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 簡薰 -【前男友的黑鍋(她的小確幸之一)】《全文完》

心心

《前男友的黑鍋（她的小確幸之一）》作者：簡薰

為你背黑鍋其實不是那麼委屈
當然，得用你的一輩子來換

意外遇到早出國留學去的前男友，她簡直想尖叫──
誰教當年他們因故分開時，她怕被很滿意男友的家人罵，
俗辣的說是他劈腿，現在哪有臉見他，
更別提他看來依然出色，令她很為當年的分手扼腕……
沒錯，她承認，自己從未忘記他，當年他送的熊玩偶還在，
照片、小東西，一個都沒丟，甚至他住處的鑰匙……
咳，他忘了找她要，她也就收起來了……
可，現在這是什麼情形？不僅他留學回來找上她，
還將與她同在公司新部門工作，要她請多指教？！
歐買尬，原想調到新部門大展身手，
現在想反悔不曉得來不來得及？然而事已至此，
她只能表面微笑內心流淚的接受，只是，是錯覺嗎？
邀她當女伴，約去他家煮火鍋，不都是心上人才有的專利？

心心

第1章 (1)    作者：簡薰

　　元薇一早就從李心心那裡得到消息，老董已經核准了她的申請書，下個月便可到新部門報到。
　　新部門，新部門，呵呵呵呵～～太開心了。
　　元薇心情好得都想當場跳起舞來，但為了保這個月的平安，她還是完美的把面部表情控制在沒有表情的範圍內，直到中午休息時間，跟好友在員工餐廳見了面，才能露出開心神色。
　　過度喜悅的元薇忍不住有點患得患失，「你沒看錯吧？」
　　「我又不是你。」
　　「我怕白高興嘛。」
　　「雖然你是倒數第二個，但是放心吧，本小姐確定你在名單上，辦公室已經開始改裝，人數不會再異動了。」
　　「哈哈，我居然不是最差的，我後面的人是誰？哪個部門？」
　　「那倒是沒看到，老董還在挑的樣子，最後一份簡歷一直沒有補上，吳姊是有在猜，可能是新任主管要帶個自己人，比較方便做事，才會空一個名額。」
　　「如果是這樣也說得通，全新組合，同時具備白臉跟黑臉，有益溝通啊。」元薇吃了一口咖哩飯，笑咪咪，「不管怎麼樣，知道自己有補上就好，待我正式搬遷辦公室那天，我一定好好請你吃頓飯。」
　　「免。」心心大手一揮，「這個月的垃圾全部給你倒。」
　　元薇噗的一笑—兩人是大學同學，大三開始便一同租屋到現在，心心的生活習慣很好，愛乾淨，但沒潔癖，兩人商量好的輪流做家務都照表操課，就連她養的那只快十歲的貓咪珍珠都很愛護環境，兩人一貓的生活步驟合拍到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樣，一切完美，只有一點：心心非常討厭倒垃圾。
　　元薇伸手捏了捏她，「那有什麼問題，我最愛倒垃圾了。」
　　幾包垃圾換早一個月開心，值得啦。
　　心心吃了幾口飯，想想又交代，「名單照理說不能這麼早外泄，你別讓部門的人看出來。」
　　「放心，本人的臉一如既往的無辜又可愛，他們絕對看不出來我內心的竊喜。」
　　元薇跟李心心上班的公司叫做「核心科技」，目前有四百多人，以3C產品的代工與引進為主，由於看好市場的發展，公司幾經開會，決定在年底自行創立品牌，於是才有了新的部門，企劃部。
　　心心應徵時的職稱是秘書部助理，後來有人離職，加上她工作表現好，相較於同職位的人更懂察言觀色，因此直接升任為正式秘書之一。
　　元薇則是在業務部，職稱是業務助理，雖然能力不弱，但由於職位配置限制，一直無法升職，於是當知道公司要成立新部門，便悄悄的遞了申請書，然後要身為老董小秘的好友幫忙留意一下，終於等到好消息。
　　新部門人數不會太多，職稱是專員起跳，重點是，新主管在公司內的風評很好，是位工作能力很強的新女性，領導能力強，很懂凝聚部門向心力。
　　元薇對於下個月即將展開新生活十分企盼，就連飯也吃得比平常多。
　　因為太開心，於是下班後，兩人又約也是大學同學，現在住她們隔壁套房的汪天妮一起去吃大餐，元薇前途光明，身為櫃姊的天妮也因為周年慶的業績笑咪咪，點起東西來，自然豪邁了一些。
　　幾杯酒下肚，元薇開始眼神渙散，心心眼見她不妙，連忙阻止服務生再上酒，結了帳，與天妮一左一右的扶著她上了計程車。
　　好不容易回到住處，才開門，元薇便倒在沙發上，兩眼呆滯。
　　天妮摸摸她的頭，有點擔心，「她怎麼了？」
　　元薇雖然不是什麼酒國英雌，但也沒到幾杯就變成這樣的地步。
　　「這幾天都為了同學會的事情在唉來怨去，群組郵件除了場地時間調查之外，還特別附注，當時班上四個出國念書的同學都已經學成歸國，也都會出席，她看到孫霽的名字於是哀怨了。」心心一邊換上拖鞋，一邊說，「老程還親自打了電話給我，不過你放心，我沒有把你供出來。」
　　「他信啊？」
　　「當然不信啊，但那有什麼關係。」心心做出跟她可愛外表一點都不符合的流氓表情，「俺回他是禮貌，難不成還來逼問我？」
　　說完，伸手抱起過來撒嬌的珍珠，一下一下的撫著它的背，珍珠喵喵幾聲，大毛尾巴晃了晃，表示心情很好。
　　她一邊跟愛貓玩，一邊說，「自從收到郵件後，她就一直這樣，不過也難怪啦，我們這個年紀，有不少人都結婚生小孩了，孫霽如果還是單身就算了，萬一他攜伴參加，依照元薇的個性，她就會覺得自己輸了，但現實狀況是，她現在沒男朋友，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為了同學會找一個像樣的男朋友，她想跟大家見面，但又不想跟孫霽見面，所以這幾天偶爾偶爾就會哀怨一下。」
　　天妮點頭表示瞭解，畢竟相交多年，她們三姊妹無話不談，關於兩人的恩怨情仇，她自然也是很清楚的。
　　元薇長得非常漂亮，皮膚又白，大眼睛裡像是有星光在閃，配上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就連同為女生的天妮都覺得，她不去當明星太可惜，一個開學典禮，就好幾個人跑來搭訕，要電話，推薦社團，但元薇顯然是久經陣仗，不喜悅，也不驚慌，四兩撥千金一一婉拒。
　　饒是如此，系上來個大美女的消息還是在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系所，各種奇怪的現象直到一個多月後才慢慢停止，就在大家都認為元薇應該有男朋友才八風吹不動的時候，元薇交男朋友了。
　　同班同學孫霽是也。
　　能打動美人芳心，孫霽自然也不簡單。
　　世家公子不稀奇，元薇的追求者裡，不乏開保時捷來學校的人，重點是他修養好，氣質更是上上之選。
　　心心曾經下了一個簡單又傳神的定義：彬彬有禮的高富帥。
　　孫霽跟元薇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是天作之合，也於是當他們分手的時候，大家都跌破眼鏡。
　　怎麼會分手呢？
　　是啊，怎麼會分手，而且還是撒嬌牌的元薇提的。
　　女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自己跟孫霽到此為止，真嚇了她們兩人好大一跳，這兩人是如何相處的，她們都看在眼裡，孫霽不只把元薇當女朋友來疼，幾乎是把她當成小孩子在寵，對她好到沒有追求者試圖介入—因為完全無勝算。
　　元薇自然也是喜歡孫霽的，七分喜歡，然後混合三分崇拜，對於撒嬌型的女生來說，這樣的愛情比例堪稱完美，兩人並肩在校園漫步的畫面，根本就是童話故事的最佳演繹，他們這對太美好，美好到同學都以為，畢業幾年後必能接到兩人的喜帖，可沒想到，即便是模範情侶還是走向不同的道路。
　　那個晚上，元薇哭哭啼啼，話也講不清楚，經過她們兩人旁敲側擊，總算歸納出理由。
　　因為孫霽對「出國」的態度很閃躲，而且最近總是忙，很少見她，見了面也老是吵架，所以女人判斷，分開比較好。
　　於是乎，心心又下了一個精准的結論：蠢蛋。
　　天妮始終記得，元薇哭得很慘很慘。
　　隨著時間過去，元薇漸漸走出那場詭異的失戀，又談了兩次戀愛，但大概是被孫霽照顧得太好，以至於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結果都是幾個月就倉促分手，女人很疑惑的想，果然學生跟社會人的相處方式還是不太一樣吧。
　　心心也不忍打擊她了，其實她很想跟好友說：因為孫霽很懂你。
　　這個世界上，沒有個性完全一樣的兩個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跟感受，孫霽當初能在眾多追求者中獲得青睞，外型跟家世固然占了優勢，但最主要的是他很懂得怎麼對待她。
　　一年一年過去，今年的西洋情人節，元薇買了蛋糕，邀了隔壁房的天妮過來，三人一貓一起慶祝，幾杯酒下肚，女人終於承認，當初提分手是個很白癡的決定。
　　然後，就是前幾日班代發來的同學會通知單了。
　　那天是週末，她跟珍珠正在玩，元薇在上網，接著就聽到一聲嚎叫，「心心，老程說要開同學會。」
　　心心覺得奇怪，「開就開啊，又不是沒開過？」
　　雖然說，比起同窗敘舊，更像是名片交換大賽，大家紛紛開始比一比，你公司我公司，你的職位我的職位，與學生時代大不相同的劇烈轉變著實讓元薇短暫的無法適應，但好歹也跟朋友們見了面，女人後來想了想，還是給予這種聚會肯定，並且表示，下次還要去。
　　「但前兩年孫霽還在美國，這次他回來了。」
　　心心哦的一聲，語調平淡的問，「你還愛他？」
　　元薇反應很大，「才沒有。」
　　「那就把他當同窗之一，打打招呼就好了啊。」
　　「哪這麼容易，大家都知道我們在一起過，一定會被拿來比較，萬一他帶老婆還是女朋友出席怎麼辦？」
　　「那你就不要去，一來可以省下那些『想該穿什麼』的時間，二來，也不用在回來後失落，一舉兩得不是？你上次出席時那麼美，如果他跟同學打聽，也只會得到你比當年正的消息，你不吃虧。」
　　元薇一聽，想都不想就立刻點頭，「那我回信說要上班。」
　　「乖。」
　　「你去嗎？」
　　「去啊，我又沒有不想看到的人。」
　　「那……」
　　「安啦，不管孫霽現在怎麼樣，回來後我都會把他形容得很不堪，很猥瑣，很下流，很沒出息，讓你對於當年白癡的決定好過一點。」

