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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答我!”拓跋圭搖晃著她。

  若兒含淚微笑。“我相信你。”

  拓跋圭抓著她的手臂,氣惱地搖晃她。“可還是不願意嫁給我。”

  若兒搖頭,哽咽道:“王上放手,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他惱她的冷漠。

  “牧場,我要把馬送還給大憨。”

  “我說過,這匹馬賞賜給你了,你不必送回去。”他幾乎是吼叫般地說。

  “真的嗎?你要把多情給我?”死寂的眼裏終於跳躍出耀眼的火花,讓拓跋圭覺得這個賞賜十分有意義。

  “沒錯,它今後都屬於你。”

  “謝王上。”若兒終於笑了。

  拓跋圭撫摸她面頰上讓他愛極了的笑靨問:“你要如何答謝我?”

  “給王上行大禮。”

  “你應該有更好的方式。”黝黑的瞳眸閃動著寓意深遠的光芒。

  看出那是個欲望的信號,若兒用手抓住他的手腕,想逃離他,可是她的嘴已經被他覆蓋。

  他以令她害怕的力量親吻她,好似要提醒她,他們曾經有過的熱情和愛,可是她沒有反應,也沒有反抗,只是微微皺著眉頭,閉著眼睛。

  她冷漠的反應刺痛了拓跋圭的心,天生的傲氣令他不允許她漠視他的存在,他要喚起她曾經給過他的熱情。

  他托起她的下巴,略微施力把她的頭往後仰,然後以無法抵擋的激情,燒盡她冰冷的抵抗力,將她一起拖入燃燒的火焰中。

  本想以冷漠表示拒絕,以疏離冷卻他的激情,可是隨著親吻的加深,她的情感被喚起,情難自禁地貼緊他,接受他給予的一切。

  當他吻她時,她只感覺到天旋地轉,不得不伸出兩手圈住他的脖子,借助他磐石般的力量穩住自己的重心。

  這無疑是個安慰和鼓勵,他的嘴唇不再蠻橫用力,轉為溫柔熱情,細膩的吻無聲地要求她以同等的激情回應。

  理智與情感脫節,若兒跟隨著情感的需求回應著他。

  帶著淒涼意味的馬嘶拉回了她的理智,她仿佛受到驚嚇似的猛然後退。

  拓跋圭沒來得及阻止她,看她神情充滿戒備,眼裏閃動著驚懼,退到仿佛能提供她保護的白馬身邊。

  “你還是要離開我嗎?”他問,目光因為激情而變得深邃。

  直視著他,感覺整個人都被他深不見底的眸光所吞沒,若兒驚慌地避開他的視線,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逃避別人的目光。

  難道她的“魅眼”到了他這兒,就不靈了?

  他往前邁了一大步,頓時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神靈說我們是一體,你不能離開我。”

  若兒轉身梳理白馬身上的毛,用背脊對著他。

  雖然沒有看著他,但她仍感覺到他的目光灼熱無比,好像要在她的身上燒出一個大洞。

  “多情真的可以給我嗎?”她倉惶地問。

  “沒錯,它是你的。”拓跋圭注視著她纖細的背部,決心不給她任何逃離他的機會。“等冊封你為貴妃後,會有專門的馬廝替你照顧它。”

  “不,我不做妃嬪。”她轉身面對他,激烈反對。

  “那由不得你!冊封之前,張袞會來接你進宮。”

  她面色蒼白地說:“我絕對不會進宮去做你的女人。”

  拓跋圭聞言臉色驟變,明亮的眼眸黯然無光。“我告訴過你,其他王后妃嬪在我心中不具任何意義,我獨寵你一人也不行嗎?”

  “不……”若兒雙唇哆嗦,想到要與那些有地位、有靠山的女人共同擁有他,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恐懼感與厭惡感壓迫著她的心臟,讓她無法言語。

  拓跋圭的面容趨寒,目光冷酷無情。“走吧!是我錯愛了人,原以為你是我的知己,能理解我的權宜之計,沒想到卻也是個貪圖名利、愛慕虛榮的女人,如此要你何用?儘管走吧!”

  說完,他走到大樹下,面對遠處的長城。

  “王上……”看著他的背影,若兒想告訴他她的預感,可是他沒給她機會。

  “有一件事你說對了!‘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這樣的女人有啥稀罕’,你走吧,我不想再聽任何解釋。”他背對著她說。

  感覺到眼睛的刺痛,若兒忍住即將流出的淚水,看看山崖邊夕陽籠罩著的高大身影,再看了眼白馬,轉身往山下走去。

  才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看,是多情!

  她站住,對白馬說:“你也走吧,不要跟著我,回去屬於你的地方。”

  白馬站住,用極通人性的眼睛看著她,讓她不忍與它對視。

  於是她回頭繼續下山,卻又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她生氣了。

  “站住!你不明白嗎?我不是你的主人,去找王上,或者去找你的同伴,不要再跟著我,行嗎?”

  白馬仰頭嘶鳴,這次她不為所動,再喜歡,她也不能收下他賞賜的駿馬。

  “走啊!”她對著馬兒大喊。

  白馬嘴裏噴著氣,搖晃著大頭連連後退,踏著碎步不願離開。

  她心軟了。“不要再跟著我,我是個不祥的女人,跟著我沒好處。去吧,去牧場,或者去找你的同伴!”她帶著哭腔哀求它。

  若兒的心跌落穀底,沮喪地一掌拍在身邊的小樹幹上,喃喃咒駡。“討厭的多情,可恨的野馬!我也許是個不祥的女人,是個固執不講理的女人,是個心胸狹隘好嫉妒的女人,但我不是貪圖名利、愛慕虛榮的女人,更不是狠心的女人,你為什麼要逼我對你殘忍呢?”

  一聲餘音悠然的悲鳴回應了她,讓正瀕臨崩潰的若兒再也無法承受。

  “你走啊!不要再叫了,我不要你!”她猛擊它的臀部。

  受此一擊,駿馬踏著有力的步伐往山下奔去,她知道這次它真的走了。

  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耗盡,失魂落魄的她,往山下踉蹌而去,不料足下一滑,失足滾落山坡,黑暗襲來時,她唯一的希望是永遠不要醒來!

  聽到她離去的腳步,拓跋圭的心空虛得發痛!

  他不能相信,就在同一個地方,面對同樣的景色,幾天前與他慷慨話未來、熱情讚美他的女人,今天竟變得這麼冷漠。

  看著她沒有活力、沒有熱情的面容,他真想抓著她的肩頭猛搖,一直搖到她恢復以往的快樂本性。

  難道他在娶妻納妃的事情上做錯了嗎?

  他承認他的確是在壓力下對姻親和王叔等人採取了妥協的態度,可是那樣做也是因為他汲取了祖父的前車之鑒,明白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就必須先平衡聯盟內各方面的力量,並巧妙地支配和利用這些力量,以求達到更遠大的目標。

  如今新生的魏國還不夠強大,想在弱肉強食的天下爭得一片生存發展的空間,就需要依賴聯盟各方的扶持。

  如今在姻親世家中,慕容氏的燕國無疑勢力最強,其他還有賀蘭、獨孤、公孫等家族也都勢力龐大。正是靠他們的支持,他才能這麼順利地完成複國大業,如今他能拒絕他們選送給他最好的女子嗎?

  如果他拒絕冊封那些女人,獨娶若兒為王后,那不僅會得罪聯盟內親姻親的部落,還會直接導致姻親間的聯合報復。

  一旦撕破了臉,失去他們的支持,魏國必將再次陷入內亂和戰爭,他的所有理想與抱負都會化成泡影。

  正是基於這樣的因素,他不得不妥協,以贏得重組國家政權、完成遷都、擴大影響的時間和外援,並鞏固自己在聯盟中的統治地位。

  本來他以為若兒是最瞭解他的人,能理解他的苦衷並接受他的安排,可現在,看到她如此痛苦和倔強,他失望了。

  對男女情事,他並不陌生,像他這種身分的人,十八歲早過了成親的年紀。身為一國之君,妻妾成群是自然之理,他不明白為何若兒就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何況他也承諾會專寵她,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愛她,儘管她地位低下、出身卑微,但他就是愛她!

  如果說在與若兒重逢前,他曾對慕容秋雁的美、賀蘭倩的媚,有過欣賞和興趣的話,那麼,那種短暫的情感,現在都隨著她的出現消失了。

  在他心裏,沒有人能取代她的地位和價值!

  其他女人也許能挑起他生理上的熱情,卻無法觸及他的心。只有若兒能輕鬆自如地潛入他的內心,給他身心帶來快樂和滿足!

  光是想著她,想著與她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他就充滿激情和歡樂!

  他相信他們是不可分開的整體!

  如今,她卻因為他的後宮而要離開他,難道他們真的就這樣放開彼此,永不相屬嗎?

  不,不行!

  就在此時,一聲馬鳴吸引了他。

  拓跋圭迅速轉身,循著馬聲走下山坡,結果看到若兒驅趕駿馬的一幕。

  傻女人!

  他原以為她會騎上他所賜予她的寶馬離開,沒想到她竟想放棄這麼好的馬。

  看著駿馬被她趕走,聽到她的低喃怒駡,他不由得懷疑自己對後宮的安排是否真做錯了?是否將她傷得太深?

  沉思中,他跟隨著她,卻看到她忽然一腳踩空,像片樹葉般翻落山坡下……

  “若兒!”他心頭一緊,立即奔過去抱起她,發現她已經昏迷不醒,摸摸她身上,只有頭上些許擦傷,似乎並無大礙。

  兩個侍衛像巨塔似的站在山下的小道邊,一看到王上抱著昏迷不醒的牧羊女下來,不由得大驚!

  “王上,王姑娘怎麼了?”柯石急切地問,晏子則召來王上的龍駒。

  拓跋圭先將若兒交給大個兒抱著,上馬後,再從他手裏接過,簡單地說:“她摔下山坡,也許碰到了頭,我得送她去找汍婆。”

  ***

  “不打緊。”低矮的羊舍內,汍婆仔細檢查若兒的傷後,告訴等在屋外的拓跋圭。“王上不必憂慮,她是因為太累了,好好睡一覺,安定心神後自然會醒來。”

  拓跋圭內疚地說:“是我太大意,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先是被綁架,幾乎一夜未眠,後來又為遷都占卜,再來就是我的打擊……”

  拓跋圭的話頓住,心裏懊悔早先在山上對她太嚴厲,太不細心。

  汍婆一邊用石臼碾壓草藥,一邊說:“王上不要自責!神靈的賜禮,自有神靈保佑,我的若兒不會有事的。”

  拓跋圭看著老婦人混濁的目光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不由自主地問:“神靈既然讓我與若兒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是緣分,對嗎?”

  老婦人花白的頭顱輕搖,似乎自語般地說:“有緣是寶,無緣是草,寶藏密匣人不識,草生庭院隨人踩,然而都曆久彌新,生命不息。”

  “汍婆是在說若兒與本王嗎?”拓跋圭聽不太明白,試探性地問。

  “呵呵,民婦所言皆為胡言亂語,王上聽聽就是,不必想太多。”

  見老婦人不願多說,拓跋圭決心激她一激,有意透露道:“一個月內,我會冊封若兒為嬪妃,汍婆意下如何?”

  汍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著手裏漸漸成為粉末的草藥,淡淡地說:“是寶當入匣,是草終入土,王上有見過將寶扔在草層中的嗎?”

  拓跋圭聽出汍婆並不贊成他納若兒為嬪妃的主意,不由得心情沉重。

  他站起身走進裏屋,凝視著床上沉靜美麗的容顏,心情難以平靜。

  燈光下,她的臉色白得透明,秀氣的眉毛顯得更黑,平常紅潤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讓他看了就心痛。

  汍婆說得沒錯,她是神靈賜予的寶,他不能將她藏於匣中不見天日,也不能將她放置在“草”叢中任人踐踏。那麼,他該怎麼對待她呢?

  “請王上扶起她的頭?”汍婆端著調成糊狀的藥進來。

  拓跋圭立刻坐在床沿,雙手托起若兒的頭,看著汍婆將藥膏攤放在布兜裏,再將包了藥的布兜,捆綁在她頭上。

  “這管用嗎?”

  “讓她蘇醒,再好好地睡一覺。”

  “你是說,她現在並不是在睡覺?”拓跋圭吃驚地問。

  “不是,她是昏迷,不是睡覺!好啦,放下她吧!”

  拓跋圭很不情願地將若兒放回床上,可是擔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這個藥管用嗎?”拓跋圭再次詢問,並沒轉開視線。

  “管用,若兒調配的藥都很靈。”

  他好奇地問:“這是若兒調配的藥?她從哪學來這些本事?”

  汍婆平靜地說:“跟她娘一樣,天生的。”

  天生的?拓跋圭看著床上安睡的人兒,好奇她身上還有多少與生俱來的天賦。

  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隨即晏子在門外探頭進來。“王上,大將軍來請。”

  一聽是許謙找他,拓跋圭知道一定是急事,於是對汍婆說:“等若兒醒了,讓安超給我送個信。如果有空,我夜裏會再來看她。”

  “民婦代主人謝王上關懷。”汍婆俯身行禮。“王上忙碌,不必費心。”

  拓跋圭走後三個時辰,若兒幽幽醒來。

  雖然已經快午夜,但汍婆仍按王上的囑咐,去找安超送信給王上……

  安超很快就回來了,並帶來了讓初醒後還未恢復體力的若兒憂心如焚的消息:王宮被封鎖,他進不去,所以沒見到王上!

  “出了什麼事?張大人呢?張大人應該在吧?”當汍婆將這個消息轉告她時,若兒不顧頭暈目眩,情急地穿鞋下地。

  “你要去哪里?”

  “去找安超,讓他再去打聽,看王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兒走出門口,看到了安超和另一名士兵,立刻問道:“宮裏發生了什麼事?王上還好嗎?”

  此刻,她一心想的都是拓跋圭的安危,完全忘了他們之間不久前的齟齬。

  知道她著急,安超和那個士兵連忙將宮內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今晚,勿忸于族首領于桓忽然作亂,先騙說有急事要面見王上,然後殺死守門衛士,率領早已埋伏于宮外的部眾攻入王宮,想行刺拓跋圭。大將軍聞訊後率兵趕到,將他們大部分人制服,於桓則帶著少數人逃出王宮。

  大將軍率兵追擊於桓,卻在宮外遭到一路強盜伏擊。

  那夥人打的是善無劉顯的旗幟,使的是攻城略池所用的強弩,箭雨攻勢猛烈,大將軍不敵,只得看著於桓等人迅速逃逸。

  趕回宮的拓跋圭,下令封鎖王宮、追查內情,並親自率軍追捕于桓和劉顯。

  這個事件,雖然王上安然無恙,但王宮內死傷數十人,是複國後短短兩個月來最嚴重的事件,因此無人能夠安眠。

  四部大人和張袞、管遷,按拓跋圭的指示,審訊今天出入王宮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被俘的於桓手下,很快查清了案情。

  于桓早與劉顯勾結,預謀發動內亂,並重金收買了宮中的兩名衛士,趁今天他倆把守王宮大門的機會,裏應外合混入宮中,一路殺到王上寢宮,當行動失敗後,那兩名衛士也跟隨于桓逃跑了。

  王宮內人心惶惶,與它相鄰的長平府內同樣躁動不安。

  拓跋窟咄因於桓竟沒有跟他商量就敢在他的地盤上動手而生氣,更為他發動這個原是非常合他心意的事件,最後卻功敗垂成而暗自遺憾。

  現在,他唯一希望的是,他所得到的消息正確,那於桓果真跟拓跋圭的死對頭劉顯搭上了線,如果那樣,借助劉顯的勢力,這次說不定真能除掉他的眼中釘,心頭刺,讓他一圓做國君的美夢!

  ***

  羊舍內一片寂靜,只有一盞小小的油燈放射著幽黃的光。

  若兒坐在卦盤前沉思,驚訝並苦惱自己對今晚宮中發生的事,居然沒有預感。

  然而,當她凝視著飄渺的火燭時,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畫面,而她的心隨之顫慄,因為那正是她被迫替王上的遷都占卜時,所看到的景象──王上高大的身影正沉入血海!

  那分明預示了王上的厄兆!

  可是,由於她被後面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干擾,沉浸在感情的得失中,而忽略了那個重要的警訊。

  如果王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就是她的責任,是她的錯!

  她內疚又焦慮地握住一個龜甲,微閉雙眼,回憶著當時所看到的其他影像,在心裏呼喚神靈給她力量,給她指引方向。

  刀光劍影、陰謀背叛,死亡的號叫,血海中掙扎的高大身影……

  一幅幅畫面出現在眼前,深深的恐懼和不安襲上心頭,黑色與紅色交叉出現,干擾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究竟正在或將要發生的事情,而她的身軀顫抖,她手中的龜甲仿佛有生命似的動了一下,而且越來越燙!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現象,若兒不由得睜大眼睛、張開手掌,手中的龜甲落在了卦盤上,龜甲上出現個紅色的十字叉。

  老天,那是個不祥的符號!

  “王上!”她抓住胸襟仰頭閉目低喚。“你在哪里?請給我一個提示。”

  沒有提示,沒有圖像,只有門外呼呼吹過的風,和草原走獸夜行的腳步聲。

  良久,她保持著這個坐姿不變,閉眼反覆懇求神靈給予提示。

  在她沉思時,汍婆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像保護幼狼的母狼那樣保護著她。

  忽然,一聲近乎痛苦的抽氣聲從若兒嘴裏發出,她眼前出現一幅清晰的畫面:陡峭的山谷裏,朝霞中,拓跋圭騎馬向她奔來,臉上帶著她記憶中的剛毅和勇敢,可是當她幾乎可以摸到他時,他忽然從馬背上墜落,身上插著箭……

  “神靈助我!”

  若兒伸出雙臂想接住他,可是接觸到的是空氣,而他連同畫面一起消失了。

  “是王上。”若兒跳起來。“我得去救他,趕在太陽升起前一定要找到他,阻止他們殺死他。”

  “冷靜!你這樣子救不了王上,還會毀了自己。”乳娘一把抓住她。

  來不及仔細解釋,若兒匆匆將剛才看到的景象告訴乳娘。

  “我得去,這個時候,只有我能幫助他。”她走向門口。

  汍婆不以為然。“你要如何去?你怎能確定是哪個山谷?”

  “我會讓安超陪我去,他一定知道王上在哪里,如果他不知道,我們可以去找張大人,反正一定有人知道王上的去向。”

  在她的堅持下,汍婆替她開了門。

  門一打開,她的眼淚倏地流了下來。“多情。”

  她撲了過去,抱住在月光下更顯得英俊神勇的駿馬,欣喜這固執的“多情”,在她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我的多情,你是神靈賜給我最好的禮物,我不該趕走你。”她的面頰貼在駿馬溫熱的背上,剛才的慌亂奇異地平息了。

  “帶我去找王上,幫助我救他脫離險境。”她在它耳邊低語。

  之後,張袞和管遷聽說了若兒的預感後,立即派了二十名士兵,陪若兒和安超前去尋找王上。

  ***

  夜幕深沉,春天的蒙古高原,夜風依然冰涼刺骨。

  磬風穀在暗夜中顯得格外寧靜而幽暗,一條石徑在月光下宛如一條白色絲帶纏繞在起伏的山巒中,道路兩邊的樹林間不時閃過耀眼的銀光與月色相呼應,讓人猛一看以為流星墜落了山林,可是仔細一看,那卻不是流星,而是兵器、鎧甲,以及馬匹身上的護甲發出的光芒。

  原來,山坡上早已埋伏了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

  緊捱著樹林搭起的帳篷前,劉顯與他的謀士們正坐在石頭上注視著山谷。

  他們身側的樹木、草石間,士兵們或坐或躺,偶爾有士兵在林子裏走動。

  “主公休息吧,如此靜夜,五十裏外就能聽到馬蹄聲,咱們走了這一路,什麼都沒聽到,也許拓跋圭不會追來了。”與劉顯面對面坐著的副將說。

  劉顯抬頭看看天空,明亮的月光下,他那對大小眼閃動著詭譎的光芒,給人怪異的感覺。

  他問身邊的於桓。“你確定將我的帥旗打出去了嗎?”

  “確定。”於桓趕緊回答:“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主公的計謀執行的。”

  “那就好,只要知道你是我的人,是為了我去襲擊他,拓跋圭一定會追來。”劉顯陰沈沈地說:“只可惜他當時不在王宮,否則此刻的他肯定落在我手裏。”

  “是很可惜。”於桓緊張地回應著。

  自從管遷攜帶有利於拓跋圭血統的證據出現在牛川後,他的日子就很不好過,除了受到拓跋窟咄的辱駡外,還整天擔心被管遷認出。

  雖說那個雨夜他穿著雨披,遮擋著臉,但作賊心虛的他,總害怕受到報復,於是起了叛逆之心,並投靠劉顯,成為劉顯謀殺拓跋圭的幫兇。

  “只要將他引來,你也算立了頭功。”劉顯不知他的心思,只顧想著要如何除掉困擾自己多年的心頭刺。

  “拓跋小子很狡猾,讓所有士兵加強警戒。”他沉著臉警告下屬。“他與我素有深仇,如今他勢力漸強,是我等的心頭大患,必須趁他羽翼未豐時殺了他!磬風穀是他的必經之路,看看這次還有誰救得了他。”

  “是。”副將立刻點頭。

  與此同時,一支軍隊正越過山脊,接近磬風穀。

  由於馬蹄全都被包上了耐磨、消音的牛皮,馬口套上了馬轡,因此儘管隊伍龐大,但並無噪音。

  “王上,夜深了,恐與對方林中相遇,不如先紮營,等天亮再走如何?”

  隊伍前頭,許謙向拓跋圭建議。

  確信於桓勾結的是勢力強大的劉顯後,他一直擔心拓跋圭的安全。

  拓跋圭看看天色,估計已經三更。“不可!前面不足二十裏就是磬風穀,那裏地勢險要,劉顯老賊一定會在那裏等我。今夜月色明亮,正好可善加利用。傳令下去,所有士兵設法包住兵器,不得讓月光反射出半點刀光劍影。”

  跟隨他多年的許謙明白了。“王上想趁夜撒網,對他們進行反包圍?”

  “沒錯。”拓跋圭點頭,再次交代。“從一路上的馬蹄印看,對方人多兵優,提醒大家小心提防,萬不得已時,不要驚動對方,等天明再動手。”

  不久後,命令立即被傳達到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同時,將士們很快就發現,王上帶領他們放棄了現成的道路,沿著山脊,穿林越石而行。

  如此,當他們到達磬風谷時,位置已處於劉顯軍的上方……

  “王上,山下發現軍隊。”前面探路的士兵前來報告。

  拓跋圭也注意到了,他指著在山林間不時閃過的銀光,對身邊的人說:“看到沒有?那就是兵器和鍾甲,在這樣的月色中,山石、月光是會說話的。”他注視著山下的陰影,再環視四周,對許謙說:“敵強我弱,我們必須攻其不備,讓士兵們就地散開,隱蔽行蹤,拂曉時,聽號令行事。”

  隨即,樹影、岩石間,士兵們安靜有序地散開,連人帶馬迅速消失在樹林中,由此可以看出,拓跋圭擁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看看轉瞬間人去馬寂的山林,拓跋圭指指前方。“走吧,我們到那邊去。”

  許謙及衛士們跟隨他下馬,走入前方的巨石後。

  月亮緩緩地移過中天,向西而去,隨之而來的是東方出現的第一抹晨曦,它照亮了山頂,但山谷中的大部分地方,依然陷於晦暗與沉靜中。

  “拆除戰馬束縛,亮出刀劍,準備進攻!”

  拓跋圭的命令伴著晨曦在魏軍中傳遞,士兵們快速解除馬蹄上的牛皮,卸掉馬轡,拆除兵器上的覆蓋物,然後紛紛躍上戰馬。

  山坡下的劉顯軍,很快便發現來自後方的危機,驚慌之餘,全力反抗。

  在拓跋圭一聲氣勢如虹的呐喊聲中,魏軍久困的戰馬發威,士兵們揮舞著閃亮的兵器,騎馬沖下山坡,奮力殺敵。

  “不可放過於桓!”許謙大聲命令部屬,眼睛則始終盯著拚殺中的拓跋圭。

  拓跋圭的目標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劉顯,因此一出擊就直奔目標。

  而拓跋圭的坐騎跑跳速度快,爆發力強,是難得一見的寶馬,以至於當他全力拚殺時,他的衛士很快就與他有了距離。

  老奸巨猾的劉顯,見拓跋圭威猛無比地一路追殺而來,知道今日難以擊敗他,便跳上一匹快馬,往北坡逃竄,嘴裏不斷高呼。“殺了拓跋圭,必有重賞!”

  霎時,圍堵拓跋圭的士兵蜂擁而上。

  拓跋圭揮舞手中的環首刀,站在馬鏡上左劈右砍。

  晏子和柯石也迅速趕來,在他身後助陣。

  劉顯利用拓跋圭被困的機會,逃到早已埋伏在北坡樹林裏的強弩旁,命令弓箭手。“放弩,射殺他!”

  箭矢不長眼,看看與拓跋圭交手的同袍,弓箭手有些遲疑,可是懼于劉顯冷酷的眼神,只得拉開機弩。

  這種弩由多張單弩組成,利用絞軸上弦發射,因此威力強大;以皮革或鐵片為羽的巨大箭矢,射中人體通常會致命或造成巨大的創傷。

  砍倒對手,突破重圍的拓跋圭,忽然聽到空中箭矢呼嘯而來,隨即仿佛被人猛揍幾拳般地跌趴在馬鞍上。

  他知道自己已被箭矢射中,於是一夾馬腹,往山坡沖去。

  和主人一樣身中數箭的龍駒,奮力飛奔,躍上山坡,在頑強的主人擲出長刀、劈倒仇敵的同時,不支倒地,而拓跋圭也隨即跌落馬下。

  長風呼呼,旌旗獵獵,斑斕的朝霞伴著紅日冉冉升起。

  “王上──”在震耳的呐喊聲中,在兵器響亮的碰撞聲中,拓跋圭聽到了他最熟悉、能穿透他靈魂的聲音。

  若兒?她怎麼會在這裏?

  他想看清楚她,可是他的眼前一片血色,他舉手抹抹臉……嗯,這應該是劉顯那老賊的血!他殺了他,終於殺了他!

  他早就該死!

  在他厚顏無恥地玷污了他的母親,最終導致她的死亡時;在他囚禁他最心愛的若兒長達三年時;在他殺死若兒的親爹時……他早就該死!

  這一切,今天終於有了了結。

  “王上……”

  飄渺、遙遠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你和龍駒絕對不會有事。”

  甜美的誓言,帶著讓他心痛的哭聲和堅毅,又帶著溫柔的寵溺和嬌哄。

  “我知道會很痛,放輕鬆,很快就好,讓我把箭矢取出來……”

  沒錯,是她!是正在生他氣的若兒來了!

  他努力睜大眼睛,想看看她、看看他的龍駒,看看死在他身邊的仇敵,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血紅!

  劇痛穿透他的大腦,一雙柔軟冰冷的小手,放到了他如同被火燒灼的傷口上,那些他的皚甲沒法保護到的地方。

  傷口強烈的痛感在她的手掌下得到紓解,可心口的痛楚卻更加強烈。

  “若兒──神賜的若兒──我的魅眼王后!”

  意識短暫清晰,但隨即飄散,融化在似血的霞光裏……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魅眼王妃》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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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眼王妃(下) (天若有情01) 作者:華甄

從那一夜起,他的心裏裝進了她的身影。 不過,她似乎對他有著極深的不滿…… “王上可別小看這妖女,聽說她的眼睛能魅惑人心、馴服最烈的野馬,
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 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碰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仿佛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擇妻大典上與她相遇時,他會有熟悉的感覺。 大家並沒有說錯,她的確有魔力! 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魂魄就被她給勾走了——
她的眼眸,黑似墨、亮如星,仿佛能看穿所有的人和事。 再次見著她,她豐富多變的表情和孤獨神秘的氣息,深深撥動他的心弦。 儘管大家都說她是不祥的妖精,他也不怕!他決心要她做他的王妃!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何會拚了命想逃離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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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若兒,過來!”

  清晨的陽光明亮而溫和,魏王寢宮的偏殿內,拓跋圭躺在木榻上輕撫著傷腿。剛才騎馬視察軍營晨練,此刻的他感到傷口疼痛難忍。

  這裏很安靜,空氣中充滿著淡淡的藥草清香。他喜歡這個味道,因為這是若兒身上的味道。

  從傷勢漸好後,他幾乎每個清晨都會來這裏坐一下。

  在這兒,他不僅覺得與她很親近,而且看著湛藍的天空中偶爾掠過的飛禽,感受著環繞自己的清新空氣,他能獲得精神上的自由和安寧,感應到大自然賦予他與她的美妙時光,讓他的心情格外舒暢。

  “若兒,你在哪里?”

