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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打 -【混女相與拗參事(女兒國七辣之六)】《全文完》

《混女相與拗參事(女兒國七辣6)》 作者:蘇打

該說他死腦筋、不知變通還是太過執著?
聽聞他花了八年的時間,一心一意要靠上進士
只為了他心儀女子玩笑似開出的娶妻條件!
不過,她這個成天只愛發呆、忙裡偷閒的丞相
身旁最適合做事一板一眼的他來當她的參事了——
呼,沒想到當個主子還真不容易
她得通過“試用期”,才不會被他三振出局
他就像與她共飲同一滴花露般,默契十足
讓她不惜用“床第之學”交換他的參事留任
但是他這般文武雙全的男子,絕不可能一輩子困於淺灘
尤其當他終於能和他心儀女子朝夕相處時
她心中一旦覺醒的眷戀,將永遠無法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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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人們說,那地方,天空是七彩的,泉水是脂凝白的,男子比女子少,歌聲及笑聲比話聲多。

  人們說,那地方,女子至上,男子退散;女子穿褲,男子穿裙;女子把持國政,後宮淫亂,面首無數;孩童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人們說……

  但無論人們如何打探,那些真正經由女兒國女兒家腹中孕育出,那最器宇軒昂、魁偉有雄姿的女兒國男子,他們充滿男子氣概的俊挺臉龐上永遠只會露出那最傾國傾城的一抹似笑非笑,然後將所有耳語留在風中,瀟灑策馬前行,只為能早一日趕回“虹城”,重回他們女兒國七辣那最最傲然且迷人的風采羽翼下——

  一名帥氣、隨興,專門協助友好邦國平叛禦敵的颯爽女將;一名行蹤詭秘,斷案如神的智酷女尹;一名日日坐於斥候肩上號令群雄、保疆衛土的嬌俏女帥;一名風度翩翩,外交談判桌上迷倒眾生的靚麗女爵;一名天天摸魚打混,卻政和令申的狡慧女相;一名左手覆雨、右手翻雲,卻熱愛偽裝柔弱的烈火女卿,以及她們身後,那最美豔無雙、睥睨天下的嗆辣女皇。

  生活在這樣的國度裡,享受幸福都還來不及,誰還有空管人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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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的虹城,暖意襲人,細雨輕飄。

    飄飛雨絲下的滿城綠柳,放佛被油潤般地透著一股青翠,蒼翠之中,還帶著一抹淡淡慵懶。

    在這個滿城盡沉醉在初春第一場春雨的午後,丞相府前卻難得的人馬雜遝,站在府前的丞相府大總管一方面不僅得客氣招呼著許多從未進過皇城的外地文官,更得忙著指揮僕役,將一些穿著嶄新官服、別著大紅花的新進人員領進政事堂。

    明明忙到不可開交,但任職丞相府近四十年的張大總管,臉上依舊掛著一抹笑意,談吐也依然溫文爾雅,沒有一絲窘迫,而她這般指揮若定的沉穩模樣,讓那群新進人員看了後,腰杆紛紛不自覺地挺直,原本緊張的心情霎時舒緩不少。

    畢竟他們這群進京述職之人,有許多人都是在苦讀多年後,終於一嘗夙願地來到皇城,並親眼目睹虹城風采,那種集好奇與榮耀於一身的雀躍自不在話下。

    “張總管,別來無恙?幾年不見,你還是一樣風度翩翩啊!”

    “許大人,您不也一樣?四年不見,風采依舊啊!”伴隨著一名熟識的官員進入政事堂後,張總管對滿堂大小官員微微一頷首,“請各位在這裡稍候,大人一會兒就到。”

    說完這句話後,張總管在眾人敬佩的目光中,緩緩退了下去,可當她的身影在院後無外人處緩緩隱沒之時,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拔腿狂奔起來,雙手還不斷用力揮動著,“找到了沒?找到了沒啊?”

    “報告張總管,沒有!”

    “張總管,真的找不著啊!”

    “那就繼續找啊!都什麼時辰了,再找不到莙丞相,這場迎新會議要由誰來主持啊?”

    聽到四周下人的回答後,張總管那張再不沉穩的老臉上,臉部線條幾乎都扭曲了,而一旁的下人們更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個個漲紅了臉。

    當丞相府因找不著“大人”,而陷入一陣混亂之時,這場紛亂的始作俑者——雲莙莫爾特,正穿著一身漸層的靛色粉衫,白皙的右手撐著一把紙傘,懶洋洋地坐在春川江畔的一顆大石上。

    之所以能如此悠閒,是因為昨晚已至許首輔府邸去露過臉了,而她相信,那位女兒國中輩分極高,近幾年深居簡出,呈現半退休狀態的大饕家,一定不會漏聽她口中提到政事堂換大廚的這件事,更肯定會準時在午間放飯時前往丞相府一探究竟,所以待愛緊張的張總管見著許首輔後,一定很快會明白該怎麼做了。

    “這天……真好啊……”輕輕打了個呵欠,雲莙揚起精緻的小臉看著那紛飛雨絲與輕霧滿江的絕美春景,喃喃說道:“對了,好久沒去看六姨了……”

    口中雖這麼說,單雲莙卻依然動也不動地望著雨絲,直至許久許久後,才站起身,撐著那把紙傘,無視路人的側目與裙角的輕濕,悠然在虹城街道上閑晃。

    “阿大,麻煩給我通報一聲。”

    “六姑娘,您來就來了,還通報什麼呢?快請進啊!”

    一望見那個粉靛色的婀娜身影,再聽及那熟悉的慵懶嗓音,原本坐在門房裡與人聊天的總管連忙笑臉盈盈地迎上前來,接過雲莙手上的紙傘後,立即熱絡地領著她向花廳走去。

    “封總管,我怕六姨午憩還沒起身啊!”

    “都什麼時辰了,怎麼可能沒起?”望著雲莙像過往一樣窩進花廳中最舒適的那張躺椅後,封總管連忙端過下人送上的花茶,“不過與其說沒起,倒不如說沒睡,因為這些日子來,夫人可說是連一天覺都沒睡好過。”

    “哦?發生什麼事了?”接過封總管地上來的花茶,雲莙輕輕合上眼,細細品味著那淡淡茶香。

    “前陣子,夫人有個遠方侄兒進城來,想在城裡謀個差事,為了這事兒,夫人日夜都傷著腦筋呢!”

    “不就是謀個差事嗎?”聽到封總管的話後,雲莙放下茶碗,優雅地伸了個懶腰。

    “六姑娘您也知道,當初夫人與老爺私奔到虹城後,儘管老爺不斷寄信回去,單老爺老家還是狠心地跟老爺斷了聯繫,更連理都不理會夫人……這幾十年過去,雖說因老爺走了,夫人與老爺老家更沒關係了,單知道老爺老家突然來了一個小輩,夫人還是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最好的——”

    “封總管,誰讓你多嘴了?”

    正當封總管說得口沫橫飛時,一個威嚴的中年女聲突然將其打斷,“還有,六姑娘,現在是工作時間吧?”

    “哎呀!六姨,這可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呢!”當聽到那個威嚴的嗓音以及話聲中明顯的責備時,雲莙慵懶地將視線移向來人,絕美小臉上的笑容依然無邪。

    “六姑娘,打你由娘胎出來,會說話的那日起,這樣的話,老奴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一名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包夫人,將一床薄絲被覆在雲莙膝上後,便坐至她身旁,直勾勾地瞪視著她。

    “六姨,那你就該知道,我不是故意不工作的啊!”輕輕抱了抱包夫人,雲莙笑得嬌懶,“更何況,誰規定工作就一定得坐在案桌前?”

    “是啊!讓你在那兒正襟危坐、裝模作樣,會令你的腦子團成稻草,所以還不如出外體察體察民情是吧?”儘管神色依然冷峻,但被雲莙擁抱著的包夫人,眼底早滿是寵溺與笑意。

    “不愧是六姨,多明白我啊!”吻了包夫人的頰一下,雲莙又懶洋洋地窩回躺椅中,“對了,你那侄兒姓誰名啥,多大年歲了?”

    “左璽洸,今年二十三歲了。”聽雲莙提起自己那名遠方侄兒,包夫人靜默了一會兒後,突然輕輕歎了口氣,然後開始剝瓜子。

    “名字倒文雅。”毫不客氣地撚起包夫人剝好的瓜子仁,雲莙一邊吃,一邊懶懶說道:“要不這麼著吧!我身邊的參事兩個月前退休了,明日就讓他到我府裡當差,如何?”

    “六姑娘,他不合適。”

    “哦?”將手中的瓜子仁拿至眼前,雲莙透過瓜子仁望著案桌上的燈火,“怎麼?他也不記路?”

    “不,他路記得比我這個住虹城三十多年的都清楚,但那孩子……只是個考了八年都沒考上舉人的窮酸秀才。”包夫人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乖乖,八年,真不容易。”眨了眨眼後,雲莙將瓜子仁塞入檀口中,“不過當個參事,秀才綽綽有餘了!”

    “他還想再考。”

    “啊?這樣啊……”聽到包夫人的話,雲莙一時無語,半晌後有些不明白地輕蹙蛾眉,“不過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堅持啊?花了八年都沒考上,表示他的興趣與才能或許不在於此,既然這樣,幹嘛還非把時間浪費在應試上?我女兒國又沒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找點喜歡的事做做不好嗎?”

    “我聽那孩子說,他當初談定親事時,女方給出的條件是中了進士便可去提親。”

    “呿!六姨,你別跟我開玩笑了,這年頭哪還有這種誤人前途兼笑掉人大牙的婚嫁條件?”聽到包夫人的解釋後,雲莙忍不住輕笑出聲。

    或許在他國,男子中舉絕對是光耀門楣、躍升龍門的超級榮耀,更是女子託付一生的重要條件,但在標榜個人特質與行行出狀元,並且女子同樣也可應試的女兒國裡,早八百年前就沒有這種以夫為榮、以夫為天的可笑說法了。

    “沒開玩笑。”包夫人很嚴肅地搖了搖頭。

    “女方真這麼說?”包夫人的認真讓雲莙像是確認似的又問一回。

    包夫人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女方不是女兒國的吧?”雲莙不得不這樣揣測,因為在女兒國,他已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了。

    “聽說是女兒國名門。”

    “我女兒國哪來這種死腦筋的名門啊?這擺明瞭是……”聽到這裡,再望著包夫人臉上的無奈,雲莙霎時明白了,“等等,他該不會聽不出這是人家拒婚的藉口吧?”

    沒錯,雲莙明白了,明白了這件事的癥結所在,更明白了包夫人為什麼會為這事如此傷腦筋的最主要原因——

    那名門,在唬著人玩,而包夫人的遠方侄兒,還真信了,並且自八年前就一直執著至今!

    這玩笑,開得大了點吧……

    儘管包夫人的侄兒或許也必須為自己的愚昧與不知變通負點責任,但那名門真的過分了,要拒絕就直接拒絕得了,何必白白浪費了人家過去八年,甚至未來幾十年的光陰?

    這到底是哪家名門?這家名門的女兒又是卓越、令人念念不忘到什麼程度?她有機會非去見識見識不可。

    “我說了,但那孩子死心眼,就是聽不進去。”望著雲莙若有所思的模樣,包夫人又歎了一口氣,“其實那孩子挺乖的,就是性子有些古怪……”

    “怎麼個古怪法?”低頭喝了口花茶,雲莙唇旁突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太古板了,什麼事都一板一眼到不知變通的地步,一定會得罪人。”

    “古板好啊!參事一職要求的就是一板一眼,大夥兒不老說我身旁最缺的就是這樣公事公辦的人嗎?”

    “除了古板之外,那孩子還嚴肅得不行。”

    “六姨,你接下來要說他的長相不俊,走在大街上都會嚇著人了,沒錯吧?”望著包夫人眼下的黑暈以及那不斷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雲莙無事般地挑了挑每。

    “那孩子不是不俊!”聽到雲莙的話,包夫人先是急急解釋著,但在望及她眼底的笑意後,一時間竟像做錯事的小孩般低下頭囁囁嚅嚅說道:“他……只是臉上有些……駭人,因為那孩子在十多歲時給蛇咬了,但由於發現得太晚,以致蛇毒攻心,最後雖救了回來,臉上卻留下了點……所以一直以來,參事都謀得不太順利……”

    “六姨,你聽著似是事事為我著想,怕他給我帶來麻煩,柯我怎麼聽,都覺得你是擔心他遠遠勝過我,怕他在我那兒受委屈嘛!”窩回躺椅裡,雲莙故意望也不望包夫人一眼地嬌嗔著。

    “胡說!六姨是擔心你在丞相府裡受人非議!”駁斥一聲吼,包夫人的眼圈兒整個紅了。

    “別當六姨什麼都不知道,你上任這半年多來,一直有些不明白你個性與行事風格的人在背後說你風涼話!原本他們要怎麼想、怎麼說,六姨管不著,因為他們不懂你,可正因六姨比任何人都懂你,所以六姨很明白,知道這事後的你一定會把這活兒攬下來,但我卻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因為我而落個話柄給人當談資!”

    “可說實話了啊!六姨。”將臉轉向包夫人,雲莙俏皮地眨了眨眼,“說實話沒有那麼難得,對吧?”

    無怪雲莙要這樣逗包夫人了,因為由封總管一席話中,她便知曉包夫人定對這個遠房侄兒存有一份極重的責任感與關懷心,甚至還很喜歡他。

    正因為此,所以向來怕麻煩的雲莙,明知給自己找個參事絕對是件自找麻煩的事,但為了包夫人,她還是二話不說地提出了這項提議,畢竟“參事”一職不僅有面子也有裡子,怎麼想都很合適。

    但這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差事,竟被六姨以”不合適“三個字直接回絕,這其中的奧妙,她怎可能不瞭解?

    “你這孩子,幹嘛非逼得我把這些醜話都說出來?”望著雲莙含笑的臉龐,包夫人拿出手絹不斷拭淚,“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大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明知丞相府是我女兒國所有機構中人事關係最複雜、派系爭鬥最赤裸裸的地方,連最長袖善舞的前任丞相都因此而心力交瘁地提早退休,可大姑娘她卻挑了你這所有姑娘裡最怕麻煩的懶丫頭,讓你去接最難處理的爛攤子!”

    “瞧瞧你,六姨,多典型的護犢子心態啊!”雲莙望著她呵呵一笑,“大姐之所以會這麼做,自是想在這個任命誰當丞相都只會成為箭靶的非常時期,讓身為皇家吉祥物、不學無術的我,給大夥兒演示演示何謂無為而治啊!”

    “什麼無為而治?你根本是無動於衷!”聽著雲莙的說辭,包夫人終於破涕為笑,“可我還是擔心——”

    “總算笑了啊!真不容易。”望著包夫人的笑顏,雲莙一邊笑,一邊輕輕打斷他的話,“放心,沒事的。”

    “可是……”

    “沒有可是,六姨,反正你也明白,無論別人如何看待我,我全不在意,也不知如何在意起,十七年來,唯一會困擾我的只有一件事。”徐徐放下手中的茶碗,雲莙拍了拍包夫人的手背,笑容溫柔,眼底澄靜、清澈,“那就是長久以來一直無條件深愛著我的你們,快不快樂?”

    是的,快不快樂,無論她是否能體會到他們體會到的快樂。

    在世人眼中,只在娘親腹中待了七個月便提早來到人間的雲莙聰穎異常,慧黠無雙,三歲能文,五歲能詩,舉一反三,聞一知十,但除了她最親愛的家人與摯友外,很少人知道,她對於情感的感知能力比一般人來得遲鈍,對於他人的情緒,更存在著天生的接收障礙。

    小時候,當別的姐妹不假思索便撲入雙親懷中時,她總是最後,並且行動最僵硬的一個,因為她雖明白這是愛的表達,也知道自己應該要這樣表達,但在撲向雙親懷中前,她總必須在腦子裡出現“雙親——孺慕——應該——如此表達”的思緒後,身子才能做出回應。

    她的回應與行動,依據的是知識與經驗法則,不是心的直覺。

    她不是無心,只是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堵無形的厚牆牢牢裹住一般,由於感知不到外界,所以便一直沉睡。

    但莫爾特家族從不在乎這顆沉睡的心能否醒來,有否回應,他們只是給予她無條件且毫不間斷的愛,然後在十年後,在她心中那堵無形厚牆被長時間堆疊的愛與關懷徹底融蝕,而她終於體會到何謂發自內心的情感時,與她含淚擁抱。

    在總算明白心為何物的那一刻,雲莙也同時領悟,自己這一生真情流露的機會不會太多,因為她的這顆心雖一經開竅就再不會合上,但在開竅之前所必須花費的時間與心力,這世間,在那漫長等待中能甘之如飴,除了她的家人外,大概再沒人做得到。

    正因如此,她格外珍惜這群這樣多年來無怨無悔、不求回報愛著她的家人們,而這其中,也包括包夫人。

    所以,無論左璽洸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他是包夫人在意、關心、喜歡的人,那麼,她就會盡己所能,在意、關心他。

    “六姑娘,我就是擔心你這點啊!”望著雲莙絕美小臉上的誠摯與執著,包夫人的眼圈更紅了,“自小敏走後,你對我簡直是有求必應……”

    “六姨,再說就見外了啊!由你給我哺第一口奶,將我夜夜抱在懷中的那日起,我對你所有的有求必應,本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更何況你瞧瞧,我的其他姐妹們對她們的奶娘,哪個不有求必應了?”

    聽及包夫人提起四年前過世的女兒,憶起那與自己一同長大,曾待她如親姐的青梅竹馬,雲莙明白自己應該要難過,但她著實無法體會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所以她只能讓自己笑,笑望著眼前這名自小代替著娘親哺育、陪伴、疼愛她,卻從不恃寵而驕,更自律甚嚴,而今卻喪父喪女,獨自一人生活的忠誠奶娘。

    “六姨,十七年了,我們還不明白彼此嗎?”

    “六姑娘……”望著雲莙無條件的信賴申請,包夫人也含淚輕輕笑了。

    “明兒下午就讓他到我六姑娘府報到去,別忘了啊!好,就這樣了,別送,我還是趕回去給人瞧上一眼,省得大夥兒真以為我今兒個又逃班了。”

    仔細凝望著包夫人的含淚笑顏,半晌後,雲莙突然由躺椅中優雅坐起,伸了個懶腰,逕自向廳外走去。

    “唉……這天……真好啊……不過這春川江的整治工程還是缺了點什麼,回去後得再琢磨琢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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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微陽的午後,春陽由窗外斜斜照入六姑娘府書房,書房東角的樑柱旁,擺放著一張柔軟舒適的躺椅,躺椅上斜臥著一名睡得正酣,嘴角掛著一抹淺笑的嬌人兒。

    嬌人兒的身旁,散落著許多書冊,她的手中,也握著一卷書冊,一卷因反復多次翻閱而略略有些破損的書冊。

    突然,書房大門,徐徐被人推開了,一名面無表情的男子冷冷環視書房一圈後,緩緩走至躺椅旁,低下頭,將目光定在那張精緻絕美的小臉上。

    躺椅上的嬌人兒,依然睡得甜酣,許久許久後,男子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眼底似乎隱隱帶了點薄怒,但當男子將目光移向她手中握著的老舊書冊時,他眼底的怒意微微化開了些,可神情依舊冷然。

    半晌後,男子突然轉身走出書房,再出現時,手中多了一床薄被。

    將薄被覆於女子身上後,男子又蹲下身將地上的書冊一一拾起,按冊目整齊排放於書架上,兩個時辰後,緩緩關上門,頭也不回地靜靜離去。

    “哎呀!又睡過點了……”

    傍晚時分,終於大夢初醒的雲莙,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睜開依然睡意濃濃的雙眸環視了一下自己的書房,雲莙立即發現了那股“不太對勁”因何而來——

    她原本淩亂不堪的書房,已被收拾得井井有條。

    跌落在她身旁的書冊,全被分門別類歸至了架上,案桌上原本堆成一疊的高高文牒,按照日期與部會擺放成了整齊的六小疊,以及一疊特急件;墨,已磨好,筆,已洗淨,筆洗裡德水那樣清澈;徹夜未掩的窗戶,依然沒有合上,讓她一抬眼便看得見屋外春景,而她的身上,覆有一床薄被。

    “這傢伙手腳很俐落啊!”輕輕打了個呵欠,雲莙伸手拉了拉躺椅旁的垂鈴,“小十一,人呢?”

    “若姑娘問的是那個穿得跟畫裡走出來的古板教書先生,一臉面無表情,然後臉上又有塊讓人不知該看還是不該看的大黑漬那人,他走啦!”當一個小小的身影閃進屋內,一串連珠炮似的清脆嗓音也同時響起。

    “走了?”