心心

第1章 (2)   

　　李心心很想貫徹自己對元薇的承諾，但就目前看來，有點難啊。
　　她跟老程約了見面，誰知道跟著來的還有孫霽。
　　很簡單的白色襯衫，很簡單的黑色長褲，然後是一身很不簡單的溫文書卷氣。
　　男人對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
　　心心驚訝了一下，笑了，「好久不見。」
　　怎麼說呢，依然是孫霽，彬彬有禮的高富帥。
　　那比起昔日更形出色的氣韻讓她瞬間閃過了「如果元薇當年沒發神經……」的這種想法。
　　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
　　感情的事情太難說了，即便那時沒分，說不定後來也因為禁不起時間的考驗而變得脆弱，就像自己跟混帳前男友一樣，在機場四目相對淚眼汪汪，信誓旦旦，只差沒斬雞頭發誓感情不變……當時她並不知道身處異鄉的人有多寂寞，而人一旦寂寞，會做出什麼樣的取捨也就很好想像了。
　　他們以為的情深在名為距離的照妖鏡下，現出原形。
　　當然，身邊還是有那種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的人，但也有那種千方百計卻還是分道揚鑣的人—就像現在。
　　她早知道老程急著約她，時間地點通通隨她，絕對有問題，只是沒想到那問題居然是孫霽。
　　所有人都知道孫霽與元薇的感情，所有人也都知道她與元薇的友情。
　　心心瞄了老程一眼，後者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路上遇到就一起來了。」
　　路上遇到？大學時期一旦下了課，要在校園遇到都不容易了，何況臺北這樣大，怕是早就約好了吧。
　　但心心也懶得拆穿他，伸手招來服務生，「先點餐吧，我好餓。」
　　「老同學了，餓了就先吃啊，幹麼這樣客氣。」
　　「我不是跟你客氣，是因為我也才剛到。」
　　心心打開侍者送上的義式菜單，刷刷刷的點了大約三人份的菜色，當然，全部都是她的喜好。
　　老程早習慣她的流氓作風，孫霽此番前來是另有目的，當然也不可能跟她計較吃些什麼，於是一頓飯下來，心心十分愉悅，徹底的滿足了食欲。
　　用餐過程就如她想的一樣，聊以前，或者問問孫霽的留學生涯趣事，大家都很不自然的避著某個應該會被提起的名字，等到服務生上甜點及飲料時，老程古怪的站了起來，說他要去打個電話。
　　心心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想，早就知道會來這招。
　　女人用銀叉子切開提拉米蘇，不等孫霽開口便自己說了，「元薇很好，雖然還是笨頭笨腦，但過得還算不錯，家裡也都沒問題，換我問，你呢？」
　　「也好。」
　　「結婚沒？」
　　「沒有。」
　　「女朋友？」
　　「現在單身。」
　　心心放下叉子，眯起眼睛看著孫霽，「你想幹麼？」
　　孫霽被她的直接逗笑了，「如果我說，因為知道她不出席同學會，所以單純的想知道一下她的近況呢？」
　　「我如果是元薇，我就信了，但因為我是李心心，所以我不會信，費這麼大周章不會只是想知道一個人好不好，而且既然已經不在一起了，對方不管好與壞，都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情。」心心側頭瞄了一下，伸出手指比著他袖子上的某個高度，「看袖扣的痕跡就知道你絕對忙，我不認為一個很忙的人會有閒情逸致約個昔日同窗，只為了問問前女友好不好。」
　　孫霽笑了笑—果然沒那樣容易。
　　如果約出來的是汪天妮就好了，汪天妮的性子跟元薇比較接近，好說話，也好使力，可偏偏她隱得比元薇更徹底。
　　那天跟老程提起時，老程想也不想就說，「不可能的，汪天妮像是在躲債一樣，連電話都換了，我們的同學裡，大概只有元薇跟李心心有繼續聯絡，要不我看，你直接約元薇好了，她沒換，號碼一樣。」
　　他何嘗不想直接就打過去呢，但如果他的電話會打擾她的情緒呢？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他不希望因為一己的想法而讓她困惑，甚至困擾。
　　不能直接約元薇，又約不到汪天妮，只好請老程約李心心。
　　老程曾經不只一次感歎，怎麼可以有人長得如此童顏可愛，但思考邏輯跟行為舉止都活脫是個流氓？
　　孫霽想，雖然李心心不吃軟也不吃硬，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們三人姊妹情深，元薇有時候容易犯傻，有時候又會鑽牛角尖，李心心跟她一起，總歸讓他放心許多。
　　童顏流氓吃完最後一口蛋糕，又把果汁一口氣喝完，掏出紙巾，在嘴巴上壓了壓，對他笑，「飯都吃完了，你還不從實招來，該不會還要約我下一攤吧？」
　　孫霽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那個始終沒有補上簡歷的人是我。」
　　那個始終沒有補上簡歷的人是我？嗯？嗯嗯—心心只想了一秒就懂了。
　　企劃部的最後一個人選……
　　心心真的驚訝了，「你？」
　　「我。」
　　心心在腦海尖叫，怎，麼，可，能？
　　雖然核心科技很大，但她確定公司沒有一個人叫做孫霽，至少在上個月之前，絕對沒有。
　　元薇光是在郵件上看到孫霽的名字，就有好幾天不正常，萬一兩人要共處一個辦公室，那還得了……
　　面對表情扭曲的女人，男人委婉的解釋，「對於核心科技的轉型，我家裡有做一些投資，所以讓我過來學習。」
　　孫霽說得很含蓄，但心心還是懂了。
　　簡單來說，核心科技從代工轉型為自有品牌，孫氏集團丟了不少銀子下去，所以安插個人進來從基層歷練，好讓他在接任重要職位時能完全進入狀況，不至做出外行的決策。
　　孫霽年輕，剛歸國，最適合不過。
　　驚訝歸驚訝，但現在事情已經很明朗。
　　孫家有持股，孫霽又即將到任，當然有權翻看名冊，於是乎，才急著在部門開張前要約她。
　　一向淡定的心心這下也無法淡定了，要元薇放棄機會，繼續留在業務部？她一定覺得莫名其妙，而且抵死不從；那前進企劃部，跟前男友朝夕相處？好像也不太行。
　　不管哪一種，元薇都會抓狂。
　　「如果她不願意過來的話，我可以再做安排，如果她堅持原案，也請你先跟她說一聲，好讓她有心理準備。」
　　「你呢？不彆扭？不尷尬？」
　　「不會。」
　　男人沒說的是，其實，我很想她。
　　當然，他並沒有聖人到始終是一個人，但元薇在他心中，始終是最特別的那個，有時候他也會想，那天，自己怎麼就說了「好」呢。
　　就那樣簡單一個字，結束了彼此的感情，偶爾回想起，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到底是好在哪裡了？
　　其實，一點都不好。
　　看到名冊，知道兩人即將共事，他驚訝之餘，忍不住想起很多事情，一邊看著舊照片，一邊忍不住在心裡數算，他們一起度過了十六個季節，然後又分開了十六個季節，接著，很有可能再次共度，雖然是以同事的身分……
　　李心心伸出手，「皮夾借我一下。」
　　孫霽不疑有他，遞了過去。
　　她打開後，便往夾層找，男人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心心找到了照片—那是他與元薇幾年前在北海岸拍的照片。
　　「拍得不錯。」李心心仔細地將照片放回去，原本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多了些笑意，「剛剛你跟我說，自己沒結婚，沒女友，還是單身，這麼巧，我們元薇也沒結婚，沒男友，還是單身。」

心心

第2章 (1)   

