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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愛,自你開始】《全文完》

愛,自你開始 作者︰攸齊

他有沒有听錯?
這女孩竟然要他幫忙她做結扎手術的縫合?!
而她未婚、沒有男朋友,目前也沒有任何交往對象!
那、那她為什麼要做這種手術?
什麼!因為她想要從事特殊行業,為了以防萬一,所以……
厚,現在女孩的價值觀會不會偏差得太嚴重了。
不行,他得「幫幫」她——導正她那不正確的觀念。
誰知阻止了她動手術,她卻還是「下海」了。
看來柔性勸導對她是沒什麼用,他得用強硬一點的方法。
對了,如果將她放在他身邊,長時間的潛移默化……
嘿嘿,他就不信不能「感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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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繁忙的都市鬧區里,一棟由松木圍籬包圍著的獨立五層樓建築物,禪風十足地矗立其中。它看來並不突兀,倒是因外觀會讓人仿佛置身于山間小屋般,總讓經過的路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它不是書店、不是餐廳,也不是咖啡屋,它是一間內科診所。

    說它是內科診所,其實還包含了推拿、精油按摩,還有……是熟人才知曉的外科傷口處理。

    葉昀清站在掛著竹鈴的玻璃大門前,看著玻璃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這開開關關的同時,讓竹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也傳出了診所里面的氣味。

    進出這診所的,多半是感冒求診的病患,有年紀大的老者、也有年紀幼小的孩童。孩童們走出大門時,大部分都是掛著兩串鼻水夾雜哭聲;若安靜走出的,必是手中有著甜糖或是貼紙。

    除了病患之外,偶爾也能見到氣色不錯、面帶微笑進出的人們。

    她想,這些看來不像是病患的,應該是上樓做推拿或按摩的。因為這些人經過她身側時,都會帶點淡淡的藥香,或是精油的香氣。

    那些香氣奇異似地撫平了她有些緊張的心情。但她知道,貧窮的她大概一輩子都無法體驗什麼叫精油按摩,因為她看到大門旁立著一塊精油按摩的價目表,而上面的價錢讓她瞠圓了雙眸。

    或許對于一般人來說,花個一兩仟做做精油按摩是絕對消費得起的享受,甚至還算便宜;但對她而言,卻是一種奢侈且昂貴的舉動。

    不過,如果等等的目的能達成,也許她就能賺到很多錢。可即使是如此,她想她應該也是消費不起……她在心底苦笑幾聲。

    深吸一口氣,她握住玻璃大門上的把手,拉開。

    一踏入診所,她便看到了許多植栽小品陳列著,很清新,像是特別挑選的新世紀音樂在空間回蕩,似在應合著那些綠色小物。

    迎面而來的是精油的香味,混有一些些淡淡的甜藥水味。她猜測,那甜藥水味大概是來自給小孩治咳嗽用的糖漿。

    她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這設有掛號、領藥的大廳,挑高格局,大片玻璃引進明亮的光線,打造了診所獨特優雅的氛圍。

    她微偏螓首,打量整個空間。

    左側往樓上的深木色樓梯筆直延伸,讓狹長型的建築環境突顯了特殊的視覺感,少了氣勢,多了份靜謐,一個很溫暖的空間。

    這樣風格的設計,她是頭一次在診所內見到。若不是外面掛著招牌,她大概會以為她來到了溫泉旅館。

    她沉沉吐了一口氣,走到掛號處。

    「你好,我來找余醫師。」她頷首,對著櫃台內的小姐微揚唇角。

    「余醫師?」穿著淺綠色護士服的陳郁秀抬眼。「他在看診,你要看病的話要先掛號喔。」

    「我不是來看病的,我……」

    「不是來看病?那你和他有約嗎?」陳郁秀眼神調回電腦熒幕。

    不是來看病,那就是來看人的啦。反正這種戲碼一個星期總會上演幾次,誰教她老板余醫師是個宇宙無敵天下第一世界霹靂帥的帥哥。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患者多得是,偶爾也會有男人來向余醫師「示好」的情況發生,她早就見怪不怪啦。

    「沒有。」葉昀清據實回答。

    她不是沒想過要先撥個電話過來,但她伯萬一余醫師在電話中直接拒絕她的話,那她還能找誰?況且,她的情況比較特殊,直接面對面談話,應該能說得比較詳細。

    「沒有的話,就要麻煩你等他看完診了。」陳郁秀忙著幫另一位剛進門的男病患調出病歷。

    欸,不是她要說,她那個老板啊,長得很帥是真的,看起來玉樹臨風、溫文儒雅也是真的,可是從沒听過或見過他有什麼女朋友,就連女性朋友都很少見,所以大家都在傳說他是同志。

    啊,這樣可能只愛男人的的男人,怎麼還是有那麼多女人喜歡啊?

    葉昀清聞言,看了看腕表,問道︰「那……小姐,請問我大概還要等多久?」

    「早上的看診時間是到十二點結束,不過今天病患比較多,可能會超出這個時間喔。」陳郁秀伸手跟男病患收了掛號費後,站起身。「你要不要先坐一下,看看報紙或雜志,等他看完診後,我再通知你。」她指了指右側的米色長沙發。

    「可以先讓我進看診間找他嗎?我有重要的事情。」等到十二點?今天星期六,幼稚園上半天課而已,她得趕在十二點以前到幼稚園去接昀希。

    「這……恐怕沒有辦法。」陳郁秀陪笑道。

    來找余醫師的女人,十個有九個都說有重要的事。

    想起自己第一天上班,就是遇上這樣的女人。她那時什麼也不懂,傻呼呼地讓那個女人進看診間,後來那女人是青著臉離開,而余醫師則是冷眼臭臉看了她一個月,害她每晚惡夢連連,從此遇到帥哥都先跳離三步遠。

    「拜托一下,我是李俊杰醫師介紹的。」葉昀清從背包里找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一听到李俊杰三個字,陳郁秀連名片也沒接過就走出櫃台。「是李醫師介紹的……那你要早說啊,不然我會以為你和那些女人一樣,看到我家老板帥又多金,就妄想爬上他的床當醫生娘。」

    爬上余醫師的床?葉昀清楞了楞。

    抿抿紅唇。她……看來像是那種人嗎?

    「你等等喔,我先通知一下余醫師,再帶你上樓。」說完,略顯肥胖的身影一轉眼就跑不見了。

    等待的時間,葉昀清先把名片收回背包里。

    看見名片上那燙金的李俊杰三個字,她想起了他說的話。

    他說余澤亞雖是內科醫師,但擅于外傷處理,更能將傷口縫合得極漂亮,一點疤都不留,讓人看不出傷者曾動過刀。

    若不是李俊杰大力推薦加保證,她想,她大概永遠都無法猜到一個開內科診所的醫師,竟專精外傷與縫合,也無法信任他的技術吧。雖然她到現在還是心存懷疑。

    但即使懷疑,她還是來了,還是站在這里了。

    除了因為李俊杰是她好友的堂哥,她可以信任他的話之外,也因為她實在不知該找何人。

    想起自己到這里來的目的,她不禁深深嘆息。

    她想,這世界上大概只有她會做這種事吧?

    「小姐,余醫師要我問你,你是哪里受傷了?」胖胖臉奔回來,拉回她有些飄遠的思緒。

    「我……沒受傷。」葉昀清訥訥開口。

    她知道這樣的答案很奇怪,沒受傷還來找專精外科的醫師,但她一時間也找不到其它說辭,只好據實回答。

    丙不其然,陳郁秀听到她說她沒受傷時,眯眯眼瞬間變大。「沒……沒受傷啊……那你是來……」不是來看內科的,也不是帶著傷,那她……真的來爬床的?

    斂下眉目,葉昀清盯著自己的鞋尖,啟唇輕道︰「麻煩請你告訴余醫師,我要做一個手術,李俊杰醫師會幫我動這個手術,但想請余醫師幫我縫合傷口。」她要一個沒有缺點的身體。

    「這……這樣啊……」眨眨眯眯眼,陳郁秀狐疑著是什麼手術需要這麼麻煩?李醫師劫開,再由余醫師縫好……真詭異的手術啊!「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幫你轉達。」邁開小胖腿,直沖看診間。

    片刻後,她再度奔回葉昀清面前,喘著說︰「走吧,余醫師要我帶你上樓。不過啊,要先麻煩你填一下基本資料。」拉起縴瘦的手臂,步回掛號的櫃台,待葉昀清填完資料後,兩人直接踏入電梯。

    「葉小姐,你才二十一歲啊!」陳郁秀看著手中那份病歷表上的個人資料。

    一進電梯,盯著樓層顯示燈的葉昀清,在听見身旁的聲音時,微微側首。

    瞧見護士小姐正在研究她的資料時,她微揚唇,帶著孩子氣的笑容,輕問︰「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嗎?」

    陳郁秀抬臉,仔細端詳著她。「不是長相啦,是你的氣質不像二十一歲。你還在念大學吧?」

    「嗯,我休學了。」不像二十一歲?很多人都這麼說她。但怎麼樣才該是二十一歲的樣子呢?她真的不知道。

    休學?陳郁秀訝異。她休學會是因為要動這手術的關系嗎?

    合上病歷表,陳郁秀打量著她。「咦?我記得那個李醫師是婦科的,你要動手術……才二十一歲就動婦科手術不大好吧?如果不是太嚴重的病,你跟李醫師商量看看能不能不要動刀。我跟你講啊,雖然這個……啊,到了,走吧!」未完的話語,被開啟的電梯門打斷。

    葉昀清暗吐一口氣。

    還好還好,還好電梯救了她。若再讓這位熱心的護士小姐繼續問下去的話,她真的不知該怎麼回應。

    苞著陳郁秀,很快地,葉昀清已置身在看診間。

    「你先等一下吧,余醫師等等就上來。」陳郁秀退出診間外。

    通常是這樣的,醫師看診時都會有一、兩位跟診的護士,一來幫忙醫師,另一方面也可避去不必要的麻煩,例如性騷擾這等事。

    有個第三者在場,患者比較心安,特別是女病患。

    余澤亞內科看診時,確實會有兩、三位護士在旁;但對于外傷部分,他則有個怪癖──除了患者與他本人外,不能有第三人在場。

    據說,他的縫合技巧能夠如此高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沒有第三者在場,他可以凝聚所有的專注力于傷口上,若有其他人參與,難免會因為聊天而分散掉注意力。

    在醫院實習那段期間,他不是沒見識過手術時大伙兒聊起天來的情況。

    那和菜市場沒什麼兩樣,從家庭提到事業,再聊政治、影視八卦,反正注射了麻醉藥的患者根本沒有意識,就算聊再私密的事,如醫院里的斗爭,也不用伯會被傷患知道。

    所以醫生忘了剪刀還在患者肚子里就縫合傷口的事,絕不是夸張的新聞。

    必于護士小姐留她一人面對男醫師,葉昀清倒是不在意,李俊杰掛保證的醫師,相信品德也不會太差。

    她比較擔心的是,萬一這個余醫師不肯幫忙呢?

    她低垂螓首,忖度著待會兒見到他時的說辭,直到一陣略甜的藥香味伴隨淡淡的香氣充滿在這不大的看診間時,她才倏然抬首。

    桌後方的男人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她居然沒听到腳步聲,若非她生在這個年代,她一定會以為對方是個輕功極佳的武林高手。

    男人俯首翻閱除了個人資料外,其余仍是空白的病歷表。

    從她這角度看過去,只能見到他四分之三的上半身,但仍看得出來他那件白袍里面還有一件淺灰色的襯衫,而包覆在衣衫下的身體線條是精實偉岸的。他的手指頭修長、骨節分明,該是有力的一雙手。

    他的發長短適中,發色很黑,也很濃密;眉毛如發般,也是極濃極黑。他低垂著臉,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該是斯文儒雅的。

    男人的視線在病患個人資料上繞了一圈後,他微擰眉。

    方才听郁秀說,這女人想動婦科手術。才二十一歲的年紀……究竟是要動什麼婦科手術?

    修長手指在桌面輕敲,他緩緩地啟唇︰「葉昀清……」合上病歷表,他倏然抬眼。「請說,什麼手術需要我的縫合技術?」

    一樓的診間還有許多患者在等待,他沒有太多時間在這里耗。再說,目前的她並不算是病人。

    若不是看在她是李俊杰介紹的份上,他其實沒打算見她。

    當初會在五樓這里另設一個隱密的外傷處理診療空間,只是為了自家人的方便。受傷當然必須送醫院,但有些傷萬萬送不得,那只會惹來警察大人的注意,同時也等于惹上麻煩。

    他僅有內科醫師執照,若要說他是外科密醫,其實也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他有個黑道背景的養父。

    所以會找上他處理傷口的,都是自己人,像葉昀清這種情況的,並不多見。

    至于他會坐在這里,完全是看在李俊杰的面子;他倆是在醫院實習時認識的,興趣相投又聊得來,就這麼相知相交到現在。

    他想,李俊杰會讓這女人來找他,必定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結扎。」葉昀清輕輕吐出兩字。

    從方才他抬眼時,她便注意到他確實有張俊美的臉,若不是藏于鏡片後的目光透露出精銳,她幾乎以為他是個老實的斯文人。

    難怪那護士小姐會誤會她想爬上他的床,因為他的確是有懾人心魂的魅力。

    唔,那護士小姐會這麼誤會,莫非有很多女病患真的想爬上他的床?

    呵,那些笨女人……男人是不能信的啊!她在心底忖道。

    余澤亞聞言,微訝,再次低首翻閱她的個人資料。

    「未婚」兩字靜靜地躺著,一筆畫也沒少,證明他沒看錯。

    她是李俊杰介紹過來的,不可能大老遠跑來這說笑尋他開心;若說她填錯也太牽強,自己是已婚或未婚沒道理會弄錯。

    那麼……她到底想做什麼?

    「葉小姐,你一個二十一歲,還是未婚的女人,為什麼要結扎?」放下病歷表,他挑高眉毛,俊逸斯文的臉龐上神情柔和,但有著探究的意味。

    「我……我……」她突然間猶豫了,不確定該不該把理由告訴他。「我一定要說嗎?」

    「……不說,也是可以。」未料到她如此反應,他定定望住她。

    她很漂亮,漂亮得近乎完美,但他對于這種具有外在美的女人不會特別在意。想他的身份、想他的面貌,多得是女人主動投懷送抱,要美麗的有、要可愛的有、要性感的有、要成熟動人的也有,所以他早已免疫,甚至對于空有美貌的女人還相當反感。

    但方才她一抬起臉時,他卻沒辦法忽略她的美。

    或者應該這麼說,她眉宇間散發出來的氣質,遠比她的面容更讓人印象深刻。有一種堅定,帶些勇氣,卻又好像隱藏了淡淡的迷惘和無助。

    二十一歲……才二十一歲的小女人,為什麼她的氣質卻給他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摘下鼻梁上那副只有看診時候才會用上的眼鏡,他繼續道︰「雖然結扎這種事沒有限定年齡和緣由,但一般來說,由男方來做是比較好的。你既未婚,那麼是為了男朋友?他知道你的決定嗎?」會想結扎的,都是不想生育的,她未婚,那定是為了男友。

    現在這社會,男女關系雜亂,想要男歡女愛又怕懷孕的,只能想盡胳法避孕。她會有此想法,其實他也無須太意外。

    只是,為什麼她要他為她縫合傷口?

    莫名地,一想到她可能是為了男友才想結扎,他的胸口竟微微緊繃著。

    「我……沒有男朋友。」她咬咬唇,坦承自己並沒男友。

    他聞言,怔愣了會兒,一是因為听見她沒有男友,那緊繃的胸口倏然放松,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古怪;二是因為沒有男朋友又未婚,那為什麼要結扎?

    他暗暗吐氣,為自己那份計較她有無男友所衍生的莫名情緒。

    他雙手環胸,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輕掀薄唇︰「葉小姐,你未婚,也沒有男朋友,那表示你應該沒有性行為,既是如此,為什麼想結扎?」李俊杰那家伙該不會是故意要這女孩來尋他開心的吧?他看來有那麼閑嗎?

    「啊?」性行為啊……她的臉慢慢泛起熱意。

    和一個陌生男人獨處便罷,現在他還和她討論起性行為,這讓她有些窘困。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想結扎?」他睇著她臉上那淡淡的紅暈,唇畔莫名地彎起一道弧。

    現在的女人,行為、思想都很開放,遇上順眼的男人,來個一夜情也無所謂,他自己也常遇上那種看上他面貌便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眼前這僅只是听到「性行為」三個字就犯臉紅的女人,真的不常見。

    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對她似乎興起了一點點的好感。

    「我……」她吐息幾次,試著想道出原因,可偏偏話到了嘴邊,竟說不出來。那是好難堪的事啊!「我可不可以保密?」

    見她秀眉輕擰,似乎有難言之隱。但她若不說,他怎麼能隨意答應為她做術後傷口的縫合?再者,李俊杰應該會判斷她的情況才決定是不是該做這個手術,既然俊杰讓她來找他,那表示手術是要進行的。

    既是如此,那麼她為什麼不讓他知道原因?

    他沉吟了會兒,輕聲說道︰「既然葉小姐不願意說明原因,那麼這份工作我不方便接下。我想,你還是回去請李醫師幫你縫合就好。這麼一來,手術時也不用這樣麻煩,還要我特地去幫你縫傷口,畢竟結扎不是大手術,讓李醫師獨自完成,也方便許多。」

    苞著他腳一蹬,椅子向後退了一步的距離。「葉小姐,很抱歉,我樓下還有很多患者在等著。你請回吧!」直起身子,長腿一邁,他人已自桌後方走出來,欲往門口移動。

    在經過她身側時,一只冰冷的小手握住他的掌,遲疑半晌,才道︰「對……對不起,請你留下來。」抬首,她望著他,這才發現他長得好高。

    一個擁有醫生身份,又具備極佳外在條件的男人,莫怪那護士小姐會以為她想上他的床。

    他垂下視線,盯著那緊握住他手掌的小手。

    接著,沿著她**在外的手臂,經過她的肩、她因穿著V領上衣而略為露出的鎖骨、她尖瘦的下巴、緊抿的雙唇、小巧的鼻端,然後他看進她那雙帶著懇求的盈盈水眸。

    四目相對,他看似高深莫測,實則心口宛若被什麼東西擊到,蕩漾著某種讓他微微撼動的不知名情緒;而她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有些不自在。

    被這麼好看的男人盯著,她不是頭一次遇到,但他那雙黑眸,像是有什麼吸力似的,讓人一對上,便很難再栘開。

    她不是動心,只是那樣的眼神讓她有些失神,她幾乎以為他懂催眠術,否則,她為何會離不開那雙黑得發亮的瞳眸?

    片刻後。「我的手……可以還我了嗎?」他掀唇,眉目淡柔。

    葉昀清發現自己的手還緊握住人家的,連忙一松,有些窘迫的垂下頭顱。饒是如此短暫的接觸,她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和潤滑,與她的冰冷和粗糙是不同的。

    長發落在頰畔,她從發隙中覷見他走回桌後方。

    他從白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眼鏡,重新放回鼻梁上。揮揮衣袖、拉拉衣領後,他又坐回她對面的位子上。

    「要我留下來,是願意告訴我理由了嗎?」長指敲著桌面,暗自掩飾方才心頭那份撼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大可以走人的他,卻在望進她的眼眸時,心狠狠抽了一下,然後他留下了。

    「我要結扎,請你幫我縫傷口。李大哥……我是說李醫師他說你的縫合技術很好,會讓人看不出有動過刀的痕跡,而我需要這樣的技術。」她垂低視線,淡淡開口。

    「為什麼?」他審視她的表情。她很認真,不像在鬧他。

    「咦?」抬眸,她有些迷惘的神情,很孩子氣。「什麼為什麼?」

    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他原就溫淡的臉部線條,霎時更為柔軟。「你才二十一歲,未婚,又沒有男朋友,結扎的理由何在?」倘若她今日開口說她要整型或是隆胸,他或者不會意外,但她竟是要結扎,這就讓人匪夷所思了。

    葉昀清眨眨眼睫,暗吸一口氣後,依著她對李俊杰的說辭,重復一次給他听,「因為……如果我以後結婚了,不想有小孩。」瞥見他變銳利的目光,她硬著頭皮又道︰「听說年輕人新陳代謝比較好,恢復力也比較快,所以我想趁著年輕時,先做這樣的手術。」

    「如果以後結婚了?」他雙手置于桌面,微傾身向前。「你用了‘如果’,那麼就意謂著你以後不一定會結婚,現在就考慮這個問題,未免太早。李醫師願意接你這個手術?」

    他突然的傾身,讓她怔愣了會。

    他近在眼前的俊朗臉龐,還有他所呼出的溫熱氣息,都教她有些慌亂。這男人何止是俊美,他簡直是妖艷了,哪有男人的皮膚那麼光滑的!

    她雖未直接觸及他的皮膚,但如此近距離的注視之下,她也能感受到他不同一般男人粗糙又可見毛孔的暗沉膚質。

    「我……我……其實有個男孩子在追求我,我覺得挺不錯的,正在考慮答應與他交往。」在他沉沉的目光下,她莫名地緊張起來,微退身子,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後,她找回冷靜。「如果我與他交往了,那就有懷孕的可能。李醫師本來也不願意的,但听到我有可能與那男孩子交往後,他才答應的。」

    余澤亞撫著下顎,忖度著她話里的真實性。

    俊杰的個性大而化之,又憨厚,會答應她的要求不是不可能,但是……他不是李俊杰,沒那麼容易就信了她這極為牽強的說辭。

    靜默半晌後,他噙著一抹極淡的笑容,慢條斯理道︰「為了避免你術後發現有後遺癥時才來後悔,我看……這樣好了,等你確定與那男孩交往,他也決定讓你動這手術後,再和他一道來找我。」話方落,他已起身,拉拉白袍,確定它是平整的後,腿一提,他邁開步伐。

    欸,是什麼原因讓她那麼難以啟齒,非要他用這種不大光明、以退為進的方法來逼她說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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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你……余醫師……」察覺他又想離開,葉昀清站起身子,早一步擋在他身前。這一擋,她才發現兩人身高上的差距。她的視線僅到達他的胸口,非要仰起臉,她才能見到他的臉龐。

    「嗯?」摘下眼鏡,放進白袍口袋。「葉小姐還有事?」他隨性地問。

    「你身為醫者,就該為患者治病的,是不?」仰起小臉,她一臉茫然。「那為什麼你不願意幫我?你怕我付不起醫藥費嗎?」事實上,目前的她確實也付不起醫藥費,但她想,只要做了手術,那麼她便能放心地去工作,屆時遇見有錢人時,她就能還他醫藥費的。

    他半垂目,睇著她因迷惑而顯得更為迷蒙的圓眸。「就因為身為醫者,才要有醫德,我若是連你為什麼要做這個手術的原因都不知道,就如此隨便答應你的要求,那我就不配在醫界立足,現在更沒有資格站在這里。懂嗎?」

    「原因我剛才說了。」

    他輕嘆一聲,「你是說了,但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因為太不合理。沒有人會為了那樣不合理的原因,而想做結扎手術的。」

    「不合理嗎?可我只是想請你縫傷口而已。」她調開目光,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因為被他看穿她蹩腳的謊言。

    他雙手抱胸睇著她,片刻後,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既然只是縫傷口,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原因?你還這麼年輕……」

    「年紀並不重要啊,年輕也是可以做很多事的,我連小孩都可以養活了。」她輕握拳,仰起臉直勾勾看著他。

    養活小孩?她有孩子了?她不過才二十一歲,還如此年輕啊。

    那麼有了孩子的人,想動結扎手術,這就說得通了。只是……他左胸沒來由地又緊了緊。

    「葉……小姐,」他清清喉,壓住那微亂的心音。「結扎不是百分之百的避孕方式,它仍是有失敗的風險。假使往後想再恢復生育能力,也不一定會成功,而且還會增加子宮外孕的機率。還有,女性結扎是有後遺癥的,像是月經出血增加、經期間不規則出血、性生活問題、情緒不穩、憂郁、腹痛、背痛……等等,都是常見的癥狀。」

    「這……我知道。」李大哥有提過了。听起來雖然有些可怕,但為了生活,她不得不這麼做啊。

    「所以,我會建議你選擇其它的避孕方式,如保險套。我知道很多男人不喜愛使用它,因為做起來不大真實,如果你是擔心這種問題,倒可以考慮讓男人來結扎。」他一字一句清楚說著,讓她明了。

    保……保險套?他如此坦白的解釋,又教她芳頰泛紅。

    她忙移開視線,盯著他的白袍,就是不敢再正視他。

    怎麼說她總是個女孩子,站在這里听一個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子與她討論性行為已經很困窘了,現在連保險套也拿出來談,那感覺真是怪異到極點。

    見她未置一詞、雙腮泛紅,他興味盎然地瞅著她。

    都有了孩子的人了,還這麼容易就臉紅?莫名地,他竟羨慕起那個能讓她為他孕育孩子的男人。

    「余醫師,我真的沒有什麼男人,所以這手術我動就好。」

    他挑眉,淡淡應道︰「那等你有了男人時,再動這手術就好,不必急在這一時。」他想,也許她是個未婚媽媽,也或許離了婚,她想動這樣的手術,大概是在等下一個男人出現吧?