    聽到這話後,雲莙起身走至案桌旁,然後在望見桌上那封署名“左璽洸”的信柬時,心跳難得漏了一拍。

    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不過此刻她也懶得思考,只是望著那三字署名兀自喃喃,“這手字寫得夠美、夠大氣的啊……”

    無怪雲莙發出如此感歎了,因為未正式擔任女兒國丞相一職前便在丞相、尚書處四處走動的她,看盡了多少文牒,卻從未見過如此清朗、俊拔又筆力蒼勁的字跡與筆觸。

    舉重若輕的筆鋒,莊重內斂間不失飄逸;行雲流水般的筆順,看似孤傲,但孤傲中卻又透著一抹淡淡細膩。

    在看到這手字後,雲莙幾乎立刻就被折服了,那股原本因必須再度擁有一個陌生參事而感到困擾的心情,霎時煙消雲散。

    不過這短暫的好心情,只出現在看信前,看完信後的雲莙,難得陷入了苦惱中。

    因為這位字寫得很美、很大氣,手腳很俐落的“左璽洸”,竟在信柬中列舉出了她的三大罪狀,然後在那優美、精確又毫不客套的用字遣詞之中,謝絕了她的“好”意——

    一,身為丞相卻如此宴起,不僅錯過早朝,耽誤公事,更在外人進入書房時完全無所警覺,嚴重怠忽職守;二,書房過於淩亂,睡姿過於率性,完全沒有慎獨之思,操守有虧;三,身為女兒國最位高權重之人竟以公謀私,德行有失。

    “是啊!在您書房東摸摸西整整了兩個時辰後,走啦!”聽及雲莙的回答後,小十一點了點頭,在發現她望著那封信柬半天無語之時,好奇地問道:“六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想禦史院的李大人應該會相當欣賞他。”將手中信柬遞給小十一,雲莙又窩回躺椅中,抬頭凝望著房頂。

    “能讓瞧誰都不順眼的李大人欣賞,這樣的人,世上可不多見呢……咦?這傢伙過去是活在哪門子年代、哪門子國度裡啊?另一個女兒國嗎?架子會不會太大了啊?”

    接過雲莙遞過來的信,小十一是有些佩服地說道,但在望清信中文字後,忍不住哇哇叫著——

    “第一,誰人都知道六姑娘您從來不早朝的,而他之所以能自由出入您書房,自是因為您昨晚吩咐過他今日午後會來報到,再加上他又是搭包夫人府上的馬車前來,所以大夥兒當然不會擋他啊!第二,他管您書房淩不淩亂,睡姿率不率性,他是來當參事,又不是來當您奶娘或管家的;第三,您找的是您個人參事,就算他正直到完全不想靠裙帶關係謀差,但這私人職位與”以公謀私“四字有什麼關係啊?”

    “小十一,聽你說話真是種享受,完全不必我費心思猜你說這話時,心中是否存在別的含意。”轉頭望向小十一,雲莙笑得開懷,“這世上的人要都能像你,麻煩事肯定少掉一大堆。”

    “六姑娘,您別老這麼誇我,我會當真的。”聽到雲莙的話後,小十一臉微微一紅,可眼眸卻那樣歡喜,“您要出門?”

    “我瞧瞧他去。”雲莙一邊說,一邊由躺椅上懶洋洋起身。

    是的,瞧瞧左璽洸去,因為無論他是因自覺不受重視而在使性子,還是當真不想接這差,但只要能讓包夫人開心、放心,她就會盡全力將他弄到自己身旁當參事!

    換上一身外出服,又差人向包夫人打聽左璽洸的住處後,雲莙立即命馬車駛向城南一處破舊三合院,在馬車停下後,獨自一人向院內走去。但在聽及院中傳出一個低沉、磁性的醇厚嗓音時,她的腳步,緩緩停下了——

    教的是習字,並且還是非常庶民化且實用的字句。

    透過窗戶,雲莙望見一名一身溫文爾雅的儒衫打扮,頭上戴個儒巾,一整個中規中矩,但臉上卻有著一大片斜向烏黑的男子,正沿著桌邊緩慢走動,一邊細心糾正著學習者的筆順,一邊不忘叮囑著那一個個看似來自各行各業的中年學生們腰杆挺直。

    這名夫子,就是左璽洸?

    認真的眼眸中,有股異樣的清澈;眉心僅管輕皺,神態卻無半分不耐;舒緩的話聲與得宜的遣辭用字,讓人聽了整個心神俱靜。

    終於明白為何小十一會用“畫裡走出來的古板教書先生”來形容他了,因為此人確實由頭到腳,甚至連發梢都透出一股盎然古意。

    似是意識到有人盯視,屋內的男子抬起眼眸望瞭望窗外,然後在望及雲莙時,微微對她頷了頷首,卻沒有停下自己的教學。

    同樣一個頷首後,雲莙靜靜坐至院內一角的大石上,開始整理一時間躍入她腦際的所有數位與畫面——

    女兒國基礎教育……承認教育……總人口數……教師來源……

    “麻煩拿筆幫我記一下。”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當身旁傳來一個腳步聲時,雲莙望也沒望來人一眼,只是一邊思考一邊說道:“春江源、矩山崖、香洲人……”

    聽著一連串毫無關聯的字串由雲莙口中陸續吐出,來人半天沒有作聲,但在她終於停止口述且再次陷入沉思時,寂靜的院中,傳來了一陣寫字的沙沙聲。

    待雲莙終於回過神來時,院中人也開口了。

    “莙丞相。”

    “麻煩你了,左參事。”大夢初醒般的轉頭望向身旁人,雲莙輕輕一笑。

    “左璽洸。”將手中便柬遞給雲莙後,左璽洸重複了一次自己的姓名,神情冷然,“請恕在下無禮,但在下實在相當詫異我堂堂女兒國的丞相,眼睛竟如同擺設,腦子裡塞的竟全是稻草。”

    左璽洸此語,似是在指責雲莙對於自己拒絕信的視若無睹,不僅話語直白、蟄人,語氣更是滿含譏諷,與他方才的夫子形象有著天壤之別,但怪的是,雲莙卻聽若未聞,反倒是望著手中那張墨蹟未乾的紙卷難以置信地喃喃,眼眸晶亮。

    “上蒼,這世上真有人跟我飲的是同一滴花露……”

    是的,花露,女兒國傳說中,人“靈”之所由。

    相傳,太初之始,天地只有混沌母神一人,孤寂的混沌母神便用土造出人偶,又用樹葉汲取身旁花朵中的露珠澆灌,讓它們由無生命的土偶,化為有意識、有靈的小小人兒。

    由於一片葉只取一滴露,一滴露僅化一人兒,因此這世間的每個人皆是獨一無二的。

    可雖是獨一無二,但畢竟萬靈不離其宗,因此女兒國人相信,人與人間的親疏遠近、相契與否,是天生便註定了的,畢竟若用著同一棵樹上的葉,抑或汲取同一朵花的露,那麼這群人在思想與性靈上便會自然相契。

    身為道道地地的女兒國人,雲莙口中出現“花露”二字本不足為奇,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會用“同一滴”來形容!

    無怪雲莙會如此驚異,因為她方才看似隨口念出的幾個字辭,其實都包含著一個想法與一組數字。

    由於她的思緒向來快、多、雜,因此她都是先用這樣的方式來記憶,待腦內思緒跑完後再來細細思量,如今,她手中的這張便柬,卻恍若將她腦中所思解密般的清晰、透徹、詳盡!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過往,她所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能跟得上她的思緒,有時她話脫口而出後,還得用十倍的時間去耐心解釋這其間的思考脈絡,但今日,她什麼都還沒說,左璽洸卻已心神領會!

    完全被那短柬吸引住的雲莙,直至許久許久之後,一陣夜風吹起時,才抬起頭望向左璽洸。

    “抱歉,我走神了。對了,左參事,你方才說的話我沒聽清楚,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望著雲莙那張回神後再度慵懶的絕美小臉,神情依舊淡漠的左璽洸沒有答話,只是直盯著她的清澈眼眸,半晌後,突然背過身去,冷冷說道:“一個月。”

    “我明白了。”望著那個冷漠的背影,雲莙點點頭,接著緩緩起身,優雅又懶散地向院外徐徐而去,“那就明日見了,左參事。”

    是的,明日見,僅管他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但雲莙明白那是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瞭解何謂“一個月”,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所謂的一個月,指的是一個月的試用期,若她這主子不合他意,抑或惡習不改,他照樣走人。

    這年頭,當個主子還真不容易。

    僅管完全可以想像出接下來這一個月有可能水深火熱,可雲莙知道自己必須要竭盡全力。

    畢竟只要事關包夫人,她的口中,永遠不可能出現一個“不”字……

    *   *   *

    一個月後

    燈火通明的六姑娘府前,停了幾輛馬車,接著一名身著戎裝的女子快馬而至,一個急停後,飛身下馬,大步向書房走去。

    “三姑娘,實在太不對頭了,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問題的,您一定要想想辦法啊……”跟隨在一身戎裝的雲苧身後,小十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滴泣訴著。

    “現在誰在屋裡?”拐過一個長廊,雲苧腳步停也沒停地繼續朝書房匆匆走去,臉色凝重。

    “四姑娘、五姑娘,還有七姑娘。”

    “御醫來過了嗎?”

    “來過三回了,可都看不出病根……”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低聲吩咐完小十一後,雲苧皺著眉向書房走去,手還未及推開門,便聽到門內傳來一聲又一聲含著哽咽的急切呼喚。

    “小莙,別這樣啊!身子會弄壞的。”

    “小莙,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給我們說說啊!”

    “什麼事都沒有。”坐在案桌前的雲莙頭抬也沒抬地回道。“你們別跟我說話行嗎?我忙著呢!”

    連忙推開門,當雲苧一望見雲莙的小臉,眼圈兒便立刻一紅,“小莙,有什麼壓力,你僅管開口跟姐姐說,不許一個人憋心裡!”

    “哎呀!你也來啦?小苧……喔!對了,我好得很,一點壓力也沒有,所以你們就別管我了,找個沒外人的地方好好賞賞花、喝喝茶吧!”

    聽到雲苧的聲音後,雲莙終於抬起小臉笑了笑,可眼下的黑暈不僅濃重得駭人,眼神更是連焦距都聚不攏,而她說完這句話後,便又立刻低下頭繼續奮筆疾書。

    “沒壓力的話,你怎麼會這個月裡一反常態地天天準時上早朝、開朝會,不僅連個假都沒請過,連個班也沒逃,眼圈還黑成這樣!”將雲莙手中的筆抽走往旁一扔,雲苧輕輕捧住她的小臉,久經沙場的雙手微微有些發顫,“咱是姐妹啊!究竟有什麼事是不能對姐妹們說的?”

    “我真的一點問題也沒有。”望著雲苧,雲莙一個字一個字地啞聲說道,長長的睫毛,更是不住扇啊扇,可那速度,著實緩慢。

    “胡說,小莙,好好的眼睛都成這樣了,怎麼會沒問題?更何況,這樣有規律生活作息的你,根本一點都不正常啊!”

    “就是,不發呆、不忙裡偷閒的小莙根本就不是小莙!”

    “沒錯,沒有規律才是你該有的規律啊!小莙,你到底著了什麼魔?要知道,我們寧可見你天天發呆、迷路,也不能見你變得一點都不像你啊!”

    “御醫、御醫到底來了沒啊?”

    “我真的……沒事。”望著身旁垂淚成一團的姐妹們,再想及造成今日這場面的主因,與可預期的後果,腦子糊成一團的雲莙著實有些無奈,但她還是盡可能打起精神,若無其事地繼續對她們眨眼,“更何況,以前你們不是老叨念我,說我天天偷懶,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姐妹們以前雖老叨念你,可也是在跟你開玩笑啊!誰真要你做個八股又刻板的丞相啊!”

    “就是,你的才華跟天賦,就是那懶洋洋中的靈光一閃,正經八百的小莙,我們女兒國要幾個有幾個,可會偷懶、愛發呆又天天迷路,在看似毫無道理與不可思議間令我女兒國莫名政和令申的小莙,全世間只有一個啊!”

    “我今天才知道我在你們心目中的地位竟如此特殊與神奇……”聽著姐妹們的和聲撫慰,雲莙真的想苦笑了,但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能不面對現實,“我很抱歉讓你們擔心,可是我必須……”

    “必須什麼?”一聽到雲莙的話,雲苧等人目光一閃,齊聲問道。

    “抱歉,打擾了。”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的磁性嗓音突然由高高的書架後傳來,“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全是在下不好,是在下讓六姑娘變得不再是六姑娘。”

    “呃?這位是……”

    倏地轉頭望向那名徐徐由書架後走出的灰色儒衫男子,怎麼也沒想到書房內竟會有外人在的眾位姑娘,一想及自己方才說出口的話,與那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出現的“失態”,臉全驀地一紅。

    “左璽洸,我的新任參事官。”背過身去,雲莙壓低嗓音對身旁這群在外人眼中個個獨當一面,如今卻難得局促的姐妹們說道,還不忘補充一句,“六姨的遠方侄兒。”

    一聽到雲莙的那句補充,所有姐妹們霎時明白近來她為何會有如此古怪的作為,方才又為何要不斷地眨眼!

    “嗯……那個……左參事……我們絕沒有任何責怪之意,我們只是……”終於明白事情原委的雲苧望著左璽洸,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只是……”

    “諸位姑娘的姐妹情深,著實令在下感佩,都怪在下一時思慮不周,做事莽撞,才會造成諸位姑娘的困擾,令諸位如此擔憂,在下在此向各位深表歉意。”

    對女兒國眾公主作了一個揖,左璽洸淡然一回身,將手中的書全放回架上後,緩緩向書房門口走去。

    “不能走,你不能走!這樣的小莙很好、很正常!”一當望見左璽洸那副要告辭離去的模樣,知道自己犯下什麼錯誤的雲苧等人一驚,立即齊聲喊道:“我們走,立刻就走。小莙,我們先走了,過幾日再來找你聊天。”

    雲苧等人的立刻,真的是立刻,霎時,整個書房裡,走得只剩雲莙與左璽洸兩人。

    人才,真是個人才。

    想著方才幾位姐妹那百年難得一見的局促,雲莙真的不得不佩服左璽洸的那張夫子臉,畢竟要讓那幾名日日在外呼風喚雨的姐妹們臉上出現那種失措神情,這世間,絕沒有幾個人能做好,更何況,一次還四個……

    “我沒偷懶,更沒讓人故意上我這兒來表演。”坐回座椅上,雲莙頂著那張瘦了一圈又睡眼惺忪的小臉,淡淡說道。

    “在下明白。”左璽洸彎下腰撿起筆。

    “她們是自個兒要來的,我趕了,趕不走。”雲莙又說。

    “在下明白。”左璽洸將筆放好,又將雲莙身前的文牒收拾好。

    “明白就好,我要繼續工作了。”雲莙伸手拿筆。

    “這一個月來,在下非常明白您已表現出最大的誠意與極限,僅管效果相當不彰。”將早瞌睡得亂七八糟的雲莙手中拿著的竹枝取下,左璽洸淡淡說道:“如今,一個月之約已到,這一個月中,在下深感自己與丞相在行事風格上有極大差異,更已明瞭您的……”

    “左參事,你這樣就不對了,明明約好是一個月,現在離一個月還有兩日,你怎可……”雖腦子早已混沌不清,單一當聽及左璽洸那似是要再度拒絕的話語,雲莙心一驚,急急站起身便要反駁,可她的話未說完,眼前卻一黑,疲憊多日的身子,再支撐不住地虛軟下去。

    “六姑娘?!”

    在耳畔那隱隱約約的呼喚聲中,雲莙靜靜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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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舒服!

    好久沒睡得這麼暢快了……

    神清氣爽地由睡夢中醒來,雲莙坐起身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但她的指尖,卻碰觸到一個本不該出現在她寢宮的事物——一個溫暖的肩頭。

    緩緩轉過頭,映入雲莙眼簾的,是左璽洸睡得沉沉的臉龐。

    他怎麼會在這兒?

    望著和衣靠坐在自己床頭,眼下滿是黑暈,有些憔悴,但頰上卻泛著微紅的那張睡顏,雲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因為這是她第一回如此近距離看著睡得如此毫無防備的他。

    怎麼睡成這樣了……

    好奇凝視著那張睡去後完全不古板、嚴肅,甚至還帶著些許稚氣的臉龐,雲莙突然發現,僅管他臉上那一大片她其實從未特別注意,卻常被人稱之為醜的黑漬遮去了他的大半長相,但其實他的睫毛很長,鼻樑很挺,皮膚很細緻,五官更是端正。

    而他身上的衣衫,雖與她組後一回望見他時一般,可此刻卻前襟微啟,向來規整的儒冠上的髮絲,更有幾絲淩亂地在額前、頰旁飄散。

    轉頭望向床旁,當雲莙望見一張座椅,以及幾疊齊整的書冊後,心中霎時明白左璽洸在她那日疲憊昏厥後,大概是內心責任感使然,便一直在這裡照看她。

    可她不明白的是,依他的個性,靠坐在她床頭睡得這樣隨興,實在不像他的作風啊!

    又眨了眨眼後,雲莙將小臉湊近他的唇角,果然如心中所料地聞及一陣淡淡茶香——

    “一葉秋”,那出自小十一的珍寶,聞著像茶,但其實是酒,並且還是後勁極強的烈酒。

    這小十一,難不成以為全天下人都跟她一樣不懂“醉”字如何寫嗎?

    至此,雲莙幾乎已可描繪出眼前景況背後的大概了,那就是,左璽洸不眠不休堅持照看她之舉,讓向來單純的小十一開始感佩他的有情有義,因而在之舉姐妹前來探望,他暫時離開避嫌時,大方將她的壓箱寶取出請他品嘗,而那不明“一葉秋”為何物的男子,約莫也已疲憊至極地將之當茶一飲而盡了……

    事實,果如雲莙所想,因此待她沐浴梳洗歸來,她的手中多了一顆小十一在得知真相後,慌亂找出的“一葉秋”獨門醒酒藥,畢竟讓左璽洸醉成這樣,可不是她的初衷,該如何留住他才是要事!

    望著眼前睡得沉沉的左璽洸,雲莙真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力感,以內對於一名不求名利,視婚姻為一生志業,且個性十足,更拗勁十足的男子,她實在不知該如何籠絡他?

    但當想及這一個月來,每回她至包夫人府邸,包夫人忙著為她與他準備東、準備西時,那臉上許久未曾出現,發自內心的歡快笑意,她就知曉,自己沒有退路。

    更何況,就算不論包夫人,純就工作能力而言,左璽洸也絕對是所有官員心目中參事一職的上上之選!

    他不僅潔身自好,謹守本分,為人低調,並且見識極為廣博,但凡她審閱文牒時需要的資料與檔,在她坐至案桌前,必然早已整齊擺在一旁。

    此外,需要的資料資料只要她一開口,僅管每回都得聽一遍他那句“恕屬下直言,但您的腦子是裝稻草了嗎”開場白,可是他給出的答案總是快、狠、准得令人驚歎,更別提他那恍若與她心通般的神奇默契了。

    真的很好用啊!

    若忽略掉他那比主子還大的架子,他簡直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夢幻參事。

    所以,在他醒來離去之前,她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願意留下?

    腦中來回跳轉著萬千思緒,但當包夫人開懷的笑容在眼前緩緩浮現的那一?那,雲莙眼一閉,牙一咬。

    也罷,既然事已至此,看樣子她也只能使出那最卑劣無恥的下下策——威脅,來迫他就範了,雖然這一計也不見得能奏效,不過此刻的她,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別怪我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在喃喃自語中,雲莙輕手輕腳地褪下了左璽洸的鞋襪及外衫,將他的內衫拉開,而後,褪下自己睡袍內的衣衫,讓只留腰間細帶的前襟微微開啟,再把頭髮弄亂,遮住若隱若現的渾圓雙乳,才將那在茶水中化開的醒酒藥取來,坐至他的身前,喂他喝下半杯。

    是的,半杯,因為她要的就是他有些清醒又不太清醒,如此一來,她製造出他“酒後亂性”,兩人生米煮成熟飯的假像才不會被識破。

    她深信,像他這樣視婚姻為一生志業又自律甚嚴的男子,在知道自己犯下這般錯誤後,自責、內疚之情自不在話下,並且想必也極不希望這樣的消息傳至他人——特別是與他有婚約的女子耳中。

    畢竟再怎麼樣,她也是個公主,在她沒有強逼他的情況下,兩人發生此事,為了保住他的一生志業,不用她明說,他也應該明白該怎麼做了吧?

    “誰?”

    正當雲莙將醒酒茶傾入左璽洸口中,欲將剩下的茶放至一旁時,她的耳旁突然傳來一聲模糊低語,而後,雙手倏地被人緊緊握住的她重心一個不穩,整個人傾倒至他懷中。

    噢!果然會武,不愧是她女兒國的男子,標準的文武雙全。

    “輕點!”緩緩抬起頭,雲莙望向那雙依然不太清澈的雙眸,故意吐出一句曖昧之至的話語,“別老弄疼人。”

    “你……我……”聽著身前嬌軟的嗓音,再感覺著胸前緊抵著的一對柔軟渾圓,緩緩睜開眼的左璽洸身子一僵,在望及雲莙一身的淩亂時,嗓音整個緊繃,“我們……”

    “不必介意。”僅管緊貼在左璽洸那外表看不出堅實、肌理分明的寬闊胸膛讓雲莙有些許不自在,,但她依然若無其事地抬起小臉望向他,“你誤飲了小十一的‘一葉秋’。”

    聽到這話後,左璽洸原本緊握住雲莙的手,緩緩放開了,而終於得以脫身的雲莙,看著他那徹底僵硬且微微抖顫著的下頦,心底實在感到抱歉,但事既已至此,她也只能先直起身將茶水放至一旁,等待他接下來的反應,再見招拆招。

    但這陣靜默,著實長得駭人,特別是由左璽洸身上傳來的陣陣詭譎氣息,更讓向來天塌下來也無感的雲莙難得的體會到何謂呼吸困難……

    半晌後,雙拳緊握的左璽洸終於站起身,欲走向自己的衣物處,此時,他突然又一個踉蹌,跌坐回床榻上。

    “你沒事吧?”望著左璽洸那明顯頭重腳輕的醉酒反應,雲莙連忙扶住他。

    “沒事。”可怪的是,當被雲莙碰觸到後,左璽洸身子又是一僵,雖沒推開她,卻立刻別過臉去,“抱歉,請你暫時先別靠近我。”

    怎麼了?

    小十一的醒酒藥沒效嗎?

