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逃避方法成親

        「淼淼,有件事你要挺住。」

        看見莫長歡臉肅穆的神情,孟淼淼心一緊,莫名的感到不安。「長歡哥哥別嚇人,你的臉色太嚴肅了,我看了會怕,改日再說吧!我娘燉了湯等我回去喝……」

        她急著想走,心下很慌,總覺得再不走會發生不好的事,而且不知承不承受得起。可是手腕忽地被拉住,微熱的掌溫傳了過來。

        「等等,攸關你的身世。」她不能逃避。

        「我的……身世?」孟淼淼一怔。

        「是的,你的身世。」莫長歡語氣堅定。

        孟淼淼訕訕的乾笑,「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我姓孟,孟家的孩子,爹寵娘疼,哥哥當成掌中寶,我出生就在東山村,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自從劉嬤嬤離開之後,孟淼淼就有點坐立難安,心神不寧,總覺得平和的生活將被打破,不再平靜。

        可她很滿意目前豐衣足食的日子,銀兩雖然不多,也有幾千兩了,有田有地有山坡,在村子裡已是大富人家,不願意有所變動,毀了一生所求的桃花源地。

        世上沒有那多巧合,萬一不是認錯呢?

        她不敢問,也沒有勇氣問是不是娘親生的,打穿過來之後就是這個娘,從不適應到習慣,不想再喊別的女人娘,因為很清楚不是原來的孟淼淼,只認細心呵護十年的娘。

        親娘也做不到無微不至吧!可娘做到了,用一生無私來守護脆弱的女兒。

        「在京城,有個和你長相如岀一轍的女子,她叫顧清蓮,是錦陽侯府四房顧元貞的女兒。她有個孿生妹妹在一個月大時丟失了,至今仍下落不明。」很殘酷的事實,她卻不得不聽。

        孟淼淼的身世隱隱浮出。

        「長得相似又怎樣?難道牡丹花開在洛陽以外的地方就不牡丹了?相像偶然,誰叫我長得好看。」美人多嬌,自我吹捧,美人都有幾分相似,杏目柳眉櫻桃口,瓊鼻挺直。

        「你是顧府的女兒。」八九不離十。

        孟淼淼呵呵笑,「長歡哥哥你想多了。」

        「顧清荷。」顧三小姐。

        「大過年的,這玩笑不好笑,長歡哥哥要捉弄人請找別人,我恕不奉陪。」作勢要走,不理會捉弄人的討厭鬼。

        「你可以走,但你可想過,他們若找上門呢?」不是不提就不會發生,該來的總會來。

        芯子不是原主的孟淼淼腳一頓,面上超乎年齡的冷靜,「你想怎麼做?」

        「錯了,是你想怎麼做,丫頭。」莫長歡沒能忍住,撫向柔順烏黑的髮,輕揉了兩下。

        一聲丫頭,她鼻頭微酸,「我不知道。」

        「別慌,我在呢!」多想擁她入懷,認識這麼久的孟淼淼是多麼飛揚跋扈,笑若桃花,曾幾何時這般軟弱。

        她抽了抽鼻子,目光清澈,「我想做孟家人。」

        「你認為這事由得你做主?」連爹娘都無法阻擋。

        不能,但……有個盼頭也好。。「我明兒個就嫁人,紮根東山村,誰也帶不走。」話一出口,臉上陰霾盡散,覺得這主意真好,怎麼沒早早想到,白白苦惱了這些時日。

        「你想嫁人?」他臉一沉,有幾分陰色。

        「嫁誰都好,只要能儘快娶我。」她不挑。

        她不挑,還真嫁不得背朝天的泥腿子,她爹不會同意,只想把她嫁給讀書人,哥哥眼光更高,至少家有資產,田地數百畝,人品出眾,為人守禮,家裡沒有亂七八糟的通房、小妾,門風清正。

        她其實想嫁也很難,沒人在大過年期間娶媳婦,還趕著過門,不知內情的人會往歪路上想。

        「我如何?」莫長歡毛遂自薦。

        「你?」孟淼淼愕然。

        「我是最好的人選。」進可攻退可守。

        她搖頭。

        「你搖頭的意思是?」他往前跨一步,居高臨下俯視她,怎麼也看不膩的靈動水眸最令人眷戀。

        「你不行。」她理智,且果斷。

        「為什麼不行?」莫長歡幾乎有些要氣了。

        「不說不代表別人都不曉得,你和莫爺爺都不是普通出身的人家,東山村並非長久居住之地,有一天你會飛上青天,再也不回來了。」他身上有股士族之氣,想來是長久浸淫在官宦之家留下的,必出自大家。

         「你在哪裡,我在哪裡。」他這是說出最動人的情話。

        驀地,孟淼淼雙頰微微發燙,「胡說,我又不能把你變小,放在荷包裡帶走。」

        原來對他有那種意圖,居然遲鈍到此時才發現。

        前世的孟淼淼人際關係非常差,沒談得來的好朋友,每日浸在書海中自得其樂,從不覺得孤獨。

        雖然前交過兩任男朋友,都無疾而終,本質上不懂浪漫的更重實際,因此她的感情路走得不順,在地震來臨前還準備去相親,對方是一位網路遊戲工程師。

        「淼淼,你聽得懂我的,不論你在哪裡我都相陪。」千山萬水,海角天涯,有心便能相守。

        莫長歡沒想過會這麼早道出多年的心意,原想再過兩年等她及笄,到時請人上門提親。

        可突然冒出個錦陽侯府打亂了所有的計劃,孟淼淼慌了手腳,竟然想出「嫁人」的方法好避免回到親生爹娘身邊,再不表明心跡,盯了幾年的妻子就要飛了。

        被公然示愛的孟淼淼面色微紅,不太自在,「我要回去喝湯了,改日再……」

        莫長歡沒讓她逃避,語氣強橫的朝她背影說道:「我過兩日就請媒人上門,定下婚期。」

        她一聽,倏地回頭,「你瘋了呀!我未及笄。」

        不是不嫁,而是不想嫁,孟淼淼目前的年歲在現代才只是個國中生,無法想像未成年的新婚夜,那得多悲慘呀!

        「沒人規定未及笄不能定親,有些人還定娃娃親,而且你十三了,只要再兩年。」他等得起。

        「也許……他們不會找來。」不過丟了個孩子而已,還女嬰,對枝葉繁茂的大家族而言不甚重視。

        「你想賭萬一?」

        「……」她遲疑了。

        「據我所知,顧家四房在錦陽侯府中處境並不好,處處受到另外三房的排擠和刁難,日子不好過。」成為眾矢之的能好過到哪去?也只夾縫中求生存罷了,勉強忍受。

        「不反抗嗎?」

        莫長歡失笑的點明大家族的利益紛爭,「……一來都是一母同胞的自家兄弟,爭一爭,還能撕破臉不成。」

        顧慮太多反而深陷其中,不想失了和氣友善對待,人家卻想喝了他的血、啃骨吃肉,一味的退讓人以為軟弱可欺,柿子不捏軟的還捏石頭不成?

        「不如分出去,省得看人臉色。」還是她的夫子爹有魄力,說分就分,幾乎凈身出戶,帶著妻兒分家,日子再苦也要全家撐下去,也不放棄。

        莫長歡笑她太天真,想法單純,「牽扯到太多問題,想分可其他人不分便分不了,還有之前從老夫人手中取得的東西要不要還公中?父母在不能有私產的,私下添置的田地、鋪子都歸公有……」

        換言之,四房能分到多少由其三個房頭決定,不想多給,顧四郎家就得灰溜溜的離開。

        這便是現實,有權有勢的人說話,沒有靠山的一邊涼快去,情勢迫人,弱肉強食隨處可見。

        「這麼慘呀!」有錢有勢廝殺得更慘烈,為蠅頭利不顧人倫。

        「還算好的,畢竟要顧著顏面不好下手太狠,給人餘地周旋,若換成庶子只有一種下場。」死。

        同母所出都能為利自相殘殺了,更何況別的肚皮爬出的異母兄弟,嫡出佔優勢,庶出只會被壓著打。

        「長歡哥哥,你是不是來唬人的呀?好讓我心生同情,接納長得和我很像的那一家人。」她好像走入挖好的陷阱中,步步走得毫無所覺,真正的獵人不動聲色的。

        莫長歡目光一閃,頗為幽深的說:「我偏重了些,顧學士才華出眾,顧四夫人又將門出身,侯府中其他人想壓住有點困難,算勢均力敵,難分高下,而且有老夫人在,想吞了四房的家產並不容易,畢竟曾被疼愛的麼兒,老夫人再冷心腸也不會任其受欺凌,給出的財物自個兒不說誰知道有多少,四房還佔上風的。」

        「就說你嚇我……」孟淼淼鬆了口氣。

        雖然沒見過他們,但心裡難免擔心。

        「你還怕嚇嗎?天生的石膽。」莫長歡取笑她。

        孟淼淼鼻頭抽張,像驢子要吐人口水一般囂張,「我膽子小呀!」石膽也會受到驚嚇。

         「好,我錯了,不過你也要先做好準備。」看她得意忘形的模樣,好笑在心的莫長歡多了一分喜愛。

         「準備什麼?」她一頓。

        唉!她還是沒明白他的用心。「你以為我告知你這件事是讓你船過水無痕,當沒這回事?」

        臉一紅,她害臊,「我是覺得不用杞人憂天,我們在這邊操心個老半天,坐立難安,也許人家根本不想要,而且也不確定我是不是那家的孩子,也許我就是我爹娘的孩子呢。」

        「自欺欺人。」睜眼不視物真當自己是瞎子。

        其實他不見得樂意孟淼淼回歸原來的家族,除了處事較正直的四房外,顧家上下都是見利眼開的勢利人,攀附權貴,無利不往,為了往上爬不惜把身邊的人踩下去。

        不過比起鄉下的教書夫子,有個侯府子孫的身分,看重門第的父親才勉強入得了眼,日後若談起婚事,父親那邊的阻力會小一些,不用煞費苦心去說。

        這是他的私心,也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兩不虧心,唯獨愧對了孟家人,把他們的掌上明珠搶走。

        「我只是不想想得太複雜,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堅決不認,誰又能逼著她認親?

        「裝傻。」不面對就不會發生嗎?

        孟淼淼不滿的瞪他一眼,「是你把事情想深了,我姓孟,是孟家人,全東山村的人都曉得。」

        他們孟家在村裡的威望比里正還高,無人不識,上至九十多歲的阿婆,下至牙牙學語的幼童都喊她淼淼。

        水、火、木、金,娘再生個孩子取名垚,就能湊成五行了。

        「對方若真的找來了,你要讓你的爹娘如何自處?」肯定非常震驚,而且無法接受。

        對孟家人來說,孟淼淼不只是女兒、妹妹,她是全家人的重心,用心養了幾年卻得各歸一方,那得有多心酸呀!叫人心都碎了。

         「這……」向來伶牙俐齒的孟淼淼竟無言,眼眶泛紅。

         「淼淼,你別難過,還不到絕望的地步,要不我明天就來提親。」趕緊把親事定下,以免夜長夢多。

        她聞言,噗嗤一笑,瑩瑩淚珠掛在眼睫上,「明天才大年初七,你上哪找媒人。」

        東山村的慣例初五才回娘家,但孟淼淼家不必回娘家,她姥姥早死,死後沒多久她姥爺就把早已相好的張寡婦娶進門,又帶來男兩女三個拖油瓶,兩家合一人口眾多。

        但世上哪個後娘好相與的,秋老太太生的大兒子被打發到城裡幹活了,家裡的田地和房子被張寡婦的兒女霸佔,秋大郎和秋玉容一毛錢也拿不到手裡,全被張寡婦搜括走了。

        後來族裡的族老看不下去出面干預,再把一家人分成兩家,秋老爺和張寡婦及繼子繼女住一塊,兩兄妹另居一處。

        秋大郎走商賺了錢後娶了房媳婦,又給妹妹置了嫁妝將人嫁了,但因為厚顏無恥的張寡婦母子常上門索要錢財,什麼養老金、米糧費的,不勝其煩的秋大郎決定勞永逸,賣掉所有的資產舉家搬遷,離得遠遠地,就不會有惡親戚找上門。

        已經不是娘家的娘家秋玉容也不願回去,在家裡好過一些之後,她每年只託人帶回去兩斤豬肉、二十顆雞蛋、一壇酒和兩隻雞當給娘家的年禮,人就不去了。

        孟二元剛分家時過得很苦,那時候秋老爺還和張寡婦來過,來是來要錢的,但是看到他們吃的是稀得只見水的野菜粥,張寡婦口德不修的罵了一句窮鬼便拉了丈夫走人。

        倒秋老爺不忍心,偷偷塞了二十枚銅板在女兒手裡,這才有往後數年的年禮,要不然連塊肉渣也別想。

        也許看過孟二元一家的慘況,張寡婦以為這家人不可能翻身了,至此斷了往來,未有聞問,她只當每年的年禮兩口子打腫臉充胖子硬湊來的,雖照收不誤卻不再關注。

        「你答應了?」突來的好事讓莫長歡一時回不過神。

        「我是說不用急,慢慢來,至少得跟我爹娘說一聲。」呿!他傻樂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

        「不能慢,再慢到嘴的鴨子就飛了……」腳上忽地一痛,一隻繡雙飛蝶兒的繡花鞋狠狠踩在雲錦鞋面上,腳跟還來回輾踩,腳骨頭都快踩碎了。

       「什麼叫到嘴的鴨子,我長得像鴨子?」我踩、我踩,我踩死你這隻扁嘴鴨,你才是鴨子。

       「哎呀!淼淼,小心腳踩痛了。我的意思打鐵要趁熱,誰曉得那個送年禮的劉嬤嬤,回京會說什麼,說不定人家原本不相認的,被她這一嚷嚷,趕鴨子上架也得認……」不危言聳聽,這話沒得準。

        又是鴨子,跟鴨子拜把子呀!「我沒去過京城,你幫我算算來回一趟要多少時日。」

        想到拉著她不放手的劉嬤嬤,孟淼淼心裡彷彿吊了十五個捅子,七上八下,相當忐忑。

        劉嬤嬤不會真跑到錦陽侯府看顧二小姐在不在府中,然後舌長三尺的把她的事說出去吧?

        她越想越不安,滾筒子似的靜不下心,她不是原主,對這具身軀的親娘沒有所謂的母女連心,若能讓她自行擇母,她還是會選擇養大她的娘,她對養母有著深厚感情。

        莫長歡一邊安慰,一邊趁機摸摸小手。「你放心,依照京裡人的作法,年節不走親戚,得待在家裡等晚輩拜年,真要出京也要二月二龍抬頭過後。」

        一年更新從二月開始,過了二月二後,農田裡才準備耕種,先除草、再翻土,灑上地肥,靜置幾日便是播種。

        通常稍有規矩的人家會選擇二月出遊,那時氣候回暖,花開紛紛,滿地鋪綠迎來新氣象,外出訪友或遊歷正是好時光,乍暖還寒時的景色最宜人,入詩入畫,也入琴。

        「他們真要上門,大概也三月中旬吧!過幾日是元宵燈會,我接你進城看花燈,猜燈謎、放水燈,你看上的花燈我都買給你。」在喜歡的女子面前,向來沉穩的莫長歡像個春心蕩漾的毛躁小子。

        她看了他一眼,她面露憐憫之意。「你要問過哥哥們。」

        「三木、三金、三火?」三三得九不吉利的數字,九缺,湊不成十全十美。

        「我三木?」孟明森一手搭上莫長歡的肩。

        「三金?」對他的名字很有意見。

        「三把火礙著你了?」孟明焱咧開口白牙。

        不厚道呀!淼淼,你怎麼沒說你家兄弟都來了。「大哥、二哥、三哥,你們氣色真好。」

        「誰是你大哥?」

        「誰是你二哥?」

        「你要不要臉,我比你小三歲。」

        遇到猛虎下山,莫長歡有被撕成碎片的決心。「一家人何必惡臉相向,我和淼淼……」

        「打——」

        沒等他說完,三兄弟一擁而上,三人六隻手,拳打腳踢,沒一個手軟,被圍在中間的那個只閃不還手。

        開什麼玩笑,未來的舅子們能打嗎?

        要是記恨了,他還娶不娶老婆了?他們一人一句他就死定了。

        莫長歡眼角一睨,只見那個狠心的丫頭居然蹲在地上看螞蟻,一、二、三、四、五……的數一數有幾隻。

*             *             *

        「娘呀!您是親的。」嗯!娘的身上真好聞,是梔子花香味的皂角,淡而清雅。

        秋玉容好笑的捏捏撒著嬌的女兒的鼻子,「不親的難道撿的?你這孩子亂想什麼。」她邊說邊剝著鹽炒花生,剝完盤花生仁便推向女兒面前,面露慈色地將女兒戴歪的珠花挪正。

        「娘,您永遠是我娘,不論我走到哪裡您都要陪著我。」她莫名地,心裡一陣慌亂,好像有百隻雀鳥撲了過來,啄著她的肩膀和胸口,她要躲到母親懷中才安心。

        為什麼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她說不出所以然來。

        難道有事要發生?

        不會的,肯定是自己嚇自己,夜長夢多胡思亂想,她一時想多了便草木皆兵,自個兒先生疙瘩了。

        明明是二、三十歲的老靈魂,卻越活越回去了,真把自己當十三歲的小姑娘,還要母親的關懷。

        孟淼淼自嘲著,但抱著母親胳臂的手始終沒放開。

        「你這孩子今天怎怪怪的,顛三倒四說著胡話,娘摸摸,是不是夜裡踢被子著涼了?」女兒睡姿差,弄了張大床還能從床頭滾到床尾,倒著睡。

        「沒發熱,我只是作惡夢了。」孟淼淼蔫蔫的說著。

        「作什麼惡夢?」一聽女兒作惡夢,她心口就揪疼。

        看了看娘關心的面容,眼眶發熱,「夢到您不是我娘,您把一個裝我衣物的包袱丟給我,冷冷地叫我滾,說你們不要我,叫我滾得遠遠的,別再來糾纏……」

        聞言,秋玉容立即抱緊女兒,心疼地拍拍,「哎喲,娘的心頭肉,誰說你不是娘的孩子娘跟誰急,乖哦!不怕,娘不會不要你,就算娘老得沒牙齒了,你還是娘的小心肝。」

        怎麼會作這麼可怕的夢,是誰對淼淼說了不中聽的話?