  良久不見回應,他以為她不在,便提高了聲音,並坐起身來尋找她。

  可是她在,就坐在距離他不遠的臺階上,安靜地望著在陽光照耀下益顯英俊威武的他。

  “喂,發什麼愣,幹嘛不過來?我有話跟你說。”拓跋圭瞪著她。

  若兒輕聲說:“你要說什麼?我在這裏能聽見。”因為過去這麼多天來,他常常對她搞突襲,弄得她臉紅耳熱,因此她故意不靠近他。

  自從那日他在磬風穀受重傷被送回王宮後,她就被留在他的寢宮內。

  最初是為了救他的命,後來他醒了,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解除她牧羊女的責任,要她留在宮內當御醫,兼做藥師,配製良藥,以因應戰事之需。

  這樣的決定,立刻得到聯盟各部大人和長老們的支持。

  大家都認為,既然她能將瀕臨死亡的管遷救活,能讓身受重創的王上康復,那就沒有理由讓她把高超的醫術只用在牲畜身上。

  若兒不願意進宮,一想到他的後妃們都住在那裏,她就心痛,更何況她不喜歡與這麼多人接觸。

  拓跋窟咄也反對她進宮,因為那樣的話,他再也休想得到她。

  但是無論他們如何不願意,都無從反對這個決定。

  在戰事頻繁的年代,死傷病痛是尋常事,王上及諸位大人的健康平安,對新生的魏國來說尤其重要,因此她與汍婆被帶進王宮,安置在王上寢宮的偏殿內。

  十多天了,他的傷大都已經癒合。可隨著傷勢的好轉,他的行為越來越放肆。從不顧忌她的羞澀不安,也不管是否會有人來,只要一靠近她,他就離不開她。

  昨天,他在用藥水泡澡時,甚至將她拽進澡盆裏,害她在管事責備的目光中羞窘不堪地爬出澡盆。

  “這話很重要!”拓跋圭繼續召喚她,又故作可憐地說:“你是要我這個瘸子走過去找你嗎?可是我的傷口好痛。”

  若兒猶豫了,明知道他“重要的話”一定又是那些讓她既渴望又害怕的事,也知道她得學會遠離他,可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著他、親近他,容忍他為所欲為。

  “不要,我正在為王上準備藥。”她別開眼、垂下頭,將艾葉鋪放在香爐內,眼裏卻是他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俊美形象。

  “來嘛,若兒,到我身邊來。”他的聲音更加溫柔低沉,相信沒人能夠聽到這樣的呼喚而無動於衷。

  若兒站起身,往他走去,看到他臉上出現勝利的笑容時,她的嘴角提起,眼裏眸光一閃,專注地看著他,用同樣柔和但更低沉的聲音說:“好吧,我來了,王上確定要我來嗎?”

  已經久無防備的拓跋圭旋即墜入她的黑眸深處。“是的,我要你……”

  他咕噥著,視線與她的膠著。

  “我來了。”她蹲在木榻邊,輕柔地說:“現在,把你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好的。”他照做。

  “這樣就對了。”看到他危險的手放在了安全的地方,若兒微笑。“現在,我要你躺下……”

  拓跋圭聽話地往後躺下,卻因為動作過猛扯到了傷口,立刻痛苦地皺起眉頭。

  若兒一驚,忘記了自己正在對他使用魅眼,忙著扶他躺下,並撫摸他腿部依然紅腫發燙的傷口,以減輕他的痛苦。

  此傷靠近大腿根處,是較難包紮固定的地方,任何細小的動作,都會牽扯到傷口,因此癒合較慢,並導致拓跋圭行走不便。

  感覺到他平滑的肌膚在手掌下繃緊,充滿力量,若兒略感放心。

  可安下心後,她猛地羞得抽回手,暗怪自己又一次失態,這麼多天的治療,她早已熟悉他赤裸的身體,不該再有那樣奇怪的反應,可是每次面對他壯碩的身軀,她還是會忍不住口乾舌燥、心慌意亂。

  唉,這是什麼毛病啊?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並稍一用力,她的手再次回到他的腿上。

  她抬頭一看,他的雙眼清澈明亮,絲毫沒有先前的迷惑與茫然。

  “你、你怎麼……”她吃驚地望著他,卻不知該怎樣問下去。

  他接上她的話。“怎麼能夠保持清醒,是嗎?”

  “是……是。”

  “也許神靈也給了我某種天賦,是專門用來克制你的。”他嬉戲地說,隨即面色一整,嚴厲地說:“我早告訴過你,不許對我使用魅眼,你難道忘記了?”

  “如果你不規矩,我就會那樣對你。”若兒不服地說,心裏卻對他的天賦之說非常懷疑。她相信剛才的魅眼會失靈,是因為他讓她分神了,而這是她使用能力的最大忌諱。

  “什麼是‘不規矩’?這樣嗎?”他雙手一拉,若兒就這樣倒在了他的懷裏,被他緊緊抱住。

  因為怕擠壓到他的傷口,所以若兒一點也不敢動。

  “還是這樣?”當她抬頭想說話時,拓跋圭用力吻住了她的嘴,那是一個足以燒毀理智的熱吻。

  當那個令人窒息的吻結束後,他們注視著彼此,兩人都氣息不穩。

  “你不可以……”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子已被他一轉,仰面平躺在木榻上了。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拓跋圭臉上充滿激情,可眼裏帶著怒氣。“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他的一隻手撫摸著她激烈跳動的心口,另一隻手撐起自己的身體,以減輕壓在她身上的重量。

  若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可他還在繼續。

  “要不要試試?”他的手滑上她的俏臉。

  “不要。”若兒心跳如雷地抓住他的手,而他也順從了她的意願,離開了讓他心蕩神馳的嬌顏。

  她立刻感覺到拓跋圭手心傳來的不正常熱度,擔心地舉手擦拭他額頭的汗,責備道:“你腿上的傷還沒好,怎麼可以這樣不知分寸?”

  他抓下她的手,氣惱的目光在她娟秀的五官徘徊。“我最痛的傷你看不見。”

  “最痛的傷?”若兒吃驚地問:“我仔細查過你身上的每一處,難道還有我沒發現的傷嗎?快讓我看看。”

  “我都說了,你看不見。”他翻滾下榻,閉著眼睛,忍受這番激烈動作所引起的疼痛。

  若兒立刻坐了起來,撫摸他腿上的傷。“不要動,讓我為你消除疼痛。”她按住他,微微閉上眼睛,將消除痛感的意念集中到覆蓋著他傷口的雙手上。

  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痛神奇地消失了,拓跋圭的眉宇漸漸放鬆,可是他眼底的陰霾卻在堆積。“發誓,永遠不得再對我使用你的天賦!”他執拗地要求。

  若兒睜開眼睛,看到他神情憂鬱,很不忍心,於是連忙答應。“我發誓,今後一定不對王上使用。”

  “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他孩子氣地繃著臉。

  “是是,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若兒立刻重複著他的話。

  她的順從讓拓跋圭滿意,他將她拉到身側,但心中的憂慮仍難以消除。

  冊封暨婚典即將到來,雖然對所有的事他都做了安排,可他不能確定若兒是否能理解並接受安排,也擔心她能否與其他女人相安無事地住在他的後宮。

  如果不能,他能放棄她、看著她,卻永遠得不到她嗎?

  不能!眼前這個女人是神靈賜予他的禮物,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渴望永遠將她擁在懷裏,取走她所給予他的一切,也將自己的所有都獻給她。

  他知道她不是個任人擺佈、隨意佔有的女人,一旦他接納了其他女人,她或許會永遠不讓他碰她。

  而他,只要想到懷裏的女人不是她,所有的渴望和熱情就會化為零。

  除了她,他不需要其他女人。

  既然無法說服眾姻親,讓所有人和平、理性地接受他的選擇,無法遣返慕容秋雁那群美女,讓他與她擁有自己幸福快樂的生活,那麼,為了能與她長相廝守,他做這樣的安排,應該能被她理解和接受吧?

  可是要如何說服她呢?他英挺的濃眉再次蹙起。

  唉,大鮮卑神哪,既然註定我們彼此相屬,為何不給我們指引一條明亮的路?

  下意識地,拓跋圭抓住若兒放在他傷口上、消除他痛苦的手。

  若兒一驚,坐起身看著他。“還很痛嗎?”

  “是的,很痛。”他喃喃地說。

  她的雙手從他的傷口上移開,俯身靠近他,擔憂地問:“怎麼還會很痛呢?我分明感覺到你的痛楚消失了。”

  “那裏的痛消失了,可是這裏的痛怎麼辦?你也能讓它消失嗎?”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將手移到他的胸口。

  “王上?”

  “只要你不再逃避我、逃避我們的感情,我的心就不會再痛。”他深情的目光讓她心悸,他的請求讓她無言。“我需要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我──”

  正想回答,眼角瞥見一道灰色身影在窗邊一閃。

  若兒立刻掙脫他的手,拉平他的衣襟,走到積滿艾草的香爐邊。

  幾乎同時,與庭院相連的廳門敞開了,管事羅結走來對拓跋圭說:“陛下,郡主們前來求見。”

  拓跋圭和若兒都知道他所說的“郡主們”,正是久居後宮、等待冊封的女人。

  自拓跋圭受傷回來後,她們已經來看過他許多次,不過從他清醒後,他就拒絕了她們的探訪。

  “不見。”拓跋圭懶懶地閉上眼睛。

  “郡主們憂心陛下貴體,都等在大殿外了。”

  “讓她們離開,朕不需要她們憂心,只需要安靜。”

  “屬下領旨。”管事俯身行禮,退了出去。

  等老臣離去後,拓跋圭張開眼睛,看著逃得遠遠的若兒。“他來他的,你幹嘛要跑呢?”

  若兒低沉地說:“他不喜歡我。”

  拓跋圭輕聲笑了。“要是他敢喜歡你,我會殺了他!”

  “正經點,我是說真的!”若兒皺眉警告他。“他喜歡住在後宮的女人。”

  拓跋圭心中微怔,暗歎她果真靈秀聰明,進宮不過短短時日,已能看出宮內潛藏的人際關係。

  羅結是拓跋家族的老臣,過去一直伺候拓跋圭的父親,代國滅亡後隱居鄉間。

  當代國複國計畫付諸實施時,他與其他舊臣紛紛投奔拓跋圭,並一直照顧著拓跋圭的生活瑣事。

  雖然他很忠誠,但也十分固執。他堅持拓跋圭應該按祖例,迎娶出身高貴的郡主。娶一個身分不明的牧羊女,既玷污了拓跋家族的血統,也破壞了與姻親世家數百年的和睦關係。

  基於此認識,拓跋圭對住在後宮的慕容秋雁等人十分敬重禮遇,雖未冊封,但已然以王后妃嬪之禮對待她們。

  因為知道羅結的個性,拓跋圭也懶得糾正他,況且,他相信等一切明朗化後,老臣會對若兒改變態度的,因為他絕對會迫使他改變。

  “不要在意他,他喜歡誰跟我們沒關係,但如果他敢對你不敬,那我絕對不輕饒。”

  “不,他沒有。”見他如此維護自己,若兒心裏有種甜甜的苦澀。

  若兒不在乎別人對她的喜惡,可是想到羅結所表現出來的正是如今許多人的態度時,她就無法超然於事外。

  “沒有就好。”拓跋圭拍拍身邊的木榻催促她。“過來,讓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說點有趣的事吧!”

  “不了,該給王上治療了,我這就點燃艾葉,王上得先回去。”她要用燃燒的艾葉烘烤他腿部的穴道,艾香具有舒筋活血的作用,能幫助他加速康復。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等治療完了再說。”一涉及到他的身體,若兒就十分固執,拓跋圭也沒再堅持,因為他看到他的兩名衛士已經出現在庭院裏。

  “你們來得正好,扶王上回去吧!”看到晏子和柯石,若兒十分高興。這兩個機靈忠誠的衛士,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消失,什麼時候該出現。

  隨後,她端起點燃的香爐,跟隨他們往拓跋圭的寢宮走去……

  ***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上的冊封暨大婚之禮即將來到,遷都計畫也開始實施,牛川顯得忙碌而充滿活力,所有的男女老幼,無論出身貴賤、地位高低,都在為王上的婚禮和不久後的遷都做準備。

  拓跋圭的傷在若兒的精心治療下,總算痊癒了,如今無論行走還是騎馬,都恢復了往日的矯健靈活。因此他每天忙於國事,留在寢宮中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要見他一面很難,若兒心裏難免有些失落,尤其是在眾人為王上大婚快樂忙碌的氣氛中,她的心情就格外壓抑,絲毫沒有人們那種快樂的心情。

  若兒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用在陪汍婆采草藥、烘焙及調配藥劑等事情上,努力不去想其他的事。

  “若兒,王上派大憨來找你。”

  這天,她在馬房內照顧她的寶馬,汍婆走過來告訴她。

  “怎麼了?有馬受傷了嗎?”

  “也許,他沒細說。”

  “我去看看。”她拍拍駿馬的腦袋。“來吧,多情,這幾天你也被憋壞了,我們出宮去好好散散心吧!”

  她接過汍婆為她準備好的藥包,往馬背上一放,牽著馬走出偏殿,立刻看到往日的朋友。“大憨,你怎麼都不來看我呢?”她心情愉快地打招呼。

  大憨也笑嘻嘻地說:“這裏是王宮,不是羊舍,我能隨便來嗎?”

  “你爹和你妹妹都還好嗎?”

  “好,他們能有什麼事?”

  “說吧,王上讓你來找我有啥事?”

  “前些日子,我套到一匹特別剽悍的馬駒,嘿,那馬兒才真叫駿哩!”一說到馬,大憨立刻換了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那日王上來馬場,看到那匹馬,就十分喜愛。你知道的,龍駒的傷雖然被你治好了,可畢竟受過重創,年齡也老了,所以大將軍想將這匹鳥駒獻給王上。這幾日,王上經常去訓練它,跟它的感情也越來越好,可今日不知怎麼了,烏駒不吃不喝,跑得也不如往日輕快,沒人看得出它有啥毛病,王上急了,讓你過去。”

  “哦,那我們快走吧!”

  兩人寒暄著出了宮,大憨的馬就拴在宮外的大樹下。

  翻身上馬,往馬場趕去的一路上,若兒看到草原、牧場和兵營的每一個地方,幾乎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王族婚禮熱鬧準備。

  夏季的鮮花點綴著樓宇、氈房,就連各類篷車,也換了鮮卑人表示喜慶的豔麗車篷。

  “王上的大喜日子真的到了嗎?”若兒心情鬱悶地自問自答:“是啊,就是六月初七,這不是你占卜的吉日嗎?你怎麼都忘了?”

  是啊,是我算的日子!若兒自嘲地想著。

  王上受傷後不久,張袞和南部大人來看王上時,問她適合婚娶、安家的日子,當時她並未多想,便蔔了一卦。

  如今想來,他們是為了不刺激她,才故意不提為誰求的卦。

  “唉,大人們何苦如此為難我呢?”她酸楚地想。“王上要娶誰,不就是大人們的一句話嗎?我能說什麼?”

  輕提馬韁,若兒往遠處的牧場奔去。

  ***

  春天的草原美麗繁盛,各種野花將油綠色的草地點綴得像一張美麗的大毯子,美景和迎面而來的風,吹散了她滿心的鬱悶。

  在馬場,她並沒有見到拓跋圭,只見到許謙,想必是因為忙,他先離開了。

  她不想懷疑他是有意在回避她,卻難掩妒意地想:他的婚禮即將到來,有十位美女在等著他,王上見她一個牧羊女有何意義?

  籠罩心頭的沮喪壓迫著若兒,幸好急需幫助的烏駒將她的注意力轉移了。

  那果真是匹好馬,體態健美,肌肉發達,與她的“多情”渾身潔白剛好相反,鳥駒的全身黑得發亮,沒有絲毫雜色,即便是病中,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面對這樣的好馬,若兒忘記了煩惱,專心地用眼睛跟它交談,讓它順從地伏臥在她面前,接受她輕柔的撫摸。

  她很快就發現了導致它不吃不喝、精神萎靡的原因!

  當若兒將雙手平貼在它的腹部時,馬兒舒適地揚了揚尾巴。

  稍頃,她收回雙掌,在馬兒的四條腿上分別輕彈了數下,那馬便長嘶一聲,站了起來,精神抖擻地踢踏著腳。

  “沒事了,牽它出去蹈躂吧!”若兒站起來,撫摸著烏駒柔軟的鬃毛。

  許謙看著烏駒恢復常態在馬場上奔跑,欣喜地要求若兒,再替他檢查幾匹有相似毛病的馬。

  若兒又按他的吩咐,看了其他戰馬,也發現了同樣的病灶。

  “這些馬都得了什麼病?”見她手到病除,許謙欽佩地問她。

  “沒什麼大病。”她指著草原上奔跑的鳥駒說:“這些馬都是鳥珠穆沁馬,是耐粗食的馬種,得吃野草、飲清流,不要讓它們吃穀物或果子。”

  許謙點頭,對身邊的大憨等人說:“記住了吧?不能再把果子拿來喂馬,不然我們會失去最好的戰馬。”

  再看了幾匹馬後,若兒向許謙等人告辭,騎馬離去。

  但她沒有急著回宮,而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往羊舍行去。

  那片低矮的房舍對她來說曾經是座監獄,她並不懷念它,可是她懷念那裏的羊群和綠色的草地。

  如今的羊舍還是當初她跟汍婆住在這裏時的模樣,羊圈和草屋依然保持著整潔和乾燥,看來新來的牧羊人是個勤勞並且不想改變的人。

  她騎馬繞過羊舍,看到遠處奔跑的羊群。

  山青草綠,一切還是原樣,生活不會因為某一個人或某一件事而改變。

  羊舍沒有了她,還會有其他人;辜群離開了她,照樣活蹦亂跳。

  可是她呢?沒有了羊群,她失去了玩耍的夥伴;離開了牧場,她不再擁有廣闊的草地和奔跑的空間。

  如果再沒有了王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頭看著天邊的雲朵,知道沒有了王上,她就會像那朵雲一樣,任何一陣風都能將她吹散,消失在廣袤的天際,不留絲毫痕跡。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留住王上,讓他不要離開她呢?

  遠處傳來優美的歌聲,她循聲看去,見一群男女正在祭祀台搭棚子,估計那也是為王上的大婚做的準備。

  到處都是歡慶的歌聲、快樂的牛羊,唯獨她心情晦暗。

  為了消除自怨自艾的情緒,若兒調轉馬頭,往遠離歌聲的青石塚走去。

  樹枝刷過她的額頭,弄亂了她的頭髮,她抬起頭,看到了蕭條的枯枝再次綠葉葳蕤,穿過濃密的林蔭,她來到自己求神祈禱的聖地。

  若兒看著熟悉的大石頭,想起她曾在這裏為王上祈福、祝福他平安無恙,為他的前途占卜,祈求大鮮卑神助他複國成功……甚至連在月夜召喚他靈魂的往事,也一幕幕躍入眼前,讓她的心情欣慰中也有沉痛。

  是的,他平安無恙地完成了複國壯志,弘隆祖業。可是,他的成功也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意味著她必須放開他、忘記他。

  “愛”這種情感真是奇怪,來得那麼輕鬆突然,去得卻那麼痛苦艱難。

  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緣分;九歲時救了他,是命運;此後,為他祈禱祝福成為自然;思念他、記住他,成了習慣,他的身影就這麼牢牢地盤據在心頭九年。

  如果拓跋窟咄沒有硬將她帶來牛川,她與他就不會重逢,那麼他們的感情又會怎樣?她相信她會一如既往思念著他、為他祈福,而他或許已娶了他的王后妃嬪,那日的擇妻大典上,他不是已經有了選擇……

  忽然,多情的耳朵豎起,似乎感覺到某種危險。

  若兒注意到了,立刻收斂心神傾聽,四周除了樹葉沙沙聲,並沒有其他異響。但馬耳依然高聳,腳步依然遲疑,她的心頭頓時充滿不安。

  “多情,我們快離開這裏。”她輕抖韁繩,驅使它往樹林走,但多情不動,若兒伏身看它,發現它的眼睛正注視著茂密的樹林。

  “你是告訴我,危險就在那裏嗎?”她伏在它耳邊低語。

  多情噗噗地打了幾個響鼻,細碎的腳步在原地淺踏。

  她明白了,她不能按原路離開,茂密的樹林裏一定潛伏著某種危機。

  她緩緩地拉著韁繩,退到巨石後,對著樹林大聲問:“什麼人躲在那裏?”

  沒有回應,詭譎的青石塚充滿令人驚沭的寂靜,似乎連風都停止了吹動。

  “出來!不然我就施法將你們全部殺掉。”她借助長久以來被人以訛傳訛、誇大了的能力,來給自己壯膽。

  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樹林裏傳來一聲驚呼。“不要,我們沒有傷害你。”

  那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但她一時想不起來,便大聲問:“你們是誰?”

  “是想幫助你的人。”

  “幫助我?我不需要幫助。”

  “你需要幫助!走進樹林來,讓我們告訴你。”這次說話人的聲音變了,是個低嗄、好像捂著嘴巴說話的男聲,聽不出是誰。

  進樹林?若兒警覺地注視著那裏。“我有什麼事需要幫助?”

  耳熟的聲音回答:“拓跋圭要成親了,我願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那些女人。”

  “我為何要除掉她們?”

  “為了當王后,獨掌後宮,獲得專寵啊!”

  “呸,我不想做王后,更不想害人,你們給我滾開。”

  “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又是那個低嗄的聲音陰惻惻地說:“她們會毫不手軟地除掉你!在不知不覺中,在你稍不留神時,她們美麗的手會剜走你的魅眼,勒斷你的頸子,傷害你的身體……”

  那詭異陰沈的聲音漸漸消失,卻在若兒心頭盤旋,令她有種難以消除的恐懼。

  “你們到底是誰?”寂靜的樹林默然無聲,他們走了,若兒頹然伏在馬上。

  風吹來,樹木發出聲響,一片雲彩擋住了頭上的太陽,光線驟然暗下,嶙峋怪石也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猙獰可怖。

  “多情,我們快走。”若兒猛抖韁繩。坐騎這次沒有猶豫,帶著她沖入樹林。

  穿過樹林後,她往四處眺望,想找出威脅她的人,可是放眼所及,沒有人影。

  那些人是誰?難道是拓跋窟咄?還是又有新的敵人出現?

  他們為何要她除掉後宮的女人?又為何要威脅她?

  他們根本不是要幫助她,他們的目標是要針對拓跋圭的女人。

  若兒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對拓跋圭的女人心懷歹意。

  這是為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讓紊亂的心獲得平靜,若兒騎馬來到東山上,這是她聽拓跋圭談理想、說抱負,與他有過愛、有過怨的地方。

  遠方的景色依然令她激情澎湃,長城、中原依然是她最嚮往的地方。

  下馬坐在石頭上,身後的大樹為她提供了舒適的林蔭,山風撫平了她的恐懼,但那些人所製造出的陰森氣息仍緊緊環繞著她。

  她微閉雙眼,盤起腿,將雙手張開,手心向上平放在膝蓋上,任思緒天馬行空地漫遊,任情感經由呼吸與自然界的萬籟律動,任全部身心在大自然無拘無束的變化中得到放鬆和撫慰。

  在這樣的放鬆中,若兒忘記了擔憂和恐懼,也不再有愛或恨,只有平靜!

  但平靜是如此短暫,當廣袤無垠的天空大地、山河湖泊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幅幅圖像時,她感覺到憂慮與疲憊、痛苦與混亂,卻絲毫沒有婚禮喜慶的氣氛。

  為什麼會這樣?若兒在腦海深處搜尋,希望得到某種啟示,可是一無所獲。

  望著遠方,那份糾纏不去的恐懼與疑惑,似乎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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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在若兒對王上即將到來的婚典飽受感情煎熬時,拓跋圭也正為此煩惱。

  “陛下,這個恐怕行不通啊!”

  涼爽的清晨,管遷握著一卷冊子走進宮內,對著正伏案忙碌的拓跋圭說。

  “為何行不通?”拓跋圭瞥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便繼續低頭在地圖上做標記。

  近幾天又有外族前來歸附,他正與張袞等人商議該如何安置才好。

  管遷遲疑地說:“前朝從未有過一個國君同時立兩個王后的先例……”

  “沒有先例,朕不能創一個嗎?”他終於抬起了頭,瞅著憂心忡忡的史官。

  “這……”管遷沉吟不決。

  知道內情的張袞同樣有所憂慮。“真要到大典之日才宣佈嗎?”

  “當然。”拓跋圭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飾厭惡地說:“你以為朕會給他們機會控制全局嗎?如果連要個女人的事都得聽他們的,那統一北方、揮師南下,只是一場黃樑美夢。”他的語氣平靜,卻顯現出無比的決心。

  “磬風谷一戰,朕最大的收穫不是殺了劉顯,而是明白了只有王若兒才是朕想要的王后。”

  “陛下可曾想過慕容垂的反應?”管遷不放心地問。憑心而論,他喜歡若兒,不僅因為她救過他的命,更因為她的聰明和異于常人的能力,那將對王上的大業有幫助。可是身為史官,他知道很多王朝更迭都始於內亂,因此免不了擔心。

  “朕自然想過。”拓跋圭淡然一笑。“他會很不高興!可是他把女兒送來做我的王后,我給了她這個頭銜,滿足了慕容家的要求,他還能怎樣?”

  許謙則另有擔心。“陛下這招出得很好,既讓老傢伙們沒話說,又能娶到心上人。只是,王姑娘樂意聽從陛下的安排嗎?”

  聞言,拓跋圭的兩道俊眉猛然一縮,來於眉心,坦承道:“這才是問題。”

  隨之,他將手中的地圖扔回桌面,撐著桌沿站起身,對許謙說:“你抓緊時間訓練軍隊,朕需要更多能征善戰的勇士,才能對付所有的事。”

  “你們……”拓跋圭轉向張袞等人。“就照我剛才說的,安置歸降各部。”

  “臣等遵旨。”張袞見他往門口走去,又忙問:“陛下要去哪兒?”

  拓跋圭低沉地說:“解決問題。”

  看到兩名衛士伴隨著他往寢宮走去,三名忠臣知道王上是去說服未來的王后,臉上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他們猜得沒錯,不過拓跋圭並沒在王宮內找到他要找的人,但身為王上,要知道一個人的行蹤並非難事──

  ***

  獨坐山頂的若兒依舊面對著眼前美景,沉浸在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憂思中,身後的多情發出一聲嘶鳴,無論何時,這嘶鳴總能打動她的心。

  她相信多情一定經歷過某些事,否則它的每一聲嘶鳴不會帶著淒涼和悲傷……

  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是多情嘶鳴的原因。

  她回頭,看到拓跋圭正牽著馬,向她走來。

  看到她,他英俊的臉上再次綻放出讓她心跳加速的笑容,而他有力的腳步也顯示出他的傷真的痊癒了。

  有多久沒看到他了?五天?不,應該是四天半。她在心裏自問自答。

  “幹嘛那樣看著我?不認識我了嗎?”拓跋圭逗趣地問。

  自改國號為魏後,拓跋圭除了對少數至交保留著「我”的稱謂外,其餘均以“朕”自稱。

  看來他沒把她當外人,若兒略感欣慰,信口答道:“是快不認識了。”

  “真的嗎?”拓跋圭蹲在她面前,注視著她。“我們幾天沒見了?”

  “四天半。”她豎起一個巴掌,曲起小拇指表示一半。

  拓跋圭抓過她的手驚呼。“才四天半嗎?我怎麼覺得有一輩子了呢?”

  若兒撇撇嘴,抽回手。“少來了。”

  “我是說真的。”他再次抓回她的手,順勢將她拖進懷裏,深深嗅了她發間的香味。“我好想念你。”

  若兒掙脫他的擁抱,賭氣地說:“我可沒住在千山萬水之外。”

  “你生氣了?因為我太忙,沒去看你?”拓跋圭抬頭看著她。

  “住在你宮中的女人不只我一個,你有去看過誰嗎?”

  “有。”拓跋圭雙臂一展,環抱著她的腰,悶聲道:“你回去問汍婆,她會告訴你,我去看過誰。”

  汍婆?若兒問他。“你是說,你去看過我嗎?”

  “每天。”他頭都不抬地說:“你睡著的樣子真好看!”