    聽著寢宮中那有些急促、濃重的喘息聲,望著左璽洸通紅的耳根,雲莙有些納悶了,但當她的眼眸不經意地瞥過他的腿際處時,她驀地一愣,然後趁他不注意之際,快速聞了聞那茶。

    上蒼,小十一這糊塗蟲,在慌忙間找來的,竟不是“一葉秋”的醒酒藥,而是“情熱”,也難怪左璽洸會有這樣古怪的反應了。

    這該如何是好啊……

    正當雲莙因這意外的發展而有些不知所措時,她的耳畔突然傳來一個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的嗓音。

    “抱歉,由於我過往……從未曾碰觸過女子……若傷了你……我……”

    聽著左璽洸那沙啞、僵硬,更斷斷續續到怎麼也說不完整的話語,雲莙的心,猛地一撞。

    他竟……

    雲莙真的沒有想過,世間竟會有這樣的男子,為一個在他人眼中純屬玩笑的婚約守身如玉至此,不僅至今不曾與任何女子有過肌膚之親,並且在這樣的時刻,心底思量著的還是有沒有傷害她,而不是他自己。

    面對這樣一個至情至性、正直又執著的男子,再反思自己,她這陣子來的作為,怎只是自私、愚昧而已!

    任她再在意包夫人,也不能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啊!

    “什麼事都沒發生,你別放在心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望著那個自責甚深的身影,比他自責更深的雲莙輕輕說完這句話後,挪坐至他身側,手緩緩覆在他因“情熱”而已然動情的碩大堅挺上,“接下來的事,你就當是夢一場,我保證,我絕不會拿這事來要脅你,這世間,更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今日之事。”

    是的,這就是雲莙的決定,在他意識或許還不清,並受“情熱”所苦時,為他解決他的燃眉之急,然後讓她的愚昧與自私,只留在她的寢宮中。

    “你……不必。”當一雙柔軟的小手穿越褲腰間,直接觸及自己的火熱碩大堅挺時,左璽洸的嗓音喑啞,手連忙前來拒絕。

    “沒事,你就當是我個人興趣,更何況,你總得多瞭解一些,畢竟我女兒國女兒家向來相當懂得享受魚水之歡,而根據數字顯示,我女兒國女兒家休夫之因,有三成比例是由於床第不和……”

    當雲莙的小手輕握住左璽洸的堅挺,兵感覺在自己盈握下,那愈發火熱與驚人的碩大時,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更為避免雙方尷尬,她只能不斷喃喃細語。

    “是嗎?”依然沒有回過臉來的左璽洸也喃喃輕語,原本欲拒絕的手,在聽到這話後,緩緩停在身側,緊握成拳。

    “是啊!所以我女兒國後宮女官才會特設房中術一門學科,自小嚴格要求我們姐妹修習……”輕輕用手套弄著那與後宮女官教材差異甚遠的“實物”,雲莙繼續低喃。

    當她為確定自己是否操作正確,而悄悄望向左璽洸的側顏時,心跳不知為何竟漏了一拍。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向來如夫子般的臉龐上,竟會出現如此天然而且迷人的神情。

    他沒有被污漬遮蓋的半邊臉龐,恍若被晚霞映照般的染著一抹輕紅;他長長睫毛下的低垂眼眸,在一股青澀的夢幻迷蒙中緩緩深邃;隨著他自己巨大心跳聲節奏來回呵氣的雙唇,不自覺的輕輕微啟,讓他的神情更顯迷離。

    雲莙不否認自己在隨後宮女官微服出宮見習時,瞧過許多男子動情後的模樣,但大部分不是過於拘謹、克制,便是流於邪肆、霸道,從沒有一個是如同他這般夢幻、可愛、迷離。

    “令諸位姑娘自小嚴格修習?”

    “是啊!我女兒國後宮女官的床第之學,堪稱天下無雙,而我可是我女兒國後宮女官人人稱頌,號稱天賦異稟的奇才哪!”

    知道反正左璽洸不懂,更不敢轉頭望向她,所以眼眸一直捨不得移開那張動情後那般迷離的臉龐的雲莙索性胡亂說著,畢竟就算她自吹自擂,只要他繼續這樣不看她,就決計找不出破綻來。

    “我過往……因相貌之由,鮮少有女子願意靠近我,你……不在意?”

    “黑天瞎地時不都一樣?有什麼好在意的?更何況,我從不覺得你的相貌有什麼問題。”

    “我,接收你的要脅。”

    “嗯?”當一直凝望著他側顏的雲莙聽到他口中冒出這句話後,驀地有些傻眼了。

    她的手,緩緩停下,眼眸一眨,又一眨,然後在眨眼中,望見了左璽洸那愈發酡紅的耳根及頸項。

    他的意思難道是……條件交換?用她的床第之學換他的參事留任?

    啊!她早該知道自己幼童級的“陰謀”是逃不過他的眼皮子的,但上蒼,該不是方才她的一番胡言亂語喚醒了他的憂患意識,再加上吹牛吹過了頭,才讓他豁出去的痛下決心吧?

    可話都放出去了,而他似乎也是咬著牙根才將這話說出口的,這下該如何是好?

    “若六姑娘覺得在下逾矩了,在下深感歉意。”

    完了,他有“在下”了,若再配合上那低沉得不能再低沉的嗓音,以及“深感歉意”四字,不僅表示他這回的拗勁直沖雲霄,更代表如果她沒有好好回應,極有可能他在自尊心受損的情況下,這輩子再不會出現在她眼前。

    還考慮什麼啊?只不過是授課嘛!她又沒損失什麼,要知道,授授課就能讓他留下,讓包夫人開心,讓自己體驗體驗後宮面首滋味,更讓未來的女兒國少一對有可能的怨偶,何樂不為啊!

    “就這麼說定了。”未免夜長夢多,逾矩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在說話的同時,直接把那半碗“情熱”給喝了。

    是,她是吹牛吹大了,但了不起從今日開始,往後後宮女官開課時,她都不蹺課就是,反正靠她那聞一知十、舉一反三的天生才智,這點小事一定是手到擒來。

    更何況,他那如夢似幻的迷離神情,其實挺好看的。

    “我可以碰碰你嗎?”

    正當雲莙胡思亂想之際,左璽洸略略沙啞的嗓音再度傳至她的耳畔。

    “你碰吧!”

    望著終於轉過頭來的左璽洸,凝視著他那雙依然迷蒙的深邃眸子,雖然心底也有些忐忑,但雲莙還是在擂鼓般的心跳聲中,輕輕跪坐至他的身前,然後看著他緩緩舉起手,用他那修長的手指,來回摩挲著她的臉頰、唇瓣、頸項,最後,將她的衣衫由肩頭剝下,再撫過她光滑的美背,盈握住她纖細的柳腰。

    “女子都是這般柔軟、纖細嗎?”

    “比起鋼鐵般的男子,自是柔弱些。”

    聽著左璽洸沙啞的低語,望著他那生澀又小心翼翼的舉動,身為“師父”的雲莙自然也只能緩緩伸出手,照著後宮女官的教導,輕輕在他乳緣附近畫著圈。

    “此外,女子動情的醞釀期一般也較男子長,所以你要記住,在女子能接受你之前,無論如何渴望,也不可急切、躁進。”

    “明白了。”

    學著雲莙的動作,左璽洸也用指尖在她豐盈的酥胸上畫圈,然後在她身前那顆粉紅櫻桃在自己挑逗下,緩緩緊繃成誘人粉玉時,好奇地用手一拂。

    “唔……欲讓女子動情,首先便是要瞭解並逗弄女子身上的敏感處。”當細嫩的乳尖被輕拂而過時,那股瞬間的酥麻感,令雲莙下意識輕輕嚶嚀了一聲。

    “被逗弄的女子,都會發出這樣悅耳的聲音嗎?”

    聽著雲莙發出的那聲甜甜嚶嚀,左璽洸的眼眸更迷離了,然後在迷離中,用雙手大掌輕捧住她的雙邊豐盈,來回擠壓、揉弄,並不斷用拇指上下撥弄那兩顆嬌羞粉玉,最後,更在輕輕擰捏住後,旋轉、拉扯。

    “呃啊……是……”當從未被男子如此逗弄的椒乳緩緩脹痛、酥麻之時,雲莙的嗓音微微有些破碎了,“雖有時,為了激起男子情欲,也會造假。”

    上蒼,歡愛難道真是人的本能?抑或是“情熱”的藥效真如此顯著?否則從未碰觸過女子的他,為何如此快便逗弄得她渾身發顫,私密之處更因他而緩緩潤濕?

    “我能吻你嗎?”望著眼前如白玉般的婀娜裸軀輕輕抖顫,絕美小臉嫣紅如霞,頰旁還浮出一層薄汗,且眼眸其實也微微迷離的雲莙,左璽洸突然啞聲問道。

    “你吻吧!”悄悄輕喘著的雲莙,聽到他這麼問後,也只能這麼回答了,然後在他抬起她的小臉時,將小手貼在他鋼鐵般的熱湯胸膛上,緩緩閉上眼,感覺他那個溫潤、柔軟的唇瓣輕輕貼住她的,溫溫柔柔的貼著。

    “你……把唇張開……”如此純真的吻,令雲莙真的覺得不教不行了,因此半晌後,她輕語道:“學著我做。”

    那個溫潤的唇,果真因她的話而輕啟了,她自然也微微啟開紅唇,用舌輕舔、輕啄著他的唇瓣,然後在他同樣那樣做之時,輕輕將丁香舌伸入他的口中,挑弄著他唇口間的每個部位,並含住他的舌尖輕輕吸吮。

    當左璽洸也同樣如此回應她,且下意識握住她的纖細柳腰,讓她緊緊貼著他後,寢宮內的空氣,頃刻間變得粘稠了。

    他們的舌,曖昧交纏,口中的芳香汁液,在彼此唇間來回流淌,她又脹又痛的渾圓雙乳,緊抵在他鋼鐵般的熱湯胸前,令她幾乎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了。

    當左璽洸終於放開雲莙時,他似是領悟了些什麼,在她還因那個激吻嬌喘、腦際混沌時,一手輕握住她左邊豐盈來回揉弄,然後低頭,用方才吻她的方式,吸吮、吐哺、舔弄、輕啃著她的右半邊粉玉。

    “呃啊……你……”當雙邊豐盈被他一起逗弄時,雲莙忍不住弓起腰身,仰頭吟哦。

    她的力氣恍若瞬間被抽空,整個身子幾乎都軟在他懷中了,更讓她無助的是,她身下的私密之處不斷泌出的汩汩動情蜜汁,是那樣熱濕而且羞人的豐沛。

    “這樣可以嗎?”

    聽著身前那一聲高過一聲的撩人嚶嚀,左璽洸依然繼續挑弄著她的胸前粉玉,原本盈握住她柳腰的大掌,卻緩緩下移,輕握住她挺俏的雪白臀瓣,然後在手指不經意觸及一陣溫熱與粘稠時,眼眸悄悄往下挪動,直至望見她腿際間那道誘人銀絲之際,徹底深邃如潭。

    “可以……”

    眼眸一直沒有由左璽洸臉龐上移開過的雲莙,新自然明白他看到了什麼,又為何有這樣的神情,為此,真的羞了的她,第一回有些懊惱地將小臉別開。

    他會不會學得太快了點?而她是否又真的太嫩了些?否則她為什麼這樣快便被一名其實還算不上熟稔的男子撩撥成如此?並且還因讓他看到自己動情後的模樣兒羞不可抑。

    這樣不行啊!

    萬一被他發現她其實只會出一張嘴教學,根本就無實際經驗,到時傳了出去,她不丟透莫爾特家族的臉才怪……

    “除了這與這,我如何能得知女子身上其他的動情處?”

    望著不斷輕輕嬌喘、滿臉嫣紅,並突然別過頭去,恍若有些惱的雲莙,左璽洸突然一手盈握住她的右邊豐盈,然後將另一隻大掌輕輕覆住她身下尚未綻放的濕潤花瓣。

    “呃……你……每名女子盡皆不同,你只能……悄悄的試……”當身下花瓣被覆住時,雲莙的修長雙腿無意識的輕輕一夾,而故作經驗老到的小臉,熱燙得不能再熱燙,心跳更是幾乎失速。

    “我如何能得知是或不是呢?”凝望著雲莙緊並的修長美腿,左璽洸又問,但大掌依然緊緊覆蓋著那濕熱的蜜源處。

    “你得仔細聆聽與細心觀察。”羞歸羞,但柔軀早已蒙上一層薄汗的雲莙仍輕咬著下唇,努力回答著他的問題,“抑或是……”

    “抑或是?”

    “你……把手指……”

    僅管明白這樣做等於將自己身子的秘密徹底交給左璽洸,但雲莙明白,他總得知曉如何去瞭解、掌握女子身軀最重要的關鍵點,所以她牙一咬,輕輕跪起身,將雙腿分開後,握住他的手,將其引領至自己的處子花徑前。

    毋需一語道盡,左璽洸已然會意,然後會意之中,將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滑入雲莙濕潤、緊窒的窄小花徑間。

    “唔……”僅管早有準備,但當處子花徑真正被刺入的那一刻,一股被入侵的痛意還是令雲莙微微痛呼出聲。

    上蒼,只不過是手指啊!怎就如此疼痛?若真是他的……那她不整個被弄壞了?

    “又弄疼你了嗎?”一聽到那聲痛呼,左璽洸立刻停下了手指的動作,仔細凝望著雲莙輕蹙的眉心,啞聲問道。

    “沒事。”感覺著體內那股夾雜著疼與古怪愉悅的痛意,聆聽著左璽洸語中的內疚與自責,雲莙深吸一口氣後,緩緩摟住他的頸項,將頭埋在他肩間,“你就試吧!”

    是的,就試吧!她能忍受的,一來,他本就需要這種經驗,二來,在十歲那年,一次激烈的馬球賽過後,就算她仍是處子,也再不會落紅,任人看出破綻來了。

    體會著懷中小小柔軀的滿身輕顫,左璽洸靜默了一會兒後,緩緩傾過頭,輕吻著她的頰,輕舔、輕含著她的耳垂,然後舌尖來回描繪著她的耳廓兵刺入耳孔時,感覺到包裹住自己手指的那道誘人濕滑花徑一陣又一陣的輕緊。

    “是這裡嗎?”

    “你自己……呃啊……感覺……”當一股惑人的酥麻由耳內沿著背脊徐徐向下,直達花心時,雲莙的身子不斷地顫抖著,連唇也顫抖。

    “我明白了。”

    在耳畔一聲急促過一聲的嬌喘,一聲甜膩過一聲的嬌吟中,左璽洸小心地來回探索、確認著雲莙姣好胴體的所有秘密,但在發現每當自己的指節觸及她如今依然綻放花瓣中的那顆濕潤腫大花珠,她花徑中的緊縮程度竟是那樣驚人,嚶嚀聲更是那樣悅耳時,他悄悄輕摟住她不經盈握的纖細柳腰,開始用手指來回輕按、輕掃,甚至輕撚著那顆花珠。

    “啊呀……你怎麼……”當身下花珠不斷被左璽洸來回挑弄之時,雲莙的身子完全酥軟了。

    她的意識幾乎崩離,一股古怪的壓力緩緩在她的下腹盤旋,花徑中更開始漫出一股渴望的細碎疼痛,令她只能不停的輕搖纖腰,想擺脫那種令人難耐的異樣酥麻。

    “我怎麼了?”

    望著雲莙柳腰輕擺的婀娜與撩人姿態,體會著淌至自己手心中的濕熱濕滑,輕嗅著空氣間彌漫著的女子異香,左璽洸緩緩低下頭,將她胸前誘人的粉玉納入口中盡情吐哺,撚弄她花珠的手,不僅更放肆,並還擴及到她的花瓣中的所有秘密角落,而在她花徑中的手指,則緩緩來回旋轉、按壓著。

    “你……啊啊……你……”在左璽洸雙管齊下的愛撫中,雲莙已然控制不住自己花徑中那瘋狂的緊縮了。

    她明白再這樣下去,她必然會失態,但她怎麼可能告訴他?

    可不說,她就真的……

    “我弄錯了嗎?”聽著雲莙那已然破碎的甜美嗓音,感覺著她渾身的緊繃與花徑中激狂的緊縮頻率,左璽洸啞聲問道,但手指卻開始緩緩在那窄小、溫熱的花徑中滑進、滑出,又滑進。

    “你先別……左……啊……”

    當左璽洸的手指開始在自己花徑中進出時,那股刺激令雲莙再受不住了,所以她舉起顫抖得不能再顫抖的小手輕推著他的胸膛,想讓他先停下來。

    望著雲莙那春意盎然的絕美小臉和不自覺的緊繃與款擺,左璽洸真的停下了,停下用手指逗弄她的舉動。

    就在雲莙微微松一口氣時,她卻發現他竟在此時將她放倒在床榻上,然後用力一挺腰,將他的火熱碩大堅挺一舉貫穿她的處子花徑,並開始瘋狂衝刺。

    “啊啊……左……璽洸……啊……”

    當處子花徑徹底被貫穿,而且不斷被他來回穿刺之時,早被他玩弄的在臨界點附近徘徊的雲莙,只覺得一陣劇痛與一陣極樂快感一同在她的體內迸裂。

    意識,徹底崩解了,因為那股襲向她四肢百骸的驚人狂潮,令她根本承受不住,只能無助地弓起腰肢,十指緊抓著身下的床單,在花徑那瘋狂的痙攣快感中放肆嬌啼。

    怎麼會這樣?

    她真的完全難以置信!

    完全不曾與女子接觸過的他,竟憑著本能,讓她高潮了……

    “你怎麼……啊啊……”

    左璽洸全憑本能而無太多技巧的猛力穿刺,次次貫穿逾矩的花徑,並直達最深處,也讓她生平第一回的高潮,來得那樣猛、那樣急、那樣痛又那樣愉悅。

    “這就是人們所謂的高潮嗎?”當雲莙花徑中的痙攣終於緩緩平靜,嬌啼聲幾乎沙啞時,她的耳畔才又傳來左璽洸的聲音。

    “你……”感覺著依然埋在自己花徑中的堅實火熱碩大,聽著他那其實認真卻羞煞人的問題,雲莙輕顫著唇角,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羞極的別過臉去,縱使他如今滿是熱汗的認真、天然臉龐,是那樣令人沉醉。

    “我弄錯了,讓你不舒服了,是嗎?”望著雲莙臉面嫣紅,卻不望向自己也不發一語的模樣,左璽洸的臂膀一僵,“抱……”

    “你沒弄錯。”聽著左璽洸話語聲中的低落,雲莙紅著臉低喃著,然後在他將她抱起,卻反倒令他又一次進到她體內最深處時,無助地任由一聲呢喃由紅唇中逸出,“呃啊……”

    “我聽說,女子在同一夜裡能擁有多回高潮,是這樣嗎?”凝望著雲莙紅透的小臉,左璽洸輕輕握住她的柳腰一提一按,薄唇又一次含住她渾圓右乳乳尖那顆敏感依舊的粉玉。

    “啊啊……是這樣……”

    這夜,雲莙在左璽洸並沒有太多姿勢變化,也無過人技巧,幾乎全憑本能與體力的擁抱下,不斷的輕喘、嚶嚀、嬌啼、高潮著。

    當她以為自己疲憊得再不會失態之時,她的耳畔傳來了左璽洸喑啞又緊繃的嗓音。

    “我可否……”

    “你……可以……啊啊……璽洸……”

    就這這麼一句“可以”,讓雲莙在那陣強力熱流的沖刷下,又一次抵達歡愛之巔,然後徹底癱軟在他的懷中,連動都動不了。

    “我今日……”將雲莙身上的淩亂及狼狽擦拭乾淨,又輕輕將她抱至床榻,覆上一床薄被後,左璽洸突然欲言又止,“差強人意……”

    因高潮了多回而疲憊不已的雲莙,眼眸幾乎都張不開了,但憶起自己今日與他的“約定”,為了怕他反悔,她還是口是心非地呢南著,“日後……我定會好好教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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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年後

    莙丞相,左參事說了,您再不出現在政事堂,他真要申請調職了。

    “調職、調職,每回都這一套,他就不能換點新花樣嗎……”躺在床榻上的雲莙翻了個身後,眼睜也沒睜地喃喃說道。

    莙丞相。

    “催什麼催啊?這不就來了嗎……咦?怎麼沒人?”

    又翻了個身後,渾身酸疼的雲莙終於由床榻上緩緩坐起,在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卻發現屋中只有自己一人時,驀地有些微怔,半晌後才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是的,這裡不是虹城,而是霓城。

    “這天……真好啊……”

    一想及自己如今身在一個無人熟識的城池裡,僅管睡木板床睡得渾身酸疼,但雲莙還是覺得難得的神清氣爽,連呼吸到肺中的空氣似乎都多了份清新。

    信步在霓城街道上漫步,這份閒適與自在讓雲莙幾乎記不到上回有這樣的心情是何時了,畢竟再虹城裡,走到哪裡都有人認識她,更別提那個無論她躲到哪,都能適時找到她的左璽洸。

    明知這樣的悠閒不會持續太久,但雲莙還是盡情享受著這份得之不易的忙裡偷閒,因為接下來的兩個月,她的身份將不再是六姑娘,更不是莙丞相,而是一名必須嚴格遵守紀律的普通應試考生——皇甫憶君!

    老實說,雲莙還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微服出巡”的一天,但這三年來,始終納悶左璽洸為何能年年名落孫山的她,在努力思考女兒國人才拔擢制度是否出現問題時,卻悄然發現,近十年來,女兒國三大考場之一的霓城考場,上榜率真可說是逐年攀升,不僅大幅度成長到與向來人才濟濟的老字型大小考場——虹城——呈現五五波的態勢,而許多外地考生更是不惜捨近求遠,長途奔波至霓城應試,並且還在考上後,一個個全入了霓城幫。

    看樣子,這霓城似乎存在著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魅力”呢!