　　元薇第一次覺得人生可以是這樣變化的。
　　十分鐘前，她還跟心心在百貨公司逛街，趁一年一次的周年慶做足補貨，然後心心接了一通電話，說肚子餓了，一起去下午茶。
　　元薇一向聽話，自然沒意見。
　　可是現在，跟她一起在午茶餐廳面對面的人，卻是她的前男友，孫霽。
　　「我來簡單介紹一下，這位孫先生跟你一樣，下星期都會到企劃部報到，為了能有一個比較自然的工作空間，我認為你們還是先見個面，好好商談，接下來所有時間請自行安排，我要繼續周年慶之旅，就醬。」
　　心心笑咪咪的說完這幾句話，又拍拍她的肩，就走了。
　　元薇完全沒有準備會看到故人，只覺得全身無力，又手足無措，連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裡，吸，呼，冷靜，冷靜。
　　喝了幾口冰檸檬水，她總算稍稍回過神。
　　相對於她的尷尬，男人態度倒是很平常，「沒事吧？臉色不太對。」
　　「沒，沒事。」才怪。
　　「那先點餐吧。」孫霽自然地招來服務生，「兩份下午茶，飲料要熱曼特寧，你呢？還是冰奶茶？」
　　「……嗯。」
　　元薇不爽了。
　　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然，就好像她只是一個老朋友那樣？
　　他們在一起四年，又分開四年，再次見面，他卻一點波瀾都沒有，這不太對吧，感情沒了，但情緒也沒了嗎？
　　面對男人的若無其事，女人奇怪的好勝心在這時候發作了—他都這麼鎮定了，她怎麼可以驚慌呢？
　　哼，她只是一時被嚇到而已，才不是對他還有感覺，沒錯，就是這樣。
　　元薇做好心理建設，抬起頭，終於有心思好好看看這個前男友。
　　比起分手當時，好像更好看了，真慶倖他沒跟人家學什麼染頭髮，嗯？隱形眼鏡？他居然近視了？
　　至於氣質，還是不錯啦，看他眼神乾淨，氣質清朗，應該也沒染上什麼壞習慣。
　　結論就是，還真是……令人扼腕的出色。
　　元薇不知道該感慨自己當年的有眼光選了他，還是該感慨自己後來的沒眼光休了他。
　　哎，真討厭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搞得好像還對他多有感覺一樣……
　　「元薇。」
　　「欸。」
　　看著她心不在焉，男人莞爾，又喊了一次，「元薇。」
　　女人總算回過神，哦了一聲，嘴角微彎，但眼神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左飄右移的，明顯想逃離現場。
　　桌子另一頭，男人在心裡想著，沒什麼變啊，個性，表情，心思，跟以前都一樣，所以，他也很容易讀出她的心思，肢體語言可以控制，但是表情語言騙不了人—她還在意他。
　　想起那句「我們元薇現在也還是單身」，男人回到臺灣後就一直隱隱有著的某個念頭，更形鮮明。
　　「我是九月回到臺灣的。」
　　簡單幾個字，讓元薇終於從回憶的漩渦中回到現實。
　　對了，剛才心心講了什麼？「這位孫先生跟你一樣，下星期都會到企劃部報到」—企劃部？那不就表示……喔不。
　　她想要新生活，她不要跟前男友共事啦。
　　「你爺爺不是很期待你歸國後回孫氏幫忙嗎？」
　　孫老是白手起家，就只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又只生了一個兒子，重男輕女的門風之下，全家都對這兒子寄予厚望，而這人不是別人，孫霽是也。
　　孫霽點點頭，「我是在幫忙啊。」
　　元薇想了想，核心都做了二十幾年代工了，怎麼今年突然有錢發展品牌……啊，吼，原來……
　　「我看到名單的時候也很驚訝，覺得還是跟你先見個面比較好。」
　　沒錯，如果讓她在辦公室突然看到他，一定會嚇到從椅子上彈起來，到時候不用說，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有鬼。
　　「雖然我是新部門的基層，不過決策權還是有的，如果你改變主意，我可以安排你去別的部門，或者留在業務部。」
　　要嗎？元薇很沒用的瞬間動搖了。
　　不管去別的地方，或者回到原部門，在心理層面都放鬆多了，她的心理素質還沒有強大到可以若無其事跟前男友處在一個屋簷下……但這樣會不會顯得很沒用，好像會……但他應該不會那樣想吧……
　　這時候，隔壁桌的兩個女生說話大聲了些，元薇雖然無意，但也被迫收聽談話內容。
　　「我發現自己對他還有感覺，如果我去爭取這個專案，就得天天相處……唉，當時還以為分開比較好，但後來發現並沒有的時候已經覆水難收……你也知道我們學藝品修復的，圈子真的很小，誰知道又會遇上，而且還剛好攤上同一個案子。」
　　「跟還有感覺的前男友共事太艱難了……啊，我們說話好像太大聲……」
　　接著，就沒聲音了。
　　元薇看著孫霽，知道他一定也聽到了，這情形，如果她說不去企劃部了，他會不會以為，那是因為她對他還有感覺？
　　嗚，好討厭，那兩個女生幹麼說話這麼大聲啊。
　　如果沒有那番話，他一定不會想到那裡，但既然已經聽到，自然也不能怪他想到那方面。
　　偏偏這時候男人補上一句，「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絕對不會想太多。」
　　元薇心中一沉，才怪。
　　這下子她幾乎沒有任何選擇，為了表示自己對他沒有任何遐想，完全放下過去，她只能勇往直前。
　　「不用特別安排了，我很期待新環境的。」
　　「真的？」
　　「真的。」嗚嗚。
　　「那再跟你說一下，桌椅配置是以簡歷編號為主，你是倒數第二，我是最後一個，所以我們是鄰桌，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事已至此，什麼都不是問題了啊。
　　元薇太痛苦了，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得逞的笑容，以及旁邊桌的兩個女人對這邊比出的「耶」手勢。
　　下午茶終於送上。
　　精緻的茶點總算稍稍撫平元薇的痛苦。
　　男人既然已經達到目的，心情自然好，跟元薇說起留學時的趣事，又專門撿好笑的事情跟她說，一下就引開她的注意力，一個小時下來，也勉強算是有說有笑了。
　　從餐廳出來時，男人很自然的給了她一張名片，「我的新電話。」
　　「好。」
　　「背面是我的私人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
　　元薇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非得立刻找到他的時候，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就乖乖收下，表示知道。
　　孫霽笑笑，「那麼，下星期見了。」
　　「好……啊，等等，那我們在辦公室……」
　　「不用刻意隱瞞，我們是大學同學，以前就認識，畢業後沒聯絡，因為工作的關係才又見面，其他的無須特別強調，別人不會想到那裡去。」
　　元薇聽到「畢業後就沒聯絡」這幾個字，總覺得有點怪，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制式回答，「我知道了。」
　　「回家時小心點。」
　　「嗯。」
　　男人說完這句話，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轉身離開。
　　元薇翻著手中的名片，又看到後面的手抄電話，內心五味雜陳。
　　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樣—雖然早知道兩人關係改變，相處模式自然也不會再同以前一樣，但還是很失落。
　　「知道」跟「體會」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原來看他這樣毫不猶豫的走，她內心會如此失落。
　　周年慶期間，百貨公司人不少，但她還是一下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終於在一個轉角消失，不見了。
　　元薇想起來，她很少看到他的背影，因為，他一直是站在她身邊的，到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也總是他看著她，直到她進了公寓……中間的每一次轉身，見到的永遠是他微笑的面孔。
　　那麼爽快離去的背影說不定還是第一次……
　　元薇捏捏自己的臉，振作，將來共事的日子，她還會有他無數的背影可看，要習慣。
　　元薇回到家裡，一開門，就見心心跟天妮正在餐桌邊擺設菜肉，電磁爐上的鍋子冒著熱氣，顯然是要煮火鍋。
　　「李心心。」元薇哀怨，「你居然這樣對我？」
　　「對你那麼好嗎？不用客氣，快點過來，我們正準備開吃，有買你最愛的玉米筍跟梅花肉。」
　　元薇摸摸肚子，總覺得是用腦過度，又餓了。
　　換了衣服出來，心心跟天妮都已經就戰鬥位置，開始往鍋裡丟東西。
　　天妮把碗筷給她，「今天怎麼樣？」
　　「嚇死我了，李心心，你居然都不先跟我提醒一下？」
　　「先跟你說，你一定會緊張啊，早三天跟你說，你就會連續三天睡不好，與其這樣拖拖拉拉，不如一刀痛快，何況我不是交代你了，要好好打扮打扮，安啦，你這麼正，一定看得孫霽小鹿亂撞。」
　　「那他也只是小鹿亂撞，我心裡是大象狂奔。」
　　心心壞心一笑，「那奔一小時也比奔三天好。」
　　元薇想想，也是。
　　她就是那種早幾天告訴她，她就困擾幾天的人，雖然當下真的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但現在靜下心想想，也算某種層面的長痛不如短痛，爽快點比較好。
　　心心察言觀色，知道她被說服，推了推她，「吃吧。」
　　女人聞言坐下，拿起筷子，跟著往鍋裡丟食物。

心心

第2章 (2)   