        秋玉容第一個疑心的是已分家的孟大元,那人自從幾年前中了童生再無寸進後,對開了私塾教學生的孟二元十分嫉妒,總是對別人說是孟二元搶了他的福氣,不然中秀才的一定是他。

        這話說多了居然有人相信,使得他更自以為是了,三天兩頭往私塾跑,說要代孟二元教授學生,自誇學問比孟二元好,私塾應該是他的,學生的束修也該給他一半。

        言下之意他不只要搶學生,還要孟二元將自家蓋的私塾平白送給他,他才是秀才老爺,孟二元沾了他的光才有幸榜上有名,借來的福分總得還。

        可惜他嚷得再大聲也沒人敢把孩子交給他教,立身不正的人如何教導孩子?可別教出像他這樣的無賴。

        孟大元去鬧了幾回,不好出面的孟二元便請里正去勸阻,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鬧大了大家都難看。

        後來平息了,換孟老爹來走動,話中有話地要兄弟和睦相處,誰過得好些就幫襯一下過得不好的人。

        想到老宅的人,明明有錢卻不願花兩、三半兩給病重的女兒看病,孟二元夫妻便沒這心思,想要過好日子自個兒想辦法,他們也是苦過來的。

        「真的嗎?」孟淼淼仰著臉問。

        「當然是真的,娘把屎把尿把你帶大,就盼著你平安成人,日後有個好歸宿,哪捨得說不要就不要。」可能魘著了,晚點帶她去神婆那收收驚,把魂兒叫回來。

        「娘,您真好。」她笑著以面蹭呀蹭,十足的孩子氣。

        秋玉容笑了笑,「娘有你就滿足了,什麼都不缺。」

        「娘……」忽然間,鼻頭很酸,想抱著娘大哭。

        明明是她親娘呀!誰說不是?要有天娘沒了她,肯定活不下去……孟淼淼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

        「你們母女倆在說什麼悄悄話呀?瞧都抱成一團了。」從屋外走進來的孟二元,一眼就瞧見坐在竹榻上的妻女,笑咪咪的撫著短鬚。

        這樣的妻、這樣的女兒,夫復何求。

        「撒嬌唄,看看你女兒都不小了還來裝娃兒。」她羞羞女兒的臉,取笑她不知羞。

        「是不小了,過了年都十三了。」孟二元忽地一嘆。

        聽著父親的嘆息聲,孟淼淼胸口一陣滯疼。

        「怎麼了?瞧你一臉感概,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十幾年夫妻,他眼皮子一動她便知曉他心中有事。

        看了看妻子,又往女兒稍微長開的小臉一瞅,「早上隔壁的老爺子找我下了一會棋,跟我聊著聊著起兒女親事……」

        「他要給他孫子說親?」都十七了,也該娶個媳婦。

        「是有這個意思。」又看了女兒一眼,暗示她可以先離去,爹和娘有話要說。

        裝不懂的孟淼淼直接往娘的大腿一躺,兩隻腳丫子垂在竹榻外,晃呀晃的,十分招眼。

        「那是看上哪家的姑娘,要你出面做個中人?」丈夫在村子裡也算有名望的人,夫子開口,人家還不樂翻了。

        「呃!這個……」欲言又止。

        見他神色有異,她頓時咚地心口一抽,「不會……是這丫頭吧!」

        孟二元苦笑的點頭。

        「可咱淼淼還小……」她撫著女兒的手放得很輕,指尖微微顫。

        「不小了,十三歲了,陳家妮子才十四歲就當娘了,淼淼也該相看了。」村子裡能挑選的人家不多,也就莫老爺子家那小子看起來順眼多,但是再好的人選也能挑出毛病來,總覺得一言難盡。

        「唉!說得也是,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間孩子都大了。」他們也老了,要做爺爺奶奶了。

        「老爺子二月二過後先來提親,過個禮定下親事,之後的禮數慢慢來無妨,他們等得起。」總要等到及笄後,早了他們也不肯,又不是急著嫁女兒,趕著上門。

        想著女兒就要嫁人了,秋玉容難受地紅了眼圈,「那三個哥哥肯定要鬧……」

        「鬧過了。」輕脆的笑聲揚起。

        「咦?」什麼時候?

        「您沒瞧見長歡哥哥鼻青臉腫,好幾天不敢來咱家露臉嗎?那是哥哥們揍的。」老話一句,先付出感情的人比較倒霉,他不知暗中「垂涎」她多久了,讓哥哥們的拳頭幫忙他洗洗腦。

        孟淼淼自問尚未產生相同的感覺,畢竟身體裡是幾十歲的老靈魂,十來歲的莫長歡在她眼中只不過是個孩子。

        只是她不否認對他有好感,也在調整心態中,在往後的相處中她會試著放出感情,不讓人空付情意。

        「你們呀!怎麼這麼莽撞,還動手了。」難怪那孩子見了她就閃,遮遮掩掩怕人瞧見。

        「哥哥們看他不順眼嘛!你一拳、我一腳打得順手。」還要裝作視若無睹,暗笑到腸子都快打結了。

        「你這渾丫頭還笑得出來,這門親事要是說得成,莫家那孩子便是你將來的夫婿,你忍心見他被打?」她老了,猜不透這些孩子在想什麼,只能由著他們胡鬧。

        「所以我兩邊都不相幫,看他們自相殘殺……」兩邊都自己人,幫誰都不對,索性撒手不理。

        「什麼自相殘殺,你會不會說話?」聽著女兒的口無遮攔,秋玉容氣得往她腿兒一拍。她從沒打過女兒,這回下手重了。

        「娘,您打我。」她不滿的嘟嘴。

        「不打你,不學好,話能隨便亂說的嗎?你在自個兒家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有爹娘護著,可出了門誰能護你周全?若遇到規矩大的公婆,你還不得被人從頭嫌到腳。」捨不得說一句重話的女兒若被夫家磋磨,她鐵定心疼死。

        「娘,我不就在家裡嗎?您別心急吃熱湯圓,燙嘴呀!」孟淼淼無奈的翻眼,她娘比她還慌。

        一瞪!她又打了一下,「頂嘴。」

        母教女,聽話就好。

        「爹,您看娘不講理,我要背叛,只跟爹好,娘凶凶,母老虎。」她做出張牙舞爪的惡虎撲羊狀,笑著下榻往爹身後躲閃,咯咯咯的笑聲連隔壁都聽得見,在牆邊散步的莫家祖孫會心一笑。

        「敢說你娘是母老虎,皮癢了……」臭丫頭,心野了,看她不好好念上一夜,讓女兒背背《女誠》。

        「慢慢慢……女兒還沒穿鞋呢!等她把鞋穿好了,光著腳丫踩地容易傷著。」這母女倆玩上癮了。

        見女兒未著鞋,秋玉容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取了鞋給女兒穿上,「看你淘不淘氣。」

        「娘真好。」又跑到娘身邊拉她的手。

        「去,去找你爹,我不認識你。」她故意推推女兒,假意吃味。

        「爹好,娘也好,兩個都好,我是爹娘疼的孩子。」這樣的美好日子不知還能有多久。

       孟淼淼一手拉一個,呵呵直笑,沒人知曉她苦多於樂,用笑臉來留住快樂,願此時能化為永恆。

       「都快嫁人了還這麼孩子氣……」唉!該拿她怎麼辦才好?沒個大人樣,真教人擔心。

       「嫁了人也是娘的女兒,難道您不許我回娘家?」

       養兒百歲,長憂九十九,天下父母都一樣。

       「也就一堵牆而已,你操個什麼心。」看著對面的牆,孟二元笑話妻子沒事自尋煩惱。

        過兩年女兒嫁了還不是就在隔壁,日後兩家相鄰的牆面開扇月洞門,再植兩株紫藤,要找女兒直接穿門而過,幾步路的功夫還怕女兒受委屈嗎?

        他想的是很好,可現實很快地打了他一耳光,每個人都沉醉在美好的夢想中,沒想到意外來得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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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親生爹娘尋上門

        當孟家人在屋裡享受天倫之樂時,大門外來了兩輛青帷大馬車,吁地一聲,馬停蹄。

        等馬車穩了之後,一位婆子先下車,拿了張凳子往車下放,亮眼的蜀錦小鞋往前一跨。

        此時下來的是一位容貌秀麗的美婦,面色有點蒼白,不太有精神,眼眉間有股急迫,她扶著婆子的手特別用力,「是這裡嗎?」

        「應該是。」

        「那我們……」不想再等了。

        「翎兒,先等等,我們先拜見老太傅。」即便他也很急,但禮不可失。

        「你去,我要找女兒,你們官場的事我婦道人家不插手。」見禮是男人的應酬,她不好出面。

        面容俊美的男子遲疑了一下。

        這時候馬車上又走下來一對年齡稍有差距的姊弟,怯弱的姊姊牽著體虛的弟弟,緩緩走上前。

        只見這名身形窈窕的姊姊抬頭,居然與孟淼淼生得一模一樣,叫跟在馬車後頭來看熱鬧的鄉親們大吃驚,交頭接耳的指指點點,耳語不斷。

        「哇!和淼姐兒好像。」

        「簡直是同張一臉……」

        「不會是淼姐兒失散的姊妹吧?人家上門來尋親了……」

        「有可能喔!瞧那模樣多像……」

        「不過還是我們淼淼來得討喜,見人就笑,嘴甜的阿嬸、大娘直叫,笑口常開……」好奇的村民沒分沒寸,見到長得像孟淼淼的小姑娘就想摸摸、捏捏,他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每次淼丫頭都乖巧的任人掐捏,還笑著問人家手感怎麼樣,多捏幾下沒關係,不疼的。

        其實疼著呢!小臉蛋兒都捏紅了,讓人怪難為情的,往後就不好意思再捏了。

        不過京裡來的小姑娘太害羞了,禁不起鄉下人的熱情,嚶嚀一聲,嚇得往母親身後躲。

         「娘,人好多……」他們的衣服好醜,臉好黑,兩手髒髒,一口黃板牙令人作嘔。

         「別怕,他們只是覺得你好看而已。」這女兒膽子太小了,一點也沒有她昔日的威風颯爽。

         「我不喜歡這裡。」顧清蓮害怕地嚶嚶啜泣。

         「我們就待一會兒……」找到人就走。

         「你們找人嗎?」一名嗓門大的大嬸走了過來。

         「是……」還沒說完,大嬸就轉身了。

         「我替你喊人,很快的……」她提起嗓門,「淼淼呀!有人找你——」

         「誰找我?」

        清脆的少女聲音清脆如銀鈴,輕快的揚起。

        正如大嬸所言,很快地,輕輕闔上的大門由內拉開,一顆頭顱探岀來,圓滾滾的琉璃眼珠淘氣地轉了一圈。

        百來戶的村裡人都非常熟悉了,大家也沒顧慮什麼規不規矩,怎麼方便怎麼來,沒人彆彆扭扭的裝秀氣。

        孟淼淼和村裡每個人都處得來,他們不是打小和她玩到大的玩伴,便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大家早習慣她野猴似的模樣,自然是不管她怎麼擠眉弄眼作怪都會心一笑。

        說句粗鄙的話,太熟了,熟到屁股長了幾根毛都一清二楚。

        因此當孟淼淼抬頭一看,她有些嚇到,倒抽了一口冷氣。

        哎呀!我的娘,人真多,來看戲呀!

         「張大嬸,您說找我……」

        才說到一半,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推開攙扶的嬤嬤,淚眼婆娑的朝她直奔而來。

        「荷姐兒,我的荷姐兒,終於找到你了,我的荷姐兒……苦了你……」我的女兒呀!果然還活在世間。

        「小心點走,別跌倒了……」唉!剛說完就摔了。

        孟淼淼伸手去扶,誰知忽地被抱住,一股很濃的中藥味從對方身上飄來,她身子一僵,不知該推開好,還是勸人別太激動,她娘都沒抱得這麼緊過,快要喘不過氣。

        接著感覺自己的棉衣濕了。

        古人誠不欺我,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這位夫人……」鬆鬆手,您抱得太緊了。

        「荷姐兒,我不是夫人,我是你娘呀!你看看我,我是娘,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哭得泣不成聲的蔣秀翎捨不得放手,覺得虧欠這孩子許多許多,一輩子也還不了。

        「娘?」孟淼淼狐疑的喊。

        是那個原身的親娘嗎?她怎麼這麼快就找來了?讓人措手不及。

        長歡哥哥太不靠譜了,什麼最快三月中旬,他還拍胸脯保證絕對來得及,可今兒個是元宵節,足足早了兩個月。

        「是啊,我是娘,你認我了,我是你親娘,我來帶你回府……」她高興得暈了頭,破涕為笑。

        「不,您弄錯了,您不是我娘,我娘在屋裡,您別到處認親戚呀!」孟淼淼都想哭了,一個頭兩個大。

       蔣秀翎又哭了,慌得回頭找人,「四郎、四郎,女兒不認我,她不認我,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都我不好……」

       「好了、好了,別哭了,有話好好說,不要嚇著孩子。打小不在我們身邊,自是不識爹娘,你身子不好,緩著說。」扶著妻子的顧四郎細細端詳眼前的小姑娘,瘦是瘦了些,可很有精神,一張小臉白裡透紅,十分喜人。

        真像。

        「好,你跟她說,我們真是她的爹娘,不是喪盡天良的拐子,荷姐兒,我的女兒……」蔣秀翎眼中有著狂喜和慈愛。

        「好了,你寬心,我來說。」人都找到了,還怕她又不見嗎?紫色縫兔兒毛邊的棉襖,下著嵌青繡菊長裙,頭上簪著廉價珠花,雖然一切很簡樸,但可看出她被照顧得很好,沒受到虧待。

        「嗯!你來。」她一副以夫為天的溫順模樣。

        是什麼樣的人家竟能把在馬上揚鞭的巾幗英雄磋磨成麵糰似的人兒,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恣意放縱?

        顧四郎頷首,看向小女兒的目光充滿熱切,「我是你爹,但你可能不記得我,你那時還小。」

        「然後呢?」孟淼淼表面很平靜,但手心一片冰涼。

        站在面前的是原身的親生爹娘,認和不認都為難。

         「你很好。」他突然笑了,面有欣慰。「蓮姐兒,過來。」

         「是,爹。」細細的聲音傳來,跟貓崽子叫聲差不多。

        看到走近的麗色少女,孟淼淼訝然的睜大眼,大嘆遺傳學的奇妙,長得真像,跟照鏡子一樣。

        「她是你的雙生姊姊顧清蓮,家族排行為二,外面的人稱她顧二小姐。你是顧清荷,排行為三,還有一個小六歲的弟弟顧清真,男丁排行是六少爺。」他一一說明,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此女十分鎮定,甚好。

        「小豆丁。」

        探岀頭看的顧清真瞧見另一個姊姊,驚訝得闔不攏嘴,但是那一聲「小豆丁」讓他非常不服氣,頭一次小拳頭一握,提高比平時高一些的聲音怒……吼。

        「我不是小豆丁。」

        孟淼淼鼻孔一抬,「你明明就是小豆丁,我已經被人嘲笑矮了,你比我更矮,肯定是小豆丁。」

        「我……我會長大,長得比你高……」氣得漲紅臉,踮起腳尖要比高,渾然忘了害怕。

        「等你長高了再說,現在的你還是小豆丁。」終於贏了一個,她要開始發育,往上生長。

        看到每一個人都比他高,小豆丁……不,顧清真嘴一扁,垂下頭,「小豆丁就小豆丁,我一定會變成大豆丁。」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小豆丁、小豆丁,就那麼一丁點大,不論大小都豆丁。

         「撫養你的人把你教養得很好。」一點也不遜於高門教出的大家閨秀,他們四房終於看到一些希望了。

         「當然,我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無以倫比。」孟淼淼驕傲的大聲宣示,大而有神的雙眸熠熠閃亮。

         「我們也是你的爹娘。」他希望她眼中看的是他。

        一個被女兒崇拜的父親。

        「是嗎?」

        「你不想認我們?」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孔,卻給他一種若和她作對下場會很慘的感覺。

        「考慮。」做人不能太隨便。

        「然後呢?」顧四郎環胸而笑。

        孟淼淼噗嗤笑出聲,「您太逗了,學我講話。」

        「你是我女兒,父女連心,你思即我思,講一樣的話不稀奇。」這女兒比他想像的更為聰慧。

        顧四郎重新審視從小遺失的小女兒,內心無比的震撼,寶劍藏鋒,明珠掩華,他看得出她的獨特。

        「高呀!修禪了,您都能讀心了,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果真比我厚顏無恥。」什麼鬼話都說得岀口。

        他嘴角一抽,心想這是什麼女兒呀!居然說自己厚臉皮,自吹自擂的功力堪比絕頂高手。

         「不過呀!」孟淼淼先吊個胃口。

         「不過什麼?」怪了,他怎麼有大難臨頭的不祥預兆?

        她給了一個「你等著」的眼神,接著……

        「爹呀!娘,快出來,土匪來了,他們要搶走你們的女兒,快拿起鍋鏟、杓子禦敵——」

        「我是土匪?」顧四郎一臉錯愕。

        孟淼淼突然扯開喉嚨大吼,不只她爹娘面色凝重的衝出來,連隔壁的莫放野和莫長歡也率領一群家丁到來,他們手上拿著真刀實劍,莫福則手持七尺長纓槍。

        在田裡育苗的孟家三兄弟也變了臉,比誰腿長似的往家裡狂奔,就怕遲了妹妹就被人搶了。

        最好笑的當屬顧清蓮、顧清真姊弟,他們大概第一次見識到人如破鑼一般發岀驚人聲浪,兩人都被震住了,驚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神。

        「誰?誰敢搶我女兒?哪來的土匪連我家的淼淼也敢搶,吃了熊心豹子膽……」說起護女的兇悍,秋玉容當之無愧,能瞬間由慈面菩薩爆發成修羅殿的夜叉。

        「哇!母老虎又出現了……」一些孩童連忙散開。

        「娘,我被抱住了,動不了。」氣力真大,她的骨頭都嘎吱嘎吱響,不會裂開了吧?