    因此為了瞭解霓城考場的魅力,探索霓城幫團結一致的背後真相,尋找出解決丞相府中“虹霓之爭”的有效辦法,雲莙毅然決然地化身為一名普通考生,欲由親自應試的過程中找出答案。

    更何況,如何能讓她女兒國公平、公正、公開地擁有更多的人才,並且徹底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本就是她責無旁貸的重責大任,畢竟各門各類的人才,絕對是立國、強國之本,更是她未來幾年能否舒心,繼續摸魚打混的絕對關鍵。

    一想及往後自己只要簽簽名、蓋蓋章,愛睡多久就睡多久,愛看閒書看多晚就看多晚,那種徹底隨心所欲的日子,便令雲莙的心情整個飛躍了。

    “累兩個月省心十年,還是划算的,更何況,我還真想知道,我女兒國的科考究竟有多難,竟難到讓左璽洸這樣的人才十多年都考不上……”

    是的,左璽洸,絕對的人才,一個尋人的人才,盯梢的人才;一個擅長分類學、統計學、諷刺學、時間分配學,且行動效率極高的人才;一個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如同活動百科全全書一般,天文地理無所不在,卻能連續十多年名落孫山的人才。

    老實說,連雲莙都很訝異自己竟與這樣的“人才”和平共事了三年,並且日子還沒有當初想像的難熬。

    猶記得三年前,她認為自己決計會被左璽洸的一板一眼壓得透不過氣來,但事實卻非如此。

    因為自她表現出她“僅管效果不彰,卻是她所能表現的最大誠意與極限”而昏厥後,或許是瞭解她的能耐,更或許是本與孺子不可教的無奈,他再不曾那樣要求過她。

    他依然律己極嚴,卻學會對她的渾水摸魚之舉視而不見,也再不要求她的德行與操守,相當完美地維持著眼不見心不煩的互相逃避關係,可若事關公事,他又絕對會適時將她揪出,讓她乖乖坐在該坐的位子上,然後在每回夜間“授課”時,出現那種讓她怎麼都移不開眼眸的天然、迷離臉龐。

    “有些餓了呢!”在霓城的春陽下足足逛了兩個時辰後,雲莙左顧右盼地喃喃自語著,“這客棧是長腳了不成?怎麼就是找不著啊?”

    又半個時辰後,終於逛回客棧的雲莙選了一處偏僻的角落坐下,她的菜才剛點好,身旁便響起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

    “恕屬下直言,您未告假便獨自出行的行徑是相當危險且不負責任的,而漫不經心將應試名牒四處亂塞的作為,看在認真應試多年的屬下眼中,更是令人髮指。”

    “你哪兒找著的?”雲莙用左手撐住下頦,懶洋洋地問著那名逕自落坐的正襟危坐的男子——左璽洸,恍若他們早約好要在這兒碰頭似的,但事實自然不是如此。

    “您夾書頁裡當書簽了。”左璽洸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然後由懷中取出一張應試名牒時,嗓音愈發低沉了,“喔!對了,您希望我稱呼您為‘皇甫憶君’姑娘,還是簡稱您‘皇甫’姑娘即可?”

    “我說怎麼找不著呢……”望著那張瞞著左璽洸由裡正處弄來,而自己出門前依然遍尋不著的“偽”應試名牒,這三年來早習慣憑藉他嗓音低沉度來辨別其話意中是否夾雜著譏諷的雲莙“嘖”了一聲後,照慣例伸出右手。

    僅管早料到瞞不過他,不過他的責任與使命感會不會太強了點?眼睛會不會太尖了些?

    畢竟雖名為參事,但她也沒要求他時時刻刻跟著,更何況,她明明易了容,他竟還能這樣快就找到她,看樣子她必須重新估算一下在考場被識破,並直接被拖出場的機率了。

    “您這行為,根據女兒國千川律令第兩百三十八——”將名牒塞至雲莙伸出的食指與中指間,左璽洸微微眯起眼。

    “麻煩你別再這麼苦口婆心的大聲嚷嚷了,萬一給人聽到了,在應試時將我逮個正著,後果你負。”

    一把打斷左璽洸的話,雲莙將應試名牒塞至懷中,“真是的,有這種心眼,做什麼不好,非把全部身家都砸在科舉上……不過既然你來都來了,那就快點回房去看書,別把寶貴的考前衝刺時間浪費在對我說教上,我會內疚的。”

    是的,根本想都不必想,雲莙便知曉左璽洸之所以可以如此從容、淡定,必定是在找著那張偽名牒前,便猜測到她意欲何為,然後當機立斷地將他自己的應試地點由虹城改為霓城。

    但她現在真的別無他求啊!

    她只希望他快些別管她,全心全意準備他的考試就行了,畢竟他若因到了一個不熟悉的考場而表現不佳,甚或水土不服而再度名落孫山,這後果她真的承受不起。

    要明白,他的重責大任並不是盯梢她有沒有偷懶,而是快些金榜題名,抱得美人歸。

    他可知道,一年半前得知他終於考上舉人那刻,她與包夫人兩人幾乎要抱頭痛哭了,而他又知不知道,這三年來,她做過多少回上殿偷考題被當場人賊俱獲,甚至像個賊般地半夜在那張金榜上偷偷寫上他名字的惡夢……

    壓力啊!
   
    她這輩子最無法適應、理解卻又無法逃避,只要有人的地方,便必定存在的人情壓力啊!

    “姑娘若真懂得‘內疚’二字如何寫,請您下回出門時,至少帶上小十一。”完全無視身前的長長歎息聲,左璽洸由包袱中取出一雙銀色筷子,擦拭乾淨後,塞至飯菜送來,卻半天都沒動手的雲莙手中。

    “小十一得替我坐鎮虹城,帶別的侍衛我不習慣。”握著那雙熟悉的筷子,雲莙終於開始夾菜,才吃一口,卻又放下了筷子,抬眸望向左璽洸,“你吃了嗎?”

    “姑娘僅管吃,別客氣。”將原本放在自己手旁的食盒推向雲莙,早知她挑食習性的左璽洸直接接收了滿桌飯菜,“這兩個月的伙食費,屬下會全記在參事賬上。”

    “我過兩天就能習慣,所以你不必準備我的,之後我們兵分兩路,你還好準備,我好好閒逛。”

    口中雖這麼說,但雲莙的雙眸在看到食盒的那一刻就亮了,因為左璽洸那手廚藝,當真一點也不辜負女兒國男兒家的“賢淑”之名,僅管打由上工第一天起,他便日日自備食盒,獨自用餐的行徑在眾人眼中顯得那樣古怪。

    早知他古怪的雲莙對此事本不以為意,但有一回,小十一陰差陽錯地誤取了他的食盒給剛起身的她食用,而在初嘗一口後便對那看似尋常,卻美味異常的菜色驚為天人的她,正納悶府裡何時更換大廚時,他冷冷一句“莙丞相,您這餐的餐費,屬下會記在下個月的參事賬上”徹底解了她的惑,也迷了她的胃。

    自那日後,她總會有意無意地瞟瞟他帶來的食盒,過沒幾日,他手中的食盒便多了一份,而由下個月起,府裡的支出也固定多了一筆餐費……

    正當雲莙像往常一般吃得津津有味時,她的身旁又響起那個磁性嗓音。

    “好好閒逛?哦?想必姑娘已量好身、巡過場、查過號、遞過卷,將一切應試工作都準備好了?”

    “什麼?”聽著那愈發低沉的嗓音,正將一顆顆翠綠豌豆夾入口中的雲莙微一抬眉。

    “按女兒國科舉規章第一百三十八條,應試考生得在科考舉行前一個月,到指定地點完成報到手續,並為杜絕舞弊而統一訂制的應試裝量身;在科考舉行二十五日前,到指定地點完成試號查詢,並在科考舉行二十日前,到……”

    “應個試,哪來這麼多名堂啊?”一邊吃著豌豆,一邊聽左璽洸將那沒完沒了的規章背誦完畢,雲莙蛾眉微蹙地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茶水輕啜著。

    “那就要問您了,姑娘。”同樣端起一杯茶輕啜著,左璽洸似有若無地瞟了雲莙一眼。

    “你這樣的人不到禦史院去當差,實在是浪費了……”

    望著低垂著眼眸喝茶喝得那樣從容自在,但嗓音卻比平常低了三倍,也就表示他的話比平常多了三倍嘲諷值得左璽洸,終於記起自己的身份是女兒國制定及掌管科考規章的丞相府大丞相的雲莙,忍不住喃喃說道。

    “姑娘莫忘了屬下只是名考了十多年依然努力不懈的窮酸秀才,而我女兒國禦史院向來有進士院之美稱。”

    “你已經是舉人了。”

    “屬下至今依然懷疑那名無故自首,以致讓屬下得以取代他在最後一刻補上金榜的考生,身後究竟藏有什麼樣不得已的苦衷?”

    “我女兒國男兒家有知錯能改這點當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不是我。”

    “自然不會是姑娘,因為若是姑娘出手,絕不會出現如此小家子氣得結果。”

    “不是我說你,但考都考上了,就別那麼小家子氣的計較次第啊……別再那樣瞧我了行不行?我早說了不是我,我沒那個閒工夫,所以你一定要心平氣和、理直氣壯的當你的舉人公子。”

    “請原諒屬下只是個小家子氣的窮考生,所以實在無法如您般日日過著心平氣和、閑雲野鶴般的生活。”

    在雲莙與左璽洸一來一往的抬杠時,客棧裡用餐的人慢慢多了,而酒足飯飽的雲莙,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這個小小的角落似乎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他們直勾勾地盯視著她與左璽洸,用著霓城當地方言來回議論著她的來歷與左璽洸的長相。

    他們一口一個“虹城來的”,一口一個“嚇人”、“可怕”,但因為知道左璽洸不會在乎,所以雲莙也不在乎。

    可聆聽了半晌後,她還是忍不住抬眉望向他,“就因為這身打扮?”

    沒錯,雲莙雖早知女兒國首府與女兒國最重要的沿海商業重鎮間,一直存在著所謂的“虹霓之爭”,但她實在不明白為何這群人光靠打扮就能辨出她的來歷?

    “姑娘這身打扮走在霓城街頭,確實樸素了些。”望瞭望雲莙那一身樣式看似簡單,但其實做工精細,更將她一身高貴與優雅氣質展現地淋漓盡致的鵝黃色淺衫一眼後,左璽洸淡淡答道:“但最主要的問題在於您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向來只出自眼高於頂、鼻孔朝天的虹城人,而且您的官話著實標準得太氣人。”

    “這樣啊……”聽到左璽洸的話後,雲莙思索了半晌,又望瞭望四周的女子,突然起身向二樓走去,“到對麵茶鋪等我。”

    二話不說,依言換位子到對麵茶鋪的左璽洸,才剛喝完第一杯茶,便聽到耳畔傳來一聲嬌軟,與土生土長的霓城人毫無差別的方言。

    “久等了。這樣如何?”

    坐至左璽洸身前的,自然是雲莙,只是是完全霓城化的雲莙。

    此刻的她,與街頭上的霓城女子一般,長髮斜綰在腦後,身著一襲盡顯其婀娜身段、酥胸微露的高腰開衩長裙,耳上多了流蘇耳墜,腕中多了許多色彩斑斕且叮叮噹當的環飾。

    模樣,看似是變了,可她端秀的坐姿,渾身散發出的那股慵懶勁,以及與生俱來的嬌貴之氣,反倒讓她再人群中更惹人注目。

    “形似神離。”仔細打量雲莙一邊後,左璽洸淡淡說道,但當他將目光投向街頭上其他女子時,不知為何,每望一個,他眉心便皺一摺,再望一個,又皺一摺……

    “我知道你瞧不順眼,但別那樣瞪著人家姑娘皺眉,這不一下子就教人瞧出我們是虹城來的鄉巴佬了?”望著左璽洸的眉心,雲莙用手撐住下頦,看著街道,嬌懶說著。

    老實說,雲莙早知道他會不適應,畢竟如此故意突顯身材曲線又眾所一致的裝扮,和向來強調舒適、自在與穿出個人特色的虹城風格確實不同,更別提他那夫子似的古板腦子了。

    “姑娘所言極是,屬下一定會努力不讓人發現我們是來自虹城的鄉巴佬。”收回視線,左璽洸低下頭輕啜了一口清茶,唇角不知為何有抹似笑非笑。

    兩盞茶後,一陣香風伴隨著那柔軟嗓音一同飄起,“我出去逛逛,你忙你的。”

    “是。”

    同樣站起身,左璽洸轉身與雲莙的相反方向走去,而沿著街道向城中心最熱鬧處走去,並一路拒絕登徒子搭訕的雲莙,最後,步子停在了一個書攤前,只為一套書——《環宇志》。

    據說,這套署名“旁門”所著,內容講述一名旅人在旅途間所遇的光怪陸離、詭譎怪奇之事的書籍,被論評家評為“荒唐”、“不知所云”、“癡人說夢”、“胡言亂語”,所以不僅銷量少得可憐,看過的人更沒幾個。

   怪的是,當雲莙第一回翻及此書後,立即便被其中的天馬行空深深吸引,並恍若自己親身遊歷過般的愛不釋手。

    老實說,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偏愛這套書,但她就是百看不厭,不僅每回都能從中看出新東西來,更經常在閱後反思時,悟出某些政策缺失,甚至激發出新想法。

    經過她多次比對後,她發現作者筆下那些荒謬國度與其間發生的奇人怪事,還有那些看似可笑的典章制度,其實極有可能是真切存在,只是被作者以一種極隱諱且反諷的筆法層層掩蓋住。

    人才,絕對是個大隱隱於世,深諳暗喻、指桑?槐之法的人才。

    就那樣沉醉在書海中,不知過了多久,雲莙耳畔突然傳來一個饒有興味的低沉嗓音。

    “容屬下多言,但姑娘您最好還是別看這套評價極為糟糕的怪書,否則縱使您裝扮得再像,霓城人還是一眼便能瞧出咱是虹城來的鄉巴佬。”

    “嗓音不用這麼低吧?”聽著那低沉到氣人的嗓音,雲莙懶懶答道,可眼眸依然沒有離開書頁,“對了,帶錢了嗎?”

    “容日日為您收拾書房的屬下提醒您一下,姑娘,這書您已有兩套了。”

    “那你就該知道一套是收藏用,另外那套則快給我看破了……瞧,我手邊這套不僅版面清晰,還有我虹城沒買著的新篇!”

    “您真這麼喜歡這作者?”

    “別打擾我看書。”

    “是。”

    一陣短暫對話後,雲莙再度沉入書海中,可沒過多久,她的耳畔又傳來左璽洸的聲音。

    “姑娘,該用飯了。”

    “著什麼急啊!”雲莙意猶未盡地回道:“我這頁還沒看完呢!”

    “等您這頁看完,霓城的店家全關門了,而我相信,向來仁心仁德的您絕不會希望屬下陪您一道挨餓。”

    “胡說,我只不過才看……”聽到左璽洸的話,雲莙納悶的一抬頭,這才發現天色早已暗黑,而她之所以一直沒有察覺,全因他手上那盞亮晃晃的油燈,“你這人到底要人怎麼說你好?怎麼就是辨不出輕重緩急啊!夜都這麼黑了,還跟我在這裡瞎磨蹭做啥?你要明白,考前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啊!”

    “屬下擔心您若無法如願將書買回,今夜會睡不著覺,也擾得屬下睡不安穩。”無顧身後人的指指點點,左璽洸輕輕吹熄手中油燈。

    “不必擔心,我會叫個腳夫的。”

    依依不捨地合上書冊,雲莙走向書攤攤主,待問清價格,且正欲囑咐攤主為她找個腳夫之時,卻聽得一個含有八倍嘲諷值得低沉嗓音由身旁傳來。

    “那您得先看看您的錢袋還在不在。”

    “咦?我的錢袋呢?”微微愣了愣,雲莙低頭望向自己腰際,發現自己的錢袋不知何時竟憑空消失了,當她回身望向左璽洸時,卻發現那個憑空消失的錢袋,竟平躺在他的掌心中,“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屬下幫您找回來了。姑娘,容屬下提醒您,各主城一到應試季節,宵小特別多,請您千萬留點心,不要再增加屬下的工作量了。”在叮囑完攤主將書冊送抵的地點後,左璽洸將那精緻的小錢袋交還給雲莙時淡淡說道,然後在她聳了聳肩表示明白,並逕自向西方轉身走去時,輕握住她的手腕,“姑娘,請別亂跑。”

    “誰亂跑了?我的客棧在這裡啊!”指著前方,雲莙納悶說道。

    “您‘先前’的客棧在那兒。”拉住雲莙指方向的手往東一轉,但左璽洸卻又帶著她往北走,“喔!對了,屬下忘了告訴您,方才屬下已自作主張,將姑娘昨日定了兩個月的客棧退房,改定一家較為符合您身份與個性的住所。”

    “我沒那麼不食人間煙火。”完全沒有方向感地隨左璽洸向北走去,雲莙輕輕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眸。

    “是的,婦女姑娘當然沒有,姑娘只是方向感差了些罷了。”

    依然牽著雲莙的手,左璽洸筆直地向北走,一路走,還一邊用眼神逼退那些她絲毫沒有注意,卻自她現身後便一直蠢蠢欲動,欲前來搭訕的登徒子們。

    當雲莙終於抵達今後下榻的客棧時,望著眼前那間無論位在霓城何處,只要一抬頭,便可望見的最高樓,以及那高樓上掛著的一個金碧輝煌,怎麼也不可能錯認的超大號象頭,她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向左璽洸挑了挑眉。

    “你故意的吧?”

    是的,若非如意,向來低調的他怎會選擇這樣一間暴發戶級且特點如此鮮明的客店!

    “屬下沒有。”左璽洸面無表情的答道,然後繼續領著雲莙向客棧內走去。

    “你有。”

    “沒有。”

    “有。”

    “那就算有吧!”

    將雲莙送至客店三樓後,左璽洸有禮有節地為她打開房門,然後在欲離去時淡淡說道:“姑娘,晚安,屬下就住在隔壁屋……喔!對了,請容屬下提醒您,若您又作了上殿去偷卷子,抑或是月黑風高像賊一樣的在金榜上寫上屬下名字的惡夢時,請您喚小聲些,畢竟在下十多年來,都是以真名應試的。”

    *  *  *

    不出遠門,雲莙還真不會明白過往自己在虹城是如何的養尊處優,也不會明白實際應試得多麻煩,更不會明白原來左璽洸這麼會照顧人。

    而她最不明白的是,雖已換上了一身走在路上絕對會令左璽洸皺眉的裝扮,口音也徹底嬌軟,但她依然融不入霓城人的生活,習慣不了霓城人那說話拐八個彎的方式,更搞不懂為什麼路上會有這樣多男子向她搭訕?

    不過她還是隨興地四處亂逛,在人群中優遊自在地尋找著自己想要的答案。可隨著應試日逼近,完全搞不清流程的雲莙,最後只能老老實實跟在經驗老到的左璽洸身後,但愈跟,她就愈內疚,逼近再過半個月就要開考了,而她竟還在這時染上了風寒。

    “左璽洸,萬一我哪天真的上殿去偷卷子,請你千萬要與我撇清關係。”

    這日,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的雲莙終於再也抵不住心底的濃濃歉疚,轉頭對左璽洸啞聲說道。

    “姑娘放心,為了不讓您有機會犯下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屬下保證絕對會竭盡全力,在考前三個月便將您迷昏,不讓您有任何波及到屬下的機會。”同樣足不出戶,三天來一直坐在榻旁看書兼照護她的左璽洸,頭抬也沒抬地說道。

    “這是我這一生唯一的請求,左璽洸,答應我。”

    “別這麼輕易將‘唯一’二字說出口,姑娘,雖然屬下迫于身份與地位,對您無理的要求向來只能逆來順受。”

    “你什麼時候逆來順受過了……”躺在柔軟的榻上,望著左璽洸八風吹不動的坐姿,雲莙喃喃自語後,突然又問道:“你心力難不難受?”

    是的,難不難受,因為就算再無感,雲莙也感覺得出,當他們以虹城人的身份出現接收身份查核、應試裝量身等既定流程時,那群霓城工作人員對他們這些外地人——“特定”的外地人——的刁難。

    無禮、不耐煩的態度,輕視、防備的暮光,連簾幕都不拉上,便要人褪衣量身的不留隱私,評價他人身材時的竊竊私語與竊笑……

    在來至霓城前,雲莙便有些狐疑,狐疑明明女兒國有三大考場,可為何有那樣多人捨近求遠,專程到霓城來應試,並且在考上後,一個個全歸入了霓城幫。

    但在經過這一連串的刁難洗禮後,雲莙有些明白了,僅管目前她只將這個“明白”放在心中,更一直暗自努力欲尋找出霓城人辨別“特定”與“不特定”族群的奧秘,但與此同時,她卻也有些感慨,感慨像左璽洸般這群努力應試的非“特定”外地人所必須承受的此等待遇,並不斷反思這樣的審核過程是否過於嚴苛、違背人性,而漏洞又該如何補救……

    “無人硬逼屬下應試。”眼眸依然盯在書冊上,左璽洸淡淡答道:“況且各行各業都存在所謂的遊戲規則。”

    左璽洸說得輕巧,但雲莙卻聽得難受,“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用遊戲規則四個字就可以帶過的事啊……咳咳……”

    “姑娘又不舒服了嗎?”一聽到那輕咳聲,眼眸未曾離開書冊的左璽洸立即起身,將手放至雲莙熱燙的額前。

    “我沒事,你還是回隔壁屋去吧!”雖然左璽洸那冰冰涼涼的手讓雲莙覺得很舒服,但她還是啞聲說道,畢竟在這種非常時期,萬一他被她傳染了,那就糟了。

    聽到雲莙的話後,左璽洸沒有應答,只是直接出了房門。

    他的反應,讓雲莙總算松了一口氣,但她這口氣還沒松完,他就回來了,手中還拿著一杯藥茶與一條冷巾。

    “你幹嘛非這麼給自己找罪受呢?”在左璽洸扶著自己坐起身來時,雲莙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我女兒國無論由誰來當丞相,國事都可以運作如常,可你離夢想只差一步了……咳咳……”

    “姑娘莫想為自己的渾水摸魚行徑找藉口。”喂雲莙喝完藥茶,再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躺至榻上,敷上冷巾後,左璽洸吹滅了燈火,和衣躺至地上臨時鋪成的簡便床榻。

    “誰找藉口了?都三年了,你總該也聽說我那擲地有聲的名號了吧?擺放在丞相府裡專管簽名蓋印的皇家吉祥物。”當屋內一片黑暗,而藥茶開始在體內作用之時,雲莙迷迷糊糊地說道。

    “稱職的吉祥物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好了,現在起,不許說話,乖乖睡覺。”

    “左璽洸,我剛剛好像聽到了稱職二字?”