　　「孫霽一定跟你解釋過情況了，你決定怎麼樣？」
　　「還是去企劃部啊。」
　　心心哦的一聲，頗為驚喜，「你長進了，我還以為你這俗辣會說留守業務部就好……竟然能克服這個心魔，來，本席賞你一片肉。」
　　元薇苦著一張臉，「事情不是主席想的那個樣子。」
　　於是她把下午的遭遇說了一下，當心心跟天妮聽到她居然是為了「不想讓孫霽以為自己對他還有感覺」，所以硬著頭皮說沒問題時，不約而同笑出來。
　　「唉你們，很沒同情心耶，我在那樣痛苦的情況下做出如此慘烈的決定，你們居然還笑，我只要想到以後要天天跟他見面，內心就很糾結。」
　　「就是因為那樣才好笑啊，根本就是自討苦吃，人家都鋪板子給你走了，你還要往洞裡跳。」心心用對待珍珠的方式摸了摸她的頭，「就算他覺得你還在意他又怎麼樣？你還是你，他還是他，腦內又不會改變現實，自己的日子才重要，管他怎麼以為呢。」
　　「這樣好像我輸了一樣。」
　　心心笑得更大聲，「這有什麼好爭的。」
　　「我就不要他那樣認為啊。」
　　「元薇啊元薇，他怎麼認為根本不要緊，重點是你怎麼認為……啊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了，那些也就不需要討論了，我們來說一些振奮人心的事情吧，例如，你覺不覺得孫霽比以前更優秀了？」
　　「嗯。」
　　「就這樣？」
　　「不然呢？」她可是一個後悔過分手決定的前女友啊，面對前男友的更形出色，她能說什麼呢？
　　如果孫霽糟糕一點，油條一點，猥瑣一點，那就太好了，真的，那她就可以完全從那個悔恨的決定中走出，從此歡樂過人生，可偏偏不是，他完完全全就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甚至更好……
　　元薇戳著碗裡的肉，猶猶豫豫的說，「他還記得我喜歡冰奶茶……你們覺得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你真的很愛冰奶茶啊。」
　　天妮噗的一笑，「心心，別這樣。」
　　「就是因為她看起來太認真了，所以我忍不住……」
　　元薇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李心心！」
　　「好啦好啦，我現在開始認真。」心心放下碗筷，調整椅子方向，將臉面對當事人，以表尊重，「他記得你喜歡冰奶茶，你不應該去想這代表什麼，重要的是，你為什麼在意這件事情。」
　　「就很在意嘛。」
　　「施主愚昧，老衲就直接告訴你了：因為你還在意他，你今天所做的決定，所說的話，甚至回家後的思慮，都是指向這個結果，先不要急著反駁，先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心心見元薇從急著反駁到不講話，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多年好友，有些時候，她比元薇都還瞭解她自己：嘴硬，好勝，但又有點笨。
　　心心一笑，「他現在是單身哦。」
　　元薇不吭聲，倒是天妮非常捧場的表示好奇，「真的嗎？他條件這麼好，都沒交女朋友？」
　　「中間有沒有不知道，但確定現在沒有，而且聽老程說，他沒回家，還是住自己的公寓。」
　　嗯，那不就是她有鑰匙的那間……說來，她鑰匙一直沒還給他。
　　他們從協議分開到他出國，中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她自己是忘了，但他怎麼也沒跟她要？
　　天妮湊過來摟住她的肩膀，「你怎麼都沒表示表示，沒聽見心心說孫霽現在單身？」
　　元薇耳朵一熱，「關、關我什麼事？」
　　心心伸出手指彈了她一下，「你哦，如果奧運有嘴硬這項比賽，你一定得金牌。」
　　「我哪有嘴硬。」
　　「現在不就是？你在想什麼，我們會看不出來？都認識快十年了，我連你內心正在糾結當初是自己提分手，現在回去示好很不好意思這件事情都知道，但我瞭解，你一定不會承認，誠實來說，分手這件事情已經沒那樣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們居然又兜在一起。」
　　心心頓了頓，「元薇，你自己算算這樣的概率是多少，小到接近中樂透了，這種事情都可以讓你過到，你不覺得光是這樣，就值得靜下心來想一想嗎？從以前到現在，追你的人哪裡有斷過，你喜歡喝奶茶又不是秘密，每天手上端一杯，有人要團購奶茶包就馬上舉手，再粗線條也知道你喜歡，藉著各種名目請你們部門喝冰奶茶的人有多少，也沒見你提過，為什麼，因為你不在乎那些人啊，所以你也不理會那些知道跟記得代表什麼，可是你介意孫霽幫你點冰奶茶代表什麼？」
　　「但……但說不定他就只是單純的記得……」
　　心心想，那他就不會還把你們的照片放在皮夾裡了！
　　一個男人會把自己跟前女友的照片留著，還留到起毛邊，代表什麼，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原因了。
　　不過她答應了孫霽要保密，為了信守承諾，也只能保密了。
　　也好，讓元薇自己好好想一想——分手的提議，雖然元薇自己哭到臉腫，但想必也很傷害孫霽的心。
　　元薇是她的好朋友，但是，她也能理解孫霽請她不要透露這件事情的心理，受過傷害，任誰都會保守些，只希望元薇自己能努力一點，這麼多年來，元薇最快樂的時候也就是跟孫霽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了，後來的元薇，雖然也能自己調適，過得小幸福，但卻沒再那樣快樂過。
　　真愛難尋，元薇，努力呀！
　　饒是不想面對，十二月一日還是如期到來。
　　新部門，第一天。
　　元薇在走廊深呼吸了幾次，才轉入部門大門。
　　十人大的辦公室，已經有幾個人在收拾自己的桌子——名牌早先都放上了，閔此沒有選擇的問題，大家各自認領桌子便是。
　　地面上雖然鋪著地毯，但鞋子踩上還是有聲音，正在擺設位置的幾個人聽到聲音回過頭，元薇禮貌的點了點頭，微笑。
　　其中兩位男生立刻放下自己做到一半的事情，搶著到她面前。
　　「我是林元昊，你呢？」
　　「我是呂家威，你呢？」
　　她保持微笑，「我叫元薇。」
　　兩個男人又幾乎同時開口——
　　「元薇，真是好名字。」
　　「你的名字真特別。」
　　人生中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遇到這種事情的女人，不慌不忙的回答，「兩位太客氣了，不介意的話我可能要先收拾一下位置。」語畢，還想辦法用右手拍了拍抱著的大紙箱。
　　「哦，當然，當然，我幫你。」林元昊講完之後，就不由分說從她手上接過箱子，迅速的繞了辦公室一圈，找到她的位置後，放在了桌子上。呂家威手腳比較慢沒搶到紙箱，於是幫她剝除了椅子上的塑膠套。
　　元薇雖然傻眼，但也只能謝謝了。
　　她的位置在離門口比較遠，背窗的地方，她走過去，發現桌面好像比較大，隔板高度也夠，忍不住就開心了。
　　公司配置的是輕薄筆電，依照這桌面大小來說，可以養個小盆栽呢，然後再掛個蘋果兔，環境馬上就升等了，而且位置偏向角落，也較不會被打擾，總之，元薇對新部門很是滿意，而當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名片盒，當然就更滿意了。
　　企劃專員，哈！
　　開電腦，接滑鼠，軟體在跑的時候，元薇心情愉悅的把紙箱中的物品一一放好，當然，當她感覺到右邊的桌子也有人來的時候，她的愉悅馬上就複雜了。
　　男人很理所當然喊了她，「元薇。」
　　女人緊張。
　　「名片給我一張。」
　　嗷，原來……她趕緊打開名片盒。
　　第一張送出去的名片呢，沒想到居然是給前男友。
　　男人又說，「抹布借我一下。」
　　元薇把東西遞過去。
　　「電腦是設定好的嗎？」
　　「我才剛開，還沒測試。」
　　「那分機表呢？下來了沒？」
　　「昨天有寄到信箱，但我還沒印。」
　　兩人又交談了幾句，全部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元薇一方面尷尬漸消，一方面又覺得複雜漸長——她的理性度果然很低。
　　算了，不要想那麼多。
　　那天心心丟出來的問題，搞得她幾天睡不好，好不容易才調適好，她可不想再回到那種滾來滾去睡不著的日子。
　　經過無數夜晚的糾結，她總算歸納出最終結論：順其自然。
　　雖然這個結論很沒創意，但到目前為止，是最好的一個。
　　對啦，她是對孫霽還有感覺，也願意承認這點，但人心會變，她又不知道他怎麼想，說不定他對她就只是普通同學之誼，幫她點冰奶茶也只是剛好記得，如果這樣就以為對方對自己念念不忘，好像有那麼一點自作多情…

心心

第3章 (1)   

　　接下來的日子，跟元薇想的一樣，平淡中又帶著些微的尷尬。
　　平淡是因為孫霽對她就像對其他同事一樣，早安問好，溫和不采人隱私，就好像兩人不曾有過去一樣，尷尬則是，她越跟他相處，就越想起以前。
　　平心而論，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算是相當好了，是她自己不願意換到別的部門，所以沒啥好說。
　　八個同事基本上都算不錯，剛開始對她猛獻殷勤的林元昊跟呂家威在經過她幾次的委婉拒絕後，也往後退了幾步，處於一種不猛烈接近，但也不算疏遠的距離，女同事大多三十幾歲，除了一個應屆生張玉寧以外。
　　說到這個整間辦公室最年輕的女生，元薇就三聲無奈。
　　張玉寧不知道為何短短幾天相處後，就很喜歡元薇，愛黏她，聊些皮包，鞋子之類的姊妹話題，放假日還會來電給她，想約她出門，若不是她有男朋友，元薇都要懷疑對方愛上自己了。
　　從小到大，她總會在新環境吸引異性注意，吸引到如此熱烈的同性，還是人生第一次。
　　可她真的不瞭解，玉甯小朋友崇拜她什麼，她的工作能力在新部門只不過一般般，目前處於不能求功，只求不要有過的程度，況且要說能力，海外歸國派的部門經理羅蔓文才是第一名。
　　羅蔓文的能力一如傳說中的厲害，還不到三十歲，外表精明幹練，氣場很是強大——元薇這三個多星期以來，一直是用看偶像的態度看羅蔓文的。
　　女人一邊統計著最新的市調表格，一邊想著，人家只比自己大一歲啊啊啊啊啊，如果自己三年內能到對方那種程度就好了，每次大家想破頭做出來，認定這次絕對完美無缺的企劃，羅蔓文總能在聽完簡報後立刻提出問題，然後大家也就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有疏漏。
　　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天分跟努力，才能達到那種程度，之前還有傳言說她是靠關係，所以才年紀輕輕就職掌大權，現在看來，公司嫉妒她的人不少啊，憑她的能力，再高一個位階也夠格……
　　一杯外帶冰奶茶出現在她的桌子上，「給你。」
　　孫霽的聲音。
　　元薇回過頭，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我，我嗎？」
　　孫霽好笑，「你。」
　　盯著桌上那杯奶茶，她心中驚疑——他怎麼了？
　　他上次這樣擺一杯奶茶在她桌子上是大四下學期的事情，這三個多星期來，沒人看出他們曾經交情匪淺，別說愛喝的飲料，他連去飲水機都不會幫她的茶杯加熱水，現在怎麼……
　　莫非，他也跟自己一樣，越是相處，越是想起以前？
　　但可能嗎？
　　說實話，她曾經有作過這樣的夢，夢境中，他們沒有分開過，他回國的時候，她還去機場接機，然後抱著他大哭，說自己很想他，他們就像所有的辦公室情侶一樣，會一起吃午餐，一起下班，有好看的電影上映時，會約好時間一起去看，她有他家的鑰匙，可以隨時進出他屋子，不用先告訴他，因為他說過，那也是她的屋子
　　每當作夢被鬧鐘叫醒後，她總是好久無法回復精神。
　　是啊，她嘴上不說，但心裡卻是明白的……
　　轉換成新關係以來，他們謹守著朋友的分界，共事者都知道他們以前是同學，但也僅止於此，其他的沒什麼特別，每次她因為滿坑滿谷的交叉市調而痛苦時，他從來不會伸手幫她，如果她被報表困住而延遲下班，他也還是準時在六點關上電腦，然後跟她說「明天見」，距離拿捏之好，連元薇有時候都會忘記兩人有過錯綜的過去，以為真的只是老同學而已。
　　可是現在……居然……說不定……
　　見她頓住，孫霽很平淡的說，「今天買一送一。」
　　嗷，對，前兩天臉書上就有人轉貼了，今天有活動，飲品外帶買一送一。
　　是多出來的……
　　元薇忍住想蔫的衝動，「謝謝。」
　　真是令人安心又複雜的一杯飲料。
　　買一送一……那玫瑰口味跟糖分比例二疋也只是還記得所以順手而為，唉。
　　內線電話響起。
　　「企劃部元薇。」
　　「進來我辦公室一下。」羅蔓文的聲音。
　　元薇驚——她工作能力屬於不特別強，但也沒到扯後腿的那種，因此十二月一日以來，不曾被羅蔓文召見，現在居然來了這麼一通電話，五年小資經驗告訴她，沒好事的比例比較大。
　　一分鐘後，女人立刻印證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直覺。
　　羅蔓文不是那種朝部屬丟東西的失控主管，但罵起人來也是很恐怖的，全程不帶髒字，卻讓元薇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她，元薇，居然把檔大小設定為B5尺寸，而不是規格化的A4。
　　於是當羅蔓文看完，把檔列印出來時，想當然耳，整個版面歪掉，本來應該滿版的東西這下全部偏向右上角。
　　羅蔓文把她諷刺了一頓後，說，「重做一份，把版面調好。」
　　「知道了。」
　　「這種浪費時間的錯誤不准犯第二次。」
　　「是。」
　　買一送一讓她想蔫，而格式錯誤則是讓她真的蔫了。
　　元薇拿著那疊檔回到座位，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電腦，彎彎的眉毛瞬間往中央靠攏——她的預設值的確是A4，怎麼印出來會變成B5，應該沒人會無聊到亂改別人的筆電吧？而且公司配的這台商務筆電要四萬多，四萬多的東西應該很耐用才是，預設值這種東西更不可能會自己變動，到底是……沒時間多想，她放下剛才弄到一半的市調，先重新排羅蔓文要的檔。
　　因為手腳也算快速，主管大人的臉色於是好了一點。
　　第二次回到座位上，元薇總算有時間再喝那杯奶茶，正體會那茶中的玫瑰香，手機響起，是同事群。
　　「星期五晚上聚餐，去不去？」
　　元薇想，吃飯有益增進感情，新部門，一定要多聯絡，於是沒問時間地點，也沒問吃什麼，立刻輸入「要」。
　　「陳天宗說要吃燒烤，不要穿太貴的衣服。」
　　元薇回了一個拇指圖，表示瞭解。
　　烤肉，烤肉，啦啦啦！
　　「乾杯！」
　　元薇喝了一口啤酒，再次深深覺得，聚餐真是太棒了，不只是因為吃，而是辦公室氣氛需要活絡一下，吃吃喝喝聊聊天，相處起來更融洽啊。
　　果不其然，平常都只談論公事的人，開始慢慢說起自己的事情，婚姻，小孩，感情狀況等等。
　　元薇正盯著自己放在烤盤上的菇，冷不防一句話飄入耳中。
　　「孫霽，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嗯？元薇小不爽的尋找聲音來源，是趙可光。
　　結婚有老婆的男人，幹麼管別人有沒有女朋友？
　　「現在單身。」
　　元薇點頭，好答案。
　　「不過，心裡有喜歡的人。」
　　好爛的答案。
　　「那真是太可惜了，原本想介紹我小姨子給你的。」
　　琪姊哎喲一聲，「趙可光，你看他那樣子像是找不到物件嗎？又不像你，少雞婆了。」
　　此語一出，引得大家一陣笑，此時，平常一直沒能參與話題的玉寧來了驚天一筆，「我之前一直約他，他都不跟我出去。」
　　元薇震驚了，瞎毀啊？玉甯居然曾經想染指孫霽？
　　琪姊奇怪道，「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啦。」
　　元薇想，每天接送算是普通朋友嗎？怎麼看都不普通好不好！果然是五歲一個時代，她已經不懂現在的應屆畢業生在想什麼了。
　　不過至少也解開她心中的疑惑，玉寧一定是想打聽孫霽，所以才幹方百計的親近自己，連假日都要來電一下表示情誼，元薇壞心的想，就憑你這種騎驢找馬的心態，孫霽就不會看上你了。
　　「孫霽，我看你條件這麼好，怎麼，追不到對方嗎？」
　　「算吧。」
　　「什麼算吧？說明白點，怎麼說我們在座的好多都三十幾了，結婚的結婚，生小孩的生小孩，可以給你一點意見參考參考。」
　　「我個性不好，對方不喜歡。」
　　趙可光哇的一聲，「你這樣還算個性不好啊？你的個性已經好到我想介紹小姨子給你了啊，我小姨子眼睛長在頭頂上，但我覺得她一定會喜歡你。」
　　「趙大哥誇獎了。」
　　「元薇啊……」
　　元薇還沉浸在那個「有喜歡的人」的衝擊裡，冷不防話題居然丟到自己這，她連忙打起精神微笑，絕不能讓同事看出她在內心世界發著神經。
　　「你不是跟孫霽是同學嗎？他以前有沒有過女朋友？」
　　女人頓時只覺得一支箭插入胸口，非常銳利。
　　痛苦的是，即便整個胸口都是血，也還要若無其事的微笑，「有啊。」
　　大家果然來了興趣，就連原本只是來應酬應酬，沒怎麼講話的羅蔓文也看了她一眼。
　　琪姊哦的一聲，「美不美？跟你比起來，誰比較好看？」
　　這，這是要怎麼回答？
　　在她猶豫中，孫霽出聲了，「差不多好看。」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很嬌吧？元薇，琪姊不是說你哦，我們都知道你很好相處的。」
　　面對琪姊的好奇，孫霽倒是回答得很大方，「有點而已，不過是可愛的那種，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講起前女友還這種語氣，多捨不得一樣，這種男人最讓人討厭了，會引起誤會的。」
　　「那也不要緊，反正我現在是單身，何況，她的確可愛。」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元薇只覺得他講這句話的時候，特意的看了自己一眼。