    「但是我急啊!」她怕他再度拒絕她,有些慌亂了。

    「嗯?」

    「我急著動這手術。」她抬眼,懇切地望著他。

    「你只是要結扎,並不是患了什麼重病,為什麼急著動這手術?」他微眯黑眸,感覺她似有什麼未坦白。

    「我……」這男人眯眼時,很陰柔,還有種不容忽視的霸氣,他絕對不像李大哥那樣好說話、好瞞騙。

    「嗯?」他的目光沉沉,帶著深究,雙手環胸靜待她的下文。瞧她略顯慌亂的模樣,一定有什麼事。

    眨動眼睫,她斂下雙眸,秀眉微擰,似在做什麼難以抉擇的決定。

    須臾,她重新抬眸,眼里有著堅定。「如果我把我真正的目的說出來,你是不是就能答應我?」若不是需要一副完美的身子,肚皮不能留下疤痕,她讓李大哥處理就好,又何必來找他呢!

    他瞅她一眼,旋過身子,雙手負于後,視線落在窗外。「你……說說看。」

    說說看?這意思就是說,他不一定答應了?

    「你先答應,我再說。」她天真地與他談起條件。

    他面容平靜無波,只是看著窗外,雙方頓時陷入沉默。半晌後,他才輕緩掀唇,語音幽沉地說︰「你不說也沒關系,那麼就恕我無法答應了。很抱歉。」

    見他又要走,她咬咬唇後,再度奔到他眼前,攔住他。

    距離沒抓好,她離他極近,近到她都能聞到方才他走進診間時,那因為行進而帶起的淡淡香味。這味道很清淡舒爽,她偷嗅了幾口後,盯著他白袍里那件淺灰色襯衫的衣扣。

    「葉小姐,你擋著我也沒用,如果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理由是什麼,我是不會答應的。動手術不是游戲,你明白嗎?」他斂下眉目,視線正好對上了她那如蝶兒因受驚嚇而亂振翅的羽睫……她在緊張?

    「我……我應征了一個工作,工作內容是陪男人看電影。老板娘說……說現在的客人很會挑小姐,所以都會要求要先看過‘貨色’後,才決定由哪位小姐作陪。」她雖未抬眼,但她感覺他似乎在瞪她,弄得她只能繼續盯著他的衣扣。「老板娘還說,這種工作要穿得很辣,露露腿、露露肚皮、露露肩……所以我的肚皮不能有疤啊,那樣客人不會挑我的。」

    他聞言,未動聲色,但胸膛有了明顯的起伏,像是在隱忍什麼情緒。

    見他不動也不應聲,她閉閉眼後,抬首張眸看著他。「這就是我來請你幫我的理由。李大哥他的技術沒有你好,會留下疤痕,所以才介紹我來找你。」她咬咬唇後,央求道︰「余醫師,你幫幫我吧!」

    他睇著她,瞧了仿佛一世紀那麼久之後,才寒聲道︰「不幫。」

    「為、為什麼?」盯著他那原是微勾的唇角,突地抿成一直線……他在生氣嗎?

    「你在想什麼?」陡地,他抓住她手臂,眉心緊鎖。「你不會天真到以為那種行業真的就只是陪男人看電影而已吧?」

    「你你你……我……我……所以我才要結扎以防萬一啊。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會慘到懷孕。」她試圖掙脫他,卻發現他看來斯文歸斯文,力氣倒是不小,她根本動不了。

    他怔了怔,總算弄懂她年紀輕輕又未婚就想結扎的原因了。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不愛惜自己嗎?

    他知曉很多女學生為了賺取金錢,甘願下海,而還在就學的她們會如此需要金錢,都只是為了名牌。名睥服飾、名牌包包、名牌保養品……只要有名牌,沒了清白也沒關系。

    但……他還是頭一次听到因為想從事這種行業,而要求結扎的情況。

    她到底在想什麼?犯得著為了一點錢就毀了自己的後半生嗎?女人一旦結了扎,除了身體會有後遺癥外,哪日她想結婚時,誰會要她這種不能生育的!

    她看起來如此單純天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思想?

    「對不起。」瞧見她秀眉輕擰,察覺自己的力道似乎過了頭,他忙松手,低嘆一聲後,輕問︰「你為什麼要去從事那樣的工作?」

    「因為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而那樣的工作,待遇還不錯。」眼前這醫師看似溫和,但從方才他的反應來看,她覺得再隱瞞他,他大概真會被她惹惱的。

    「你……很缺錢?」

    「是。」

    「缺多少?」

    「……很多。」

    「多到需要去做那種工作?」他聲音微揚。

    「嗯。」

    「不考慮找親朋好友商量,請他們幫幫忙嗎?」再怎麼缺錢,也還有其它方法可解決,犯得著賠上身子嗎?

    「我沒什麼親戚,朋友都還在念書,沒有能力幫我。」

    他沉吟了會兒,開口時,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詫異。「我交你這個朋友。」

    「咦?」澄若水的眼眸輕眨著。

    「你缺多少錢?我借你。」

    「你……」這瞬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余醫師,謝謝你,但我不能用你的錢。」

    「因為我們今日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好意思?」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嗯,如你所說。」

    「我不介意。你會還的,不是嗎?」

    是,倘若她有錢了,她會還。但是,她缺的數目金額龐大,尤其是那高得嚇人的利息,她怕是賺一輩子都還不起啊。

    「余醫師,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因為……」

    忽地,電話的分機響起,她看見他走到桌旁,按了擴音鍵。「什麼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

    「余醫師……」那端響起的是陳郁秀略微慌亂的聲音。「白莎莉小姐來找你,我攔不住她,她已經跑上去了。」上回就是這位白小姐,害她被余澤亞冷眼相待一個月,現在又遇上,她當然再緊張不過了。

    「我知道了。」掛了電話,余澤亞冷著臉,走回葉昀清眼前。「葉小姐,我剛才說的……莎莉,你怎麼又來了?」

    斑跟鞋的聲音,伴著嬌軟的嗓音出現在門口。「嗨,澤亞,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人家剛回來,就先來找你呢!」白莎莉走入,那從容的態度好似在進出自己家里。

    她是某航空公司的空姐,一次因緣際會認識了余澤亞後便緊追不放,她從不覺女追男有什麼不好或不對。總之,她看上了余澤亞,勢必要得到他,無論他如何拒絕,她就是纏定他了。

    「我有客人在,你請回吧。」余澤亞淡漠開口。

    對于這類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他一向不感興趣。麻煩!

    「什麼客人呀?比我重要嗎?」白莎莉側首,看了眼葉昀清。

    哼哼,美是美啦,不過看來太青澀,比不上她的成熟。像澤亞這麼穩重的男人,應該是愛她這種熟女才對。

    余澤亞瞧她打量著葉昀清,腦海中猛地竄過一個念頭。他看了葉昀清一眼後,大掌探往她的方向,一個使力,把她卷入懷中,並隨即在她耳旁輕道︰「幫我個忙。」

    抬首,他看著白莎莉,笑道︰「既然你來了,那干脆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跟你介紹一下。」他偏過頭,睇著葉昀清,深情繾綣。「這是我女朋友,葉昀清。」

    還在狐疑自己為何被他擁在懷里,又想開口問他需要她幫什麼忙時,她登時已全部明白。原來他想利用她,好刺激眼前這看來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嗎?

    她想起自己有求于他,于是勉強僵硬地對著白莎莉笑了笑,「你好。」這次她先幫了他,那麼他就會答應她了吧?

    孰料,人家大美人不理會她,淡瞥她一眼後,用著軟嫩的嗓音繼續ㄋㄞ道︰「澤亞,你別騙我了,你以為隨隨便便找個女孩充當你女朋友,我就會相信嗎?我承認她長相是不錯啦,可是她看來這麼青澀,不合你的胃口吧?」

    男人笑了笑,反問︰「莎莉,你知道我喜歡哪種女人嗎?」他幽黑的眸中閃過異輝,似在打算著什麼。「我只喜歡我懷里這個青澀的小女人。」

    不待白莎莉反應,他低首,一雙深目緊緊凝注葉昀清的臉,旋即低嗓滑過她耳際,用著只有他倆才听得見的聲音,輕道︰「失禮了。」

    然後,他,吻上了葉昀清。

    才想開口詢問他那句「失禮了」是怎麼一回事時,她的唇已被吻住。

    她怔了怔,發覺他正在吻她時,瞠大眼眸看著眼前那放大的俊顏。此刻,他密長的睫毛也揚起,他幽深的瞳眸對上她的。

    「失禮了」是在對她抱歉他現在正在做的事嗎?

    才要張口詢問,芳腔瞬間被佔據。他溫熱的舌頭像小蛇,滑溜地鑽進她口中,惹得她的雙目瞠得更大。

    他在她清澈的瞳底瞧見驚愕,那略憨的模樣讓他喉間滾出低笑聲,跟著大掌伸至她腦後,將她更壓向自己,唇舌又再度纏住她的。

    一旁的白莎莉見狀,又氣又意外,本還以為他看不上那種看來清純如學生的女孩,怎麼知道他竟然就在她眼前上演這種擁吻戲碼。

    她跺跺腳,氣惱道︰「余澤亞,你好過分!不過我不會這樣就放手的。」話音伴著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消失在診間。

    那咯登咯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後,葉昀清才從驚詫中回神。

    她眨眨眼睫,想確定那在她口中逗著她小舌,引起她一陣熱麻感的,是眼前這張男性面龐。她伸掌抵在他胸口,用力一推,逃開了他的氣息。

    「你……」她舔舔唇,再次確定這男人對她做了什麼事後,小手捂住嘴,轉身就跑。

    那定在原地的男人,這才發覺白莎莉不知何時已離開了。

    本只是想用這種方法讓白莎莉死心,怎知對于葉昀清那個原只打算淺啄的吻,他竟失控地索求更多!

    但坦白說,他……真喜歡她的味道。

    早上七點整,鬧鐘鈴鈴作響,床上的人兒抓起鬧鐘,一看時間已是七點,忙著擺回那像是會咬人的鬧鐘後,急忙下床,腳步略急促地走進隔壁房。

    「昀希,起床了。」葉昀清走到小床前,輕拍床上那因趴睡而翹起的小小圓**。

    「要快點喔,再不快點姊姊上班會遲到。」搖搖小小圓**,見圓**的小主人蠕動著胖身軀後,她才走回自己房里。

    她邊走邊隨手從梳妝台上拿了一個發東,隨意將長發束起後,光著腳走進浴室。經過短短的五分鐘,她已簡單梳洗完畢。

    走出浴室,取來一個背包,放進兩件三角底褲、一件平口褲、一件超短貼身熱褲,換下身上的睡衣,套上牛仔長褲與棉質合身上衣後,拎著背包又走進隔壁房里。

    見床上的小人兒還在蠕動、掙扎著,葉昀清走上前,搖著小人兒的小身子。「昀希,不能再睡了,快起床。」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小人兒抱起走進浴室,匆忙替小人兒刷牙洗臉後,又將她抱出來為她換衣。

    「可以不要去幼稚園嗎?」葉昀希揉揉眼,站著任由姊姊為她換衣,胖胖臉有著期待。

    「為什麼不去?」把洋裝拉鏈往上拉,葉昀清撥撥妹妹的發絲,開始為她扎小 子。

    「小朋友不喜歡我,都笑我沒有爸爸和媽媽。」葉昀希說得不痛不癢,但藏不住情緒的小臉早露出受傷的神情。

    那扎著辮子的雙手頓了頓,放下梳子後,葉昀清轉過妹妹的身子。「我媽媽就是你媽媽啊,你可以跟你同學介紹那就是你媽媽。」

    小腦袋瓜搖了搖,癟著嘴說︰「之前阿姨去幼稚園接我的時候,被其他小朋友看到了,他們都笑說阿姨好老,應該是我阿嬤才對。」大班的年紀,說起話來卻成熟得緊。

    「昀希,姊姊告訴你,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利,但我們可以選擇听與不听。你可以不理會的,懂嗎?」把小身子轉回去,葉昀清繼續編織著發辮。

    但隨即一想,昀希才幾歲,要求她不要理會別人的閑言閑語,似乎太勉強了,她不過是個孩子呀!

    取來一個小花圖樣的發束套上發辮,葉昀清接著說︰「不然以後在外面,你把我當媽媽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別人會笑你。」辮子扎好,拉整裙擺,大功告成。她的妹妹可愛得像小公主。

    母親五十歲了,昀希才七歲,加上病後的母親看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也難怪會被誤認成是昀希的阿嬤。

    「姊姊,你會生氣嗎?」圓圓大眼像小鹿般地瞅著葉昀清。

    她知道姊姊和阿姨對她很好,她應該要乖乖去上幼稚園,可是小朋友喜歡笑她,還常常拉她頭發,她覺得很討厭又很難過,所以她不喜歡去幼稚園。

    葉昀清睇著眼前這敏感得不像七歲孩子的妹妹,一陣心疼後,揉揉那張小圓臉,笑說︰「我不會生氣,只要你乖乖去上課,就算你想在外面叫我一聲阿嬤也沒關系。」

    「那……阿姨呢?阿姨如果知道我怕人家笑我她長得像我阿嬤,她會生氣嗎?」

    「不會,她如果那麼容易生氣,你現在就不會在這里啦。」昀希是父親在外面與情婦所生的孩子,如果母親真那麼沒肚量,又怎會接受昀希。

    她又捏捏昀希的小胖臉後,不意瞥見床頭櫃上的鬧鐘,她「啊」一聲後,拉著昀希的手,走出房間。

    「糟糕,真的會遲到的,我還沒弄早餐。」她走到廚房時,見到餐桌上已擺好盛在小碗待涼的清粥和幾碟小菜。

    她定定望著那坐在餐桌後面,帶著一臉笑意的母親。「媽,我不是說我來弄就好?你應該多休息的。」讓昀希落坐,夾了幾樣小菜,她開始喂昀希。

    「你別老是把我當病人看,在床上躺久了,也很不舒服。我今天精神很好,弄一頓早餐又不困難。倒是你啊,晚上有小夜班,現在連白天也要工作,你身子受得了嗎?」曾桂枝喝了口粥,擔憂地看著女兒。

    「媽,你放心,雖然是兩份工作,但都很輕松,沒問題的!」自己連忙吃了一口菜,又喂了昀希一口粥。

    「那你白天是做什麼工作啊?都沒听你提。」看著對面那一大一小拚命吞粥的模樣,曾桂枝嘆了一口氣。要不是自己患了這種病,女兒也不必這麼辛苦,連大學都沒辦法畢業。

    「啊?」沒料到母親會這麼問,她抿抿唇後,笑道︰「書局,我現在白天在書局上班,工作環境還不錯,你不要擔心。」急忙吃完手中那碗粥後,再度轉身喂著昀希,還不忘催促幾聲。

    見母親張口,似要繼續探問,她連忙拉起昀希,再抓起兩人的背包後,抱起昀希往大門移動。「媽,我上班要來不及了,我們先走了。等等邱媽媽會過來陪你,你想出門的話,一定要讓她陪著,不要自己一個人出去。拜拜!」不等母親回應,兩姊妹已迅速離開家門。

    阿滋海默癥。半年多以前,母親因有記憶力減退現象,又曾走失過一次,被醫生診斷出患了這種病。自那時起,她就決定不繼續念書,于是三個月前,大二課程一結束後,她便擔起了家計。

    她晚上在便利超商工作,時段是下午四點到夜里十二點的小夜班,而白天在家里照顧母親,但她發現這樣的薪水僅夠負擔昀希的學費和家里的基本開銷,沒辦法償還父親欠下的債務。幾次被討債公司威脅後,她才決定白天也找一份正職。

    她有心,但現實的社會容不下她這種連大學都沒畢業又無正式工作經驗的人,在始終找不到工作情況下的她,不經意在報紙求職欄上的一小角,看到酒店征小姐的訊息。

    這則征人廣告讓她想起,或許她可以「那麼做」……

    她要背負的債務,全是父親惹出來的。

    案親在外面有了女人,身邊的錢全被那女人拿走,和母親離婚之前,還偷偷用了母親當人頭,向銀行和地下錢莊借款。離婚後,他娶了外面那女人,生了昀希,怎知那女人有毒癮還販毒,最後被送進牢里。

    案親為了那女人欠了一**債後,把昀希丟給母親,就不知逃到哪去了。

    也因為如此,她對男人不大有好感,所以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她全都婉拒,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愛錯人,會落得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她知道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花心的,喜愛出入聲包場所,砸錢買歡樂。如果她能進酒店上班,她便能尋找有錢的對象,接著再用女性天生的魅力誘惑對方,讓那些男人捧著錢給她。

    再高明一點,也許還能找個順眼的,要對方包養她,那麼她便能予取子求。很快地,她定能償還那一堆債務,還能讓母親及昀希過好一點的生活。

    她知道她這樣的想法不對,但為了還清那些債務、為了不用再擔心被地下錢莊的人找麻煩,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錢。

    正當她還在考慮是不是真要走到到酒店上班這一步時,她又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則征辣妹陪看電影的廣告。

    辣妹陪看電影好像比酒店單純一些,而且會上酒店消費的,大概都是很懂得「玩樂」的男人,相較之下,會找辣妹陪看電影的,「玩樂」經驗可能不是那麼足夠,或許會比較好騙……她是這麼想的。

    于是,幾番思量下,她決定先去應征陪看電影的工作。

    她年輕、身材好,又是清秀佳人一個,老板娘閱人無數,看準了她的「錢途」無限,一口答應讓她隨時可上班。

    她年輕歸年輕,卻也不至于無知,她知曉這樣的工作表面上看似沒什麼,但其實很有可能在不小心間就失去了自己的清白。

    說她傳統倒也不是,只是她不願意把清白隨便就毀在」個不認識的男人手上;就算非得走到那一步時,也要等找到她看得順眼而對方也有意砸錢收她當情婦的這種男人時,她再考慮這種事。

    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做好安全措施,而她自認為的安全措施──

    多穿幾件底褲,再加上平口褲、熱褲……她相信多穿幾層,就有多一些的保障。萬一,要是真的萬一發生了她不希望發生的事,那麼她也得先做好避免懷孕的防護工作。

    她知道那些尋歡的男人都會使用保險套,但她更知道保險套避孕並非百分之百,她不想賭,所以自己得先做好最安全、最無風險的保護工作才是。

    她不想和男人有過深的牽扯,即使成為情婦,她也不要有對方的孩子,因為那會沒完沒了的。

    想到這事,她腦中浮現一張男性面龐……

    那日她因為他的吻,簡直可說是落荒而逃,正經事都沒商量出個結果就離開他的診所。現在,她根本不敢再回去找他,就因為那個吻……

    她知道他只是想逼走當時也在場的那個女人,不是故意欺負她,可是他炙熱的吻、清爽的男性氣息,竟讓那時的她有些微的慌亂。

    那種慌不是真的慌,而是一種她沒體驗過的情緒,所以她才不安著。

    本來她想干脆就讓李俊杰縫傷口就好,豈料,當她再度找上他時,他卻告訴她,余澤亞若不和他一起為她動這手術,他也不幫她動刀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但她想,既然連認識的李俊杰都改變主意不幫她了,那就算找上其他醫師,人家也不會答應為她動這手術吧。

    于是,她打消了結扎的念頭,決定自己小心一點便是。

    就在思緒翻轉間,她已把昀希送到幼稚園,自己也到了工作的地方。

    這是一棟位于鬧區的綜合大樓,地下二樓是停車場、地下一樓是美食街。接著往上有電影院、服飾店、鞋店、書局、唱片行……等,還有民歌餐廳和異國料理、KTV和網咖、電玩游戲場,而七樓和八樓是老板娘的地盤。

    她和其他的年輕美眉,早上得先到七樓這里化妝、換上老板娘準備的衣物,將自己打扮得很出色後,坐在休息室里等著客人「看貨」。

    至于八樓,她沒上去看過,听說若是有美眉願意從事更進一步的「交易」,那麼老板娘就是安排八樓進行「交易」。她還沒打算要走到那一步,所以她不曾踏入那個地方。

    她已經做了一個星期,感覺尚可,沒有遇上讓她無法處理的情況。

    淡妝後的她,原就清麗的面容變得更驚為天人︰加上那合身白襯衫和短到不能再短的深色百褶裙,儼然一副清純女學生的模樣,深得男人喜愛。

    她被「點貨」的頻率很高,她也算不清這一星期來總共陪了幾個男人看電影,她只知道她的姿色一個鐘點是六佰元,事後七三拆帳,她一小時可以賺進四百二十元。

    一天下來,兩仟元以上的收入並不困難,這樣的工作不挑她的學歷,又比一般行業好賺。

    即便知道好賺,即便目前一切尚順遂,但她仍是不敢掉以輕心,仍舊做好她自認為的安全措施──

    多穿幾條小褲褲準沒錯,听說男人會懶得動手。電視上一些防治性侵害的討論節目里,不都說穿褲子的女人比較不容易被侵害嗎?所以,她堅信多穿幾條褲子,一定可以讓自己平安的。

    「美眉啊,客人上門啦,快出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朝著昏暗的走廊喊著。然後,就見幾十名穿著清涼火辣的年輕女孩從小房間里走出,接著在小廳里排成一列。

    當然,葉昀清也在這群女孩當中。

    站定後,她側首,看著自己的身後。

    她微擰秀眉,伸手到臀後,習慣性地拉拉那件短到也許不要穿還比較干脆的短百褶裙。沒有辦法,後面涼涼的,能把裙擺往下拉一點是一點。

    「就……就她吧!」突然有個略顫抖的男聲落在耳畔,她回首,龐大的身影擋在她身前。

    那是個看來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眼楮細小、相貌很普通,額上還冒著汗,感覺是個老實人。看他的表情和那抖著的說話語氣,她猜測這男人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也許家里有老婆,怕東窗事發,所以才會如此緊張吧。

    她在心底笑了笑。

    男人啊,就算再怎麼老實也是擋不了外在的誘惑,她從自己那不負責任的父親身上,早就見識過了。

    「哈哈,你眼光真好,我們這個美眉啊,還是大學生,才來上班一個星期而已,還很嫩呢,你不要欺負她啊!呵呵呵……」老板娘一面欣喜收錢,一面不忘捧一捧自家的美眉和丟幾句場面話。

    男人靦腆搔搔頭,盯著葉昀清那青春美好的身材。

    老板娘見狀,趕忙把葉昀清的手交到男人手里,還擠了擠眼,暗示她要好好做,別惱了客人。

    堆起毫無意義的笑容,葉昀清勾著男人的手,開始了她今日的第一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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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余澤亞在街道上繞了幾圈,始終找不到停車位,最後索性把車子駛入眼前這棟大樓的收費停車場。

    診所剛開始營業時,全由他一人看診,長時間工作下來,他發現他想找個時間讓自己休息放松一下都很難。于是,半年前,他聘請了另一名張醫師來診所幫忙。

    一個星期,除了每周日中午以後是診所固定的休診日之外,剩下的時間,每星期二、四的早上,都由那位張醫生看診,而這兩個早上,就是他的休息時間。

    他會利用這兩個早上的時間,好好徹底放松自己;也許是上健身房運動,也許只是坐在家里看個書或影片,也或許到外面的書局逛一逛,或是好好享用一頓大餐好彌補自己的疲累。

    他喜愛閱讀,自小廣是如此,尤其特愛翻看醫學相關的書籍,舉凡漢醫藥車、推拿術、心理研究、穴道按摩,甚至是失憶癥探討等,他皆廣泛涉獵。

    像現在,他就是打算利用這短短的半天,到書局找找與失憶癥相關的書籍。前一陣子,國內很有名,以專門研究、實驗人類心理的一個心理研究室,爆出一則與失憶相關的事件,遂勾起他對失憶這種病癥極大的興趣。

    他俐落地把方向盤往左一打,車子滑入長長的下坡道,繞了幾圈後,排檔、倒車、回正方向盤後,熄火,他下了車。

    按了遙控器的防盜設定後,他一邊拋著車鑰匙,一邊往電梯方向走去。

    這棟大樓的三樓有幾家書局,其一就是台灣某知名大型連鎖書店,他極喜愛在這家書店里閑逛,除了里面的裝潢與環境很舒適外,店里的書籍也很齊全。

    除此之外,這棟大樓還有餐廳與咖啡店,要是餓了、渴了,他也不必走太遠。

    走著走著,他想起那則明明是研究人類心理的研究室,卻利用得了失憶癥的患者來進行實驗的新聞……除了腦部受傷會造成失憶之外,有沒有可能也會因為某種心理因素而造成這樣的癥狀?