    “您聽錯了。”

    “我沒聽錯,你說了。”

    “若您著實需要一個可以讓您安然入夢的理由,屬下只好勉為其難的承認自己說過。”

    屋內,再無人聲了,可黑暗中,不敵睡意睡去的雲莙,唇旁有一抹淡淡的笑,而左璽洸的眼底,卻是那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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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的,禍闖大了。

    望著躺在榻上,高燒不退的左璽洸,已然康復的雲莙真的徹底領略到“欲哭無淚”四字的真義。

    僅管找來了霓城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可左璽洸不醒就是不醒,那一身熱度說不退就是不退。

    腦子千萬不要燒糊塗啊!

    千萬不能啊……

    夜以繼日的在榻旁照料、祈禱著,終於,五日後,在雲莙的眼下黑暈比任何時候都令人不忍卒睹時,左璽洸身上的熱度有了緩和的趨勢。

    但雲莙依然不敢大意地不斷將冷巾敷在他額上,用柔布擦拭著他的全身,直至他身上的熱度與常人一般後,一直懸著的那顆心才終於緩緩落下,疲累至極地欲坐至榻旁座椅上休息會兒。

    不過,就在雲莙剛坐下,一個細微的響箭聲突然在她耳後響起,未待細聽,便已消失。

    “給我。”頭抬也沒抬,但雲莙卻向身後懶懶一伸手,僅管她的身後看似沒人。

    是的,看似。

    雲莙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由虹城出發那一刻起,她身旁就一直有左璽洸派出的護衛,而這間客店的上下兩層,更恐怕在他們入住前便被他早早包下,然後派駐進一些看似平凡的暗樁在其中。

    他們完全不干擾她的行動,只是暗自戒護著她的安全,所以她也就隨他們去,但此時此刻,她可沒辦法再裝聾作啞,因為方才那聲響箭聲,顯而易見不是攻擊,而是訊息傳遞。

    果然,不一會兒,一張小小的紙片飄至了她的手心上。

    “你是我莫爾特家族長駐在霓城的影子斥候?”瞟了一眼紙片的內容後,雲莙將紙片放在燭火上燃燒時,淡淡問道。

    之所以明知不可能,但還故意如此問,是由於人盡皆知,女兒國的影子斥候向來獨聽莫爾特家族令,但凡接外令抑或意圖下令者,皆將以反叛罪懲處。

    而她身後之人顯而易見伸手不凡,也很沉得住氣,若不嚇嚇他,她怎能知道左璽洸請來的是什麼人?

    “不,小的是祖上曾承左家大恩的霓城風家長女,並非長駐霓城的影子斥候。”果然,身後人一聽到雲莙的話後,立即打破沉默回應道。

    霓城風家?那個以低調、守口如瓶著稱,以出產高級侍衛聞名的江湖名門?

    看樣子,她這回的率性之舉,確實給左璽洸添麻煩了,竟讓他連祖上的關係都動用,還害得他這麼來回奔波受累、染病的。

    抱歉了,往後,她一定會學著克制些的。

    但今日,就容她再任性一次,畢竟她悄悄布了那麼久的線,如今終得關鍵性回應,或許行動依舊有些冒失,可他應可以體諒什麼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況且,這本就是她分內的工作,所以她一定得完成它,讓她女兒國中如他一般執著、努力的人,都得到他們應有的回報。

    “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將柔被輕輕覆在左璽洸身上,雲莙的眸裡有著一抹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

    “姑娘言重了。”

    “好好照看著他,他未醒前,不許任何人吵醒他。”轉身向房門走去,雲莙淡淡說道:“還有,一會兒我辦正事時,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吱聲。”

    “這……”

    “嗯?”當聽及那遲疑聲時,雲莙突然腳步一停,小臉一側,眼眸微微一眯。

    一當望見雲莙向來慵懶的絕美小臉上那集貴氣、傲氣與霸氣的一眼回眸,感受著她那獨屬於莫爾特家族的萬千威儀,徹底被震懾住的風家長女立即飛身單膝跪地。

    “是!”

    *  *  *

    這夜,在夜風中,雲莙獨自一人前往紙條上的約定地點,當她才剛回答出接頭暗語時,她腳下站立的地板突然一翻。

    而後,在一陣機械聲響起時,穴道被點、雙眼被蒙的雲莙感覺自己被人一把扛起,在彎彎曲曲的地道中走了許久,突而冒出地道,突而又鑽入地道。

    輕嗅著鼻尖傳來的海水味,雲莙知道自己已被帶至了相當偏僻的海邊,更明白那一路跟隨著自己,現在還打不開翻板的侍衛一定急壞了,所以她連忙在心底對她說聲抱歉。

    然而,在抱歉之余,她其實相當感謝她的沉默與忠心。

    因為對方愈小心翼翼,代表他的身份與知曉的關鍵性線索愈重要,而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關鍵」與「重要」,她更相信,無論她這回「冒失」的結果為何,那與她共飲一滴花露的左璽洸,在醒來後,一定可以照著她留下的線索找到她,然後告知她大姐,讓這件有可能連親極廣、影響極深的考場弊案再無隱藏之機。

     “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當身子終於被人放下,身前傳來一個低啞嗓音之時,雲莙身上的穴道也同時被解開了。

    “我一直以為等到的會是那個又醜又楞的傢伙,誰知竟等來了一個我覬覦已久的絕世美女。”

    “他不醜也不楞。”在昏黃的火光映照下,望著眼前長相兇惡駭人的大個子,雲莙懶懶說道,然後一邊說,一邊悄悄打量著這個沒有多少東西的山洞,任腦中思結不斷跳躍。

    “他是你當家?”聽到雲莙的話後,大個子嗓音一沉,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什麼?噢!當家,對,我是他的當家。”不想思路被打斷的雲莙胡亂回了一句話後,又繼續思考。

    “有趣,很有趣。”望著雲莙那副完全沒半點畏懼,更明顯心不在焉的模樣,靜默了許久後,大個子冷冷說道:“不過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是當家,你家那頭醜狗跟他的獵犬為何要百般阻擾我直接與你接線?”

    “你方才不是才說我是個絕世美女嗎?”待腦中思緒逐步清晰後,終於回過神來的雲莙懶洋洋地瞟了大個子一眼,“這個理由夠不夠?”

    “理由是夠了,課突然之間,望著你這模樣,我覺得不好好欺負你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將手伸向雲莙,大個子一把將她用力抱至懷中用雙腳卡住,在她徹底動彈不得後,雙手毫不客氣的往她胸口摸去。

    “無論過去幾年間你主子給過你多少,我照價翻十倍。”就在大個子的手要碰及自己胸口時,雲莙突然甜甜一笑。

    “你不是買題……”聽到雲莙的話後,大個子先是楞楞說道,而後話鋒一轉,“夠爽快、夠豪氣,課若我說就算你多添我十倍還是不夠用呢?”

    “老實說,我從剛才便一直很想問……”望著大個子的反應,雲莙像是確定什麼事似的懶洋洋轉頭望向一旁的破床,“那位躲在床底下指導這個傻大個發言的仁兄,那床挺矮的,你那樣躲著,累不累啊?”

    “不累。”就見床下傳出一個與雲莙眼前傻大個一模一樣的聲音,“還挺舒服的。”

    “既然如此,我們就繼續談吧!”雖被按坐至大個子腿上,但雲莙的姿態卻恍若坐在軟椅上般高雅、婀娜,“不過時間挺趕的,所以我廢話也不多說了,我會儘快在你們出海前把錢送到,而你們快些決定什麼時候把東西給我。”

    是的,雖尚不知因何原由,但雲莙卻早從他們竟以賣考題為由印她過來,以及洞中收拾好的行李看出這兩人欲快速離去卻缺少盤纏的窘迫,所以此刻的她,才能這般的氣定神閑,反客為主。

    “你不是普通人。”

    “說話別那麼直,要明白,為了扮好一個普通人的角色,我也是下過工夫的。”

    “我早該知道他絕不會是一個想鑽漏洞的考生。”

    “別懊惱,是人都會犯錯。”

    “你真是那醜傢伙的當家?”

    “他不醜。”再度聽到這話題,雲莙直覺回道,峨眉也輕輕一皺。

    “我沒說他醜,我說的是他的惡劣個性!”

    話聲甫落,一個個子矮小之至的男子突然由床下竄出,眼睛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臉上滿是氣憤與不滿。

    “我由你一入霓城就看上你了,本打算逮著你就立刻遠走高飛,但一路把你捧在手心裡照顧、呵護著的他,不知為什麼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不僅四處遣人探我們的底,找我們的碴,還在我們當機立斷想放棄你直接逃走後,過分之至的斷了我們的管道,可這些日子卻又突然按兵不動,弄得我們這幾日日日心驚膽跳,不知他究竟在搞什麼鬼、設什麼計,想逃也不敢逃,想動也不敢動。”

    “那還真是抱歉了。”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跟左璽洸這場病竟成了這人口中的“陰謀詭計”,但聽及那句“一路把你捧在手心裡照顧、呵護著”時,雲莙心底不知為何竟有股淡淡的輕甜。

    “東西,我可以給你,可這仇,我哥倆非報不可!”望著雲莙絕美小臉上不自覺露出的那抹甜甜笑意,以及那如水般的柔情目光,小個子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混混惡笑。

    “仇?我們有什麼仇?”微微一愣,雲莙緩緩拎眼望向小個子,“你又想怎麼報?”

    “我為了想得到你,這陣子可說吃盡了他的百般苦頭,而這仇,在你自己送上門來後,自是由你身體來報!”
   

    *  *  *

    痛,真的好痛啊!痛得她的意識都渾濁了……

    三個時辰後,小臉上淚跡斑斑,一身衣衫淩亂並還透著點點血滴,眼角噙著淚,獨自坐在洞中破塌上的雲莙,此刻雙臂緊緊護胸,身子依然不斷顫抖著。

    她自小就怕痛,她更沒有想到小個子下手竟這樣狠,根本不管她痛不痛,就是一個勁的埋頭苦幹。

    此刻,儘管意識幾乎都要剝離,但雲莙還是聽到了,聽到由遠至近傳來的那陣瘋狂的打鬥與怒吼聲,更看到大小個子在聽見這陣混亂後,一臉的驚惶與恐懼。

    “怎麼可能……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六兒!”

    一路發出震人怒吼聲的左璽洸在踢開門外守衛進抵洞中後,一望見雲莙的那一身淩亂,臉色可說立刻鐵青,當下臉一沉,便將手中摺扇刺向大小個子。

    此時,他的耳中卻傳來了一個柔柔弱弱的抽泣聲。

    “你來了……”
   
    這聲呼喚,來自於眼角噙著淚的雲莙,而她原本緊緊抱著胸口的雙臂,在看到左璽洸的那一刻,終於鬆開,緩緩朝他的方向伸去。

    “六兒!”

    不假思量的一個回身,左璽洸倏地往雲莙方向飛去,並快速地脫下外衫覆住她全身,再用顫抖的右臂將她抱起時,還不忘將摺扇射向那欲偷偷離去的大小個子身旁。

    “我沒事……別傷害他們……是我自己願意的……”雙臂緊摟著左璽洸的頸項,雲莙不斷喃喃。

    聽到雲莙的話後,左璽洸的臂膀整個僵了。

    但那小個子如突然吃了豹子膽一樣,嘿嘿朝著額旁青筋暴露、一臉鐵青的左璽洸狂笑。

    “丫頭,在你那身世上罕見、雪白有柔嫩的裸軀上留下印記的感覺,真是美好得讓人永世難忘、回味無窮啊!”

    “你!”

    聽到這話,眼眸中滿是熊熊怒火與殺氣的左璽洸狠狠瞪向那小個子,嚇得小個子的腿立刻發軟,連想躲到大個子後的兩步路都走不了。

    “快帶我走……我痛得都不能呼吸了……”雲莙根本不管現在情況究竟如何,只是一個勁地將臉埋入左璽洸的頸項間,將身子縮在他的懷中,“我要走……現在就走……”

    儘管誰人都看得出左璽洸眼底那根本抑制不住的殺意,但最後,他卻只是一咬牙,對身後風家侍衛使了一個眼色後,便抱著雲莙迅速撤離。

    “丫頭,好走啊!或許我們一輩子都無法相見了,但一定記住那歡快淋漓中帶著痛楚的意味,除了我,這世間,再沒有人可以給你了,特別是那個又醜又賊的壞小子……還有,一定不要忘了我先前讓你哭時,你自己說過的話啊!你答應了絕不讓他碰的,因為他絕對不會喜歡的!”

    嗓音毫無變化的左璽洸,是絕對令人害怕的。而這也是第一回,雲莙不必經由嗓音,便能深刻感受到何謂“怒意”。

    但她真的弄不清楚他究竟生什麼氣?又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老實說,一想起當時在忍受痛意之時,不斷換著他的名,最後還在痛到語無倫次之時,不停在他懷中撒嬌的自己,雲莙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清清楚楚告訴他,她沒有受到傷害,更誠摯地對他說抱歉,可他依舊整日板著那張冷臉,用那毫無波動的恐怖嗓音要她吃飯,然後再她要求獨處之時,鐵青著臉轉身離去,並自此後再不出現。

    算了,不出現也好,畢竟她現在這模樣,簡直悲慘到將莫爾特家族的臉都丟光了……

    坐在三日來一直未曾離開過的榻上,雲莙望著自己一身衣衫淩亂,著實也有些無奈,但誰讓小個子說,她這三日都不能亂動,更不能沐浴,否則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記便會消失不見。

    可如今,三日已過,應該可以沐浴了吧?

    在確定時間已過了三日,雲莙終於走下床,向屋後的沐浴間走去,痛痛快快的梳洗了一番後,頂著未幹的發,圍著柔巾,站至銅鏡前,望著自己的右乳上緣,那色彩鮮麗、形象翎翱如生得圓形飛鳳刺青。

    這顏色果真獨特,圖樣確實絕美,看樣子,那小個子在為她刺上這印記時,口中不斷喃喃的“天下第一、舉世無雙”,還真不是在自我吹捧。

    是的,小個子是刺青師,專門為那些一心想取巧且找到門路,交了錢的考生在手指上刺上獨門印記的始作俑者,而那受了賄的霓城工作人員,便是依照那些印記,給予那些人某些方便。

    而在她的身上留下他最後且最滿意的作品,就是欲金盆洗手的小個子如實交代一切的交換條件。

    雲莙絕對相信,有女皇親子出題、封印的考題不可能外泄,而且在真正的應考過程中,這些人也不可能膽大包天的大開方便之門,但為了徹底瞭解何謂“方便”,但為了掌握證據,揪出幕後那最居心叵測的黑手,儘管對大多數考生來說,暫時有些不公,課此回的科考還是必須如期進行。

    是的,居心叵測,因為雲莙相信,這取巧的伎倆,在她未上任前,應就行之有年,而若小個子所言屬實,這看似會在半個月後消失的印記,只要靠他縮調配的特殊藥水,便會再度顯影,那麼,可想而知,霓城幫如今幾乎無異聲出現的“團結”,極有可能並非完全出於自願。

    畢竟當這印記已成把柄時,誰人能不配合?而當不得不配合一次過後,有豈能不配合第二、第三次?

    那幕後黑手,為取巧的考生開了個小方便,卻得以在日後取回大方便,算盤打得也太精了,難怪丞相府這麼多年來會那樣烏煙瘴氣,更難怪這群霓城幫的官員們會如此團結一致,畢竟有把柄落人手中,不團結也難。

    儘管小個子知道的並不算太多,儘管這一切都還只是個開端,大弊案也未真正形成,但為了防患於未然,並還所有考生一個公道,不整整真是不行了……

    正當雲莙腦中開始思索日後的行動佈局時,她身上的柔巾突然被人往肩下一拉。

    “別看!不許你看!”

    由銅鏡倒映的身影中辨清來者何人的雲莙,先是一愣,而後整個人徹底倉皇失措,手忙腳亂地想將身上的印記遮蓋住。

    是的,別看,不僅因為她答應小個子的話,更因為他一定不會喜歡的!

    他這樣生性一板一眼,連看個姑娘穿露肩裝都要皺眉的老古板,在看到她身上這樣的印記後,一定不僅眉心要皺成球,連眼神都要流露出嫌惡的。

    更何況,這麼想的也絕不止她一人,因為小個子也一直這麼說的,連離去時還不斷一直這麼說的。

    而她,不知為何,一想及他望見時有可能的嫌惡目光,便幾乎連呼吸都呼吸不了了。但她小小的反抗,終究只是徒然,他最後還是看到了,因為鏡中的她,再不動了。

    “別……皺眉……過幾天就會……消失了……”

    空氣恍若在此刻凝結,就在雲莙低垂下頭,咬著顫抖的下唇喃喃時,站在她身後的左璽洸突然舉起手,用食指在她右乳上緣的印記處輕輕來回摩挲,“很美”。

    “嗯?”聽到這兩個字後,雲莙有些微愣,但她依然不敢抬頭,只是緊捉著柔巾,然後傻望著那只食指在自己胸口上緣來回挪移,感覺著自己被他撫弄過的柔肌,一寸又一寸的輕輕熱燙。

    她竟說很美?

    真的嗎?
  
    “很適合你。”許久許久後,左璽洸的嗓音由雲莙的頭上再度傳來,“還有嗎?”

    他還說……很適合她?是夢吧……

    “有……”因為左璽洸那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話語而完全陷入迷境的雲莙,已徹底辨不清那低沉嗓音中是否帶著嘲諷了,只能繼續喃喃。

    “哪裡?”

    “後頸。”

    話才剛說完,雲莙便發現,自己的長髮被緩緩撥向一側,一個溫熱的唇瓣頸輕貼著她那刺有梅花印記的後頸項,而後更用靈巧的舌尖,緩緩來回舔。

    身子微微有些酥麻,酥麻得令雲莙渾身不由自主的輕顫開來。

    怎麼了?她今天怎麼了?身子竟這樣敏感,他不過輕輕觸碰那個印記,什麼其他的都沒做,她竟就有感覺了……

    “還有呢?”

    “這……”當頭上再度傳來那讓她心跳加速的低沉嗓音時,她不斷搧著睫毛,輕輕喘著氣,可答案就是說不出口。

    “還有呢?”身後嗓音由重複一次。

    “後腰……”明白他不得到答案是不會甘休;了,所以雲莙只得牙一咬,松了鬆手中的柔巾,讓身後的柔巾落至腰下、雪臀上方,在那雲龍印記被人用手指輕撫,而她渾身興起一陣古怪戰慄時,無助的輕吟著,“唔……”

    “還有嗎?”左璽洸依然繼續問著,在說話之時,將雲莙的身子輕輕抱至榻上。

    “右小腿上……”輕輕拉高柔巾,讓那刺有雲彩圖案的小腿露出後,雲莙緊握著身前遮住渾圓雙乳的柔巾,垂頭低聲說道:“就這四處,沒有了……”

    “還是該死。”用手指輕撫著雲莙曲線優美的右小腿,左璽洸喃喃低咒著,然後在低咒聲中,再度吻上她胸前的飛鳳印記。

    “別這樣……他工作時很規矩的……我也都同意了……”

    歲明白左璽洸已徹底知曉她沒有受到淩辱,但不知他今日舉止為何如此怪異的雲莙還是盡可能解釋著,而在他不出聲卻不斷來回用唇輕吻、用手指摩挲她身上的所有印記後,她再也忍不住地放聲低吟,“呃啊……”

   “規矩?同意?那若他要求在這裡……”抬起頭仔細凝望著雲莙一樣嫣紅的雙頰,左璽洸將左手緩緩按在她最私密處的柔巾外,“刺上一個鳳蝶展翅,你也同意?”

    “不!不同意!”聽著左璽洸那不知是使拗還是怎麼的低沉嗓音,望著他大掌的所在位置,光是想像,雲莙的小臉便像被火燒灼般的熱燙。

    “那若由我來刺呢?”

    “你別胡來,我怕疼!”驀地一愣,雲莙急急叫道,但在身前再無人聲時,她有些忐忑地微微一抬眼,然後望見了他低垂著眼,嘴角微微輕揚。

    他這……算是在笑嗎?