心心

第3章 (2)   

　　「看你的樣子，也雲淡風輕了，剛才我們這群已婚人士貢獻了那麼多柴米油鹽的話題，換你貢獻貢獻。」
　　「我們是同班，那女生很好看，新生訓練那天就引起騷動，開學不到一個星期，全系的人都知道來了一個那麼漂亮的女生，追她的人很多，財團公子，開保時捷上學的，外商公司的富二代，可是她沒收過任何禮物，還是每天搭捷運上下課，學生餐聽裡，永遠點最一般的東西，報告，作品，好多學長搶著要幫她做，她也不接受，寧願整個週末都泡在實驗室，一遍一遍修改資料，交上去的，一定是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東西。」
　　琪姊笑了笑，「傻孩子。」
　　「是很傻啊，但就是這點很可愛。」
　　孫霽一直覺得，如果有個人因為金錢而接受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因為金錢而離開自己——高中時，孫氏集團曾經出現過一次大危機，他的初戀女友就在那時候毫不留情的說再見。
　　他那時才知道，原來她愛的只是名牌服飾，海外旅遊，私家車接接送送，她想要的是一個願意為她花錢的少爺，讓她生活優渥，在朋友面前有面子，而從來不是真實的他。
　　於是當後來見到元薇如此視貴重禮物如無物，自然就留心上她了。
　　「那你怎麼追到人家的？」
　　「因為我也花了很多時間在實驗室，算是日久生情吧。」
　　有段時間，實驗室就只有他們兩台機器在動——兩人在實務上都很弱，只好勒能補拙，多做幾次，好得到漂亮的資料。
　　兩人從「你現在是什麼顏色」、「你的瓶子幾度」這種問題，變成要去哪裡吃飯，然後有次下雨，她沒帶傘，送她回家變得理所當然。
　　社區入口，元薇的眼睛彷佛有星光似的閃啊閃，男人忍不住，低頭親了她額頭一下。
　　元薇抿嘴一笑，大大的眼睛還是看著他，「心心要回南部幾天，把珍珠托在我這裡，貓咪……很可愛哦。」
　　男人立刻表示自己對貓咪非常有興趣，想上去看看。
　　以至於後來兩人在一起時，對於誰主動這件事情，一直沒能統一。
　　男人覺得是元薇暗示他，女人說：才不，她只是陳迤一個事實，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雖然兩人各有看法，但這不妨礙感情的進展。
　　兩人在一起時，元薇不知道他家境富裕，因此後來知道，也沒改變多少。
　　她從不會要他買昂貴的禮物，或要他帶她參加上流社會的餐宴，但對於他的其他安排，寒暑假一起出國旅行之類的，倒是很自然的接受了。
　　隨著時間過去，孫霽慢慢知道元薇喜歡的方式，她喜歡有溫度的東西，譬如說，旅行時一起共度的時光，回來後的那些照片，小紀念品，翻看時會微笑的事物，她要的是兩人可以共用的一切，而不是名牌包或者紅底鞋……
　　「日久生情聽起來不錯啊，怎麼沒在一起了？」琪姊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孫霽整理心情後笑了笑，「都說了我個性不好。」
　　「你要是個性不好，全世界就沒人個性好了。」琪姊顯然有點醉了，一屁股坐到元薇身邊，還一把勾住她的肩膀，「你告訴我，小帥哥為什麼跟他的正女友分手？」
　　眾目睽睽之下，元薇這位昔日同窗自然無法裝作不知道，只好回答，「孫霽當時要出國讀書……」
　　眾人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表示瞭解。
　　青春有限，距離與時間都是問題，等男朋友回國後來卻等到分手消息的事情常有聽聞，也難怪女生要為自己打算。
　　「那她現在呢？結婚了嗎？」
　　「沒有。」
　　「男朋友？」
　　「也沒有。」
　　琪姊笑了起來，「你們班的風水不好啊，看你們兩個，男的好看，女的漂亮，也都一個人，但比起來，孫霽還好上一些，至少人家有個目標可以努力。」
　　元薇勉強一笑，「是啊。」
　　到底是誰叫清酒的？不知道有人會發酒瘋，或者口無遮攔嗎？
　　他說有喜歡的人，是誰……
　　好暝，她現在有點理解琪姊了，琪姊昨天跟老公吵架，心情不好，所以喝多了，至於她自己，現在也想喝了。
　　散會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半，十二月的冷風沒有吹醒元薇，她還是略顯呆滯。
　　羅蔓文在這種時候還是很有主管架勢——問了各自居住的區域，順路的就合攤計程車。
　　「張玉寧你住哪？」
　　「我朋友要來載我。」
　　「元薇，你呢？」
　　元薇搖搖手，「我吹吹風就好，等等我自己搭捷運。」
　　羅蔓文點點頭，該上車的都上車了，現在只等張玉甯的朋友過來，到時候元薇也應該清醒些了。陳天宗就住附近，待會要自己走回家的，所以最後只會剩下她跟孫霽，她知道他們是同一個方向，也清楚他晚上沒喝酒，現在很清醒……
　　羅蔓文心中正暗自打算，卻沒想到孫霽一把拉起坐在花圃邊的元薇，「我送你回去吧。」
　　元薇呆呆的，「啊？」
　　旁邊一直說吹風但卻在等待機會的陳天宗咦的一聲，很快搶話，「你們不順路的，讓我來送元薇吧。」
　　孫霽客氣一笑，「你家走路兩分鐘就到了，不是更不順路？」
　　就知道他沒安好心，家裡就住在附近，也不離開，明明精神很好，卻說要吹風醒酒，大概等著人少些，想製造機會。
　　男人想到這裡，不免又看了看還被他拉著手腕的元薇，真沒看過哪個人明明狐狸精長相卻腦袋這麼笨的。
　　陳天宗見孫霽不退讓，乾脆直接跟女人說，「元薇，我送你。」
　　元薇見他往前，自然退後了一步，「不，不用。」然後拉拉孫霽的外套袖子，「我們回去。」
　　羅蔓文蹙起眉——我們回去？
　　「先走了，下墾期見。」孫霽向三人打了招呼。
　　三人不約而同對他點點頭，羅蔓文研究，張玉甯好奇，陳天宗扼腕。
　　孫霽知道現場氣氛詭異，但也不想管了，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愛怎麼傳就怎麼傳，總之，他現在只想先把旁邊的女人安安全全送回她的窩，這樣他也才能安安心心的回到自己的窩。
　　今天是週末，因此雖然時間晚了，車子還是不少，孫霽一下就攔到計程車，把元薇塞進去後，自己也跟著上去。
　　她住的地方不遠，跟司機報完路，不到十五分鐘已經停在社區外面。
　　男人結了車資，把女人拉下車，卻沒想到她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他聽到聲音回頭要扶已經來不及，
　　他急忙走到她身邊，聲音難掩急切，「怎麼樣？撞到哪裡？」
　　「好痛……」元薇兩眼淚汪汪，一副快哭的樣子。
　　孫霽眉毛都皺了起來，「我扶著你，走慢點。」
　　想當然耳，兩人這樣子開門進去，嚇得李心心從沙發上跳起來，「你們兩個被搶啦？怎麼這樣？」
　　「她喝多了，在人行道上跌倒。」
　　心心一看元薇的膝蓋，褲襪都破了，隱隱看得到滲血，「啊，珍珠前兩天才弄壞家裡的藥箱。」
　　男人一看，都有傷口了，也不能不上藥，「附近哪裡有二十四小時的藥局，我去買。」
　　「不用，你陪著她，天妮那有，我去拿——天妮住我們隔壁，她有時會有狀況，所以備用鑰匙放我們這，我很快就回來。」李心心邊說邊從電視下面的小抽屜拿出鑰匙，一下走了出去。
　　孫霽想想也好，從隔壁找怎麼樣也比他沖去藥局快。
　　元薇大三時就跟李心心住在這裡，他也來過幾次，知道元薇的房間在左邊，於是扶著她，開了左邊的門。
　　房間變化也不大，就是把放教科書的地方換成了職場進修，風景海報變成瑜伽流程圖，床鋪……
　　元薇雖然醉，但也沒到意識不清，見他停住腳步，微覺奇怪，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就見到那只大型的蘋果熊。
　　奇怪，蘋果熊有這麼好看？看到眼神都變了……嗯？啊——
　　啊啊啊啊啊！
　　元薇想起來了，那只蘋果熊不是她自己買的東西，是他送給她的……情人節……禮物……嗷……