    他步伐穩定,兀自思考著,倏忽間,他似乎听到還有其他的腳步聲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響起。而且,听來不只一人,還是很雜亂的腳步。

    今天不是假日,停車場空位還很多,他一路走著,也未見有車輛進入,那麼,對方應該是正要從這里離開的人了?

    他不以為意,正欲走到前方電梯搭乘處時,卻听見近似爭執的聲音……從聲音听來,應該是一男一女。

    「我不做那個……」

    「我付了錢,就是大爺,要你做什麼你就做!」

    「不是這樣的,你付的只是看電影的費用,如果要進一步,我們里面有其他的小姐在……」

    「講那麼多干嘛!我花錢買你鐘點,就是你來做!」

    他並非多事的人,但那對話和語氣讓他感覺不對,尤其是在這幾乎無人走動的地下停車場……定下腳步,他轉首探了探。

    放眼望去,他身後除了不同廠牌、不同車型的車子以外,什麼都沒。

    再細听那聲音後,他確定了方向,一個旋身,雙腿往一旁通往廁所的走道移動。

    尚未走到廁所門口,他就見到一對男女靠在牆上交纏的身影。

    說交纏也不正確,因為無論他怎麼看,都覺得那背對他的男人像是要霸王硬上弓。至于那女的,則被男人擋住身影,他無法看見她的表情,只是從她推打男人的態度來判斷,她應該是不願意的,除非她在玩欲擒故縱的游戲。

    但不管是不是在玩,這種事……怎麼說也該是在房間里做吧?

    會在這種地方,除了雙方有特殊癖好外,要不就是……

    一個念頭陡然乍現,他一個跨步,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扳過他的身子後,推往一旁。他未細看女人的面容,但瞧見她上衣被扯落了幾顆鈕扣,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膚,上面還有像是被用力啃咬過的紅痕,底下的短裙被翻了上來,一條極短的熱褲被褪了一半,包裹那雙細腿的絲襪也破了幾個大洞……

    這種情況再笨的人也看得出絕對不是你情我願……他確定眼前的狀況後,冷凜著臉,憤然轉過身子,只見男人畏縮地看了他一眼後,轉頭就跑。

    他冷哼了聲,瞪視著男人跑進一部自小客車,迅速發動、駛離後,他才拉拉衣領、順順自己的襯衫。

    一回身,只見那女人低垂著臉,雙手緊揪被扯開的上衣,顫抖著瘦弱的身子。他上前一步,低聲問︰「你沒事吧?」

    葉昀清沒想到會遇上這種情況。

    那男人看來明明就很老實啊,在電影院看電影時也很規矩,不會趁黑就偷摸她。但她沒料到電影結束後,他卻一路把她拉到停車場對她上下其手。

    她好說歹說,他就是不放過她,還給了她一個扎實的巴掌。

    她知道做這種工作會有風險,但她以為她能應付得來,沒想到……是她高估了自己,還是女人真的敵不過男人的蠻力?

    雖早就有清白可能隨時會被毀掉的心理準備,但也不該是這種硬來的情況。

    未見她回應,余澤亞再度開口︰「小姐,你沒事吧?」

    她只是抓著胸前的衣襟,抖著身子,未能從方才的驚嚇中清醒。

    直到肩上一陣溫熱,她以為對方又要對她動手,才瞠著圓眸驚恐地抬首。

    余澤亞知曉她必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所以沒能回應他,于是伸掌拍她肩,欲喚回她的神魄。

    掌方落,女子便倏然仰起面容,他見著了那張臉,隨即怔愣住。

    他看診過的病患不知有多少人,不是每張臉孔和每個患者的名他都能牢牢記住,但眼前這張僅見過一次的面容,他卻印象深刻。因為這女子很天真地要動結扎手術,只為了一個陪男人看電影的工作。

    除此之外,他對她的印象更因為那個吻,直到現在他還清楚記得她芳腔中的清甜,一種很……很契合他的味道。

    微回神,他眼神上下游移,看了看她現在的「慘狀」。

    看來……她十成十真做了那樣的工作。

    「葉昀清……」他面龐冷峻,吐出來的氣息恍若會將人凍傷似的冰冷。

    他又氣又憂啊!氣她竟是真的從事那樣的工作;另一方面又憂她現在這副嚇傻的模樣。

    葉昀清在听見男人喚出她的名時,她有些渙散的眸光這才聚集。眨眨眼睫,她終于認出眼前的男人──

    那個吻了她的醫生!

    「你認錯人了。」一種難堪的情緒竄起,顧不得他是救了她的人,她推開他,拔腿就跑。但才跑了兩步,手腕隨即就被男人的大手掣住。

    「你要去哪?」將她拉回眼前,余澤亞表情高深莫測,似有惱意,又不願被她看出。

    「你……我……」她試著掙脫他的手。「我並不認識你啊!」

    他眉間折了又折,瞪著眼前這說謊的女人。片刻,他拉著她的手往前方走去。「跟我走!」

    「你、你放開我……」她扭轉著自己的手腕。「余醫師,你要做什麼?」見他不松手,她覺得自己仿佛回到方才被那混蛋男人從電影院一路往停車場拖著走的情況,心一驚,她伸出腿,欲往他的腿上踢去。

    他的步伐很大,踢了幾次,她根本連他的褲管都踫不到。

    余澤亞緊握住她的手腕,但她的掙扎略微阻礙他的行進,他頓下腳步轉過身子,打算要她安份一點時,她整個人卻硬生生地貼上他。

    葉昀清未料到前方的男人會突然停下,她非但沒踹到人家,還因重心不穩直接撞進他的胸膛。

    她捂住首當其沖的鼻端,痛喊一聲,雙眸登時拋出兩顆淚。

    「不是說我認錯人嗎?那你剛才喊我什麼?」她這麼一撞,像是撞進了他心底似的。更不能否認的是,她假裝不識他的態度,讓他極不悅。

    她抬眸,一臉驚惶。「我、我……我不想跟你走。」她沒察覺自己的語氣是顫抖的。

    見她的淚順著芳頰自下巴滴落,他微怔;再瞧見她說話時顫著的唇齒後,他恍然明白自己嚇壞她了。

    也是,她才遇上那種事,他又冷凜著臉,加上他不巧還是個男人,她要不怕那才奇怪。

    喟嘆一聲,他冷峻的面龐霎時柔和不少。「你現在這模樣走到哪都不適當,再說你腿上有被抓傷的痕跡,我只想幫你上點藥,帶你去換個衣服而已。」

    她聞言,有些訝異,但仍沒卸下防備之心。「跟你走會比我自己一個人還安全嗎?」

    余澤亞未置一詞,僅是拿著一雙深幽的黑瞳靜靜地望住她。良久良久,他才低啞道︰「我不會傷害你。」斂下眉目,他轉身就走。

    ……我不會傷害你?她看著眼前那道頑長的背影,很想相信他,但方才遇到的事,仍是讓她猶豫不已。

    察覺身後的人兒並未跟來,往前提的長腿登時收了回來,他站在原處,側身,只見女孩瞠圓眼,一臉愕然。

    黑眸一眯,隱藏著幾不可見的笑意。她那憨樣……真是可愛極了。

    偏首,他微揚唇角,「還不過來?你不怕那個男人又折回來?」這種時候嚇唬她……應該很有用。

    丙不其然,就見她馬上小跑步過來,乖乖跟在他身側。

    他覷她一眼,她那順從的態度,讓他心情莫名地愉快起來。

    他的私人住宅就在診所附近,是一棟有著寬廣中庭花園與游泳池的高級公寓,他住桿樓。

    他原本想帶她回診所上藥,但思及她現在的「模樣」,若讓她出現在診所,必會引來異樣的眼光,于是決定帶她到他的住處。

    苞在他身後踏入他住處的葉昀清,悄悄打量著他的屋子。

    她發現這里的裝潢與診所的風格極為接近,明亮、潔淨,一進屋內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氣味聞起來絕非人工香味,而是自然淡雅,讓她像是處在香草園里……這味道,她似乎在哪聞過?

    「坐!」他領著她走入他的臥室,指了指角落面窗的單人沙發椅。

    她依言乖乖坐下,但好奇心仍是讓她的雙眸四處張望。

    男人的房間啊……她這一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

    印象中,男人的房間應該是雜亂的,像是換下的衣物隨地丟、脫下的卷卷襪子也是亂亂扔……至少,她認為男人的房里該是她腦海中那副樣子。但她一眼望去,視線所觸及的地方皆干淨整齊,甚至比她的房間還要整潔。

    這讓她意外不已。

    這男人……似乎與她印象中的男人不大一樣。

    她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直至他轉身。

    余澤亞左手抱著一套米色的休閑衣褲,右手抓著兩瓶藥膏和一把剪刀,住身後的女孩走去。才一轉首,就捕捉到她凝視他的表情。

    她大概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間轉過身子,因為當他對上她的面容時,他看到她雙頰忽地染上淡淡的紅霞,接著又尷尬地別開臉,像是在避開他的視線。

    他淡淡地笑了笑,心底卻有著大大的愉悅感,那感覺就像是……像是他逮到一只偷吃奶油的貓。

    走近她,把休閑服放在一旁的床鋪上,藥膏和剪刀也放在地上後,他抓來他跨腳用的小椅子置于她腿前。

    他卷起襯衫袖子,單膝著地,然後輕握她的左腿,放上那張小椅。

    當他溫熱的大掌握住她的小腿肚時,她別開的臉迅速回正,盯著他的舉動。

    他拾起地上的剪刀,接著輕握住她的左膝,輕巧地順著破了洞的絲襪沿上剪開。取來一瓶外傷藥膏,旋開瓶蓋後,右手指尖沾了一些。

    「藥的關系,剛擦上去時會有點刺痛。」他抬首看了她一眼,指腹隨即在她被抓傷的大腿上輕柔地為她抹上藥膏。

    她一直都沒發現自己大腿上被抓出幾道泛著血絲的紅痕,直到現在見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腿上移動,她才看見那可怕男人在她腿上留下的指痕。

    藥膏剛接觸皮膚時,確實如他所言有些刺痛,但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陣刺痛,而是……而是他的態度和他指尖的熱燙。

    看看眼前這個半跪在腳邊,動作輕巧為她上藥的男人……倏忽間,她又想起那個吻。這一瞬,她突然覺得這樣只有他倆共處一室的情況,似有些不妥。

    要是、要是他又吻她呢?

    「你想做什麼?」她猜不到他的心思,遂開口問。

    「……什麼?」他睇了她一眼後,將那瓶外傷用的藥罐放下,再拿起另一瓶。

    輕捏她下巴,抬起,他注視著她左臉頰上那仍清楚可見的五指印……對方下手可真重。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擦藥?」她臉微仰,看見他用左手沾了另一瓶藥罐里的藥膏,輕柔地擦上她臉頰。

    他沒用那沾有另一種藥膏的右手幫她擦臉頰,而是換了左手,他的細心讓她意外,也讓她心頭流過一道暖泉。

    「我是醫生不是?」在她紅腫的頰上平均涂抹完一層藥膏之後,他旋緊瓶蓋,把那瓶擦臉的藥膏遞給她,「這是美容藥膏,專擦臉用的,就算擦多了也無礙,你留著用。」

    接下他遞過來的小罐子,她又問︰「那為什麼不直接去你診所上藥?」

    他起身,抱起床鋪上那套男性休閑服。「你現在這樣子,不好出去見人。」他刻意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回後,將休閑服放入她懷里,「浴室在那里,去換上,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將藥罐和剪刀歸位後,他離開房前。

    葉昀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慘狀,想起方才的種種,她發現他真的和她印象中的男人不大一樣。

    他是本來就擁有這種個性、脾氣,還是在她這種外人面前,才刻意偽裝成君子的?

    秋天的第一場雨,細細的、無聲的、縹縹緲緲的,若不是她正在擦拭這片玻璃,從窗里看到停放在外面那排機車的座墊上有著薄埂的水氣,她也沒察覺原來外面已下起雨來。

    希望雨勢維持這樣就好,不會有加大的現象。

    雨若下大了,那麼便會帶來它的聲音,夜里的雨聲總是特別清晰響亮,很容易就會喚醒睡了的母親。

    母親本來就不同意她做這種小夜班的工作,要是讓她醒來發現外面下著雨,她定要開始擔心起她;擔心她會不會冷了,或是擔心她有沒有帶雨具。

    其實在便利商店工作很好啊,有另一名小夜班的男性職員陪她,不用擔心一個人工作會無聊或是有安全上的問題;而且入夜後的客人不若白日那麼多,所以並不會太忙;加上工作環境在室內,也不用擔心天氣太冷或太熱。

    反正像她這樣學歷不高、又無任何工作經驗,有老板願意用她,她就很滿足了,還想挑什麼工作。

    她當然知道母親會擔心,但家里的債務總要有人擔起來,不然,討債的時常找上門來,她們也沒好日子過。

    問她埋不埋怨?初時,她是怨的,可怨了又如何?日子總還是要繼續過下去;再者,她再怨也改變不了什麼。

    母親生病,有時一發起病來,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她不能讓母親出門工作;而昀希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也只能靠她這個姊姊。

    母女三人只有她有能力,那麼她扛起家計好讓母親養病、讓昀希上學,她也不該計較。畢竟她們是最親的一家人啊!

    于是,她認命了。

    把抹布丟入水桶簡單清洗後,擰了擰,葉昀清把擦拭工作轉移到一旁的置報架。拿起剩余的那份報紙,她猛然想起也許能再從求職廣告里再找到其它的兼職工作。

    上次陪看電影的工作丟了,她的收入頓時減少許多,她還得再找一份白天的兼職,才有能力償還父親丟下的債務。

    她拿起那份報紙,走回結帳櫃台後面,隨意翻看著。

    「又要找工作嗎?」剛從里面洗手間走出的另一名男性職員,一見她翻開報紙,便開口問道。

    「嗯,是啊,上次那個工作沒了。」葉昀清看了那年長她幾歲的大男孩一眼後,又低首專注于報紙上。猛然間,她發現了酒店征小姐的廣告,那家酒店名字她認得。

    既然上次那個工作沒了,而這家酒店還在征小姐,那是否表示她真的該去試試看?

    她看了一下應征條件和待遇,仔細盤算著如果多了這些收入,她每個月能償還多少金額。若幸運一點,讓她找到了願意包養她的對象,她很快就能讓母親和昀希過好日子了。

    她太專注,以至于沒能察覺她身後那一對別具深意的目光。

    李冬陽睇著她低首的側臉。

    兩個多月前,這女孩來應征,然後成了他的同事,一直到現在。

    他是大四學生,白天念書,傍晚四點後在這里打工,這樣的生活從他大一時就開始了。在這個單純的工作環境里,同事們去去留留,沒有一個女性同事能像葉昀清這般吸引他的注意。

    她很美,但她神情間常有的孩子氣、與偶爾出現的迷惘、和她眉間不經意的淡愁,才是牽扯他的心的原因。

    他們很有話聊,所以他清楚她的家庭背景。他很想幫助她,卻也無能為力,誰讓他也只是個半工半讀的大學生。

    「你別再找那種工作了。」李冬陽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落在那則酒店征人的廣告上。

    「我也不想,但是我需要錢,這你是知道的。」葉昀清拿起筆和便條紙,寫下了酒店的電話和地址。

    「你可以試著找正常一點的工作。」李冬陽握住她的筆。

    她抬首,苦著臉。「我大學都沒畢業,除了兼職工讀的工作以外,還有哪個公司行號會用我?再說,那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就算真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薪水也不夠我還債。」

    「你可以試著和銀行商量看看,也許……歡迎光臨!」叮咚一聲,李冬陽看她一眼後,轉過身子,微笑地看著剛進門的客人。

    「咦……學長?」面貌秀麗的女孩,乍見櫃台內的男孩時,烏溜的雙眸里有著巧遇的驚喜。

    「顏依珊?」葉昀清先認出眼前的面容,是她高中同學。

    「葉昀清?」顏依珊在見到葉昀清時,神情更顯訝異。看著櫃台後方的兩人都身著一樣的背心,她笑問︰「你們都在這里上班啊?」

    「是啊,我上小夜,他也是。」指了指身旁的李冬陽。葉昀清遲疑了會兒,才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問道︰「他是你學長?」

    自顏依珊一進門喊他學長開始,李冬陽始終處于靜默,他只是淡淡地微笑著,未置一詞。

    眨眨長睫,顏依珊看了他一眼後,才應道︰「嗯,他是我學長。」

    「好巧喔,沒想到我們……」遇上高中同學,葉昀清原先因擔心債務問題而微憂的小臉頓時發亮,卻又在眼尾余光掃到站在大門口外的人影時,整個人僵立住。

    「怎麼了?」同一時間,與她同站在櫃台後方的李冬陽也看見了門外那看來不懷好意的三張臉孔。

    「……發生什麼事了嗎?」背對大門的顏依珊,從他們的表情里,似乎也察覺她身後門外可能有什麼動靜。她旋過身子,正好對上走進門的那三張臉,她驚呼一聲。

    那三張臉,一張有著肉瘤、一張口中咬著牙簽,另一張嘴角全是紅色的汁液,三人長相不同,但看來皆是獐頭鼠目。




    當李冬陽見那三人走進店里時,一個俐落的動作後,他已越過櫃台,身影擋在顏依珊前。雖不知曉這三人是誰,但他從葉昀清的表情和這三人的穿著,知道這三人絕非善類。

    超商被搶的新聞時有所聞,他自然是該負起在場兩位女性的安全。

    「少年仔,你緊張什麼?我們又不是來找你後面那個女的的。」三人之中,為首的大肚男子嚼著檳榔、三七步的站姿,視線定在顏依珊臉上。

    「那你們想……」察覺身後那雙小手顫抖著揪住他腰側,李冬陽大手伸至後方,握住顏依珊的手。

    「他們是來找我的。」葉昀清已步出,站在他身側,表情沉凝。

    「知道我是來找你的就好。啊你不用回來上班喔?」呸一聲,紅色的汁液自大肚男人口中吐出,在潔白的地板上形成一種詭譎。

    「良哥,那工作不適合我。」事後她想了想,陪看電影都在外面跑,沒有保鑣護著,會發生什麼事很難預料。

    若是像酒店那種都在店里工作,起碼有事時,還有保鑣在。所以那天被余澤亞送回家後,她便沒再去上班。

    「我听你講那些五四三!」那名被喚作良哥的大肚男子換了個站姿後,又說︰「你說不適合就不適合喔?那如果每個小姐都跟你一樣,上幾天班後突然就不來,我們不就要餓肚子了!」

    「我那天遇上的那個客人想對我亂來,我覺得這樣的工作真的不適合我,麻煩良哥回去時,幫我跟老板娘道個歉。」說完行九十度鞠躬。之前她有听其他美眉提過,良哥是老板娘的相好。

    「我靠!道歉個屁!做這種工作的還怕人家對你亂來?要笑死人喔!」良哥夸張昂首大笑幾聲後,沉聲問︰「你不要忘記你簽了一年約。我給你兩條路選,一個是你自己乖乖跟我們走,一個是被我們押著走。」

    簽一年約?听見這話的李冬陽,愕然地側首看著葉昀清。

    她看來不笨啊,怎會和這種人簽這種約!而什麼都不知道的顏依珊,只是睜著一雙圓眼,自她听到的對話去臆測可能的情況。

    葉昀清看著三人一副「你別想逃」的嘴臉,再看看身旁那無辜的兩人,心念一轉,她壓下心底那份惶恐,冷靜道︰「好吧,我跟你們去。」話音方落,便被一旁的大男孩攫住手腕。

    「昀清,你不能去。」李冬陽憂心地看著她。這一去,她會遇上什麼情況誰都料不到。

    抽出自己的手腕,葉昀清淡笑道︰「放心,我不會有事。」她巧妙地朝他眨眨眼,然後轉身走出店門。

    依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的默契,李冬陽懂了她眸底隱含的暗示,他曉得她有辦法脫身。只是,他怎可能放心!

    三人見她自願跟他們走,也在她之後離開商店,走出大門前,肉瘤男人還回頭警告︰「少年仔,你要是敢跟來或是給我報警的話,葉昀清會有什麼下場你自己看著辦!」

    那三名男人走出後,李冬陽握住顏伊珊的大掌陡然松開,他走到門口,望著那抹故作堅強的嬌小鉤影。

    他的眸光,深凝地落在那離他愈來愈遠的人兒上,卻始終沒發覺,當他一松開手時,他身後人兒眸底陡升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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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踏出便利商店,葉昀清才發現外面的氣溫有些低,或許是這場細雨的關系。

    她跟著那三人,往他們停車的方向走去。她眼神朝左右兩方各看一眼,忖度著等會兒的動作。

    「喂!上車。」車子就在前方,是部箱形車,車門已打開。

    三人之中的一人坐進駕駛座;良哥則是正繞過車身,看來像是要走到駕駛座旁那個位子;而剩下那位有著肉瘤的男人就站在車門邊睇著她,等她上車。

    她暗暗吐口氣,壓下心中那份緊張。

    這是最好的時機,不趁現在跑,要待何時?