    他笑起來的模樣,竟意外的有些壞、有些痞,卻又那樣可愛、迷人。

   就那樣傻傻望著那張笑顏,雲莙望見輕笑中的他似是感覺到什麼而緩緩抬起頭;她望見他那雙向來清澈的眼眸中浮現出一股“怎麼了”的疑惑;她望見他剛沐浴完的發梢上,徐徐滴落的一顆水珠,並由他俊挺的頰旁滑下;她望見他張開了口,似是在說些什麼,但她卻完全聽不到,只注意到他口中可愛的小虎牙……

    *  *  *

    風輕輕吹,月靜靜明,屋內的雲莙,腦中思緒紛飛。

    “怎麼了?”

    “沒、沒事。”

    當一聲喚聲在耳畔近近響起,當所有的聲音再度重回耳內時,雲莙猛地回神,臉突然一紅,急急捉緊柔巾便縮向床角,臉根本不敢望向他。

    這、這……怎麼回事?

    只不過望著他,她怎麼……就濕了?

    還有、還有,她的心跳是怎麼了?不僅跳得那樣急、那樣狂,更似是要由口中沖出了……

    雲莙的古怪反應,左璽洸全看在眼中,當他望及她身下柔巾的那片輕濕時,他的眼眸,瞬間深遠了。

    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手一伸,將雲莙帶至自己懷中,在低頭吻住她的頸側時,輕輕拉下她手中的柔巾,任她那對渾圓豐盈的椒乳盡在他的掌握中及銅鏡內。

    “後日便要……應試了……呃啊……你該……”當敏感又腫脹的雙乳被徹底盈握,當銅鏡上的雙影那樣羞人的映入雲莙眼中時,她顫抖著唇角,喃喃說道。

    是的,雖不知自己今夜為何動情至此,但後日便要應試了,她不該也不可!

    “許多考生之所以名落孫山,都是因為考前心情不佳,心緒不定,壓力無法抒發而無法正常發揮。”輕輕擰弄、拉扯著雲莙胸前的兩顆緊繃粉玉,左璽洸一邊用大拇指摩挲著她乳上的飛鳳印記,一邊說道:“這點,你應該很清楚,皇甫姑娘。”

    “你……呃啊……”當敏感得不能再敏感得乳尖被向外輕扯時,一股雷擊似的戰慄瞬間席捲了雲莙的四肢百骸,那股連寒毛都為之豎立的驚天酥麻感,令她只能別過臉去,不斷嬌喘、嚶嚀。

    他心情不佳,心緒不定?

    為什麼?他不是一切都知道了嗎?還生什麼氣?而又為什麼他要喚她“皇甫姑娘”?那只是一個假名啊!

    “皇甫姑娘,你想說什麼呢?”望著雲莙欲言又止的顫抖紅唇,左璽洸突然一張口,輕含住她的耳垂,緩緩加重了手中撫弄的力道,然後聽著耳畔的嬌啼聲愈發甜美、撩人。

    “我……我……”雖已被左璽洸撩動得星目迷離,全身虛軟,但雲莙想說的話,卻說不出口。

    因為她不喜歡他叫她“皇甫姑娘”,一點也不喜歡,但她卻不知自己要用什麼理由要求他改口,更何況,過往與她歡愛時,他也從未喚過她的名。

    “六兒,你不喜歡這樣,是嗎?”望著雲莙小臉上的無助於眼底的淡淡惆悵,左璽洸突然停下手,啞聲問道。

    六兒……

    這不是他當初氣急敗壞前去營救她時喚的那個名嗎?

    之所以喚她“六兒”,是因為不能在外人面前道出她就是六姑娘這個秘密吧?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他替她取的小名,一個旁人從未曾這麼喚過,全世間只有他一個人喚過的小名。

    一想及此,雲莙的心頭突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微甜,身子更是驀地一顫,然後再顫抖間,感覺一股羞人的溫熱蜜液,便那樣控制不住地由花徑埠汨汨流出,蜿蜒流淌至柔巾裡、床榻上……

    “是這樣沒錯吧?六兒。”

    將一切都望在眼中的左璽洸,沉吟了一會兒後,再度伸出了手,這回,他輕輕抱起了她,讓她趴跪在他身前,將雙手由她腋下伸入,捧起她呈趴跪姿後更顯豐盈的雪白椒乳,放肆地來回揉搓、推擠。

    “沒錯……”
  
    是沒錯,因為這就是上回她給他授課後交給他的春宮圖中,下一回上課的姿勢,可他沒有想到這個身姿在銅鏡前,竟會如此羞人……

    “然後是這樣,沒錯吧?六兒。”

    望著鏡中的雲莙眼底的濃濃羞澀與異樣情動,左璽洸移出一隻手輕握住她的柳腰,然後褪下自己的衣物,將自己緊繃得不能再緊繃得碩大堅挺輕抵上她不斷發顫的花口處。

    他也動情了,在喚她“六兒”之時。

    “呃啊……是……”體會著心底那股不斷升起的甜意,望著鏡中自己小小的身子竟被左璽洸那樣曖昧的把玩,羞極了的雲莙雖不停嬌喘著,眼神卻怎麼也捨不得離開鏡中的他。

    他的眼眸,就如同過往每夜般的迷離,他的額旁,有層薄薄的輕汗,當他緩緩挺腰,將他碩大堅挺一寸寸埋入她的窄小花徑裡時,在那股被一寸寸佔有的細碎疼痛與酥麻中,她依然注視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眸、微微敞開的雙唇……

    “醒醒,六兒。”望著鏡中雲莙那瞬也不瞬凝望著自己的癡傻眼眸,左璽洸突然俯身將唇俯至她的耳畔,“再不醒,我就把你玩壞!”

    “你……你……”

    聽著左璽洸口中難得的曖昧、放肆話語,雲莙倉皇的別過小臉,不敢再看,卻發現他竟在此時用力一挺腰,將他的火熱鋼鐵堅挺徹徹底底地撞入她早為他濕透了的花徑最深處。

    “啊啊……璽洸……”

    恍若什麼開關被啟動了似的,雲莙的身子,在這一下搭理衝撞後,整個酥麻得不能再酥麻。

    她整個身子瘋狂地戰慄著,花徑中的緊縮頻率,更是一下子便升至了臨界點。

    “六兒,你……”感覺著雲莙窄小花徑中的異樣濕滑與強烈緊縮,左璽洸微微一愣。

    “我、我”

    聽著左曦光語氣中的詫異,

    被他方才那一撞後幾乎高潮的雲莙,只能低垂著頭,緊咬著下唇,等待著他有可能的嘲諷以及取笑,畢竟她現在這樣的身子,根本無法讓他學到任何東西,紓解任何壓力。

    她一直明白,這三年來,他之所以一直待在她身旁,為的就是學習高明的床第之術,而明瞭他目的的她,總在約定的夜晚到來之前,乖乖至後宮女官處補課,然後將所學在那一晚傳授給他,並且不忘悄悄將後宮女官教會她控制身子的各種方式都用上,就算最後,雖然會會還是被他擁抱至高潮,但是她至少從未被他看出破綻。

    但今日的她,就是不對勁,不對勁到控制自己身子的方式一個都想不起來,身子還變得如此敏感,敏感到一碰就……

    望著長長睫毛上輕沾著淚滴,一臉無措的雲莙,左璽洸再不說話了,他雖依然埋在她的體內,卻沒有再進逼。而是輕輕地將她拉起,將胸膛貼在她的後背,雙手環著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他的擁抱,很溫馨,溫馨得雲莙都想掉淚了;他的懷抱,很寬廣,寬廣得足夠將她整個人都包在其中;當他的心跳慢慢與她同步時,她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思緒漸漸清明。

    天地在這刻,仿佛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他,一個她......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她體內的他動了,輕輕地挪動著,她也動了,輕輕地款擺著柳腰,徐緩地將雙臂向後伸去,反抱著他吻住肩頸的頭。

    她雪白的豐盈繳入,在他的大掌捧覆下,誘人的輕顫,她妖嬈擺動著的纖腰與雪臀,弓起時,曲線優美而撩人,她的輕輕嬌喘與嚶嚀,充滿著無盡的慵懶與誘惑。

    “璽洸……”

    “六兒……”

    在如天籟般的嬌媚吟呵聲中,左璽洸望著雲莙絕美小臉上的那抹撩人嫣紅,以及醉人的迷蒙雙眸,他緩緩將自己退出,再輕輕往前一刺,再退出,再一刺,然後望著那雙美目愈來愈迷離,愈來愈朦朧。

    要高潮了,雲莙知道,跟過往一樣猛烈,甚至有可能更淋漓盡致的歡愉,但她卻再不控制與克制自己,因為再無必要了。

    這半年多來,她已幾乎沒有什麼好教給他的了,畢竟在她三年的調教下,他早不是當初那只不過觸碰女子一下,掌心就會顫動的青澀男子,否則今日的她,對他不會有那樣劇烈的反應,而他撩撥她的方式,更不會如此嫺熟、細膩、體貼。

    之所以一直持續著這樣的關係,一在於他雖老是口裡“調職”個沒完,卻從未真正開口求去,二則在於他的存在,已成為了她的習慣,以致她經常忘記,他總有一天會離去。

    然而,是金子總會發光,像他這般德秀兼備、文武雙全的男子,絕不可能一輩子困於淺灘,所以她相信,這次科考過後,他的離去,已是必然。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克制、控制的?又何必擔心或在意他的嘲諷或取笑?他本就是這世間最深知她身子,並一手調教出的好男人呢!

    *  *  *

    屋內的氣氛,在雲莙的媚眼如絲與甜膩嬌啼聲中,再度緩緩熾熱,那獨屬於男歡女愛的曖昧香氛與激情喘息,一直在屋內四處彌漫,由黑夜到黎明,由榻上至鏡前……

    當清晨第一道曙光升起時,在屋內各個角落被左璽洸用各種姿勢擁抱並多回高潮後的雲莙,已全身軟如雪綿地窩在他的懷中,幾乎連動,都動彈不得了。

   “哪,問你一個問題。”儘管疲憊得連眼都睜不開了,但雲莙卻開了口,只因她心頭忽地浮現的好奇。
   
   “問吧!”左璽洸輕握著她的柳腰,閉眼回道。

   
   “她……”紅唇中,吐出了一個字,可半附後,雲莙卻又喃喃說道:“算了……”

    是的,算了,雖然從第一天聽說這事開始,她就實在好奇那令他如此執著的“女兒國門”究竟是哪家名門?不過,這畢竟是他的隱私,更何況,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

    然而,雖然雲莙只丟出一個“她”字,但左璽洸卻恍若早明白她要問什麼似的淡淡答道:“霓城花家。”

    一當聽到“霓城花家”這四個字後,雲莙原本疲憊至極的雙眸難以置信地睜大了,埋在他懷中的小臉,緩緩地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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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個月後虹城。

    柳姑娘的書房裡,依然窗明几淨,那扇朝北的窗戶,如同過往般靜靜敞開著;窗前的躺椅上,坐躺著一位玉雕般的絕色女子,神色迷蒙,眼眸飄忽。

    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與熟悉的嗓音一同傳入雲莙耳中。
   
    “莙丞相,您若再不動身至丞相府,屬下真要申請……”

    “不用再麻煩了,你一會兒就要到政事東廳找副丞相張大人報導去。”一把打斷左璽洸的話,雲莙頭回也沒回,只是伸出了手,將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的調遣文牒朝他遞去。
  
    是的,政事東廳,霓城首富花家繼承人——“政事東尉”花飛舞的轄區。

    這張文牒,是今早送到的,雖發文者是東廳的副丞相張宗,但誰人都知張宗已不問政事多年……

    儘管雲莙不知曉為何這張文牒會晚了三年才送到,但如今花飛舞既親自來要人,她自然沒道理不給。

    “張首輔?是的,在下明白了。”目光微微一閃,但左璽洸缺什麼也沒多問,只是在取走雲莙手中的文牒後,淡淡提了一句,“敢問莙丞相,在下的工作該與誰交接?”

    “不必。”

    “既然如此,就容在下先行告退了。”

    回身朝門外走去,左璽洸沒有回頭,雲莙也沒有轉頭,依然靜靜凝望看窗外的紛飛雨絲。

    果真一句廢話也沒有,嗓音更是毫無波動呢!老實說,她還真是後知後覺啊!打一開始,他之所以到虹城來,為的就是花飛舞吧!

    打一開始,他之所以拒絕得那般不遺餘力,都只因她自以為的“善”意,對他反而是一種阻礙,儘管最後他不得不妥協。

    但如今看來,他的妥協為的就是等待今天,否則當初那樣抗拒成為她參事的他,今日在得知將成為花飛舞的參事時,會如此平靜……

    一切,都歸位了,這是好事。

    終於,她的呼吸,再不會急促了,心跳,再不會混亂了,眼眸,再不會癡傻了,而腦子,也可以正常運轉了——

    這幾個月來,那一切一切因望看著一個人而升起的種種不對勁的感覺,在這個人離去後,應該都不會再出現了。

    畢竟只要他不在,那些因時間而積累、不該存在的感覺,只會停在那一刻,永遠不會有機會融掉她心際外的那層無形厚壁。

    其實雲莙很清楚,只要她靜心去思考,就一定可以得到自己“不對勁”的答案,但她卻完全不想這麼做,特別是知曉那名一直埋藏在左璽洸心底深處的女子的真實身份之後。

    但沒想到會是“她”的,真的沒想到……

    一直認為,能被左璽洸牢牢放在心底十多年不忘的女子,必定極為出色,可在謎底揭曉那一刻,不知為何,她的心底並沒有“啊!原來是她”的感覺,反倒是升起一股“竟會是她”的錯愕。

    雲莙不否認花飛舞的出色,畢竟出身霓城首富之家,又身為東廳張副丞相的接班人,她的家世與才幹,一直是有目共睹的,更遑論她那風華絕代的容顏。

    此外,她的行事作風也不若其他霓城幫般喜愛護短、自肥、搞小圈圈,凡事總能以理服人,而那長袖善舞的處事手腕更是讓人讚歎,儘管她的長袖善舞不僅表現在工作上,更表現在她的私生活領域上。

    但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從不諱言自己喜愛與眾多男子同時周旋,並熱愛享受男子瘋狂欽慕目光的花飛舞,不是在五年前進虹城的第一天,便大方宣佈了一輩子不婚不娶的“不婚宣言”嗎?

    可那時的她,應該早與左璽洸談好親事了,為何還可以完全無顧信諾地對外發佈此項宣言?

    若想一輩子自由自在,就該當面跟他說清楚,為何要這樣耍著他玩,讓曾經守身如玉的他那樣傻傻等待,讓其實才華橫溢的他將這門親事當成一生志業,一頭栽在科考中不可自拔,更為了未來可以取悅她,咬牙向她學習床第之術……

    而他,又為何那樣傻、那樣執著?

    這世間出色的女子,並非只有花飛舞一個人啊!

    不明白,雲莙是真的不明白“她”與他,更不明白此刻自己心底的那份苦澀究竟從何而來?

    按理說,三年多的重擔終於由肩上卸下,再不必忍受他的一板一眼與無端嘲諷,更對包夫人有了交代的她,應該感到松一口氣的,不是嗎?

    更何況,在虹城待了這麼多年,左璽洸一定早明白自己等待的是什麼樣的女子,既然他自己都不介意,她又替他介意什麼?

    雲莙知道,今日過後,她的心或許不再有機會狂跳,但在左璽洸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一股難以形容,不知究竟是否真實存在的沉甸感,卻由她的心底開始悄悄蔓延……

    愈來愈急促的呼吸,令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微微發酸的胃液,更讓她渾身抖顫,所以她輕輕合上了眼。

    沒事的,這應只是單純因季節更迭而產生的不適,畢竟過往每到這時節,她總會這樣。

    更何況她早清楚,這世間有種東西不是她有能力且有勇氣去碰觸的,她一直記著的,更一直沒有忘記過!

    所以,沒問題的,待入秋後,這一切反應都會消失的,一定會消失的……

    “李大人,恭喜啊!過往東廳的行政績效就三且位居丞相府前三名,最近幾個月不僅月月第一,風頭更是力壓西廳哪。”

    “恭喜倒是不必,畢竟我們霓城人向來不像某些人好出風頭,盡做些能博取他人目光之事,我們只懂得腳踏實地,從不在乎風頭不風頭的。”

    “對了,聽說你們東廳最近來了個極能幹的參事,不僅行事穩健,態度溫文爾雅,腦子更是靈光……他也是霓城人?”

    “是啊!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我們霓城人本來做起事情來手腳就比別人利索些,腦子也比別人轉得快點,不值得特別拿出來說嘴。”

    “雖東廳不少人都這麼說,但我還真想見識看看他究竟有什麼本事,竟能讓飛舞大人都對他讚譽有加。”

    “想看就去看啊!他反正經常在東廳走動。不過我奉勸你還是別抱太大期望來得好,畢竟這人工作能力雖還過得去,但他的長相恐怕會讓你失望。”

    “六姑娘,他們說的是左參事吧?”走在丞相府人來人往的長廊中,小十一壓低了嗓音問著身前的雲莙,話聲中有抹小小的興奮與激動。

    “大概是吧。”雲莙隨口回道。在小十一因事離開後,獨自一人繼續緩步前行,眼底有股淡淡輕鬱。

    一直以為左璽洸離開後,耳根子就能清淨了,眼眸就能轉動了,心情就不會再浮動了,但她錯了。因為他的人雖然離開了,但“左璽洸”這三個字卻還是如影隨形地存在於她四周。

    她依然看得到他的筆跡,聽得到他的事蹟,望得見他的身影,甚至有時還必須與他直接對話。
   
    這幾個月來,他一反過去的沉默低調,大方出現在因有他輔助而更加如虎添翼的東廳,出現在丞相府眾人眼前,而且對待他人的態度溫和、爾雅,完全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滿腔嘲諷的古板男子。

    更讓她訝異的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他竟是霓城人!

    但回頭想想,這值得她訝異嗎?

    除了知道他是包夫人的遠方侄兒外,她本就對他一無所知。

    所謂身世、背景、經歷、交友這些對一般人而言,在相識之初都想知道且應該知道的“大”事,她全不明了,唯一知道的“大”事,便是他這麼多年來一心努力科考,只為一名女子,而那名女子名喚花舞飛。

    之所以不知也不問,答案很簡單,因為她信賴包夫人,相信保護自己勝過世間人,且一向心思細密的奶娘不可能在沒弄清楚他的底細前,便將他帶至她眼前,所以從一開始,她便不曾開口問過他這類“大”事,而他自己也不愛提。

    但縱使如此,她也不是全然無知,只是她所知曉的,都只是一些旁技末節的小事,比如,每當他的情緒有變化時,嗓音就會變得低沉,耍賴時左眉便會輕輕跳動;又比如,他討厭甜食,喜歡小孩,愛做飯,也愛女紅;更比如,他再床紗之中時,臉上的神情是如此的迷離又迷人……

    但知曉這些又如何?

    因為再不多久,花飛舞也會知曉她的知曉,更甚者,她所知曉的知曉,花飛舞此刻早已知曉……

    當腦中來回縈繞著“知曉”二字時,雲莙的心猛地一緊,一股突如其來的痛意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以待那陣痛意緩去。

    然而,就在她呼吸終於順暢,欲再度舉步前行時,一陣輕笑聲卻又留住了她得腳步,因為這陣笑聲中,包含著一個她有些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嗓音。

    在輕飄的細雨間,雲莙有些僵硬地緩緩別過頭,在一把豔紅的紙傘映入眼簾時,同時望見了紙傘下那並肩而行,並不時喁喁低語著的一男一女。

    女子,正是花飛舞,而她身旁那名笑的開朗、自在,笑意中還帶著一抹稚氣的男子,是左璽洸。

    原來在她身旁三年幾乎沒笑過的他,真正開懷笑起來的時,是這個模樣啊!

    挺好看的嘛……

    原來他不是不會笑、不愛笑,只是只會對他眷戀之人展開笑顏,而她從來不是,所以他自然不必,也不想對她笑了。

    算了,與她無關,反正打一開始,他便與她無關。

    緩緩收回視線,雲莙繼續向前邁步,可不知為何,她的每一步,都恍若走在雲端般的飄虛,當心頭那“戀眷”二字愈放愈大、愈印愈深之時,一股硬生生被撕裂、伸入骨髓的劇烈痛意,猛地由她心底爆開。

    不,不會的……

    當感覺到那股錐心蝕骨般的劇痛,當眼前陸續閃過這三年多來與左璽洸相處的片片斷斷,且愈閃愈快,愈疊愈厚,最後如海嘯般向她襲來並將她整個人淹沒時,她眼前一片漆黑,意識徹底墜入虛空。

    因為像這樣清清楚楚感受到包裹著自己那顆沉睡之心的那堵無形厚牆徹底被溶蝕了的感覺,多年前的她,曾體會過,但這樣的感覺在此時再度重現,只代表著一件事,那就是——

    此生她最不願意管發生的事,發生了!

    她的愛戀之心,蘇醒了,並從此之後,再沉睡不了了......

    當心底最真實的情感如今那樣清晰地浮現,且完全不容她逃避與否認之時,雲莙向來清淡、慵懶的小臉是那樣慘白。

    但上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直明白自己對他人的傾慕,回應不了也給與不出,更知曉若不小心處理,極有可能帶來的毀滅性結果,所以長久以來,對於“感情”這件事,她總是格外小心翼翼,甚至不惜主動決斷任何有可能的人事物,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受傷。

    如此步步為營的她,怎還會走至這一步?而且還是她自己主動走向這深淵!

    為何不可能?