  若兒的心情轉瞬間變好,就因為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心裏有她!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她用手指輕輕梳理著他的頭髮,因為天氣熱,他沒有用纏頭,頭髮顯得淩亂。

  “看你睡得那麼香,我捨不得……別停下。”他將頭略微抬高,讓她手指的移動範圍更大。“喔,你的手指也有魔力,我喜歡你梳頭的方式。”

  他的話提醒了她正在對他做非常親匿的動作,若兒立刻窘迫地抽出手,語氣僵硬地說:“以後讓你的王后妃嬪替你梳吧!”

  由於脫口而出,她沒掩飾其中酸溜溜的味道。

  拓跋圭聞言,立即抬起頭來看著她。“你還是不答應做我的女人?”

  “不。”

  “如果我硬逼你答應呢?”

  “你不會。”

  是的,他不會!不會逼她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

  深深歎一口氣,他放開圈著她的胳膊,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山下的景色,可是敢肯定,他根本什麼都沒有看進眼裏。

  看著他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若兒又不忍地安慰他。“王上的雄偉抱負正一點一滴地實現,事情也正按照預期的目標發展,為何還要煩惱呢?”

  “只要你答應做我的王后,我就不再煩惱。”

  “做你的王后?”以為他在開玩笑。“那慕容郡主呢?”

  “誰說我不可以冊封兩個王后?”

  “兩個王后?!”若兒驚呼,仿佛他瘋了似的看著他。“你不是當真的!”

  他專注地看著她。“我是認真的。”

  見他對慕容秋雁與她是同樣的重視,若兒的臉色一變,站起身想離開,但被他粗魯地拽回,按倒在他腿上。

  “你可不可以理智一點。”他對她大吼。

  “我就是因為理智,才不願意。”她無法站起來,只好躺在他腿上同樣大吼。

  因為用力掙扎和大聲吼叫,她的面孔紅通通的,顯得十分嬌美誘人。拓跋圭克制著想在她臉上咬一口的衝動,專心地說服她。

  “你知道我目前還不能得罪慕容世家和其他姻親,也知道我只愛你,不能沒有你,你就不能委曲求全,為我做一點讓步嗎?聒噪的長老和姻親們能反對我取消冊封大典,也能反對我遣返各位郡主,但他們管不到我的後宮,管不了我的心,這也是我不得不冊封兩個王后的原因,你能理解嗎?”

  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若兒很慚愧地覺得自己是個頑固又冷酷的女人,可要她與其他女人分享丈夫,她就是做不到。

  見她不回答,拓跋圭俯身,額頭靠在她肩窩裏歎息。“唉,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想跟你在一起,我討厭冊封大典,可又無法躲避。”

  他的歎息扯痛了若兒的心,既然無法承諾他什麼,那麼安慰他,是她所能做到的。她輕輕揉著他僵硬的頸部,低聲說:“暫時不會有大典。”

  “不會?”拓跋圭猛地抬頭盯著她,充滿希望地問:“你得到啟示了?”

  若兒沈默,不想回答他。

  “是嗎?”他再問,而他的眼神讓她知道,他不弄清楚是不會甘休的。

  於是她也學他歎息道:“你一直都這麼固執嗎?”

  拓跋圭笑了,但眼裏毫無笑意。“是的,所以你不要再回避,快回答!”

  “是的,是我看到的。”

  “看到未來?”

  若兒點點頭。

  憶起九歲時,她就很自信地告訴過他,她能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拓跋圭相信她說的話,可是他不明白,為何沒有發生的事,她會看得到呢?

  然而,世上的許多事,本身就很難解釋,因此除了信任,他不會懷疑她。

  過了一會兒,他問她。“你怎麼會有那些神奇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遺傳吧!聽汍婆說,我娘就有這樣的能力。”她簡單地回答,看到拓跋圭眼裏明顯的不理解,可是她無法回答得更具體。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當她第一次預測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時,汍婆就含蓄地告訴她,並非人人都像她擁有特別的天賦。至於為何會這樣,汍婆不知道,她也無須瞭解,更不必向人解釋。但對他,她願意儘量滿足他的好奇心。

  “這種能力能帶給我快樂,但也讓我嘗到更多的孤獨。”她注視著遠處蜿蜒起伏的長城,幽幽地說起自己的神奇能力。

  小時候,當她發現自己有異于常人的能力時,她曾經很快樂,因為那些天賦並沒有妨礙她與其他同齡孩子嬉戲玩耍,也不影響她的生活,她還可以幫助受傷的動物或人類解除痛苦,因此她很快樂。

  可是慢慢地她發現,自己提供的好處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有的人不僅不接受她的好意,還將她視為怪物、妖精。

  於是,當歲月流轉,她由一個孩子長成漂亮的大姑娘時,她被迫離開了人群,在孤獨中尋找自己的天地……

  在她敍述這些往事時,拓跋圭一直專注地聽著,當她說完後,他低聲說:“你果真與眾不同!沒有大典也好,如果王后不是你,我希望永遠不要有婚典!”

  一聽他的言辭如此激動,若兒趕緊拉著他的手,用力搖晃他。“王上不可以那樣想,你是一國之君,需要繁盛香火以續帝業,若兒不敢成為千古罪人。”

  他轉而拉住她,大聲地說:“如果不想成為罪人,就做我的王后,替我生許許多多的王子,延續帝業。”

  拓跋圭眼裏的真情讓若兒感動,濃濃的愛意在她心頭激蕩,威脅著要衝破理智的鐵閘。

  而若兒也非常渴望答應他,既然已經知道失去他的生活將如同天空的雲朵一般虛浮,那她還猶豫什麼?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被永遠禁錮在禁宮中。

  她們會剜走你的魅眼,勒斷你的頸子,傷害你的身體……

  不久前青石塚遭遇到的恐嚇聲音再次出現在耳邊,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敏銳的拓跋圭立刻感覺到了,他將若兒擁入懷中,問道:“這麼熱的天,為何打哆嗦?你在害怕嗎?”

  “是的,我害怕……”瞬間,她的聲音被他熾熱的唇吞噬,她的恐懼迅速被流竄身心的激情浪潮淹沒。

  “別害怕,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他對她再次發誓。

  他饑渴地索取著多日來渴望得到的東西,也熱情地釋放對她的思念和情感。

  他無助地發現,只要靠近她,他就無法控制急於親近她的心。與她在一起,要想不碰觸她幾乎不可能。

  因為在與她獨處時,每一次呼吸都帶給他新的活力,都將他對她的感情增加一分,以至於他擔心一旦她離開他,他將如何呼吸?如何生活?

  “若兒,我要你,只要你,你能理解嗎?”他低聲說著,眼裏燃燒愛的火焰。

  她望著他,癡迷地望著他眼中的那團愛火,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很愚蠢,也很冷酷。他已經真誠地將他的恐懼和愛,不止一次地呈現在她的眼前,將他的苦衷毫無隱瞞地告訴她,而她是如此愛他,無法離開他,那她還在意什麼呢?只要能得到他的愛,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又如何?即使只得到他點滴的愛,也好過乾渴而死。

  她心底的希望變成語言破口而出。“能!我能理解,我也要你,只要你。”

  喜悅的火花在拓跋圭眼中綻放,他笑了,將她抱得更緊,似乎想將若兒整個人都嵌入他的身體內。

  “你答應了,記住你答應了,不許反悔喔!”

  他的笑容是最好的鼓勵和回報,若兒的心門敞開,她拋棄了拘謹,激情橫溢地說:“是的,我答應了,我不會反悔,因為我愛你!”

  欣然的喜悅僵硬地刻印在拓跋圭俊朗的臉上,火焰依然在,但他的目光深邃得宛若夜空,表情嚴肅得仿佛花崗石。

  她看著他,知道自己剛剛讓激情沖昏了頭,將心底最神聖的誓言告訴了他,既然如此,她會遵守承諾,現在,就看他會如何對待她付出的真心。

  “若兒,你知道自己答應的是什麼嗎?”他以一種令她羞窘的語氣問若兒,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知道。”她面頰通紅地回答。

  “你願意與其他後圮和平相處嗎?”拓跋圭的目光更加深沉難懂。

  若兒臉上嬌羞的紅色迅速消褪,變得蒼白。儘管為了愛,她願意嘗試接受所有的一切,可他為什麼非要這樣提醒她?索求她的保證呢?

  難道在他心目中,她真是個這麼難以相處的女人,而他更重視其他女人嗎?

  “不願意,我會謀殺她們!”她難忍妒意地回答。

  拓跋圭的眼裏出現了怒氣和失望,那刺痛了她的心。若兒的心頭頓時泛起新一波的苦澀,環在他腰上的手垂下,握成了拳。

  “既然不信任我,那何必要我?你娶她們就好。”她低沉地說。

  他注視著她,什麼都不說,但眼裏的怒氣和失望正在消失。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他的沈默打擊到時,他笑了。那全然放鬆的爽朗笑聲很是讓她吃驚,這份吃驚甚至壓過了她心頭剛剛興起的惱怒與傷心。

  若兒抽回胳膊,想退離他的懷抱,可是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掙脫不開,她只好隨他抱著,鬆開握緊的拳頭,緩緩舒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什麼了不起的,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他怎麼想是他的事。

  意識到她的僵硬和自己的失態,拓跋圭克制著笑聲對她說:“不許生氣,我不是笑你,只是太高興了。”

  “王上高興就好。”若兒生硬地說。

  “你真生氣了?”他定定地望著她,用那雙燃燒著火焰、只要輕輕一瞥就能讓她暈頭轉向的眼睛望著她,她的心情越來越糟。

  她討厭這種狀況,她將內心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前,可她卻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她在他眼中看到類似憐憫的眼神時,她簡直想立刻對他大叫。

  但她只是細聲細語地說:“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就算我很愚蠢,我也不需要被人可憐。”

  “可憐?”拓跋圭一愣,眼睛隨即半眯。“你說我可憐你?”

  “沒錯,你就是在可憐我、不信任我,還嘲笑我。”她固執地說。

  看到淚水在她眼眶內打轉,拓跋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錯了,我不是可憐你,而是感謝你。”

  “沒人在感謝時會用你那種方式。”

  發現她正要從他身邊逃走,拓跋圭急了。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絕對不能讓自己把好事給搞砸了。

  “不許逃,聽我解釋。”他用力將她抱住,阻止她逃開。當她試圖抗議時,他用熾熱無比的吻封住她的口。

  他溫柔又霸道地吻著她的唇,將顫慄送入她的靈魂裏,若兒雙腿發軟,抵抗意識迅速消逝在那樣的顫慄中。知道抵抗沒有用,她依偎著他,任憑他在她身上、內心點燃熊熊烈火,任憑自己融化在他的熱吻裏。

  感覺她安靜了,拓跋圭才離開她的唇。“我好高興終於聽到你願意接受我的安排做我的王后,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要如何把你綁在身邊行大禮,所以剛才聽到你答應做我的王后時,才會欣喜到不知該說什麼。”

  他急促地喘了口氣,接著說:“我要你與郡主們和平相處,也是為了保護你,我知道你剛才說要謀害她們的話是氣話,你這麼善良,絕對不會傷害無辜的人。你這麼愛我,也不會想看到我的後宮喋血。我笑不是因為不信任你,更不是嘲笑你,而是高興啊!我要感謝你讓我得到了這份厚禮!”

  他的話化解了若兒心頭的陰鬱,她仰起臉看著他,從他眼裏看到全然的快樂和安心,她為自己的一個承諾帶給他那樣的快樂而高興。

  於是她笑了,用額頭輕觸他的下巴。“十八年前,我們就屬於對方,如今又有什麼理由要分開呢?”

  “沒錯,從今以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只要活著就永不分離。”

  “我還要跟隨你越長城、過黃河,到中原去。”

  “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當他們相互重複著以前在這裏說過的誓言時,不約而同地轉頭眺望遠方,並欣喜的相信,這些誓言即將在他們的眼前成為現實。

  一種嶄新的情感伴隨著責任感與使命感,在他們心中成形,那新生的愛情令他們感動得無法言語。

  良久後,拓跋圭開口問:“你在想什麼?”

  若兒依偎在他胸前笑道:“在想大鮮卑神靈此刻一定在為我們祝福。”

  “是的,肯定是。”

  若兒反問:“那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當我們的身體和靈魂真的彼此相屬時,會是什麼樣子。”他的聲音溫柔似水,飽含深情。

  她覺得自己的心兒不跳了。“王上……”

  “現在,我渴望婚禮早日來到。”他用唇摩挲著她的眉眼。

  “你會有十一位新娘。”她低聲說。

  “可是我要的只有一位,你是我唯一想要的新娘。”他的唇覆蓋在她嘴上,那是她渴望他碰觸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全都溜走,除了他們倆相依相偎的身子,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復存在。她聽到他在叫喚她的名字,那聲音中流動的情感讓她抬起頭來,看到他充滿愛慕的臉,她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若兒,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拓跋圭眼中閃爍著熱烈的渴望和深沉的情感,若兒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重複著這三個字。

  毫無意外的,她同樣得到了這三個字的回應!

  ***

  王上的大婚之典,如若兒所預言的,並未能如期舉行。

  因為六月初七那天,王上正率領聯盟大軍,在陵石一帶平定護佛侯部首領侯辰為首的反叛。

  這次的叛亂發生在五月末,當時魏國上下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婚慶典做準備,侯辰等竟率部搶劫了由盛樂運往牛川的數十車糧食和百餘頭牲畜,殺死運送貨物的將士,並一路逃往柔然國,於是拓跋圭帶人前往圍剿叛賊。

  拓跋圭率軍離去後,四部大人負責維護牛川的穩定。

  若兒每天在藥房內忙碌,有傷病者需要幫忙時,羅結會來告訴她。自從她的名字正式上了王上將要冊封的後宮名冊後,她得到了羅結的些許尊重。

  由於她的特殊才能,王宮中的大人們也對她頗有好感,只要避開拓跋窟咄,極少有人會刁難她。

  自六月中旬起,不斷有受傷的士兵被送回來,集中在角樓,因此她按南部大人的指示,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裏救治傷患。

  時間因為忙碌而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六月下旬。

  剛開始給士兵們治療時,不少神志清醒的傷者拒絕接受她的治療,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可是現在,他們不僅欣然接受她的治療,也不再害怕她的魅眼。

  認識相瞭解是消除恐懼的基礎!

  這是她給那些害怕她的士兵們上的第一課。

  和平與尊重是避免傷害的保證!

  這是她對那些用語言或表情表示對她的鄙視的士兵們上的第二課。

  而她平等待人,救死扶傷和不避血污瘡疤的美德,尤其是她面對重傷患者時,不眠不休、徹夜守候的精神,徹底感動了大家。

  從那些不再有懼怕和厭惡,只有感激和尊敬的目光中,若兒知道自己得到了他們的信任。

  而士兵們也不時將跟隨王上平亂的經過說給她聽,於是她知道六月初七時,他正在陵石,六月十五時,他到了北關,最近的消息則說他在陰山。

  不久後,被搶劫的糧食、牲畜都一一被押送回來,可是拓跋圭的大軍依然沒有回來。

  看來,這次的叛亂不僅迫使王上的冊封大典延後,甚至也可能打亂他七月遷都的計畫。而她知道,那是他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

  “王姑娘,今日去角樓前,能否先去看看慕容郡主?”

  早晨,當她和汍婆準備出門時,羅結來找她。

  自從得知她將被冊封為妃嬪後,這位難相處的管事對她的態度略微改善,但她仍感覺得出,他的改變是基於對拓跋圭的尊重,而不是對她本人。

  在羅結心目中,她永遠都是出身卑賤的牧羊女,是用“魅眼”迷惑了年輕君王的“妖精”。

  不過她不準備同他計較,為了拓跋圭的後宮安寧,她會容忍所有的事,既然她接受了他的安排,答應做他的王后,那她就不會去跟那些女人爭風吃醋,更不會與深得他信任的管事鬥氣。

  “郡主有何事?”一聽是去看未來的王后,若兒稍有遲疑,但仍平和地問。

  “郡主身體不適,想請姑娘前去瞧瞧。”

  若兒對汍婆說:“角樓那裏也不能耽擱,你先去,我看完郡主後就過去。”

  汍婆似有話要說,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地將手中的藥包遞給她。

  若兒接過藥包,轉向羅結。“請羅管事引路。”

  羅結一語不發地轉身,往左邊的長廊走去。

  跟隨羅結往長廊頂端左轉時,若兒不由得看向右邊,那裏同樣是長長的走廊,連著一道有士兵把守的門,穿過門洞,她看到外面的樹木和柵欄。

  “就在這裏。”前面的羅結在說話,她趕緊轉過頭來,發現他已經帶她來到另一端的圓形門洞前,門口的守衛看到羅管事,立刻為他們開門。

  一跨入門內,她立刻看到前些日子已經見過的圮嬪們正坐在樹下。其中個兒最高、很有幾分英氣的美麗女子,是對她最不友善的賀蘭倩。

  原來她們就住在這裏?與王上不過一廊相隔。

  若兒望著這些胖瘦高矮雖各不相同,但看起來都很美麗的女人,冷冷地想。

  “喂,羅大叔,你怎麼現在才把她帶來?”賀蘭倩的聲音刁蠻又無禮。

  羅結尚未說話,其他女子也圍攏過來,幾道好奇鄙視的目光齊射向她。

  “她就是牧羊女嗎?”

  “她的眼睛真的好亮,我們還是不要看她吧!”

  女人們竊竊私語,瞟向若兒的目光都帶有鄙棄與懼怕。

  與這些膚淺的女人相伴,真不知有什麼樂趣可言?若兒心裏想著,恨不能立刻離開這裏,於是她轉向管事。“病人在哪兒呢?”

  “嚇,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你這個牧羊女可真夠放肆的。”賀蘭倩走到她面前,用那種“你不過是個賤民”的眼神斜睨著她,還冷嘲熱諷道:“除了多點魅惑男人的能耐外,你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要想以後日子過得平順,你最好明白,就算王上封你做了妃嬪,你也是個次等貨。”

  羅結見狀不妙,女人們的爭風吃醋,他可沒法調停,於是滿臉堆笑地說:“賀蘭郡主誤會了,王姑娘正忙著,是屬下將王姑娘請來,為慕容郡主看病的。”

  羅結說著,急忙對若兒說:“請王姑娘隨在下過來。”

  若兒馬上跟隨他前行,但賀蘭倩身子一橫,擋住了她的路。

  若兒不看她,也不說話,輕巧地轉身繞過她,快步走到羅結身邊。

  見她如此,羅結心裏暗自驚歎!看她將王上迷成那樣,他總以為若兒是個刁鑽任性的女子,可沒想到她竟能容忍那些女人的刁難。

  當與慕容秋雁見面時,若兒仍像在王上寢宮見到她時一樣,被她的美麗震懾。

  王上傷重被送回宮時,所有的郡主都前去探視,那時王上還在昏迷,她的表情與其他哀傷哭泣的郡主不同,她不說不喊,每次來了,就只是安靜地坐在榻邊,用美麗憂傷的淚眼望著昏迷不醒的王上,嫺靜淒美的神情讓人難忘。

  今天見到她,雖說身體不適,但那沉魚落雁的容貌,仍令人怦然心動。

  她的身高與若兒相彷,但更為纖細。

  弱柳扶風的嬌姿,仿佛經不起絲毫打擊,讓人只想捧在手心好好呵護。

  面對如此嬌麗高貴的佳人,若兒心裏不期然產生了一絲罪惡感。

  她相信,如果沒有自己,王上一定會全心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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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到丫鬟帶著傳言中的“魅眼妖精”進來時,慕容秋雁立刻親切地上前迎接,而她望著若兒的眼裏,絲毫沒有輕視之意。

  “秋雁自幼體弱,驚擾了王姑娘,深感慚愧。”

  她柔軟甜美的嗓音與和藹可親的態度,讓若兒繃緊的神經鬆弛了,她欠身回禮道:“郡主不必客氣,能替郡主診脈,是若兒的榮幸。”

  慕容秋雁盈盈一笑,拉她坐下,客氣地說:“那日去前殿探視吾王,情急中忽略了問候姑娘,還請不要見怪。”

  “郡主多慮,若兒怎敢怪罪郡主。”若兒禮貌地回答,面對如此親切美麗的女人,即使想到她將是拓跋圭的王后,若兒也沒有絲毫怨恨。

  接下來,若兒為郡主把脈問診,發現她並沒有什麼病,只是氣血略虛而已。

  於是若兒將結果告訴她,並承諾稍後會配藥,讓管事送給她。

  “服用一段時間的藥,郡主會覺得精神好轉的。”她安慰慕容秋雁,隨後對等候在外面的羅結說了同樣的話,便告辭離去。

  “王姑娘請留步。”慕容秋雁喚住她,再對羅結道:“羅大叔辛苦了。”

  那輕輕柔柔的聲音,讓人聽了如沐春風,看到管事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出現了溫暖的笑容,若兒暗自感歎:慕容郡主的笑容果真有影響力!

  隨即若兒轉身詢問:“慕容郡主還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說王姑娘人美,醫術高超,難怪得陛下寵愛。”她甜美的語氣裏沒有嫉妒,只有真心地讚美。“日後在宮內,姑娘如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來找姊姊,只要我慕容秋雁在,一定為姑娘做主。”

  她的話給若兒一種受人恩賜的感覺,那是她最不喜歡的,於是她略顯僵硬地回答道:“謝郡主美言,若兒容貌平凡,醫術泛泛。吾王陛下乃九五之尊,自得神靈庇佑,並不是若兒的功勞。郡主體弱身貴,請歇息吧,若兒告辭了。”

  說完,在賀蘭倩等人插進來之前,若兒轉身出了門。

  進來不易,出去可輕鬆,若兒不在乎管事是否會為她引路。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羅結很快就走到了她身前,親自為她擋住橫在她前方的賀蘭倩等人,又為她開門,陪她離開了這個讓她受氣的地方。

  片刻後,當若兒獨自前往角樓時,不由得一直想著剛才與那些郡主的見面,尤其是慕容秋雁給她的感覺特別難以描述──

  她很美麗,很溫柔,臉上帶著親切、寬容的笑,可是為什麼跟她在一起,聽她說話時,會有種冷冰冰、難以親近的感覺呢?

  看著遠處的草地和牛羊,若兒找不到原因,最後認定那是自己太少接觸人,尤其是太少接觸美女,所以無法與她們溝通。

  既然這樣,她得儘量少跟她們來往!可是,她轉而憂愁地想:同事一夫,她真的能避開她們嗎?

  唉,想著她們裝腔作勢的腔調和高高在上的目光,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對拓跋圭說過的話,如今,她確信自己將要落入一群好鬥的母獅中。

  王上啊王上,你的愛,到底會陷我于何種困境呢?

  歎息中,若兒一夾馬腹,催馬往角樓奔去,將煩惱拋入疾風中。

  對比之下,到角樓看傷兵殘將,遠比去後宮看美女愉快得多!

  角樓內因空氣不流通而十分悶熱,為了讓傷者得到更好的空氣,從第一批傷患被送來後,她就讓士兵們將角樓的每個箭孔都打開,盡可能讓清新的空氣進來。

  “王姑娘,你快看哪,王上回來了。”

  六月末的一個下午,當她在替一名傷者換藥時,箭孔邊守望的士兵喊她。

  她立刻將手裏的活交給汍婆接手,匆匆趕到箭孔前往外眺望。

  只見遠處的山巒上,烽火臺正冒著三道淡淡的輕煙。

  她欣喜地問:“那煙就是通報王上回來的訊息嗎?”

  “沒錯,三道輕煙報王師,兩道黑煙傳敵訊,一道濃煙告危急!這就是我們守在角樓的士兵每日要觀察的要事。”那個士兵耐心地告訴若兒。

  “喔,原來這個角樓與遠處的烽火臺關係這麼密切。”

  “是啊,所以姑娘不用擔心,王上很快就到了。”

  “是的,他回來了。”若兒的心海竄起快樂的浪花,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與他已經分開了那麼久,她是如此地想念他!

  然而,當她渴望地注視著前方時,心裏猛地掠過一絲不安,隨即眼前出現一條鴻溝,一匹黑馬正帶著它的騎士躍起,墜落在鴻溝中……

  “那是什麼?”她心一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馬?不好!那是鳥駒!是王上!”

  回想黑影墜落溝內的畫面,若兒抑制不住心頭的焦慮,提起裙擺就往樓下跑。

  她相信自己遙望未來的能力,有時當它發生時,會有一個影像清晰得不可能錯認,那是對未來一種強烈且富有啟示的預警。

  然而,她所見的幻影很少像這次這麼確定無疑。

  要確認影像中那個一掠而過的山坡並不難,那是位於牧場盡頭的長坡,是牛川通往外界的主要通道,因為坡道長而得名。

  她相信出現在她預警中的鴻溝,一定與拓跋圭有關,而且它也一定就在長坡。

  身後傳來士兵們善意的笑聲,可她顧不了害臊,也無暇解釋,跳上在草場上吃草的多情,就往遠處的山巒奔去。

  她得趕在災難發生前阻止一切,保護王上和其他可能因此喪命的士兵。

  “多情,拿出你的本事奔跑吧,帶我去長坡。”騎在馬上,若兒猛抖韁繩大聲命令坐騎。

  已經與她心意相通的駿馬,立刻鬃飛尾揚,邁開長蹄往山巒狂奔而去。

  剛越過牧場,就聽到前方傳來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那是成千上萬的馬蹄集合而成的聲音,它告訴她,他們來了,正向她奔來,向險境奔來。

  王上,不要跑那麼快,停下來!

  她在心頭呐喊,額頭上的汗水不斷流下,遮蔽了她的視線。

  “討厭!”她詛咒著用手背抹抹眼睛,大隊人馬的足音越來越清晰,她的心幾乎竄出喉嚨口。

  長坡終於出現在前方,那裏因為經年累月走馬過車,已經形成一條不長樹木的禿坡,但是坡兩邊的樹林卻十分茂密。

  “多情,不要繞道走,到坡下去!”當發現坐騎試圖繞道而行時,她急切地命令!因為她相信,拓跋圭他們必定是歸心似箭,直接從山坡上沖下來。

  聽到她的指令,多情立刻調整方向,往山坡奔去。

  靠近山坡時,多情放慢了速度,吐著氣在坡下慢行。

  若兒不理會大隊人馬的逼近,跳下馬,抓起坡下的一叢灌木。

  果真!乍看好像是自然生長在坡下的灌木,被她一提即起,她連提數叢,所有草叢都是虛的,其下覆蓋著的,正是她預見到的那條丈餘深的鴻溝。

  真缺德!她憤怒地扔掉手中當作掩蔽的蓬草,跳上多情的背,韁繩一抖,高聲喝道:“多情,快上坡,阻止他們過來!”

  駿馬猛甩頭,揚蹄躍過壕溝,往山坡上奔去。

  才走幾步,那紅底黑框,一個篆體“魏”字的帥旗已然出現在坡頂。

  “停住!”若兒在馬上急聲大喊,可是聲音消失在對方激昂的馬蹄聲中。就算有人看到她在搖手呐喊,也以為她在打招呼,大隊人馬仍風馳電掣般奔來。

  她急了,狠命一踢馬腹,厲聲大喝。“多情,你得幫我阻止他。”

  受這一踢,多情昂首長嘶,那悲傷幽怨的嘶鳴,在山坡上久久回蕩,坡頂奔跑的戰馬也揚聲應和,因而減緩了馬行的速度。

  這陣馬嘶,終於引起了在隊伍最前頭的拓跋圭注意。

  他伸手做出一個停止的動作,隊伍的速度減慢,轟鳴的馬蹄聲頓時消失。

  “停下!”山坡下的呼聲清晰地傳來。

  “若兒?!”拓跋圭命令大軍原地待命,獨自率護衛策馬而來。

  怕他沖下山坡,若兒再次大聲阻止他。“不,快停下,不要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拓跋圭勒住馬跳下地,向她跑去。

  就是因為在很遠的山上,看到她越過草場前來迎接他,他才加速趕來的,不料在這裏遇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是阻止他過去。

  “坡下有陷阱,你們得留神。”若兒也跳下馬,氣喘吁吁地向他跑來。

  “陷阱?”拓跋圭的腦子裏滿是與她重逢的喜悅,一時轉不過彎來。

  “是的,陷阱!”他們終於在山坡上相遇,兩雙手相握的瞬間,還來不及告訴他詳情,若兒就發現有道白光向他飛來。

  “當心!”她本能地將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毫無防備的拓跋圭,重心不穩地撲向她,兩人同時倒地。

  他穿著鎧甲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她的身上,而那道白光幾乎是擦著拓跋圭的頭部飛過,直落在他們身邊的大樹上。

  伴隨一聲悶響,刺眼的光消失在樹林中──

  “王上?!”