    心念翻轉間,她已迅速邁開雙腿,用力地往右邊街道跑去。

    跑啊!她又不是呆子,倘若真跟他們回去了,他們絕對不可能善待她。

    當初簽一年約是她的錯,她天真地以為不過是陪看個電影罷了,怎知會發生後來差點被客人侵犯的事。

    方才她會那麼干脆地跟他們走,是因為考慮李冬陽和顏依珊的安危,如果她不答應,怕是連冬陽和依珊都會有事。

    不管怎麼說,她都不能連累他們。

    「葉昀清,你還跑!就算今天讓你跑掉了,明天咧?啊你是多會跑……」後面的腳步聲逼近,夾雜著吼罵聲,「靠夭!死白目!你就不要讓我們抓到,等等有你好看的!」

    後面似瘋狗般的吠叫聲、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聲、呼呼作響的風聲……不斷飄進她耳中,除此之外,她也听見自己愈來愈急促的喘息聲,若再這麼繼續追逐下去,她沒把握能平安脫身。

    跑跑跑,她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到十字路口時,她不選擇往前,反倒是轉向右邊的馬路。

    她大口吸氣、大口吐氣,一路往前沖。然,事情的發生總難預料,下一秒鐘,她撞上了一個物體。

    底下腳步絆了絆,一個踉蹌後,眼看自己就要撲倒──忽地,一只大掌從她腰間環過,及時制止了她往地面撲去。

    「小心!」男人扶正她的身子。

    「對不起,我……」撥撥因汗水和雨水而黏在兩頰的發絲,葉昀清雙手握住男人的臂膀,穩住自己的身子。

    她抬首,正想向對方道謝,卻在見到男人的面龐時,怔愣住。

    男人在她抬起小臉時,雙眸中也透露著詫異。「葉昀清?」她跑那麼快做什麼?

    自己的狼狽又再度讓這男人瞧見,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縈繞心間。

    怎麼最近一遇上難堪的事情時,總教他撞見?她有些尷尬地推開他,拔腿再度往前跑。但才跑了幾步,便被身後的男人追上,並擋住去路。

    「你怎麼了?」她為什麼看到他像看到鬼一樣?好歹也是他出手相救,她才免于一場跌地秀,難道她不該道聲謝?

    「你、你別擋住我啊!」她伸手推著他不動的胸膛,還不忘回首張望著。轉角處猛然竄出三條影子,她知道她再不跑就會被抓回去。

    「良哥,在前面!」肉瘤男人發現葉昀清的身影,大聲嚷著。

    「那就快追啊!」良哥也瞧見她了。

    「你……」她回過身子,驚慌地看著余澤亞,「對不起,請讓我過去。」牙一咬,撞開他,她像火車頭似地往前沖。

    見她跑離,又見那一端跑來的三人,余澤亞頓時明白她為什麼要跑了。深瞳微眯,心思翻轉間,他也邁開長腿,追隨那道縴弱身影。

    今夜的雨真的不大,但在外頭待久了,也是會被打濕的。

    葉昀清努力擺動雙手,拚命加大步伐。她的面容被雨絲覆上一層薄埂的水氣,抹抹眼睫,那因沾染上雨水而有些模糊的視線變回清晰。

    她這樣不要命地跑著已經很疲累了,偏又讓她遇上那個余醫師,如果方才他不擋著她,或許她已逃出良哥他們的視線了。

    最近為什麼老踫見他?她已經打消結扎手術的念頭了,為何她和他卻反倒頻頻相遇?

    下次、下次……她不希望這種情況還有下次,她不想再讓他瞧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心思百轉千回之際,她倏然瞠大眼眸。

    冰冷的手掌被伸來的一只大掌握住,余澤亞緊牽她的手,淡瞥她一眼後,掀唇輕道︰「你跟好了。」話音方落,她只覺自己的身子被往前帶。

    他的腳步很大,速度也快,她雖被他牽握住,卻仍是備覺辛苦。她才想著不想再遇見他而已,他卻出現在她身側,還帶著她跑。他看出她遇上困難了,追上來幫她的嗎?

    「你……你確定……確定你是醫生嗎?」她喘息著,望著前方的背影。

    「什麼?」他回首看了她一眼。

    「你……你……」好喘。

    她的喘息相當急促紊亂,但他看來卻是輕松無比。「你是……是不是去……去過少林……寺……練過……練過‘輕功水上飄’……」她呼吸愈來愈不順。

    前方的背影明顯地僵了僵,旋即朗笑出聲︰「你不是在逃命?逃命就要跑得比他們快呀,不然怎麼逃得了!」

    「是……是……是呀……」她喘了喘,自知體力已到極限。「但是余……余醫……醫師……我……我真的……不行……了……」咚地一聲,她雙膝著地,全身癱軟。

    手中握住的軟嫩滑開,男人定下腳步,回過身子,見她跪坐在地不斷喘息,想也不想,一個彎身,他抱起了她。

    她驚呼一聲,似是相當驚訝他的舉動。

    雙臂自然而然地摟住他頸子,盯著他的下顎,詫問︰「為……為什麼?」從沒這麼劇烈地奔跑過,她氣息仍是不穩。

    「……什麼?」因抱著她,多了一份重量,他的速度不若先前那麼快。他清楚知道,不用多久的時間,後面那三人就會追上他們。

    「你……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從她這視線看過去,她發現他發上覆著一層雨絲,在路燈的照射下,映出一種別于他白日俊朗模樣的神秘氣息。

    她溫熱的吐息落在他頸側,微微撩動他淡靜的心湖。原平穩的呼吸略紊,因噴在頸側那份馨香氣息,也因他承受著她的重量。

    他思緒翻揚著,半晌,停下已有些泛酸的長腿,然後放下她。

    他微昂臉,幾個大大的喘息後,呼吸已回復平穩,看不出他剛抱著一個女人跑了一大段路程的模樣。

    葉昀清楞了楞,因他的舉動。

    他不會是真的打算把她放下後,就不管她了吧?

    想想也是,畢竟他們連朋友關系都談不上,他是真的沒必要理她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她看見他胸膛幾個大大的起伏後,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被瞧得不自在,卻也只能反望住他。

    她發現今夜的他與前兩次遇上時不大一樣,沒了醫生白袍的他,感覺少了點專業的氣息,但仍不減他的俊美。該怎麼說呢?她覺得身著白袍的他,有一種知性的魅力;但褪去那件代表身份的衣物時,他卻有著極淡的性感。

    也許是他身上只剩那件單薄的襯衫,底下的精勁身軀線條隱約可見的關系,現在的他看來確實是有些性感的。

    「你……發生什麼事了?」余澤亞半斂目,睇著眼前的女人。

    這種事要怎麼跟他說呢?說她無知,笨到和人家簽了一年合約,結果人家現在要來抓她回去履行合約內容了?

    前後兩次被他撞見她如此狼狽的模樣,已是夠難堪的事了,她又如何能把這種事告訴他?

    「沒、沒事,我沒事。謝謝你!」客氣地點點頭後,她作勢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沒事為什麼要跑?沒事為什麼那三個人會這樣緊追不舍?」

    「咦?」她裝傻。

    他微揚下顎,視線落在她身後,示意她往後看。

    她一回首,果真見到良哥他們站在那里彎著腰喘息著。

    她愕然地側首看著余澤亞,「我……你……你快走!」她一方面試著自他的掌中掙脫,另一方面又推著他,要他離開。

    他一個斯文人,萬一良哥他們要對他不利,他沒法還擊的啊!

    一想到她可能被帶回去,再想到可能連他都被她拖累,她眼一酸,眸中涌起薄霧。

    他見她眸底聚著因惶恐而起的霧氣,只是微勾唇角,「我不走。」接著,他突然拉過她的身子,將她藏至他身後。

    「三位,我能不能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追著她跑?」他用自己的身體掩住她後,雙手抱胸地看著眼前那三只喘得像狗的家伙。

    這種小流氓他看多了,自以為凶狠就是大哥,在他眼里,不過是小嘍罷了。若不是因為她,他才懶得理會這種人。

    「咳……咳咳……」良哥咳出一口氣後,站起身子,張著紅嘴,不耐地道︰「她跟我們簽了一年約,啊結果才給我上了幾天班後就落跑,我當然要把她帶回去。」真夭壽,沒想到葉昀清那丫頭還挺會跑的。

    簽約?什麼東西啊?余澤亞側首,用眼神詢問身後的女人。

    葉昀清看了他一眼,訥訥開口︰「就是上次你在地下停車場撞見的那件事,因為那天之後,我再也沒回去上班了。」視線從他臉上收回,落在他的背脊。

    她是不懂他向良哥問這些要做什麼,但隱約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不管,而且,還像是要幫她徹底解決這件事情似的。

    她咬著下唇,低垂螓首,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余澤亞瞳眸閃了閃,淡淡掀唇道︰「如果把合約賣給我,需要多少錢?」他轉過身子,眼神落在良哥身上。

    他問得雲淡風輕,但在場的另外四人卻詫異地瞠大眼,尤其是他身後的她。

    「你……不可以,你買那合約做什麼?」顧不得自己了,葉昀清繞到他眼前,仰著臉問。

    「買下來,你就自由了。」他淡淡開口,態度從容。

    「你……」不可否認地,當他一道出他的用意時,她心中是有些感動的,但一想起他們非親非故,她沒理由讓他這樣幫她啊。

    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心念一動。「謝謝你,但我不需要幫助。」丟下這麼一句話,她繞過他身子,再度邁開腳步狂奔而去。

    未料她會如此反應,余澤亞微詫,待那三人暴吼著跑過他身側時,他才回過心神。暗咒一聲,他跟著追了上去。

    「葉昀清,你還想跑啊!」肉瘤男人這次腳程快了許多,已抓住葉昀清的發。但就在他欲使力扯她發時,同時間另一個男人的大掌俐落地彈開他的手。

    那彈開他手的動作看似輕柔,可力道卻是強勁猶如狂風,原在他眼前的葉昀清已瞬間被那男人卷進懷里。

    葉昀清當然希望有人幫她,可她不想欠他人情,也不願見到他因為幫了她而被良哥他們纏上,所以她拒絕他的幫忙。而她現下能做的,除了逃還是逃,盡管她知道自己的體力真的已不行了。

    丙然啊,她才往前跑了幾步,長發就被身後追來的人拉住。

    好痛!頭皮泛起一陣刺麻,就在她以為她的長發會連帶著頭皮被剝離腦殼時,卻被擁進一個暖熱的胸膛里。

    一抬眼,是他,余澤亞。

    相遇幾次,都有過肢體上的接觸,每次與他近身接觸,她都能嗅到他身上的氣味。那氣味她聞過,淡淡的甜藥香,混著一種似是香草的清香……她想起了,她在他家和診所都聞過這種味。

    不知為何,他那清爽的男性氣息,還有那溫熱的身軀,竟讓她心思微亂。

    路燈在他斯文俊逸的臉上分割出陰影,這樣的他看來有些危險。

    她睇著他明亮的右頰、緊抿的薄唇、肅冷的眉宇……他似乎在生氣,而且他深幽的黑瞳,好像……好像還抹上了些許狠勁的光芒?

    余澤亞冷凜著臉。

    真的是見鬼了,當他看見那長相惡心的肉瘤男一把扯住葉昀清的長發時,左胸倏然一緊,想也不想地就出手送了一掌出去。

    他這雙手是用來醫治病患用的,不是打架用的,若非必要,他絕不動手。因萬一傷了手,他還能再執手術刀嗎?無百分百的把握。所以他盡可能地避免掉讓自己雙手受傷的機會。

    可是……他居然真的動手了!

    他暗吐一口氣,斂下眉目,卻對上了仰著臉睇著他的她。

    四目相接,她眼睫輕眨、菱唇輕啟的模樣,讓他氣息略灼。

    淡瞥她一眼後,他調離視線,薄唇輕掀︰「找個安全的地方等我。」松開她,他迎向那早已摩拳擦掌等著他的三人。

    她有些怔愣。

    方才,他瞧著她看的時候,深瞳閃過幾道光,很耐人尋味,偏又讓她瞧不出其中情緒,神神秘秘的。然後,他又忙斂住什麼似的,一雙眼瞳又恢復沉靜。

    正當她心思還在流轉時,一道人影吃痛地喊了聲,她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前方已打成一團。

    縱然在這之前,她對他真無特別強烈的感覺,但見他為了她才和那三人打在一起,她難免憂心,他畢竟只是個醫生啊,能敵得過那三個惡霸嗎?何況,他還是以寡迎眾。

    她想出聲大喊,提醒他要小心一點時,卻又發現她似乎無須為他擔這個心,因為──

    他身手好得嚇人!

    他的動作相當俐落敏捷,出手時,看似輕柔、沒有蠻力,但他的勁道卻像是強風吹翻汽車,又像流水吞沒巨艦,完全沒有硬踫硬的感覺。她覺得,她似乎看到武俠電影中才能見到的畫面。

    幾個動作下來,那三人捧腹的捧腹、哀嚎的哀嚎、倒地的倒地,鼻血不要錢似的狂噴,然後,抖著身子瞪了余澤亞幾眼後,拔腿就逃。

    余澤亞見三人跑遠後,知道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善罷干休,但他心底已有了徹底解決的方案。

    一個吐氣,拉拉衣領,拍整衣袖後,他旋身找尋那道身影。他沒料到她就在身後,才一轉身,就陷進她那雙若有所思的眸底。

    他就站著任由她瞧,直到她開口︰「你沒事吧?」

    「我很好。」

    「你……」她偏著腦袋,似在思考該如何開口才恰當,好半晌才道︰「我沒想到你一個人可以打跑三個人,他們看起來不大好惹,也許……也許他們不甘心,會來找你麻煩,我想……」她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想說的。

    他淡淡笑開,似明白她的用意。「你放心,我有學過幾年武術,防身沒問題的,不用為我擔心。」

    擔心?她是在為他擔心嗎?

    她還未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擔心他時,又听見他略帶擔憂的嗓音︰「倒是你……你頭發沒事吧?」他忽地捧住她後腦,另一手撫上她發頂。「剛才那個人那麼用力扯,很痛吧?」

    他暖暖的鼻息落在她發頂,加上這太親密的舉動,惹得她全身泛起一陣熱意。「沒事了,我……」她仰臉,想開口請他放開她,怎知這角度就是這麼剛剛好,他俯首,她抬首,于是,四片唇就在彼此的詫異中,自然地貼合在一起……

    當她回過神時,才發覺原只是輕觸的唇片,竟教他含住。尚不及反應,他溫熱的舌已侵進她齒關,放肆地吻著她。

    她只覺雙腿發軟,慢慢地失去力量,直待他松開她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沒有抵抗他。

    男人……危險的,她怎麼讓自己陷進他的吻了!

    他溫熱的雙掌握在她腰側撐著她,睇著她的目光清透澄淨,眼波溫似水,沒半點邪念的感覺,就好像……好像在看著一件喜愛的物品似的。

    他那樣看她,倒教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才好。如果他的眼神不正,她或者可以給他一巴掌,可偏偏……

    倏地,她推開他,轉身就跑,猶如上回的落荒而逃。

    身後的男人,定定凝視著她愈來愈遠的身影。

    他因為工作關系,極少有多余的時間去經營一段感情,也沒遇上讓他想望的女人,可前方那已快不見的身影,卻讓他三番兩次控制不住自己地欺上她的唇。

    他想,他是被她吸引了……

    在面包架前整理面包的葉昀清,一見到甫踏進店里的李冬陽時,忙著抬首詢問︰「依珊還好嗎?」

    「嗯……吃了藥,現在睡了。」李冬陽答得有些別扭,他穿起背心,走進櫃台,幫跟著他進門買煙的客人結帳。

    葉昀清偷覷了他看來有些沉凝的側臉一眼,雖感疑惑,卻什麼也沒問地繼續將被客人弄亂的面包排整齊。

    一星期前,良哥那三人找上她的隔日,她來上班時和他閑聊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和顏依珊除了是現在這所大學的學長、學妹關系外,他們連國中也是讀同一所。所以他們之間的學長、學妹關系,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的。

    顏依珊為了就近念書,一個人在外面租屋。

    傍晚她剛進店里時,接到李冬陽撥來的電話,說是顏依珊感冒發燒,他得請假幾小時過去看看。

    他這樣臨時請假,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人代班,店里只剩她一個人。

    原先還很擔心良哥他們會不會趁店里只有她時再度找上門,但一直到現在都沒再見到他們出現。難道,他們放過她了?

    「昀清,我不在的這幾個小時,上次那些人沒來找麻煩吧?」李冬陽在她身後開口。他很擔心她一個人,但發燒的依珊又無人照料,他總不好把生病的她丟著。

    「沒有呢,你放心。」葉昀清回首望著他,「依珊不是一個人住?她這樣一個人沒關系嗎?萬一等等她醒來……」

    「我下班後會過去看她。」李冬陽擰著眉睇著她,好半晌才道︰「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上次那三個人看來不好惹。」

    她微偏螓首,咬著唇思忖著。

    她知道他們不會就這麼放了她,但她也納悶,為什麼他們沒再出現?難道上次被余澤亞的身手嚇到了?

    「我想應該是沒事了,已經過這麼多天了,也沒再見他們出現。」她安慰他,也安撫自己。

    如果真能沒事,那再好不過了。

    李東陽輕嘆一聲,「總之,你出入任何地方都小心一點。還有,雖然不是好事,但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你別再把腦筋動到那些行業上頭了。」

    「不敢了,我不敢再想要去酒店工作的事了。」她吐吐舌,微帶尷尬地說。

    事實上也是如此,陪看電影的工作都能惹出這樣的事來,那更復雜的酒店就更不用說了。

    她難得俏皮的模樣把李冬陽惹笑了,他微揚內斂的唇角,「你還沒告訴我,上次你是怎麼甩掉那三個人的?」

    「啊,那個啊……」提起那晚,她莫名地尷尬起來。

    想起余澤亞救了她,她卻因為那個吻,又再次轉身就逃,事後才憶起她竟然一句謝謝也沒說……

    「昀清,怎麼了?」李冬陽見她欲言又止,雙腮還泛著紅暈。

    「沒……沒事!」她搔搔太陽穴。「其實那晚……啊,我電話響了。」她置于櫃台的手機在此時響起。

    這手機是為了母親和昀希申請的,她就怕自己出來工作時,萬一家里有什麼事需要她會找不到她,于是她買了最便宜的一元手機,再搭配最便宜的月租費,也擁有了幾乎人人都有的行動電話。

    「……邱媽媽?怎麼了?」她一按下通話鍵,鄰居邱媽媽心急的聲音便傳進她耳中。「你慢慢講,我听不听楚……」店里的收訊不是太好,她拿著手機,邊听邊往外走去。

    幾十秒鐘後,李冬陽見她匆忙跑進來。「冬陽,我家里有急事,我要趕回去。」她忙脫下制服背心,心一急,手機還摔落地上。

    「別慌,你慢慢來。」彎身為她拾起手機,放進她的背包,遞給她。

    「我……店里……」她忙找出機車鑰匙。「那個依珊……」

    「昀清,不急,店里我一個人就可以的。依珊你也別擔心,我下班後會過去看她。」李冬陽伸手輕拍她的肩,「你騎車小心,有什麼事需要我的話,盡管打電話給我,不用客氣。」

    葉昀清在手忙腳亂中,終于從背包里翻出鑰匙,抬眼時,眸中已聚了水氣,差點就要拋出淚珠,但她又忍了下來。

    哭沒用啊,她只能堅強啊!

    「冬陽,我……」她想說些什麼,可腦袋里的東西卻糊成一團。

    「去吧,我懂。」李冬陽微笑地睇著她。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後,像火車頭似地往外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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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近的天氣真的不大好,常飄著細雨,而一飄起雨來,氣溫也跟著降。雖然雨勢不大,但雨絲滲入肌膚,還是有著涼意。

    葉昀清背著葉昀希,在飄著雨的夜里奔跑。

    她接到隔壁邱媽媽的電話後,旋即趕回家,一進家門,就看到昀希抱著肚子喊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母親緊張得不得了,直喊著要帶昀希去看醫生,但邱媽媽因為擔心母親會發病,忘了路回家,所以不敢貿然讓她們出門。

    昀希痛到沒力氣走路,她只好背著她出門。

    她們在街邊站了好一會兒,或許是因為雨天的關系,每部經過眼前的計程車上都有乘客,她見昀希猛哭,決定不再等待,靠兩條腿比較實在。

    脫下身上的薄外套覆住昀希後,她提腿就跑。

    晚上八點多,診所都還有看診,她想了想,先找個近一點的診所檢查看看,要真有什麼大問題,再轉往大醫院,因為家里離大醫院有段不近的距離。

    繞過一條街,她邊跑邊喘,汗水、雨水,還有昀希的淚水,早把她的背弄濕一片。再繞了一條街,街尾是一個大十字路口,憑著直覺,她轉往左邊,然後,她見到了一棟熟悉的建築物。

    一張斯文清傲的男性臉龐,驀然浮現眼前。

    她才想起,這條路上星期她也經過一回,但那時是從對面那個方向過來,而當時她忙著逃命,沒注意到原來她會遇上余澤亞是因為他的診所就在這里。

    沒再細想,她背著昀希,幾個喘息後,推開建築物大門。

    「小姐,請問余醫師……」她站在櫃台前。

    「啊,我認得你。」櫃台後方的陳郁秀一抬臉,馬上就認出了葉昀清。

    進出診所的病患很多,但知道自家老板擅于外科的患者不多見,所以她自然認得眼前這個患者。只是,這位葉小姐這次看來好狼狽……

    「余醫師在看診喔,你……」陳郁秀一臉狐疑。

    「我妹妹病了,能不能請他先幫我看一下?」背著妹妹的葉昀清側過身子,好讓陳郁秀見到妹妹的臉。

    陳郁秀干笑幾聲,「當然是可以啊,但是你要先掛號喔。」看病和買東西一樣,都是要排隊的啦!

    「但是她很不舒服,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讓我們進去?」葉昀清秀眉緊鎖,繼續道︰「因為我攔不到計程車,我家離大醫院又遠,只好來找余醫師。」

    陳郁秀踮高腳,看了看她背上的小女孩,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好吧,我去幫你問問余醫師,你先填一下她的資料。」送上病歷表需要填寫的個人資料表和原子筆後,她走出櫃台轉往看診間。

    片刻,她走出看診間,回到櫃台後方。「去吧,余醫師答應先看你妹妹。你從這邊直走,到底那間就是,直接拉開門進去就行了。」

    「謝謝。」葉昀清松一口氣。「小姐,可不可以再麻煩你一下,我沒有辦法寫這個資料,你能不能幫我?」她雙手勾著昀希的腳。

    陳郁秀依著她說的,迅速寫好葉昀希的個人資料後,輸入電腦。「我看你這樣也不好開門,我帶你過去好了。」話音方落,她已走出櫃台,領著葉昀清走向看診間。

    一進診間,葉昀清便見到桌後方的白袍男人正在和一名病人交談,似是詢問癥狀。接著,他拿起听診器在病人的胸前和背上輕移著。

    她坐在他對面的米色長沙發上等待,昀希則是靠在她身側。她輕拍昀希的背,視線再度回到桌後方的白袍男人身上。

    先前三次相遇,總是在她需要幫助時,這次她找上他,還是因為需要他的幫忙。為什麼連著幾次,他這個陌生人卻都是助她的人?