    突然,雲莙的心底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他本就是一個特殊且優秀的男子,由於明瞭他早心有所屬,再加上他對她的態度總是那般冷淡疏離,更從不曾表現出任何欽慕之意,所以她對他可說由一開始,就沒有多少防備。

    正因“沒有防備”,因此一直以來,她都是渾然不覺地用最終於自己的目光,來面對他的一切。

    未見他時,他那手恢宏大氣的筆跡便已吸引住了他,可那時的她,渾然不覺;見到他後,他那與他恍若同飲一滴花露的心領神會,著實讓她驚訝,更讓向來覺得與這世間有些莫名隔閡的她,第一回感覺自己不孤單,而那時的她,依然渾然不覺。

    他的認真與一板一眼。她一直覺得有趣;它的嘲諷,讓她每回拌嘴都拌得開心;他無故鬧起彆扭時,他只覺得可愛;他高規格的責任感,無微不至的照料,讓她覺得放心又自在;他對名利的淡泊,對心理既定目標的堅持與執著等種種特質,更每每讓她雞肝配有惋惜;甚至在窗紗之中,他火熱中略略帶著靦腆與迷蒙的眼眸與神情,更讓她沉醉……

    當過往那些“渾然不覺”一一浮現腦際,當心頭被各式情感擁塞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時,雲莙終於明白,一直不懂心動為何物,也從不奢望,更不清楚什麼樣的人會讓自己心動的自己,在還不懂什麼是心動時,心,便已為他而動了。

    原來,在她由一開始的無奈,到漸漸習慣他的跟隨,她這個習慣被她不動聲色又無微不至地照料著,並在特定時刻與他相擁的人,與她那顆原本有著無形厚牆的心,就已無聲無息、一點一滴地被他流露出的獨特性靈所融蝕,然後在那一夜,霓城的那一夜,因他的一句“很美”,以及那一個寵溺又愛憐的溫暖擁抱,徹底蘇醒。

    當腦中同時浮現出自己在霓城那一夜的癡狂,與方才所見的那個歡快笑顏,雲莙忍不住緩緩閉上眼,只為一個令人痛徹心扉的殘酷領悟——

    他,是她的獨一無二,但他的獨一無二,卻不是她!上蒼,為什麼偏偏要是他?又為何偏偏要在這時……

    當她終於明白自己心之所向,心頭滿滿都是對他的愛戀,腦中全是他與她的回憶時,這樣的她,要如何回到那個有他,也有“她”的丞相府?

    對心壁一旦融蝕便再也無法恢復的她來說,這樣的思念與眷戀,將會存在一生一世,所以她的痛與絕望,也將是一生一世啊!

    而這種無法說出口,更永遠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愛戀,她究竟該如何面對?

    又能向誰傾訴?

    誰來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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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腳步,微微踉蹌著,恍若一縷遊魂的雲莙在雨絲間漫無目的地東飄西蕩。
   
    她放任自己飄蕩,因為這樣的痛,她實在無法排解,更找不到出口,但這樣的飄蕩,也只限於今夜,畢竟她是女兒國的丞相,對於自己該肩負的責任,她了然於心……

    天,徹底暗黑了,雨絲,更飄搖了,當因碎石絆跌前終於停下腳步時,望清自己的所在位置之後,雲莙的眼眸,酸澀得幾乎睜不開了,但她還是緩緩走近,坐下身去。

    “小敏姐姐……你還是放心不下我啊……”輕輕靠著身旁那塊墓碑,雲莙望著天,喁喁低喃,“縱使當初的我曾讓你那樣傷心、失望與絕望……”是的,此處正是包夫人七年前逝去的獨生女,雲莙的青梅竹馬——包小敏的墓園。

    雲莙的幼年,由於包夫人的奶娘身份,所以幾乎是日日與大她五歲的小敏姊姊共同度過的,她們一起吃、一起穿、一起睡、一起玩。

    她讀書時,她的小敏姊姊會在外等候,宮裡其他不懂事,甚至嫉妒她天賦異稟的孩子故意在她背後排擠她或道她是非時,小敏姊姊為她打架。

    她的小敏姊姊,是個自己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為她摘來的好姊姊,所以她成天就像只懶貓一樣膩在她身旁,並一直以為她們的好姊妹情誼會持續永生。

    但七年前她的一回率性之舉,卻讓這份情誼天涯永絕。

    *  *  *

    那日,十三歲的她像往常一般,未經通報便晃入包小敏房內,可在打開門那一?那,她便傻了,因為房中的包小敏,正與人暢快激昂的歡愛著,但物件,並不是包小敏的夫婿孟青,而是一名她不認識的女子,而且包小敏口中喃喃換著的,是“愛我,莙妹妹”。

   或許是太過震驚,或許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所以回身就跑的雲莙幾日都沒有踏出房門,也沒將這事告知他人,更沒有答應見那私下一直遣人來傳話的包小敏。

    半個月後,包小敏自顧從軍去了,又一個月,隨之而去的孟青捧著包小敏的骨灰回來了,而包夫人第一回在她眼前崩潰了……

    在自責與內疚的雙重壓力下,雲莙大病了一場,而痛失愛女的包夫人儘管心痛欲裂,依然日夜悉心照料著她,由她得囈語中瞭解一切後,在床榻旁含淚喃喃。

    “不許六姑娘自責,是那孩子自己想不開……更何況,最該自責的人是我,竟一直沒有注意到那孩子的心思……”如何能不自責?

    假若那一日,她未擅闖,假若那時的她,能早些明白性別與傾慕無關,假若那時的她,能用較理性、鎮靜的態度面對她的小敏姊姊,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這世間,“假若”二字本就是虛幻,所以一切都發生了,她也在她的小敏姊姊那樣小心、努力埋藏,卻終究壓不住的七年後,體會到相同的絕望——永遠道不出口、收不回來,更得不到回應的苦澀愛戀。

    “一直疼愛著我的你,是擔心我,才特意喚我過來聊聊的吧?小敏姊姊,你還是那樣的溫柔呢!”

    很想回天上的包小敏一個微笑,告訴她“別擔心”,但此刻的雲莙卻做不到,因為連她自己都明白,那是謊言。

    畢竟若付出的心能如此容易收回,當初的包小敏不會那樣痛苦,如今的她也不會如此絕望,絕望到整個人仿佛要碎裂開來,胃中更不斷湧出一股苦澀至極的酸水。

    幹嘔了半晌後,身子整個虛軟的雲莙用力呼吸著新鮮空氣,有些不明白這陣子老困擾著她,而今愈發強烈的不適是因何而來。

    莫不是……有孕了吧?

    當這個念頭閃過腦際之時,雲莙的身子,瞬間石化了,許久許久後,她才僵硬著頸項,低下頭,舉起顫抖得不能再顫抖的雙手緩緩撫住自己的小腹,開始回想前一回月事的日期,之後,整個人陷入徹底的難以置信與恍惚中。

    她的眼前,突然冒出了好多好多嬰孩的畫面,笑著的、哭著的、皺著臉的、胡亂揮手踢腳的,而她的美目,雖因此朦朧,但唇旁卻緩緩漾起一抹笑。

    孩子,她有孩子了……

    *  *  *

    她這個自懂事以來,就打算獨自終老一生之人,竟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呢!

    不,不是「竟」,是終於!

    畢竟這一年來,與左璽洸擁抱的每一個夜,她其實都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如今,她終於明白那些日子的自己為什麼那樣不在意——

    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其實很想要一個孩兒,一個像他也像她,一個屬於他也屬於她的孩兒。或許由於體質問題,過往的她總未曾如願,然而今日,就在她最絕望之時,上蒼竟給了她這樣大的驚喜!

    雲莙很清楚,因左璽洸而存在的這份心痛與絕望,或許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而這個孩兒,也永遠只會是她一個人的孩兒,但能夠擁有上蒼給她的這份疼惜,她,已然知足了。

    “小敏姊姊……”蒙朧著眼,雲莙靠著身旁的墓碑輕輕地笑了,“你跟老天爺會寵壞我的……”

    在心底不斷地對包小敏傾訴著心語,雲莙全然忘了時間、忘了天候,但她的頭上突然傳來了一個沉穩的男子嗓音,肩上也多了件衣衫。

    “還是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呢!六姑娘。”

    驀地一愣,雲莙緩緩揚起頭,望著眼前那名手舉著傘,低頭對她輕輕微笑著的高大、風塵僕僕的俊挺男子。

    “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雲莙帶著那抹未褪的幸福笑意,喃喃喚著:“大青哥?”

    是的,大青哥——孟青——包小敏那名完全不知她情之所向,一直以來對她呵護備至、情深意重,甚至因她逝去而萬念俱灰,浪跡天涯的夫婿。

    “大青哥應該喚你六姑娘還是莙丞相好呢?”凝視著緩緩站起身的雲莙眼底的詫異與驚喜,孟青呵呵一笑。

    “這些年好嗎?”望著這名同樣伴她走過一段青澀少女歲月,並且因愛屋及烏而對她寵溺備至的男子,雲莙一時間有些感慨。

    “還行,反正就四處隨意走走、停停,有空便寫些東西,換取些盤纏,再繼續大江南北地走。”將眼眸望向包小敏的墓碑,孟青淡笑的臉龐上依然有著一抹濃濃眷戀。

    “寫文章好啊!寫些什麼呢?”雲莙輕輕問道,因為她知道包小敏一定也會想知道。

    “看到或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孟青先是聳了聳肩,然後突然有些尷尬地用手撓了撓下巴,“據說,內容盡是些‘荒唐、不知所云’的‘癡人說夢’‘胡言亂語’……”

    “難道是......《寰宇志》?!”聽著那獨屬於《寰宇志》的毒門評語,想及他這些年的浪跡天涯,雲莙又驚又喜地望向孟青。

    “六姑娘居然知道這糊塗書?”這回,換成孟慶微微一愣,之後,轉眸笑望著包小敏的墓碑,“那她,一定也知道了。”

    望著孟青眼底浮現出的淡淡霧光,感受著那份自己勇士都無法釋懷的深切、真摯情感,雲莙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凝眸望向他,“還走嗎?”

    “不走了。”孟青笑了笑,輕輕將手中的花放在墓前,“我今日之所以會到這裡來,便是來告訴小敏,我回來了。”

    明白孟青一定有很多話想對包小敏說,所以雲莙悄悄走至不遠處的涼亭裡許久許久後,待孟青終於回神時,才走上前去與他一同並肩回城。

    “大青哥找著工作了嗎?”待走至城中孟慶暫時的落腳處後,一路與他閒聊的雲莙突然想及這個重要的問題。

    是的,若孟青已決定留下,那麼首要之務,自然得有份工作,但他離開虹城多年,找工作想必不會太容易,而無論是看在過往情誼,抑或是為讓天上的包小敏安心,她都得盡一份心力才行。

    “太久沒回來,虹城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所以這事暫時還沒有著落。”孟青苦笑了一下。

    “要麼這麼著吧!我身旁有一個參事缺。”不加思索地,雲莙立即脫口而出,“明日,我便遣人帶你到六姑娘府。”

    “既然莙丞相都開口了,那我孟青就恭敬不如從命羅!”聽到雲莙的話,孟青先是一愣,接著在明瞭的眼眸中與她相視一笑。

    恍若心底卸下了一塊大石般,雲莙露出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但她卻不知道,她這抹笑,全被遠處,那由包小敏的墓開始便尾隨著她與孟青進城的左璽洸,徹底望入眼簾中......

    *  *  *

    深秋的虹城,本該楓紅片片,但今年,卻籠罩在一片濃濃深霧中。

    那山雨欲來的沉重、壓抑,天候,悶得人幾乎都透不過氣來,就如同丞相府近來的氣氛,以及雲莙的心情。

    由於自霓城歸來後,雲莙便悄悄將霓城一案交予那瞧誰都不順眼,嫉惡如仇,更熱愛喬裝探案的禦使院來辦理,但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消息似乎還是傳了出去。

    原本做事好大張旗鼓,更不論什麼小細節都要與虹城幫針鋒相對的霓城幫,突然安靜了下來,而虹城幫也不吭聲了,課不吭聲中,卻透露著一股等待看好戲的詭異。

    禦史院的大人們,在這幾個月的查探中,每當好不容易查到點有用的線索,循線追人時,便會發現當事人早因各式原由身故,以致案情嚴重陷入膠著,讓他們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儘管如此,禦史院眾同仁依然繼續努力,努力到凡事只要有一丁點沾上邊,就絕不錯過,導致搜羅來的線索量不僅龐大到幾乎消化不了,更徹底雜亂無章。

    被一點都沒有行事效率,以及行事效率太好的丞相府與禦史院團團包圍著的雲莙,幾乎忙得都沒有空思考自己的事,但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回道六姑娘府後的她,壓力更大,而那壓力的來由,則在於孟青。

    就一名參事而言,孟青騎士相當盡心盡力,做事也極為沉穩,可不知為何,雲莙就是習慣不了他的處事方式。

     過往,左璽洸從不會出現在丞相府,但孟青卻會為送一件外襖而出現,並且與丞相府守衛都成了朋友;過往,左璽洸只會為她準備好食盒便轉身離去,但孟青卻會不時對她噓寒問暖,還常在她急速動腦卻看似放空時,親切與她閒聊。

    過往,她從不必向左璽洸講述自己的行蹤,但現在她卻必須向孟青仔細說明自己有可能的去處,以免她思考過久,誤了正事;過往,對左璽洸只要一個眼神,甚至連眼神都不必,便可交付的事,對孟青,她卻必須由頭到尾講清楚、說明白;過往……

    儘管每回面對孟青,雲莙都是微笑以對,但其實她真的有些疲憊了,然而,她還是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她的決定,畢竟如左璽洸那般與她會心之人,世間只有一個,所以她應該好好去適應現在的孟青,儘管他的存在,每每讓她想起左璽洸,而無法按捺地一陣心痛……

    自小體虛,更不曾如此心裡憔悴過的雲莙,果不其然地在一個多月前倒下,然後立即被女皇送至虹城某處戒備最森嚴,人員最齊備,居住最舒適的秘密山莊中靜養。

    與外界徹底隔離的雲莙,縱使有通天之能,也無法隔空操控丞相府與禦史院,更何況,她也無心了,因為她想有個孩子的夢想,在進入秘密山莊的第三天,就被宣告破滅!

    “哦,原來是這樣啊!”

    那一刻,雲莙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靜靜閉上眼眸,然後再身旁姊妹心疼的啜泣聲中,精心修養了一個半月後,於三天前悄悄離開。

    但離開後的雲莙,卻沒有回六姑娘府,也沒有到丞相府,而是秘密到了禦史院,並且至今,一步也沒有離去。

    這夜,當雲莙獨坐于禦史院內室時,她的耳畔突然傳來小九的聲音。

    “六姑娘,消息到了。”

    “說。”望著遠處夜空,雲莙淡淡說道。

    “霓城案的秘密證人將于兩日後登場,並如您所料地指控左參事涉案。”
   
    “知道了,代我跟小商說聲謝。”
   
    “是。”

    小九走後,雲莙依然靜靜坐著,因為她正在掙扎,掙扎如今自己心底的這個做法,究竟是對還是錯?但時間真的不多了,在霓城案的幕後主使者欲將一切過錯都推至左璽洸身上前。

    一想及左璽洸將面臨的不實指控,雲莙再不思量地將斗篷穿戴上,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悄悄走路前往他的住處,在抵達那道門時,緩緩停下腳步,舉起有些顫抖的小手敲門。
   
   “哪位?”

   “雲莙。”當屋內傳出那熟悉的嗓音時,雲莙的心猛地一撞,但她還是輕輕說道。

    當雲莙報出姓名後,屋內卻半晌沒有人聲,許久許久之後,左璽洸的聲音才又再度響起:“有事?”
“有事。”聽著屋內那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峻嗓音,雲莙的心微微有些抽痛,但她還是逕自推開門,淡淡說道:“打擾了。”

    雲莙入屋後,屋內的左璽洸頭也沒抬,依然坐在椅子上看書,而望著這樣的他,雲莙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他對談。

    所以最後,她索性轉過身去,牙一咬,“你來當我的駙馬吧!”

    是的,這就是她今日到來的目的——要他成為她的駙馬,在花飛舞與孟青兩人聯手羅織罪名陷害他的前夕。

    是的,花飛舞與孟青,霓城案的幕後主使者,這兩名原本看似毫不相干之人。

    老實說,一開始,雲莙完全沒有懷疑到他們身上,她只是對孟青是“旁門”這個身份感到疑惑。

    儘管孟青對書中文句倒背如流,然而,與他閒聊時,他對特定故事給出的說明與解釋,完全無法讓她信服,有時她看似隨口說出,卻是處於書中某故事的典故,他也根本無法領會。

    若孟青不是“旁門”,他當初為何要用那樣模棱兩可的答案來讓她誤解?

    雖然心中存著這樣的狐疑,但那時早已心力交瘁的雲莙無心也無力追究,直到被送到秘密山莊之後。
那一個多月的與世隔絕,讓完全無事可做,只能看《寰宇志》打發時間的她,突然又想起了這件事,所以索性請掌管情報的七妹雲萳幫忙調查一下。

    儘管由於書商守口如瓶得嚇人,雲萳並沒有查出“旁門”的真實身份,卻查出了這些年來,孟青根本沒有大江南北地跑,他雖去過幾個城市,但最後其實落腳在霓城。

    孟青說了謊,可他為何要說謊?而霓城……

   *  *  *

    當霓城花飛舞調派左璽洸到政事東廳,孟青到來的時間點,以及過往在禦史院看到的調查資料來回在雲莙腦中交錯時,她的心底,緩緩浮現出了一個想法——

    當她請雲萳換個調查方向,並且回傳的消息愈來愈驚人時,她確定了那個想法,在禦史院足足看了三天資料後,徹底印證了這個想法。

    原來當初,孟青之所以那樣極力追求包小敏,其實是想藉由包家與皇家的親密關係,求得一些利益與好處,而包小敏的接受,自是希望借著一段正常的男女關係,來掩飾她真正的心之所系。

    儘管後來與包小敏日日相處的孟青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對自小便有野心且利字當頭的他來說,這簡直是利上加利,所以她樂得配合包小敏在她面前扮演恩愛夫妻的角色。

    可她在目擊包小敏呼喊著“莙妹妹”那一夜,萬念俱灰,獨自從軍去的包小敏,于得知真相後趕至,並不斷想說服她回虹城的孟青起了口角,之後,根據孟青的說法--“神情恍惚,以致跌落戰馬落坑致死。”......

    包小敏死亡的真相,除了孟青,無人知曉,而失去這層裙帶關係後,明白自己就算留在虹城也再無利可圖的他,索性扮演了一個深情鰥夫的角色遠走他鄉,在一次機緣巧合中,認識了傷人性極強,並且野心極大的花飛舞,一拍即合的兩人,自此開始狼狽為奸。

    雖他們兩人向來都只隱身於幕後,從未曾出面過,但在得知霓城的勾當出了問題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關係人全部除去,之後,才是去瞭解問題有多大,接著在瞭解過程中赫然發現,在六姑娘府當參事的左璽洸,當時竟在霓城應試!

    為明瞭左璽洸是否知曉此事,所以,花飛舞將左璽洸調至了政事東廳,為明瞭她是否知曉此事,所以,孟青也回到了虹城,但在不知該用什麼方式接近她時,只好先沙盤推演,投其所好的扮演“旁門”一角,在如願成了她的參事後,明著關心套消息,暗著私下翻閱她的文牒......

    在所有有可能波及到他們的相關人、事、物都不復存在後,花飛舞與孟青依然不敢掉以輕心,畢竟禦史院“不到黃河不死心”的盛名著實駭人,所以他們最終決定,儘早找一個替死鬼來結束這個案件,讓自己徹底高枕無憂。

    至於為何是左璽洸,自是因為他們發現他其實是個棘手之人,再加上他曾是她的人,而向來以“丞相”為終極目標的花飛舞,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讓她這個皇家吉祥物因“識人不清”而丟臉,甚至下臺的機會!

    其實丟不丟人,當不當得成吉祥物,對雲莙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女兒國內政不能任人如此擺佈,更重要的是,她必須保護那從來不要名、不要利,從不在乎人們如何看他,只一心做自己想做的左璽洸,無論他需不需要。

     *  *  *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在雲莙對左璽洸丟出“駙馬”之議後,屋內陷入了一陣長之又長的靜默,許久後,她才終於聽到他冷之又冷的回應。

    “當我的駙馬。”儘管一顆心幾乎被那冷冽的嗓音凍結住,但雲莙還是咬牙重複了一次。

    是的,來當她的駙馬,因為女兒國的駙馬若被控涉案,受到的嚴格審視與罪行,都將遠遠超過一般人,所以審問的時間會拉得較長,謹慎度也較高,若無足以一擊斃命的確切、直接涉案證據,時間會拖得更久。

    雲莙不否認自己此舉是為了讓花飛舞有些投鼠忌器,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之所以想納他為駙馬,是因為她捨不得他,捨不得他受傷害,縱使這傷害已構成。

她知道,這多年來一直心系花飛舞的他,明白真相後,一定會很傷心、很難受、很絕望,而那樣的痛,對一直以來心思細膩、感受力極強更絕不會輕易說出口的他來說,一定更痛吧?

    一想及他會傷心、會難受、會絕望,她的心便比他更傷心、更難受、更絕望。

    她就是戀慕他,無論他心中有沒有她。

    所以,讓她陪著他,好嗎?

    她不會吵他,不會煩他,更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她只會靜靜陪著他,知道時間撫平他心底所有的痛,就算那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就算他一輩子都不會正眼望著她,她都願意陪著他。

    “我為何要當你的駙馬?”聽到雲莙的話後,左璽洸只是冷冷抬起頭望向她。

    “因為某些原因,我需要一個駙馬,而包夫人,一直很喜歡你。”

    知曉左璽洸一定會問這個問題,更知曉他一定不會同意這個要求,但在事情爆發前無法告訴他真相的她,只能用這個半是事實半是藉口的回答擋下他,然後想盡辦法說服他。

    “我明白你早已情有所鐘,所以這只是個權宜之計,你不必遵守我女兒國駙馬所該遵從的一切規範,不必與我同寢,而我更絕不會過問你的生活,你隨時可與自己鍾情的女子……”

    “抱歉,你的好意,我連心領都不想。”不等雲莙將話說完,左璽洸便不耐煩地一把打斷,話聲是那樣的冷寒,“與其成為這樣一名可笑的駙馬,我寧可下獄、充軍甚或流放。”聽到左璽洸的話後,雲莙的肩膀驀地一僵。

    原來他……知道了!

