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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天道親閨女

  不得不承認,柳清音果然是天道親閨女。

  林啾記得,像回雲澗那樣的地方共有六處。

  她與魏涼去了其中三處之後,發現柳清音總是先他們一步取了東西離開。魏涼都氣樂了,故意打斷原本定下的順序,先去了最遠處——極北之地,取那萬年寒火。

  沒想到還是撲了個空。

  從北地回來之後,魏涼順道去了沙丘,卻發現沙蛇王已死在了巢穴中,膽被取走。

  魏涼冷笑不斷,風馳電掣般趕到最後一個地方。

  這裡是一個古墓。

  二人本來沒抱多大的希望,卻沒想到,這座千年古墓居然封印未破。

  墓室修在地下,是一處巨型墓葬,地面上只豎了一塊很普通的黑碑,尋常人根本不會發現底下有一處被封印的大墓。

  「誒,她還沒來!」林啾揉了揉眼睛,滿目驚喜,「蹲她蹲她!」

  忽然無所事事,二人之間的氣氛很快就變得奇怪起來。

  林啾感到微微有一點尷尬,便抱著手,慢悠悠地踱到墓碑後方,裝模作樣地察看四周。

  此地是一片又黑又密的柏樹林。一座巨型古墓,足以影響整座山頭的風水,站在樹林中,總覺得風特別冷,四周特別昏暗。

  一陣陰風拂過,林啾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墓碑前的魏涼。

  只見魏涼恰好慢悠悠地抬起頭來,衝著她,呲牙一笑。

  林啾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見過這般詭異的笑容。鴉青的樹影之下,他的臉特別白,白得泛著一點青,牙齒更白,彷彿還有一點尖。

  笑容浮起時,臉頰上的肌肉異常僵硬。

  林啾的頭皮瞬間就麻炸了!

  她現在已經是半隻腳踏進了元嬰的修士,要放在凡間,那便已經是仙人了。

  什麼厲鬼,什麼殭屍旱魃,在她眼裡就是初級小怪,殺了都不漲經驗的那種。

  她以為自己已經百無禁忌了,卻不料,魏涼一個陰滲滲的笑,差點叫她破了功。

  「魏……涼?」她感覺後頸的寒毛一根接一根倒豎了起來。

  他的笑容逐漸消失,不回答,只直勾勾地望著她。

  她頭皮發麻,正要拔劍時,只見魏涼腳步一動,面無表情地繞過墓碑走向她。

  他神色冰冷,對她說道:「還不下墓,在等什麼。」

  林啾高懸到了半空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她眼珠一轉,大叫一聲:「我又不知道路!」

  魏涼拂袖轉身:「跟著我。」

  只見地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條陰森幽黑的通道。

  在她遲疑時,魏涼已踏了下去,回頭看著她:「怎麼不動。」

  林啾莞爾一笑,跟了上去。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瞭解魏涼,魏涼也不瞭解她。

  但此刻,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人雖然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但她瞬間就知道是個假貨。

  神態、動作、語氣,處處是破綻,根本不需要費神去分辨。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記住了他的種種細節,哪怕這個人故意做出一副高冷的姿態,她還是一眼就能拆穿。

  發現他是人不是鬼,而且還是個東施效顰故意模仿魏涼的人之後,她就一點也不虛了。

  她故意大聲說話,真正的魏涼卻沒有出現,這意味著她誤入了結界。虛實鏡並不能幫助她離開結界,而她也不想貿然暴露自己的底牌。

  於是她假裝中計,看看這個「魏涼」打算耍什麼花招。

  這片林子本就昏暗無比,走進幽黑通道後,背後那一點可憐的天光很快就徹底接續不上,沒走出多遠,眼前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金丹期無法在黑暗中視物。

  林啾放出靈氣,凝成一盞暗金色的小燈,用一道細細的靈氣牽著,飄在自己肩膀上方。

  她小心地操控著一縷縷細微得幾不可見的靈氣,自燈上散向四方。看似是燈光,實則是將靈氣凝成細絲散向周圍,罩住整個身體,好讓她時刻感知週遭的狀況,以及防備危險。

  通道鑿得很粗糙,一股股石塊深埋地下特有的霉潮味道從通道底下飄出來。

  走了一會兒,靈氣彷彿觸到了一層像水膜一樣的東西。

  林啾留了神,看著「魏涼」。只見此人穿過這層「水膜」之後,身高著裝髮型立刻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他轉過身,滿臉陰笑,盯著林啾。