心心

第4章 (1)   

　　李心心快被元薇煩死了。
　　星期五晚上，當她從天妮屋裡拿了藥箱過來，房間的兩人就呈現一種微妙的狀態，孫霽的臉上有那麼一點笑意，元薇卻是一副想挖洞跳下去的表情。
　　見她進來，孫霽很禮貌的說了時間太晚，要回去了，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可以打給他之類的，然後就告辭。
　　送走客人，折回房間後，她當然也就明白了原因，那個「原因」正擺在元薇的枕頭旁邊，一如既往的無辜。
　　「心心。」元薇哀嚎，「怎麼辦，他二疋看到了，他會不會以為我還對他有意思？」
　　為了安撫當事人，心心昧著良心說，「唉，那東西這麼久了，他應該忘了。」
　　元薇彷佛抓到救命稻草，「真的嗎？」
　　「男生都很粗心的啦，他們有時候連自己的東西都不認得。」
　　雖然聽起來狗屁不通，但還有酒意的元薇被說服了，心心給她擦了藥，又看她雙眼濛濛，便讓她上床先睡。
　　小豬薇隔天快中午才起床，洗完澡後，智力似乎恢復了，於是就開始一直盧她說，萬一孫霽以為自己對過去念念不忘怎麼辦？人家沒開口，她又不能跑去解釋，可是如果這樣造成誤會就不好了，如此之類的巴拉巴拉……
　　難得的假日，李心心卻快被這鬼打牆的問題煩死。
　　就連黏人的珍珠也似乎無法接受話聲不停的客廳，一溜煙的跑去房間避難。
　　如果是以往，李心心肯定會拉好友出去走一走，但元薇現在膝蓋有傷，走路顯然不是什麼好活動，何況街上現在都是聖誕裝飾，情人相聚的氣氛濃厚，只怕更是打擊。
　　心心想了想，總覺得這樣不行。
　　孫霽還喜歡元薇是肯定的，她對人家念念不忘也是肯定的，可是男的被分過一次，心有疑慮，女的分過人家一次，心有愧疚，於是兩人就這樣在原地轉啊轉……感情的事情不該由第三人插手，但若這樣漸行漸遠，未免又可惜了。
　　天妮是遇到個混帳，傷她很深，才會獨身至今，而自己呢，則是沒有定下來的意願，她們不是喜歡一個人，是各有各的人生問題，而且那些問題還沒著力點，無法克服便不能成為過去式，因此只能讓一切懸著。
　　可元薇不同，她已經有機會了，而且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讓她走出迷霧般的現在，走到她喜歡的地方，一個過去幾年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地方。
　　這會就見元薇吃飽睡飽，也重新換了藥，但更萎靡，在沙發上滾來滾去的，直到電話聲響起，也沒起來的意嗯。
　　「元薇，電話。」
　　女人臥在沙發上，完全不想動彈，「沒關係啦，沒有固定的來電鈴聲，所以不是熟人。」
　　「太吵了，你的初始鈴聲很吵。」
　　女人聽到這個，哦的一聲，這才伸手撈電話。
　　既然都拿了，就順便接一下吧，抓起手機一看，她瞬間瞪大眼睛，孫霽？
　　那日他給了名片後，她回家是有輸入通訊錄，可沒想過他真的會打……天啊，她已經好幾年沒在手機螢幕上看到這兩個字了。
　　女人拿起手機，用一種自以為很自然，但怎麼看都有問題的姿勢溜回自己房間，關上門，深吸一口氣，「喂。」
　　「我是孫霽。」
　　唉，真是禮貌得讓人微酸，這種語氣好像只是要跟她說，公司臨時有事，大家下午三點前回辦公室報到一樣。
　　「膝蓋的傷怎麼樣？有沒有發炎？」
　　嗷嗷，原來是特別打電話來關心她的，女人一下開心了，「沒有比較好，但也沒發炎，大概過幾天就可以痊癒。」
　　「那你這幾天自己小心點，慢慢走路，也別碰水，早晚都要看一下傷口，如果有發炎，要馬上去看醫生，別輕怱了。」
　　「好。」
　　一陣靜默，元薇覺得都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了，他叮囑了那麼多，是不是……會不會……有沒有可能……
　　女人看到床上的蘋果熊，一時衝動，「昨天……昨、昨天……」
　　然後昨不下去。
　　唉，她果然是俗辣女王，怎麼樣就是沒辦法問他，有沒有看見我床上那只紅色絨毛玩偶，還記不記得它是怎麼來的？
　　裝蒜雖然撓人心，但至少免去尷尬的可能性。
　　萬一他說認得怎麼辦，萬一他說記得又怎麼辦，難不成她要接著說，我只是一時忘記丟棄，可不是對你念念不忘哦——怎麼看都很有問題。
　　還是第一次共度西洋情人節的禮物呢，他那種心細如絲的人，最好是不記得，哎喲，喝酒果然糟糕，如果正常狀況，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男人好聽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昨天怎麼了？」
　　「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會，怎麼說也認識這麼多年了，讓你一個人，我回家大概也不會放心。」
　　元薇正預備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又補上一句，「單純關心，沒有別的意嗯，別誤會。」
　　她立刻蔫了，「我知道。」低八度的聲音。
　　啊啊啊啊，怎麼辦，她好討厭自己現在這樣，完全不受控制，心情會因為他一句無心的話而起起伏伏，又不是初戀，幹麼這樣啊！
　　「我就是問一下你的腳傷，沒事了，星期一見。」
　　一講完，元薇就聽到很清楚的，掛斷電話的聲音，忍不住哀嚎出聲，摟住那只蘋果熊，試圖尋找些許安慰。
　　怎麼辦？我覺得自己又想戀愛了，不是因為寂寞，不是因為怕一個人，而是因為出現了一個人，說話是我喜歡的樣子，個性是我喜歡的樣子，笑起來是我喜歡的樣子，基於這些理由，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起看電影，一起散步，煮飯給他吃，想要他牽著我的手，想要理所當然的關心他，也被他關心……
　　「那就去追啊。」
　　元薇嚇了一跳，回過頭，卻見心心摟著珍珠，靠在門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人家打電話給你，你只會支支吾吾說廢話，等掛了電話，才跟空氣告解，你發哪門子神經？」
　　「我剛剛說出來了？」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內心想……
　　「你酒還沒醒？」心心一屁股坐在她床上，放下珍珠，胖貓立刻毫不客氣從元薇身上踩過，然後蹲踞在床頭櫃。
　　「你看，這麼沒用的樣子，連珍珠都看不起你。」
　　元薇扁扁嘴。臭珍珠，平常她也對它寵愛有加，居然在這種時候直接從她身上踩過去，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裡。
　　「元薇，有件事情你可能沒想到，所以身為好人好事代表，我決定提醒你一下——退後幾步，以客觀眼光來說，孫霽怎麼樣？」
　　「很，很好啊。」
　　「個性好，氣質好，家世好，而且還沒有不良習慣，也沒豬朋狗友，放在感情市場裡，應該是很搶手的對吧。」
　　元薇點頭，她好像有點懂心心想跟她說什麼了。
　　「你自己覺得坎很大，需要時間才能跨過去，但別忘了，好男人這麼少，可能等你存夠勇氣，承認自己當初的錯誤決定時，人家已經名草有主，歡樂牽手過新人生了。」心心提醒她，「我們公司四百多人，裡面有多少單身女性，更別說他的世家圈子，名媛，千金，可能都看著這塊肥肉伺機而動，你還沒有體悟嗎？現在是女追男的時代了。」
　　元薇捂胸，這話太犀利了。
　　「看你這表情，該不會企劃部就有人動手了吧？」
　　元薇點點頭，「之前不是跟你說，有個應屆畢業的女孩子很黏我嗎，一直很想跟我成為好朋友什麼的，我昨天才發現，原來她的目標是孫霽，但因為她沒辦法突破孫霽，才想從老同學身上下手。」
　　心心一點也不意外，「所以我說，你如果不怕晚一步而錯過，就慢慢猶豫吧，你們分開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也不知道他在國外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不定以前忠於感情但現在變得很隨便。」
　　元薇發出一個有點抗拒的聲音，「應該不會吧，他現在看起來跟以前差不多，應該不會亂來……」
　　「你跟他現在很熟嗎？」
　　女人胸口一痛，中箭。
　　「給自己一個期限，耶誕節，或者元旦，如果你不能有所行動，那就跟羅蔓文提出申請，以不適住的理由轉回業務部，反正也才一個月，這理由可以用，不會有人懷疑，遠離情緒過敏原，展開新人生。」
　　「那樣太快，現在都二十幾號了……」
　　「不然你是想拖到明年端午節啊？」
　　女人再次中箭。
　　「好，再給你三個月，等你儲存夠足夠的勇氣去跟孫霽說：對不起，當年是我愚蠢，我笨，原諒我，請給我機會，我想跟你重新開始。然後他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不用再提，讓我們重新開始？錯，他會說，，謝謝你的心意，但我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感情很穩定，所以不能接受你。」
　　嗚嗚，好寫實的一段話。
　　她腦海都有畫面了，她是怎麼樣認錯，然後他風度翩翩的拒絕，回到家後，她只能抱著蘋果熊，暗自飲泣……
　　「其實這有點像拍賣，因為下不了手，所以追蹤，想說等對方降價再出手，可沒想到隔天醒來，已經被別人標走了，追蹤也沒用，別人買走了就是買走了，你就算願意出雙倍價格，包包也是別人的。」
　　元薇猶豫了一下，說出自己心底的疑慮，「可是，萬一他拒絕我怎麼辦？」
　　「拒絕你是正常的，就再努力啊，如果甩了我的男人回頭求和，我也不可能馬上說好，總要看看對方表現再做決定，好歹你們曾在一起那麼久，總不至於他是果斷拒絕，還是評估性的拒絕都分不出來吧？」
　　元薇想想，也是。
　　而且事情會變成現在這種芭樂狀況，完全都是她一個人搞出來的飛機，如果按照責任分配製，她就是得負責全部。
　　不想再次錯過，不願讓給別人，所以，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了。
　　「心心，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勾引他。」
　　「呃……好吧。」雖然立足點有點不太對，但至少目標一樣，「你呢，不用想太多，心裡卡卡時，就告訴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把這次當作第一次戀愛，不要有顧忌，坦誠相對，那麼即便後來還是不如人願，至少也不會後悔。」