    但他為何會知道?又為何在知道後還如此無動於衷?難不成他想替花飛舞頂罪?

    難不成所謂的秘密證人與指控,本就出自他的默許?為什麼……

    花飛舞之於他,真的如此重要嗎?重要到連他自己都可以不要嗎?

    “為……”真的想問為什麼,但雲莙的口唇是那樣幹,眼眸是那樣澀。

    然而,就在雲莙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咬牙欲問清之時,左璽洸的居處,突然被一團火光圍住,之後,門外響起一個嚴肅的女聲。

   “打擾了,大理寺理役雲守光,受我女兒國大理丞之命,著提左璽洸前往大理寺厘清案情。敢問左先生可在屋內?”

    大理寺?怎會來得那樣快?那秘密證人不是兩日後才有所行動嗎?

    “不必客氣,你們隨時可以進來逮捕我,就算六姑娘此刻在我屋中。”

    凝視著驀地回身望著他,一臉震驚的雲莙,左璽洸緩緩由座椅起身,冷冷一笑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霓城一案,全是我一人主導。”

    當耳中清清楚楚傳來這句話,望著唇旁掛著一抹冷笑,神情譏諷的左璽洸,雲莙的心,驀地寒了,頭皮,整個麻了……

    諒她平常再無感,此時此刻的她,也能清楚感覺到來自左璽洸眼底那抹夾雜著快意的怒與怨。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讓她急、讓她痛,故意要讓她在他面前丟臉,讓她在眾人面前出醜,讓莫爾特家族因她的無能、無知及如今她所做的事而蒙羞。

    更或許,早在他以包夫人遠房侄兒身份踏入包夫人宅的那一刻,就是為了今天!為什麼?

    她究竟哪裡得罪他了,竟讓他願意花那樣多的時間來佈局,然後在最後用這樣自傷傷人的方式來報復她?

    更何況,若她真的有錯,包夫人沒有啊!

    他為何要在利用完包夫人當敲門磚後,依然三天兩頭地往包府跑,像個真正的兒子一樣逗包夫人開心?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包夫人一直很喜歡他,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來看待啊!他可知,包夫人若知道這件事,會有多心傷?

    “左璽洸,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一想及向來疼她疼到骨子裡,近來因身子不適而外出休養的包夫人聽聞此事後會如何自責與傷悲,雲莙的心幾乎碎了。

    “我沒心沒肺?”聽到雲莙的話,望著她抖顫得不能再抖顫的唇角,左璽洸冷笑一聲,緩緩向她走去,一把扣住她慘白的小臉後,微微眯起眼,“我左璽洸,為了雲莙莫爾特一句兒時的玩笑話,足足佈局了十四年,這叫沒心沒肺?”

    什麼叫“一句兒時的玩笑話”?又什麼是佈局十四年?

    “我左璽洸,為了雲莙莫爾特一句兒時的玩笑話,棄功名,舍富貴,遠人群,守身靜,就算變成今日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依然甘之如飴,這叫沒心沒肺?”

    左璽洸說話的聲音,輕之又輕,但每個字都像巨錘一樣重重捶在雲莙心頭,特別是他鬆開他扣住她小臉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向門外走去時的那一句——

    “雲莙莫爾特,沒心沒肺的人,一直是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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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儘管大理寺向來辦案偵查不公開,但霓城科考弊案一事,還是在有心人的操作下,鬧得沸沸揚揚,漫天耳語不休。

    儘管外頭滿城風雨,但身處大理寺臨時囚車中的左璽洸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平淡度日。

    其實他知道,憑自己的能耐,想由這個囚車中走出去,簡直易如反掌,可他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因為他已意興闌珊了,因為這場“復仇”,已沒有任何再繼續下去的價值。

    昨夜,就像入牢後的每一夜,左璽洸沒有睡,只是靜靜坐在大車一角,將車靠在冷冷的囚車上,但與過往不同的是,近醜之時,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在他耳內響起。

    “抱歉,敢問這位鬼魔鬼樣的閣下,在車中有否見到我那位自小才智過人,事兒歲拜相,同時還兼有“寒潘安”與“少年宰相”美譽的兄弟?”

    “你若現在立即自我了斷,或許還趕得及到奈何橋問問。”動也沒動一下,左璽洸嘴唇微微掀了掀,車內儘管無聲,但他的話卻早已傳入牆外人耳中。

    “我一直不明白,溫良恭儉讓到近乎完人的我,怎會有你這樣性格頑劣,說話不帶點刺就渾身不對勁的兄弟!”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劣跡斑斑的你就不用客氣了。”

    “既然你都說了,我就真不客氣了。兄弟,敗戰潛逃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這世間只有我不想打的仗,沒有我打不贏的仗。”

    “說的跟真的似的”聽到這話後,牆外男子“嘖”了一聲,“不過能瞧見你這摸樣,我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東西帶來了?”懶得理會牆外男子的挖苦,左璽洸直接切入正題。

    “帶是帶了,但為兄卻有一事不明......何苦一定要走這種趕盡殺絕的旁門左道?”

    “我左道不走旁門,這世上就不會有旁門左道這個詞。”

    “這句話,由你左道本人親口說出,我還真是無力反駁。”

    是的,左璽洸,姓左,名道,字璽洸,筆名“旁門”,自小才智過人,相貌俊美,十二歲官拜西律國宰相,十七歲突然銷聲匿跡,至今依然被西律國上下念念不忘的“少年宰相”傳奇。

    “算了,你這偏執狂想做的事,我向來阻止不了,但我還是覺得可惜,明明只差臨門一腳了。”

    “臨不臨門與我何干?我本來就沒當回事,只是一時興起,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可你這一打發,就是四年呢!還不加上你先前那“一時興起”的十年。”

    “君子報仇本就三年不晚,十年不長,況且一切全在我的掌握中,只是隨我心情,看我想怎麼玩罷了。”

    “是啊!全在你掌握之中,那丫頭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只不過忘了一句兒時的玩笑話,這仇還結得真深。”

    “要怪就怪她自己沒有分寸。”

    “要求一個七歲的丫頭有分寸,你的要求會不會太高了?”

    “一點也不高。”

    是的,一點也不高,因為她不是別人,是雲莙,是他在十三歲那年受邀來訪女兒國時,在皇家後花園一個樹洞中,遇見的那個一見他就賴在他身旁不走,看著有些憨懶,卻極其聰慧、可愛,與他溝通完全無障礙,並且在思想和心靈頻率上那般契合、會心的雲莙。

    小哥哥,我們上輩子飲的一定是同一滴花露。

    這世間,除了我爹娘與姐妹,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想一輩子都握著你的手的人,所以若我二十歲時還未娶,你也未嫁,那麼,你願意來當我的駙馬嗎?

    但我女兒國的駙馬不能慧人注目,也不能有功名,更什麼都無法擁有,一定委屈你的,所以若你沒來,我會明白的,但若你真決定要當我的駙馬,一定要牢牢記住我說的話……

    十四年了呢!

    往事歷歷在目,坐在大牢中的左璽洸自嘲似的笑了笑,因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為了一句雲莙兒時的玩笑話,向來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他,竟真的整整等待了十四年,縱使十四年後的今天,記得這些話的人,只有他……

    雖自小便顯露了過人的才智,但左璽洸的爹娘卻只希望他平安快樂,所以他們帶著他跑遍大江南北,在笑聲中與他共同領略世間萬物的奇特,因而在六歲前,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

    但一次意外,失去了那對愛笑的雙親,孤苦無依的他,在被一個西律國的遠房叔叔領走後,開始明白自己的特殊。

    他的過目不忘,成了叔叔街頭賣藝時的噱頭,他的七步成詩,成了大宅門裡娛樂賓客的把戲;當他的堂兄弟安坐在學堂裡習字,他坐在柴房裡翻閱淫詩豔曲。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三年,直至九歲那年,叔叔領著他在街頭賣藝,被當時路過的西律國老宰相發現後帶回,與他的兒子們一同學習,他才得以正規向學。

    老宰相在時,尚無人敢造次,但只要老宰相一不在,這群嫉妒他才智與相貌的宰相之子們,便不斷嘲笑他的滿口粗言穢語,找著機會便捉弄欺負他,他沒有任何同年齡的朋友,說出口的話,經常無人能懂。

    他的十二歲拜相,其實也不過是老宰相在自己兒子能接班前下的一步險棋,但早熟的他,還是在那險惡的鬥爭中存活下來,並將他的棋子功效發揮的淋漓盡致,漂亮無比,因為在他最孤獨,完全看不清前方之時,他遇到了這世間唯一能懂得他在說什麼的雲莙,儘管那時的她,只有七歲。

    他們是一類人,在見到她第一眼時,他便明白——

    過人的聰穎,超齡的清澈眼眸,天生存有的個性缺憾,以及心靈某處永遠無法排遣掉的深深孤寂……

    不是不曾告訴過自己,那丫頭說的只是孩子話,不足為信,但天性敏感又孤單的他,在發現這世間竟有與自己相同,並能互相理解的人,再聽到那樣傻氣的話後,又怎捨得錯過?

    既然舍不下,那麼,他能做的,就是全盤算計她。

    由西律國完美脫身後的他,開始暗自打探著她的消息,在得知她未來將從事的職務,以及天生適應力極差,感受力薄弱的缺陷後,口中雖然天天念著[這樣混的丫頭能勝任才怪],但其實這些年來他所做的一切,哪一樣不是在為他倆的再次相見預作安排?
   
    “為報這個‘仇’,你還真夠花心思的,知道自己長得太人見人愛,深怕一到那丫頭跟前,那丫頭先被你的皮相所惑,阻礙你的復仇大業,所以硬生生地把天生俊美到讓女人瘋狂愛憐,讓男子妒都妒不起來的俊美相貌悄悄抹去。”

    “那般招搖的長相只會壞事。”

    是的,壞事,因為她的駙馬不能惹人注目。

    “少來,人家至今壓根就沒理會過你長得是美是醜,是圓是扁。”

    “她的眼睛根本就是擺設。”

    但是是天下最美的擺設,特別是含著霧光凝望著他之時。
   
    “明明一輩子也用不到功名,但為了考察女兒國人才拔權制度是否能為那丫頭選出真正的人才,減輕她肩上壓力,竟年年回女兒國應試,並還得處心積慮考不上。”

    “我閑著不行嗎?”

    當然不能考上,因為女兒國的駙馬不可以有功名,更何況,看似要上,卻偏偏上不了,正代表沒有弊端發生,因為他每回都會在統合考生數量、程度、上榜數、環境、考題難度等種種複雜因素之後,才決定如何下筆。

    “沒人說不行,只是會不會太閑了一點?閑得大江南北地跑,閑得走遍女兒國每一個角落,寫著那些除了那丫頭,根本沒人看得懂的《寰宇志》,然後逼著我傾家蕩產地出版那些賣都賣不出去的石頭書。”
是的,為了雲莙,為了未來會成為女兒國丞相,卻因天生適應力差而無法親自前往的雲莙。

    不過,他的執拗個性,就與她記不住路一樣,是天生的。

    所以儘管走遍大江南北,仔細研究各國典章制度、地形風貌、人文軼事、各國政事,也走過女兒國的每一個角落,將各地的施政優劣得失全看在眼底,但他如故意用一種極隱諱的筆法來描述,然後告訴自己:“我只是自己逛著好玩,寫著好玩,反正那混丫頭肯定看不懂。”

    口裡那樣說,但在她真正成為女兒國丞相,在察覺霓城幫有可能會成為她的隱憂後,為了替她儘早將毒瘤拔除,他用了一個她絕對無法拒絕,更絕對會鬆懈防備的身份——包夫人那已心有所屬的遠房侄兒——提早來到她的面前。

    儘管懷抱著“捉弄捉弄她便走”的心情,但他知道,其實他還是期待,期待那個世間唯一明瞭他在說什麼的丫頭,依然懂他。

    再見她時,她雖慧黠依舊,並且比他想像的更清秀動人,但她卻不僅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甚至還成了一名對任何事都不以為意的漫不經心的女子。

    也罷,就到此為止了,畢竟這世間,本就沒有人值得,更必須背負他的期待!

    那一刻,失望至極的他這樣告訴自己,由她的書房離去,可她那一句“哎呀!這世上真有人跟我飲得是同一滴花露哪!”,卻又打中了他的心。

    真的不明白望盡這花花世界、萬千女子的自己,為何就是獨獨放不下她?

    但既然他暫時無法脫離泥沼,那麼,他能做的,就是將她一起拉下泥沼!

    他一直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為了融蝕掉她心內那層天生存在的心壁,更為了讓受盡萬千寵愛,聰慧又向來凡事不在乎的她能戀上他,他不僅精心策劃一切,更刻意事事反其道而行,讓她一步步走入他織就的迷網中。

    表面上,他日日與她唱反調,讓她百般不順心,但私底下,他卻不動聲色的關心、寵溺著她,然後在發現她始終無動於衷,但自己卻連她的慵懶、漫不經心、挑食、不記路、放空等部分都深覺可愛,對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完全不可自拔而夜夜懊悔,卻依然默默守候時,等到了霓城那一夜。

    那一日,他真的被她隻身涉險的行徑氣極、憂極,更在看到她的一身零亂與狼狽時,自責、心痛得幾乎死去。

    但在她對他伸出雙手,說出“你來了”的那一刻,他幾乎熱淚盈眶,因為他三年多來悄悄埋藏在她心中的種子你,終於生根了。

    因為由她的口中出現的,不是“你怎麼來了?”,而是含著濃濃依賴與期待的“你來了”,並且更開始會在意他對她的看法,然後帶著一抹小女人的嬌羞,為他徹底綻放......

    她可知,其實他早來了,早守在不知情愛為何物的她身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算計著她,然後在算計中,等待她的覺醒,

    但覺醒後的她,卻以逃避來回應他的等待--不發一語地將他拱手送還給了與他根本毫無瓜葛的花飛舞。

    其實,這也在他的算計中,因為在隱隱覺得花飛舞與霓城案脫不了干係時,他便設計了這張一舉兩得的牌,一方面去政事東廳打探消息,一方面利用花飛舞的“名聲”讓她妒、讓她痛,一陣又一陣地悄悄刺痛她的心,打算讓她再體會過世間情愛的所有滋味後,用一輩子來愛憐她。

    真的這麼打算過的,但如今的他,回望過去那名曾這樣打算的“自己”,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你說你閑,那為兄就不明了,即然如此閑,又全盤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也信誓旦旦的說要狠狠刺穿她的心,將她的心刺得千瘡百孔,讓她徹徹底的明白何謂心痛、何謂生不如死,更絕機會將他連人帶心,啃得一乾二淨,讓她這輩子,再沒有任何遺忘、逃避與回頭機會的你,為何經選擇在此時作出這樣損人不利己,且違反初衷的偏差決定?”

    當耳中響起牆外男子的不解與歎息時,左璽洸的眼眸霎時黯了,心頭更是不斷劇烈顫抖著,許久許久後,才用沙啞得不能再沙啞的嗓音說道“孩子沒了,她卻完全......無動於衷......”

    是的,孩子,他的孩子。

     雲莙那明顯的孕徵,一直默默關心著她的他,其實早看在眼裡,並暗自狂喜著,因為長久以來,他一直夢想有一個完整的家,想他以前的家一樣,充滿笑聲的家。

    孟青的出現,雖不在他的計畫之中,但仍在他的掌握之下,縱使望見雲莙那張見到孟青後開懷無比的笑顏,縱使知曉孟青取代了他成為她身旁的參事,縱使心中那樣的嫉妒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不是他,但他依然在欣喜中等待,直至雲莙消失一個半月後,平坦著小腹對孟青說出“第一時間給我回復”這句話。

    那一刻,他的心,一瞬間化為荒蕪。

    因為“第一時間給我回復”,是過往雲莙每回要給他“授課”時所說的暗語,而今,而今她也對孟青說了,並且還是在孩子沒了之後,用那般無所謂的慵懶笑容。

    原來,他的計算失誤了,她並不像他以為的對他那般傾心。

    原來,即使他機關算盡,也確實擁有了她,但對她而言,她身旁的這名男子,只要擁有與他一樣的手段與耐心,可以是任何人,心靈的相契與否,根本不重要!

    更何況,孟青在雲莙身旁的時間,比他更久,情感更深厚,雖或許中間間斷了幾年,但他就算將餘生都押上,也永遠追不及。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因為打由一開始,就是他自己錯抱期待。

    他視她為世間唯一選擇,可他,卻不是她的唯一,兩相對照下,他曾經做過的一切,如今看來是那樣的多餘而可笑。

    原可撒手就走,但他不甘,因為他要她永遠記住被人捨棄的痛,為他那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兒……

    “她絕對不會無動於衷的。”聽及左璽洸那蒼涼無比的話聲後,牆外男子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你對她一無所知,為何幫她說話?”沉默了許久之後, 左璽洸才又再度開口,嗓音更暗啞了。

    “兄弟,我雖對她一無所知,但我卻連你身上有幾根寒毛都清清楚楚。”

    牆外的男子低聲笑了笑,“放眼世間,有人能讓你這眼高於頂、傲氣狂恣、器量狹小又個性惡劣的人記掛在心已屬不易,而能讓你心懷不甘卻又一直耐心等候著的,這個天禧草原,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

    “你……”牆外男子的這番言論,令左璽洸慨歎的再說不出話來。

    就在他仰頭長歎之時,原本戒備森嚴,連鬼都不想靠近的大牢內,卻又出現了一個明顯極力隱忍的低泣聲。

   “左參事……”
   
    “是小十一啊!你的鬼隱術又進步了呢!”望著攸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雙手緊捉著那件掩去身形的黑色披風的小十一,左璽洸淡淡笑了笑,“我人好端端的在這兒,你哭什麼呢?”

    “我……”聽及左璽洸的話,在看著他那如今滿是胡渣,徹底憔悴的臉龐,小十一更是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左參事,都是小十一不好,你怪我吧!”

    “我為什麼要怪你呢?”

    “若不是小十一大嘴巴,胡亂說話,今天你也不會在這裡。”說完這句話後,小十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地上放聲痛哭。

    “小十一從來都不是大嘴巴。”望著哭得雙眼紅腫,鼻涕都快流及顫抖著嘴上的小十一,左璽洸伸出衣袖,溫柔地為她擦了擦鼻涕。

    “我是!”猛地一抬頭,小十一急急說道:“因為有一次大青哥問我誰要當六駙馬,我說了你的名字後,沒幾天,你就進來了......”

    “傻丫頭,沒這回事,與這無關的。”明白小十一自責的原由後,左璽洸不禁啞然失笑,課笑容是那樣蕭索,“但你為什麼會說我的名字呢?那種時候,你就該回答他的名字啊!”

    “當然有關......嗚......”小十一一邊哽咽,一邊說著,“因為左參事一出事後,本就只有半條魂的六姑娘這下子連魂魄都沒有了......”

    “更與她無關。”聽到小十一提及雲莙,就算是此時,左璽洸的心依然會痛、會狂跳,但他只是垂下眼眸,淡淡說道。

    “左參事,小十一打小就明白自己是個傻丫頭,一輩子也沒辦法像六姑娘還有左參事一樣聰明,但小十一傻歸傻,卻早看出,你們上輩子是喝了同一滴花露,如不小心被投胎人潮中沖散了的那對牽手偶娃娃!”

    “那只是個傳說,後頭還是你自己瞎編的。”別過臉去,左璽洸勉強笑言道。

    “不,不是傳說,我也沒有瞎編,我真是這樣想的!”

    “可你家姑娘不這麼想呢!”

    “左參事,我知道我或許不該說,但自看到六姑娘知道自己根本沒懷上孩子那日的神情後,我就一直一直很想哭......”望著左璽洸臉上那難掩落寞又故作灑脫的神情,小十一一咬牙,索性將心底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出。

    “根本...沒懷上?”聽到小十一的話後,左璽洸驀地一愣。

    怎麼可能?雲莙的孕征那樣明顯啊!

    “錢老御醫說的,而錢老御醫又說,六姑娘明明沒懷上孩子卻有明顯孕征,甚至導致宮中御醫錯判,全因六姑娘近來壓力太大,並且長久以來又太希望懷上孩子的緣故。”望著左璽洸震驚至極的眼眸,小十一點了點頭,淚水也再度湧出眼眶,連抹都抹不及。

    “她......”當聽到“長久以來又太希望懷上孩子”這句話時,左璽洸的眼眸好酸好酸。

    原來她與他一般,一直期盼能擁有一個孩子,只是從未說出口。

    原來他不僅誤會她、錯怪她,還做了那樣傷害人的錯事......

    這一刻,左璽洸的眼眸,徹底模糊了,心,徹底疼了,人,徹底恍惚了,恍惚到連小十一之後說了什麼,又是何時離去,都沒有發現。

    “瞧,我說的沒錯吧?”

    當牆外男子的揶揄嗓音再起時,左璽洸才發現天色已微明。

    “天要亮了,為兄得走了,而你這個嘴裡愛催狠話,四處耍任性,卻自始至終都把人家捧在手心裡的傢伙,頹廢得夠久了吧?是不是該動一動了?”

    是的,是該動一動了,將他尚未收成的局,一次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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