  無數聲驚呼傳來,拓跋圭看到很多張臉在自己眼前晃動,其中最顯眼的是柯石和許謙。

  拓跋圭沉重的身體隨即離開了若兒的身子。

  “若兒?”他跪在她身邊,將她扶起靠在樹幹上,讓她呼出鬱在胸口的氣。

  “快,脫掉我的鎧甲!”他站起身命令。

  柯石立刻將他身上沉重的筒袖鎧解開、拉下,再將他的兵器取走。

  “若兒,你怎樣?”他擔憂地蹲下身,撫摸她發白的臉。

  “我沒事,別擔心。”她安撫著他,再對許謙說:“大將軍,有人要害王上,樹林裏有暗器。”

  “沒錯,我已經取出來了。”晏子從一棵樹上取下一把斷劍,對拓跋圭說:“若非王姑娘及時搭救,這把劍就會插在王上的身上了。現在,容屬下去抓住那個投擲短劍的大膽刺客。”說完,他將劍遞給許謙,飛身往坡下跑去。

  “你們也去,要活抓!”許謙命令另外幾名衛士緊隨晏子而去,然後看著手中的短劍沉思。“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這裏放劍謀殺王上?”

  “不光是飛劍,大人可以到坡下去看看。”若兒站起來,拓跋圭立刻扶著她,她輕輕推開他的手。“沒事,我就是被王上的鎧甲撞岔了口氣。”

  她幽默的說法,讓拓跋圭和許謙等人笑了起來。

  可是,當看到那條顯然新挖不久的壕溝時,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混蛋!殺我一人還不夠嗎?”拓跋圭一腳踢飛溝邊的灌木,憤怒地說:“找出這個人,讓他永遠躺在這條溝裏。”

  “晏子一定能抓到刺客。”許謙把玩著短劍。

  拓跋圭立刻提醒道:“這個刺客得秘密審問。”

  許謙的眼睛從劍上轉到王上的臉上,明白地點頭。“放心,這個我懂。”

  隨後,許謙回到山坡,帶大軍繞道回營,拓跋圭則走進樹林。

  若兒理解他的憤怒,沒有人希望自己凱旋而歸的歡迎儀式是個致命的陷阱。

  她轉身安撫多情,為自己先前踢它一腳而道歉,立刻得到了多情的回應──它用大頭碰觸她的肩,摩挲她的面頰。

  若兒才放心地讓它陪伴著拓跋圭的坐騎去吃草休息,自己則走進樹林去找拓跋圭。

  當她走進樹林時,一時沒看到他,仔細一找,才發現他正仰面躺在大樹間的草叢裏,一隻手搭在眼睛上。

  她輕輕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心痛地看著他長滿胡碴的下巴。

  他好像瘦了,鮮卑人白皙的膚色在長途征戰後,除多了些風霜,並沒有什麼改變。他身上的錦緞、征衣滿是皺痕,獸皮製成的褲子緊緊繃在他結實的腿上,腳上的征鞋佈滿灰塵。

  她好想替他鬆開緊套在腳上的鞋子,用手按摩他疲乏的腳趾和雙腿,讓他緊繃的雙腿鬆弛;也想解開他東得很緊的袖帶,讓他粗壯的手臂自由自在地享受陽光與空氣;她更想親吻他因為生氣而緊閉的嘴,撫平那裏的皺紋……

  可是她不敢動,怕驚醒了他,也怕光那樣不足以慰藉自己思念他的心。

  忽然,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她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堅硬的胸膛撞痛了她的鼻子,若兒摸著鼻子抬起頭,驚訝地看到他正露出一口白牙對著她笑,而他先前蓋在眼睛上的胳膊,已經轉移到了她的腰。

  “哼,你又偷襲我?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她揉揉鼻子怪他。

  他笑望著她。“有美女相伴,我能睡得著嗎?”

  “那我走了。”她作勢起身,但被他拉了回去。

  “休想。”他捧起她的臉,親了親她被撞紅的鼻頭,感激地說:“你又救了我一次。”

  “很高興能救你。”她用指頭勾勒著他的五官,餘悸猶存。“當我眼前出現預警時,真的嚇壞了,生怕救不了你們。”

  “不要擔心,你永遠是我的守護神。”拓跋圭又親了親她。

  若兒用一隻小手推開他的嘴,不讓他的親熱弄亂了自己的心,她專心地問他。“你知道會是誰想害你嗎?”

  “敢在這裏動手的,還會有誰?”他抓著她的手,冷冷地說。

  “我猜也是他。”若兒顰眉。“可他是你的叔叔啊!”

  拓跋圭的雙目閃現冷酷的眸光。“那又怎樣?權力的欲望能讓人六親不認。”

  注視著那兩東令人不安的光芒,若兒又憂慮地問:“七月馬上就到了,你能按時遷都嗎?”

  “能,我一定要按照計畫遷都。”

  聽到他會及早離開這裏,若兒松了一口氣,終於讓自己輕鬆地親近他,她側過臉親吻他的手掌。“這樣最好,我希望你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不是我,是我們。”他糾正她,眼裏冷酷的銳光被柔情所覆蓋。

  “對,是我們。”她欣然同意,手指描繪著他的唇形,激起他壓抑心頭多日的激情。

  他拉下她的頭,熱情親吻著她,而她立刻模彷著他,以同樣的動作回應他。

  “對的,就這樣,給我你的全部。”他用全部的情感吞噬她的唇,將她的憂慮焚燒在兩人共同點燃的愛火烈焰中。

  此時此刻,除了對彼此的愛,再也不能有任何東西橫亙在他們之間。

  他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種本能在各自心中湧動,若兒伏在他身上焦躁地移動,似乎親吻已不足以釋放內心的情感。

  “不要亂動。”他的手移到她腦後,將她緊緊固定在自己面前。

  “抱緊我。”若兒要求道。

  “我此刻抱著的是誰呢?”又一聲壓抑的咕噥,這次好像帶著笑。

  “你在笑?”若兒迷惑地抬起頭來,詢問地看著他。

  而她粉紅的面頰、濕潤的雙唇,和迷蒙美麗的眼睛,差點讓拓跋圭失去控制。

  “是的,我在笑,因為我又能抱你、親你了。”他呼吸粗重地說:“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知道,因為我也好想你。”她柔軟的唇拂過他的唇,吻上他堅硬的下巴,摩挲著他刺人的鬍子,她的聲音充滿誘惑人的魅力。

  與過去每次親吻時一樣,她的甜蜜很快就徹底誘惑了他,讓他忘記了一切。

  拓跋圭壓低她的頭,饑渴地親吻她,心裏只有一個感覺;她是如此甜蜜、如此珍貴,如此勇敢非凡!若兒,神的禮物,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甜蜜寶貝!

  她就像是他的守護神,不僅在危難關頭救他,更能讓他忘記煩惱,讓他喜悅,讓他沉醉!

  “王上,晏子抓到刺客了。”就在這時,柯石的聲音從樹林外傳來。

  一聽到“刺客”兩字,若兒立刻從癡情迷愛中蘇醒。

  她抬起頭來對他說:“王上,我們快去看看吧!”

  “沒錯,去看看是何方神聖想要我的命。”拓跋圭拉著她站起來,兩人相攜往山坡下走去。

  被兩名士兵架著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若兒以前做牧羊女時曾見過那個人,知道他是中原來的商人,因能言善道,在草原上挺有人緣,沒想到竟然是個刺客!

  此刻,那人除了眼珠子頻頻轉動外,全身被捆綁得不能動彈。

  “問過話嗎?”拓跋圭問晏子。

  “問過了,可是這老小子不僅有點武功,嘴也挺硬的,見打不過我們,就想尋短見,屬下不得已,讓他的下巴吃了點苦頭。”

  拓跋圭點頭。“做得好!”再看看遠處的王宮,對那兩個抓著刺客的士兵說:“你們去請管大人和中部大人到朕的寢宮來一趙,不要說刺客的事。”

  那兩個士兵領命,立刻上馬而去。

  “柯石,將這個傢伙弄到你的馬上,悄悄帶進王宮,不能讓人看到他。”

  “是。”

  大個兒悶聲不響地走過去,將自己馬背上的毯子扯下來一抖,蒙頭蓋臉地將那男人包住,隨即像拎一捆沒啥重量的草料似的將他扔上馬背,隨即翻身上馬。

  那人口不能言,但從不停抖動的雙腿看,柯石一定弄疼了他。

  柯石毫不理會地翻身上馬,那個瘦小男人頓時被掩藏在他龐大的身軀下。

  ***

  他們回到拓跋圭的寢宮不久,史官管遷和中部大人郎遜來了。

  當得知短劍和壕溝的事情後,他們都很吃驚,立刻對刺客展開審訊。

  在他們審訊時,若兒回到了偏殿,也將發生的經過告訴已從角樓回來的汍婆。

  可是事情還沒說完,安超就來傳喚她,說王上請她過去幫忙審訊。

  她知道一定是審訊遇到麻煩,需要藉助她的能力,於是匆匆趕去。

  寢宮正殿外,她看到了比平時更多的士兵正嚴密把守每個角落,不由得對拓跋圭的戒心感到寬慰,在這個時候,他確實需要處處提防。

  一個士兵為她開門,可她才走進去,就聽到一個困擾了她許久的聲音。

  “你們冤枉我,我沒有投擲短劍。”那個刺客的下巴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說話中氣十足,一副死不認罪的模樣。

  “原來是你,那天躲藏在樹林裏威脅我的人是你!”若兒忘記了其他大人也在場,走到那個男人身前,指著他說。

  “我……”那男人被她突然沖過來指著鼻子,一時倉惶失措、無言以對。

  若兒不容他狡辯,厲聲說:“就是你,你不要想抵賴,我認得你的聲音,和你一起的人是誰?”

  “若兒,發生了什麼事?”

  拓跋圭緊繃的聲音讓若兒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她急忙後退對身後的大人行禮。“對不起……”

  拓跋圭不耐地打斷她的道歉。“不要顧慮那些,先說他對你做了什麼。”

  “沒有,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想嚇唬嚇唬她罷了。”男人大呼。

  “是的,五月的某一天,你們藏在青石塚附近的樹林裏,目的只是想嚇唬我,對嗎?”若兒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低沉柔和,她的目光直射向對方的雙眼,美麗的臉上神態柔和,仿佛在說一件有趣的小事。

  “嗯……不要看魅眼,要耐心,等靠近了,就套住她、抓走她,可是……妖精不進樹林……”男人被神秘亮麗的眸光吸引,癡迷地注視著她,嘴裏雜亂無章地說著。

  “那天跟你在林子裏的人是誰?”她的目光愈加明亮,聲音也愈加低沉。“是他要你刺殺王上的,對不對?”

  “對,殺王上、抓妖精……”男人盯著她,仿佛夢遊似的走向她。

  “不要。”她的眼睛餘光看到拓跋圭正想過來,連忙伸手阻止他,但說話時的語氣不變,眼睛也一直注視著對面的男人。“不要靠近我,站在那裏別動。”

  她的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但受到影響的,只有面前被她魅眼迷惑了的人。

  “喔,不要,不要靠近。”那男人笑嘻嘻地站住。

  若兒再次輕輕地發問:“是誰要你刺殺王上的?”

  “殺王上有金銀珠寶、華車美女……全是我的。”男人描述著出現在腦海裏的東西,癡迷的目光帶著貪婪。

  “他是誰呢?”柔柔的女聲帶給他另一種刺激,他興奮地漲紅了雙頰,他的心深陷於那道刺目的亮光中,只想跟隨它、穿越它,墜入深邃無底的黑洞。

  他傻笑。“你認識他,我認識他,大家都認識他,他是……啊──”

  他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嘴裏發出一聲慘叫,瞪著眼向前撲倒。

  在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把鋒利的短劍,與晏子取自樹林的那把一模一樣。

  大家都震驚地圍了過來,蹲下身,翻過那男人的身體,若兒伸手往他鼻息處試探了一下,對拓跋圭和兩位大人搖搖頭。“他已經死了,中劇毒而死。”

  “毒在劍上,這是殺人滅口!”拓跋圭憤怒地說。

  “王上,殺他的人也死了。”晏子隔著窗戶報告,他原是守在寢宮門口,當聽到屋內刺客的慘叫聲時,立刻往四處查看,在後簷下發現了一個滿臉青紫的刺客。

  “這人同樣是中毒身亡。”若兒勘驗屍體後,告訴大家。

  這真是個驚人的消息!

  在防守嚴密的王上寢宮內,就在王上和兩位重臣的面前,正要招供的刺客被暗殺,連暗殺刺客的兇手也隨即毒發身亡,這真是令人費解。

  最令人困惑的是,這兩個人都不是魏國人,一個是來自中原的商人,一個是不知來自何方的陌生人,可他們卻能混入王宮,躲過衛士的眼睛、靠近王上。

  顯而易見,如果沒有極其熟悉王宮內情的人做內應,他們絕對做不到。

  那麼,這個既能接觸王上,又熟悉王宮的內應會是誰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是沒有確鑿證據前,誰也不敢大膽地說出他的名字。

  就在王上險些遭到暗算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時,長平府則是風平浪靜──

  “馮羌,你確定沒有留下痕跡嗎?”石亭內,迎風納涼的拓跋窟咄問站立在身邊的謀士,此刻亭內只有他們兩人,侍衛都站在很遠的四周巡視。

  馮羌的神情沒有了往日的跋扈囂張,顯得有幾分憂傷。“長平王放心,我已將所有線索都清除乾淨了。”

  “那太好啦!”拓跋窟咄松了口氣,進而口氣一轉,說:“我又欠你一次情。這次多虧你的計謀,還犧牲了自己的弟弟,否則我命休矣。”

  馮羌掩藏起眼底的黯然,巴結地說:“為了王叔,屬下願肝腦塗地,犧牲一個兄弟算什麼。好在屬下給他服下的毒,不會讓他死得太痛苦。”

  “唉,只是你兄弟兩人失散多年,昨日才相逢,今日就為我而死,讓我心裏深感內疚……”拓跋窟咄假意悲傷地以袖拭目,隨即道:“等有機會,我會重新為令弟修墳、祭奠。”

  馮羌立刻說:“王叔深情,屬下心領,但修墳、祭奠萬萬不可,此舉必引人疑竇,自毀前程。屬下小弟自幼好武,崇尚俠義,如今用他的性命替王叔消災解難,也算得償所願,王叔不必往心裏去。”

  拓跋窟咄歷來冷酷無情的心,也被他這番話打動,他將桌子上的盒子推到他面前。“這個,是本王對你的一點補償,等來日事成,我定不負你。”

  “謝王叔。”馮羌跪地叩頭。

  “起來坐下吧,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

  馮羌起身,到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見他坐定後,拓跋窟咄道:“如今看來,拓跋圭果真命硬,三番兩次都功敗垂成,我看得改變策略,另謀其他方法。”

  “王叔請指示。”野心勃勃的馮羌,立刻拋開了個人的情緒。

  拓跋窟咄說:“因為長坡深壕、飛劍行刺和刺客在宮內死亡等意外連續發生,拓跋圭及其他長老必定會懷疑長平府,我想,近期內我們都不要再有任何動作。”

  “屬下同意王叔的話,至於說,近期內不要有任何動作,那倒大可不必。”

  拓跋窟咄眼睛一亮,急忙追問:“願聞其詳。”

  馮羌老謀深算地說:“即使懷疑王叔,可是沒有證據,誰都不敢說出來,因此我們的計策只要變主動出擊為借刀殺人,就可萬無一失。”

  “借刀殺人我們不是也試過很多次,這招有用嗎?”

  “那是時機不對,如今,好時機正向王叔這邊靠近。”

  “好時機?”拓跋窟咄英俊的面頰抽搐了幾下,因好時機永遠與他背道而馳。

  “沒錯。”馮羌湊近他。“以屬下推算,這次遷都一定會如期舉行,屆時王上會下令王叔同行……”

  “不,我不離開牛川。”拓跋窟咄尖聲反對。“只有在這裏,我才安全。”

  “不,王叔不能抗令,而好時機就在盛樂。”

  拓跋窟咄瞪大眼睛,露出驚恐狀。“不行,在他懷疑的目光和那妖精該死的魅眼下,我不被他們逼得發瘋,也會自露馬腳。”

  馮羌立刻安撫他,以消除他的怯意。“不,不會的,王叔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先王之後,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這一句吹捧,果真刺激了拓跋窟咄的虛榮心。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坐直身子,不失威嚴地說:“是的,我是先王之後,帝王之才,沒有人可以威脅我!”

  “沒錯,王叔不要忘記,到盛樂的還有十把隨時會出鞘的刀。”

  這陰森森的提醒,頓時讓拓跋窟咄陰黯的臉色一亮。“對,她們正是我們要借來殺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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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牛川發生意圖弑君的案子,因為線索中斷而暫停追查,死亡的兇手被葬在那條邪惡的壕溝內,與泥土一起填平了壕溝。

  既然婚典錯過了預定時間,只好改在遷都後再議,而遷都的日子則沒有改變。

  七月初五這天,天剛拂曉,在期待與不安中度過一夜的拓跋圭已穿戴整齊,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晏子、阿石等侍衛跟隨著他,向已經等候在宮門外的隊伍走去。

  那裏,八大宗親、四部大人和所有文武官員,都已經在等待他。

  他的目光特意在拓跋窟咄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他很好奇,幾日前他下令所有部落長老,包括長平王都必須隨王廷南遷時,一向不願離開牛川的拓跋窟咄,居然平靜地接受了。

  他本來準備好要聽他大吵大鬧的,可如今,長平王這反常的舉動倒讓他心裏不安起來,難道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就在他沉思時,拓跋窟咄也望向他,眼裏並露出毫不掩飾的挑釁和不服,於是他也立即送出一個不甘示弱的應戰信號。

  隨後,拓跋圭轉開視線,往其他大臣們和看不到邊、覆蓋了草原牧場的牧民們身上看了一眼,這些都是即將隨他遷徙的魏國臣民,他將對所有的人擔負起歷史的責任。

  強烈的使命感撞擊著他的胸膛,拓跋圭拋開了與王叔的私人恩怨,昂首闊步走上祭台。各部大人和宗親首領跟在他身後登臺,其他成員則跟隨著他們,集體面對大鮮卑山的方向和祖先的牌位跪下。

  “悠悠天賜,希仰餘光。王業之興,起自祖皇……子子孫孫,福祿永延。”

  拓跋圭高聲吟誦著對先祖的崇拜和對神靈的敬仰,他洪亮的聲音在峽谷山脈中迴響,在族人國民的心中激蕩,大家都被他的氣勢和文采震撼,被他的憂國憂民之情感染。

  聆聽完他對神靈和祖先的禱告,人們緊接著聽到的是前進的號角,是奮發向上的鼓聲,於是全場肅穆,人心激昂。

  祭祀完畢,南部大人指揮著宮人們,將祭壇上的物品全數搬到馬車上,運往盛樂新都的祭祀大殿。

  “啟程!”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雄壯的號令拉開了遷都的序幕,浩浩蕩蕩的隊伍按照部落的順序,逐一跟隨著出發了。

  拓跋圭站在王宮衛隊的隊伍前巡視四周。

  王公大人們的馬車家仆後,十輛有王族標誌的華麗馬車顯眼地排列在他眼前,拓跋圭越過它們,往緊隨其後的馬隊看去,卻沒有看到他所渴望的身影。

  “她呢?”在這重要的時刻,沒有她在身邊,拓跋圭覺得很失望。他的坐騎,那匹渾身黑亮得可愛的烏駒,因感受到他的不安而焦躁地移動。

  柯石和晏子都搖搖頭,因為他們根本沒時間去注意其他的人。

  “王上看那裏。”管遷指著前方告訴他。

  拓跋圭踩著馬蹬,挺直身子,往遠處眺望,終於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落的車頂,看到遠離隊伍的山坡上,有一輛緩緩移動的小馬車。在它前頭引路的,是匹雪白的馬駒,騎在馬背上的人,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正是他在找尋的人。

  “我先走一步。”拓跋圭雙腿一夾,寶馬立刻箭一般地飛奔而去,柯石和晏子立刻緊隨其後,他們很快就將大隊人馬甩在身後。

  “郡主你看,王上又去追她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內,慕容秋雁正從半敞的窗戶眺望外面。

  貼身丫鬟元元不滿的聲音並未引起她的不快,她淡淡一笑。“那有什麼關係?她很快就是王上的妃子了。”

  “那郡主您還是王后呢,王上怎麼不來看您?”元元替主人抱不平。

  慕容秋雁靠著車板,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她看著遠處山坡上漸漸會合的一白、一黑兩匹馬,美麗的小嘴噘起,似怨似嗔地說:“誰教我沒生一雙魅感人心的眼睛?”

  聽了郡主的話,丫鬟更加不服。是的,都是那雙魅眼在作怪,否則天下有哪個男人抗拒得了郡主的美麗和溫柔?!

  而在她們車後,另一輛同樣華麗舒適的馬車內,賀蘭倩的反應則截然不同。

  “呸!就會憑一雙魅眼迷惑男人,總有一天讓老鷹啄了她的眼珠子,看那死妖精如何魅惑人!”

  她的貼身丫鬟草兒嚇得蜷縮在角落不敢出聲,可還是沒能逃過的被主子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蠢蛋,我又沒罵你,你哆嗦什麼?”賀蘭倩瞪著美麗的眼睛罵道:“學學人家元元,處處護著她的主人,哪像你,膽小如鼠,總有一天我會趕走你!”

  “不,不要趕我走,我……我會好好伺候郡主。”從小生長在賀蘭家,無家可歸的草兒,害怕被脾氣乖戾的主人責罰,更怕被她趕走。

  賀蘭倩氣惱地看她一眼,暗自憎恨自己總是遇到掃把星,沒有好運氣。

  自從十四歲那年,見到拓跋圭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他是個將來要做大事的男人,雖然那時他才十歲,但她喜歡他,為了他,她拒絕婚配嫁人,發誓要等到他複國成功後來娶她。

  如今,她已經二十二歲,終於等到了他複國成功,看到他果真如同她預想的那樣英姿卓絕、氣宇軒昂,也如願進了他的後宮,她知道無論是姿色還是家族背景,她都競爭不過慕容秋雁,暫時做不了王后,但她不在乎,她相信只要能親近他,她就能迷住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沒想到他竟將她們晾在宮內幾個月,雖然住在後宮離他非常近,但他眼裏只有牧羊女,不但從未來看過她們,甚至不許她們去看他。

  而她是多麼渴望能看到他的笑容啊!

  想起擇妻大典上他投給她的笑容和灼灼目光,她整顆心再次變得滾燙。她好喜歡他那獨特的笑容,那是一種混合著天真與成熟,熱情與冷酷的微笑,只要他再對她笑一笑,賀蘭倩相信她會忘記他的冷淡,會原諒他的疏忽,甚至可以放棄對牧羊女的仇恨。

  王上,我的主人,請給我你的笑容,用你火熱的目光燃燒我的身心吧!

  賀蘭倩望著窗外遠處的身影,渴望與失望在心中糾結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

  雖然正值盛夏,但高原的清晨和夜晚,仍可感到清冷的涼意。

  由牛川前往盛樂的龐大隊伍,綿延了數十裏,草原山巒每日清晨都有一群群的人馬在移動,每天傍晚則有一堆堆的篝火和一頂頂的帳篷,提供遷徙的人們溫暖和休憩之所。

  長途遷徒對於遊牧民族來說,並不是什麼艱難的事,大家說著、笑著,偶爾還有人手舞足蹈地跳上一會兒,歡樂的氣氛充滿了一向寂靜的山谷。

  途中,若兒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始終騎馬伴隨在她的乳娘左右,而她心愛的王上,則總在身邊不遠處陪伴著她。雖然他們幾乎沒有機會獨處,甚至連好好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可是無論她什麼時候用眼睛尋找他,他總是在那裏,並總是及時地回應她。

  當他們的目光相遇,一個含情脈脈的注視,一個飽含深情的微笑,一個細小親匿的表情,便似千言萬語,傳遞著他們對彼此源源不絕的感情。

  因此,一路走來是快樂的,她暗自希望這樣的日子不要結束。

  若兒從草原上摘來鮮花,編織成美麗的花環裝飾汍婆的馬車,讓那輛寒酸的小馬車變得漂亮。

  “你九歲前一直住在這裏,是嗎?”當隊伍進入雲中城時,拓跋圭問身邊的若兒。自從過了黑河後,他就沒有離開過她。

  “沒錯,你怎麼知道?”若兒也正有故地重遊的感慨。

  “九年前,你告訴我的。”

  若兒眼珠一轉,想起九年前那個大霧之夜,她帶他逃離劉顯追兵時曾經告訴過他的話,於是驚喜地說:“你真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

  “我記得你的一切。”他含蓄地回答。

  她挑釁地問:“那你也記得自己對我保證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而且我做到了,我們都做到了──沒有忘記彼此。”他深情的目光讓她心裏翻騰著滾燙的激流,她渴望碰觸他、親吻他,驀地,若兒為自己突然興起的念頭感到吃驚,趕緊轉開視線,怕自己控制不住跳到他的馬上去。

  “若兒──”拓跋圭溫柔地喊她,令她不由自主看向他,立刻被他眼中同樣的渴望震撼,而他的膝蓋恰巧在此時碰到她的,嚇得若兒急忙避開,害怕他當眾抓著她為所欲為,而此刻,她是沒有抵抗能力的。

  拓跋圭笑了,眼裏的激情火花依然在燃燒。“別怕,我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吃了你,但就快了,你等著吧!”

  他的話和他眼睛裏的火花,讓若兒心裏充滿了期待。

  “等著吧?是的,我會等著。”她微笑著對自己無聲地說。

  ***

  這天,大隊人馬終於進入盛樂城。

  若兒記得小時候來過這裏,那時盛樂城只有草原、樹林,可如今這裏變了,建起了寬闊的城池、雄偉的帝宮、四通八達的街巷、生意興隆的商號和茶肆、形形色色的民宅和兵營。

  “若兒,跟我來。”

  正當她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時,拓跋圭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抓起了她的馬韁。

  “去哪里?”她好奇地問。

  “跟他們一起走太不自由了,我寧願你陪我先進宮,你願意嗎?”

  若兒心想,他一定是討厭眾人跪拜迎接的儀式,想先行逃開,因此笑了,她喜歡他的孩子氣。“好啊,我陪你進宮。”

  拓跋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輕扯多情頸子上的韁繩,那匹通人性的駿馬立刻跟隨著烏駒的腳步,慢慢離開了隊伍。

  避開人群後,拓跋圭立刻要她策馬加速,兩人迅速從小道趕去王宮。

  “柯石和晏子呢?”她想到總像影子似跟在他身邊的兩個護衛。

  “這次我不要他們跟著,將他們騙去陪其他大人了。”他頑皮地擠擠眼睛,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

  可是當他們興沖沖地趕到新王宮時,拓跋圭的笑容消失了,因為宮門前已經有莫題和南部大人的屬下在守候了。

  “恭迎陛下遷都盛樂!”

  一看到他,在場無論是將軍或文臣都俯身行禮,宮人仆傭更是跪趴在地,弄得拓跋圭一臉不悅。

  遷徙以來,他一直沒有機會與若兒獨處,本想私下帶若兒無拘無束地欣賞新王宮的建築,現在有了這班礙眼的人,別說偷美人幾個香,就連說幾句私密話的機會恐怕都沒了。

  不過拓跋圭也有自己的辦法,否則當國君不是太沒好處了?

  “長孫悅,你是負責管理後宮房舍的,現在朕只需要你陪同前往就行,其他人就在這裏等候,其他大人及各位長老隨後就到。”

  見王上發令,眾人自然不敢違抗。

  而尊貴的王令一出,拓跋圭立刻攜同未來的王后,躍馬揚鞭進了王宮。

  害得後宮監舍大人長孫悅,喘吁吁、汗淋淋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猛追。

  進了宮門,若兒立刻被雄偉的建築群和四周美麗的景色吸引了。

  新修建的王宮,前半部是王上與大臣們處理國事的地方,由數幢方形樓閣組成,正中的樓宇是王上接見大臣們的地方,取名“參宇殿”,殿前有高高的石階,階下是一個類似閱兵場的大廣場。

  整座殿堂由十二根粗大的八角柱托起,含前後左右四處偏殿,正中的主殿屋頂高挑,柱頭間優美的曲腳人字拱,顯得穩固堅實。

  “王上,這裏真的很不錯啊!”若兒驚喜地說。

  “是的,是很不錯!等到了後面,我相信你也一樣會喜歡。”

  事實正如他所說,當她跟隨他沿著寬闊的石板路轉過參宇殿,進入一道高大的拱形門,拓跋圭告訴她,這裏就是後宮時,若兒立即被小巧的建築和開闊明亮的色彩吸引了。

  與前面所見不同的是,這裏的每一幢樓宇均自成一體,其間以花園林苑相隔,用長廊相連,而屋頂採用的是屋角起翹的新式樣,這樣使得體積巨大的屋頂顯得輕盈活潑。所有房間的門窗都為直立窗櫺,不僅好看,也易於冬季保暖、夏季採光。

  看著建築四周的環境,若兒明白了,情緒也略微低落。“這些屋子就是給你的女人們住的,對嗎?”