  「美人兒,來都來了,請吧。」

  林啾假裝嚇了一大跳:「你不是魏涼!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你為什麼把我騙到這裡!」

  這名男子的長相其實算是中等偏上,只不過生了一雙蛇形三角眼,看人的時候陰惻惻的,好像隨時在打壞主意,便給人一種很糟糕的感覺。

  「算你倒霉咯,」男子聳了聳肩,「誰叫你發現了墓道?」

  林啾:「???」

  她真沒發現啊。那鬼林子到處都是黑黢黢的一片,若不是這個人扮成魏涼帶她下來,她還真沒發現地上有條路……

  男子笑道:「你不要指望魏涼來救你。木師妹早已在墓外布下了水鏡結界,她對付魏涼,我和師弟取了墓中寶貝,然後……便會放你離開。」

  林啾被社會毒打多年,早已不是諳世事的少女。

  見這男人目中閃爍著銀邪之光,她自然能猜到他的齷齪心思。

  ……等等,木師妹?!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

  木柔佳。

  後期最重要的女配,若是在男頻小說裡面,定會被男主收進後宮的那種重要女配。

  此女精通媚術,差一點點就在墓中和男主成就了好事。幸好最後關頭柳清音及時趕到,攪黃了這對野鴛鴦。但經過一番暖玉在懷的繾綣溫存之後,秦雲奚對木柔佳終究也是動了幾分男女情,事後屢屢對此女心軟,害柳清音吃了不少苦頭。

  難怪柳清音沒來這裡——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

  秦雲奚沒有告訴她這處古墓的存在,便是要留給木柔佳。

  「真是有情有義秦雲奚。」林啾嘖嘖讚歎。

  其實仔細想來,前一世的柳清音還挺可憐的,前期苦苦追求師尊這座冰山,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冰山卻漸漸融化了,從此虐身虐心,狗血大戲一出接一出。

  男主反正都是「不得已」,都是被暗算的。

  女主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反正壞的都是女配。

  林啾忽然呼吸一滯。

  這個男人剛才是不是說……木柔佳正在對付魏涼?怎麼對付?用她對付秦雲奚的那一招嗎?

  林啾記得書中木柔佳是怎樣對付秦雲奚的。

  在那幽暗的古墓之中,木柔佳幻成了柳清音的模樣,一顰一笑,無不風情滿滿。一轉身,一擰腰,一甩髮,彷彿自帶濃香暗影,令人目眩神迷。

  秦雲奚以為柳清音又中了什麼招,當即上前攬住了她。

  但見懷中佳人口吐芬芳,眼兒如絲,道:「郎君,再不救我,我便要死了……啊,請,快一點……」

  秦雲奚神色略有掙扎,終於難敵心中的愛意,便將外袍摘下,鋪在那棺木之上,懷抱佳人,緩緩傾倒……

  若不是真正的柳清音打破結界衝了進來,秦雲奚與木柔佳,便要將這陰森墓室生生變成洞房花燭。

  結界破滅,木柔佳露出真容。

  雖不及柳清音容顏絕美,卻更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姿,清昳異常。

  因為她只是以身引誘,並沒有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秦、柳二人也沒道理殺她,只能放她離開。

  木柔佳臨走之前,將開啟墓中密室的鑰匙交給了秦雲奚,她告訴他,這處秘藏她多年前便發現了,苦於沒有鑰匙,打不開最後的密室。這一次也是機緣巧合,她無意中尋得線索,拿到了鑰匙,便隻身再探古墓。

  不料剛到此地,便遇上了秦、柳二人。她自知不敵,便設計將柳清音困在墓外,引秦雲奚入墓,試圖用媚術控制他。既被識破,她也無話可說。

  她感念郎君不殺之恩,道出實情,交出鑰匙,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秦雲奚心中,這個女子留下了既美好又旖旎的印象,引發了後續不少風波。

  林啾草草回憶了一遍,雙唇不自覺地越抿越緊。

  魏涼滿腦子都惦記著和自己雙修,會不會中計?現在回頭「救」他,還來不來得及?林啾的心微微下沉,彷彿要直通通地沉到丹田去。

  這種事,怎麼防?仙魔一戰之後,仙域各大宗門陸續登場,其中不乏天資絕艷之輩,高階修士個個肌膚無暇,冰膚玉骨,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修媚術的尚且下乘些,更多的女子卻是相貌、心性、氣質皆為上等。

  防得過來嗎?