心心

第4章 (2)   

　　午餐時間，孫霽一如以往，自己一個人進入員工餐廳，點了套餐後，找了個位置坐下。
　　員工餐廳的菜色一般，不過在國外待了這麼些個春夏秋冬，他對吃食的標準已經降低很多——今天他選的是簡單的咖哩飯。
　　才打開餐具包，便覺得對面有人坐了下來，男人抬起頭，居然是元薇。
　　「我坐這裡喔。」
　　女人不是詢問，而是用可愛的方法告知，他當然也只能說好，何況，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他還挺想念以前一起吃飯聊天的日子，元薇是個笑點很低的人，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她很開心，他喜歡看她笑得眼睛眯眯的樣子，那總能讓他覺得世界很美好，對未來充滿期待。
　　「膝蓋怎麼樣？」他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走路姿勢雖然還好，但步伐卻比較小，速度也比較慢。
　　元薇開心地想，感謝大人相詾，回話總比開話題容易，「還是挺痛的，不過沒發炎，我每天都換藥。」她一邊拆餐具包，一邊丟出自己考慮了一個早上的安全話題，「你送我回家不順路？你現在住哪？」
　　這問題應該很棒吧。
　　雖然她早就從心心那裡知道他還住在以前的公寓，但那是心心從老程那邊得到的情報，不是當事人告訴她的，現在她從他口中問出，這樣以後說起來，才顯得自然。
　　「還是住原本那邊。」
　　「伯父伯母都沒要你回家？」
　　「是有，不過姊姊們都住家裡，太吵了，我應付不來。」
　　元薇有點意外，「還在吵啊？」
　　男人點點頭，臉上少見的出現了無奈的神情。
　　孫霽有兩個姊姊，婚後都住家裡，兩姊妹從小就覺得父母偏心，比較喜歡另一個姊妹，好的東西都給對方，差的給自己，因此都想拉這唯一的弟弟做為自己這邊陣營的人。
　　孫家非常重男輕女，他這弟弟不只在爸媽面前，在爺爺奶奶面前也都很能說話，於是導致孫霽耳朵總是不清靜。
　　住在外面都會被電話攻擊了，姊姊興頭所至，甚至會到學校找人，連元薇都莫名其妙的跟兩位姊姊個別談過心，兩位姊姊也都再三交代，要她一定要在弟弟面前說自己好話……
　　元薇當然知道這對姊妹的奇特情形，只是沒想到都過了這些年，兩位姊姊也都三十幾歲了，還在爭這個。
　　「那你姊夫們沒辦法勸？」
　　「怕勸了後遭殃的是自己，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人誠心地說，「你也真辛苦。」
　　「還好。」男人想，最讓我辛苦的人，其實是你。
　　姊姊們不過就是手足間的吵鬧，再瞎攪和也是姊妹，他不擔心，反而是她，總讓他又愛又氣的，放不下心。
　　話說回來，這女人今天是怎麼了？
　　過去這段時間，對他都是閃閃躲躲，今天居然主動接近，餐廳這麼大，空位還很多……
　　「有事要跟我說？」
　　「為、為什麼這麼問？」
　　男人點點頭，她會這麼說就代表答案是肯定的，但她又不想這麼快承認，「隨口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是這樣的嗎？
　　自從心心恐嚇她說，像孫霽條件這樣好的男生，說不定早就有女朋友了，也說不定倒追他的女生太多，他正在慢慢考慮哪一個最合適——結果就是，連續兩天晚上，她都夢到相關夢境。
　　第一次是同學會，她打扮得美若天仙，自信滿滿的前去，但孫霽卻帶著自己大腹便便的女友出席，笑得嘴巴都快裂開的說女友多賢良淑德，溫柔體貼，遇見她是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驚喜，現在超幸福，等小孩生下來後會補辦婚禮等等，於是元薇就在心情極差的情況下醒來。
　　那句話，明明就是他跟她說的——元薇，遇見你是我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驚喜。
　　昨天則是夢到，她鼓起勇氯跟他說對不趄，請他再給她機會時，一個女人從旁邊走來，一把挽著他的手說「老公，快點回家吃飯了，嗯，這女人是誰……」，於是她當場倒臥在地，無法動彈，即便是醒來，也還記得那種痛苦感覺——再也來不及的，沒有機會的……
　　因為這個緣故，早上在捷運時，她就決定了，至少要踏出一步，考慮過後，她給自己設定的任務是搭話。
　　到新部門以來，她基本上沒主動跟他說過公事以外的話，所以今天她一定要主動的跟他說出不關公事的話題。
　　整個上午她心不在焉，就等著蹲點製造偶然，沒想到孫霽居然問她「你有話跟我說」，好像很想速戰速決似的……
　　女人皺了皺眉，慢吞吞的問，「你不習慣對面有人？」
　　男人笑了，「你說呢？」
　　蘋果熊還放在床頭是吧？連那個在泰國買的木制相框都還留在桌子上，雖然照片已經換成她一個人的獨照，但相框背後用麥克筆寫的字可無法換掉。
　　原本他只有三成把握，但看到她的房間，他幾乎有了九成肯定——元薇心中還有他，所以她越來越彆扭，越來越不自然，不肯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以反問來決定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因為心情篤定，男人此刻很悠閒的欣賞她困窘的表情。
　　這女人還真的很得天獨厚，明明也老大不小，但完全沒什麼變，連說話時的小表情都一樣……
　　「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男人抬起頭，見羅蔓文捧著盤子站在另一邊，便禮貌性的替她拉開椅子，「當然不介意。」
　　羅蔓文坐下後，倒也沒浪費時間，一邊拆餐具一邊說，「上次實在太不湊巧了，你這週末有沒有空？」
　　元薇豎起耳朵，她聽到了什麼？羅蔓文問孫霽週末的時間，這麼直接，這麼乾脆，完全不管旁邊有沒有人？
　　企劃部才十個人啊，除了張玉甯之外，羅蔓文居然也對孫霽有意嗯，她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男人桃花這麼多呢？張玉寧就算了，她那種騎驢找馬的個性，孫霽絕對不會喜歡，但羅蔓文聰明幹練，是孫霽喜歡的另一種類型。
　　時代在改變，會照顧自己的女生越來越搶手，羅蔓文一看就知道于公於私都是很俐落的那種人，年紀輕輕就執掌一個部門，說不定家裡牆壁還掛著法國藍帶烹飪學校的研修證照，這敵人太強大了。
　　不過慶倖的是，聽她詢問的語氣，他們應該還沒進入另一種模式，這代表，自己還有機會。
　　元薇在心中握了握拳頭，上天對她還是不錯的，如果不是連續兩天惡夢，她今
　　天就不會鼓起勇氣過來搭話，如果沒過來搭話，就不會發現原來自己有這樣強勁的敵人……不行，她沒時間再猶來豫去了，得加緊腳步才可以。
　　「有沒有具體的時間？」
　　啊啊啊啊，問時間，而不是一口回絕，孫霽顯然赴約的意願頗高，看來，這兩人雖然不是男女朋友，但關係也比一般朋友往上一點。
　　羅蔓文回答，「星期六的七點以後。」
　　「沒問題，我會挪出空檔，再把地點告訴我就好。」
　　元薇搗胸，這時間，太晚了吧，吃個飯，再找地方喝個飲料，就……孫霽跟羅蔓文居然是那種關係——她果然還是太單純了，忘了這世界的男女除了情人跟朋友之外，還有第三種可能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不過，她還在旁邊耶，要約這種事情不會等私下，幹麼要當別人的面，一點都不尊重別人。
　　面對桌上的套餐，元薇突然失去食欲。
　　隨便吃了幾口，她便說飽了，草草離開。
　　看了眼離去的女人，孫霽說，「不介意的話，我想多帶個人過去。」
　　羅蔓文看著元薇的背影，「我以為你們只是同學。」
　　男人大方的說，「我們是同學啊，上班第一天不就說了嗎？」
　　那是怎麼樣的同學？
　　羅蔓文不是傻瓜，她看得出來孫霽對那女人的特別，不是他送她回家那天，而是第一次開部門會議——玉寧給大家都準備了剛沖好的熱茶，男人只看了一眼就跟元薇說「轉角有冷飲販賣機」，兩分鐘後，就看她拿著冰飲回來。
　　玉寧奇怪的問，都十二月還喝冷的，元薇說自己怕燙。
　　玉寧更感奇怪了，說這種天氣，放一下就涼了，元薇卻苦著臉回答：可對我來說那還是很燙啊。
　　羅蔓文頓時知道，這兩人絕對不只是普通同學，孫霽知道元薇是貓舌，而一般同窗，不會注意到這點，即便吃過幾次飯知道這點，但都好幾年不見，照理來說應該也忘了，除非，他們不是一起吃過幾次飯，而是無數次，多到即便許久不見了，也沒有忘記。
　　兩人過去是什麼樣的關係，她心裡有數。
　　而不管他們是因什麼原因分開，孫霽顯然都對元薇餘情未了……
　　不行，她得好好再想一想，該怎麼辦才好。