        「去去去,你抱我女兒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女女也不親,我女兒不磨鏡,你休想染指。」當母親的比什麼都強,她硬是扳開習過武的蔣秀翎,搶回女兒。

        「她是我女兒,你偷走她!」病中的蔣秀翎還想衝上前,但後繼無力,跌入丈夫的臂彎。

        「說點人話,我們聽不懂畜生話。」什麼偷,孟家的女兒光明正大養大的,誰敢說一句不是?

        娘啊!她娘……真是神人呀!咱倆絕對是親生的,她也遺傳到娘的刻薄尖酸。孟淼淼眼中閃著小星星,佩服她娘潑婦罵街的高超技術。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說話藝術,受益匪淺。

        「蓮姐兒,過來。」

        顧四郎的做法直接而粗暴,開門見山,再次喊出大女兒出來做比對,這比說更多的話來得有力。

        被父親一喊,回過神的顧清蓮牽著弟弟,再次溫順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小臉白如紙。

        咦!有兩個淼淼?秋玉容咕噥著哪個妖精變的。

         「娘,我是小妖精,您肯定是大妖精,我們是來自幻化山的妖精。」娘有太才,真人不露相。

         「嗯!滿嘴胡謅,沒個正形的是我女兒,你的我不要。」沒青沒紫沒蹭破皮,完好無缺,很好。

         「她也是我女兒,本名顧清荷,和蓮姐兒是雙生姊妹。」蔣秀翎氣弱的喊著,毫無氣勢。

         「你說是就是,當我們東山村沒人呀!」秋玉容輕輕摟著女兒,細聲問著有沒有嚇著,儼然是護女心切的慈母。

         「對,淼淼是我們東山村的女兒,你們不能來搶淼淼。」

         「一人一個剛剛好,幹嘛那麼貪心。」

         「雙生姊妹了不起嗎?我家母豬阿花胎生下十二頭豬崽,你跟它沒得比……」越說越離譜了,孩子還能分的?

        一個一個的村民還是力挺自個兒村子的人,至於對著看來派頭不小的外人則抱三分保留態度。

        人不親,土親,孟夫子的為人眾所皆知,難道不幫他而偏幫外來客?

         「等等,各位,容我說句公道話,我們不是來搶別人的女兒,而是她本來就是我們的孩子,是還……」暗暗抹汗的顧四郎護著妻子,不讓她被推擠到。

        百姓一旦失去理智就太可怕了,他們根本不講理。

        眾人安靜了。

        是還,不是搶。

         「易地而處,將心比心,若你們的孩子無故失蹤,長達十幾年無聲無息,是好是壞無從得知,連他是否活著也不知曉,你們不想念、不焦急,不盼著有一天能找回自己的孩子?」他動之以情,說動許多人排外的心。

        「這……」

        「的確挺焦心的……」

        「他也不容易,這麼多年了還能不放棄,居然找到這裡……」難為這一家人了,千里迢迢尋親。

        「咱們不為難人家了,看淼淼和小姑娘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說不是一家人也沒人信。」瞅瞅,還真像。

        村民們太多善良,容易被煽動,曾為探花郎的侍讀學士還有幾分口才的,三、兩句便說服了群眾,讓他們產生同情弱者的同理心,即使他們做得再不對也為了孩子。

        看大夥的心有所動搖,一家之主只好跳出來。

        這時候不要臉的莫長歡趁火打劫,一聲不響的站到秋玉容母女身後,以指輕摳孟淼淼掌心。

        今日之事不好解決,想來晚上是沒法帶淼淼進城看花燈了。

        看戲看得正起勁的孟淼淼嚇了大跳,臉紅心跳的橫了他一眼,暗啐此子色膽包天,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調戲。

        不過心裡還是有點歡喜,至少他是站在她這邊的人,不會因為她的親生父母來自京城而萌生退意。

        「你來找女兒是情理所在,換成是我三日不見女兒也會心急如焚,可你也要替我這個當父親的想想,疼了十幾年的心肝肉硬要狠心挖起,你讓我怎麼活?」刻意不提起女兒的來歷,孟二元只說得悲切,打起悲情牌,拉起袖子掩面拭淚。

        夫子落淚令人不捨呀!堂堂大男人多傷心。

        孟家的門口人越聚越多,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熱鬧的人,除了走親的村民外,村子裡大半的人都來了。

        還有走得慢,被人攙扶過來的族中耆老、姍姍來遲的里正,老宅那邊倒是沒來大人,只有幾個小的打先鋒。

        瞧,王家長舌的桂花娘都自備凳子、瓜子了,一邊抖著腳一邊嗑瓜子,還能順便幫身邊的邋遢兒子擤鼻涕。

        混水摸魚看能不能佔點好處的也不是沒有,但畢竟是少數,孟家人在村子中挺有威望的,說的話有幾分份量。

        「你活不了是你的事,霸佔了我女兒十幾年不還,你以為你還有理了?不過是個鄉下地方的小老百姓而已,你還敢跟當官的爭?」

        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控制不住自個兒脾氣的蔣秀翎便是個扯後腿的。

        年輕時就是個性子火爆的爆竹頭,在父兄的寵愛下霸道任性,凡事以她講的理為主,不得反抗。

        但後院的日子磨去她的稜角,消磨了她的鬥志,加上沒有得力的娘家當靠山,她漸漸勢單力薄,在絕對的孝道前只能退讓,只能妥協,只能收起以往在的利刺當個賢妻孝媳。

        生孩子傷了身子,長年臥床,原本習武之身的優勢蕩然無存,她開始力不從心,無能為力,眼看著大房、二房、三房的妯娌欺上門,護不住孩子的她只能眼睜睜看無助的兒女受盡委屈。

        這些年她真是受夠窩囊氣了,同宗的親族欺負她也就算了,犄角旮旯岀來的窮酸秀才也敢給她臉色看,她真的忍不下去了,昔日的蠻橫一下子爆發出來,言語毫不客氣。

        她只想傷人,不計後果。

        「翎兒,少說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是來帶孩子的,不是來與人起爭執、結仇的。

     可惜顧四郎的用心妻子感受不到,她眼中全是怒火,看到和顧清蓮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兒全心依賴著另一個女人,管那人喊娘,「母女」倆親昵的相偎,這情景深深地刺痛她的眼。

  那是她的女兒呀!為什麼管別人叫娘?她才是親娘,十月懷胎將人生下來的,誰也別想搶走。

  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把女兒要回來,不擇手段,不計一切代價。

  「夫人這話言重了,不才雖然沒什麼成就,但也有功名在身,請勿羞辱讀書人的風骨。」孟二元搬出秀才身分,雖螢火之光,卻也有嚇阻之力,見官可以不跪。

  孟家三個兒子一字排開,站在父親身後,他們是孟家的三根柱子,守護著所愛的家人。光這三個就氣勢洶洶了,十分攝人。

  「我不管什麼言不言重,今天你們若不讓我帶走女兒,咱們就對簿公堂!有我們錦陽侯府在,教你有命進,沒命出……」她要他們一個個都不好過,如同她多年來受的煎熬。

  「你……」無理取鬧。

  「翎兒,住口。」她是來添亂的不成?

  丈夫一喝,蔣秀翎更狠的狠話一收,眼中蓄滿不甘心的淚水和怨恨,她將孟家眾人當成事事刁難的婆婆和妯娌,恨到不行,想狠狠咬開他們的咽喉,用鞭子抽打。

  眼見著情形即將失控,兩方各不退讓,在老管家的護送下,一道還算健朗的身影走至對峙人馬的中間。

  「容老夫說句公道話可好?」這些孩子呀!太會鬧事了,逼得收山多年的莫放野不得不出面。

  「您是……」這位眼含光芒的老者看來很面熟。

  「呵……呵……顧探花,你不記得老朽了嗎?當年的探花郎還是我點的,你貴人多忘事呀!」當時皇上正巧身子不適,由他代為選出三甲。

  顧四郎驚訝地把雙眼睜大:「您……您是莫太傅?」

  太傅居然在這裡!他還未來得及拜訪。

  「這兒人多,別給人看笑話了,進屋裡說。」家醜不可外揚,不好將家事攤在太陽底下。

  「是!是!都聽老太傅的,」他打恭作揖,跟著莫放野往裡走,臉上的驚色猶然未退。

  率先走入孟家宅子的莫放野咳了一聲,發怔中的孟二元為之一震,搖頭苦笑,也尾隨其後。

  他知道隔壁的祖孫必定出身不凡,那通身的氣派遮掩不了,但沒想到會是這般顯赫,說是皇帝近臣也不為過。

  「那邊跟我很像的愣頭妞,還不扶你娘進來,外面冷著呢!小心凍著了。」怎麼傻成這樣,一動也不動,如木頭偶人要人牽線一扯。

  「荷姐兒……」她心裡還是有親娘。

  「我不是愣頭妞……」憋著氣的顧清蓮漲紅臉,小聲的反駁,她只是話少不是呆。

  「快點,冷死了,我最怕冷了,再不進來就要關門了,把你們凍死在外頭。」孟淼淼按頸吐舌,做出凍死鬼的模樣嚇人。

  一聽不讓他們入內,不等大女兒扶了,蔣秀翎一手捉一個兒女,賣力的往門內走,看得孟淼淼好笑又心酸。

  「還冷?不是給你做了兔毛帽、羊皮襖、塞了棉花的棉褲和牛皮靴子。你的脖圍呢?為什麼不圍著?要是再著涼,看我不灌你十碗、八碗熱薑湯…」

  看著邊走邊戳、嘀嘀咕咕的農家婦人,顧清蓮忽生羨慕,為何她娘不像人家的娘會嘮叨兩句,不管對錯總站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挺身而出……

*             *             *

  莫太傅是帝師。

  當年沒人看好皇上稱帝,幾個皇子分黨派,搶著人脈、錢財資源,李才人所出的小皇子才七、八歲,自然沒人想得到他,不用爭就被孤立了,幾個黨派跳過他和其他人結盟。

  那時候莫放野還是個青澀的新進進土,二十幾歲的熱血青年,有抱負、有才幹,有著報效國家的忠誠,看到孤零零的小皇子無人教授而躲在牆角,便自告奮勇要當他的老師。

  幾年過去了,當初爭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因黨派之爭而陸續落馬,不是意外身亡便是被囚禁,連太子也死於毒殺,十幾個皇子死得只剩五、六個,還是不中用的那幾個,皇室宗族日漸凋落。

  這時候被人忽略的小皇子嶄露頭角,在莫放野用心的教導下入主東宮,成為皇子第一人。

  因為太多兒子殞落了,身心俱乏的先帝傷透了心,不到四十就早早辭世,皇上繼位時才十六歲,被稱少帝。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皇上上位不久便封自己的老師為太傅,可不經通報進出皇宮,見帝不跪,還給了他內閣大學士之高位,允許進言,參與政事,御賜「帝師」之榮。

  前幾年莫放野小心翼翼的扶佐皇上站穩腳跟,那時他已知從龍之功並不好得,有意尋求外放,當一方治吏大使。

  可皇上不允,又多留了幾年。

  而後他發現長子的功利心太重有心壓壓他,便讓皇上放長子到地方上歷練,父子倆因這件事吵得很凶,終於有了裂縫。

  接著幾個兒子陸續長大,除了三子掌管府中庶務外,其他兩子都入朝為官,於是他萌生退意,給小輩讓路。

  真正落實的那次是鄰國送來十名美女給皇上,見色心喜的皇上不顧群臣們勸阻全納入後宮,連著數日不早朝,縱情魚水之歡,從早到晚不停的與美女同歡,還借助藥物助性。

        身為帝師,莫放野義無反顧的進宮,將赤身裸體的皇上從正在承歡的嬪妃身上扯落,以老師的身分重罵皇上幾句,在皇上沒回過神前憤而辭官,最後掛冠而去。

  在興頭上被打斷,皇上也不高興,他自認是九五之尊,一個臣子怎能恃寵而驕,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昏君?皇上很火大,決定冷冷如師如父的帝師。

  只是幾年過去,皇上發現政務越來越難推動,底下的臣子們各有異心,一個個皇子也長大了,他們跟他以前的兄弟一樣想謀奪的帝位,身邊無人可商量的皇上又想起對他愛護有加的帝師。

  可惜當宣人入宮時,莫放野早一步出京了,他沒告知任何人,就帶著管家、廚娘、幾名護衛,以及他最疼愛的長孫,幾人急匆匆的離開,皇上才懊惱錯待一心為他著想的老師。

  沒人料想得到莫放野會落腳在千里外的小村落,看顧四郎態度恭敬的跟在他身後,可見他的地位有多高,即便離京多年仍不容小覷,冷銳的眸光仍能精準地將人穿透。

  「顧探花……」

  「不敢,不敢,太傅大人喊我四郎即可,或是我的字永貞。」皇上的夫子他豈敢怠慢。

  「現在不在京裡,你也別弄那套繁文縟節了,跟大家一起喊我老爺子就好。」莫放野隨興的揮揮手,不擺架子。

  「是的,老爺子。」顧四郎彎身一揖,改不了官場作風。

  「罷了、罷了,一堆迂腐。」他咕噥。

    顧四郎沉著面乖乖挨訓。

        「聽說你是為尋女而來?」這兩個丫頭長得還真像,乍一看還以為眼花了,一個分成兩個。

        「是的,小女失散已久,我與家人遍尋不著,幾乎心力交瘁。」

  那麼小的孩子被人抱走了,可想而知會遭遇什麼,不是被賣了便是飽受磨難,哪有什麼好下場。

  他們巴望著孩子能被好人家收養,不求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無缺,可這種可能性有多高。

  隨著一年一年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他們雖沒放棄找人,但也知道找回來的機會如大海撈針,但憑運氣。

  「你們如何得知孟家的女兒便是你們丟失的孩子?」了若指掌的莫放野佯裝不知情的問道。

  「是太僕寺卿夫人匆匆過府,問我家蓮姐兒在不在府中,見蓮姐兒在一旁侍奉湯藥,便與拙荊提起府上的嬤嬤見到一位與小女極其相似的姑娘,問我們當初生的是雙生女還是龍鳳胎。」當下一聽,他們都驚住了。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趕來認親?」他打趣著,也有數落意味,誰家大過年的往外跑?又不是奔喪。

  顧四郎尷然訕笑,「一急就沒顧忌太多,只想著能早點見到人,我們怕又空歡喜一場。」

  接到消息,他們哪還坐得住,稍微收拾一下行裝就想走,可身為顧家子孫哪能不守歲,遲了幾日才啟程。

  「你家老頑固能點頭?」他笑得有點惡意。

  錦陽侯府的爵位早幾年就傳給顧府大兒子,顧大郎是現任侯爺,而他爹則是為老侯爺,老妻升為老夫人。

  老侯爺對府中事務是真放手,完全不管事,因為侯府已經敗得差不多了,也沒什麼好管,帶著幾名年輕貌美的小妾住在別院鮮少回府,也就逢年過節回去待幾日,應應景,露個臉,表示他還健在。

  莫放野口中的老頑固指的就是老侯爺,他自個兒是個不守規矩的人,卻給子孫立一堆不得不從的規矩,要是稍微違背便家法侍候,打得皮開肉綻小事,有的還被打折了腿,逐出家門。

  顧四郎一哂,「我……我說夫人的病又犯了,太醫老看不好,便想尋民間大夫瞧瞧……」

  還沒說完,莫放野揚手一止,「曉得了,你騙老侯爺、老夫人說要給媳婦治病這才脫身的是吧!」

      「是的,老爺子,您老睿智。」一頭汗,外頭冷風颼颼,他卻覺得一臉熱,臊的呀!

  「不是我睿智,你處事太糊塗,也不瞧瞧這天兒還沒化凍呢,居然敢帶著你媳婦到處跑!找女兒很重要,可也要看看自己負不負荷得了,要有個一、二,你讓那兩個小的怎麼過活?」指著偎在蔣秀翎身邊的顧清蓮、顧清真。

  劈頭一陣臭罵,顧四郎只得陪笑,也是百般不願意,想著自己偷偷出京就好,誰知妻子死活不依,抱病也要跟,他才出此下策帶上家人,要死也死一塊。

  「淼淼,過來。」莫放野招手,顯得和藹可親,笑臉像朵菊花,開得可盛了。

  「莫爺爺,您又年輕了十歲,越活越回去了。」她面上笑著,但心裡腹誹,老奸巨滑,這裡最狡猾的人就是他了,瞧他那張笑面之下不知又要陷害誰了,她要小心應對。

  「呿!就你嘴甜,老哄著老頭子開心。一會兒我要吃醬醋肉片和水煮魚,再弄個什麼溫泉蛋,要熟不熟的軟蛋黃最合我老人家牙口。」牙不行了,只能吃軟物。

  果然又來算計她,他幾時成了「吃貨」?「莫爺爺想吃什麼,我娘會弄。」

  「你不自己下廚?」他一睨。

  孟淼淼笑得特別天真無邪,「您想中毒或洗腸胃大可來找我,包管您一口下肚立即升天。」她只能「說」一口好菜。

  「罷了,正事,你也看得出自個兒和顧小二姐容貌相似,說不是姊妹你也不信吧!所以我只問這爹娘你認不認。」言下之意似有轉圜,且看她意願,有事他兜著。

  一下子成為所有人注目的對象,孟淼淼也陷入兩難,一邊是養大她的爹娘,對她疼寵有加,從小到大有應必求,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當他們的女兒陪伴左右。

  但另一邊又是有生恩的親生父母,看他們期盼的眼神,兩手交握的殷盼和熱切,她又不好太明確地拒絕,畢竟生她的娘拖著病體前來,兩夫妻十餘年不遺餘力的尋人,冒著挨家法的風險前來認親,她非鐵石心腸,還是有一些同情和動容。

  她不是原主,沒有非要認祖歸宗的血脈糾結,真正和她相處多年的是東山村家人,深厚感情不在話下,那是深入骨髓的,拔也拔不掉,對她而言那才是至親,無關血緣。

  然而顧府爹娘也不能說捨棄就捨棄,那是血脈的相連,欲斷還連,絲線般緊緊交纏。

 「爹,娘,您們認為呢?」她把麻煩丟給孟二元與秋玉容,向來如此,誰叫她是個被嬌慣大的女兒。

  看到女兒一如往常的依賴,孟二元夫妻既安心又有一些感傷,「當年我們的確有一個女兒,但出生不到十二日便死於痢疾,我們向人借了驢車到府城就醫,可是剛到不久,尚未用藥便沒了……」

  當時他們傷心欲絕,帶著孩子返家,因未足年的孩子是不能下葬祖先墳地,得尋地另行安葬,因此他們只能偷偷摸摸的做,以免孩子魂魄無所依歸。

  當墳土剛填平時,驢車那邊傳來細如貓叫的嬰啼聲,兩人既驚且懼,以為孩子不肯入土為安來找他們了。

  哭聲不斷,哭得令人不捨,夫妻倆相看一眼,決定尋聲去瞧一瞧,結果發現孩子的哭聲是從驢車上的空籮筐裡傳出來。

  懷著不安的心情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哭得滿臉通紅的小娃兒,似乎餓了很久,瘦瘦小小的,不比他們的孩子大多少。

  不忍心孩子挨餓的秋玉容便喂起奶來,剛生完孩子的她奶量豐足,小娃兒小嘴一嘟一嘟的吸起奶,吸得好不起勁。

  當下他們欣喜若狂,愛上了這個孩子,發現是名女嬰,兩個人同時認為是死去的女兒回來找他們了,於是興衝衝地抱回去養。

  「……你小時候真的很可愛,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一逗就笑,吃什麼從不挑食,我和你娘一看你笑,心都化了……」回想著女兒過去的種種成長模樣,孟二元笑中帶著淚光。

  「爹,我不走,陪著您。」她的爹會心碎的,他那麼寵她,她怎麼能轉頭喊他人爹。

  有人歡喜就有人傷心,顧四郎和妻子卻是心中一痛,近在咫尺的女兒相見不相認,情何以堪?