    她看過他溫和的模樣、看過他不輕易妥協的模樣,也看過他發狠打人的模樣,就是沒見過他對待病人的樣子。

    現在,那桌後方的他,對待病人時,是噙著溫和笑意的,說起話來嗓音煦暖,和之前她所見過的他,又有不同的風貌。

    她視線往下,落在他桌上。

    除了電腦以外,還有一個哆啦A夢造型的筆筒、一疊看來應該是貼紙的東西、兩三瓶透明罐裝的糖果……是哄小病人用的吧?

    然後,她又發現他白袍胸口夾著應該是胸針的東西。一般胸針不稀奇,但那造型是哆啦A夢的就有趣了。想來,那也是誘哄小病人的道具吧。

    看不出來,一個男人,竟有這般心思!她想,他真的是一個好醫生。

    一個身影經過她眼前,走出診間,是那病患。然後她听見他清柔如風的嗓音,喊著葉昀希,她抱起妹妹,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坐。

    余澤亞看了熒幕里的資料後,想起她第一次找上他時,曾提到她要養孩子。當時他以為她也許是未婚媽媽,但現在依熒幕里的姓名、歲數等資料來看,這孩子應該是她妹妹。

    視線調向她,他鏡片後的眸底掠過幾道光,然後他側身,從身後櫃子上拿了一盒面紙遞給她。

    「這是?」葉昀清接過面紙盒,一臉疑惑。

    「把臉擦一擦。」他淡淡地說。

    瞧,現在她一臉都是未干的水痕,濕發黏在頰側,那模樣看來是那麼狼狽。她這麼大一個人了,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嗎?每見她一次,總讓他擔心一次。

    她一怔,旋即摸摸臉頰,才想起自己方才是淋著細雨過來的。

    她低首檢查了一下昀希。還好,她因為有為她覆上薄外套,加上只是毛毛雨,所以沒弄濕。倒是她自己,雨水還有汗水,早讓她全身上下濕成一片了。

    抽出幾張面紙,她隨便在臉上抹幾下。

    「妹妹,你哪里不舒服?」余澤亞開始問診,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著。

    「我肚子痛,好痛好痛喔!然後……然後我想吐。」葉昀希軟嫩的童音回蕩在診間。

    「嗯……肚子痛多久了?」他眼神落在葉昀清臉上。

    「好像是傍晚開始的。」

    「好像?」他挑眉。

    「……嗯。」她不在家呀,是邱媽媽告訴她的。

    「妹妹,你跟叔叔說,你有沒有流鼻水或咳嗽?」他伸過手來,揚著極溫柔的笑容,摸摸昀希的臉頰。

    「沒有。」

    「好乖。」拍拍昀希的頭後,他轉首看著葉昀清,「她會藥物過敏嗎?」

    「不會。」

    「除了她會這樣以外,家里其他人有沒有像她這樣的癥狀?」

    「沒有。」

    他忙KEYIN,好半晌後,他人帶椅靠近她們。

    拿起听診器,翻起葉昀希的上衣後,他溫柔哄道︰「妹妹,讓叔叔听一下就好,會有一點點冰冰的喔。」接著,他要昀希用力呼吸。

    最後的診斷結果是──腸胃炎。

    他讓護士幫昀希打了針,然後要她們暫時留在診所休息,等確定昀希肚子不痛了才能回家。

    這看診間的空間很深,最里側有張病床,它不像一般醫院那股用便宜的塑膠拉簾隔開,而是用五面式的白橡實木屏風,給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患者一個隱密的空間。

    葉昀希挨了一針、服了一包藥後,不知是藥效的關系,還是真累了,躺在病床上的她很快就進入夢鄉。

    而葉昀清就坐在病床旁,一手當枕、一手握著妹妹的手,也伏在床沿略作休息。

    隱隱約約中,她覺得自己像是睡著了,然後好像有人走近她,沒多久那人又離開。在那人影走開後,她聞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氣味,極好聞、甜甜的藥香,還有淡淡的香單味。

    那味道最近她常聞到,是一個男人身上獨有的氣味,那男人長得相當俊美,還吻了她兩次。其中一次,還是在他們初識對方時……

    世上怎麼會有那種男人?可以在剛認識一個女人時,就吻上她。那是怎樣的心態?

    驀然間,那男人的臉和余澤亞的臉交疊……

    是了,那男人不就是余澤亞?那麼她身上的味道不就是──

    她倏然張眸,在看見眼前睡得香甜的昀希時,猛然想起自己還在余澤亞的診所里。

    她伸手摸了摸昀希,體溫正常,臉色也不若之前那樣慘白,應該是沒事了。

    抬眼看了看,燈光變得暈黃,四周也變得很沉靜,感覺上診所似乎沒有人了。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晚上近十一點鐘了,難怪一片靜悄悄。

    只是,昀希是病人,診所里怎麼可以沒人?就算要下班,也要叫醒她們啊。該不會……該不會她們被鎖在診所里了吧?

    心一驚,她猛然站起身,一個東西自她肩上滑落。側首一看,是一件白袍。她狐疑地彎身拾起,在瞧見白袍上的哆啦A夢胸針時,她怔了怔。

    這不是余澤亞的?方才自她肩上滑落,難道是因為……

    也所以方才朦朧中,她見到的人影是他?

    心念一動,她抱著有著他氣味的白袍,走出屏風。

    才一踏出屏風,她就見到他托著腮,另只手還放在電腦鍵盤上,雙目輕閉,似是睡著了。

    她還以為診所里的人都走光了,原來……驀然間,她覺得左胸下微微一蕩,心跳像漏了一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悄悄變化著。

    躡足,輕悄地走近男人身側,她靜睇男人的睡容。

    鼻梁上沒架眼鏡,讓她得以清楚看見他的長睫毛,她知道那長睫下的瞳眸有多深邃,如不見底的深淵。

    只是睡容讓他變得可愛,再找不到那種神秘感。

    斂下眉目,面容有著她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溫柔,微微一笑後,將懷中的白袍輕披在他肩上。

    當她直起身子時,看見桌上的電話,這才猛然想起母親在家一定等得心急了,她該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的。伸手摸了摸口袋,才赫然想起她心急昀希的病痛,出門時竟忘了帶背包。

    她偷偷覷了男人的睡臉。借個電話,他應該不會計較吧?

    她直接拿起話筒,撥了熟悉的號碼。未料電話接通,對方才一听到她的聲音,回給她的竟是另一則震撼她的消息。

    她瞠著布滿驚慌的圓眸,小嘴微張,手中的話筒不知不覺滑落。

    「咚」一聲,話筒打在桌面上,驚擾了身旁的男人。

    余澤亞在听見撞擊聲響的那瞬間,倏然張眸,他見到的是她那無措驚惶的側臉。

    他站起身,肩上的白袍滑落,他索性拉下,穿回身上。

    他拾起掉落在桌面上的話筒,將其置回話機上時,身子不意擦過她的,他側首看她一眼,心一跳……她竟在落淚!

    「葉昀清?」他見她雙眸有些渙散,似是受到什麼驚嚇,遂輕喚她的名。

    媽媽……媽媽……葉昀清在听見清柔的嗓音喚著她的名時,才凝住思緒。

    微偏螓首,當她看見喚她的那張男人面龐時,啜泣一聲,她投進男人的懷里,揪緊他白袍的衣襟。「余醫師……余醫師……」

    外頭依舊飄著雨,雨勢有些大,但視線還算清楚。

    葉昀清坐在余澤亞的車內,雙眸緊盯著車外。

    因天暗,又下雨,加上他們正在尋人,所以車速不快,而且走走停停。

    三個小時多以前,葉昀清在撥電話回家想報平安時,卻從邱媽媽口中得知母親偷跑出門的消息。

    邱媽媽在電話那頭自責不已,說若不是因為她去上洗手間,母親也不會趁那時偷跑出去。邱媽媽還說,母親是因為相當擔心昀希,所以才想出門找她們姊妹倆。

    說來說去都是她不好,如果她別忘了帶手機,母親就能找到她;或者她如果能早一點撥個電話回家讓母親放心,那麼她就不會一個人偷跑出門。現在連她人在哪,她都不知道!

    她一邊抹著淚,一邊用手掌擦著車窗的霧氣,努力看著窗外。

    在瞧見不遠處的騎樓下有人影晃動時,她激動地拍打車窗,「停車停車,那里有人!」末待車子靜止,她就要打開車門。

    駕駛座上的男人一驚,忙拉住她的手,然後車子俐落地停在馬路旁。

    「別慌,我下去看就好,你待在車里。」余澤亞看著那自掛完電話後就沒停過淚的面容。

    當她伏在他胸前哭喊他的名時,他的心竟泛著刺痛。她的淚像會螫人似的,透過他襯衫,滲進他胸口。

    听完她哭著說她母親不見的消息後,他沒多想地抱起昀希,先送昀希回家讓她那位鄰居照顧後,他再與她一同出來找人。

    他不是多事的人,甚至兄弟、朋友們老說他是個自私的人,但自從遇上她開始,他似乎就變得愛管閑事,更甚者,他兩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欲念,吻了她。

    他幾次出手救了她,不但去請李俊杰別幫她動那個結扎手術,還私下花了一筆錢買回她那個合約,讓她免于被抓回當陪看電影辣妹的命運。

    連現在這個該是他睡眠時間的凌晨,他竟然也自願開著車,陪她在街上毫無目的地尋找她母親。

    若把這事說給朋友听,五個里大概會有五個不相信。

    「我要下去看,拜托!」葉昀清腫著一雙哭紅的眼,哀求的看著他。「余醫師,你讓我下去……求求你……」

    那雙哭紅的眼,揪著他的心。「你累了,在車里休息,我保證會看仔細。」拿起傘,他再看她一眼後,走出車外。

    打著傘,他朝不遠處站在騎樓下的人影走了過去,他依著她形容她母親的模樣,細看對方。衣服顏色不對、發型也不對,他略為失望地轉身往回走。

    當他回身之際,不意撞到一副柔軟的身子,大手環住縴細的腰身,擁那身子的主人進懷里。「怎麼下來了?」

    「是不是我媽?是不是?」葉昀清根本無法在車上待著,她在他之後下車,跟了過來。

    他沉沉地看她一眼,然後輕搖首。「走吧,我們再到別處看看。」

    「也不是啊……」她嗓音淡得如同失了溫,原抓緊他衣衫的雙手頓時垂軟下來。她一副失魂落魄樣,看在他眼里,左胸口像狠狠被擊了一記重拳,痛得不能自己。

    「沒關系,我們再找找,一定會找到的。」他在車上听她說起她母親患了阿滋海默癥,身為醫者,他當然知曉這種病癥若發病時,患者真的有可能會忘了回家的路。

    「找了那麼久都沒找到,她會去哪里……」她轉身,步伐不穩地往前走。「現在又下著雨,不知道她會不會找地方躲雨……要是感冒了,該怎麼辦?她肚子會餓嗎?她找不到路回家會不會害怕……」

    苞在她身後的他,瞧著她縴弱的身影和那喃喃自語的模樣,心髒狠狠一抽,沒半分考慮地就從她身後擁住她。

    「昀清,昀清……別急,我會幫你找到她的。」他面龐埋進她微濕的發,心憐不已。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對她有著這種異樣的情緒?

    若不是對她有男女之情,他又怎會三番兩次出手相救?又怎會如現在這般對她萬分疼惜?他原以為自己只是因為她清純,所以對她有好感,被她小小吸引而已,但現在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讓她滲入他心扉了。

    原來喜歡,也可以不論時間長短嗎?

    是她的脆弱模樣,引出他對她心底那份最真實的情感?

    她的身子真小,抱起來像在抱小狗……可是這麼擁著她,他竟有一種永遠都不想放開的感覺。

    既然她的哀愁與脆弱綁上他心頭,讓他連喘息都痛,那麼,就由他承攬一切吧。

    喟嘆一聲,他想,他決定了,他決定她是他的責任了。

    後來,他們仍是沒找到她母親。

    兩日後,有路人在她住家附近的大排水溝里,發現一具女性浮尸。

    經警方查證後,是葉昀清之母。

    事後法醫和檢察官勘驗後確定,她是自然落水而亡。

    警方研判,可能是天黑又下雨所造成的視線不良,導致她摔落水溝,因而造成不車。

    她走得匆忙,留下未及見著她最後一面的女兒,無限傷懷。

    葉昀清在認尸時,幾度哭倒在余澤亞懷里,她哀痛地問︰「余醫師,如果你現在把冰涼的听診器貼在我胸口,你听到的會是我的心跳聲,還是心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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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璇酒店。

    它位于繁盛的商業中心,是一間采會員制、全國唯一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店。

    這里交通便捷,幕後老板為人海派,黑白兩道都與他有些交情,加上旗下公關小姐篩選嚴格,交際手腕一流,所以在同行激烈的競爭生意中,「金璇」的業績相當突出。

    這里的公關小姐,「身價」都比一般坐台小姐高出許多。但也因為經過精挑細選,讓酒客相當滿意,所以即使是采會員制,一般人無法隨意進出,可其生意仍是好得教同行欣羨不已。

    葉昀清與所有的公關小姐統一身著米白色旗袍,列成一排,正站在富麗堂皇的大廳,听著前方店經理的叮囑。

    今天中午好像有什麼大人物要來吧,听說大老板也會出現,但那些對她來說根本都不重要啊,她一點也不想听那些內容。

    她微仰首,盯著上方華麗的進口水晶燈,神思飄遠……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啊!

    母親意外去世後,為了給她一個完整的喪禮,她向便利商店的店長借了二十萬元。店長人很好,不收她利息、不催她還錢,但她仍是寫了一張借據。

    她辭了便利商店的工作,請隔壁邱媽媽當昀希的褓姆後,應征了這家酒店的公關小姐。

    原以為酒店小姐的工作只要有意願、是女人都可以從事這行業,但沒想到這家酒店的公關小姐,還需經過「經紀公司」的篩選,合格者才能穿上它的制服,走進這大門。

    她能被選上,她該笑還是該哭?

    無路可走了啊。向店長借的二十萬,還有原先的負債,加上母親喪禮後又有討債公司的上門催討,那些人甚至還用昀希的安全來威脅她。為了有一個平靜的生活、為了昀希的安全,她只能走這一步。

    今天是她在這里上班的第三天,前兩天她不算真正有接觸到任何客人。

    她不知是店經理擔心她是生手,抑或是店經理為了給她一個適應期,所以前兩天都有資深的公關小姐帶領她。

    她跟在那些公關小姐身邊,看著她們如何與客人應對、如何哄客人開心,她愈看愈是覺得自己污濁。

    為了錢,要那樣招呼男人,她還有自尊可言嗎?

    即使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有打算靠男人賺取金錢的念頭,可真正做了,才知道這有多不容易。之前那份陪看電影的工作,她雖做得不愉快,卻也不會厭惡自己,但現在……

    現在卻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很厭惡這樣的自己。

    是因為最近老在她腦海里盤旋的男人嗎?

    ──余澤亞。

    從母親失蹤的那晚開始,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就連母親辦喪事那段期間,他也是天天到她家里探望,問她需不需要幫忙。他甚至遞了張支票給她,說是要幫助她。

    她知道他是好心,但她卻不想用他的錢。一來她讓他幫了太多次,已欠他不少人情;二來他與她非親非故,她沒有理由用他的錢;三是因為……因為她發現這段時間下來,自己似乎開始依賴他,這樣的感覺讓她惶恐。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竟然開口說要照顧她!

    照顧?這是多麼大的一個責任,他怎能如此輕易對她開口!

    是因為他是醫生,每天都在診所醫治病患,比常人多了一些耐心和熱心,所以他才想照顧她嗎?

    但她不是他的病患,也不是小動物,更不是小孩子,他不須如此的。再說,像她這樣的人,與他的世界是不會有交集的,他是醫生,而她呢?

    所以,她婉拒了他。

    「卿卿,今天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吧?」店經理忽然朝她這方向看來。

    她怔了怔,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花名。

    店經理說,名字要好記、好念,還要讓客人印象深刻,于是店經理就依她名字最後的清字,用了同音的卿字,成為她的花名。

    她頭皮一陣麻,因那卿卿兩字讓她覺得惡心。

    輕擰秀眉,她微笑道︰「可以的。」

    「很好。」店經理滿意地笑道,然後拍掌,對著所有的公關小姐吆喝著︰「我美麗的小姐們,工作啦!一定要做足面子給大老板,也要讓今天的貴客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給我用心一點招呼,要是讓客人們看上了,願意給你們一個穩定的生活,也是你們的福氣。」

    店經理一番話惹笑了她。

    埃氣?那也能算是福氣嗎?

    璇閣。

    位于「金璇」二樓,一個融合了現代感與西方風格的宴會廳。

    這宴會廳的設計典雅、明亮,帶著深褐色的古典、沉穩,是個可容納四十人、完全隱密的獨立多功能空間。兩張分別可容納二十人的花樟木圓桌,加上先進的視听設備,讓這宴會廳更顯得完美。

    今日,「金璇」的大老板林金玄,在自家酒店的宴會廳設宴,為的是向多年好友余成衛賠罪。

    談起余成衛所創立的衛門,在幾十年前可是台灣黑社會的第一大幫,但後來受政府掃黑行動影響,余成衛才將不法的事業轉向正途。衛門能創立,繼而成為當時的第一大幫,林金玄可是助了不少力。

    後來余成衛決定漂白時,林金玄才自立門戶,創了玄盟,繼續當他的黑道大哥。

    但這兩人的交情,並不因此而受到影響,只是林金玄為了不讓已正派經營的衛門,因玄盟而無法漂白成功,他和余成衛協議不讓底下的人知道他倆的交情,所以後來兩人的手下,皆不知自己的老大與對方有這等交情。

    正因為如此,前些時候玄盟的人,才會因為和余成衛的另一名養子余裴亞在國道上發生擦撞意外而引起糾紛,出手傷了余裴亞。

    听說當時的余裴亞傷勢不輕,林金玄得知此事後,震怒不已,遂于今日設宴,向多年好友及其養子們道歉賠罪。

    余成衛與妻子結婚數十年,並無子女,倒是領養了幾個養子。

    容納四十人的宴會廳,現場僅有五人,分別是林金玄、余成衛,和余成衛三名養子──余澤亞、余裴亞、余欣亞。

    「我說裴亞啊,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沒帶好自己手下,才會傷了你。」林金玄端起酒杯,一臉豪爽。「我先罰一杯。」

    酒尚未入喉,余裴亞便淡笑道︰「不,玄叔,剛才听了我老爹的介紹才知道您與他的交情,論輩份,也該是我先敬您。何況,那時大家都不知道原來是自己人啊。」

    「是啊是啊,阿玄,就讓這些孩子們敬你一杯吧。」上了年紀的余成衛,面色紅潤、聲如宏鐘,看得出他身子骨硬朗得很。

    「這可不行,我那些手下傷了你兒子,理當我先罰一杯。」林金玄再度端起酒杯。

    「哈哈哈,我看就別推了,大家一起喝一杯吧。既然這是誤會,說開了就沒事啦,以後也都別放在心上。」余成衛用眼神示意他的孩子們。

    只見現場三位面貌俊秀的男人,逐一舉起杯子。舉杯,酒落喉的同時,這事便雲淡風輕。

    「哈哈,難得聚在一起,盡量用,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氣啦!」一杯清酒落肚,林金玄臉上已泛起淡淡的紅潮。

    他拍了拍手,示意外頭的服務生可以讓小姐們進來了。

    只見一排約莫五、六人,面容或清麗或嬌艷的女子,跟在店經理後頭陸續走入這宴會廳。

    「嘿,你們這三個小子,有沒有上過酒店?玄叔叔告訴你們,我這店里的小姐啊,每個都是精挑細選的,論臉蛋、論身材,都此外面的好,你們第一次來,可要好好玩。」

    林金玄端著杯子,拉起余成衛,又道︰「阿衛,我說咱們好久沒好好喝一杯了,走走走,到我辦公室去拼一下,順便讓你看看我上次去大陸帶回的玉器,這里就讓給他們年輕人好了。」話落,他要店經理好好招待貴客們,然後自己同好友轉移陣地拼酒去。

    店經理堆著笑,指示著小姐們獻殷勤。

    小姐們難得見到如此俊俏又年輕的客人,自然是自動自發,陸續地往在場三名男士身上靠去。

    向來不近女色的余裴亞,對于身旁的女人,只是淡笑著,不予回應。而余欣亞倒是開始和一旁的女人談起話來,他看來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場面。

    唯一冷凜著一臉張臉的,就是余澤亞。

    打從這幾個女人走進時,他就發現了走在最後面的她──葉昀清。

    一襲米色緊身旗袍,勾出她的好身段,他從不知曉,看似瘦小的她,身材竟是這麼美好!那胸型、那腰身、那**,還有因開高衩而露出的白皙雙腿,都證明了她確實擁有多數女人欣羨的好身材。

    她臉上淡淡的彩妝,斂去她尚嫌青澀的氣息,並增添了些許的成熟……她今日的模樣,少了以往的清純,卻多了嫵媚,更顯得風情萬種。

    見她如此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模樣,他陡然升起一股怒氣。

    原來這幾日他找不到她,是因為她在這里上班啊。

    自她母親喪禮過後,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他上她家,開門的總是自稱是昀希褓姆的中年女人,那中年女人告訴他葉昀清忙著工作,不常在家。他問她的工作地點,那中年女人卻答不出來。

    在她母親辦喪事那段期間,他每日進出她家,這才听她鄰居談起了她的家庭背景,他也才明白她之前為何會去應征陪看電影辣妹的工作。

    但他不懂,為什麼當他拿出支票要為她解決困難時,她卻不領情?

    又為何,當他開口要照顧她時,她也不接受?她就寧願待在這種地方,也不願接受他的幫助嗎?

    「卿卿,敬酒啊!」店經理出聲,催促坐在余澤亞身旁的女人。

    女人先是怔了怔,然後才伸出微顫的雙手,為男人的酒杯倒入清酒。

    或許是緊張,又或者是不安,也可能是新手的關系,酒滿了出來。男人雙手置于桌上,袖口被沾濕一片?