心心

第5章 (1)   

　　幾天後，元薇就知道自己誤會了——原來羅蔓文說的「見面」，指的是每月一次的財團晚宴，是這幾個月才開始的固定活動，各財團掌權者交換情報，也讓孩子們認識認識。
　　當然，她這才知道，羅蔓文原來是世家千金，外祖父以航運起家，資產驚人，可以跟孫家平起平坐的那種。
　　至於世家千金為什麼會到核心科技任職，這就不是她可以理解的範圍了。
　　昨天，孫霽說請她幫忙時，她還以為是「順便幫我列印一份」或者「我要離開一下，如果電話響了，幫我接」這種雞毛蒜皮小事，沒想到居然是女伴。
　　男人說，有個私人宴會，不過他缺少一位女伴。
　　正苦無機會的她，當然馬上答應。
　　於是乎，週六黃昏時分，孫霽便開車來接她。
　　元薇很清楚自己在外表上的優勢，只化了淡妝，長髮挽髻，小禮服是畢業舞會時孫家大姊送給她的，樣式簡單典雅，香檳色的緞面很襯她的雪白皮膚，是很貴的牌子，當時為了製造話題，全球只做了三十件，她原本不敢收，後來孫家大姊跟她說那是舊衣，自己產後穿不下，放著可惜，她才放心收了。
　　孫霽一見她，立刻稱讚，「很漂亮。」
　　元薇馬上開心了。
　　宴會是在飯店的頂樓餐廳舉行，介於家族聚會與正式晚宴之間的氣氛，不算太嚴肅，但還是讓平民出身的元薇有些壓力。
　　男人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低聲道，「別緊張，長輩們基本上還是來談生意的，不太會主動來跟晚輩說話，如果過來，你就點個頭，微笑就好。」
　　「那如果對方問我是誰呢？」
　　剛講完這句，就有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過來，滿臉堆笑，「孫先生，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歐陽先生。」
　　那位歐陽先生轉頭看了元薇，臉上立刻出現驚為天人的表情，「這位是？」
　　「元家二小姐。」
　　「原來是二小姐，幸會，幸會。」
　　元薇想笑，但也知道不行，於是只能強行忍住，點頭，微笑，當作是招呼。
　　「不知道孫大小姐今天會來嗎？敝公司一直在等大小姐對於新企劃的回覆。」
　　「她已經出門一陣子，應該快到了。」
　　「那就好。」得到想要的情報，歐陽顯然是松了一口氣，「那我就不耽誤二位了。」
　　看那位歐陽先生喜孜孜的背影，元薇終於忍不住笑出來，「這樣也行？」哪來的元家啊？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不愛來了，很多時候的對話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如果我再多介紹你幾次，一定會出現『久仰』這種話。」
　　元薇側過頭，輕笑出聲。
　　男人見她眼睛帶笑，嘴角微彎，內心突的一跳……魔女。
　　「怎麼了？」
　　「沒事。」男人一臉鎮定，「去喝點飲料吧。」
　　女人眯起眼睛，嗯，不對勁。
　　他剛剛的表情，似曾相識，她以前看過那種樣子，只是忘了到底是出現在什麼時機……
　　男人拿了兩杯無酒精香檳，「喝這個，放心點。」
　　元薇知道自己上次聚會是喝多了，不過，也不常常那樣，她會那麼放心，其實有很大的原因是他在旁邊。
　　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意外的還不錯，於是她一飲而盡。
　　孫霽見狀，把自己的遞給她，元薇也很自然的接了。
　　吧台在邊角處，因此很容易看到全場的狀況，「這種聚會什麼時候開始的？」
　　「聽我姊說，大概半年吧，場地就固定在這裡，幾家輪流買單。」
　　「曾經有人因為這個聚會而開始戀愛，或者下定決心跟身邊的人結婚嗎？」
　　孫霽笑，「你看出來了？」
　　「嗯，比起交換情報談生意，長輩們更積極在看年輕一輩的談話狀況，還有幾位好像巴不得親自過去指導一樣。」
　　「我爸媽那代，只要品行純良，門當戶對就好，可是我們這一代，要的很多，觀念上，思想上，興趣，閒暇，都要合拍，有的單身，有的明明有男女朋友卻不結婚，大家不急，倒是急了長輩。」
　　元薇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孫家拜訪的狀況。
　　原本以為是各種刁難的一場硬仗，沒想到孫家的長輩卻都很喜歡她，明明才大一，卻一直催他們快點訂婚，這樣一畢業就能結婚，快點生小孩……呃，不想也罷，徒增感傷。
　　「哈羅，孫霽。」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很自然跟他打招呼，「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白西裝長得有些面熟，臂彎裡還挽著一個穿著大膽的年輕女孩，胸前開得很誇張，誇張到就算下一秒走光，元薇也不會覺得意外的那種地步。
　　孫霽顯然跟他還算熟識，很快的握了一下手，「偶爾得出現一下，不然回家會被念，你不也是？花點時間換取耳根平靜。」
　　白西裝露出無奈又瞭解的笑容，視線往旁邊移，看到穿著香檳色禮服的女人，立刻眼睛一亮，「這位是？」
　　「我朋友，元薇，這位是——」
　　「我叫羅蔓學，元小姐你好。」
　　羅……蔓……學……她好像知道他是誰了，嗯，仔細看來，眼睛跟鼻子部分很像——來飯店的路上，孫霽已經跟她提了一些，孫羅兩家其實是有點交情的，他跟羅蔓文也算青梅竹馬，不過她國中畢業後便到德國去讀書，後來就沒再見過，倒是羅蔓學，偶爾會見到。
　　「元小姐好漂亮，是明星嗎？」
　　「不是。」
　　羅蔓學見元薇笑容依舊，完全沒有被誇獎的興奮，倒是覺得奇怪了——這招雖然很爛，但很好用，幾乎每次一說，對方一定會笑得像花一樣，說「哪有」。
　　他卻不知道，元薇自從身高抽長之後，最常被問到的就是這句話，「你是明星嗎」，要不就是「想不想當明星」，十幾歲聽到現在，她早就沒有感覺了，不只如此，還有點膩。
　　「元小姐對演藝圈有沒有興趣？我自己有在投資拍電影，正缺一個女主角，我一看你就知道……」
　　孫霽打斷他，「她沒興趣。」
　　羅蔓學咦的一聲，孫霽居然打斷他？
　　雖然不是什麼好朋友，但也認識十幾年，他很瞭解孫霽有多四平八穩，進退有度，這完全不像他會做的事情，他跟這女人……對了，他剛才還把自己的酒給了她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羅蔓學生平無大志，最愛跟人搶女人，他家世好，嘴巴甜，長得也不賴，又願意製造驚喜，花時間接接送送更不在話下，幾乎是想追誰就追得到，孫霽喜歡的女人啊……很有挑戰性。
　　不過正主在旁邊，也急不得，羅蔓學想想，從西裝暗袋拿出了名片，「元小姐，這是我的名片，你先留著，如果哪天改變心意——」
　　孫霽一把抽過名片，然後塞回他西裝口袋，面無表情，「她不會改變心意的，別來招惹她。」
　　羅蔓學眯起眼睛，笑了。
　　旁邊的女人見兩個男人為了元薇已經過了幾次招，儼然是不把她放在眼裡，早就不滿——她可是頂尖的模特兒，時尚圈裡，說起安娜誰都會知道，她走到哪裡都是目光焦點，這兩個男人居然完全無視她，見元薇一臉無辜，她更是不爽。
　　「元小姐，給你個小建議。」
　　感受到不太善意的語氣，元薇選擇微笑以對——她雖然不是上流社會出身，但她學過國際禮儀，有時候，不要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讓對方覺得拳頭打在棉花上，自然會知難而退。
　　「你的禮服顏色雖然不錯，但樣式實在過時了，加上剪裁工法也不細緻，穿出來很不得體，還有，臉型配上V領衣服，頭髮要放下來才好看，挽髻雖然方便，可是卻太偷懶了，有些失禮。」
　　果然，開始人身攻擊了。
　　元薇想了一下，決定裝作沒聽到，拉拉孫霽的袖子，「有沒有東西吃？我肚子餓了。」
　　孫霽頗為難看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後，稍稍好轉了一些，「這裡的法國麵包還不錯，我叫服務生送上來。」
　　「我要有抹醬的哦。」
　　男人笑著叫住了剛好經過的服務生，要他送切片的法國麵包跟綜合抹醬過來，也順便要了去冰的紅茶，顯然已經把白西裝跟暴露女晾在一旁。
　　安娜為之氣結，「元小姐，我是用我的專業在建議你，是為了你好，什麼場合就該穿什麼衣服，你的衣服，你的髮型，通通不合格，化妝也是，專業化妝師的錢不能省，至於鞋子？這什麼鞋，我連看都沒看過，該不會是夜市買來的吧？」
　　安娜越說越大聲，已經引起不少人注意，大家都認得她，知道她是時尚圈的人，說話有一定的專業度，此時，全順著她的話打量穿著香檳色禮服的女人。
　　指指點點、窸窸窣窣的耳語很快傳出，孫霽臉色更形不善，元薇也覺得不太喜歡這氣氛。
　　倒是罪魁禍首之一的羅蔓學正笑著，彷佛期待一場好戲。
　　孫霽一下拉起元薇的手朝門口走去，邁開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安娜小姐，元小姐這件禮服，是老巴黎的限量品牌服，不過因為數量少，所以也不怪你沒見識過，但這雙鞋子是MK的手工鞋，你連鞋底邊緣的MK特有工法都看不出來，看來，你的專業有待增進。」
　　飯店門口，元薇瑟瑟發抖的靠在孫霽旁邊，等飯店的泊車人員把車子開過來，明明是臺灣啊，為什麼會這麼冷？還有，她的小毛披肩居然放在車上了，嗚嗚。
　　孫霽見狀，脫下外套將她包住，又把她摟向自己，「忍耐一下。」
　　男人親密的舉動讓元薇一呆，繼而一喜，看來，即便追求者眾，他對她也還是有點感覺的，泊車小弟慢慢來，別這麼快找到他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