  「傻丫頭,爹的乖女兒。」還是女兒貼心呀!

  「娘,您說過不會不要我的,說話要算話。」她要爹和娘、大哥、二哥、三哥,他們六口才是一家人。

  秋玉容一怔,隨即淚水盈眶,「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她想了一下才點頭,「我遇到那個劉嬤嬤,她喊我……顧二小姐……」

  「難為你了,淼淼,你這麼聰慧,一定猜到必有內情,忍著不問也是怕我難過。」難怪女兒這些天老是動不動抱著她不放,問著她是不是最愛女兒之類的怪話,原來是嚇壞了。

  「娘,您永遠是我娘,一百年不變。」拉勾。

  看著女兒孩子氣的勾小指動作,秋玉容忍不住哭出聲。

  她一哭,蔣秀翎也哭,一個是心疼女兒,一個是嫉妒女兒跟別人親,看都不看她一眼。

  「咳咳,淼淼呀,其實你的親生爹娘在侯府的處境不是很好,他們是四房,上面三個房頭的人老是欺負四房,你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替他們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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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雙生姊妹分不清

  你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替他們出出氣。

  老狐狸果然奸詐,如此建議。

  當了六年鄰居,又是官場中混出來的老人,他看人看事準不了十分也有七、八分,立刻捉住孟淼淼的軟肋,她這人最護短了,容不得別人欺負她認定的親人。

  莫放野為了他的嫡長孫可是豁出老臉了,不惜睜眼說瞎話也要把顧府四房形容得無比凄慘,連十二月裡頂水盆、飯菜發臭還長蛆這類鬼話也敢說出口。

  問題是,孟淼淼信了。

  沒辦法,前世身為圖書館管理員的她看了太多閒書,不敢說數以萬計,至少也有幾千本了吧,其中不乏一些穿越、架空、宅鬥、古代野史,看多了便信以為真。

  顧四郎、蔣秀翎是原主的爹娘,顧清蓮、顧清真是她的親姊弟,這四個人看來就是軟包子,一個比一個沒用,一個比一個還軟綿好欺,孟淼淼怎麼看得下去。

  明明就是炮灰人物嘛!犧牲自己照亮別人的配角,多了不起眼,少了無所謂,卻跟她息息相連。

  幫了是還生恩,不幫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所以她順心而為,給自己一個交代,也還原主的借軀之情。

  不過她不是說走就走,還有一些後事……後面的事得安排妥當,不然走得也不安心,時時惦記。

  先是他們家的水田,孟明鑫試著要做二期稻,因此她幫著育苗,記錄秧苗的生長狀況、肥料的用量和翻土。

  二月,恰逢朝廷急用人,加開恩科,孟明森提前前往縣府考鄉試。

  顧四郎因為要上朝,因此他提早在二月五日便回京了,而蔣秀翎怕女兒又弄丟了,不肯同行,於是帶著顧清蓮、顧清真住進孟家,就近監看。

  三月十五插秧日,全家下田插秧,留下來的小豆丁也挽起袖子拉高褲管,跟著有模有樣的彎腰種田。

  日岀而作,日落而息,蔣秀翎的身子明顯有了好轉,雖然做的不是什麼重活,最多在菜園子摘些小白菜,幫果樹搬開禦寒的稻草,每日在田梗邊來走上一、兩回,什麼藥都不用吃,臉色自然紅潤。

  顧清蓮臉上笑容變多了,跟著秋玉容學刺繡,她的天分比孟淼淼好上太多,才幾天就能繡出野鴨戲殘荷。

  醜是醜了點,但勝在鴨子的原形還在,不至於看成長胖的白貓。

  顧清真膽子變大了,跟著村裡的孩子玩得滿身泥,一下子摘花吸花蜜,一子提著水桶灌蟋蟀,一下子又要了縫衣針和線,說要去釣魚,興沖沖和新交的小夥伴往外走,嘻嘻哈哈的推來推去。

  沒幾日,縣府貼榜了,孟明森榜上有名,高居榜首,為今科的解元公。

  莫放野得意洋洋的捻著鬍子,「我教出來的學生。」

  能教出皇上的帝師,指點出一個解元公是輕而易舉的事,他也不用讓人天天背書,只需要提點一兩句,不算太笨的學生都能融會貫通,明了書中之意,悟化聖人言。

  孟家連著三天辦流水席,老宅那邊的人都來了,孟大元不敢再說他們沾他的光,給他天大的福氣他也考不上舉人。

  三月二十五日,分別的日子到了。

         「二哥,記得四月、五月、六月要施肥一次,差不多七月中旬就能收成了。你要提早一個月育苗,等到割完稻後先燒田,把蟲卵燒死在土裡,用草木灰當肥料,然後翻土、放水,靜置數日再插秧,照之前的作法施肥,十月底十二月初就能第二次收割,然後是冬小麥……」

  「得了,你還走不走?等你嘮叨完天就黑了,你要不要明天再走?」從沒發現她話這麼多,說上一天也不累。

  「娘呀!您一定不是親的,女兒要去龍潭虎穴,您不留我也就罷了,還要我上虎山,果然是狠心的後娘……啊!娘,疼呀!您幾時學人彈額頭……」壞毛病,得改。

  「秀翎妹子,這丫頭的嘴巴是沒個把門的,你盯著些,別讓她中邪似的胡說一通,往日我對她的管教太鬆了,你盡管勒著她打,別被她那張能言善道的嘴給哄了。」給我安份點,要是給人造成困擾,你的皮就繃緊了,小心抽你!

  秋玉容眼帶厲色地瞪了女兒一眼,但事實上每個人都知道她是紙老虎,嘴上說得狠卻比誰都疼女兒,別說抽了,女兒掉一根頭髮她都心疼得要命,連忙買何首烏燉鳥骨雞給女兒滋補。

  「玉容姊姊別說笑了,荷姐兒可比我能幹多了,我還指望她讓我靠呢!妹妹就是個不成事的,一旦『孝』字壓頭就啥也幹不了。她比我强,會說話,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我可沒這本事,你把她教得很好。」比她想像中好太多了。

  她以為會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雙手粗得像被沙礫磨過,住在四面透風下雨漏水的茅草屋。

  如果孟二元沒分家的話,也許會如她所想的落魄。

  不過蔣秀翎看到的是磚屋紅瓦,地上鋪著不沾泥的石板,屋裡的茅坑倒水就能讓穢物直接流到屋外的糞坑,坑上蓋著蓋子,坑邊種上各色各樣的香花香草,聞不到異味。

  養了兩頭豬、一牛一驢,三十幾隻能下蛋的雞,一大片自給自足的菜園子,種竹當籬笆隔出裡外,想吃竹筍往屋外一走就好,大筍、小筍、春筍、冬筍、麻竹筍……

  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她發現東山村真是個好地方,有一半的村民是識字的,村裡面沒幾個刺頭,個個和善單純,最多碎嘴了些,說些閒話,卻不會暗地裡算計人。

  直來直往很可愛,連互看不順眼也是直接開罵,罵完了回家洗衣燒飯,一天又過去。最重要的是孟家人真的對她的女兒很好,一家人都以女兒為主,女兒說什麼他們只會「好好好」,從沒聽過一句不行,荷姐兒的率性便是被慣岀來的,慣得有些嬌氣。

  但總體上是好的,她很滿意,唯獨一件事……

  她看向莫長歡的眼神是不悅的。

  先前孟淼淼和莫長歡已正式定親,交換了庚帖,由莫放野親手寫的婚書,縣太爺蓋的章,另一份婚書則寫上顧清荷、莫長歡的名字,章子蓋的是顧永貞。

  原本蔣秀翎是不想結這門親的,她嫌莫長歡並無半點功名在身,也無官半職,整日遊手好閒的在女兒四周晃,來日養得起妻小嗎?

  但莫放野說服她了,與其回府後被大伯、二伯當政治籌碼送人為妾,還不如和他的孫子定下婚約,至少有他在還沒人敢和帝師搶孫媳婦,她的終身不會被隨便許配。

  聞言蔣秀翎先是一驚,繼而一想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以長房、二房他們的為人,的確會拿她的女兒做人情,做為攀上大樹的青雲梯。

  於是她點頭了。

  「別太誇她,小尾巴都往上翹了,你該管的還是要管,不然她最擅長得寸進尺。」多大的孩子就要她去面對一群豺狼虎豹,顧四郎夫妻真是不像話,讓一個孩子替他們擋刀。

  秋玉容十分不捨得讓女兒離開身邊,想跟她一起走,但是丈夫離不開東山村,還有幾十個學生要他教,她得留下來照顧丈夫和準備學生的膳食,沒法隨心所欲。

  「娘,您說我話太多,可您還不是口水直飛,到底讓不讓人走?」像她。這話她不敢說出口,怕親娘心裡犯嘀咕。

  為人女兒真不易。

  「走走走,快走,省得煩心,你就是來討債的,走了我也好省心。」揮著手的秋玉容看似厭惡,但鼻頭已酸。

  孟淼淼鼻頭一抽,「娘,別太想我,等我在京裡買了宅子就接您上京享福,不會太久的。」

  以前她覺得錢夠用就好,小富即可,銀子太多容易讓人眼紅,招賊惦記,引來殺身之禍,畢竟小戶沒什麼靠山,因此沒想過做生意,只買幾個鋪子租出去,認為賺點固定的租金比較可靠。

  可惜錢到用時方恨少,爹娘塞給她三千兩銀票,她才曉得他們幾乎把家裡可用的銀錢都給她了,就怕到了顧府人家不給她銀子花用,她苦哈哈的眼饞別人吃、用好、穿好,遭人取笑是鄉下來的。

  「誰想你了,我……不想。」她一轉身,眼淚無聲地往下流,每往前走一步就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她的淼兒呀……

  京城宅子貴如金,沒人相信孟淼淼有能力賺到買宅子的銀子,都當她說的是孩子話,但是心裡更心酸。

  和長子說完話的孟二元抱住妻子,輕輕拭去她眼底的淚,目送和莫放野行人一起上京的車隊緩緩離開。

  「怎麼了,捨不得?」看孟淼淼燦笑如花的臉兒一下子黯淡了許多,蔣秀翎忍不住出聲關心。

  「是想家了,我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家。」仔細想一想,她真沒在外頭過夜,習慣了農家日升日落的作息。

  她笑了,卻有點澀然。「是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孟淼淼沒回答,在她心裡她還是孟家的孩子,顧清荷是另一個人,不是她。「娘還是跟我說說府裡的情形,免得我一眼瞎吃了暗虧,明槍暗箭我得閃,誤打誤中我多冤。」

  聽著一聲「娘」,蔣秀翎心裡就歡喜了,「府裡以老夫人為主,她說的話每個人都要聽從,你祖父不住在府裡,和幾名妾室住在東城別院。你爹上頭有三個兄長,大老爺是目前的家主,也是侯爺……」

  長房兩名嫡子、一名庶女、一名嫡女,分別是大少爺、二少爺、四小姐、七小姐,七小姐是嫡出。

  二房沒有庶出,全是嫡出子女,大小姐、四少爺、五少爺,不過前兩個是元配所出,小的是繼室所生。

  也就是說死過老婆的。

  三房只有三少爺一名嫡子,因三爺較為寵愛小妾而與正室感情不睦,因此有三名庶出的兒女,由兩名妾室所生,五小姐、六小姐、七少爺。

  四房便是他們了,顧四郎對妻子情深意堅,是四房中唯一不納妾的人。

  「你大伯他們私心比較重,較看重眼前的利益,但對自家的孩子還是很好的,從他們挑的婚配對象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她言下之意是他房的子嗣便不被重視,當棋子看待。

  「為什麼不分家呢?長房都承襲爵位了,理所當然要將其他三房分出去,這才合乎常理。」

  一說到分家,蔣秀翎笑得極冷,「你知道咱們府裡其實入不敷出嗎?幾個老爺的俸銀供不起整個侯府的開銷。」

  「嗄?」她訝異。

  「咱們府裡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們都不承認侯府日漸敗落,還是習慣揮霍度日,和人比排頭、爭鋒頭,穿過一次的衣服就不會再穿第二次,用要用好、吃要吃好,還要買首飾衣服、金銀珠寶,他們不相信帳房沒錢,賒帳也要買到手……」反正不用他們付錢。

  「侯府還沒倒?」她嘖嘖稱奇。

  「所以沒人肯分家,除了咱們四房。你爹的月俸、冰炭、四季孝敬都歸公中,足足有數千兩,而送到我們手中的不足一千兩。」說到這個她就咬牙切齒,想把管庶務的三房撕了。

  「什麼意思?」她不太懂。

  「公中規定每位老爺每個月能走公帳取走五十兩銀子花用,大老爺是侯爺,所以用度是一百兩,各房夫人二十兩、妾室十兩、小姐五兩、少爺們十兩……」

  「聽聽,妾只是半個奴才,又不是主子,領得居然比小姐、少爺多,而且他們每一房最少有三名小妾兩名通房,生的孩子又多,咱們的銀子全被他們瓜分了……」天理何在?

  「娘,別氣,錢財乃是身外物,千金散盡還復來,咱們不跟銀子計較,日後女兒給你賺幾座金山、銀山。」以前她還慶幸沒有極品親戚,這下子來了不少錢奴才。

  聽著「不跟銀子計較」,氣頭上的蔣秀翎突地一笑,「我氣的不是他們用公中的銀子,我們自己私底下也有進項,光靠公中的月銀我們遲早餓死。

  「娘手上還有些嫁妝鋪子、莊子與一千多畝的田地,你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便會上娘的鋪子買東西,有時討價還價要一半折扣,有時根本連銀子都不給,還硬扯什麼自家的鋪子還要給錢,簡直笑掉大牙……」

  她一火大就把七、八間鋪子全租出去,不做生意了,看她們怎麼連拿帶搶的佔便宜。

  但她低估了這些人的臉皮厚度,他們居然以她的名義去收租,還一拿就要一年的租金,幸好她和商家早訂了契約,半年一繳,還要有本人的印章取款,銀貨兩訖,要不然真讓人撿現成了。

  「……每年春秋兩季莊子都會送些出息到府裡,那是給我的,可長房會以老夫人之名收下。管廚房的是你大伯娘,她將這些米糧、豬肉、魚等當是她出錢買的,公中給的膳費便中飽私囊……」

  「這樣也行?」不是自己的東西也敢自行截收。

  蔣秀翎沒好氣的大吐苦水,「府裡的白米沒了,居然去我的莊子載運,那是要賣給米商的,結果他們把米全部運走,只留一小部分府中自用,其他竟然送回各自的娘家充闊氣,表示侯府氣數未盡,還很富裕。」

  孟淼淼越聽雙眼睜得越大,不時笑到岔氣,「娘呀!府裡這麼多有趣的事,您怎麼還病著?多笑幾聲病就好了。」

  「有趣?」她這個女兒沒病吧?

  「嗯!娘不覺得嗎?這些人就是一群耗子,喜歡偷搬糧食藏東西,咱們為什麼不當一隻貓?貓捉耗子好玩得很。」既然他們愛銀子,就讓他們看得著摸不著。

  「貓捉耗子?」越說越玄,她根本聽不懂。

  「娘,這事以後再說,秋收時我再教您,保管他們一粒米也撈不著。」想不勞而獲會遭雷劈。

  「嗯!等你回府娘再給你做幾件衣服,一匣子首飾,帶你和蓮姐兒到各府走動,你們不小了,該說親了,娘得好好挑挑……」蓮姐兒文靜,找個士族子弟;荷姐兒活潑好動,往武將裡找……

  「娘,我訂親了。」孟淼淼無奈的提醒。

  一旁的顧清蓮摀嘴輕笑,假意看向馬車外的景緻,睡得口水直流的豆丁正躺在奶娘腿上。

  說到這件事,蔣秀翎眼中冒出一股殺氣,「荷姐兒,你怎會看上個沒出息的小子,咱們換換成嗎?」

  無所事事的二溜子怎麼會是良緣?

  蔣秀翎是武人思維,看事只看表面,她只瞧見陪著祖父下鄉的富家少爺,卻沒想過他祖父是帝師,還有個戶部尚書的爹,身為長子長孫的他還愁沒好出路嗎?