    「啊,你到底在做什麼呀!」店經理瞧見余澤亞的衣袖濡濕一片後,沖過來忙要為他拭干。

    店經理整個身子幾乎要黏在余澤亞身上,她抓起他的大掌,拿起桌上干淨的毛巾就要為他擦拭。

    「放開。」男人冷凝的姿態,還有那恍若冰塊的冷沉嗓音,都顯示他並非誰都能親近的個性。

    「啊?」在歡場打滾多年的店經理,還是頭一回遇上對她的美貌和那對大胸脯毫無反應的男人。

    「你沒看見我身邊已經有人了嗎?」男人再度開口,聲音像是布了寒霜,就連在場的另外兩位男士,也被他那奇怪的反應給震住。

    方才,在與玄叔敬酒時,他不是還笑得雙眼彎如新月,怎麼這會兒……

    店經理登時傻眼,隨即陪笑︰「是是是,我這就離開,讓她繼續為你服務。」說完朝一旁的葉昀清使使眼色,要她好好表現。但她卻……

    「對不起,經理,我突然覺得不大舒服,想去洗手間。」不待店經理回應,也不理會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葉昀清握緊拳頭站起身,沖出了宴會廳,一路轉進角落的洗手間。

    這酒店的洗手間,典雅干淨得讓人猶如身處在豪華客房。她背靠著干淨的牆面,咬住手指。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她沒想過會再與他踫上面的,也毫無心理準備,不知怎麼面對他,只能……只能像現在這樣逃出他的視線。

    當她走進宴會廳時,是低著頭走路的,所以沒在第一時間察覺他在場,直到落坐後,聞到那熟悉的氣味。

    她心一跳,側首想偷覷一眼有那氣味的主人,豈料,竟頓時跌進兩團深不可測的黑色漩渦里。

    男人的眸光直勾勾地纏住她的,不放,目光中有著深藏的慍色。她知道他動了怒,但不是因為店經理,是因她。

    他很生氣吧?氣她拒絕他、氣她躲著他、氣她這麼不自愛吧?

    他是不是也後悔前後幾次如此幫助她,甚至還想過要拿錢給她?他後悔了吧?後悔曾對她如此好心了吧?

    莫名地,她鼻端嗆辣辣的,一股熱氣就這麼沖上眼眶。

    她掩住嘴,低首默默掉著淚。

    「哭什麼?」男人冷凝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在她一沖出宴會廳,他就跟了出來。

    他知道他方才在廳里的表現,還有現在這樣跟著她出來的舉動,一定會讓大家看出什麼。但無所謂了,一想到她極有可能揚著溫柔的笑容靠在別的男人身上,他就無法再管他人的想法。

    真是可惡,拒絕他的幫助,跑來這種地方上班!

    很好,他會讓她知道,他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男人。

    听見那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她猶如被點了穴,忘了該說話、忘了淚還在流、忘了動作。

    良久、良久……

    揚睫,眨了眨眼後,她怔怔地看著他。

    哭什麼?是啊,她哭什麼?又為什麼而哭?

    是哭自己的遭遇?還是藉由哭泣,在發泄她積存許久的壓力?抑或是害怕他會後悔曾那麼好心地幫助她?更甚者,是因為在這種場合見到他出現,所以她難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這麼傷心。

    但她隱隱約約知道,最主要的原因似乎和眼前的男人有關,否則她不會在看見他後才這麼難過。

    她強壓下心頭那異樣的情緒,眨去掛在眼眶的淚珠,抬首給他一個再公式不過的笑容,「嗨,余醫師,真巧,想不到我們會在這里踫面。你來尋歡嗎?」

    他瞪住她,厭惡極了她這種態度。

    尤其是最後那句話……她到底把他想成哪種男人了?

    她母親辦喪事的那段期間,他就發現她對他的態度有了變化。

    原先她對他的態度雖不熱絡,但倒也客氣,可後來她卻莫名的冷淡,甚至躲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他開口要照顧她這件事嗎?

    「卿卿?是卿卿我我那個卿卿嗎?」他眸光深濃,薄唇輕勾,語氣帶有濃濃的酸味。「用這種曖昧的名字,好誘男人上勾?」

    他的鼻息噴在她臉上,惹得她香腮一片紅霞,卻又在听見他嘲弄的話語時,胸口微微悶痛著。

    咬咬唇,刻意忽略胸腔那份陌生的情緒後,她嘴角彎揚,帶著兩朵笑花,「在這里上班的女人,靠的就是引誘男人的功夫啊。」

    听听,這什麼話?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為什麼要這樣說話!

    他很惱,卻又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在心底嘆息一聲後,他輕捏她下巴,轉正她的臉,深瞳閃了閃,微眯起,「為什麼來這里?」

    她對上他的眼。「我要錢。」很簡單明了的答案。

    「那麼……」輕刮那猶如白雪的小臉。「為什麼不要我的錢,卻要這里的男人的錢?難不成……我的錢會咬人?」

    她轉了圈心思,淡柔道︰「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

    「因為……」她咬咬唇,艱澀開口︰「因為這里的是交易,我不用背負人情,但你……你的……」

    「所以你想告訴我,只要是交易的金錢,你就願意收?」他眉宇冷淡至極,吐出來的話語更是讓她難解。

    氣啊!方才好不容易才平息情緒,怎知不過幾句話,她又再度引出了他的怒意。她不把他變成亂噴火的暴龍很不甘願?

    「……應……應該是。」他的身影驀然欺近,她驚愕喊道︰「你要做什麼?」

    定定望著她,男人輕扯薄唇,「你說呢?」長腿一提,勾住洗手間大門,輕輕一踢,讓那扇門將他倆隔絕在這隱密的空間。

    「余醫師,你……」

    「為什麼寧可來這種地方,也不願接受我的幫助?為什麼?為什麼……」心痛至極,只因她的拒絕。

    他喟嘆一聲後,驀然俯首,吻住她那沾了晶蜜唇彩的兩片紅唇。

    她愕然地瞠圓眼,小嘴微張,回想著方才他那一聲聲為什麼的語氣。是她听錯了嗎?她怎可能從他嘴里听到那近乎痛楚的低喊?

    直到她驚覺他的軟舌探進她的口中時,才發現他做了什麼。

    推開他,她氣息略紊,「你……怎麼可以親我!」

    「怎麼不可?又不是沒被我吻過。你要交易,好,我給啊。」只手捧住她後腦,他再度密封她的唇。

    他怒極,出口的話語,再不是溫和。

    交易?眨動眼睫。她懂了,卻也更覺難堪。

    之前被他吻過兩次,她從沒排斥,但現在她卻不想被他這麼親密的觸踫。

    她緊閉牙關,不允他用這樣近乎羞辱的方式待她,但他卻吻得更重,執意與她交纏。無論她怎逃,他那張唇始終如影隨形,她低幽微嘆一聲,卻讓他逮到機會竄入她齒關,貪婪野蠻地卷住丁香。

    看來,大勢已去……

    她索性任他汲取,卻也無法否認,胸口已是波瀾一片。

    她在他的吻中跌跌蕩蕩,找不回平穩的心跳,小臉發燙,身子像是被團火焰圈圍住那般。

    前兩次他的吻,是溫柔的,但這次卻是截然不同。

    初嘗這般狂烈深吻的她,有些迷亂,神魂似在飛揚。直到男人的大掌欺上她後頸,將她旗袍的衣煉往下拉,露出圓潤的秀肩……

    冷空氣吻上她肌膚,她陡然自那幾要令她暈眩的狂吻中清醒。

    男人的唇已轉移陣地,落在她頸項,那似有魔力的大掌,收緊她細腰,兩人的身子貼合得幾乎找不到縫隙。

    心思千回百轉之際,她的淚已拋出。

    曾經,她在他的相救下,逃過被男人侵犯的厄運;但現在,他卻用幾近相似的方法在對她!更好笑的是,方才她還有那麼一些些的沉醉。

    她視線穿過他,茫然地落在遠處,菱唇輕啟︰「余醫師……你想要我的身子嗎?」語音微頓,又道︰「我給你,但是……可不可以別在這里?我怕萬一有人開門進來,你我都難看。還有,我……我沒有經驗,可能要請你多……」

    男人聞言,胸間像被重擊一拳。

    他猛然松開她,狼狽地偏過臉,幾個喘息後,他氣息回覆平穩。緊閉雙眸,想起方才自己失控的舉動,挫敗不已。

    不是這樣的啊,他跟著她過來,不是要這麼待她的啊!怎麼在被她惹怒後,就亂了思緒、就慌了心神?

    張眸,那雙轉深的黑瞳逐漸淡去,他回過身看她,在瞧見她紅腫的雙唇與頸項上的吻痕時,暗咒一聲。

    他伸手撫過她的唇後,大手繞過她的肩,將被他拉下的衣煉推回原處。手指撩起她微卷的發絲,塞回她耳後,然後,眼神對上她的。

    四目相接,分別陷進對方的凝視中。

    短暫的沉默後,他先打破,「昀清,我很抱歉,我沒想到我會如此失控。」他捧住她的臉,「嚇到你了,是嗎?」

    他的表情已恢復平靜,仿佛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她半垂視線,悠悠開口︰「余醫師,你很介意我在這里上班?」

    「介意,我相當介意。」

    「為什麼?」她揚睫,滿心疑惑。「我在哪里上班都一樣的,只要有收入就好。你何必介意?這和你沒關系啊!」

    他笑了笑。「有哪個男人會不介意自己喜歡的女人在這種地方上班的嗎?」

    她聞言,呆楞住。

    他是在告訴她,他喜歡她?但……怎麼可能?

    瞧見她眼底的困惑,他又笑說︰「若不是因為喜歡你,我為什麼會想照顧你?我又為什麼在看到你在這里上班時,會這樣惱怒?你還不懂嗎?看不出來嗎?」

    喜歡她?他說他喜歡她?為什麼?她不特別啊!

    她知道她有張不算差的面容,除此之外,論家世背景、論個性脾氣,她並無過人之處。真要論起來,她在他診所看見的那位大美人,條件不是更優?

    「為什麼?」她望入他眸底,卻只見清澄,他不是在逗她玩。「為什麼是我?」

    「不為什麼。」他寬額抵著她的。「因為你是你,所以就是你了。」

    「……什麼?」她眨了下眼,仍是困惑。

    他笑嘆一聲。「認真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常常想到你,很想走進你的世界,分享你的喜怒哀樂,為你做些事。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麼?」

    她看著他淡柔的神色,唇掀了掀,想說些什麼,喉間卻似被什麼東西塞住。好半晌,才輕輕地說︰「可是,我對你並沒有那種感情很深濃的感覺。」

    他笑容斂去,看起來像是對她的回答不滿意。但實際上,是因為從沒被女人拒絕過的他,先是被她拒絕後,又听她說了這樣的話來,心頭頗不是滋味。

    原來,他這張好看的臉,也有吃不開的時候。

    但……又何妨?她現在對他沒有深刻的感情,難保以後不會有。

    「沒有關系,也許是我從沒有正式追求過你的關系,所以你不清楚,或是不確定我的感情。」他頓了頓,繼續笑道︰「從現在開始,我正式追求你。」

    「沒有用的,余醫師。」他的表情相當誠摯,讓她心頭微亂,似乎再也無法肯定自己的心絕不會為他所動。

    稍斂下那不確定的想法後,她才又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父親的事,我早打定主意不交男朋友、不結婚的,因為我沒把握我能找到幸福,並且握住它。所以,你不必再費心思在我身上。」

    「我承認男人確實都有劣根性,但不是每個男人都和你父親一樣,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你握不住幸福?」他知曉她雙親間的感情,也知道她的妹妹不是她母親生的,但如果她拒絕他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而是因為害怕愛情,那麼,他就安心多了。至少,他還有努力的空間。

    「試試看……這不是在賭嗎?」她望著他,神情迷惘。「萬一我輸了呢?」

    「你為什麼不想,如果你贏了呢?」原來,她這麼悲觀。

    「可愛情,是包了蜜的毒藥。」她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

    他幽黑的深目直勾勾望住她,啟唇,是堅決無比的態度。「我是醫生,理該回答你我有解藥,可是我卻不想這麼說。我能說的是,我只想靜靜陪著你。至于蜜,我也沒有,我只有坦承。」

    她眸光似水波動,漾著困惑、猶豫、和絲絲感動……但,她要怎得知,他這番讓人感動的話若不是蜜,會不會是糖?糖衣剝開後,又是怎樣的內容?

    見她只是拿著一雙眼靜默地睇著他,他輕嘆一聲後,才又說道︰「試試看好嗎?讓我們試一段時間,如果你對我仍是沒辦法有男女之情的話,那……我會放棄。」

    試嗎?要試嗎?倘若最後她輸了,那試這個有什麼意義?但是心底卻隱約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如他這般的男子,她為什麼不把握?

    思忖良久──

    「余醫師,可以給我時間考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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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包廂里,低背式設計的白色皮沙發上坐了個沉默的男人,雖是坐著,但仍能看出他的身形頤長,最特別的是,他異于一般酒客的氣質和長相。

    他有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在暈黃的燈光下,讓他看起來顯得相當神秘。

    他雖穿著很普通的襯衫和一條再平凡不過的牛仔褲,但在他身上,倒是呈現出獨特的低調奢華風味,遠遠看過去,他就像是童話故事里走出的王子,尊貴又內斂。

    葉昀清蹲跪在桌前,在玻璃杯里倒滿兩杯溫茶,而後坐在他身側,一杯遞給他、一杯捧在手心。

    前幾天在宴會廳遇上這男人的隔日,店經理突然告訴她,要將她調往夜班。她知道這種生意是愈夜愈好,所以她很意外店經理的話,因為據她所知,這里能被排上夜班的小姐都是紅牌,領的薪資也比日班高出許多。

    起先她頗猶豫,因若是上夜班,昀希沒人照顧;但又想到同樣一份工作,日夜班的薪資卻差距懸殊,再笨的人也會選薪資多的時段。

    昀希的褓姆邱媽媽只負責白日,她不在的時候,都由邱媽媽接送昀希。她想了想,在與邱媽媽商量後,她竟願意晚上幫她帶昀希,而白日接送的工作自然就交回給她。所以,她改上夜班。

    就在她上夜班的第一天,這男人再度出現了。

    她對他存有很多疑惑,像是他白天工作完後,夜晚還來這里,他不累嗎?不倦嗎?還有像是……他究竟喜歡她哪一點?

    她喝了一口溫茶,默坐著,但好奇心趨使下,她還是偷偷覷了他一眼。第一天他來到這里時,她將他當客人般地招呼他,在她為他倒酒時,他卻說他不嗜酒,只想喝茶。

    他連續來了四晚,四晚皆包下她的時段。她原以為上回在洗手間發生那件事後,她會害怕他的,可不知為何,她卻一點都不畏懼他,甚至覺得他有股安穩的氣質,能讓她安心與他同處一個包廂。

    覷著他臉的視線慢慢往下移,落在他捧著玻璃杯的手指。他指頭修長、骨節分明,相當好看的一雙手。

    那雙手曾經救過她,也擁抱過她,還為她上過藥……

    驀地,雙腮染上兩抹桃色,她……想起那幾個吻。她伸手柔撫自己的嘴唇,他的氣味,似還殘留在她嘴上。

    那日洗手間,他離去前,也曾用他的指頭摩挲她的唇,她記得他手指頭有著清新的香草味,與他身上散出的那個氣味相同。只是,他手指上的氣味較他身上的來得濃厚一些。

    她思忖著,一定要找出他身上的味道究竟是什麼香味。

    「在想什麼?」身側的男人突然出聲。

    他的嗓音極悅耳,如風一般的清涼。

    揚睫,她凝視他的臉,撞進了他幽黑神秘的深瞳。

    他瞳仁黑如墨染,閃動著某種她熟悉的輝芒,像是會把她卷入那兩團黑色漩渦中,讓她很想一探究竟。她就這麼直直望進他眼底,直到男人喉間逸出低笑聲。

    「怎麼,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我,怎用這種眼光看我?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男人薄唇輕勾。

    「不……不是。」忙斂下心神,她索性隨這話題提問︰「這幾日,你每晚都來,不疲倦嗎?」

    男人噙著一抹極淡的笑容。「說不累是騙人的。」

    「那你還來?」她看見他睫毛下有道淡淡的黑影,不知是燈光造成的,還是那是他疲累的證據?

    男人睇著她,半晌後才道︰「因為你在這里啊。」

    他直接的表達,讓她雙腮染上一片瑰麗,她斂下眉眼,逃避他那灼燦的目光。「你不喝酒的嗎?很少看到在這種地方只喝茶的客人。」她忙轉移話題。

    他優雅地疊起長腿,身子向後仰靠。「酒……會亂性,這你不知嗎?」他意有所指。

    她一愕,隨即明白。「喔,你說那個啊……」秀頰又抹上紅霞。

    「嗯?」他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哪個?」

    「唔?」她支支吾吾,「就是那個……嗯……」

    瞅著她有些慌亂的神情,他朗笑出聲。「這麼容易就不好意思,怎麼應付這里的客人?你執意來這里上班,萬一真有酒客酒後亂性,或想帶你出場時,你怎麼辦?」

    她歪著頭,認真想了想後,望入他眸底,「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既然決定來這里上班,就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他聞言,含笑的嘴角登時抿成一直線,沉沉吐了一口氣後,才道︰「我不允許,懂嗎?無論如何,我都不允許你出場。」

    她笑了笑,泛著澀意,「店經理若執意要我出場的話,我不能不做啊。」

    「那你就別做了,讓我幫助你。」他語氣堅定。

    「我、我還需要考慮……」她咬著下唇,似很為難。

    「你已經考慮很多天了。」余澤亞的眉心折了幾折。「為什麼你就這麼固執,寧可在這種地方上班,也不讓我幫你?」

    「我……」她睇著他滿是郁色的臉龐,欲語卻又無言。

    她也很不喜歡在這里上班,也很想接受他的幫助,可她、可她心底總是不安著,就怕他哪日不再喜歡她了,會瞧不起她、會後悔自己曾經這麼幫助她。她只是不想讓他有機會看輕她、讓他後悔曾喜歡過她,如此而已啊!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她只是希望就算哪日她和他再無交集了,當他憶起她時,那份關于她的記憶是美好的。

    見她似也為難,他輕嘆口氣。爾後,薄唇拉開一道彎弧,他笑得很俊,卻又帶著無奈,「算了,我不逼你。你堅決留在這里,那我只好每晚來報到就是了。」

    「你……」她輕瞪住他。

    每晚?他……不想要命了?

    「這幾日上班還適應嗎?」他刻意忽略她微帶不滿的目光。

    「還……還可以。」

    「嗯,應該沒遇上什麼難應付的客人吧?」他雖然每晚都過來,但畢竟白日診所還要工作,他不可能在這里陪她到她下班,所以他最多停留到凌晨一點就得離開了。

    「沒有,這里是會員制,客人都很好。」她以為光顧酒店的男人都會對小姐不敬重,但這幾日工作下來,她發現這里的客人都很規矩,她只需坐在一旁听他們說話、唱歌,偶爾陪他們喝幾杯酒而已。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

    其實,她能遇上規矩的客人,是他拜托林金玄的。雖然這里采會員制,但總還是酒店,男人花錢來這里,哪還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錢砸了就是要玩女人啊。

    他沒辦法夜夜待在這里護著她,所以他請求玄叔幫忙,過濾她接觸的客人。

    「所以,你其實不用每晚過來,你白日還有工作,萬一累……怎麼了?」她試著勸他,話未竟,被他招手的動作打斷。

    「過來一點。」他揚笑,朝她招手。

    她聞言,瞧了瞧兩人之間的空位……她若再過去一點,就要貼上他身側了。

    男人見她未動,索性放下杯子,移動自己的身軀,傾近她。

    當他再度落坐時,男性的大腿貼上她的,她的旗袍開著高衩,她能從**的肌膚中感受到他貼著她的大腿,是那麼溫熱與勁實。

    心窩有種莫名的情緒滑過,她不知那是什麼,她甚至不懂自己為何不排斥他這樣的親近︰更糟的是,她心音促跳,像是緊張,可又覺得自己似有著期待。她羽睫輕顫,視線不敢移動,只得落在他的牛仔褲上。

    半晌,當她覺得自己咚咚作響的心髒恍若要跳出胸口時,擱在膝頭上的秀腕被輕攫住。男人溫熱的左掌握住她的,右掌開始在她掌心輕撫。

    接著,他在她手背拇指與食指關節的接合處輕揉,力道不大,但她卻一陣疼痛。她微愕,可下一秒,她便從男人的姿態和面龐上那專注的眼神,得知他在為她按摩。

    「你……」她睇著他,暈黃的燈光在他俊秀的面容上打出陰影,讓他的眼神更顯深邃,他的長睫毛教她一時看傻了眼。

    「這是合谷穴,可以讓你提神,預防感冒、頭痛,也可以改善宿醉。」男人未抬眼,專注于他手中的動作。

    提神?改善宿醉?他知道她上夜班會有精神不好時,也知她可能飲酒,所以才這麼做的嗎?心一跳,莫名溫熱……

    男人的手繼續往她手腕關節移動。「這是內關穴,對呼吸和血液循環系統有保健效果。」話音略頓,又說︰「按摩能依體內穴道把不好的氣推散,你也可以試著自己做。」

    「來,我教你。」男人驀地移動身軀,單膝著地,先脫去她的高跟鞋後,輕捧住她的小腿肚,以指輕按嗯三里穴,「這里可以讓消化機能變好。」

    接著,手指移到她膝蓋側後方的地機穴,「水和酒喝多了,如果有水腫情況,就按這里。」捧著她小腿肚的大掌下移到她腳掌,握住她秀氣的腳尖,食指按壓腳踝正後方,「剛握你的手,冰冰涼涼的,我想你是虛寒體質,按摩這里可以改善,如果你有月經問題的話,這個地方多按。」

    男人仔仔細細解說著。他厚實大掌所傳遞的溫度、專注的深瞳、還有那薄唇輕吐出的低沉溫語,都教她迷惑。

    她老在拒絕他,他為何還是這麼待她?他圖的是什麼?

    但心念一轉,她又覺得自己可笑,她有什麼能讓他圖的?身份沒有、地位沒有、金錢沒有……她什麼都沒有,他能圖什麼?

    心思百轉千回之際,男人倏地抬眸,與她的視線對上。四目相對,眸底都只有對方,糾糾纏纏。

    他纏她,只因為喜歡;她纏他,卻因為疑惑。

    男人大掌撫上她頰畔,還算平滑的姆指在她眼下來回劃著,「你有黑眼圈了,很累吧?」低幽輕嘆一聲,「是心累?還是身累?」

    男性低沉的溫柔語音,惹紅了女人一雙美目。心累……她從不說,他卻懂,不過很普通的朋友關系罷了,他怎能這般懂她?

    她看進他眸底,深陷其中,直到男人驀地欺近她,捧住她的臉,吻上了唇。他這次很君子,僅是輕嘗,並未深入。淡淡的啄吻、淡淡的溫柔,卻狠狠地撞著她的心。

    她輕眨眼睫,溫淚滑落,他在她唇畔嘗到咸意。分開相貼的唇,男人吮去她的淚後,低幽開口︰「不要哭,我不會欺侮你。」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忙搖頭。

    她想告訴他,她不是擔心他會欺負她所以才掉淚,她只是因為他待她太好,她怕自己陷入,也怕自己難承受啊。

    她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待她的?

    大圓刷在頰上輕刷蜜粉,再下移至下巴……驀地,動作停了下來。

    放下能把自己變美的工具,葉昀清看了看鏡中的那張臉。她知道自己是漂亮的,是屬于那種秀氣的外型,而上了彩妝的她,卻變得艷麗不少。難怪有人說,化妝品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她總算體會到了。

    美麗的女人,總是吸引男人的目光,即使沒什麼其它有利的條件,還是能靠著美貌吸引他人的注目,她不就是如此?像她沒什麼才情,更別提家世背景和學歷……如此這般普通的女人,為什麼會有余澤亞那般優秀的男人願意待她好?