  “沒錯,成親後我會陪你住在這裏。”拓跋圭興奮地靠近她。

  若兒皺眉看著他,心想難道他忘記了他的另外十名妃嬪隨後就到?

  “不許那樣看著我。”拓跋圭輕拍她的臉,不願看到她皺眉。

  若兒撥開他的手跳下馬,穿過花木,走到圍牆邊,用手摸摸黃土夯築而成的高大結實宮牆,難掩心頭的惆悵,不自覺輕聲地歎息道:“我以後真的要被永遠關在這裏嗎?”

  隨她下馬的拓跋圭沒聽到她的歎息,但看出她情緒的轉變,一時也沒說什麼,只是走在她的身邊,陪她欣賞一幢幢小樓。

  她發現這裏的每一處樓宇,都是根據它周遭的環境特別命名的。

  例如:面對東方的叫“日升樓”、帶花園的叫“紫芳軒”、有池塘的叫“觀魚閣”、多竹子的叫“聽風樓”,還有“望月樓”、“彩霞居”、“冬暖閣”等。

  “這些名字是誰取的,真好聽!”

  等看完所有的樓房,若兒的心情已不再那麼壓抑,她暫時拋棄了心頭的煩惱,開心地問:“我和汍婆要住哪里呢?”

  拓跋圭很高興她不再皺著眉頭,快樂地告訴她。“名字是蓋樓的工匠們取的,這裏的房舍你喜歡哪幢,隨你挑。”

  “我真的可以挑選嗎?”

  “沒錯,你可以。”

  “那我要冬暖閣。”

  “冬暖閣?”拓跋圭想起剛剛去過、位於牆角的那座小樓,不由得納悶。“那裏會不會小了點?”

  “不小。”若兒興奮地說:“我剛剛看到那裏有一片空地,可以種草藥,而且那裏陽光充足,與其他樓宇相隔也遠,這樣方便曬草藥。”

  “好吧,只要你喜歡就成。”拓跋圭欣然同意,並對終於追上他們,還不斷擦拭臉上汗水的長孫悅說:“你去寫牌牒,冬暖閣不能再給別人。”

  “是,陛下。”長孫悅奉旨離去。

  “太好了,我這就去接汍婆。”若兒轉頭就要跑。

  “等等。”拓跋圭將她拉入懷中,終於將身邊多餘的人遣開,他怎能放過這個與她獨處的機會?

  他把自己滾燙的嘴唇壓在她的唇上,深情地親吻著。

  “唔……有人……”她想提醒,可手卻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後,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近他,反正她掛在他的脖子上,應和著他的需求,獻出她全部的熱情。

  久抑的情感,一經釋放就難以控制,他們緊抓著對方,熱情相纏,兩人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當他放開她時,若兒心中充滿無限的幸福感。

  等氣息稍微平穩後,她輕輕拍打他的胸膛抱怨道:“你總是這麼不規矩,這裏是王宮,隨時有人來來去去,讓人看到怎麼辦?”

  “這裏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管不著。”他瞪著眼睛,隨即又輕撫她的紅唇,溫柔地說:“可是這不能怪我,我已經好多天沒抱你了,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以後冬暖閣是我們兩人的,可是一碰到你,我就失去了自製。”

  說著,他再次低頭親吻她,但這次比較克制。

  當聽到有車輪聲傳來時,他們知道這裏很快就會有很多人,於是兩人依依不捨地分開,若兒看他一眼後,就往拱形的門洞跑去。

  接著由各長老們率領的大隊人馬緩緩地進入王宮,停留在大殿前的廣場上。

  若兒站在側殿臺階的頂端,看著長孫嵩與剛才隨她及王上參觀後宮的長孫悅,正對著一個長冊子分配住所。

  遠處有許多士兵則在許謙等將軍的指揮下進入另外一邊的樓宇,她想,也許那邊是兵營。

  各部都有自己的區域,長老們領到牌牒後自行帶部眾離去。

  她看到拓跋窟咄拿了牌牒後,率眾走往東面的一個大門。

  想到這個令人討厭的惡狼終於遠離了自己的生活,她感到很高興。

  從人們快樂的笑聲和讚美的言辭中,若兒知道大家也跟她一樣喜歡這裏的景色和建築,想到自己今後將住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她心裏很高興。

  此時,一陣馬車聲由遠而近傳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正駛近的華麗車隊。車上醒目的拓跋圭旗徽也提醒著若兒,住在新王宮裏的不僅有她,還有華車內的十名美女。

  若兒的情緒陡然低落,尤其想起在牛川曾與她們有過的短暫接觸和樹林裏匿名者的恫嚇,不由得有幾分憂慮。

  她開始尋找拓跋圭,發現他正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淡,然而眼中卻有種奇異的光芒。

  若兒似乎聽見了他正對自己說──美麗的眼睛不是用來盛憂愁的,不要在意她們,我的王后永遠是你!

  若兒回望著他,雖然他的嘴唇沒動,但她確信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她有種感覺,事情不可能像他想得那麼簡單。

  自從答應接受他的安排後,她已經很少去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事,為的是要遏制自己的嫉妒心。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妒嫉其他女人。身為國君,王上不僅需要更多的後嗣,以確保繼承人順利成長,也需要借助聯姻來建立牢固的外部勢力。

  在情感上,一想到他給予她的感情並不是完整的,她的心就痛苦地扭絞著。

  樹林裏那些恫嚇她的話,不時與她心中的隱憂混合在一起,讓她沒有安全感。

  慕容秋雁身後是後燕的強大勢力,賀蘭倩則代表著聯盟中勢力僅次於拓跋部的賀蘭部。

  而且憑她的觀察,她知道她們都對拓跋圭有很深的愛慕之情,也等待了他很多年,甚至耽誤了青春年華。

  如今,她們能容忍王上的冷落?能容忍她的存在嗎?

  無解的問題,伴著陣陣寒意困擾著她,就是對面這雙深情的眼睛,也無法給她完美的答案。

  她轉開眼,再次看著緩緩駛入的馬車,眼前卻出現了另外一幅畫面。

  畫面模糊,看不很清楚,但能感覺到慕容秋雁的眼淚,聽到賀蘭倩的罵聲,還聞到冰冷、腐爛的氣味,甚至看到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老天,這是什麼?

  若兒驚跳起來,難道這又是一個對未來的警示?!

  她神情驚惶地往臺階下尋找拓跋圭,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這次,她沒能看到那雙總能帶給她安慰與希望的眼眸。

  噢,王上,這是一個預警,是個不祥的徵兆!

  她心悸地想,隨即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一定不是預兆,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不會的,王上不會對我有著那樣不信任的眼光,就算我受了冤屈,他也會全力捍衛我們的愛情,為我做主!

  心,略微得到寬慰,可是當她看著那些馬車,想到自己終將成為眾多後宮妃嬪中的一人,若兒仍忍不住感到寒冷而渾身顫抖……

  ***

  無論內心怎樣擔憂,日子還是要過。

  在後宮中,羅結掌管著所有大小事,無論有什麼需要都得經過他。

  在羅管事那裏,冬暖閣的需要總是被排在最後,而“日升樓”的慕容秋雁總是能得到第一優先的照顧和滿足。

  好在若兒與汍婆都不是要求很高的人,於是她們什麼事都自己解決,冬暖閣經過她們的打理佈置,很快就有了家的味道。

  拓跋圭派人送來大量的草藥,要求若兒和汍婆配製成各種藥劑和便於攜帶的藥丸,但冬暖閣無法容納這麼多草藥,於是拓跋圭下令在冬暖閣前修蓋了一間寬敞的藥房供她們使用。

  這天傍晚,若兒在藥園內培植藥苗,看到郡主們帶著貼身丫鬟在庭院裏嘻笑奔跑,喊叫著要抓小兔子,還讓所有宮人都加入了捕兔大戰。

  看著亂哄哄跑來跑去、又笑又嚷的人群,若兒興味索然地想:宮中無趣,連小兔子都成了這些貴人折騰的物件。

  她低下頭繼續幹自己的活,忽然,身邊的灌木叢搖動,她撥開一看,一對驚恐的紅眼睛露了出來。

  這時,捕兔人馬紛紛趕來,那只驚恐的兔子一頭鑽進她的裙下。

  “喂,看到一隻灰色兔子嗎?”動作最敏捷的賀蘭倩最先追來,粗魯的問蹲在地上的若兒。

  “沒有。”若兒搖搖頭,感覺到緊貼腳邊的小動物在顫抖。

  其他人也相繼趕來,若兒小心地拉好裙子,繼續低頭往土裏埋草苗。

  “奇怪,怎麼不見了?”郡主、宮人們議論著,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若兒將小兔子從裙子下抱出來,輕柔地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看看四周沒人,若兒抱起兔子,用衣袖遮住它,往圍牆走去,她得放它離開。

  雖然因為時常出外采草藥,她和汍婆獲准持有進出宮門的腰牌,但若兒不想驚動別人,因此想起後牆有道被鎖住的小門,從那裏將兔子放生,應該會很合適。

  來到小門邊,她蹲下用力地推門,想弄出一道門縫,讓兔子出去。

  “你在幹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問話,差點兒沒把她嚇暈。

  將小兔子藏在袖子裏,若兒小心地回頭,看到羅結正滿臉不悅地盯著她。

  “你想幹嘛?”他再次問道,口氣裏充滿懷疑和責備。

  無法隱瞞,若兒只好捧著小兔子給他看。“沒幹什麼,只是想放它出去。”

  “為什麼要放走它?郡主們都在找它呢!”羅結板著臉說。

  若兒的臉紅了,她知道自己有點蠢,但還是老實地說:“她們只是想玩它,那樣會弄死它……”

  “死一隻兔子有什麼了不起?”羅結不層地看著她手中的兔子,轉身想走。

  若兒突然有股衝動,便喚住他。“羅管事。”

  “什麼?”羅結悄悄回頭,斜視著她,那神態好像她是個低賤的奴隸。

  “你為什麼要恨我?我做錯了什麼事?傷害過什麼人嗎?”她激動地問。

  “我沒有恨你。”他沒看她,轉身走了。

  若兒一屁股坐在門階上,頹喪地想哭,可是她不會哭,這麼多人都不喜歡她,多一個後宮管事,也沒什麼了不起。

  手中的兔子蠕動了,她低頭看著它,輕輕撫摸它的背。“去吧,不要留在沒人珍惜你的地方。”

  她用身子頂開門板,把兔子放到下方的三角縫隙處,看著它消失在門外……

  ***

  遷都後不久,北魏又一次遭遇危難。

  在黃河以北的遼闊地域裏,生活著一支稱為“庫莫奚”的遊牧民族,這是個人口雖少,但民風剽悍的民族。

  在群雄割據、南北對峙的歲月裏,他們以遊牧方式在北方求取生存之道。

  當拓跋圭複國成功並將遷都的消息傳出後,庫莫奚首領因懼怕北魏勢力擴大會危及部族生存,因此不時率領族人攻擊邊境、騷擾邊民、搶劫牛羊、擄掠婦孺。

  這些騷擾在拓跋圭遷都後愈加倡狂,發展到了殺人放火的地步。

  新遷來的王廷由於百事待興,拓跋圭無暇分心,只派大將獨孤鴻率軍一萬,前往北方邊境平亂。

  由於庫莫奚本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在草原上四處亂竄,獨孤鴻分兵追擊,卻總不能與其正面作戰,弄得疲于應付、顧此失彼。

  加上天氣炎熱,士兵多半感染熱疾,部分病患因得不到治療而死亡,軍隊失去了戰鬥力,於是被困在庫莫奚大本營弱落水,獨孤鴻不得不派兵趕回盛樂報急。

  “庫莫奚欺人太甚!”讀完獨孤鴻的信,拓跋圭怒氣衝天,當即決定親自率軍出征。“這次,朕要直搗他的老巢,一勞永逸地解決他!”

  當若兒接到王令,要她趕制足夠三萬人預防和治療熱病的藥劑時,她愣住了!

  這一夜之間,就算有通天本領,她也做不到啊!

  於是,若兒讓傳令的許謙直接帶她去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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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拓跋圭正與幾位大人商量出征後的王廷事務,看到若兒出現時不免驚訝,而她提出的要求更是讓所有人大驚。

  “陛下所需藥劑一夜之間難以備齊,為了不耽誤大事,請求陛下讓若兒隨軍出征,親自為患病士兵治療。”

  “不行,打仗不是女人的事。”拓跋圭二話不說,就否決她的提議。

  其他大人雖然吃驚,但並未開口。

  若兒急了,問他:“那陛下可有救治士兵的良策?可有保護自己的措施?”

  拓跋圭不喜歡她這個時候跟他爭執,粗聲粗氣地說:“沒有!”

  “那麼,陛下是要看著士兵們一個個死去?還是要讓自己身歷險境?”

  拓跋圭瞪眼,逼視著她道:“朕雖然沒有良策,但上戰場殺敵是男人的責任,生死也是各自的命。”

  他的固執讓若兒氣結,她皺著眉頭說:“陛下忘了,若兒雖是女人,但有比一般男人更好的騎術,還有一匹好馬,更有救人活命的醫術,這次時機緊急,讓我同行將是目前唯一的方法,等以後,若兒自會及早為陛下準備足夠的藥劑。”

  看到拓跋圭沉吟不語,她又繼續說服他。“英明的陛下,請看在獨孤將軍和士兵們翹首等待王師救援的分上,就讓若兒同行吧,我可以立誓,絕不會成為陛下和魏軍的累贅。”

  她這番話感動了在場的各位大人,也讓拓跋圭心服,可是想到刀劍無情,她又毫無作戰經驗,拓跋圭還是很遲疑。

  “陛下,王姑娘的提議實屬可行,為今之計救人要緊。”許謙開口。

  “是的,老臣也以為如此。”北部大人點頭。

  “你們都別說了。”見還有人想開口,拓跋圭伸手阻止他們,轉頭對若兒說:“既然要上戰場,就把你那些女人衣服統統換掉。把該用的藥草準備齊全,你的責任是去救人,如果在半路上累趴,我會把你扔在大路邊,任野獸吃掉。”

  “是,陛下。”知道他同意了,若兒很興奮,此刻他說什麼都好。

  匆匆行禮後,若兒跑出了王殿去做準備。

  當晚,整個王宮都在忙碌,拓跋圭甚至沒來探望她,但她能理解,並不怪他。

  “王姑娘,我們把草藥都捆綁好了。”押車的士兵匆匆跑進來向她報告。

  若兒走出去檢查了一遍他們綁在車上的藥:銀花、柴胡、黃芩、貫眾、蒼術、防風、生甘草……嗯,都有了,而且綁得很好。

  她高興地對負責的士兵說:“這些藥是救人的寶,你們可要看管好。”

  隨後,她走到藥房,看到汍婆正在教安超識別那些藥草,後者正認真地聽著。

  這次安超將成為她的助手,所以他必須知道她帶出去的藥名和效用。

  不想影響他們,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床上拓跋圭讓安超帶來給她的軍服。

  她打開看,往身上比了比,納悶他是從哪里找到這麼小號的軍服?

  女人的衣服?

  腦海裏出現白天他警告她的話,若兒暗自一笑,這次他可是白擔心了,因為她從來沒穿過太女兒氣的衣服,她的衣物一向樸素,因為放羊時要在沾滿露水的草叢裏跑,所以她的鞋子多長及小腿,跟士兵們穿的幾乎一樣。因此,只需要穿上那條褲子,就足以掩去她的女兒身。

  翌日清晨,當拓跋圭在各位大人、長老的陪同下,走上點將台親自點兵時,起初並沒有看見已經換裝的若兒,直到後來,才看到她站在安超身邊。

  她嬌小的身上穿了那套他為她找到的軍服,看起來頭上的甲制兜鍪和身上穿的獸皮褲都有些大,頭盔壓住了她的眉梢,本該長及膝蓋的褲褶幾乎蓋住她的小腿,不過整個看起來很不錯。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緊而窄小的甲胄將她的身體曲線暴露得太顯眼,可是對於這點,他相信那是神靈的傑作。

  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前,他並沒有看著她的眼睛,為的是避免自己的眼睛流露出太多情感,因為這裏是點將台,他得立軍威、王威。

  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移開眼,若兒十分失望。

  本來以為自己這身精悍颯爽的裝束會贏得他讚賞的目光,可是他甚至連視線都沒和她交集,讓她白期待了半天。

  失望中,感覺有人在拉她,是安超,原來大軍出發了!她趕緊提振精神,拍拍愛馬的大腦袋,低聲說:“多情,這次就看你的啦!”

  ***

  盛夏的驕陽烤炙著大地,拓跋圭的大軍在荒原中已經趕了三天的路。

  “陛下,讓她到車上去吧!你真準備讓她跟受過訓練的士兵們一樣奔波嗎?”

  隊伍前方,許謙對馬背上的拓跋圭說。

  “女人上戰場本來就是禁忌,她既然立下軍令狀,不想成為累贅,就得努力做到。”拓跋圭口氣冷硬地說,可眼睛卻不時瞟向隊伍中的那匹白馬。

  許謙知道拓跋圭一旦披上戰袍,一向鐵面無私,也因此魏軍紀律嚴明,戰鬥力旺盛,可是看著若兒這幾天來不輸一個好士兵的表現,他欽佩中也有些擔心。“如果累倒了她,誰來救治傷患?”

  拓跋圭沒說話,皺眉看看天上的日頭,下令加速。

  若兒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既無用又脆弱。

  第一次跟隨拓跋圭出征,她發現拓跋圭與平日相比,仿佛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所熟悉的他,是個溫柔細心、活潑調皮又不失男子氣概。可現在的他,嚴肅冷酷、沈默寡言,發號施令自有一股王者之威。

  三天來,他不僅一次都沒來看望過她,甚至連個問候的眼神都沒有恩賜給她,讓她很不開心。

  “哼,不理就不理,誰稀罕?”她忿然想著,對前方高坐黑駒的男人撇嘴。

  軍隊每日都是曉行夜宿,在疾速而安靜中趕路。每到紮營休息時,做飯的、守望的、喂馬的、找水的,人人各司其職,忙中有序。

  若兒則每到一處就忙著檢查藥草是否受潮、是否遺落,並照顧自己的馬。

  長時間在烈日下騎馬奔走,她能忍受;以肉幹為餐、以山野為營的軍旅生活,她能適應,唯獨頭上的兜鍪使得她受不了。

  天氣太熱,她的頭髮太多,沒有太陽照射都嫌熱,何況在烈日曝曬下,密不透風的兜鍪更是使得她滿頭大汗。

  她很想摘掉它,可是軍中有令,為了防止突襲,士兵們不得卸刀棄甲,其中包括不能脫掉鎧甲、頭盔。

  於是她不敢違令,只有晚上在營地時,她才能偷偷摘掉它,讓頭皮散散氣。

  這天,隊伍大部分時間都行進在大草原和荒涼的道路,烈日曬得她仿佛頭頂著火。她看看身邊的安超和其他士兵,發現他們也很熱,但沒有人摘下頭盔,於是她忍著,靠想像冰涼沁心的林蔭、涼爽宜人的和風來消除烈日造成的頭暈眼花。

  “王姑娘,你不舒服嗎?”當她漸漸感覺到想像也難幫助她度過難關時,安超靠近她問。

  若兒趕緊否認。“不,我沒有事,只是有點熱。”

  “來吧,喝點水會好一些。”

  看看那曬得不燙不涼的水,她很想拒絕,可又不願辜負他的好心,她先前已經拒絕過他好心遞給她的午餐!那塊牛肉幹。

  於是她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皮囊,打開蓋子,應付似的喝了一點,就還給了他。

  太陽下山時,隊伍進入一座山谷,頭頂的毒熱消失了,可是曝曬後的峽谷彌漫著潮濕悶熱的暑氣,地面散發出騰騰熱浪,讓人如同置身於大蒸籠裏。

  若兒覺得身上的每一處都浸泡在汗水中,她渴望停下歇息,讓兩條僵硬的腿放鬆,讓背脊活動活動。當然,她最最渴望的是摘掉頭上仿佛有千金重的兜鍪,和身上仿佛突然間縮了水的甲胄,它們束縛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安超,太熱了,我要摘掉頭盔。”她申吟道。

  “不行!王上有令,甲不卸身,盔不離頭,手不棄兵,否則軍法嚴懲。”安超急忙制止她,可看到她被兜鍪壓得通紅的臉蛋,又很為難地說:“要不,我去替你找王上求情?”

  安超的話讓她沮喪,也讓她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軍令狀,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可以堅持,反正很快就要紮營了。”

  可是直到黑夜降臨,月亮升起,軍隊還在散發著強力熱量的山谷中行進。

  幸好她有匹通人性的寶馬,多情根本不需要她駕馭,自動調節速度跟隨大軍移動,她只要好好坐在它的背上就成。

  當終於得到紮營號令時,她真想跪下感謝大鮮卑神聽到了她的祈禱。

  滑下馬背,她忍著渾身的不適,堅持自己照顧馬匹和檢查草藥,直到這些事都做完後,她什麼也沒吃,藉口要處理自己的隱私,往山崖後的大樹走去。

  倚靠在樹上,她回頭看看夜色中的馬車和晃動的人影,確定這裏已經夠遠,不會有人來這裏後,便解開了兜鍪的系帶,摘下壓迫她一整天的東西,而她同時癱坐在地上。

  哇,好多了!

  靠著大樹,放下辮子,她的腦袋頓時輕鬆許多,用手摸摸汗濕的頭皮,厚厚的頭髮間散發出的熱氣讓她縮回了手,她乾脆將髮辮解開。

  真是天堂!她低下頭輕輕晃動著頭部,讓滿頭青絲隨意地垂落、飛揚。

  忽然聽到樹枝的斷裂聲,她猛地一甩長髮,抬起頭來。

  樹影后冒出在月光下閃著銀白色光芒的駿馬。

  “噢,多情,你想嚇死我啊?”她驚魂未定地跳起來,輕拍她的愛馬。

  駿馬搖晃著腦袋,依偎在她頰邊。

  她牽著它走到樹後。“我知道你也很熱,來吧,我們暫且輕鬆一會兒。”

  說著,她將馬背上的馬蹬取下來,多情頓時嘴裏“噗噗”的踢踏了幾下,尾巴搖擺,鬃毛豎起。

  若兒笑道:“我知道,很舒服對不對?”

  之後,她讓馬臥倒,自己趴在它身邊的草地上,本想休息一下就將頭髮綁好、戴上兜鍪回營地的,可是想不到才一躺下就睡著了。

  一陣輕微的聲音驚醒了她,她微微張開眼,本以為又是多情,可是卻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她輕聲咕噥。“呃,王上,你擋住了我的星星,還有……風。”

  “你不需要星星,也不需要風。”拓跋圭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的長髮,第一次發現她的頭髮這麼多。

  “啊,真舒服,我需要風……”他的撫摸令頭皮竄過一陣酥麻,她舒服得連腳趾頭都蜷起來了。她張開睡意蒙矓的眼睛,仿佛為了證實這是否是夢境似的,舉起手去摸近在眼前的臉龐,可卻被他抓住了。

  “你不需要風,需要這個……”他低頭饑渴地親吻她,將她剩餘的咕噥吞噬。

  “是的,我需要這個。”她熱情地回應他,她的聲音消失在被他驟然點燃的激情火焰裏。熟悉的、渴望的吻,讓她分辨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一半的她希望這是夢,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放縱情感為所欲為,一半的她希望是現實,那樣她才能知道王上依然為她著迷,知道她真實地依偎在他身邊。

  然而此刻,她實在太累,沒法將自己喚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隨本能,釋放自己的熱情,攫取自己的所需。

  她用力抱著熟悉的軀體,用他的方式回吻他,強烈的感官刺激讓她似乎陷入了一個幻境,只感覺到他灼燙的吻,以及令她心蕩神搖的男性氣息。

  喔,熱,好熱!

  忽然,她用力地扭動,似反抗,又不是。

  “你在幹什麼?”發現她的扭動很怪異,拓跋圭放開了她。

  “噢,我好熱,能幫我把這個解開嗎?”經過這番折騰,若兒清醒了,她覺得自己正在燃燒。

  “可是軍令……”

  “去你的軍令。”她激烈的言辭讓拓跋圭瞪大了眼睛。

  可她則毫不理會地用力甩了甩披散的長髮,再抓著緊繃在身上的甲胄,叛逆地面對他。“反正我已經違反軍令了,要怎麼處罰都一樣。現在,我得解開這個,它勒得我骨頭都要斷了。”

  邊說,她邊伸手到背後,拉扯系在身後的甲胄帶子。

  “都是汍婆,硬把我捆得像羊草似的……你幹嘛愣著,快幫我啊,想看我死也得讓我死得舒服些才好看啊!我早知道你見死不救,三天了,連句問候都沒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才不會讓你得逞呢!”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因為無法解開背後的甲胄帶子而憤怒,又因為他三天來的不理不睬而氣惱,還因為他只是坐在那裏看著她笨拙不堪的表現而羞窘。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已經被他封住。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在她唇邊問。

  “我當然知道,你就是想懲罰我跟隨你來……”

  這次她的嘴又被他吻住了。

  “小聲點,你會吵醒所有的人。”等她安靜後,他才在她嘴邊說。

  “那你說你是不是在懲罰我?”知道他說得對,這樣的夜晚,山林裏說話能傳得很遠,於是她把說話聲壓得低低的。

  機靈鬼!拓跋圭暗笑,將她摟進懷裏,為她解開身上的甲胄,低聲說:“我要是懲罰你,就不會讓你來。不,我不是要懲罰你。”

  在她不服地張嘴爭辯時,他用手指壓住她翕動的嘴唇,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說:“我從來就不想懲罰你,可是身為全軍主帥、一國之君,帶著女人上戰場已經是笑話,如果又一路上與你卿卿我我、恩恩愛愛,這成何體統?別說軍紀不整,王威掃地,就是你自己立下的軍令狀,也會成為大笑話,你願意那樣嗎?”

  他的話讓若兒羞愧得無地自容,她可不是個不講理的人,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沒早明白呢?

  “是我錯了,都怪太陽把我曬糊塗了。”她用雙掌蒙在臉上,拒絕看他。

  拓跋圭抓下她的手。“你也沒錯,錯在我們現在是在軍營裏,否則我怎捨得讓你那麼辛苦?”

  看著他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雙眼,若兒憂慮地問:“我讓你丟臉了?”