  他們這種公子哥是不用科舉的,只要朝中有人就能直接蔭官,父親官位越高,其子弟的立足點就越高,六、七品的官職不在話下,一句話就到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說能換嗎?」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她這個娘腦子不太靈光。

  蔣秀翎一滯,面色不豫,「有更好的幹麼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娘有不少姊妹淘……」

  「娘,您當初為什麼一定要嫁給爹呢?您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可以成為正二品的將軍夫人呢!」她爹顧四郎一喝醉就向人吹噓,他這細胳膊細腿的文人敢向武將撂話。

  「因為在我眼中他是最好的,沒人比得上……」她說著呀了一聲,看向女兒的眼神多了一絲埋怨,她和夫婿都是實實在在的人,為什麼會生下一個奸滑的丫頭呢!

  她認定是被姓莫的小子帶壞了,他們兩個走得太近了。

*             *             *

  無故背鍋的莫長歡驀地打了個噴嚏,他揉揉發癢的鼻子看看左右,對上一雙看書看累了往上抬的眸子,淡漠的神色立即化開,咧開一口白牙。「大舅子。」

  「別叫得太早,我和你不熟。」這張笑臉真礙眼。

  同車的兩人相看兩相厭,卻又不得不和睦相處,因為他們算是師兄弟,由莫放野親授學問。

  解元公孟明森搭順風車上京,打算在京城準備之後的科舉,他和莫家、顧家的車隊同行。

  但誰不曉得他其實是為了妹妹,孟明森擔心妹妹入了顧府會受委屈,因此來給她撐腰,若是顧家的人對她不好,他連夜將人帶走,他們還有東山村的家可回。

        為此他還推掉一門正在相看的親事,宣稱暫不說親,等科舉過後再行擇娶。

  原本是孟明鑫鬧著要來,但是被孟淼淼一瞪就蔫了,他得留下來種田,沒種出二期稻就是對不起妹妹。

  「不熟才要多親近呀!以後我們是一家人,我一定會多照顧大舅兄,你放心。」他愛屋及烏,有大胸襟。

  「不必。」孟明森閉上眼假意休憩。

  「大舅兄真的不願住到我家?和和尚住一塊有什麼意思,難道你對暮鼓晨鐘情有獨鐘?」莫長歡的嘴很賤,暗示他要岀家當光頭。

  「法華寺安靜。」理由。

  「我給你找個偏院,保證連個人影也瞧不見。」鬼影他就管不著了,他們家好像死過不少丫頭、小廝。

  「有你就靜不了。」嫌他吵。

  莫長歡都想咬他了,孟家兄弟特別難侍候,沒有最,只有更。「可是沒有安排好你的住處,淼淼會踹我。」

  「很好。」一說到妹妹,他嘴角才有一點點笑紋。

  「惡毒。」莫長歡牙一咬,「我要跟淼淼告狀。」他一點也不配合。

  孟明森睜開眼,似笑非笑的睨視,「要不要賭賭她是偏你還是偏我?」

  眼一瞪,莫長歡突然洩氣地往座位靠,忿忿地瞪人,「不賭。」

*             *             *

  「我回來了——」

  響徹雲霄的女子清脆嗓音從大門口一路響進內院,其聲音之宏亮貫穿整座府邸,把府中大小主子都驚動了。

  大家紛紛睜大眼詢問「怎麼了,怎麼了,發什麼事?誰回來了?」,但是沒人回答,因為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主子們走出各自的院子,往正堂聚集。

  被丫頭扶著的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一雙不太有精神的老眼瞧瞧底下的兒媳、孫女與一屋子女眷。

  等到每一個人都到場之後,始作俑者才下巴一抬,高調進入。

  她身側是身子漸好的蔣秀翎,蔣秀翎手中牽著顧清真,幾個丫頭跟在後頭,其中一個丫頭始終低著頭,兩邊頭髮往前梳,蓋住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我回來了——」

  又是一聲震撼人的高呼,喊完之後是朗朗笑聲。

  「回來就回來,嚷個什麼勁,想把我的耳朵震壞嗎!這丫頭得了失心瘋嗎?怎麼有點瘋瘋癲癲的。」

  「我高興嘛!第一次回來當然要歡歡喜喜的,讓大家一起分享我的喜悅,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孟淼淼語氣誇張,肢體動作更誇張,活似剛從鄉下進城的小姑娘。

  聞言,老夫人厭惡的皺起眉,「你在說什麼,顛三倒四的,出了趟遠門就被黃大仙迷了心魂嗎?」

  這四房越來越不濟了,把本來就膽小怕事的孩子教得更無腦,裝瘋賣傻惹人嫌。

  「黃大仙是指黃鼠狼嗎?我們不信黃大仙,一看到黃鼠狼就捉起來剝皮吃肉,黃鼠狼的皮還挺值錢的,能賣半兩銀子,辣炒黃鼠狼肉比清蒸好吃,那口感回味無窮。」她二哥捉過一回,偷吃他們的雞崽,他們就吃它的肉。

  「什麼,你吃黃鼠狼的肉?」二房嫡女顧清玥臉色發白,一副反胃作嘔的模樣。

  「好吃呢!下回你可以試試,包管你吃了還想再吃。」孟淼淼做了個十分美味的表情,好似那是人間美食。

  「停,你……你別再說了,我快吐了。」她摀著嘴,一臉不適的別過頭,蛾眉輕蹙。

  「哎呀!鬧飢荒的時候什麼都吃,連蚱蜢、蝗蟲、青蛙、樹裡的白蟻、大肥蛆……」沒等她說完,嘔吐聲連連。

  就連老夫人也以帕遮口,掩住欲出口的酸味。

  「四弟妹,你是怎麼教孩子的?咱們蓮姐兒出門前還挺乖巧的,為什麼跟你出門一趟就變了?你不會嫌她呆就給她喝什麼神婆弄的符水吧?」母雞似的咯咯笑聲含著諷刺。

  「我不是蓮姐兒。」長得像不代表就是。

  孟淼淼說她不是顧清蓮,居然沒人相信,女眷們有志一同的選擇忽視。

  「她本來就是這樣,沒變。」蔣秀翎看向孟淼淼的神情充滿縱容,好似不論她說什麼都是對的。

  「嘖!你怎麼敢睜眼說瞎話,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你弄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這個母親當得太失敗。」又一道譏誚的女聲響起,是三房的常氏。

  「我不是蓮姐兒。」孟淼淼再一次重由。

  「你不是蓮姐兒,難道是山妖變的?」顧清玥語帶蔑視,她是府中嫡長孫女,因此性情有幾分孤傲。

  「也許是喔!我是吃人的山妖。」孟淼淼作勢要撲過去,把一干小輩嚇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胡鬧,你在幹什麼?一回來就不安份,你眼中還有沒有我!」太放肆了,沒半點規矩。

  「她說她不是蓮姐兒,你們姑且信之。」蔣秀翎以笑話的心態冷視屋裡的女人,覺得她們一個個面目可憎。

  直到此時還是沒人相信,認定那明明就是顧清蓮的臉皮。

  大夫人周氏看看二夫人林氏,林氏又看向一臉狐疑的常氏,常氏再看向面露不耐的老夫人,一個個看下來,無人猜得透這對母女在玩什麼把戲。

  「我真的不是蓮姐兒嘛!你們把眼睛洗一洗看仔細,別白瞎了一雙好眼。」誰能慧眼識明珠。

  「你在嘲笑我們長了狗眼嗎?」周氏惱怒。

  狗眼看人低,一語雙關。

  「嘖!小丫頭片子長了張利嘴,會埋怨人了。」林氏看孟淼淼不順眼,府中的嫡女她瞧了都有氣,尤其是自家房頭那一個,像是生來和她犯衝,時不時在她面前提元配如何如何的好,她又如何如何的比不上元配。

  不是親的就是隔一層皮,她也懶得理會,清玥都十五了,有的是求她的一天,花樣的年紀該配個什麼樣的門第……呵呵呵……掌握在她手中。

  後娘沒一個是好的,她在算計嫡女的婚事,看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哇!各位大娘想得真多,你們老得快是因為用太多腦子嗎?」孟淼淼自認有美德,虛心詢問。

  「誰老得快……」歲數最大的周氏氣得跳腳。

  「什麼大娘,你學誰亂喊。」年齡最小的林氏撫撫光滑的眼角,她是繼室,比其他妯娌年輕了幾歲。

  「叫錯了,是伯娘。那個氣急敗壞的是大伯娘,顧影自憐的是二伯娘,用老鼠眼瞪人的是三伯娘。」難得看見三個死對頭一起變臉,樂在心頭的藍秀翎一一介紹。

  「四弟妹……」

  「蔣秀翎——」

  「對了,你還沒磕頭呢!」初次見面,禮數不能馬虎,沒做好會為人詬病。

  「對喔!還好娘提醒我,荷姐兒給老奶奶磕頭。」孟淼淼刻意叫錯,眼角瞟見老人的眉尾突起一小塊青筋。

  「是蓮姐兒。」可憐的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長房長子的妻子李氏幸災樂禍。

  「荷姐兒。」一會兒你們就笑不出來。

  「荷姐兒,別和你大嫂較勁,先磕頭。」他們四房不是軟柿子,任誰想捏就能捏。

  「是的,娘。」孟淼淼雙膝落地,額頭磕在平貼地面的手上,「給老奶奶請安……」

  「是老夫人。」老人身邊的丫頭忍不住開口。

  「喔!老夫人好,給老夫人請安,祝你壽比南山,龜鶴同齡,活一百歲也不會掉牙。」魚四足是獸,鶴兩條腿是禽,合起來是禽獸。

  「又不是拜壽,還壽比南山……」常氏快受不了的以手扶額,表示今天的錯亂讓她嚇出病來。

  「老四媳婦,你家蓮姐兒是撞邪了嗎?趕快帶去廟裡給師傅瞧瞧,別給延誤了。」老夫人眼中的厭棄不是假的,她從沒喜歡過四房的娃兒,一出生就不長肉,毫不討喜。

  因為蔣秀翎的緣故,她的不喜延及下一代,原本她看好娘家的侄女,就算顧四郎不尚公主,也能娶個詩書傳家的溫婉媳婦,以琴為媒,四藝牽緣,文官之家就該配個識文善書的閨閣千金。

  可堂堂探花郎居然看上常年武力弄槍的野丫頭,整日拋頭露面的混在男人堆裡,身為女子的三從四德哪樣做到?讓一向好面子的她在士族圈子中丟盡顏面,抬不起頭見人。

  當初聽到頭胎是龍鳳胎她也很高興,暫時忘卻對四媳婦的種種不喜,對她而言男孫再多也不厭煩,生越多才能使家族枝葉繁茂。

  可是等她發現接來的是個女娃兒,她頓時有種被騙的感覺,氣得胸快要爆開,覺得蔣秀翎太不老實了,詭計多端,為了爭奪府中的地位使出下作手段。

  自此之後,老夫人對蔣秀翎是徹底不抱任何好感,甚至是仇視,直到顧清真出生才略微改善。

  「娘,她真的不是蓮姐兒,性情怎麼會一模一樣?她是荷姐兒。」真是可笑,實話無人信。

  聞言眾人有人噗嗤一笑,嘲笑她思女成痴;有人眉頭一顰,認為她魔怔了,也有人覺得她瘋了也好,四房的私房就能成為她們的,她瘋得徹底才能成全每個人的私心。

  「老四媳婦,你是不是忘了吃藥,病糊塗了?荷姐兒早就沒了,在你面前的是可憐的蓮姐兒,別給記錯了。」沒多瞧一眼活蹦亂跳的孫女,老夫人的漠視教人寒心。

  如果她肯多看一眼就會發現些許的差異,蓮姐兒眉目秀婉,有一股平和之氣,另一個孫女則眉眼明朗,恣意飛揚,顧盼生輝,多了欣欣向榮的朝氣,讓人忍不住回眸。

  「老夫人,我是顧清荷,名符其實的顧三小姐。我娘沒病,是您老眼昏花了。」孟淼淼看明白了,這一屋子的女人都欺她娘不善言詞,硬是用言語攻擊壓得娘啞口無言。

  不過她回來了,誰想欺負四房得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大膽,老夫人豈是你能非議的。看不出你年紀小小,膽兒卻是橫著長,還不跪下向老夫人賠罪,磕十個響頭說你錯了。」逮到機會的周氏放聲大喝,端出當家主母的架子教訓晚輩。

  「何錯之有?你們眼瞎了能怪我實話實說嗎?我在鄉下常聽人說睜眼瞎、睜眼瞎,原來長這樣呀!我增學問了。」孟淼淼斜睨著眾人,好像頭一回瞧見看得見的瞎子。

  「你……」她……她竟敢無狀犯上!

  「大伯娘,她真的是我妹妹荷姐兒,因為我才是顧清蓮。」

  嬌軟的聲音一出,小童清脆悅耳的笑聲響起,顧清真小臉得意、牽著一位低頭視地的秀美女子走到眾人面前,他另一隻手拉起「蓮姐兒」的手,兩高一矮三人並立。

  驀地,低視地面的女子抬頭,覆面的烏絲往後散,露出清麗柔婉的臉龐,羞怯地朝眾人一笑。

  瞬間,正堂中聽不見一絲聲響。

  幾個呼吸間,三房的五小姐顧清秀發出驚訝的叫聲,陷入愕然中的女眷們才回過神,雙目睜大。

  「兩……兩個蓮姐兒?」

  「一模一樣……」

  「真的好像。」簡直是同一個人。

  「她是荷……荷姐兒?」常氏倏地站起,走上前看個究竟,她不敢相信丟失了十幾年的孩子找得回來。

  「三嫂,我的雙生女兒,蓮姐兒和荷姐兒,我沒有騙人,她們都在。」蔣秀翎十分驕傲的抬起頭,眼中閃著兒女雙全的瑩瑩淚光。

  「這……」實在太神奇了,兩張相似的面孔。

  不自覺地,常氏有種四房要崛起的感覺,雖然只是多一個女兒,可四弟妹似乎多了揚眉吐氣的氣勢。

  「我回來了。」孟淼淼語若冰珠,讓人濃重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提都不提的名字。

  「是的,我們回來了。娘,四房的人一個不缺。」像在炫耀的蔣秀翎嘴角噙笑,象徵四房的榮歸。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頓了許久,老夫人才發出聲音,好似整個人非常疲憊。

  「娘,一路行程勞頓,媳婦先帶幾個孩子下去安頓,一會兒再來請安。」蔣秀翎態度恭順,找不出一絲毛病。

  「去吧!去吧!我要歇下了,待會別來吵我……」老夫人揮著手,腦殼直抽,雙目有些識物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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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整治厚臉皮家人

  是夜,採花賊來了。

  熟練的攀簷走壁,翻牆而入,如入無人之地。

  夜是深沉的,無月、有風。

  風輕輕吹,似三月的木棉花,飛絮無聲。

     驀地,窗開。

  「又翻窗了,你不能走一回正道嗎?」老像賊一樣偷偷摸摸,久了她都要以為他的本行是個偷兒。

  又長高一些的莫長歡穿著一身夜行衣,目光繾綣的注視著斜倚在貴妃榻上看書的女子,「要是能從正門走,你當我想偷偷摸摸不成?府上的規矩太多了,送個拜帖見不得人不說,反而不想見的人全出現了。」

  他不無抱怨,一肚子的無可奈何,有苦難言。

  正如莫放野先前的擔憂,孟淼淼歸府的確帶來極大的震蕩,在門庭逐漸冷落的錦陽侯府投入巨大的石頭,激起的水波淋了眾人一頭濕,卻也意外地讓他們看到轉機。

  畢竟是養在外面的侄女,沒什麼感情,又是鄉下來的,肯定見識不多,善於鑽營的顧大郎便將主意打到孟淼淼身上,他私下設了個局想把她送給目前最得寵的三皇子。

  就算不沾從龍之功,好歹日後也有個王爺女婿,雖然當不了正室,可是只要侄女功夫了得,能攏住三皇子的心,錦陽侯府何愁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成敗就看此舉。

  可惜功敗垂成。

  在顧大郎動手的前三日,莫福代替莫放野送了一套純金的頭面給孟淼淼,從髮釵、髮簪,金鈿到金丁香耳墜子,金光閃閃地閃花所有人的眼睛,見到的人都想佔為己有。

  是有點俗氣,可是實用,那套頭面的價值在於精湛的手工,金子融一融也許不到兩千兩銀子,但是做成飾品卻是千金難買,那是宮中巧匠所製,一年也不見得能製出整套,十分珍貴。

  對於公中匱乏的錦陽侯府而言,那是一筆銀子,當家侯爺想昧,轉手賣了換現銀,好供手頭開銷,而周氏則想攢下來給女兒當嫁妝,不給四房,二房、三房也有相同的想法,皆想分一杯羹。

  所幸莫福不好糊弄,親自將禮物交到孟淼淼手中。

  顧清玥、顧清秀等人嫉妒到眼紅,不敢相信一個流落在外的野丫頭竟然撞大運,在不知名的犄角地遇見大人物。

  顧三小姐名花有主了,她訂親的人家是莫太傅的長孫莫長歡。

  這消息如野草瘋長般傳了出去,那時有人羨慕有人訕笑,還有嘲弄她難落鳳凰不如雞,挑個不長進的紈褲子弟,她以後的日子能過嗎?等著哭死吧!

  畢竟那時候莫長歡剛回京,知道他的人並不多,只知他不學無術的跟著祖父遊山玩水,別人在讀書時他在玩耍,人家都在書院裡揚名了,他還在能有什麼出息?