    起初,她以為他的喜歡只是隨口說說,但後來見他如此執拗,她不得不承認,比起以往追求她的那些人,他是最有耐心的一個。

    心思翻轉之際,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擺。

    「昀希?」她轉首摸摸妹妹的臉頰。「你怎麼還沒換睡衣?等等邱奶奶就要過來接你去她那邊睡覺了,你趕快換呀!」上班前,她會上好妝,然後等隔壁邱媽媽過來帶昀希後,她才出門。

    「我想跟你睡。」昀希有雙大眼楮,像小鹿。

    「可是姊姊要上班賺錢錢呀!」摸摸妹妹的頭。「你乖,先去換睡衣,姊姊下星期有休假,我再陪你睡好嗎?」

    「你要放假嗎?」大眼楮瞬間一亮。「那可不可以先帶我去吃麥當勞,然後再陪我睡覺?我好想吃兒童餐!上次醫生叔叔帶我去一次,我覺得好好吃,還有送玩具喔。你要看玩具嗎?是……」

    「醫生叔叔?」葉昀清一怔,旋即抓住妹妹的肩,「什麼醫生叔叔?你跟哪個醫生叔叔去吃麥當勞的,為什麼我不知道?」

    「就上次我生病,你背我去看醫生的那個醫生叔叔啊。阿姨死掉時,他每天都來看看的那一個啊,你忘記了嗎?」雙手舞著,深怕姊姊忘了那個帥帥的叔叔。「他很帥很帥呀,連隻果老師都來問我他有沒有女朋友咧!」

    余澤亞?她相當詫異,又急問︰「他什麼時候帶你去麥當勞的?」

    「嗯……」小腦袋瓜用力想了想。「我忘記了耶,好像是上上星期,又好像是上星期。」

    「他去幼稚園找你?」方才昀希提到隻果老師。

    「對呀,他跟隻果老師說要幫我請假,然後他就帶我去吃麥當勞喔。」

    「你怎麼沒告訴我?」余澤亞也沒提過,他到底想做什麼?

    「啊!」想起叔叔交代不能給姊姊知道,她還說出來,小臉頓時皺成一團。「因為啊……叔叔說不能給你知道。他說你工作很累,一定沒時間陪我,所以他才帶我出去逛一逛。姊姊,你不要給叔叔知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喔,不然他以後就不帶我去麥當勞了。」拉拉姊姊的衣袖,懇求。

    她聞言,怔了怔,心頭莫名發熱。他是在……為她照顧昀希?

    霍地,門鈴響起,中斷了她的思緒。

    「啊,一定是邱奶奶來了,快快快,快換睡衣跟邱奶奶過去睡覺。」推著昀希,忙幫她換上睡衣。

    兩姊妹手忙腳亂一通後,走到大門,門一開,出現的是一張兩人想也沒想過的臉──

    葉昀希的親生母親,胡曼麗。

    葉昀清見過這張臉,在母親與父親離婚之前,這女人曾來家里頭鬧過,所以她印象深刻。那辱罵母親的嘴臉,她記憶猶新,也因此她才會那麼不信任男人。

    「昀清嗎?想不到你長這麼大了。」胡曼麗遲疑幾秒後,先開口。

    「對不起,我家不歡迎你。」話方落,葉昀清就要關上大門。

    「昀清,拜托你,听我說一下。」胡曼麗手快,半個身子已擠進門內。

    「沒什麼好說的。」她性子溫,但見到那讓她母親傷心的女人,她也難平靜。

    「我剛出獄,很想見我女兒。」

    葉昀清半垂視線,看了對自己媽媽根本沒印象的昀希一眼後,冷冷淡淡開口︰「為什麼你想見我就得讓你見?」

    「我是她媽啊。」胡曼麗視線往下,望著那與她有著神似面貌的小女孩,「是你對不對?你是昀希對不對?我是媽媽啊。」

    听見媽媽兩字,昀希後退一步,戒備地看著那自稱是她媽媽的女人。

    她對自己媽媽已沒有印象,畢竟那時她還在牙牙學語階段,但她知道她有個被警察伯伯抓去關的媽媽。在她這個年紀,被警察伯伯抓去關的人,和壞人是劃上等號的。

    「對不起,她並不記得你,你走吧。」葉昀清再度下逐客令。

    「昀清,我知道我錯了。這幾年我在里面想了很多,我不該破壞你母親和你父親的婚姻,也不該染了毒癮還販毒,但我真的知道我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讓我和昀希好好聊一聊?」胡曼麗的臉上已無當年的驕氣,她真心懇求著。

    葉昀清看著眼前的女人,當年的美艷已不在,只剩歲月留下的痕跡,她有些動搖。但一想起就是因為她的出現,才讓她的家庭破碎、才讓她的母親早逝、才讓她現在的生活這麼苦,她便難以釋懷。

    「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我想你就別來打擾我們了。」

    「昀清,你就看在我為人母的面子上,讓我好好看看昀希吧。」胡曼麗不放棄地勸說。

    「看了她,你又能做什麼?她跟著我,生活雖不寬裕,但也很快樂,讓她這樣平平穩穩地成長下去,不好嗎?」

    「我想彌補她啊。」

    「她不需要的。」

    「你不是她,怎能為她下定論?」

    「她連你都不認得,你能彌補什麼?彌補她這些年的成長過程嗎?」葉昀清略微激動。「那沒辦法補的。當她在學說話時,你人呢?當她生病需要媽媽時,你人呢?」

    「我知道,所以我從現在開始,會學著當一個好媽媽。」

    「你們不需要她時,就把她往我媽這里送,現在想到了,才來說這種話,這也未免太自私了吧!」想起那個把昀希丟給母親還留了一**債後就不見人影的男人,葉昀清仍是微微氣惱。

    「不是這樣的……」胡曼麗頓了頓,像是在考慮什麼似的,半晌,她輕嘆一聲後,才道︰「昀清,我今天來是真的來道歉,也是來表達我的謝意的,謝謝你和你母親收留照顧昀希。我原是想好好與你談,希望事情能圓圓滿滿,但現在……現在你這麼堅決的話……」她欲言又止。

    「你想做什麼?」仰起下巴,葉昀清猶如保護小雞的母雞。

    「昀清,我不願意走到這一步的,但如果你真的不讓我和昀希相見,我想……我想我會尋求法律的協助。」胡曼麗蹙著雙眉。

    她是真心悔改,真的想好好彌補昀希的,但沒想到昀清這麼堅持,她會用法律解決也是不得已的方式。

    法律的協助?葉昀清楞了楞。這女人……想爭撫養權嗎?

    「昀清,我畢竟是昀希的親生母親,在法律上,我站得住腳的。再說……再說你現在的職業……其實也不適合養育昀希。」胡曼麗盡可能婉轉。

    她怎知道她在酒店工作?她調查她?「……是誰讓我的生活變成這樣的?」

    「所以我來道歉啊。昀清,你還感受不到我的歉意嗎?你把昀希還我,你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工作了。」

    「是,你說得沒錯,可是我和昀希有感情,這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抹殺的。我工作賺錢給她生活、讓她上幼稚園,我很高興。」昀希是她的妹妹、她僅有的家人,她才不會讓眼前這女人把她帶走。

    胡曼麗看著眼前這女孩的堅定神情,沉沉地吐一口氣,「昀清,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你這麼激動我很難再說下去,我給你一點時間,讓你考慮看看好了。下次,我再來看昀希。」她踮足,看了一眼躲在葉昀清身後的小身影後,轉身離開。

    葉昀清楞楞地瞪著遠去的身影。

    要她考慮把昀希還她?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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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晨時分,陽光自落地窗探入,迤邐的白光映出一室溫暖。

    「早安。」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住,男人因剛睡醒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輕拂過,一陣酥麻感掠過她全身。

    「早安。」她偏首,淡笑著回應。

    這不是第一次了,自她匆忙嫁給他,帶著昀希搬進他住處,也有四個多月之久,每日早晨醒來,她在廚房張羅早餐時,他總會突然冒出來,自她身後擁住她,道聲早安。

    她已經很習慣他這樣的舉止,只是最近的她,似乎期待他能更深入,就像之前那三個吻一樣。

    自她婚後搬過來後,他的吻總是落在她頰畔,輕輕的、淡淡的而已,如果他能再像婚前那幾個吻一般的……

    噢,她是想到哪去了!

    收回落在他臉龐上的視線,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正躺在乎底鍋里,被煎得滋滋作響的培根上頭。

    「好香。」男人的下顎抵在她肩上,那雙環住她縴腰的雙手,略微收緊。

    「你餓了嗎?我再煎幾個蛋就好,你再等等。」她忙盛起培根,打了顆蛋。

    男人低柔笑了笑。「不急,我是說……你好香。」他鼻端在她頸上嗅了嗅。

    他溫熱的氣息,揉合著他臉上刮胡泡洗淨後留下的清爽味,落在她頸側,讓她白皙的肌膚慢慢泛開霞色。

    如此這般曖昧的話語,讓她羞澀得不知該怎麼回應,她忙將蛋翻面,掩飾受他影響而紊亂的呼吸。

    「啦啦啦!羞羞臉!」童稚的嗓音忽然竄入。「談戀愛!哈哈!」葉昀希手指刮刮臉頰,抬首看著那親密的兩人。

    葉昀清發現那應該還在睡覺,但現在卻穿戴整齊出現在這里的妹妹,連忙關了瓦斯,掙脫他的懷抱。「你刷牙洗臉了?怎麼這麼早起?」

    現在才早晨六點半,昀希上幼稚園的時間是八點半,以往她都在七點半喚醒她,沒想到她沒等她叫她,倒是自己起床了。

    「刷了,臉也洗了,是姊夫幫我的。」昀希看看姊姊,又看看那對她很好的醫生姊夫。

    真是帥耶!追過姊姊的人很多,就屬這個醫生姊夫讓她最順眼。而且,他還救過她一次,還會帶她去麥當勞,她真的是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愛這醫生姊夫的啦!

    「這附近有個小公園,里面有個魚池養了很多魚,我想帶她去喂喂魚後,再順便送她去幼稚園。」接收到昀希的眼光,余澤亞忙開口解釋。

    葉昀清看看這一大一小,笑了笑。

    她知道余澤亞因為診所有很多小病患,所以很懂得哄孩子,但她卻不知道他也能把一向怕生的昀希給哄得服服貼貼的。這兩人現在的感情,好到都教她快吃味了。

    「那快吃早餐。」她抱起昀希,走到餐廳,讓她坐在餐椅上。

    待她要回廚房繼續未完的工作時,手腕驀地被握住。「別忙了,坐下來一起吃。」余澤亞開口。

    「再煎個蛋就好,你和昀希先用。」她轉身走入廚房。

    待她端著剛煎好的蛋,正要走入餐廳時,那一大一小的對話,倏然進了她耳中。他們談論的內容好像……

    她咬咬唇後,決定很沒道德的躲在隔開廚房和餐廳的屏風後。

    「唉唷,你真的好遜耶,我們都已經在這里住了四個多月,你還沒追到我姊姊啊?」葉昀希咬了口抹上草莓醬的吐司。「姊姊以前上班的便利商店啊,有個男生也對姊姊很好,而且他和姊姊一直都有聯絡,你要小心一點呢!」

    手握杯子,優雅地啜口咖啡後,余澤亞自報紙里抬起臉龐,他看了眼那人小鬼大的孩子後,又低首繼續閱讀。

    真是,當初她們剛搬進來時,她還不敢這麼對他說話。本以為她個性大概像到她姊姊,沒想到不出多久時間,她開始透出頑皮又精怪的本性了。

    「姊夫,我在跟你說話耶!你都不擔心我姊姊被追跑嗎?」椅子下的兩條小胖腿晃啊晃的。

    「你覺得我應該擔心嗎?」他再度抬首,笑睇著她。

    他並不擔心,因為葉昀清是個對愛情沒安全感的女人,她不會輕易付出她的情感,這點他一直都知道;何況,現在她都是他的妻了,他更不需擔心。正也因為如此,他才會打算用慢慢導引的方式,讓她知道其實愛情也可以很幸福。

    他不急在這一時,想要結出來的果子能夠甜美,那先前的耕耘不能馬虎和隨便的。

    小頭歪了歪,努力思考著,好半晌後,才用那軟嫩嫩的稚音說︰「好像不用耶,我姊姊對那個男生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所以?」他挑眉,看著眼前那反應很真實的小孩。

    「我只是常常在想,希望你和姊姊可以很相愛嘛!」表達自己的想法後,她又咬了口吐司。

    余澤亞笑開,為她的童言童語。她這年紀,懂什麼是相愛嗎?瞧她說得她好似多了解愛情。

    「為什麼希望我和你姊姊可以很相愛?」雖是童語,但他卻相當開心,因為孩子的話最真誠,所以這表示,這孩子是真喜歡他。

    她舔舔沾上草莓醬的手指後,認真說︰「你對我很好啊。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是姊姊,還有那個死掉的阿姨,可是阿姨後來生病,有時候會忘記我,所以我最喜歡的人還是姊姊。但是你對我也很好,所以我決定要第二喜歡你。你不是很喜歡我姊姊嗎?那我第一喜歡的人和第二喜歡的人如果可以很相愛的話,我就會很幸福耶!」

    哦……說來說去,是為了她自己嘛!余澤亞搖頭失笑。

    「我變成你的姊夫,你很高興是嗎?」他看著那正在努力喝牛奶的她。

    「嗯啊,你變成我姊夫後,我就常常吃到麥當勞啊。呵呵呵……」小胖臉上盡是滿足,唇角還留有牛奶漬。

    他聞言,縱聲大笑。

    看,葉昀希比她姊姊會算計多了。如果葉昀清也懂得在他身上算計,那該有多好。

    「但是……」他只手托腮,盯著那比她姊姊還要精明的小孩。「現在問題不在我身上,你姊姊她……她不愛我,所以你想看我們相愛,有得等了。」他的語氣中,揉合著淡淡的失落,七歲大的孩子當然听不出來,可那屏風後的女主角,心倒是狠狠一抽。

    葉昀希忽然爬下椅子,奔到他身前,仰著小臉看他,「你放心啦,我和你是同一國的,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你多說幾句好話的。」小手拍拍他的手臂。

    她那安慰的拍拍,讓余澤亞笑得露出白牙。「好啊,我親愛的小姨子,那就萬事拜托嘍!」

    「好說好說。」小臉堆滿甜笑。「如果成功的話,你會請我吃麥當勞嗎?」……好狗腿。

    耙情這小家伙喜歡的其實是麥當勞,而不是他?「會,一定請你吃。」真的很鬼靈精,他笑得連胸膛都在震動。

    「昀希,你不是要去公園喂魚,怎麼還黏著你……黏著余醫師說話?」斂下心中被他那份淡到幾不可察的失落所引出的罪惡感,葉昀清端著盤子自屏風後走出。她仍是不習慣他和她現在的身份,當然姊夫兩字,她也說不出口。

    「我喜歡姊夫嘛!」看了姊姊一眼,爬上自己的椅子後,對著那剛落坐在她右側的姊姊問︰「姊姊,你為什麼不愛姊夫?」

    正在倒牛奶的葉昀清,動作倏然停下,她垂下眼,思忖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余澤亞靜睇著她的面容。

    她秀眉微蹙,似乎對于這樣的問題頗感煩惱,她還是難接受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妹妹的姊夫嗎?

    方才那聲余醫師,真是讓他有苦難言。

    他在心底輕聲嘆息。也不知道昀希這麼沖動問了這樣的話,會不會造成她的反感?

    他一口喝光杯中殘剩的冷咖啡,將報紙收折好後,站起身。

    他若無其事地走到昀希身旁,笑問︰「請問我可愛的小姨子,可以走了嗎?喂魚需要花一點時間喔,再不走的話,我診所開門時間會延誤。」

    「喔,好。」胡亂吞下吐司,再灌完杯子里的牛奶後,葉昀希忙站起,抓起腿邊的書包,再握住她帥帥姊夫的大掌。

    「姊姊,我出門了。」她看了看那尚在發楞的姊姊。

    葉昀清回過神來,淡笑道︰「上課時要乖喔。還有等等喂魚時,要小心,別掉進池里了。」

    「安啦!」搖搖帥帥姊夫的手,「有姊夫在,他會保護我。」

    「嗯,那……」她咬咬唇,總覺得該對他說些什麼,但仍只是把視線停留在昀希臉上,輕輕吐聲︰「再見。」

    「再見!」回應的是童稚的嗓音,然後一大一小往門口移動。

    但他在經過她身側時,驀地停下腳步,彎著身傾向她,「再見。」他在她頰上輕印一吻。

    每天每天,早晨出門時,他都會給她一個吻,就像現在這般。

    方才,她對于昀希提出的疑問尚不及回應,就被他接下去的動作打斷。她知道,他只是不想為難她,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讓她可以不著痕跡地回避昀希的提問。

    她還在想,他會不會因為這樣而不吻她了?

    沒想到,他依舊在離開前,給了她一個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昀希也沒問過那個問題似的。

    她從不曾回應過這樣的吻,總是他吻了後,便離開家門。現在想來,她是不是太冷淡了?

    待她想起自己或許可以給些反應時,一回首,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早已消失。

    心一急,她忙起身,奔到大門口。

    她看見那頤長的背影牽握著一個小孩,站在電梯前等候著。他們不知道在聊什麼,聊到她都能听見他低柔的笑聲。

    沒多細想,她跑出大門,在他身側停住。

    「昀清?」男人微詫,沒料到她會追著出來。「怎麼了?」

    適巧,「當」地一聲,電梯門往兩側打開。

    她看了看那開啟的電梯門,再看看男人靜待她說話的臉龐……驀然間,在自己和男人的驚詫中,她踮足,親吻上他臉龐。

    「余醫師,開車請小心。」她雙腮染上桃色,淡淡開口後,轉身跑回屋里。

    必上大門,她背貼著門,順了順自己因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

    隱約間,似听到門外那一大一小的笑聲。

    「噢耶!姊姊親你了耶……」

    「是啊,我……也很意外……」

    最後落入她耳中的,是他語氣里那不難發現的欣喜。

    洗完衣服後,葉昀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答應了他的追求,也不是真的愛上他才與他結婚的。

    四個多月前,胡曼麗找上她,想用法律途徑要回昀希,她不知道怎麼辦。她很煩惱,卻也知道若真是鬧上法院,她極有可能會失去昀希。余澤亞發現了她的情緒不穩,在他一問下,她將事情說給他听。

    沒想到,他听完整件事後,提出了結婚的想法。

    他說,只要她嫁給他,並辭掉酒店的工作,那麼她便不用擔心法院會因為家庭環境關系,而將昀希判給胡曼麗。

    其次,昀希已是個有想法的孩子了,她的意願也很重要,只要她堅持要與姊姊住在一起,法院也會列入考量。

    他說,現在的判決不若以前那般沒人性,現在多半會把這樣的孩子,判給對孩子心理成長能給予較完整的那一方。

    他還說,昀希一直都是她在照顧,只要她能讓法院相信她有不錯的家庭環境和穩定的經濟,法院把昀希判給她的機率會很大的。

    他的說法確實讓她心動,畢竟昀希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不想失去她,可想起自己的債務,還有酒店的工作,她還真的沒辦法給昀希一個穩定的生活。這樣的情況,她真的沒多大把握可以保住昀希不被帶走。

    考慮了幾天後,她答應他了。雖然她知道在她沒有愛上他的情況下嫁給他,對他其實並不公平,但為了昀希,她實在再尋不到更好的方法。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僅有公證而已,他也沒有通知他的親朋好友,因為時間太倉促,也因為她的要求。她總是想,好歹他是個醫生,而她不過是個酒店小姐,她拿什麼去見他的親友?

    她的債務問題也是他解決的,但或許是擔憂她不接受他的金錢幫助,所以他使用的方法真的沒用到他太多錢。

    他對她說了他的身世。

    原來他是養子,養父曾是黑社會老大,交游廣闊,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連她上班的那家酒店老板,也和他養父有交情。

    他拜托他養父,出面與她父親積欠高利貸的那些兄弟協調,最後,對方果真賣他養父面子,只要回本金。

    本金他替她償還,但代價是她嫁他後,得幫他整理屋子、打理三餐。簡單來說,他要她幫他整理家務,就當是抵他為她償還的那筆本金。

    然後,他要她賣了原來住的那個房子,把錢拿去還銀行。

    就是這樣,她煩惱許久的債務問題,就這麼逐一化解。

    後來,法院真把昀希判給她。她能給昀希的生活環境因為嫁給余澤亞,所以比出獄不久的胡曼麗更為穩定;在經濟上也因為昀希有個醫生姊夫,所以這方面也沒有問題;再加上昀希的意願不想跟親生母親,于是最後昀希仍是屬于她的。

    她得承認,這個婚姻真的讓她保住了昀希。

    可是……他呢?

    他得到了什麼?他有沒有想過他為她們姊妹做了這麼多,值不值得?

    這段日子下來,她發現他很了解她,包括她的脾氣、她的喜好等等。

    那麼她呢?她對他的了解有多深?

    她開始一一細數著。

    住在這里四個多月,他什麼樣子她都見過了。

    罷起床的樣子、看報的樣子、看電視的樣子、洗完澡後的樣子、和昀希玩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她全見過,若他沒有特意隱藏或表現什麼的話,那他真的稱得上是不錯的男人。

    起碼,他沒什麼不良嗜好,只除了喜歡出其不意偷吻她臉頰。

    她還發現,他喜歡看書,尤其是醫學相關的雜志。

    他也喜歡運動,假日時,會在樓下中庭旁的游泳池待上好長的時間。

    他會打拳,听他說過是他養父逼著他們這些孩子學的,說是練身子,也可以防身。難怪她被良哥那三個人追時,他的身手會這樣好。

    他不抽煙,和一般煙不離手的男人不一樣。

    他很愛干淨,房間里的東西總是收得相當整齊,就連脫下來換洗的衣褲、襪子等都會翻成正面,折疊後才放進裝髒衣物的洗衣籃里。

    他喜歡八分熟的蛋,說蛋全熟太老,不熟的蛋帶有病菌,所以他只吃剛剛好熟,但不至于老的蛋。

    他有幾個兄弟,但都沒有血緣關系,可是感情都還不錯。

    他的朋友不多,都是醫生公會里的朋友,皆是同行。每個月,他們會聚會一次,吃吃飯,或是會相約去爬山。

    他……他……

    ……啊,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他了解這麼多了,還記得這麼清楚。

    這……意謂著什麼?