  “不,你一點都沒有讓我丟臉。”他將她拉到膝蓋上躺下,手指插入她的頭髮中輕輕梳理著,然後深情地說:“你是我見過最有毅力的女人。”

  “是真的嗎?”一抹笑容在她的唇邊漾開,漸漸形成一個笑靨鑲嵌在臉頰上。

  “是的,是真的。”他低下頭,將一個獎勵的吻,深深地印在可愛的笑靨上。

  若兒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發誓般地說:T我會是個好士兵。”

  “是的,你是。”一連串的吻,伴著無數愛語,落在她的臉上和心中。“如果你在其他人發現前,整理好軍容儀態,我保證你是我最好的士兵。”

  若兒立刻在他懷裏坐正身子。“好吧,我會不發牢騷,戴好頭盔,穿好甲胄,保護好戰馬,像個真正的士兵那樣遵守軍令。”

  她的保證換來他欣慰的笑容,但他並沒忘記加上一句。“還要好好吃飯。”

  “是,好好吃飯。”知道他真的在關心她,她很高興。

  隨後,他看著她在月光下將美麗的長髮編成辮子,盤在頭上。

  “以後,當我們在自己的宮中獨處時,我要你放下頭髮,讓它們披散在我們身上。”替她戴上頭盔時,拓跋圭在她耳邊充滿激情地說。

  夜色掩蓋了她的羞澀,她大膽地回答他。“我願意為王上做所有的事。”

  仿佛一隻燃燒的箭射入拓跋圭的小腹,他克制著狂猛的渴望,抱緊她低聲說:“記住你今天的話。”

  若兒點頭,拍拍被解開的甲胄,調皮地對他眨眼睛。“你得幫我穿上。”

  “樂意效勞。”他欣然允諾。

  而她玲瓏的曲線不時誘惑著他,使他不得不用了超過預期的時間,才將那些帶子系上。當做完這件工作時,他與她都被強烈的熱情折磨著。

  “我希望現在我們是在王宮內。”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水眸氤氳地說。

  她明亮美麗的眸子凝視著他,富有感情地說:“我也希望這時侯身邊沒有一支三萬人的軍隊,山那邊沒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和急待救援的將士。”

  她的話提醒了他。“走吧,我送你回營地,今晚好好睡覺,很快就會忙得沒時間睡覺了。”

  這夜過後,行軍中,拓跋圭照樣對她不理不睬,嚴格治軍,但無論走得多快,天氣多熱,若兒沒再抱怨過,心裏也不再有疑慮,她知道他在關注著她,因此她要努力做個讓他自豪的好士兵。

  終於,在距弱落水尚有數十裏的南部草原,他們與埋伏已久的庫莫奚人遭遇,雙方拚殺得很激烈,但最終庫莫奚人抵擋不住魏軍的攻勢,四處逃竄。

  拓跋圭立即將魏軍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自己帶領往南追擊庫莫奚主力,另一部分由許謙帶領攻入庫莫奚大本營,解救被困在那裏的獨孤鴻及其部下。

  若兒自然是跟隨許謙去了弱落水,在那裏,魏軍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因為守在那裏的庫莫奚人也都病了。

  如果說,在盛樂得知獨孤鴻的軍隊遭遇熱病侵襲時,若兒已有所準備的話,那麼眼前的情勢則是她所未預料到的──

  ***

  弱落水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這裏的居民全都是庫莫奚人,他們以放牧和養鹿為生,近來草原熱病流行,不僅前來平叛治亂的魏軍因感染疾病而傷亡過半,就連當地的庫莫奚人也病的病、死的死,也因此他們的首領放棄了他們,躲避瘟疫似的躲開了這個地方。

  進入小鎮後,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這裏仿佛是人間煉獄,舉目所見皆是東倒西歪、面黃肌瘦的病人和哭喊不停的孩童、婦女。

  “獨孤將軍,你也病了嗎?”當看到面色蠟黃的獨孤鴻躺在痛苦哀號、申吟的士兵中間時,許謙大為震驚。

  可惜獨孤鴻虛弱無力,除了一雙眼睛露出驚喜之色外,再無別的反應。

  見情況緊急,若兒立刻與許謙商量,除了擔負防守責任的士兵外,其餘人一起幫忙清理出乾淨的房屋,將病患按病情程度集中在不同的房內,再取來清水,在空地上架起爐火,找出所有能用的大鍋熬藥。

  很快,藥熬好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吸引了所有尚能移動的病人,大家都紛紛來到大鍋邊取藥服用。

  見天色不早,許謙安排獨孤鴻底下沒有傷病的部屬負責照顧藥鍋、火爐,自己率領部屬到鎮外佈防。

  安超帶著趕車的三名士兵,照顧那些病勢一般的傷兵、病患,若兒則在重病者中,為他們逐一治療。

  忽然,門外傳來爭吵聲,而且還愈吵愈烈,若兒不得不跑出去查看,發現是幾個士兵攔在藥鍋前,不讓一群庫莫奚人靠近──

  “這是你們惹來的災難,死了也活該。”

  “庫莫奚人都該死,你們害死了我們的兄弟,現在還想要我們救命,做夢!”

  “就是,如果不是看你們生病,老子會一刀砍了你們。”

  圍在鍋邊的魏軍士兵群情激憤。

  “好痛苦啊,給我一碗藥……”

  “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

  被擋住的庫莫奚人搖晃著手中的碗碟哀求,但伸出的碗碟被魏軍士兵奪過去摔到地上,一片粉碎聲中傳來哭泣……

  見此狀況,若兒非常難受,她理解魏軍士兵的心情,可也絕對不能看著庫莫奚人在病痛中死亡。

  她大步走人人群中,對士兵高聲說:“給他們藥吧!”

  “不行,他們是敵人。”士兵異口同聲地反對。

  “可他們也是人哪!”若兒痛心疾首地指著庫莫奚人中,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對士兵們說:“看看他,他只是個孩子,他病了,全身都在受苦,可是他還活著,你們忍心看他那樣死掉嗎?”

  “他是庫莫奚人耶!如果是我們邊境的孩子生病,他們會因此放過我們,不騷擾我們嗎?”魏兵中有人不服,很多人附和。

  “治好了他的病,他又會來殺我們。”大家都圍著大鍋,不讓敵人取藥。

  “給他們藥。”

  就在若兒不知該如何說服他們時,拓跋圭威嚴的聲音傳來,大家回頭,看到他正高坐在馬背上,頭盔下的雙目炯炯發光。

  “給他們藥。”他再次命令,揮舞著手中的長刀說:“如果治好了他們的病,他們還想殺人的話,朕會用這把刀等著他。”

  士兵們遵令,讓開了路,若兒對馬上的拓跋圭投去感激、敬佩的目光,可他似乎沒有注意她,一拉韁繩,往稍遠處的山崗而去,晏子、柯石則緊跟著他。

  就這樣,有了王上的支持,所有病症較輕或沒有染病的人,無論敵友,全都按照若兒的要求服了藥。

  回到重病患區,她很快忘記了其他的事,這裏的病人大多身負刀箭傷,又感染了熱病,因此病情危急,其中又以獨孤鴻最嚴重。

  在喂他們藥之前,她先清洗他們的傷口,然後逐一為他們敷上治療創傷的藥,再喂他們服藥。

  房間雖然門窗大開,可是因為人數眾多,空間不足,因此顯得很悶熱。

  等做完這些事時,夜已深了,但她絲毫沒有倦意,因為獨孤鴻的傷讓她擔憂。

  他年紀較大,身上又中了數刀導致失血過多,再因為染上熱病,就更加虛弱。好在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意識是清醒的,這是好兆頭!

  “獨孤將軍,你能伸出舌頭嗎?”若兒對著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說,可是那雙眼睛只是困惑地看著她。

  “我想看看你的舌苔,好為你配藥。”她俯身向他大聲說,怕他聽不見。

  可是他只是動了動嘴皮,還是沒有反應。

  “來吧,我幫你。”拓跋圭走進來,在她身邊蹲下,輕捏獨孤鴻的下巴,對他低沉地說:“獨孤將軍,朕要你伸出舌頭。”

  獨孤鴻的嘴唇動了動,終於張開了,露出部分舌頭。

  若兒趕緊舉起手中的燈火仔細看了看,然後說:“可以了。”

  拓跋圭放開獨孤鴻,問:“他怎麼樣?”

  “從舌象看,獨孤將軍的舌心苔色黃而焦,說明熱症極重。”若兒皺著眉頭告訴他。“我得去找一味藥,給將軍重新配藥,否則恐誤事。”

  “現在嗎?”一聽她要去找藥,拓跋圭不放心地看看外面的夜色。

  “現在雖然晚了,但救人如救火,我不能等到天亮。”

  “你不是帶了藥嗎?難道還不夠?”拓跋圭不放心她這個時候去采藥。

  若兒理解他的心情,耐心地告訴他。“我帶來的藥,主要是治療熱病,可是獨孤將軍因受傷失血,體內躁濕難化,我得找到利濕解毒的藥,才能救他的命。”

  “那我陪你去。”

  “不行,王上是一軍主帥、一國之君,怎能陪我去荒原找藥?”若兒立即阻止了他。“讓安超陪我去就行了。”

  “不夠,讓許謙也去。”

  “今晚月色明亮,不會有事的,他是大將軍……”

  “別跟我爭,要嘛我去,要嘛許謙和安超,你自己決定。”

  自然,她選擇了後者。

  當她在許謙及其護衛和安超的陪伴下,在附近山上找到她所需要的藥草時,已經過了半夜。

  她剛要把好消息告訴他們時,卻手腳冰涼地發出異乎尋常的淒慘尖叫。

  寧靜的夜晚,山風淡淡,月光晶瑩,她的驚叫聲嚇得山鳥驚飛,更是嚇得距離她不遠的幾個大男人四肢發軟。

  “王姑娘?!”一向鎮靜的大將軍許謙滿頭冷汗地扶起蜷縮在石頭上的她。

  “蛇,有蛇啊!”若兒驚恐地抓著他的手,冰涼的手哆嗦著,卻非常有力,最讓人擔心的是,她在月光下蒼白如雪的臉色,可見她被嚇壞了。

  一聽是蛇,安超松了口氣,在這個季節,蛇是最常見的夜行動物。他在她掉落在地上的草葉堆裏尋找,很快就發現了蛇洞,只見他抓起地上一截棍子,往洞邊的草叢猛打,嘴裏笑道:“姑娘別怕,看我安超如何打草驚蛇?”

  說著,他猛出手,再舉起時,指間已經掐著一條在月光下呈青白色的小蛇。“看咧,這是小青蛇,雖然很毒,但只要捏住它的七寸,它就只有等死……”

  “不要殺死它,放走它,放走它。”若兒拉住許謙的胳膊,帶著哭腔喊叫,安超趕緊照她說的,將蛇甩到遠處的草叢裏。

  “王姑娘不要害怕,安超沒有要殺死它。”許謙輕拍她的肩安慰她,從她顫抖的雙肩他知道她害怕蛇,卻又不忍心殺死它,不由得對她的善良充滿好感。

  “姑娘,你看,我放走它了,它也沒有傷害我,對不對?”安超走到她身邊,拍拍手證明給她看自己放走了小青蛇。

  若兒抬起頭來看看他的手,果真沒見到那個令人四肢發軟、頭皮發麻的東西,再看看月光下寂靜的山坡,她深吸了一口氣,虛脫似的跌坐在石頭上,雙手捂著臉頹喪地說:“唉,我真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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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許謙輕聲笑道:“有什麼丟人的?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

  “是嗎?”放下蓋在臉上的手,若兒對他的理解感激地說:“謝謝大將軍。”

  然後再看看安超和那位許謙的護衛,羞赧地說:“我喜歡動物,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怕蛇,因此采藥的事一向是汍婆在做,她總保護我,今夜……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對人說起剛才發生的事?”

  “對王上也不能說嗎?”許謙逗她,想讓她放鬆。

  “不,不要讓人知道。”她急切地說,眼裏那種很深的恐懼讓人無法拒絕她。

  “放心吧,我們三人,誰都不會再提此事。”許謙再次安撫她。

  安超彎腰撿起她掉落地上的草,岔開話題問她。“這就是你要找的藥嗎?”

  “對,我被嚇到都……”她想走過去,可腳下一軟,差點兒摔倒,幸好許謙扶住她。

  “行了,你走好吧,我替你拿著。”安超對她說。

  一行人慢慢地往山下走去,若兒十分小心地走著,眼睛總是盯著腳下的路,仿佛一不留神,那裏會竄出另一條蛇似的。

  許謙和安超一左一右,小心地保護著她。

  當他們回到鎮上時,看到拓跋圭正站在哨兵身邊,顯然在等他們回來。

  許謙笑嘻嘻地迎上去,關切地問:“這麼晚了,陛下怎麼還不休息?”

  “為什麼去了這麼久?”拓跋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注視著若兒問。

  若兒垂下頭,回避他的目光,僵硬地回答:“草藥不好找,走了不少路。”

  拓跋圭看她一眼,沒再多問,轉向許謙。“大將軍休息吧,我查過啃位,今夜不會有大事,但防衛不可放鬆。”

  在他跟許謙說話時,若兒拉著安超,繼續往鎮裏走,到岔路口時,她接過安超手裏的藥,對他說:“我去配藥,你去獨孤將軍處再喂他一次大鍋藥,其他重症者也得再服一次,我熬好這帖藥就過去。”

  說完,她往藥車的方向走去,其中有一輛車的藥材大部分都被拿去熬藥了,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因此她點起一盞燈,爬到充滿藥味的車內,一面配藥,同時也借助車內的安靜,消除內心因蛇而引起的恐懼。

  她在車內剩餘的藥材裏找到所需要的藥,再將自己剛找來的藥,按劑量分開。

  好啦!看著眼前的藥,她相信這個方子應該能阻止獨孤將軍的病情惡化,並治癒他的病。現在,她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小鍋來煮這帖藥就行。

  掀開車簾,她正要跳出去,一隻淺底瓦缽出現在她面前。

  “需要這個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最能安撫她的力量穿透她的心,她欣喜地張開手臂,抱住他寬厚的肩膀。“此刻我最需要的正是它。”

  “我以為我才是你最需要的呢!”拓跋圭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地響。

  她轉過臉,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是的,你總是我最需要的,可現在,我得把這份需要先藏起來,等獨孤將軍脫險後,我會把對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真的嗎?”他目光如炬地凝望著她。

  “真的!”她跪在馬車上,他站在地上,他們的視線平行,從他輝映著月光的瞳眸中,她看到憂慮和關心,忍不住湊過去親親那雙憂慮的眼睛。

  而拓跋圭攬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緊了,他貼近她,用極其性感的碰觸索求她更深的吻,她也盡力滿足了他。

  “今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她唇邊沉靜地問,那聲音與他激烈的心跳形成鮮明對比。

  若兒一愣,再次驚注於他的敏銳。“為什麼那樣問?”

  “因為我瞭解你,你被什麼事嚇著了吧?”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你也一樣。”

  他將她推開一點,看著她的眼睛。

  “讓我去煮藥吧,治好那些病人,我們才能安心休息。”她說服他。

  他沈默地看著她,然後雙臂一提,將她抱下馬車。“好吧,我放你走!”

  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話,但此刻她真的不想跟他或跟任何人說蛇的事情,於是她匆匆將藥放進瓦缽內,往有火堆的地方走去。

  拓跋圭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知道她有事瞞著他,讓他的心裏很不舒服……

  有了若兒的醫術和消除痛苦的能力,所有生病和受傷的士兵都迅速康復,她受到了大家的愛戴,其中以獨孤鴻對她的感激最甚。

  “我獨孤鴻的命是姑娘救回來的,今後,只要姑娘一句話,我獨孤鴻願為姑娘赴湯蹈火。”這是他恢復活力後對若兒說的第一句話。

  就在大部分病者逐漸恢復健康時,逃進草原深處的庫莫奚首領又糾結起逃散各地的族人,在柔然國的支持下攻打弱落水。

  拓跋圭立即給予他有力的還擊,在距離弱落水不遠的荒原,徹底擊敗了庫莫奚主力,庫莫奚首領死于亂箭之下,其餘猛將則率領部眾歸降于魏。

  隨後,拓跋圭又與挑唆庫莫奚人攻擊魏國的柔然人在馬邑附近交戰,大敗柔然兵並捕獲大量俘虜和戰利品。

  馬邑是劉顯當年為自己營造的第二巢穴,是為了防備拓跋圭的報復攻擊而建立的軍事基地。自從劉顯死後,這裏成為反魏力量的集結地。

  因此拓跋圭利用這次出兵的機會,消滅了盤據在這裏的劉顯餘部,然後將馬邑賞賜給了第一個突破防線、佔領馬邑的部將。

  回到弱落水後,拓跋圭又重整歸降魏國的庫莫奚族,赦免投誠的所有貴族,封原庫莫奚副首領為北原王,與馬邑守將一起負責魏國北部邊境的安全。

  這一系列的戰爭和勝利,擴大了拓跋圭在各部族心目中的地位,有力提升了他的王權和威望。同時,因為他在征伐中救治了大量感染熱病的老百姓而備受人們稱讚,因此一時之間要求歸附魏國的部落劇增,被他隨地安置。

  平定北方邊境後,拓跋圭的大軍班師回朝。

  當大軍凱旋而歸時,王宮門前擠滿了歡迎的人群,因為救人有功,若兒也受到了歡迎,但她不喜歡引人注目,早在進城前,就請許謙和獨孤鴻代為求情,讓拓跋圭同意她先行離開。

  此刻,她站在潛心潭邊,得意地問汍婆。“汍婆,我看起來像個好士兵嗎?”

  乳娘見她英姿颯爽,健康紅潤,自然十分歡喜,笑嘻嘻地說:“是,我的若兒是個好士兵,要是咱們魏兵都如同你這般俊,那准保永遠不敗。”

  若兒開心地問:“為何這麼說?”

  “因為敵人看到你,准會發呆,說不準會立刻下馬投降稱臣呢!”乳娘逗她。

  若兒卻感歎道:“啊,那樣倒好了,王上就不用流血、流汗那麼辛苦了。”

  話雖這麼說,可親自跟隨王上出征這麼久,她看到了更多的死亡和鮮血,她為王上擔憂,但也知道戰爭總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唉,不想了!你幫我帶衣裳來了嗎?”她搖搖頭,想搖去那些憂鬱的情緒。“幫我解開這個討厭的甲胄吧,它可讓我受苦了。”

  “有,當然有,我可不愛看你穿成這樣。”汍婆抱怨著替她解開帶子。

  當甲胄除去後,她匆忙將兜鍪摘下,再脫下身上的軍服。

  “好了,現在我得到潛心潭去泡一泡,好久沒洗澡,我都快臭掉了。”

  汍婆笑笑沒說話,抱起她的衣物、鞋子,坐在石頭上,為她把守通道。

  若兒毫不猶豫地脫掉最後一件衣服,扔給乳娘後就躍入水中。

  酷暑盛夏,池水清涼卻不寒冷,浸泡其間,讓人渾身舒坦。

  “汍婆,當初我們尋草藥,找到這個地方真的很幸運,是嗎?”仰面躺在平靜的水面上,她開心地跟乳娘說話。

  “是的,是很幸運。”

  乳娘的聲音在她雙腳踢水、兩臂拍打起無數浪花的水聲裏,顯得特別模糊。

  她自由地在水裏遊著,讓長髮與水草糾纏,讓身子在水面上載浮載沈,覺得自己完全脫離了東縛,與大自然的天光水色、山石草木,融為了一體。

  “起來了,太晚會有人來的。”見她洗了很久,仍沒有上岸的意思,乳娘提醒若兒。

  “不會,這裏我們來過好多次,從來沒有遇到過人。”若兒不當回事地說。她認真地洗頭和擦洗身體,隨後輕輕劃水,享受這份獨特的清涼幽靜。

  太陽漸漸偏西,汍婆好長時間不跟她說話,四周除了水聲和不時傳來的山鳥叫聲外,安靜得讓她想睡覺。

  “唉,我還是起來吧!”她往岸邊遊去,可是卻看到一朵飄來的山花,那花很美,像長在水裏似的,可她知道水裏不會長這種花,於是她像魚兒那樣游向花朵,不幸的是,她激起的水波將那朵漂亮的花帶走,她只好不斷地揮動雙臂游向它。

  終於,一條水草幫助了她,美麗的花擱淺在水草旁,她抓住了花朵,同時也抓住了水草。

  水草一動,在它的下方,忽然冒出個人來,掀起的水花濺了她滿頭滿臉的水。

  她用手擦去臉上的水,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拓跋圭。

  “王上?!”她這一驚可不輕,恍惚中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你沒穿衣裳。”她瞪大眼睛,看著他裸露出水面的強健肩膀。

  “你也沒有!”他臉上帶著頑皮的笑。

  “我……”血液頓時往臉上湧來,若兒口吃了。“我在洗澡。”

  “我也在洗澡。”

  “我分明是獨自在這裏的。”

  “我也以為我是獨自在這裏的。”

  “你、你亂說。”她迷惑了,看看他倆的位置,正在水潭正中央,他不可能跳下水而不驚動她。難道真是他先來的,自己沒看見?

  “沒亂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神情絲毫不假。

  “那、那麼說,我是後來的?”她感到愈加地疑惑。“我沒看見你……”

  她忽然覺得窘迫不安,因為他的目光正從她臉上移開,她知道這裏的水非常清澈,他一定能看到她在水面下的身體。

  這份認知讓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緊繃、渾身僵冷,而那絕對不是水冷的原因。她想遊走,可他拉著她。

  她只好環手抱在胸前,可不小心身子卻猛地往下沉,嘴巴裏灌進一大口水,嚇得她趕緊展開雙臂劃水。

  他的動作更快,一把摟住她。

  “你想沉到潭底嗎?為何不踩水?”

  “我不會……”她猛地吞咽著,看他將她帶到岸邊水淺處。

  “好了,站直吧!”他說,可並沒有放開她。

  伸直腿,腳碰到地面,若兒站直身體,推開他的手。“我要上去了。”

  “不行。”他拉回她。

  “我已經洗好了。”

  “可是我還沒有,你得幫我。”

  “幫你?你要我幫你洗澡?”若兒驚訝地問。

  “怎麼?不行嗎?作為你的王上,我有權要求你。”他理直氣壯地說。

  若兒啞然,看著他閃閃發亮的黑眸,她隱約覺得他故意為難自己。

  “汍婆在上面。”她指指岸邊,提醒他不要太放肆。

  拓跋圭眸光一閃,露出狡黠的笑。“放心吧,她不在。”

  若兒氣呼呼地說:“是你讓她走開的。”

  拓跋圭毫無罪惡感地承認。“沒錯,我讓她先回王宮去了。”

  “那你是怎麼下水的?”仍不太相信他能無聲無息地潛到她身邊。

  “簡單!”他隨手抓起一根水草。“就靠這個。”

  若兒接過水草一看,原來中間是空心的,於是她明白了果真是他在搞鬼。“原來你是咬著這個,潛到我身邊來的?”

  “沒錯,還算聰明,一點就透!”拓跋圭快樂地稱讚她。

  “哼,你真壞!”若兒用水潑他,趁他躲避時轉身遊開,但被長手長腿的他展開手臂,撈進懷裏。

  “你真的想上岸了嗎?”他問她,嘴唇輕輕擦過她的唇。

  她的意識停止了活動,第一次與他如此貼近,儘管太陽落山了,水開始變涼,但她仍感到身體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臉,歡迎他的親近。

  拓跋圭同樣被懷裏的嬌軀迷惑,他俯身親吻她,這一次用了點勁兒。她的唇有點冷,可是柔軟甜蜜得讓人不願離開,她身上的氣息清新可人,聞起來充滿了水草與野花的芳香。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親吻過她,他給了她一個更深的吻,吻得他躁熱難耐,她的感覺、她的氣息和她的一切,都佔據了他的大腦、滲進了他的血液,以致他無法再考慮別的事。

  他抱起她,往岸邊走去,將她放在柔軟的草上,而他的身子覆蓋了她。

  他緊緊摟抱著她,深深吸了口氣,將她內心的激情喚醒。

  她的回應迅速而熾熱,在他的摟抱中,他的氣息、他的熱度都是她所需要的。於是她迎合著他,用毫不掩飾的方式告訴他,她喜歡這樣的肌膚相觸。

  她靠著他,目光變得狂野,讓他熱情澎湃,除了佔有她、得到她,讓她與他完全融為一體外,他無法消除內心的空虛感……

  “若兒,我要你──現在就要。”他深情地對她說。

  “那麼就要我吧,因為我也要你!”她意識模糊地回應,心裏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靠近他,再近一點,近到完全沒有距離。

  “神靈作證,青山作證,我愛你,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王后,答應我,接受神靈的祝福。”他的唇在親吻她的間隙裏,用力地宣誓著愛。

  “我愛你,我是你的王后,神靈祝福我們。”無法抵擋的情感強烈襲來,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了天外神靈的祝福。

  他們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將心底的真情傳送給對方。

  他們不僅在身體上,而且在靈魂上都為對方做好了準備。於是在夕陽中,帶著最深的情感,在山清水秀的自然懷抱裏,他們為對方獻出了完整的自己──

  很久以後,若兒從迷惘與激情中蘇醒,夕陽早已被月亮取代。

  此刻,她躺在拓跋圭的臂膀上,身上搭了件他的衣服。

  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一下子傳遍她全身,她已經和這個她愛了似乎一輩子的男人合而為一,現在,他們彼此相屬,再也沒有力量可以將他們拆開,因為他們不僅有神靈的祝福,還有兩顆心的結合。

  “你好嗎?”在她身下的拓跋圭動了動,他的手撫摸著她光滑的臉頰,低沉的嗓音讓她的心充滿溫暖。

  “很好,你呢?”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很好,你讓我得到了最大的快樂。”他柔情似水地親吻她。

  她緊緊依偎著他,覺得自己再次被熊熊燃燒的愛情火焰吞沒……

  ***

  年輕有為的國王陛下,終於在擊敗庫莫奚等部回宮後的第二天,主動宣佈要舉行娶妻儀式。

  這讓四部大人和各位長老,尤其是姻親世家們,都大為欣喜。

  可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是,王上不同意用原來的選妻名冊詔告天下,而堅持要等大典之日,由自己親自宣佈,並舉行冊封之禮。

  大臣們都很好奇他這樣做的目的,卻不敢打探,因此都期待大典之日的來臨。

  有此期待之心的,不僅是好奇的大臣與百姓,拓跋圭本人更是心急如焚,自從在潛心潭邊身心相許後,他時時想著若兒,渴望與她廝守!可惜回宮後,他們的身邊總是有人,因此即使他每天早晨都會去看她,但兩人幾乎難有獨處的機會,這讓他深感懊惱。

  幸好有太多的事壓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將兒女私情暫且放下。

  這天早晨,他如往日一樣地來藥房看她。

  “若兒,汍婆呢?”一進門,看到只有她獨自在碾藥,他好奇地問。

  “出去采藥了,怎麼,陛下要找她嗎?”

  “不是,我找你。”他興奮地抓過她,緊緊摟在懷裏就一陣狂吻,又貼在她耳朵上,對她傾訴自己的相思。“我好想你!”

  “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的嗎?”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故意逗他。

  他報復般地輕咬她的耳,不滿地看著她。“你明知道只是見面、不能碰你,我會很難過,你還敢取笑我?”

  見他真的很沮喪,若兒忙踮起腳來主動親吻他,一隻小手在他胸前撫摸著安慰道:“別生氣,不就是再等一陣子嗎?我也很期盼,可是誰教你是王上呢?王室婚禮本來就很麻煩,所以我們都耐心點,好不好?”

  “你也很期盼大典嗎?”他眼裏閃過傲然的光彩。

  美麗的臉蛋出現動人的紅暈,她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卻又不好意思承認,便故作正經地說:“有什麼好期盼的?十一個老婆,王上顧誰還不知道呢,期盼不是給自己惹麻煩嗎?”

  “你怎麼能這樣想?”她的話如同朝他心窩裏揍一拳,年輕氣盛,正心煩氣躁的拓跋圭,霎時變了臉色。“你明知我的心裏只有你,卻還故意這樣想,你到底要我怎樣?”

  說完,拓跋圭生氣地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若兒知道她的話傷了他,急忙追出來想喚回他,告訴他她並不是那個意思,可在剛踏出藥房門時,就看到慕容秋雁倒在他的懷裏,他的雙臂正環繞在她肩上。

  若兒僵硬地站住,震驚地看著他們。不知為何轉眼間他就抱了其他女人。

  拓跋圭則是另有計畫!

  當他怒氣騰騰地走出藥房時,不料甬道靠屋子的一邊走出一個人,被他撞得踉蹌欲跌,一看那人正是慕容秋雁,為防止她跌倒,他本能地拉住纖弱的她,可力度沒掌握好,竟將她拉進了懷裏。就在想推開她時,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是誰追來了,不由得賭氣地順勢將倒在懷裏的慕容秋雁摟住。

  “陛下,都怪秋雁莽撞……”慕容秋雁也看到了拓跋圭身後的若兒,心裏頓時明白這兩人之間正發生的事,於是依偎在他懷裏,嬌滴滴地說。

  “沒有關係,是朕走得太急了!郡主還好嗎?”

  拓跋圭的聲音輕柔如風,慕容秋雁的雙頰頓生紅霞,若兒則如萬箭穿心。

  她頹然地退回門內,將門緊緊關上。

  聽到身後的關門聲,拓跋圭鬆開了胳膊,而慕容秋雁也知趣地退後,笑道:“陛下對秋雁幫襯上演的這出戲,還滿意嗎?”

  拓跋圭一愣,想不通她怎麼能看出自己是在演戲。

  慕容秋雁笑道:“放心吧,秋雁自幼長於王室,自然知道身為國君,理當多納妻妾,廣布恩澤,方可子孫滿堂,承繼帝業。陛下與王姑娘情投意合,王姑娘聰明貌美,秋雁對此只有羡慕高興的份,斷不會生妒嫉之意。”

  她的一席話,說得拓跋圭心情大好。

  唉,要是若兒也有這樣的胸襟該多好!拓跋圭感歎地想,不由得打量著慕容秋雁,覺得她確實美得出奇,也嬌柔可人。可是她的美讓他有不真實的感覺,她美麗的笑容無可挑剔,卻讓他覺得遙遠;她的目光穩定,但他卻覺得過於深沉。

  注視著她,他的眼前是若兒明亮清澈的黑眸,即便是那張缺少溫順的小嘴,也讓他感到溫暖和快樂。

  “陛下,要不要到‘日升樓’坐一會兒,讓秋雁伺候您?”