  真的沒人看好他,除了長子長孫的頭銜外,他一無是處,連他弟弟莫長歌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等他開始在勛貴子弟間走動時,眾人這才驚覺錯失一塊美玉,他不僅學識豐富、善六藝,且人品出眾,容貌過人,不論往哪一站都是謫仙般的翩翩公子,教人渴望與他為伍。

  才短短一個月時間他就風靡整個京城,躍升四公子之首,多少王孫公子樂於與他往來,達官貴人也廣發請帖想一睹其風采,大家閨秀、名門千金口稱謙謙玉郎,多有傾慕。

  只是呀,莫長歡眼中只看得見一個人。

  「咯咯咯……又是我那一群姊妹?」堂親、表親也就算了,居然有隔房的姻親這種完全搭不上邊的親戚。

  譬如她三伯娘娘家弟媳旁三代的舅舅女兒,她都不知道怎麼算岀是表姊的,臉皮厚到教人無言以對,不請自來住進三房院子,硬要與顧清秀擠一張床,然後吃、住、用都要三房負擔,還搶顧清秀的釵子往頭上插。

  可想而知這人有多主動了,一聽到莫長歡要來,準是第一個跑到大門口的人,故作嬌態、搔首弄姿,連假意跌到男人身上這一招也用上,花招百出惹人噴飯。

  好幾回她實在做得太過了,覺得她丟人現眼的周氏找了兩個婆子看住她,她這才稍微收斂些。

  「你這沒良心的還好意思笑,她們一個個搶著要帶我來見你,卻帶到自個兒院子,說是你說的,要她們代你招待我。」他初一聽還真生氣了,以為她不當他這位未婚夫是一回事,但繼而一想卻氣笑了。

  好個姊妹。

  「我看起來像個傻的嗎?除了孿生姊姊外,這府裡的姊妹我一個也不認,你儘管美著去。」要是被人三兩句話就牽著鼻頭走,那她要一腳踢開他,再找個順眼的。

  人不仁、我不義,她不是認死理的人,君若無情我便休,誰管他昔日恩、往日情,一刀兩斷不相欠。

  她對他的感情還沒深到非他不可,目前先湊和著,看他日後的表現,畢竟人心易變。

  「你不傻,我傻。」莫長歡長腿一跨,與她同擠一榻,順手取出她咬了兩口的桃脯往嘴裡塞。

  「別吃我吃過的東西。」怎麼覺得怪怪的,自個兒吃的時候還好,看他腮子一鼓一鼓嚼著便覺臉頰發酸。

  「好吃。」他意有所指的盯著她的櫻桃小嘴。

  「啐!調戲我。」她一橫目。

  「錯,這才是調戲。」他當下以身示範,從後環住她的細腰,兩人胸背相貼毫無空隙,他低低輕笑著倚在她泛紅的身子上。

  「長歡哥哥,你過了。」她警告。

  莫長歡摟得正順手,哪會理會小青梅的嬌斥,笑聲更為濃烈,「你長大了,淼淼。」

  「不抽條兒不就要被你嘲笑一輩子,我是人美身段玲瓏,真是便宜你了。」孟淼淼懶得撥開他放在腰上的手,她自知力氣沒他大,不做白工,小心沒能如願反而吃虧。

  男人如星星之火,撩撥不得,尤其他正值血氣方剛之年,一有動靜便是燎原之勢,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孟淼淼自從大年三十初潮過後,嬌小的身子就像萌芽的春草,咻咻咻地往上蹭髙,腿兒長了、腰也細了,一馬平原的胸前長岀兩座山丘,女子的婀娜體態慢慢展現出來。

  在回京的途中還不太明顯,可回到錦陽侯府才幾個月,正常的作息配上適當的飲食,她的「發展」令人驚喜,鼓鼓的雙峰足以吸人目光。

  「是是是,我家淼淼說得都對,便宜我了。工匠識美玉,虧我早早將你定下,不然不知要和幾家人結仇,把人家的公子哥兒打到趴地不起才能搶著。」祖父高義!賣著老臉幫他把媳婦搶到手。

        「嗯!會說話,有賞。」她挑了個最大的桃脯送到他嘴邊,親自喂食,把人樂得找不到北。

  「我不只會說話,還會親嘴,要不要試試?」他湊上前想一親芳澤,近在咫尺的芳唇無比誘人。

  「休想!」孟淼淼伸手一擋。

  親到手心的莫長歡雖然有點失望,但是仍心喜不已,終於有些進展了,這丫頭防得太緊了,不好得手。

  「淼淼,給點甜頭嘗嘗,看我這些天為你跑腿跑得兩腿都瘦了。」這人很不要臉的將腿一抬,往人家姑娘的纖細腿兒擱,還十分得意地滿眼笑波。

  「知道什麼叫得寸進尺嗎?」看著他的大腿,她忽然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大尾巴狼正在巡視領土。

  「沒聽過。」他搖頭搖得很隨意。

  「臉皮厚。」她甘敗下風。

  「不厚,你捏捏,薄如蟬翼。」大臉湊近任人捏,無恥無上限,能與她多親近,刮下一層皮也甘願。

  一聽到「薄如蟬翼」,想到衛生棉廣告的孟淼淼忍不住笑出聲,「不玩了,說點正事,再讓你鬧下去,我都別睡了。」

  「我陪睡。」他一臉期待。

  「再胡說我讓你一整年見不到我,你信不信。」讓他一「陪」清白都沒了,她還有兩年才及笄。

  「信。」他連忙雙手一攤,做出規規矩矩的樣子。

  莫福是大內高手出身,為先帝所賜,本是莫放野的貼身侍衛,後來皇上上位後才改為府中管事,一直跟在莫放野身邊,直到他致仕才變成照料他一切瑣事的管家。

  自小祖父身側長大的莫長歡也學了幾招防身術,莫福看他習武根骨不錯便教了他幾年,多年過去,自是學了一身好武藝,不過只有少數幾人知曉他會武,孟淼淼是其中之一。

  侯府的守衛鬆弛,巡邏的家丁三三兩兩的蹲在角落擲骰子、喝酒,還有人靠牆打旽,隨便一個賊兒翻牆都能撿得滿載而歸,所以他夜探香閨自是輕而易舉。

  可是她若有心防備,他大概真的進不來吧!翻牆不行,女子的後院更進不得,一年半載他等到黃花菜都涼了。

  「明天開始,你一天給我送一塊冰來,天兒熱了。」如今白天已熱得汗水直流,讓人坐都坐不正。

  「你不是個兒會製冰?」何必多此一舉。

  「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

  她說白一點,「不想太招搖。」

  「懂。」怕引來麻煩。

  但是……「你不擔心其他人嫉妒嗎?」這府裡生有紅眼症的人還真不少,外加勢利眼。

  孟淼淼抿嘴一笑,「就是要她們嫉妒。」

  「你又想玩什麼了?」他好笑地捲著她的髮絲把玩。

  「女人不嫉妒就不會發狂,不發狂哪來的好戲連篇,這宅子的女人都太閒了。」她得給她們點事做。

  「好,明天我讓小喜子送來,他是我的小廝,你可以信任,我讓他直接送進四房。」不落他人手中。

  「嗯!」明兒就能涼爽些了,不必偷偷摸摸的用。

  瞄了一眼桶子中快化掉的碎冰,孟淼淼心裡十分懷念前一世的冷氣,巴掌大的搖控器便能調冷調熱,人還不用起身,多麼便利,不像這會兒還得瞞著人自製冰塊。

  「給。」

  「什麼?」昏昏欲睡。

  「銀票。」他給了一疊。

  「我的?」她驟地一喜。

  「說好了你四我六,我出鋪子和人手,你出方子,賺的都是我們的。」他特意强調「我們的」,要她不必分你我,她的是她的,他的也是她的,早晚由她接手。

  「五千兩?這麼多……」

  怕她有急用,莫長歡換成五百兩十張,正好一沓。

  「這才剛開始,到了五月底六月初,那才是正熱時,家家戶戶用冰量大增,我們抬抬價錢還能賺更多。」京城裡什麼最多?銀子最多,敢花大錢的富戶多如牛毛,能有塊冰鎮涼,誰還不花銀子買。

  在東山村時,孟淼淼就發現莫長歡知曉她會製冰,但他不問,她也不說,以當時孟家的門戶,若販售冰塊,只怕還沒賺到錢就先惹禍上身,那麼大一筆利潤怎不教豺狼環伺。

  而今情況不同了,京城裡也有人賣冰,只是存量不多,大多是冬天存下來的,放在冰窖裡,等天熱時再拿出來賣,價錢自然昂貴,有銀子還不一定買得到,太稀罕了。

  而孟淼淼製出的冰塊則是取之不竭,只要有水就能製冰,硝石可以重複使用,大量製造冰塊。

  她把製冰的方子拿出來和莫長歡合作,她教他怎麼運用硝石製冰,而他安排人製冰和賣冰,扣除基本成本便是兩人所得,她只取四成,有筆錢夠她使用就好。

  「本來我還想開間冰城,讓你幫忙找間鋪子,不過……」若再賣上一個月的冰塊,應該能湊夠買宅子的銀子。

      孟淼淼還想接她東山村的爹娘上京,分別數月甚為想念,她想念娘身上的味道,爹爽朗的笑聲,老拉她頭髮的二哥說「走,二哥帶你去摸蝦,咱們再捉隻大螃蟹給你做醉蟹」,三哥偷偷藏著烤熟的鳥蛋,趁娘沒注意時往她嘴裡塞上一顆。

  不是說她的親生爹娘對她不好,而是她更喜歡沒有算計的田園生活,每天防人使絆子太累了,她的腦細胞燒掉快一大半,而長房、二房、三房還不消停,千方百計地想從四房弄銀子。

  「你還要賣冰?」他不解。

  她推了推他,他才不情不願地挪挪腳,讓她下榻,「我要賣的是另一種冰,我把方子給你,你想辦法弄出來。」

  她想做的是雪花冰、冰淇淋、冰棒,這是要有技術的,不是光有冰塊就能製出來,而且種類眾多,想做什麼口味就做什麼口味,不怕別人仿效,然而其中幾樣材料並不好找。

  香草粉、可可粉大概只有外邦的大船才有,本朝人並不認識,幾年內她握有絕對的優勢。

  等市場疲累後,她也賺飽銀兩了,鋪子要不要再開都無所謂,銀子是賺不完的,留一點給別人賺。

  取過方子一看,莫長歡深邃的眸子中透出幽光,「你從哪得來的?我從未看過。」

  「書上。」她說的是實話。

  不過是從二十一世紀得來的,身為圖書館管理員,最大的好處是可以看很多書,她閒著沒事做的時候就按照書中內容做實驗加以印證,看看是否實用再推薦給愛看書的人。

        不善廚藝的她失敗很多次,但不妨礙她有研究精神,一次一次的嘗試,雖然做得不好,但她記得做法和過程,自己不行就讓別人來,事事專精。

  「你家的書比我家的書多?」莫長歡話中不無調侃,一家書樓堪比皇家書庫,整整七樓上百萬冊藏書,全是老爺子精心收藏,書量之多連他至今也看不到一半。

  「我在夢裡瞧見過,怎麼?」她一副「我有秘密卻不告訴你」的囂張樣,讓人看了很想捏她的嘴邊肉。

  又愛又恨呀!卻拿她沒轍,這便是莫長歡此時的心情。「不怎樣,我家淼淼是上仙,能博古通今,知天下事。」

  她忍俊不禁,「誰是你家的,少亂說。」

  「誰說不是我家的,三生石早已注定,你只能是我的,死後和我睡同槨。」

  美得呢!孟淼淼故意裝出驚慌的表情,「不會吧!這麼霸道,死了也不放過我……」

  他一怔,繼而好笑又好氣地將人抱住,「你呀!簡直是來剋我的,把我吃得死死的,讓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我又不是盤絲洞的蜘蛛精……」突地想到他不知道《西游記》這書,她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幫我找個會醫的醫女給我娘當丫頭,盯著她每日入口的東西。」

  「有事?」他面色一凜。

  「有人下毒。」她面有憂色。

  「誰?」

  「不知。」沒有特定對象,但不出那幾人。

  「怎麼發現的?」毒這種東西若無明顯症狀則不易發覺。

  孟淼淼娓娓道來,「我娘在東山村時不用吃藥,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轉,我們回京時她都好得差不多,走起路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可是回來不到一個月,她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常喊胸悶,大夫來了只說氣血不順,開了一些藥讓她服用……」

  但是前兩天她驚覺,母親的指甲根部出現一條細細的墨綠線,她又不動聲色的找來藥包和用過的藥渣做比對,「裡面多了一味不該有的藥叫烏頭……」

  「烏頭有毒。」莫長歡也知曉。

  她點頭,「烏頭有毒,少量服用看不岀中毒跡象,人卻會慢慢虛弱,漸無氣力,等體內毒素累積到一定的量後便會毒發身亡。但炮製過的烏頭毒性降低,能治風濕酸痛,我們鄉下田梗邊常看得到,開著藍紫魚小花……」

  屬毛莨科,治風痹,為鎮痙劑,有回陽、逐冷、祛風濕的作用,也能治腳氣病,又稱附子。

  「你看得出來是未炮製的生烏頭?」居然有人想得出這麼惡毒的手法,這是多大的仇恨?

  「嗯!我認得,以前我在田梗上玩時,我爹還特別囑咐我不能碰,那是有毒的,因此我記得很清楚。」美麗的附子花隨風搖曳,誰知它足以致命,暗藏毒性。

  莫長歡神色凝重,揉揉她手心,「這事我來處理,別有用心,過兩天我把人送來,順便給你添兩名會武的丫頭。」

  「我不用……」他們的目標是她娘,只要娘不在了,他們便能將手伸進四房,把四房當成待宰羔羊。

  「淼淼乖,聽話。」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她一根寒毛。

  聽著他哄孩子般的語氣,孟淼淼嘴角微抽了一下,又有一點酸澀。

  他對她是用了真心的吧!也許她能再喜歡他一點……多一點點的……

*             *             *

  為防長房塞人,造成四房的困擾,蔣秀翎在回京前就先買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給孟淼淼當丫頭,她們分別叫梨花和桂枝,暫時頂用大丫鬟的名額,餘下的二等丫鬟、粗使丫鬟回京再說。

  可是因事忙沒來得及準備,孟淼淼與顧清蓮又同住一個院子,時日一久蔣秀翎也忘了這件事,孟淼淼身邊就這兩個丫鬟侍候,她也由彆扭變習慣,當起大戶人家的千金。

  直到莫長歡送來兩名長得清秀但骨架略寬的丫頭來時,她才懊惱她的記性爛,一口氣又添了七、八個十歲左右的丫頭。

  女兒大了,該為她們著想,先找好陪嫁的丫頭。

  家生子自是好,可是府中的奴僕大都掌控在長房手中,樹大分枝,侯府早晚會分家,不受寵的四房一旦分出去了還有什麼盼頭?那些丫鬟還不早早擇主效忠,誰願意當個小小侍讀學士的家僕。

  所以周氏肯給,蔣秀翎也不敢要,她寧可多花一些銀子買人也不用府中下人,至少賣身契在她手中,奴才再刁鑽也有法子整治,總好過被人背後捅刀,莫名地遭出賣。

  不過買人的錢是她自掏腰包,公中不可能出半個銅板,即使他們肯她也不敢要,怕其中有詐。

  「荷兒妹妹,我挺羨慕你的。」瞧她敢做敢當,率性恣意,面對比她强大的長輩也面不改色,侃侃而談,雲淡風輕的四兩撥千斤拂回去,相信沒幾人做得到。

  顧清蓮自問沒本事,大伯娘一瞪眼,二伯娘腳一跺,三伯娘輕咳一聲,她便嚇得想躲起來,不敢見人。

  「羨慕什麼?有人送我一塊冰?」的確涼快多了,夜裡特別好睡,一覺到天明。

  「一塊冰?」顧清蓮眼角一抽,想笑不敢笑的忍著。

  說是一塊冰,還不如直言是一座冰山,莫長歡不知打哪找來一輛牛車,送了一塊塞滿整輛牛車的巨冰,招搖過市的讓人瞧見他的「心意」,繞過半個京城送到顧府。

  他還指定是給四房專用,請閒雜人等莫敲冰,把其他幾房人氣得嘴歪眼斜,差點拒絕讓牛車入府。

  誰家給冰塊蓋茅草屋的?顧府四房。

  因為日頭太炎熱了,冰塊融化得很快,莫府下人將冰塊往四房院子一放,幾間屋子涼是涼了一些,但地上一灘水,行走不便,且只怕放不到傍晚就融化。

  孟淼淼靈機一動,讓人在冰塊上方搭個草棚子,減少日光直接曝曬,融化的程度果然減緩不少,到了大半夜還有一半的冰塊,微風輕送涼意。

  冰塊化掉的水滲入土裡,降低地面的溫度,因此錦陽侯府中唯有四房院子最清涼,彷彿置身初春中。

  一日、兩日、三日……到了第五天府裡的人就忍不住了,紛紛來借冰,大桶子、小盆子的裝了一塊又一塊,冰山還是屹立不搖,僅少了小半截肚子。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總該說兩句感恩的話吧?

  偏偏他們拿了冰之後還罵四房小氣,不知進退,又數落孟淼淼自私,目光短淺,沒有友愛手足、孝敬尊長的心,末了還諷刺莫長歡敗家,沒有上進心,一心鑽女人裙角。

  可是冰用完了又來拿,一點也不覺得面紅耳赤,得利又無感激之意,念念叨叨的,連冰鑿到手受了傷也要怪四房的不好,要蔣秀翎拿個三、四十兩銀子治傷。

  可笑的是長房、二房、三房自家都不夠用,還來四房鑿冰往外倒賣,看得四房無奈又好笑。

  整夠府中人的孟淼淼直接關上院落大門,誰來借冰都不理,她只賣,收到了銀子才將切割成方塊的冰塊從牆頭移過去,多少銀子多少冰塊,童叟無欺。

  這下子想佔便宜的人都開口大罵了,把四房罵得體無完膚,只差沒潑狗血撞門了。

  只是他們能不低頭嗎?

  天氣越來越熱了,京城連著半個月不下雨,地上都乾得冒煙了,在屋裡像烘爐似的,人都要蒸熟了,涼茶喝下肚是熱的,綠豆湯不解暑,周氏等人只好冷著臉求上門,要四房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以外面冰價的一半賣冰給他們。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孟淼淼終於同意降兩成價格,至於老夫人屋裡的冰則不用錢,算是四房的孝敬。

  即便如此,還是罵聲連連,顧清玥甚至因妒生恨,罵孟淼淼自私自利,冷血無情,他日嫁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一定是惡妾滿門,通房、侍婢頭上踩,夫妻離心不長久。

  這話被莫長歡聽見了,他當下寫了一封「永不立妾,只此一妻」的文書給錦陽侯府,並當面對顧大郎說——

  「府上大小姐恨嫁您不知情嗎?她思春都思出癔症了,快找個人把她嫁了吧!留來留去留成仇。」

  這話把顧大郎躁得滿臉通紅,久久沒臉見人,覺得被二房拖累了,他火大的找來顧二郎痛罵一頓,問她女兒年過十五了,為什麼還不給她找個人嫁,想留她到十七、八歲才被人笑話嫁不出去嗎?