    晚上近十一點的時間,這里的人們,卻是一天生活最忙碌的時候。

    店面里的人忙進忙出,還不忘對外招攬生意;店外的人群停停走走,看了這攤又往下一攤。大家雖不認識彼此,卻都很有默契地掛著滿足的笑容。

    這里是歷史悠久也頗具規模的士林夜市。

    專賣精油的店里,出現一位長相俊美的男人,而他的身側,站了個面容清麗的女子。這兩人看起來就是郎才女貌,身形、外貌、氣質等,搭配得剛剛好,好像他們天生合該在一起的。

    「咦?你的味道耶。」葉昀清手中拿著一個造型獨特的小玻璃瓶,她拿在鼻端嗅著。

    「嗯?」男人低應了聲。

    「你聞,這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她把小玻璃瓶移至男人的鼻端。

    男人嗅了嗅,淡淡地笑了笑。

    但他的心窩,卻因她記得他的味道而有些發燙。

    「哦……原來這是香茅的味道啊……」看了看瓶身上面的說明,她總算知道他身上那股清新的香草味是香茅。

    他好像很喜歡精油,因為他家里有好幾個薰香燈,所以她常聞到這種味道,只是她從來沒問過他那是什麼味道、有什麼功用。

    「香茅這種植物看來不起眼,但有很多功效,像是驅蟲、避免細菌感染、消除異味、增強體力、安撫煩燥、抒解壓力等。所以我才會在診所和住家都使用這種精油。」男人談起自己的專業,柔和的面龐透著認真,那表情相當魅人。

    「真看不出來精油有這麼多功用。」她盯著瓶身,笑了笑。「但你手指的味道好像比較濃?」

    男人微挑眉,沒想過她會在他身上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嗯,因為我每看完一個患者,就會用香茅制的香皂洗手,這樣才不會把這個病患身上的細菌,帶給下一個患者。雖不絕對可以抑制細菌,但細心點總是好的。」

    她聞言,淡淡笑著。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是細心的。

    「其實這個味道不純,現在市面上有很多黑心商品,精油也不例外,你若喜歡的話,等等回家我拿幾瓶給你。你可以放在薰香燈里,也可以在洗澡時加幾滴進去。」男人在她耳畔悄聲說著。

    他僅止是不好意思讓店家听到,但這樣的舉動,在外人看來卻是曖昧無比。

    他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畔,讓她微感酥麻。「……喔。」放回玻璃瓶,她雙腮微紅。

    最近總是這樣的,只要他稍一靠近她,她心跳會微微加速、呼吸會有些紊亂,還會從體內不知名處冒出一股熱意,直到那熱意在她頸上、臉上泛開為止。

    「先生,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你想要有什麼功用的?」店家老板娘走了過來。

    「謝謝,我們只是看看而已。」余澤亞淡淡回應。

    「那要不要買瓶玫瑰精油送你女朋友?我看你們很恩愛,你一定很疼你女朋友吧?」老板娘開始發揮三寸不爛之舌。「也是啊,男人就是要疼女人嘛,而且你女朋友這麼漂亮,買個玫瑰精油回去讓她保養保養才對,女人再美,都還是要保養的。」

    「謝謝,真的不需要,她很漂亮了,不用保養。」他看了看身旁的清麗臉容,很滿意。「還有,她是我太太,不是女朋友。」

    老板娘拿起架上的玫瑰精油,「啊,是太太啊,難怪你們看起來這麼搭。不過啊,先生,你的觀念就不對了,就因為你太太漂亮才要保養,像那些不漂亮的,保養也沒用,是吧?你看看,我們這玫瑰精油是選用原產地保加利亞的上等有機玫瑰,采集它的花瓣用蒸氣蒸餾而成的,常常使用的話,可以滋潤肌膚,讓肌膚呈現亮麗光澤,還可以──」

    「老板娘,謝謝,真的不需要。再見!」他伸手制止她繼續往下說。

    如果他告訴老板娘,他對精油很有研究,也有經營精油按摩,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嘴臉?

    笑了笑,他偏過頭,對著身邊的人說︰「我們走吧!」

    他緊握著葉昀清的手,走出精油店,在曲折的巷弄內行走。

    春季的夜晚,本該還是略顯低溫的,卻因人潮眾多的關系,不但不覺冷意,甚至還讓人冒出汗水。

    葉昀清被擦身而過的行人撞了一下,身側的男人隨即擁她入懷,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她,等到這波人潮經過後,他才松開她。

    「很熱?」他瞧見了她鼻端冒著細細的汗珠。

    「有一點。」她看他一眼,芳頰那兩抹紅似乎深了些。

    才吃了藥炖排骨,又吃了兩個加辣醬的生煎包後,他還帶她吃了一大碗的天婦羅,又是熱的、又是辣的,加上他方才在精油店那種舉動,她想不發汗大概也很困難。

    「你等我一下。」他突然這麼說,走了幾步後,又回首叮囑︰「就在原地等我,不要離開。」

    她輕頷首,看著他的身影走人人潮中。

    明天適逢周休假日,以前的隔壁鄰居邱媽媽明天要去參加社區旅游,她打了電話給她,說很想念昀希,看看能不能讓她帶著昀希去玩。

    她想了想,不覺得有何不妥,鄰居那麼久的時間,邱媽媽對她們姊妹真的很照顧,所以問了問昀希的意願後,她讓昀希跟著邱媽媽去旅游。

    罷剛余澤亞結束診所工作,便開車先送昀希去邱媽媽家,然後找了她來逛夜市,這也是他們頭一次一起出門閑逛。

    她一直以為,像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出門一定是高級轎車、上高級餐館用餐、穿名牌服飾……但事實上,他開的車很普通,路上隨處可見︰他吃飯很隨性,除了煎蛋要八分熟、菜色不要油膩之外,什麼都不挑︰他的衣服大多是中價位,一般人都買得起的。

    像逛夜市這種事,她沒想過他會喜歡,還是他主動邀約。

    「我買了洛神汁,有交代不加冰塊了。」他手捧兩杯冷飲,回到她面前。

    「啊?」回過神後,她才恍然。「謝、謝謝。」接下他遞來的洛神汁。

    她喜歡洛神汁,他記得清清楚楚。那他喜歡喝什麼?咖啡嗎?

    她從來都沒問過他這個問題,只知道早晨他需要咖啡,才會有精神去面對一天的工作。

    「余醫師?」她捧著杯子,輕喚走在身旁的他。

    「嗯?」他始終走在她的左側,為她擋去了人來人往之間可能有的踫撞。

    「你喜歡喝洛神汁?」

    他忽然偏過臉睇著她,「你不喜歡嗎?我記得你是喜歡這個的。」

    「不是,我很喜歡,但……你也喜歡嗎?」她看了看他手中那杯剩下一半的洛神汁。

    他笑了笑,一臉閑適淡柔,「你喜歡就好。」轉過頭,眼神回到前方。

    她聞言,停下腳步,靜睇著前方那道沒發現她沒跟上的頎長背影。

    所以,他真正的意思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他無所謂跟著她喝什麼嗎?

    驀地,一股熱意在眼眶泛開,心像是被什麼揪住搞,有些酸疼。

    他對她真好,不是嗎?即使結婚了,他對她的態度依舊沒變過……

    她緊盯著他的背影思忖著,直到他將要被人潮淹沒住身影時,她倏然拔腿就跑。她跑到他身旁,在他的詫異之下,左手探入他厚實的右掌,手指緊緊扣住他的。

    他看她的目光霎時變得灼燦,她赧顏,小心翼翼地開口︰「人好多,牽著走,比較不會走散。」

    他笑開,雙眸彎如月,瞳底閃耀著璀亮星輝,大掌反握住她的,緊緊相扣。

    「我想幫昀希買幾件內褲。」

    「好啊。」

    「嗯……」她看著他帶笑的側臉。「剛剛在另一頭看到有人在賣小孩子的內衣褲。」

    「好,那我們往回走。」她難得開口主動要求,他自是歡喜得很。

    「你陪我逛嗎?」她又問。

    「嗯。」他輕應。

    「但是……昀希是女生,你一個大男人,陪著我選看她的內衣褲不會尷尬嗎?」她知道有些男人不喜歡陪女人逛那些女人才會停留的攤位或專櫃,因為太沒面子。

    「她只是個孩子。」

    「也是。」她停在那攤專賣幼童內衣褲的攤位前。「你看這件怎麼樣?」她挑了一件女童的內褲,舉高著。

    「嗯,還不錯。」他看了看。

    「那這件呢?」

    「很可愛啊……」

    「這件……」

    「我覺得……」

    夫妻倆頭一次出門逛夜市,一切都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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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哄昀希睡了、看了點新聞後,葉昀清站在客廳那面落地窗前,她視線落在窗外某處,忘了身後那還在閃耀著畫面的電視熒幕。

    黑如墨的夜空,頻頻劃過一道道的白光,旋即響起轟隆隆的響雷聲。這場梅雨下了多日,雨勢又急又大,但似乎仍下不夠似的,沒有任何減緩的跡象。

    她看著落在窗上的雨珠子,一顆接著一顆滑落,猶如她愈往下沉的情緒。

    他……從沒這麼晚還沒進家門的,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平常,他診所晚上九點半關門後,他都會直接回來的,通常約莫十點鐘,她就會听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隨即他的身影、他身上的氣味也會跟著出現。

    但今晚,已過了他平時進家門的時間,足足有一個半小時之久,莫名地,她開始不安起來。那不安的情緒,擾得她沒辦法好好做事,連方才在為昀希換上睡衣時,還把她的睡衣穿反。

    昀希也看出她的不對勁,還出聲問了她︰「姊姊,你在擔心姊夫嗎?」

    擔心?她在擔心他嗎?但若不是擔心,又怎會如此不安?

    她憶起初相識,對他的印象僅停留在他有一張好看的臉皮,再無其它。

    之後幾次在她有困難時,他總是適巧出現,伸出援手幫了她。她的狼狽樣,他全看過,卻也不曾見他看輕她。

    接著,他莫名其妙地開口說要照顧她,因為他喜歡她。

    那時的她,雖因他的態度而相信他的言詞,但心底多少還是存有懷疑。她懷疑他對她的喜歡能持續多久?也質疑過他喜歡她的理由。

    男人啊,不都是喜新厭舊的嗎?所以關于他對她的喜歡,她當然抱持著保留的態度。

    後來,她看見了他的執拗、他的固執、他的堅決。

    于是,她住進了這屬于他的天地。

    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日子,她發現她早在一些很日常的瑣碎事物中,了解他這個人的性子、脾氣和喜惡了。

    漸漸地,她開始會把視線逗留在他身上,又總是在被他發現前慌亂調開。她還會在他靠近時,被他的體溫、他的氣息惹得渾身竄過一陣熱麻。她甚至、甚至很想念他曾給過她的那三個火熱的深吻。

    為什麼會這樣呢?從一個她僅有薄淡印象的臉龐,慢慢變成在她腦海里轉啊轉、在她心里懸著放不下的身影。讓這之間發生變化的因素是……

    愛嗎?她愛上他了嗎?

    陡地,當「愛」這字眼在腦海里竄出時,她心跳倏然加快。

    心窩處,流過一道暖泉,泉面冒著小泡泡,咕嚕咕嚕作響,漫出一片熱氣,惹得她左胸下那兩房兩室皆是暖洋洋。

    她半垂星眸,低嘆一聲。

    是愛呵,除了愛情,還有什麼能夠解釋這樣的情緒?

    他硬要介入她的生活,她卻也在日積月累的情緒堆疊中,從習慣他,到戀上有他陪伴的日子。

    若不是愛上他,她又何必如此擔心他?

    轉首,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再十分鐘就過十二點了……究竟去哪了?

    忽然間,從身後電視機中傳來的聲音,讓她的視線調向熒幕。

    女主播說,某路段發生連環追撞車禍,疑似是雨太大影響駕駛人的視線,才造成這場共有六人受傷的車禍……

    她本無心思再往下看,卻在要按下電源鍵時,不意瞥見熒幕里的畫面。

    那路段……很熟悉……

    她再細看一次,胸口猛地一窒,忙走到電話旁。

    一拿起話筒,她怔怔然。他的行動電話號碼是幾號?

    他給過她,但她不曾打過,甚至是……當時寫著他手機號碼的紙條,她在一次打掃中把它扔了。

    因為她覺得,她永遠都不會打電話找他︰也因為他們之間,向來是他主動,而她接受他的主動,所以她認定她用不上他的電話號碼。

    好了,現在她急著找他,卻被她那時的自以為是給弄砸了。

    她放下話筒,跑到房間,見昀希熟睡著,她不多想地拿著大門鑰匙,離開屋子,往一樓奔去。

    到了一樓,才發現忘記帶傘,看了看外面的雨勢,又大又急,但她若不走出中庭,又看不到外面往來的車子。

    很急、很慌,她沒辦法再回到樓上去拿傘,深吸一口氣,她沖出中庭,一路跑到門外。

    也許是夜深,又或者是雨天的關系,路上的車子已不多。她努力在雨幕中睜大眼,看著那愈來愈靠近的車子是否是他的。

    一部、兩部、三部……幾十分鐘過去了,沒再見到有車子經過。

    夏季的氣溫本該溫暖,但因幾日來的大雨,所以氣溫下降不少,加上冰冷的雨水,讓她渾身泛起一陣哆嗦。她打了個噴嚏後,雙手環住自己。

    她斂下眼,看著雨水在她腳邊跳著,思緒跟著跳回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糟糕,把他的手機號碼丟了?怎麼會這樣遲頓,在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就愛上他?怎麼會?怎麼會呢……

    她明知他對她很好,卻要去質疑他能對她好多久、喜歡多久?

    她明知他喜歡著她,喜歡到逛夜市那次,她只是主動牽住他的手,就讓他眉目染上笑,但她卻還猶疑不定。

    真的好糟糕啊……

    遠遠地,一道刺眼的燈光靠近,她抬起頭,注視著駕駛座的人。

    眨眼再眨眼,眨去沾在她長睫上的雨水,她終于看清那人的面龐。她帶憂色的面容,終于泛開笑意。

    駕駛座上的男人似乎沒發現她,一個俐落的動作後,他把車子駛入一旁往地下停車場的坡道。

    葉昀清抹抹臉上的雨水,邁開腳步,追著他的車子,跟著跑在坡道上。

    因為是下坡,雨水順著坡道沖流著,她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撲了地。她忙爬起,頓時覺得右腳腳踝處刺痛著,不大能使力,她想大概是扭傷了。

    無視于那腳踝傳來的痛意,她邊跑邊跳,來到他的車後方。

    當駕駛座的車門一打開,男人修長的雙腿才跨出,一個冰冷的物體猛地撞進他懷里。

    余澤亞楞了楞,才發覺那撞進他懷里緊摟住他腰身的物體是個人,還是個女人,他放在心里的那個女人。

    「昀清?」他發現她渾身濕透,像是淋了很久的雨,全身還不住地輕顫著,心一抽,他抬起她悶在他胸前的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

    語未竟,他的唇被覆住。

    他微訝地挑高濃眉,直至嘴中嘗到淡淡的甜腥味,才察覺他的下唇微微地疼著。她咬破了他的嘴……

    她的吻還嫌生澀,但很猛烈,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似的。所以,他的唇才會被咬出了血。

    「昀清?怎麼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暫離她的唇,卻又旋即被她再次吻住。

    從沒想過她會吻他,還用這麼激烈的方式,他雖感到疑惑,但沒打斷她的索吻,畢竟這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有。

    低嘆一聲,他將她稍推離,笑道︰「昀清,接吻不是這樣的,應該要這樣……」他偏過臉,對上了她的嘴。

    他舌尖輕巧地攙開她的齒,滑入她口中,卷住她的丁香小舌。他深深吻著,她密密回應著,像久逢的愛人,又像初嘗的戀人。

    直至他發現她的情緒似乎較為放松後,他才退出她芳腔。

    略乎復紊亂的呼息後,他徐緩開口︰「你怎麼了?」

    抱住他腰身的雙手,仍是緊緊纏著,她身子抖著,嗓音微顫,「你從沒這麼晚過……我看……看新聞說……說有車禍,就剛好……剛剛好在你診所……附、附近……對不起……我、我把你的手機號……號碼弄丟……」

    「我沒事、沒事,你別慌……」她說得不很完整,但從那斷斷續績的話語中,加上她此刻的動作,他明白她想表達什麼。

    吻吻她額際,他低嗓輕起,「醫師公會的副會長來找我,我們去海產店吃了點東西,所以晚了。」沒想過她會為他擔心,于是他沒先給她電話。「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她一張小臉在他胸前磨磨蹭蹭,像走失很久的小狗,突然被主人找到般,忙著撒嬌。「嗯,我在擔心你,很擔心、非常……極度……真的真的好擔心……」她緊環住他勁實的腰,悶在他懷里低喃著。

    她的用語惹笑了他。「我沒事,好好的。」

    懂得擔心他,那是否意謂著她把他懸在心上了?這個訊息讓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全染上笑意。

    「你淋濕了,我們先上樓,有話等等再說。」他摸了摸她的身子,冰涼涼的,她究竟站在外面站多久了?

    松開她,將車子的防盜設定好後,他牽握住她的細腕,才往前踏出兩步,就發現身側的她腳步顛簸著。

    他狐疑地看著她。她則是不大好意思,赧顏開口︰「剛剛不小心滑了一跤,腳踝有些疼。」

    他蹲下身子,看了看她的腳……真是扭傷了。

    「你現在還是別走路的好,我抱你吧。」說話的同時,他已彎身抱起她。

    白皙藕臂圈住他頸子,牢牢抱住他,她深深嗅了嗅他身上的氣味……他的人在,他的味道也在,她那懸了多時的心,總算是歸回原位。

    「我把你衣服弄濕了。」她靠在他肩上,低語著。

    「沒關系,上去再換就好。」他抱著她,輕輕松松地走著。

    她睇著他神色淡柔的側面,從眉、眼、鼻、唇,再移到耳,每一個線條,她都細細在心底描繪一次。以後,要把他的一切一切,深深地刻畫在心間,不能忘,也不想忘……

    「澤……澤亞。」她在他頸窩處,輕聲地喚著他的名。

    抱著她的那雙臂膀明顯地僵了僵。

    未曾啊,她從不曾喚過他的名,總是很客氣的叫「余醫師」,現下這一聲「澤亞」,喚出了他心底那壓抑了許久的熱情。

    「嗯?」他輕聲應道。

    「澤亞。」她又低喊一聲。

    「我在這里。」抱住她的那雙手臂,略為施力。

    「澤亞、澤亞、澤亞、澤亞、澤亞。」她連聲喚著他。

    他笑了笑,「怎麼了?」

    靶覺到她的頭在他頸窩處搖了搖,「只是想喊你的名字,你名字好好听。」她聲音悶悶的。

    「以後,你會有很多機會可以喊的。」他抱著她,勉力用手肘處踫了電梯開門鍵。

    步入電梯後,他倏然听見一聲很輕很細很淡,卻揉著濃濃情意的愛語,自他頸窩處發出,「澤亞,我愛上你了,真的真的愛上你了……」

    進屋後,他放了一池熱水,然後抱她進浴室。「你先洗個澡,免得感冒。記得,盡量不要走動,等你洗好後,我再幫你冰敷。」他退出浴室外,「我在門口,你要是需要幫忙,就喊一聲。」

    在他關上門之際,她突然出聲喊他︰「澤亞,我……」

    「嗯?」

    「我還沒拿干淨的衣服進來。」總不能她洗完後,要她光著身子啊。

    雖然已是夫妻,但他們一直無夫妻之實,兩人未曾同床共眠過。

    「你放哪?我幫你拿就好。」他靠在門邊說,不敢再上前一步,就怕不小心正好遇上她在脫衣。

    這間房間是他的,而她和昀希則是睡在另一間。她們睡的那間原是客房,為了她們姊妹倆搬進來,先前他才另外簡單整理過的。

    怕吵醒已睡了的昀希,所以他抱著她過來他的房里。

    他、他要幫她拿啊……那她的貼身衣物不都要讓他看見了?

    倏地,她香腮浮染著熱意,略顯困難地開口︰「浴袍掛在房門邊的牆上,你開門就可以看到。還有……還有五斗櫃第一層,有我的……我的貼身衣褲。」

    「好,你等我。」

    他走到她和昀希的房里,見了昀希大字型的睡相,他搖頭笑了笑,幫她蓋好被子後,才走到五斗櫃前,拉開第一層……大掌瞬間頓住。

    抽屜里,全是女性貼身衣物,有女童的內衣褲,還有……成熟女性的。他當然知道那些成熟女性的內衣褲,是屬于昀清的。

    大約有五、六套,每一套都是褲子折疊在下,內衣則置于同款的褲子上頭。

    他知道她都在傳統市場買衣服,但眼前這些屬于她的貼身衣物,花色和樣式都很……性感。他還以為傳統市場賣的衣服,應該都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在穿的,沒想過會有這般性感的樣式。他更沒想過,她的貼身衣物竟會這樣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恍然明白方才她說話的語氣,為什麼會有些遲疑和怪異了。

    看著那粉嫩色的布料,還瓖有性感的蕾絲邊,他喉頭略緊。當隨意拿起其中一套時,那罩杯的大小更讓他緊縮的喉頭慢慢發起熱來。

    見過她穿旗袍的模樣,早知她身材頂不賴,他也摸過她高聳的胸口,可是那些感覺,和現在手掌握著她的內衣褲的感覺卻大不相同。

    他漫天思緒都在她的身材上打轉,直至身後那躺在床上睡得沉穩的身子翻了翻,發生淺淺的聲響,才抓回他飄蕩的思緒。

    他略顯尷尬,她還在等他送衣服過去,他卻在這里對她有了某種程度的想望。推回抽屜後,再拿下掛在牆上的女性浴袍,他快步走回自己房間。

    他把她的浴袍和內衣褲自門縫間送入她手中,然後靜立在門口等待。

    細細的水聲從里頭傳出,他想起早些時間在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幕……

    唉開車門,就被她緊擁住,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當她莽撞地吻上他,又接著說了後面那一段話時,他才察覺她在擔心他。

    他笑了笑。還好,她沒讓他等太久。

    他的愛早在前方等待,她的或許才正在起步階段,但無妨,他腳步放慢一些,她能追上他的。

    有沒有這樣深刻地愛過一個人?他搜尋著以往的片段,沒有的。

    醫學院的學生,哪有多余時間戀愛。之後的實習,直到他自己出來開業,他總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每一天。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他覺得頂充實,但就是少了點什麼。

    認識她之後,她幾次的意外讓他沒法子對她放心,于是就這樣將她懸在他心底深處。

    當她和昀希真住進這里時,他的日子增添了很多歡樂的鮮艷色彩。不敢將她逼得太緊,他沒再對她有任何比較親密的舉動,只是淡淡的吻、和淺淺的擁抱。

    他有滿腔熱情,卻偏偏遇上了這樣對愛情沒安全感的女子,所以只好壓抑住,直到她糟糕的吻技咬破了他的唇時,他才發現他對她壓抑的熱情沒冷卻過一分一毫。

    還好,真的還好,她最後真是愛上了他。

    門板後的水聲不知是何時停下的,待他拉回思緒後,才發現沒听到任何聲音。

    他敲敲門板,「昀清?」

    回應他的,是倏然拉開的門,和從里頭冒出的熱氣和白煙。

    「我好了。」她穿著浴袍,站在門口。

    煙霧彌漫,熱氣氤氳了她的眸,她發梢滴著水,肌膚因剛沐浴過而呈現一片瑰色。她大概不知道這副模樣的她……真是相當性感誘人。

    他清了清喉嚨,嗓音略啞,「我抱你出來。」攔腰抱起,走到他的床邊。

    他讓她在床沿坐下,拿了張小椅子墊高她右腳。接著又到外面的冰箱取了些冰塊,用毛巾包裹住後,覆上她微腫的腳踝。

    「冰塊先不要拿起來,讓它壓著,血管才會收縮,這樣才能止腫、止痛。」他交代一聲後,自抽屜里找出吹風機,開始為她吹干濕發。

    「我可以自己來的。」她伸手,要拿他手中的吹風機。

    「還是我來吧,你在冰敷,別亂動。」他撥弄著她烏黑的發絲。

    等到有了八分的干爽後,他手指才離開她的發。他走到她眼前,低嗓輕啟,「我先把我身上的濕衣服換下,順便沖個澡,你一個人沒關系吧?」

    她搖搖頭,笑了笑,「只是冰敷而已,我可以的,你別把我當孩子看。」

    他見她似乎真沒什麼事,腳傷好像也沒讓她太痛,才抱著干淨的衣物,踏入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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