  甜美的邀請打斷了拓跋圭的思緒,他微微一笑。“不了,朕還有事。”

  眼裏閃過一絲失望,但慕容秋雁還是笑容燦爛地說:“是的,陛下正忙,是秋雁唐突了。改日吧,改日讓秋雁伺候陛下。”

  “行,改日吧!”拓跋圭隨口應著,往外走去。

  慕容秋雁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仍癡癡地凝望著那個方向。

  她的丫鬟元元從甬道邊的樹叢後走來,提醒她。“郡主,陛下走了。”

  慕容秋雁方收回目光,跟隨丫鬟往日升樓走去,並耳語般地說:“他是走了,但他還會來,一定會來。”

  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肩膀,那裏似乎還留有他強壯手臂留下的重量和熱度,他的胸膛好寬,他的身體好強壯,她渴望再次被他擁入懷中。

  元元見她不說話,只是沈默,擔心她生氣了,便安慰她。“郡主不要擔心,今天這是第一次接觸,陛下已經被郡主的美貌吸引了,明天早晨,奴婢再陪郡主來,多與王上接觸,他一定會去日升樓的。”

  “你確定他明天還會來嗎?”慕容秋雁神情恍惚地問,她的心還沉醉在與王上那短暫的相擁中。

  “會!奴婢已經告訴過郡主,從遷來盛樂起,王上只要在宮中,每日早晨一定會來見那個牧羊女,不是去冬暖閣,就是在藥房。”

  “元元可真是個貼心的好丫鬟啊!”石徑邊傳來尖銳的聲音。

  慕容秋雁主仆抬頭一看,賀蘭倩和幾個郡主正站在“聽風軒”前望著她們。

  慕容秋雁臉色微變,以責備的目光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怪她說話聲音太大,讓對方聽了去。

  元元知錯地紅了臉,卻轉向前面的女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她謙卑地說:“賀蘭郡主見笑了,奴婢喜歡跟主人嚼舌根,正被主人責駡呢!”

  賀蘭倩呵呵一笑,對慕容秋雁說:“郡主好福氣,有這麼一個伶俐又護主的丫鬟。不過咱們姊妹間不必遮遮掩掩,大家進宮不都是為了伺候王上嗎?實話告訴你吧,不光是你家丫鬟注意王上的行蹤,我們當中誰不是這樣?”

  見慕容秋雁雙頰微紅,她又道:“王上獨寵牧羊女,遲遲不冊封咱們,不要說姊妹們心有不平,就是家人面子也不好看,想點兒辦法見到王上也屬自然。”

  “賀蘭郡主說得沒錯,不過秋雁今早遇見王上純屬偶然,並非刻意。”慕容秋雁聽出她話裏有指責自己故意親近王上的意思,但仍寬容地笑著解釋。

  “慕容郡主不要多心,我們其實就是看不慣那個妖精的魅眼。”賀蘭倩嬌笑著安撫她,轉而看著冬暖閣前的木屋,鳳眼微眯道:“那間藥房也沒說咱們姊妹去不得,以後咱們就到那兒去坐坐。王上見我們姊妹們和睦相處,只會寬慰,而牧羊女一向孤獨,有我們姊妹作伴,也該高興才是!”

  聽了她的話,慕容秋雁明白了,想對王上投懷送抱的,不只是她。

  木屋內的若兒,對屋外眾人的算計絲毫不知情,她的整顆心都因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而亂了、寒了、痛了。

  她麻木地坐在門邊的地板上,聽著門外他與她的對話,聽到她的邀請和他含糊的應承,然後是腳步聲的離去。

  “天哪,這是怎麼發生的?”

  她仰頭靠在門上,為了忍住淚水而緊閉著雙眼。

  他怎麼能這樣對她?怎麼能?!以前她也曾說錯話、惹他生氣,可他從未像這次這樣丟下她離去,還當著她的面,抱著別的女人。

  難道這是真的,她痛苦地想,男人在得到一個女人後,就會將其視為敝帚?

  那是幾天前在潛心潭與她親熱的男人嗎?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緣人嗎?是那個對她總是含情脈脈,深情相待的王上嗎?

  她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情感的利刃淩遲!

  門上傳來敲門聲。

  “若兒,是你在裏面嗎?快開門,汍婆老了,站不動了。”

  一聽到慈祥的聲音,若兒立刻振作起來,擦擦眼睛,起身將門打開。

  汍婆進來,將手中的藥籃放在地上,抬頭看著她。

  “你哭了?”

  “沒有。”

  “不要哄我,雖然汍婆人老了,可心不老。”

  若兒不想在她的目光下崩潰,便俯身提起她放在地上的籃子,走到桌子前。

  “我看到王上跟慕容郡主。”汍婆試探她。

  “我知道。”她的回答淡淡的,沒有情感色彩。

  “他沒有來看你?”乳娘擔心地問。

  “有。”

  “你們吵架了?”

  “沒有。”

  “你……不願順從他?”這次的試探變得小心翼翼。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太快了,並瞬間轉移了話題。“汍婆,你把這個也采來了,這藥不是治外傷的啊!”

  汍婆隨意瞟了一眼若兒親手揀出來、扔在桌子上的藥。“可它是安胎、保氣的良藥!”

  “我們不需要那樣的藥。”若兒無心地說,繼續將那些藥給挑出來。

  “也許你很快就會需要。”

  “汍婆……”若兒的手猛地發抖,全身的血液迅速往頭頂上竄,她轉過身,瞪著乳娘。

  “你……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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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汍婆混濁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淡淡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沒人比我更瞭解你,那晚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你做了什麼。”

  “怎麼可能?”若兒頹然靠在桌子邊,垂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那晚進門前,她還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極力掩飾興奮的心情,不讓汍婆看出什麼痕跡,可她仍然什麼都沒瞞住乳娘的眼睛。

  汍婆走過來坐下,輕拍她的肩。“你們既然相愛,就註定要在一起,這是神靈的意志,沒人能阻止,順其自然吧!”

  “可是,他……”若兒抬起頭看著乳娘,卻難以啟齒。

  汍婆理解地說:“可是他還有慕容秋雁那些郡主,是嗎?”

  若兒難堪地點頭。

  乳娘歎息一聲,拍打著自己疲憊的雙腿說:“他是國君,好多事都身不由己,你既然愛他,就要理解他、容忍他。”

  “我儘量!”若兒跪坐在她面前,為她輕捶雙腿,心卻在痛苦中浮沉。

  然而她知道汍婆是對的,她得給予他理解和寬容,因為她愛他。

  因此她決定等明天早晨他來看她時,她要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求得他的原諒。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因為半夜被找去替難產的牝馬引產,而睡過了時間。

  當她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她匆忙整理好自己、趕去藥房,卻在進門的刹那間傻了。

  木屋裏有她期待的人,也有她從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拓跋圭眾星捧月般地被七、八個美女環繞著,他們佔據了她與汍婆平日整理藥草的地方。

  與他並膝而坐的是慕容秋雁,她的一雙小手正握著他的一隻大手,賀蘭倩則依偎在他身側,其他女人分站在他們身後,有兩個安靜的正坐在靠牆的桌子邊。

  他們說笑著,模樣極其自然。

  看到她進來,拓跋圭的眼睛立刻轉到了她身上,嘴巴剛張開,賀蘭倩已經搶去了他的聲音。

  “喔,是王姑娘來了,快來看,慕容郡主正給陛下看手相呢!”

  “是嗎?”她裝作無事般地微笑,並回避了拓跋圭的目光,轉向沈默地坐在牆邊矮凳上、挑揀著藥草的乳娘。

  那邊的女人在說笑,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她想保持鎮靜和尊嚴地問汍婆,為何沒有去采草藥;問屋裏的人,聚集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可是接下來的對話,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陛下今生子孫無憂。”慕容秋雁的聲音能溫暖最冷漠的心。

  拓跋圭爽朗大笑。“哈哈哈,那郡主能否告訴朕,誰會為朕生下後嗣?”

  “當然是郡主囉!”不知是誰的聲音,驀地換來更多愉快的笑聲。

  若兒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正在崩塌、陷落,她倉促地後退,驚惶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可那不是真實的,而是曾經出現過許多次的──慕容秋雁的眼淚,賀蘭倩的罵聲,冰冷、腐爛的氣味,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神靈助我!”她抓著衣襟,跑出了讓她困惑不堪的木屋。

  “若兒!”

  拓跋圭有力的呼喚震動了木屋,可是她沒有聽見,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那個多次出現的圖像所控制。

  她渾身冰涼地跑向馬房,直覺要逃離這裏,逃離讓她害怕的景象。

  因為有自由進出的腰牌,她牽著多情離開後宮的側門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騎上馬後,她盲目地往山林跑去……

  木屋內,慕容秋雁拉住急於離去的拓跋圭!

  “陛下,我們還沒說完呢?”

  拓跋圭按捺住內心的焦慮,對她們說:“各位郡主請回去吧,這裏是藥房,是朕仰賴的要地,今後閒雜人等,不得再來此地。”

  說完,他再次想要離去,但賀蘭倩走到他身前,大膽地問他。“吾王來此,只是為了見王姑娘嗎?”

  她的身高在眾女子當中是最高的,幾乎與他齊高,拓跋圭平視著她。“是的,朕來此就是為了見王姑娘。”他坦然地承認。“因為她正在替朕的十萬大軍準備救命治傷的藥,那是朕最急需的東西。”

  賀蘭倩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毫不隱瞞的回答,又這麼巧妙地掩飾了他獨寵牧羊女的事實,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

  其他郡主也都沒有話說地看著他們。

  他揮揮手,指著門口。“各位郡主請回吧,朕也得走了,將士們正等著朕!”

  “陛下要去巡視邊境嗎?”想起昨天聽羅結提過,慕容秋雁遺憾地間,她隱約覺得,王上正開始對她感興趣,現在可是她趁熱打鐵的好時機啊!

  拓跋圭看她一眼,納悶她何以對他的行蹤瞭解得如此詳細,但仍回答道:“沒錯。”

  等他離開後,郡主們相繼走出木屋,賀蘭倩口氣冰冷地說:“他說謊,他是要去找牧羊女。”

  她的語氣和神情讓眾女子沈默。

  但拓跋圭沒有說謊,許謙、獨孤鴻等一批將士,正在宮門外列隊等候著他。

  拓跋圭打算對魏國邊境做一次巡查,為他統一北方的大業做準備。

  當然,賀蘭倩也沒說錯,他確實急於找到若兒。因為他這一去,起碼半個月,走前沒見到她,會讓他心不安,尤其在他們正生對方的氣時,他更需要見到她。

  他很後悔昨天誤導了她,從剛才她匆匆跑掉的神情看,他知道她今天又誤會了他,今天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藥房被這群女人纏住,如果他走了,那她對他的誤解會更深,他不願意讓她懷著怨氣等待他回來,更不願意在思念她時感到內疚。

  可是,他在冬暖閣內沒有找到她,在宮裏問遍了,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時間不等人,他只好悻然放棄,穿上盔甲後,率隊離開了王宮。

  騎在馬上,他的心情越來越壓抑,眼前不斷出現她昨天和今天震驚的目光,聽到她不久前的低喃。

  “神靈助我!”他仰頭看著天空,重複著若兒的祈禱,忽然憎恨起自己這兩天對她所做的一切。

  他簡直是個傻瓜!明明彼此相愛相屬,卻讓她因誤會而逃離他,他真是世上最大的大傻瓜!

  胸中鬱悶難解,他恨不得給自己幾拳。他必須去找個地方發洩情緒、讓自己平靜,否則走不出百里,他准會發瘋……

  “停下!”拓跋圭忽然大吼一聲,隊伍應聲停止行進,全體將士都看著他。

  “原地休息待命。”他陰沈沈地對許謙說,再將手中的長刀扔給晏子,最後看看柯石。“你們倆都不許跟著我。”

  說完,他沒有任何解釋,一拉韁繩,烏駒前蹄高揚,在他的示意下,轉了個方向,往山谷奔去。

  潛心潭依然安靜深幽,這個地方是他第一次到盛樂查看新都營建工程時偶爾發現的,就連他的衛士也不知道這裏藏著個小而清澈的水潭,幾天前的傍晚,他在這裏發現汍婆、繼而發現若兒時,真是大吃一驚!

  如今,這個深潭不僅是他與她分享的樂園,還是他授予她王后之實的寶地。

  忽然,烏駒仰頭噗鼻。

  不久,樹林裏也傳來同樣的聲音,接著一匹白馬走了出來,與烏駒頭頸相摩。

  “若兒!”看到多情,拓跋圭心頭一喜,立刻下馬,讓兩匹馬退入林中,而他則沿著石徑,一路跑向前幾天的傍晚他們纏綿的地方。

  可是,那塊青草地上空無一人。

  人呢?他脫下頭盔,不安地往水潭裏看,那裏同樣平靜無波。

  既然白馬在,說明她是騎馬來的,而她絕對不會遺棄她心愛的馬兒獨自走掉。

  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他恐懼地大喊。“若兒!”

  一聲迷夢般的呢喃,自他頭頂的某處傳來,一抬頭,拓跋圭看到上面有塊巨大岩石,他爬了上去,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她正蜷縮著身子,側身躺在岩石上,那岩石位於大樹下,有濃密的樹蔭遮擋,這是為什麼他剛才跑來時沒有發現她的原因。

  “果真是個魅眼妖精!把人急得半死,她居然在這裏睡大覺。”他疼愛地低咒著,扔下手中的頭盔,在她身邊坐下,將她輕輕抱起。

  若兒搭在臉上的手滑落,被驚醒的她,張大了吃驚的眼睛。

  而她眼裏噙著的淚水,讓他的胸口發痛。

  他曲起腿、抱緊她,親吻她的臉,嘗到鹹鹹的淚。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誤會、惹你生氣。”他親吻著她,連聲道歉。

  “你不要我了嗎?”雖然醒了,但意識還不完全清晰,若兒依然被那可怕的畫面困擾著。

  拓跋圭像抱個孩子似的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你,無時無刻都想著你,我們彼此相屬,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再懷疑我。”

  若兒用手摸摸他的臉,再次被他攬在懷裏的甜蜜令她心蕩神搖,出於原始的本能,她相信他說的是心裏話。

  他們彼此相屬,與他唇相貼、心相連,此時她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消失了。

  “王上,我愛你。”她捧著他的臉,將自己的紅唇印在他的眉心。

  “我也愛你,很愛!”他看著她的眼睛,自責地說:“我不要其他女人,昨天我故意用慕容秋雁來氣你,因為我不喜歡你懷疑我。今天我去藥房找你,可是你不在,她們在,結果她們纏著我,我不能做得太絕情,只好應付她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用手蓋在他的嘴上,若兒含淚說:“是我不好,我不該亂說話,不該嫉妒,不該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

  他拉下她的手,用嘴吻去了她的懺悔,分別在即,他不想看到她的眼淚,而他有更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不要責備自己,我也有錯,可是我們沒時間了,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

  “回來?你要去哪兒?”她驚惶地抓著他。

  他握起她的手,輕聲說:“去勘察邊境,我不在時,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跟她們計較,她們讓你生氣時,就記住我愛你!”

  “我知道。”她抱緊他,摸著他堅硬的鎧甲,努力笑著安撫他。“你放心吧,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好好等著你。”

  “我答應你,等我回來那天,我們再來這裏,好嗎?”拓跋圭火熱的目光多情而溫柔,若兒除了點頭,只有緊緊地抱著他。

  從他的碰觸和目光裏,她感受到了他的愛,哪怕只是這一刻,她也要珍惜,為了這無比甜蜜溫馨的時刻,接下來的任何磨難她都甘之如飴。

  害怕看到這美好時光的流逝,她緊緊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看著我。”他親吻她的眼睛。“把我看仔細了,才不會忘記。”

  “你已經在我的心裏了,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

  纏綿悱惻的親吻傳遞著說不完的情話,帶著愛,拓跋圭依依不捨地上馬離去。

  這次,他不再鬱悶煩躁,懷著對未來的期待,他率領著將士們往遠方奔去。

  ***

  拓跋圭走後,若兒的生活恢復了平靜,郡主們不再找她的碴,藥房也因有了王令,除了若兒與汍婆,其餘人都不得擅自進入。

  於是,沒有干擾的藥房成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在她最熟悉的藥香中,她可以縱情思念遠方的情人。

  可是,這樣的寧靜並未能延續到拓跋圭的歸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可能同時立兩個王后!”日升樓裏,慕容秋雁幾乎是歇斯底里地說,她美麗的臉蛋失去了平目的招牌笑容。

  “慕容郡主,這是我在王叔那兒聽到的消息,錯不了!”賀蘭倩坐在她的對面神情激憤地說。此刻房間裏只有她們兩人,丫鬟都被趕到屋外去了。

  “王叔?你與拓跋窟咄私會?”

  賀蘭倩嬌媚地一笑。“別說得那麼難聽,王叔雖是美男子,可我賀蘭倩眼裏還沒有他。”

  慕容秋雁面色微寒地問:“那他怎麼肯將如此機密的事透露給你?”

  賀蘭倩得意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再湊近她。“難道慕容郡主從未聽說過,拓跋窟咄迷戀枚羊女的事嗎?”

  “這我知道。”慕容秋雁不願讓人以為自己孤陋寡聞,立刻說道:“我還知道王若兒用魅眼讓他吃了不少苦。”

  “沒錯,所以你想,拓跋窟咄會願意讓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低賤女子成為王后、成為侄媳嗎?”

  “那麼說,這事是真的!”慕容秋雁陰鬱地問。

  賀蘭倩一副想把事情鬧大的神情,煽風點火地說:“不信的話,郡主可以問羅管事,他很喜歡你,又深得王上信任,必定知道內情。”

  慕容秋雁纖手一擺。“不用,我自然相信姊姊說的話。”

  “那郡主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慕容秋雁一副委曲求全的神態,與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咄咄逼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賀蘭倩是個世故又聰明的人,也不再多問,起身告辭離去。

  慕容秋雁嬌弱地起身送她,並一再感謝她前來告知這件事。

  賀蘭倩話裏有話地恭維她。“不用謝我,倒是郡主的寬容大度令人感動,王上得你這樣的賢王后,也是魏國之大幸啊!”

  等賀蘭倩走後,慕容秋雁坐在窗前,溫柔的目光漸漸變得尖銳且兇狠,薄薄的紅唇被細小的牙齒咬出了深痕,白皙的小手在桌面上緊握成拳。“一匹兀。”

  隨著她的喝聲,丫鬟出現在房內。“郡主有事?”

  “去請羅管事,讓他立刻過來一趟。”

  看到主人不悅的臉色,元元知道事情嚴重了,立刻一路小跑步地去找羅結。

  當羅結來到日升樓時,慕容秋雁又是一副嫺靜溫柔的模樣──

  她坐在銅鏡前梳著頭髮,從鏡子裏看著這位對她十分景仰、尊重的管事,並沒有正面面對他。

  “羅管事可知陛下冊封王后妃嬪的日子還剩幾天?”

  羅結微微垂著頭說:“知道,十天。”

  “你可知陛下自己擬定了選妻名冊,要同時立兩位王后?”她從鏡子裏瞟了眼身後的管事,轉動著梳子,將纏繞在上面的落發清除。

  “嗯,這個……”羅結舌頭短了數寸。

  “羅管事不用為難,秋雁明白陛下寵愛之人並非秋雁,以秋雁如此薄柳之姿、虛弱體魄,就算被立為王后,也是徒有虛名。”

  “不,郡主會是個好王后。”羅結急忙安撫她。

  慕容秋雁笑了,那印在銅鏡裏的溫柔笑容如同秋日梨花,素雅秀美,又嬌柔易殞,讓羅結不由得看呆了。

  “吾王陛下真的要王若兒與秋雁平分鳳冠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嗯嗯……”老管事猶豫著要如何回答才既能忠君,又能安撫美人心。

  “羅管事真不知道嗎?”

  望著銅鏡中的嬌豔面龐,羅結模棱兩可地說:“吾王愛心盛隆,郡主貌美且出身顯貴,無論怎樣,郡主都是正宮鳳首。”

  “啪”一聲脆響,慕容秋雁手中的木梳斷了,她隨意地將其扔在桌子上。

  羅結的心在那聲脆響中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桌上那柄被折斷的木梳上。

  一整日,他的耳邊不時響起那聲驚人的脆響,很難想像,一隻纖細的小手,能將一把木梳折斷……

  ***

  北魏王族最盛大的婚典就要到了,拓跋圭卻一直沒有消息。

  若兒將思念轉變成動力,每天與汍婆在藥房內制藥,如今的藥房比之前豐富且充實了許多。

  看著用罐子和木箱裝著的藥,若兒又動了些腦筋。為了讓人方便取用,她開始編寫藥牌,將各種病應該服用的藥草與說明寫在竹簡上,編號排列,懸掛在藥罐、藥箱上,而在這一方面,管遷給了她很大的幫助,因此每天傍晚,她都把自己整理好的藥牌,拿去禦史房向管遷求教。

  婚典前三天,若兒從管遷處得知拓跋圭明天就要回來的消息,她的心裏特別高興,便興沖沖地跑回藥房想告訴汍婆,可是乳娘卻不在那裏。

  太陽都要下山了,她會去哪里?看看藥籃、小鏟子等采藥工具都在,她又回冬暖閣去找,可是乳娘還是不在那兒。

  到後宮各處尋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她開始慌了,這個時候,汍婆不聲不響地去了哪里呢?

  她去求羅結幫忙尋找,羅結找了幾名宮人幫忙到各位郡主的樓閣詢問,可惜得到的答覆都是不知道。

  天完全黑了,心慌意亂的她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她回到屋內,取出多日未用的卦盤和龜甲,正想為乳娘卜一卦,卻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汍婆。”她興奮地跑去開門,可門外站著的卻是慕容郡主的丫鬟元元。

  “王姑娘,我知道你的乳娘在哪里。”她平靜地說。

  “真的嗎?她在哪兒?”若兒急切地問。

  “柴禾房,她扭傷了腳。”

  “柴禾房?她去那裏做什麼?”若兒心頭警鈴大響。

  “不知道。”丫鬟元元簡短地回答。

  人在快樂的時候總是會放鬆警覺,因為拓跋圭要回來了,現在又找到了乳娘,若兒心裏高興便忽略了警鈴。“我這就去接她回來。”

  說完她門都沒關,就往位於後宮西面的角落跑去。

  “我帶你去,那地方不好走,你沒帶燈。”元元提著燈趕上她。

  “謝謝你。”走黑路對若兒來說不是問題,可一心急著要接回乳娘,她忘記自己從來沒有去過柴禾房,不由得感謝這名丫鬟的熱心腸。

  因為天黑了,她們又是沿著圍牆下的樹木走,因此並未遇到任何人。

  跟著丫鬟到了西院,她才發現這個後宮實在很大。

  “瞧,就在那裏!”丫鬟停下,指著前方一間閃爍著燈光的房屋。

  “這裏是柴禾房嗎?”若兒好奇地走近,就在她要推開門時,心頭忽然掠過寒氣,讓她頓時毛骨悚然。

  不好,這是警訊!

  她本能地收住腳,站在門外打量著四周,發現房子周圍堆著砍好的木柴。

  “快進去呀!”身後的元元催促她,她心頭不祥的感覺更加強烈,但她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身子就被元元猛地推向半掩的門。

  機靈的若兒一把抓住丫鬟來不及縮回的手,拉著她一起跌進門內。

  一張捕獸用的網向她們罩來,因為已經有所防備,若兒就地一滾,翻到牆角,而被她突然拽進來的元元,就沒有那麼快的反應,立即被網子套起懸掛在半空中。

  在丫鬟驚恐的叫聲中,若兒剛要站起來,眼前晃過一個黑影,接著她的頸子被一雙冰冷的手掐住。

  突如其來的攻擊促使她奮力反抗,那人手勁很大,以至於若兒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男人,她想拉開緊扣在喉嚨上的手,抓下對方覆蓋住頭臉的黑色面紗。

  可是強烈的窒息感中,若兒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當她覺得正墜入黑暗中時,一個聲音自遙遠的地方響起。

  不不,不能放棄!

  若兒猛地睜大眼睛,曲起膝蓋,向對方的腹部頂去。

  受到意外一擊,對方“唉呦”一聲鬆開了手,若兒聽出對方是個女人。

  她利用這個機會,翻身而起,在暈眩中抬起腳,往再次向她撲來的女人踢去,並以馴服烈馬的方式跳到她身上,緊緊壓住她的手。

  對方雖然手勁大,但對打鬥卻不行,不一會兒,就呼呼喘著氣,不能再動了。

  若兒一把將她頭上的面紗摘掉,當對方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震驚得差點兒跌倒。“慕容郡主?!”

  她猛地站起來,退離了兇手的身邊──

  若兒實在難以相信,那個柔弱嬌美的郡主,居然會是個手勁極大、欲置她于死地的兇手。

  “臭女人,你以為真的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當王后嗎?”慕容秋雁跳了起來,一掃平素的溫柔嫺靜,像頭被逼到絕境、張牙舞爪的母狼。

  “你休想!拓跋圭的王后只有我慕容秋雁一個!”她面貌猙獰地嘶吼。

  “郡主,網子裏的刀割傷了我,請放我下來。”頭頂上的丫鬟在哀求。

  可她連頭都不抬地厲聲斥責道:“閉嘴,臭丫頭,讓刀割死你才好,省得我親手掐死你。”

  “郡主,奴婢忠心伺候你十年,你怎麼可以這樣呢?”元元哭了。

  “快放她下來。”面對一張扭曲的面孔,若兒平靜了,她看著懸掛在半空中哭泣的女孩,對慕容秋雁說:“你恨的人是我,犯不上連累無辜的人。”

  “放屁,這裏輪不到你發號施令,你給我閉嘴!”

  “是的,我不能對郡主發號施令,沒有人能對郡主發號施令。”若兒的聲音轉為柔和,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慕容秋雁。“郡主是這個意思嗎?”

  慕容秋雁覺得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滿月時的月光,又像燃燒著的火焰,她想避開她,可是那低沉的聲音吸引著她,讓她不得不看著她。

  “是的,我是這個意思……”她竭力大吼,想保持優勢,可聲音卻如同呢喃。

  “這樣就對了,美麗的郡主不該大聲吼叫。”若兒繼續輕柔地說:“去吧,把元元放下來,她好痛、好可憐,她是你最忠心的丫鬟,照顧了你多年。”

  “是的,她陪了我十年,我要放開她。”慕容秋雁溫順地走到牆角。

  網子裏的元元不再哭泣,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看到牧羊女竟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她乖戾的主人,而她不可一世、美麗動人又冷酷兇狠的主人,居然真的解開了捕獸器的扣環。

  只是沒有人扶持,她“砰”地一聲,連同網子墜落地面,痛得直叫。

  若兒不敢分心去照看她,她要從難對付的慕容秋雁口中得知誰是幕後主使者。

  “郡主真好,現在你坐下吧!”她輕柔地說。

  慕容秋雁坐下,她的人再次被這柔和、神奇的聲音吸引,視線無法離開明亮深邃的黑眸。

  若兒的聲音如夏夜的和風,輕柔宜人。“你把汍婆弄到哪里去了?”

  “好地方,賀蘭郡主會讓人伺候她,給她好吃的。”她傻傻地笑著。

  原來那位郡主也參與其中!若兒心裏憤恨地想。

  “是誰讓你殺我的?”和風再度拂過,慕容秋雁的意識更加迷亂。

  “王叔,拓跋窟咄要你死、我要你死、賀蘭倩要你死,我們都要你死!陛下是我的,你是拓跋窟咄的。”她的笑容扭曲,紅豔的嘴巴大張。“我是美麗、高貴的王后,你是放羊的賤民,不配做王后!”