  後院的事歸妻子管,女兒至今乏人問津顧二郎怎麼知道,挨罵的他又找上繼室出氣,賞了她幾巴掌教她快點相看,要是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他不介意休妻再娶,找個能幹的來管。

  三房管著庶務,於是哭哭啼啼的林氏便來找常氏商量。

  二房嫁女兒要嫁妝,常氏也苦惱,買嫁妝的銀子打哪來?難道要賣祖產?

  長房、二房、三房各有難處,亂成一團。

  唯有四房置身事外。

  這不,姊妹倆還有閒情逸致來法華寺上香,蔣秀翎帶著她們和顧清真,打算一會兒聽大師說道。

  蔣秀翎剛好碰見了熟悉的姊妹,在廂房內聊得正起勁,說的全是婦道人家的私事,兩姊妹就被打發出來。

  而顧清真還小,被拘在蔣秀翎身邊,由她自個兒看著才安心。

  「你瞧見顧清玥的神情了嗎?她幾乎想把你撕了。在你沒回來前,她就是個眾星拱月的主,即使二伯娘有意忽略她,府中姊妹還是沒一個敢和她對著來,凡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別人沒有二話的機會……」

  畢竟不是親生的,林氏不會對元配生的繼女處處周全,不成仇已是不錯了,哪會想幫她置辦親事?

  除了四房外,長房、二房他們都是這般想法,能省一點是一點,把銀子攬在手中自用,至於庶子庶女那就看運氣,若有相看好的人家便自行嫁娶唄,否則就再等。

  好在顧清蓮這一代的孩子都小還能緩個幾年,否則都如顧清玥一樣恨嫁也是吃不消。

  「她一定常常欺負我們四房,我看她對你和娘都不是很客氣。」或者說眼中根本沒有其他人,我行我素,趾高氣昂,一開口總是帶刺兒,非把人刺得遍體鱗傷不可。

  顧清蓮搖頭,笑得溫婉,但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都過去了,惹不起就躲著她,姊姊不像你膽子大得都敢登天了,一張嘴能把菩薩請下桌,讓所有人五體投地。」

  不管肯或不肯都得低下頭,吃著啞巴虧還得被壓著。

  孟淼淼眼含笑波,「那是被寵岀來的,我東山村的爹娘都說我是天生天養的野猴兒,整天跟著哥哥們上山下溪的瞎玩,我這野性子是不講理的,誰跟我搬出大道理我跟誰槓。」

  所以撒潑耍賴、無理取鬧的周氏等人壓不住她,反而被她打落水狗般的追著打,沒人要跟你講理,她也是胡攪蠻纏的鼻祖。

  狹路相逢勇者勝,敢豁出去的人佔上風。

  換句粗鄙點的說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都被人踩得屈辱無比了,還反過來把人當祖宗看待不成?

  「真好,有哥哥疼,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顧清蓮苦笑,想著過去的畏縮便自嫌,她是見誰都心懼三分。

  「姊姊,以後有我護著你,我哥哥也分你一半,誰敢再不長眼地找上門,咱們踩扁他。」她不來明的,幾招暗招就夠人吃不消,瞧此時府裡是正亂著,幾個主子頭疼得沒法聯手對付四房。

  想到居然有人長期對她親娘下毒,孟淼淼不想與人為敵的心都沸騰了,她花了大半個月抽絲剝繭,列出可疑的下毒者,意外的翻出陳年舊事,看得她都傻眼了,氣憤不已。

  三房都有份,又各自為政。

  下毒的招式是常氏想出來的,她有意無意說給周氏聽,周氏聽了也覺得是辦法,她看四房的人很不順眼,心想蔣秀翎若是不在了,蔣家給的那一份嫁妝她就可以「代管」。

  都說武人窮,武官以寒門子弟出身居多,但蔣家三代為武將,又都功在社稷,別說朝廷的賞賜,光是戰揚上搜刮的死人財就供數代子孫花用不完了,給女兒的妝奩更是大手筆,有什麼給什麼,多到教人眼紅。

  一百二十抬是公主的等級,蔣家不敢逾矩,但硬是塞呀塞的也有滿滿的一百零八抬,抬到侯府,炫花了所有人的眼,四房的庫房根本放不進去,又開了兩個廂房才勉強塞入。

  林氏是後來才嫁進來的,烏頭便是她的傑作。來為蔣秀翎看病的林大夫是林家的人,算起來是林氏的堂叔,合謀在藥包上多添一味,少量多服,累積毒性。

  而林氏的理由居然是報復,因為她有個感情甚篤的族姊,便是當年有意入府為妾的京中十美之一,她仰慕顧探花的才華和容貌,不惜屈就,可是蔣秀翎「善妒」未能促成美事,導致此事無疾而終。

  聽說那名族姊後來遠嫁安康,過得不甚如意,丈夫小妾一個一個抬進府,她幾乎無容身之地,憔悴有如五旬婦人。

  這事孟淼淼已告知顧四郎,可礙於涉及的人太多,顧四郎選擇息事寧人,另找大夫為妻子調養。

  孟淼淼知他是不忍心揭開真相讓老夫人傷神,暗自下定決心要帶著四房脫離侯府這火坑。

  「呿!還有分哥哥的?讓你哥哥們聽見多傷心,要說你是小白眼狼了。」她真是羨慕妹妹,有那麼多人疼她,爹娘也惦記多年,還找到一心相待的如意郎君,姊妹雙生卻命運大不相同。

  「才不會呢!我哥哥們可疼我了,我說啥都點頭『好好好』,把我寵上天了。」孟淼淼神氣的把下巴一抬,好像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女,得天獨厚,嬌寵一身。

  看到妹妹不可一世的作態,顧清蓮掩嘴呵呵笑,「你就讓我眼饞吧!老拿你的受寵勾我,哪天我也踩在雲梯上了,看我饞不饞死你。」

  「不饞,不饞,人各有志,我當小官之妻就好,躺在床上數銀子,悶聲發大財。」她胸無大志,不想上九天,她還是想回歸田園,當個農家婦,男耕女織,溪邊垂釣。

  孟淼淼想家了,想她東山村的爹娘,家裡的老牛、黑驢,和繞著她腳邊打轉汪汪叫的大黃狗。

  她心之所繫。

  「想得美呀!光想想你家那位的門第,你這輩子注定不可能成為小官之妻,只怕還有大造化呢!」一開始大家都小瞧毫無作為的莫家大少,認為是扶不起的二世祖,如今靠著莫放野的關係,莫長歡回京沒多久就入了刑部,為六品主事,幾個月內連破了數個陳年舊案,主事位置尚未坐熱又升上從五品的員外郎,升職之快令人咋舌。

  而他不可能止步於此,聽說因過人的才智受到皇上賞識,多次召見入宮,有意培養成股肱,刑部尚書之位指日可待,他缺的是資歷,一、二十年後必是內閣大臣。

  如無意外的話,他會一直往上升,直到六部之首。

  「什麼我家那位,少笑話我,還沒走到最後一步,誰曉得會發生什麼變故。」她從不篤定世事皆能盡如人意,一入官場最難預料的是天威,而皇子們又羽翼漸豐。

  「胡說什麼,你一定能事事順心遂意,讓姊姊一輩子羨慕。」兩人之中總有一個能幸福吧!

  顧清蓮深知以她軟和的性子是沒法和妹妹一樣大無畏的,她只求日後夫妻和睦、生兒育女就滿足了。

  「我也盼著呢,你就羨慕吧!我肯定會把日子過得很好,不會虧待自己。」她不依賴男人,只靠自己。

  「嗯!」顧清蓮相信,妹妹比她果斷,有主見,敢於作為。「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嗎?快去。」

  「那你呢?」孟淼淼不放心生性嬌柔的姊姊。

  「我帶紅梅、杏兒去看看後院的荷花。」現在開得正艷。

  她額首,「好,一會兒正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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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賺飽銀子買房子

  「哥。」

  聽到妹妹歡快的叫聲,坐在樹下看書的孟明森抬起頭,原本嚴謹的面龐像化開的凍土,春暖花開。

  「小心點走,不許跑,瞧你像個野猴似的,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含蓄,大哥真替你顧家的爹娘著急。」都十三歲了,翻過年十四,還一副毛毛躁躁沒長大的樣子。

  當大哥的責任心重,擔心底下的弟妹沒照顧好,有負爹娘的期望,他已習慣叮囑。

  「大哥就是愛嘮叨,有什麼好著急的,我能吃、能喝,睡得好,萬事無憂。」侯府那點小事在她看來根本不是事兒,是她拿來練手的消遣。

  「著急姓莫的退貨。」他取笑。

  「他敢!」她張牙舞爪的露出凶相。

  「怎麼不敢?都成皇上跟前的紅人了,哪家名門小姐他挑不得?個個對他前途大有助益。」娘家有力也是擇妻的條件之一,莫長歡若想在官場上站穩腳步,最有利的方法是與父兄在朝為官,且官位不低的人家聯姻。

  刑部尚書有位年方十五的閨女,至今待字閨中,溫婉可人,落落大方,精通琴、棋、書、畫,貌美如花,有意在京中高門子弟裡挑一良婿,而她似乎對某人別有心思。

  定了親也能退,世上多的是負心的讀書人。

  想到莫長歡有可能為了權勢而相負妹妹,孟明森明暗不清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厲。

  誰敢讓他妹妹傷心,他一定饒不了那人,絕對生死相博。

  「大哥是聽到什麼了?」孟淼淼好奇的問。

  他沉目,笑不及眼底。「沒什麼,只聽說他受到朝廷重用,年少有為,不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他。」

  打聽的人不在少數,想一舉成雙攀上莫太傅。

  堅辭多回的莫太傅禁不住皇上的一再懇求,又回爐當起內閣大學士,管皇上的詔書和軍政大事。

  「年少有為是不假,但是他的心志堅定,大哥不用發愁他會移情別戀,他沒那個心。」

  只怕還避之唯恐不及,擔心一旦被纏上難以脫身,京城中的貴女可不好惹,個個驕縱得很。

  「這麼相信他?」孟明森好笑之餘又有幾分憂心。

  一遇到感情事,聰慧有加的妹妹也痴愚了。

  「不信他信誰?他可是我挑的,我有自信不會看走眼。」反正人總要錯一回,在錯誤中學習。

  「自負。」這目中無人的個性跟誰學的?他自問沒教過。

  一如往常的,孟淼淼淘氣的一吐舌,以眼神往院子外一瞟。「喏!兩根大柱一個叫春意,一個是春遲,是他派來監視我的人,他怕綠雲罩頂,一枝紅杏出牆來。」

  站在禪室門口的春意、春遲身子一僵,直喊冤枉。

  「奴婢是公子送給小姐的丫鬟,是保護小姐的武婢。」不會將她一舉一動的行蹤回報,頂多行點小方便。

  「武婢?」孟明森雙眸一厲。

  哥哥一臉森寒,做妹妺的笑嘻嘻地扯他袖子,「沒啥事,你也曉得你妹妹愛作怪,沒法安份,帶兩個以防萬一。」

  「姓莫的小子給的?」他面有慍色。

  「我跟他討要的。」

        她裝作很老實的回話,讓寵妹妹的孟明森消了一半怒氣,另一半仍是十分在意。

  「可靠嗎?」他謹慎的看了看長相中等的丫頭,審視她們是否值得信任,有沒有能力護住妹妹。

  「目前看來還不錯,但會不會背主就不曉得了。」她肩一聳,說得好像在挑青菜蘿蔔,品相差沒關係,能吃就好。

  「背主?」冷冽的眸光一射。

  看孟明森兩眼冷得像要生剝她們的皮似的,春意、春遲趕忙表忠心,明言絕不背叛。

  「你們不背叛的是我還是長歡哥哥?若是他吩咐你們辦件事而我不同意,你們聽誰的?」二選一的抉擇,有趣的玩法。

  「這……」兩人傻眼。

  你看我,我看你,沒法回答。

  「瞧!猶豫了吧!在你們心中長歡哥哥才是主子,我是附屬的任務,兩人若起衝突時,你們的立場很鮮明。」她不會在意的,因為她也不會把丫鬟當家人看待,幾年後她們年歲到了便嫁出去,再依需要買人。

  擁有現代思維的孟淼淼將彼此定位在僱傭關係,每幾年一換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前一世的家中也有家政婦和定時保養花木的園工,誰會和家裡請來的傭工有深厚的情誼。

  我付錢,你幹活,就這麼簡單。

  她又不和人建立長久合作關係,何必管他心向誰,只要把份內的事做好,皆大歡喜。

  「不是的,小姐,奴婢們的爹是早年跟在老爺子身邊的護衛,老爺子退下來後,他們就在府中教小一輩的主子拳腳功夫。奴婢們打小生在府中,以莫府為家,但小姐是奴婢們的主子,奴婢們誓死保護小姐。」春意沒把話說死,主子不一定只有一個,她兩人的話都聽。反正遲早是一家人,聽誰的還不一樣。

  「是呀!小姐,奴婢對您可是言聽計從,不敢有二話,您說打狗就不敢踹豬,您要殺人,奴婢給您遞刀,誰想對小姐不利,奴婢鐵定擋在最前頭。」武婢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為主子生、主子死。

  「是嗎?」孟淼淼偏著頭,深感懷疑。

  「是的,不管小姐說什麼,奴婢們必定完成。」兩人異口同聲,唯恐說慢了被退回去。遭主家遺棄的下人是沒法回到原來的地方,成了無主之人,她必須想辦法生存,無可依附。

  對以府為家的下人而言,這是很可怕的下場,表示他們出事不再有人出面保人,得切斷和府中家人的往來,受了欺凌要自個兒忍受,過著低聲下氣委屈求全的日子。

  「那好吧!你們再站遠一點,別讓我瞧見你們的身影,我和大哥說悄悄話,不許偷聽。」孟淼淼搖搖小指頭,模樣嬌憨。

  「小姐,主子說讓我們不要離您太遠……」春意一急就說錯話,可她猶不自知,還妄想勸服孟淼淼。

  「主子?」她發出疑問。

  輕如羽、重如石,喀的一聲讓人心發慌。

  「小姐,春意的意思是奴婢們最好不要離您太遠,以免有突發事故……」春遲亡羊補牢的解釋。

  孟淼淼咯咯笑,「你們認為我大哥會往我脖子上抹刀子?」

  「呃!孟公子是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她們看來,讀書人多的是氣節,卻無法自保。

  「我再文弱也不會讓妹妹受到一絲傷害。」孟明森一說完,動手將一截柴火對半剖開。他借住法華寺禪房,生活所需一切自理,他每月十兩香油錢,廟裡的小沙彌會固定送來白米和蔬菜,他自行處理便是,不假手於他人。

  法華寺有一處廂房專供上京趕考的學子借住,共分三個主院,十五個小院,有的三、五人同住,有的是十餘人睡的大通鋪,趕考時間人太多也得擠一擠,京裡客棧住不下。

  孟明森提早到京城,住的是三人小院,不過還沒人入住,只有他一人,感覺就像是為他而設的居處。

  本來孟淼淼要為他找一個人照料起居和三餐,但他婉拒了,借住寺廟本就打擾,哪還能增加人家的煩惱,何況他也不是被人侍候慣的公子哥兒,簡單的家務事還是做得來。

  他是個好哥哥,不想妹妹為了他的事勞心勞力,他跟著妹妹進京是擔心她適應不良,或是被人欺負了,他好隨時護住她,而非反過來要她照顧他,事事周全。

  而在家時候也幫著種田、鋤草耕地的孟明森並未如春遲兩人所想的文弱,他有一把莊稼人的氣力,真要遇到事也不至於百無一用是書生,起碼一拳砸下去也能倒下兩、三個。

  「孟少爺……」您不要為難我們!

  雖然他拳腳有力,可是別搶她們的活呀!公子的話不能不聽,她們怎麼能離開小姐身邊呢?

  「唉,我就說吧!你們不當我是主子,我還真沒說錯,可憐我還得養著祖宗。」想玩呀!玩個大的唄!