  “王叔怎麼跟你聯絡的?”若兒平靜地問,心裏卻明白了所有的事,真希望拓跋圭和其他的大人們能聽到慕容秋雁的這番坦白。

  “賀蘭……”

  “郡主,你瘋了。”門口傳來一聲吆喝,打斷了她的話,賀蘭倩闖了進來。

  已經知道她也是兇手,若兒立刻拉著慕容秋雁往邊上一閃,怕她殺人滅口。

  可是突然的打岔,導致慕容秋雁清醒,她猛地轉身,一掌打在若兒的臉上,她的動作太快,讓若兒無法躲避,白皙的臉上頓時呈現五指紅印。

  “王若兒,你居然敢利用我。”她還想對若兒出手,不料賀蘭倩忽然一抖衣袖,手中赫然出現一條三尺多長、扁頭紫斑的花蛇。

  “郡主不要忙,我替你報仇。”賀蘭倩說著,抓過慕容秋雁的手往那蛇頭上一放,毒蛇毫不客氣地猛咬一口。

  “啊,蛇!”

  慕容秋雁的驚呼消失在若兒淒厲的尖叫聲中,兩人都面如土色,一看到蛇,若兒頓時手腳癱軟,慕容秋雁則頹然坐倒在地,先前的囂張氣焰全數消失,她的手迅速變色。

  而賀蘭倩也不含糊,取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裏,笑嘻嘻地說:“郡主放心,這藥能讓你三日後一切正常,然後你就絕對是王后了,其餘的看我的吧!”

  說完,她提起蛇尾,迅即有力地將它舉起往地面砸去,那條蛇頓時暴斃。

  這殘忍的一幕,不僅讓從小懼怕蛇的若兒心神渙散、蜷縮在牆角呆望著她,也讓身負輕傷的元元和一直哆嗦不停的草兒驚恐地抱在一起。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先前的尖叫和此刻丫鬟們的驚呼驚動了宮裏的人。

  賀蘭倩踢了一腳地上的蛇,證明它確實死了後,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還愣著幹嘛,牧羊女設計謀害慕容郡主,你還不去報告羅管事?”

  “是、是……”草兒匆忙跑出去,可是不需要了,因為門外已湧人大批的人。

  “發生了什麼事?”主管內務的長孫嵩和拓跋窟咄在羅結的陪同下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有大批手持兵器的士兵,明亮的燈火將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她!是她要謀害慕容郡主。”賀蘭倩的手指向坐於地上的若兒,而她的指控如同驚雷般震撼著若兒驚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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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要謀害慕容秋雁?!

  驚魂未定的若兒注視著在燈火中顯得神勇又可怕的賀蘭倩,腦子裏一片混亂。

  此刻的賀蘭倩,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郡主,倒像贏得了鬥雞大賽的頭號種雞,得意地昂首繞場,咯咯地叫。

  自從王上被救後,長孫嵩與許多大臣都對若兒有了好感,現在一聽她害人,不由得大驚。

  再看屋內景象,恁是見慣戰爭與死亡的男人,也被嚇到了。

  屋內的地上躺著條頭部稀巴爛的死蛇,屋內的五個女人皆儀容不整。

  賀蘭倩身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她奮力摔蛇時被蛇血所汙;慕容秋雁披頭散髮,臉色因中毒而發青;若兒神情恍惚,一邊臉頰紅腫,衣服的領口被撕破;元元身上不僅衣服殘破,還有刀傷;草兒滿臉淚痕,雙目無神,似乎已經傻了。

  “你們倒是說話啊,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拓跋窟咄不愧是王族後裔,說話中氣十足,天生威嚴。

  旋即,屋裏響起了慕容秋雁委屈的哭聲和賀蘭倩憤慨的陳說。

  她們的手指不停地指向若兒,可是除了看見她們的嘴皮在動,若兒沒有辦法集中精神聽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地上那條死蛇讓她驚懼,也吸引著她的目光。

  接著有人搖晃若兒,將她從迷亂中搖醒。她抬起頭,看到羅結的眼睛,那雙對她從來都冷冰冰的眼睛現在卻帶著溫暖與憐憫。

  “你什麼話都不說嗎?”他和藹地問她。

  “什麼?”她茫然地問。

  他再次重複。“郡主們指控你將她們騙來,用毒蛇謀害她們,你有嗎?”

  “毒蛇?”若兒的腦子逐漸清醒,但根深蒂固的恐蛇症讓她抱緊了自己。“毒蛇咬了慕容郡主,她摔死它。”她迷惘地指指賀蘭倩。

  “哼,王姑娘真會說瞎話,郡主摔死蛇?”拓跋窟咄閃動著不懷好意的眼睛,陰險地說:“郡主們都指認了你,還有兩個丫鬟作證,而且現場連物證都有,這樣的騙局只有你能夠做到。可是,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謀殺郡主等於謀殺未來的王后,你怎會這麼大膽呢?”

  拓跋窟咄邪惡和憎恨的目光刺激了若兒的神志,她恍然清醒,不想讓人誣陷。

  “不,我沒有傷害任何人。”她扶著牆壁站起來,大聲為自己辯護。

  “我沒有,那條蛇是賀蘭郡主帶來的,是她抓著慕容郡主的手,放到蛇口,她們要害我,騙我來這裏……慕容郡主掐我的脖子,要我死,她承認了是王叔要她殺我的,還有……”

  賀蘭倩厲聲打斷她。“你胡說,蛇是你帶來的,你騙我們來這裏,結果你居然放蛇攻擊我們,我跑開了,可是慕容郡主體弱跑不了,被蛇咬傷,丫鬟們幫我拉著你,我才奪過你的蛇,摔死了它。”

  “不,不是這樣的!”若兒轉向羅結,再看看南部大人,可是他們的目光中都帶著讓她心寒的同情和遺憾。“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在找我的乳娘,是她們騙我來這裏,說她在這兒。”

  若兒痛心疾首地解釋,可是得到的是木然的回應。

  她不敢相信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怎麼能讓這些大人們輕易相信?

  “大人,賀蘭郡主說的都是實情,是她要謀殺我。”慕容秋雁怯怯地說,此刻的她再次恢復了往日的美麗嫻雅,雖然中毒讓她面色微暗,但賀蘭倩塞給她的那顆藥顯然是妙藥,已經阻止了毒素的蔓延。

  嬌柔的美人淚是最有力的證詞,看著她的淚珠和大人們注視著她的目光,若兒知道自己縱有千萬個理由,也沒法取信於人了!

  “送兩位郡主回去,召御醫。”長孫嵩面色冷峻地命令,再對若兒說:“本朝法紀嚴明,我不得不以擾亂後宮和預謀殺人兩項罪名將你交給刑獄官。”

  “可是我並沒有犯罪啊!”她喃喃地說。

  “雖然你不認罪,但現在這裏物證、人證俱在,你如何能抵賴?”拓跋窟咄嚴厲地說著,並對門外揮手。“帶她去天牢。”

  若兒黯然,讓她難過的是,押解她的,居然是幾個曾在牛川牧場保護過她的士兵,他們都低垂著頭,極力避開她的目光。

  “你們也相信我會殺人嗎?”若兒絕望地看著那些曾與安超守護過她的士兵。

  不等士兵開口,長孫嵩便說:“你隨他們走吧,王廷自會依法決斷。”

  “王上現在何處?”她期盼地問,王上將是她討回清白的唯一希望。

  “陛下在與不在並不影響判決,關鍵是證人與證物。”拓跋窟咄插進來冷酷地回答她,並對士兵怒喝。“還不把罪人押走。”

  兩個士兵遲疑地走近,若兒不想為難他們,主動伸長脖子和雙手,準備接受沉重的枷鎖。

  “各位大人,對一個弱女子,用得著上那麼重的刑具嗎?”管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阻止士兵將枷鎖套在若兒的頭上,士兵們也馬上收回了刑具。

  “這是重大犯罪,管大人。”拓跋窟咄不滿地說。

  長孫嵩附和地說:“管大人,王叔是刑獄官,他這樣做是在執法。”

  “用枷鎖不就是怕她逃嗎?我以這條老命擔保,可以嗎?”管遷激動地說。

  “我等也願意作保。”手持枷鎖的士兵跪下,其餘士兵也紛紛跪下。

  拓跋窟咄憤怒地瞪著他們,長孫嵩則揮揮手。“就依你們吧!”

  “謝謝,我不會跑,因為我沒有犯罪。”若兒含淚對管遷和眾士兵說:“能幫我尋找我的乳娘嗎?”

  管遷點點頭,若兒稍微安心,當她再次回頭,看到幾名搜查證物的官吏,正把那條死蛇裝進木盒裏時,突然覺得想吐──

  讓人懼怕的大蛇,在這樣陰險的陷阱中尚且只有死路一條,何況她這個懼怕毒蛇的人呢?她有什麼力量去與她們抗爭?心頭一凜,若兒轉身跟隨士兵們離去。

  天牢是專門監押重犯的地方,但與一般關押囚犯的地方並無二致,甚至環境更差,被控犯罪的人,多在定罪後即以各種方式被公開或秘密地處死,因此牢房內並沒有其他人,所以顯得格外冷清陰森。

  很少使用、沒人打理,無窗、無光的房裏非常陰暗,空氣中彌漫著鼠類死亡後的腐臭和潮濕泥土的腥臊。一盞半明半暗的燈,並沒有給這裏多少光亮。

  坐在空蕩蕩的床板上,感受著這可怕的空氣,若兒想起多次出現過的預警,再回想突然發生的一切,明白這都是由王叔、慕容秋雁和賀蘭倩安排好的陷阱。

  她們早就有心要除掉她,而今,她們有人證、物證,又有拓跋窟咄的支持,若兒想求得清白脫身,看來會很難。

  就算拓跋圭在,他又能做什麼?何況,他會相信自己的清白嗎?想起他曾與慕容秋雁那麼親近,若兒的心中一陣茫然。

  不,他會相信她的!

  若兒用力地說服自己,雖然她整治過拓跋窟咄那樣的惡人,可是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人,他會相信她的。

  現在,她唯一擔心的是汍婆的安危,她到底在哪里?發生了什麼事?

  她閉上眼睛,腦子裏一遍遍呼喚著她的乳娘,在冥冥中尋找她的蹤跡。

  乳娘的身影漸漸顯現,她在生氣,花白的頭髮淩亂,額頭似乎有傷,但她坐在舒適的椅子上,衣裳整齊,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還有一種她不熟悉的激動情緒。

  不會的,汍婆從來都很平靜,不曾這樣激動過!她在說什麼,嘴巴一直在動,可若兒聽不見,也看不清她對面的人是誰?那是個男人,一個很威嚴的男人。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讓汍婆那麼激動?

  “汍婆,你在哪里?為什麼你會不告而別?”她在心裏呐喊。

  汍婆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喊,向她看來,那個男人也轉過身來──

  若兒趕緊看著他,想看清他是誰?

  “帶她走!”一聲吆喝驅散了她眼前的景象,那個男人與汍婆一道消失了。她心裏一陣懊惱,憤怒地轉向打斷她冥想的人。

  拓跋窟咄神氣地站在門口,看著對面的牆,似乎對她的“魅眼”仍心存忌憚。“我是你的主人,可你不服從我,如今該是我教訓你的時候了。”

  “呸,你一再地設計加害於我,就算你勾結了那些郡主,也謀不到王位!”若兒不層地啐他一口。

  “死到臨頭,你還敢嘴硬。”他揚起一掌,想打她,可看到她明亮的眼睛正瞪著他,立刻向那些士兵手一揮。“帶她走,你們聾了嗎?”

  知道是去接受審訊,但沒想到被帶進刑獄堂時,她看到的不僅有四部大人、諸位長老,還有留居宮中的文臣、武將,和前來準備參與王上婚典的姻親……哭哭啼啼的慕容秋雁與慷慨激昂的賀蘭倩,自然也在場。

  看到若兒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臉上,但她視而不見的平視著前方,不去注意那些或憎恨或同情或遺憾的目光。

  然而,審訊竟然簡單到只是一個過場。

  主持審訊的拓跋窟咄,既不詢問她事情發生的經過,也不准她喊冤,只是將一條條罪名列出來,要她認罪。

  當張袞要求她重述事情經過時,拓跋窟咄和慕容麟、賀蘭木等人都很不高興,認為他是不相信郡主和證人的證詞。

  “張大人難道不信任郡主?慕容郡主的傷是假的嗎?”拓跋窟咄質問張袞。

  “不是不信任,只是辦案怎可只聽片面之辭?”張袞不服。

  “什麼片面之辭?在柴禾房,郡主們陳述事發經過時,王若兒都默認了。”拓跋窟咄說道。

  “不,我沒有默認,因為我根本沒有犯罪。”若兒為自己辯解。

  “罪犯都這麼說。”拓跋窟咄冷然道。

  “這妖女得認罪,若非賀蘭郡主以良藥相救,我妹妹早死了!我慕容家族若不見兇手伏法,絕不甘休,我父王天明即到。”慕容秋雁的哥哥慕容麟憤然宣佈。

  坐在慕容麟身邊的賀蘭木雖然沒有說話,但雙眼一直憤恨地盯著若兒。他是特意為好友拓跋圭的婚典和妹妹的冊封儀式而來,沒想到才來不久,就遇到妹妹遭人陷害一事,自然對陷害妹妹的罪人怒不可遏。

  “王若兒,你認罪嗎?”長孫嵩說著,心想,憑王若兒傷害的人是慕容家最得寵的郡主,這女孩的命運大概無人能改變了。

  “不,我不認罪!”若兒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的眼睛轉向慕容秋雁,無法將柴禾房內那個掐著自己的脖子、兇狠如狼的瘋狂女人,與眼前嬌柔美豔的郡主聯繫起來。

  此刻的她梳洗過又換了一襲新衣,顯得高貴端莊,臉上因殘餘的蛇毒還有些慘白,淚汪汪的眼睛紅腫,但不僅不傷她的麗顏,還讓她更顯得楚楚可憐。

  這個女人美豔如花,卻比毒蛇還惡毒!仿佛再次感覺到那雙冰冷的手掐住她的喉嚨,若兒打了個寒顫。

  這樣兇狠的女人真的要成為拓跋圭的王后嗎?不,她得保護他!只要揭示了真相,讓大家看清楚這兩個女人狠毒的一面,就能阻止她們靠近他。

  可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人相信她呢?若兒焦慮的想。

  然而無論她如何想,審訊仍按拓跋窟咄、慕容家族和賀蘭家族的意願進行,唯一讓他們無法改變的是若兒至死不認罪的態度。

  直到三更時分,拓跋窟咄對長孫嵩說:“此案沒必要再審,人證、物證俱在,王若兒犯下謀殺王親罪,按我朝刑律,當處車裂;又因拒不認罪,犯藐視王法罪,處以斬首。二罪並罰,判淩遲處死。為平息慕容、賀蘭兩大家族之怨氣,表示我朝的誠意,請南部大人日出時立刻執行判決!”

  話一說完,堂內一片肅靜,雖知她死罪難免,但這樣的處罰仍十分殘酷。

  可是拓跋王朝立法嚴苛,天下聞名,亂世用重典,誰能說不對?

  “不可如此判決!”管遷以史官身分參與審訊,此刻擲筆而起,大聲說:“如今案情疑雲重重,怎可草率執行?”

  拓跋窟咄陰沈地轉向他。“管大人不過一介史官,記錄事件就行,查案判決與你無關!否則判你個擾亂公堂罪,同樣斬首。”

  “斬首就斬首,如此審案,不公不平,下官不在乎。”管遷豁出去地說。

  “管大人!”張袞想要阻止他,可是被拓跋窟咄一聲叫喊掩蓋。

  “來人,把管遷拉出去。”

  幾個士兵進來要將管遷帶走。

  見管遷因為自己而受牽連,若兒不顧一切地焦慮大喊。“你們不能傷害他!”

  “那你認罪嗎?”拓跋窟咄陰險地湊近她。

  面對拓跋窟咄這個卑鄙小人,若兒滿腹怒氣,惡狠狠地盯著他。“不認!”

  拓跋窟咄不敢與她的目光接觸,立刻轉過身去。

  “不要跟她多說,快替我妹妹討回公道。”慕容麟不耐地說。

  “陛下!恭迎陛下回朝!”

  門外突然傳來歡呼聲,緊接著,門被大力推開了。

  身著盔甲的拓跋圭,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抓住管遷的士兵立刻放開了手。

  拓跋圭用銳利如劍的眼睛掃視著整個大殿,直到發現目標。

  “若兒!”

  若兒充滿期待地看著他摘下頭上的兜鍪,臉帶關切地向她走來。

  “陛下──”一聲淒慘的哭喊聲中,誰都沒想到柔弱的慕容秋雁竟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撲倒在拓跋圭面前,將他走向若兒的路阻斷。

  “陛下,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抱著拓跋圭的腿,眼淚落在他佈滿灰塵的長筒靴上。

  “郡主?”拓跋圭吃驚地俯身拉她,可她不肯起來。

  “臣妾差點兒就被她害死了。”慕容秋雁仰起淚痕斑斑的臉,淒慘地訴說著她險些死於毒吻的經過。

  其他人也不時插嘴補充,慕容麟則激憤地表達憤怒之情。

  難道他最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拓跋圭僵住,身上感到寒冷,尤其面對慕容秋雁憔悴的麗容和柔弱的哭訴,他無法保持冷靜的分析和判斷。

  他是在歸途中接到張袞派來的使者傳信要他連夜速歸,否則若兒性命難保!他以為若兒發生了意外,於是一路急奔,卻沒想到等待他的竟是這樣一個故事。

  他從不懷疑若兒的善良,可是也清楚她的個性,更清楚她從一開始就不願與其他女人分享他,而對於一個女人在嫉妒心驅使下能做出什麼樣瘋狂的舉動,他早有所聞,於是拓跋圭無法立即做出正確的判斷。

  難到是即將到來的大婚刺激了她,讓若兒真的試圖去做她曾說過的事──毒死她們?!

  懷著一絲不確定,拓跋圭抱起跪在他膝前、不願起來的慕容秋雁,把她放回椅子上,然後緩緩轉身面對若兒。

  從他進來後,若兒就一直看著他、期待著他!當他被慕容秋雁抱住大腿時,她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她仍期待著他繼續走來,可是他沒有。

  他蹲了下來,一條腿曲起,跪在慕容秋雁身邊聽她哭訴,再將她抱起、安放在椅子上,而那個過程中,他沒有看若兒一眼。

  即便這樣,她仍在期待──

  “若兒,這是你做的嗎?”他開口了,終於望向她的眼裏寫著苦惱。

  “你相信我會做這樣的事嗎?”她的眼裏跳躍著最後一點火花,聲音嘶啞。

  “我……”面對她的平靜,拓跋圭遲疑了,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讓若兒的期待成為泡影,她的心直墜深淵。

  她轉開了視線,封閉起情感,不讓自己再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我再問你一次,你認罪嗎?”拓跋窟咄虛張聲勢地問。

  她看著他,眼裏再也沒有了懾人魂魄的耀眼光芒。“我──認罪!”

  “若兒!”看著她黯淡的眼神,拓跋圭喊她,但聲音卡在喉嚨裏,看著她的眼睛失去光彩,尖銳的痛楚刺破他的心臟,他覺得自己正走錯一步而墜落深崖……

  ***

  畫押定罪,審訊結束。

  作為死囚,枷鎖、鐐銬是免不了的。這次,沒有人能阻止拓跋窟咄得意地達成他的心願:報復、折磨一個永不肯屈服的rou體和靈魂!

  “陛下,你做錯了!真的做錯了!”參宇殿內,管遷聲淚俱下。“王姑娘善良堅毅,她永遠不會傷害任何人,可是你們都要殺她,為什麼?”

  “我怎麼可能殺她?我一定會救她!”拓跋圭讓護衛替他脫下身上的鎧甲,仍難以消除心頭那種空虛感,眼前揮之不去的是若兒絕望的目光。是的,他做錯了,可是此刻他不需要有人來提醒他,正是他親手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推上了法場。

  “你救不了她,因為你已經殺死了她。”管遷情緒失控地大聲說。

  心情極差的拓跋圭雙目一瞪。“管大人,我尊敬你,可並沒有允許你放肆!”

  管遷慘笑。“我敬重的是志向高遠、胸懷天下的王上,更是是非分明、重情重義的男人。可如今才明白世上根本沒有那樣的人,因為那樣的人都死了。也罷,王姑娘死了,老夫自會替她樹碑立傳,讓後世以她為鑒,牢記侯門深似海,不可空將深情付流雲……”

  他搖搖晃晃地往殿門外走,嘴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銳利的刀切割著拓跋圭的心。“管遷,你給我站住!”拓跋圭一把抓住瘦弱的史官,將他提回來,放在椅子上,臉色鐵青地站在他面前。“把你的話說清楚!”

  “不,老夫老了,說不清楚!問陛下自己吧!”

  知道這是個威武不能屈的老人,拓跋圭克制住自己的脾氣。“管大人,千里巡邊,我很累,回來就遇到這些事,你讓我該怎麼想?”

  見他並不真糊塗,管遷克制地說:“臣只知查案得間案情、問當事人。”

  “可我聽了整個過程……”拓跋圭想辯解,卻覺得心裏非常地不安。

  “是,你聽過,張大人也聽過,王叔和眾大臣都聽過,可你們聽的都是兩位郡主的一面之辭,可有聽聽另一面的?”

  “為什麼若兒什麼都不肯說?”拓跋圭懊惱地問。

  “說?她能說什麼?”管遷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有誰允許她開口?有誰聽她說話?除了受死,她能做什麼?”

  “她不會死!”拓跋圭冷靜地說:“坐下來,告訴我你知道的部分。”

  “我知道的部分並不完全,王上該問的不是老夫!”倔老頭跟他卯上了。

  拓跋圭並不怨他,因為他會自己去找出真相──

  ***

  牢房還是那樣冰冷、黑暗和齷齪。

  囚禁在牢中的若兒坐在床上,垂著頭,什麼都不想,因為只要想起拓跋圭那存疑的目光,她的心就疼痛。

  無數影像在她眼前跳躍,她無動於衷,她不再為自己的命運擔心,不再借助天賦探視未來,她的未來已經被決定,除了死亡,沒有另外一條路!

  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儘快天明,無論什麼刑具,她都能忍受,因為她的心已經被淩遲處死。

  門口發出響聲,但她並未移動分毫。

  “嘿嘿,小美人終於也有落到我手裏的一天哪!”拓跋窟咄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依然木然而坐。

  “怎麼啦?你的魅眼呢?”他調笑著抓起她的頭髮,迫使她抬起頭來。

  當看到她無神的眼睛時,他膽子大了,伸手摸摸她的臉,奸笑著說:“真是美人胚子,要死了還是這麼漂亮!早順從了我,你又怎麼會吃這種苦頭呢?”

  因為拓跋窟咄碰到了被慕容秋雁打傷的地方,若兒皺了皺眉頭。

  “我早警告過你,她們早晚會除掉你,你就是不相信。”他得意地說。

  “那天在樹林裏恐嚇我的人果真是你!”若兒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瞧,嗓子啞成這樣!”拓跋窟咄再拍拍她的臉。“沒錯,是我,如果那天你順從了我,早就沒事了。如今,你就認命吧!”

  一邊說著,拓跋窟咄一邊更加湊近她。

  若兒痛恨自己此刻的無助,腳上的鐵鏈讓她寸步難行,手上和脖子上的枷鎖讓她連轉動身子都難,她的眼睛再也沒有了神采,她徹頭徹尾是個無能為力的人。

  當他的手伸向她時,她只能將自己儘量縮小,用枷鎖做有限的保護。

  可是他得寸進尺,按住她的頭,俯下臉,就要親她。

  “滾開!”她低聲吼叫,一抬胳膊,枷鎖打在他的下巴上,這下惹惱了他。

  “妖精,你以為你還可以用魅眼整我嗎?”他壓住套在她頸子上的木枷,捏她的臉,惡毒地說:“再過幾個時辰,老子的這只手,會親自操刀割開你的衣服、劃爛你美麗的身子、削下你又白又嫩的肉,看著你變成一堆白骨。

  哈哈哈,你的心會在白骨堆裏跳動,也許你還能聽到我和很多人在笑。不過,千刀萬剮後,你會很痛,你的白骨也會被血染紅,呃,別忘了還有你的魅眼,又亮又美的魅眼,我會把它們挖出來放在床邊,每日欣賞……”

  “不要說了,你這個魔鬼!混蛋!”他的描述讓若兒驚懼得發抖,她開始嘶聲尖叫,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阻止他可怕的聲音傳入大腦,消除心裏的恐懼。

  “哈哈哈,妖精也會害怕。”拓跋窟咄扯下她的腰帶,綁住她的嘴。

  聲音消失,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可是卻害怕得直冒冷汗。

  她用力扭動身子,用枷鎖撞擊他。

  她的反抗激起他變態的快感,拓跋窟咄撲倒她,抓起鐵鏈,將她拖到地上。

  枷鎖弄痛了若兒的頸子,她痛苦的申吟讓惡徒興奮不已,而他的嘴裏則不斷地說著她從未聽過的yinhui言辭。

  她無法動彈,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壓在她身上。

  “小騷貨、小妖精,老子今天是向你討債來的。”他惡狠狠地說:“五年了,你讓老子丟人現眼、夜夜難眠,今天我要統統都討回來──呃,該死的鐵鏈。”

  他發狠地說著,為無法解開那條粗粗的鐵鏈而沮喪怒吼。

  終於,若兒心驚地聽到自己的裙子在他手裏發出驚人的撕裂聲……

  “王叔,快走,有人來了。”他的謀士馮羌匆匆跑來喊他。

  正被色欲驅使的拓跋窟咄厲聲大罵。“滾出去,沒看到老子正忙嗎?不管來者是誰,殺了他!”

  “是、是王上和幾位大臣……快走吧,這賤人不值得王叔捨命。”

  這“捨命”兩字鎮住了拓跋窟咄旺盛的色欲,他連忙從若兒身上跳起來,慌忙逃出了牢門。

  “什麼人?”外面傳來拓跋圭的聲音。“晏子,去抓住他!”

  聽到熟悉得讓她心痛的聲音,若兒心裏一陣慌亂,她想起來整理破爛的衣裙,可是她根本無能為力,而外面的人進來的速度很快。

  “若兒!”拓跋圭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她,當初她險遭拓跋窟咄侮辱的情景再現眼前,悔恨立刻吞噬了他的心。他急步走過來想抱起她,可是她身上巨大的枷鎖阻礙了他。

  “找鑰匙來!”拓跋圭大聲命令柯石,解開了捆綁在她嘴上的腰帶。

  隨他前來的張袞和管遷,看到她破爛的衣裙,都紛紛轉開視線。

  “是哪個畜牲竟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管遷憤怒地問看守的士兵。“剛才的人是誰?”

  “是,是王叔。”士兵不敢隱瞞,將鑰匙交出來。

  “這個混蛋,我非殺了他不可!”拓跋圭憤怒地接過鑰匙、打開枷鎖,把它摘下摔在地上,再將若兒扶起。

  若兒一站起來,就坐在床上蜷縮起身子,不讓失去遮蓋的雙腿露出來。

  拓跋圭取下套在她雙腿上的鐵鏈,將她被撕破的裙子拉攏,又急又氣地喊。“給我亮一點的燈。”

  燈亮了,拓跋圭湊近,可她畏縮地垂下頭,不願看他。

  “若兒,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嘴。”拓跋圭輕聲要求她。

  可她連眼皮都不動一下。

  他托起她的臉,若兒沒有退路,只能再次接受她不願意要的碰觸。

  “狗東西,他居然敢打傷你的臉。”拓跋圭輕撫她臉上的掌痕,憤怒地罵著。

  “那個傷不是拓跋窟咄打的。”管遷告訴他。

  拓跋圭的手一僵,難道還有人打她?“那是誰?”

  沒人回答。

  拓跋圭看著管遷。“是誰打她?”

  “那得問王姑娘,那人不光打她,還想掐死她!”

  拓跋圭聞言,低頭查看她的頸子,因那紫色的指痕而心痛。

  “若兒,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撫摸她的傷,但被她推開。

  “王姑娘,你得將實情說出來,否則誰來懲罰真正的壞人?”管遷勸導她。

  “有誰會相信呢?”她抬起溢滿淚水的眼睛。“管大人,汍婆……”

  她的聲音因為喉嚨受傷和後來的尖叫而嘶啞,讓拓跋圭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但她沒有反應,只是看著管遷。

  管遷歎一口氣。“我們把宮裏都搜遍了,但沒有發現任何蹤跡。”看到若兒眼裏的淚水,管遷急忙安慰她。“羅結還在尋找,一定會找到的。”

  “可是天明……別讓她來。”她垂下眼,淚水滴落在木枷上。

  “若兒,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以救你,一定……”

  “你什麼都不可以,因為是你判了我的罪。”她冷漠地說。

  “我錯了。”拓跋圭抱住她,管遷等人歎息著走出門去。

  “不,別走,你們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身後的若兒喊住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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