  兩人一聽都快哭了,齊齊下跪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是祖宗,小姐饒恕!」

  「可我怎麼還看得見你們?」口說不敢卻陽奉陰違,真真可惡,還不是看她年少好欺。

  聽著孟淼淼意有所指的暗示,兩人苦笑著起身,腳下一蹬,飛到小院外,相視無言。

  「古靈精怪。」孟明森笑啐。

  「哼!大哥不曉得她們多煩人,我走到哪兒就跟到哪。一天吃幾口飯都數得清清楚楚,隔天少吃一口都不行,還問我是不是生病了。」她們就是見不得她好,巴望著她臥病在床,她就不會有餘力往外跑。

  「這麼不待見她們?」他取笑。

  孟淼淼鼻子一擰,做了個受不了的鬼臉,「我本來讓長歡哥哥給我幾個跑腿的,我有事就能吩咐他們去做,誰知他直接給我兩個獄卒,說好聽點是保我平安,實則形影不離,我每天吃什麼、做什麼,和誰起口角了,他立即就能知曉。」

  「很好。」姓莫的小子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大哥,你壞。」欺負妹子。

  看她嘟起嘴滿是不滿的模樣,孟明森失笑的揉揉她的頭,「不是大哥偏心,而是我們都沒法進入侯府後院,你受了氣我們不能入府幫你,雖然大哥相信你不會讓自己委屈,可是你是我妹妹,我寵入骨子裡了,怎麼捨得你受一點小氣呢!」

        「大哥……」好像她嬌氣了。

  「想想你那麼小就被丟棄在驢車上,下手的人心有多毒辣,會對幼童動手的多半是後院女子,別說莫長歡不放心,大哥也安心不了,因此多兩個會武的丫頭在你身邊,大哥也能心無掛念的讀書,對不對?」他語氣溫柔的哄著。

  「大哥,我不聽話,你罰我吧!」她一副「你可以打我,但輕點打,我怕疼」的小模樣,教人好氣又好笑。

  「你又做了什麼?」知妹莫若兄,每回妹妹只要做了家裡不允許的事,她會先認錯,但死不悔改。

  「我買了宅子。」嘻嘻!挺寬敞的,前有庭、後有院,有她想了很久的池塘,池裡養魚和栽荷,池邊有座能躲人的假山,假山內有洞,大小可擺下一桌子四張椅。

  他倒吸了口氣,忽然有種頭疼的感覺,「然後呢?」

  「我用了你的名字。」她嘻嘻哈哈的說著,彷彿只須在前頭搗蛋,哥哥負責收尾,她不管事的。

  「你給我買了宅子……」這丫頭,她實在……孟明森眼眶一熱,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原本是他照顧妹妹,沒想到妹妹能幹地打理好一切,教他好想打她一頓。

  「本來想寫在爹娘名下的,可是以他們的性子,來到京城也不會待太久,可能幾個月就回去了,不如直接以你的名義買下,日後你金榜題名了也是留京居多,有個落腳處也是好的。」一家人都來了也住得下。

  「你哪來的銀子?」要在京城居住不易,他去打聽過了,一般兩明一暗一間廚房的屋子至少要一百五十兩,最多住得下一家三口人,多了就有些擠了。

  若是二進院、三進院,底價兩千兩起跳,越靠近大街越貴,沒個上萬兩白銀買不起。

  能住進法華寺的小院還是莫老爺子事先託人說項,要不然他得和小和尚擠通鋪,一大早起身幫著提水、澆菜,打掃房舍以換取食宿。

  「我賣冰。」她老實說。

  他訝然,想了想又不太意外,妹妹腦子裡一堆鬼主意,比誰都還精。「鬼丫頭,你就不能安分幾天嗎?」

  「哥,你妹妹已經很乖了好不好,沒得嫌了,你瞧過誰家妹妹像我這般乖巧聽話又會幫家裡做事的。」她一臉「你不要嫌棄了,我就是萬千金光中塑造出來的最好妹妹」,神氣不已的小臉揚著得意和鄙夷,鄙夷大哥的不識金鑲玉。

  孟明森但笑不語。

  「對了,我還在城外五十里外買下附莊子的三百畝地,是給二哥的,如果他也來京城就不怕沒地種了。」她只是隨口問一聲,沒想到莫長歡就給她弄來了,花了五千兩,有點肉疼,不過很值得,他們偷偷去看過一回,地勢高,離水源近,有條長年不乾涸的河從莊子附近流過。

  孟淼淼知道不止這個數,莫長歡肯定多少墊了一點,但她不說,由他去處理。

  別人的好意要心領,不用非掰明白了傷情份,這事大家心裡有數就好,感情是越處越深,而非越生分。

  聞言,他眉頭皺起,「淼淼,你哪來這麼多銀子?光是賣冰的利潤不可能又買宅子又買地。」

  她才來不到半年,去掉前一、兩個月的適應期,還有應付侯府內那些魑魅魍魎的時間,她哪來的功夫賺錢?

  孟明森從不懷疑妹妹的能耐,從她抱回含金的石塊後,他們家就因為她的好運而蓬勃發展,她說買田置地就買田置地,從此一家六口人再也沒挨過餓,且因父親的秀才之名,他們不用交賦稅,打下的稻子全是自家的。

  妹妹說:「爹呀!咱們在屋子旁蓋間大一點的空屋充當私塾,您去教吧!考功名的事交給大哥。」

  爹一開始還猶豫了,可是培養一個讀書人非常燒銀子,紙、筆、墨動輒十幾兩,只靠種田總不是辦法,一咬牙也就點頭了,蓋屋招生。

  出乎意料地回應非常熱烈,附近幾個村子來了三十多名的學生,再加上伙食費,一年有五十多兩的進帳,爹笑得嘴都闔不攏,認真的投入教書大業中。

  妹妹說:「後面那座山看起來有點荒涼,陰森森的,想來價格不高,不如我們把它買下來,到山上挖些果樹種著,多點人煙走動就不嚇人,還有現成的果子吃。」

  兩年後果樹結了果賣了銀子,一年又賺了幾百兩,家裡的生活逐漸富裕了,他也有心思讀書了。

  苦讀多年的孟明森終於考上秀才,在莫放野的舉薦下進入縣府的學院就讀,從那時起他們已不是貧農、窮酸夫子,而是書香門第、耕讀人家,名聲往上竄升。

  「嘿!嘿!大哥記得我閒時喜歡描花樣嗎?你還笑我繡花都能繡成團還描什麼花樣子,只會浪費紙張,還不如去給果樹施肥,至少秋天到了有果子吃。」他笑她是饞蟲。

  他往她腦門一敲,「別學地痞流氓的笑聲,難聽。隨便畫畫的花樣子也能賺錢?」

  孟淼淼目露精光,「不,我把花樣子用在首飾的製造上,畫出一張張瑰麗又炫目的飾品圖樣,教人渴望的把它打出來,插入女子髮際,增添幾許風情……」

  「你賣了多少?」一張五兩銀子已是天價了,在他們縣城差不多三兩銀子一張。

  「一張一百五十兩,共一百張。」若非如今的身分不便常出府,她也不會採取賣斷方式而不選擇抽成,否則更多。

  「什麼!」他大驚。

  一萬五千兩……不敢想像的數字!

  「我還和長歡哥哥合開冰城,叫『冰天雪地』,一個月少說有七、八千兩的分成,賣冰和冰城的收入有三萬多兩……」她拿出來買地、買宅子花去了一半。

  孟明森呼吸一滯,「你是想將富人的錢袋打劫一空嗎?」

  「是劫富濟貧,大哥不曉得那些人多有錢,九牛一毛就把你唬住了呀!」她取岀一疊銀票往他手裡塞,「大哥,你添置些家什搬進去住,別住廟裡了,我怕你一時想不開當和尚去了。」

  「淼淼,這銀子我不能……」收。

  「大哥,我想爹娘了。」說時,一滴眼淚往下掉。

  「妹妹……」他話在喉間說不出口,哽咽了。

        「我也想二哥、三哥、順毛兒……」她越說越抽噎,豆大的淚珠兒滑落頰邊。

  「……」他的妹妹……還是孟家的女兒。

  「娘說她不會不要我的,他們什麼時候來看我?」她說得可憐兮兮,像隻找不到回家的路、迷失方向的幼崽。

  看到眼中掛著淚的妹妹,喉頭發澀的孟明森啞著聲開口,「你二哥寫信來說田裡的稻穗快垂地了,我收到信時八成已收割,他說他已在育二期苗兒,等收了二稻再灑下冬小麥後就來京城找你,別急。」

  「真的嗎?」她被淚水洗過的雙眸閃閃發亮。

  他一笑,眼底含著寵溺,「大哥幾時騙過你。」

  「爹娘他們能住到什麼時候?」如果能留下來陪她就好了。

  「起碼到明年三月,你二哥得回去收麥子。」到時銜接上春小麥的播種,稻子晚一季插秧,而後種上芸薑。

  芸薑也就是油菜,油菜籽能炸油。

  「嗯!真好,又能在一起了。」她要吃娘燉的土豆豬腳、麻油麵線、腰花炒核桃仁、豆苗野雞片、醋溜黃魚……

  他輕點她一下,「傻話,你顧府的爹娘不要了嗎?何況那麼多眼睛盯著,你能溜出侯府?」

  孟淼淼一聽非常難過的垂頭喪氣,「那是我的爹和娘、我的家人,為什麼我不能時時刻刻見到他們?」

  「淼淼……」是大哥無能,不能將你想要的送到你面前,你再等等大哥,等大哥蟾宮折桂,一定讓你如願。

  孟明森在心裡起誓,舉起手拭去妹妹眼角的淚。

  「咳!咳!大舅子借用已久,該將人還在下了,你慢慢傷懷吧!人我帶走了,不送。」

  驀地,一陣風卷過似的,本來站著孟淼淼的地方空無一人。

  「莫長歡,你這個臭小子——」

  「跑慢一點,我喘……不過氣來……」他搶什麼搶呀!以為是土匪打帶跑,搶了一票趕緊走人不成。

  「來,我背你。」嘿!賺到了。

  莫長歡剛蹲到一半,後腦勺就挨了一巴掌。

  「你是嫌我名聲不夠好是吧?把它弄臭了好成全那些等著看我笑話的伯娘、姊妹們。」

  她們不遺餘力的抹黑她,向外放話說她是鄉下來的,不知規矩、不懂禮數,沒讀什麼書,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唯有長相還過得去。

  是呀!長相這點沒法抹黑,京中閨秀大都見過顧清蓮的模樣,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妹妹又能醜到哪去?再粗鄙也是眉目如畫的美人兒。

  這一點,孟淼淼很感謝她的親爹、親娘,給了她一張花見花慚、人見人羞的花容月貌,不說美如天仙也人比花嬌。

  「淼淼,我是怕你大哥追上來。他雖不懂武技,可打人也很痛,你忍心見我頂著鼻青臉腫上朝?」上回沒準備被打重了,害祖父的牙差掉笑掉了幾顆,還說他親戚找他。

  豬親戚!

  「我大哥是求學問的人,才不像你這麼毛躁,招呼都不打便把人拉走。」嚇了她一跳,以為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敢無視律法大搶民女,她正想拳打腳踢,張口就咬。

  「不打招呼是因為他會打人,拳拳到肉……」他小聲嘀咕。

  「咕噥個什麼勁,你要拉著我往哪去?」怎麼越走越偏僻,一個人兒也瞧不見。

  「後山。」他頭也不回的挾起人直跑。

  「幹什麼?」她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感。

  山路彎彎曲曲,跑了一刻鐘後,路漸漸變小,四周荒僻無聲。

  「親你。」

  「嗄!」

  一道黑雲罩下,來不及反應的孟淼淼猛地被封口,她開口欲喝止,滑溜的軟舌頂進嘴,先是試探,而後翻攪,最後是翻天覆地的狠厲,幾乎席卷口中的甘津。

  令人心驚的窒息感。

  纏繞著。

  又有一口氣進入唇畔,繼續勾纏盤繞。

  許久許久之後,天色是晴朗的,眼前卻一陣發黑。

  「真好……」嘿嘿……嘶!好痛,嘴唇磨腫了。

  但——

  人生極樂呀!他魂魄都要離體了。

  「……好什麼好,我的嘴巴被你咬破了,一會兒我怎麼向我娘解釋唇上這個破口?」他當在啃肉片呀!用力的吸吮,還含著吸,以齒囓咬,細嫩的丹唇都磨破皮。

  腰上被掐了幾下的莫長歡還樂呵呵的直笑,「我想你了,淼淼。想到我快得心衰症,心跳越跳越慢,越跳越慢……不信你摸摸……」

  他捉起她的手就要往胸口一放。

  「你還佔我便宜,真是色膽包天,人來人往的莊嚴古剎你也敢犯蠢。」孟淼淼小手一抽,往他天靈蓋拍去,看能不能把他拍清醒一點,別老做些令人發指的蠢事。

  「這兒沒人,我勘察過了。人煙罕至,離主殿甚遠,又雜草叢生,鼠蟻竄動,一般香客不會往後山走。」

  「勘察過?」她一聽氣笑了。

  敢情這採花大盜事先還探過路,確認是用來殺人滅口、奸淫擄掠的最佳去處,最好打卡按贊……

  嗟!被他氣暈頭了,連現代網路用詞都用上,她腦子缺氧喪失理智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別惱、別惱,之前有個假和尚跑進廟裡騙財騙色,我負責調查此案,因此山前山後的地勢我都摸遍了,把躲在小窖裡的人捉出來。」和尚還反咬他一口,說他捉錯人了。

  法華寺是一座千年古剎,占地之廣遍及整座山頭,除了主殿處還有七座分殿,分殿旁零星分布三到五個小殿,殿中供奉十來尊小神,主殿、分殿是位較高的神,祭拜的人也最多。

  莫長歡用了五天走遍這座山的每一個角落,不怕風寒夜宿大殿,又找來每一個和尚詢問,三個人以上指認是寺人方可放人,否則拘留,直到找出真凶。

  假和尚也倒霉,哪處不好躲躲進擺放香燭的地方,沒吃沒喝的肚子餓,咕嚕咕嚕的腹鳴聲在窖中的回聲非常大,正巧莫長歡從半掩的窖口經過,聽到奇怪的聲響入內查看。

  這不是逮個正著,手到擒來,全不費功夫。

  聽他一解釋,孟淼淼臉上的怒色稍微退一些,可是仍惱羞他的毫無顧忌,當她大哥的面把人帶走,還强行親吻。「我看你也岀家當和尚算了,每天念上一百遍清心咒,吃齋念佛,修身養性,消消你體內的色魔。」

        「不行,當和尚不能娶老婆,我家淼淼不就得燈下撿佛豆,日日倚門相盼不歸人,那我的罪過可大了。」他故作惋惜搖著頭,長吁短嘆,扳著手指數一顆佛豆、兩顆佛豆、三顆佛豆、四顆佛豆,五顆……

  數到九時,佳人不耐煩掉頭走人。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真的想你,剛好我娘也來上香,便順道來瞧瞧你。」他說得一臉正經,不像作偽。

  「真的是順便嗎?不是我這兒某個耳報神丫頭通風報信,你手耳通天的事先知曉?」還裝,相識十年多了,她還會聽不出他說得是真話、假話?騙人她才是始祖。

  莫長歡一眨眼,轉身倒著走,與她面對面,「咱們心知肚明,不說破成嗎?我娘是來看媳婦的。」

  孟淼淼又氣又急,霎地雙頰飛紅,「你怎麼能這樣,我一點準備也沒有,你打讓算我如何見人?」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何況你又不醜,不用擔心嚇死婆婆。」他一說完自個兒發笑,笑得差點撞到樹。

  「小心……」他後腦勺可沒長眼。

  身一閃,他轉回正面,步伐放慢陪她往回走。「淼淼,我們早點成親,我等不及了。」他希望每天都能看得到她,而不是翻牆來去,見不得人似的月下相會,而她十次有八次睡著。

  那麼早睡幹什麼,也不等等他,窗關燈滅,連條門縫也不留,讓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在牆頭滑一大跤。

  她斜瞟了一眼,「我不跟腦子壞掉的人說話。」

  「淼淼,你辜負我。」他開始訴苦。

  孟淼淼臉皮一抽,「我今年才十三歲,翻過年也才十四,太小了,不宜婚配,於子嗣有礙。」

  十五歲及笄已是她的極限,要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早婚,年過十五未有婚配易遭非議,她還想等到十八歲再說。

  想想看,前一世的十三、四歲她還是騎著單車上學的學生,學校正教著身體自主權,誰來碰一下都不行,性別平等組織馬上就來了,誰碰誰變態,先關上三五年。

  誰料到時代不同,女子的待遇也截然不同,真吃了虧無處申訴,害人的叫風流,照樣染指幼女,而被害人不是沉塘便是浸豬籠,死了都憋屈,死不瞑目。

  「我娘十四歲嫁人。」他涎著臉,苦求。

  她不為所動,「所以你娘生了個有病的兒子。」

  「我?」他指指自己。

  「對。」就是他。

  腦子壞了才會說瘋話,他也不想想他才剛進入刑部,一切正在起步,他要先把根基打好,累積辦案的經驗,而後才能穩健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到達想要的高度。

  莫爺爺畢竟年歲已大,餘蔭能靠到幾時?他自己若無力奮起,老人家以後又該依靠誰呢?

  初試啼聲,一鳴驚人,他有本事並不假,但嫉妒賢才的人也不少,他越有能耐引來的妒恨越多,不拉他下來別人怎麼踩上去,每個人都想往上走,沒人願意留下來當墊腳石。

  「淼淼,你這張嘴越來越不討喜了,說兩句好聽話聽聽。」莫長歡伸手一拉,將人輕擁入懷。

  「那你去找討你歡喜的,別來招惹我。」她沒咬他幾口就是祖上積德了,還敢來橫的。

  「就招惹你,誰教我中一個叫淼淼的小妖精的毒太深,要終身用她的骨血來解才能壓抑,你呀你,害人不淺……」他說著又低下頭,對她唇上的傷口一舔,喉頭上下滾動。

  「不許再親我。」她摀住他的嘴,粉腮微酡。

  「不親,我舔。」他笑眼幽深,伸舌在瑩白手上舔了一圈。

  「長歡哥哥……」她嬌嗔著輕喚。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側殿附近,隱隱約約的人聲忽遠忽近,一道人形長影倒映在地面,看著近,離得遠。

  「嗯!不親你了,一年半後,你就等著被花轎抬進我家門。」等待真難熬呀!得討點利息。

  說不親卻隨即食言,出爾反爾的莫長歡飛快的一啄,啄完又退開,賊笑地以舌舔唇。

  「啊!碰到我的傷口了……」好疼。

  孟淼淼真疼了,柳眉倒豎,面浮痛色。

  「瞧瞧,我給你上藥。」他取出御賜的玉容膏,以指沾了紅豆大小,準備抹在傷上。

  「不抹。」她使性子的把頭轉開。

  「乖乖聽話,不然傷不會消腫。」自個兒作的孽他得好聲好氣的哄著,眼露好笑又無奈。

  「不要。」她又扭頭。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祖父為大舅兄爭取一個入學名額,他八月就能進國子監上課。」

  祖父與國子監祭酒是多年好友,他一句話就成了。

  「真的?」孟淼淼驚喜的轉頭,一抹輕涼的氣味點在唇上,她頓時感覺不再熱辣辣的發疼。

  「嗯!我本來是要知會大舅兄一聲,教他準備一下,誰知一見到你就什麼都忘了。」美色誤人。

  瞧他一臉不正經的瞇眼笑,她猜他又要往歪處上想。「自個兒看迷了眼別掰扯,你可以當作沒瞧見我。」

  「做不到,我眼裡、心裡只有你。」他一口拒絕。

  聽著直白的情話,老靈魂也動容,心中泛起一陣歡喜,「說得這麼溜,誰知道你跟幾個人說過這話。」

  「一個。」

  「誰?」她心裡泛酸。

  「你。」唯她而已。

  女人很好哄的,就連資深學霸也心笙蕩漾。

  「對了,你爹年底前會升遷,自從五品侍讀學士升從四品侍進學士。」吏部透出來的考績評選,不會有假。

  「你——」她想問他是否居中插手,不然她爹被壓了好多年的職位怎麼會調動,還往好的方向發展。

  突地,一聲尖叫打斷未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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