  若是魏涼自己不警醒,或者說不願警醒,那與前世的秦雲奚便沒有什麼區別了。書中的柳清音在與男主徹底確定關係之後,每日斬妖除魔之餘,便是忙著斗小三小四小五……直到飛昇。好在她的身邊還有個王衛之,每每她在男主那裡受了氣,便徹夜不歸,和王衛之對月飲酒,讓男主也好好受受虐。

  越虐情越深。

  林啾忽然便笑了。

  這種感情,要來做什麼?男人若是有意放縱,那他遇上的每一個女人,都有可能是綠茶白蓮。

  真正賤到極致的人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正常人碰了壁便會離開。綠茶這種生物,十個有八個是那些當斷不斷的男人養出來的、慣出來的。

  既然她方才一眼就看出這個三角眼瘦男修並不是真正的魏涼,那麼,若是魏涼眼瞎,辨不出木柔佳假扮的自己……這種男人還留著過年呢?

  林啾那顆微沉的心頓時穩穩地回到了腔子裡,不再猶豫要不要返身出去。這裡道路不止一條,有這三角眼帶路,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正要繼續往前走時,鋪展在身後的靈氣末梢忽然觸到了一個人。

  林啾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獰笑的胖子已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想走?別做夢了!」

  她看不穿這二人的修為,但她一點也不虛。

  她發現「看穿別人修為」這件事,其實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玄乎。

  並不是說修為高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修為低的人究竟是什麼修為。也不是說修為低的人看修為高的人,便是一團迷霧。

  修為又不是頂在頭上的經驗條和數字,看穿修為,並非那麼簡單。

  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分析和判斷。

  修真之路,道阻且長,每每進階一小步,要花費的都是無窮的精力和苦力。有些經驗,只有自己親身體驗過之後,才會明白。

  因為修真等級劃分很細緻,每一步都需要不同的領悟和過程,所以高修為者看低修為者,便像是在看曾經的自己——對靈氣的掌握到了哪一個地步,是游刃有餘還是捉襟見肘,瓶頸在哪裡,靈氣收支情況如何……從種種細微之處便能找到足夠的確鑿證據,知道對方此刻處於哪一個階段。

  到了元嬰期,與天地靈氣的感應便會更深。具體來說,與金丹期的不同,便是元嬰可以做到真正的遠程操縱靈氣。

  譬如林啾,她可以靈氣外放,但這些外放的靈氣必須是牽引到她身上的,就像鎖鏈一般。一旦中途被截斷,那麼,那些離體的靈氣便會棄她而去,回歸天地,不再屬於她。

  但是到了元嬰期,便能把靈氣當成迴旋飛鏢來用。同時也能夠感應旁人的靈氣波動,以此來判斷對方修為。

  像林啾這種靠著業蓮晉階的異類,沒有一步一步經歷過苦修,所以她看不穿別人的修為,別人也看不穿她的修為。

  修為更高者,只能大約知道她是個金丹修士。而她,也只能辨認自己的同類——比如純粹靠著丹藥來升級的國師之流。

  林啾看看前方的三角眼瘦子,又看看身後滿身橫肉的凶煞胖子。

  書中,木柔佳在墓中引誘秦雲奚的時候,修為是元嬰中,這兩個人既是她的師兄,那麼修為也高不到哪裡去,撐死就是化神,八成只是元嬰。

  林啾的判斷沒有錯。截住她前後的兩名男修,修為都是元嬰期。

  他們這一門,走的是邪修之路。男女都修習房中媚術,靠著採補來走捷徑。明面上,都講究你情我願,也會同門之間互助互修,所以正道之士雖然看不慣,卻也只能是口頭譴責,無法定他們什麼罪。

  再說,修真第一大世家王氏,不也利用玉心經來坑人麼?王氏一日不曾沒落,這些邪門邪術便一日不會被肅清。

  自然,明面講究你情我願,背地裡,卻不知做下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

  便如此刻。

  將林啾騙入墓室之中,目的為何,不言而喻。

  林啾唇角帶著笑,緩緩開口:「道友,我說要走了麼?都到這裡了,肯定得進墓室看看啊。」

  二人微微一怔,胖子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莫不是臉上的獰笑還不夠明顯,這個傻乎乎的金丹女修沒看出危險來?

  墓道幽森,少女的面龐在暗金色的靈氣小燈下顯得更加艷麗動人。

  兩個元嬰男修喉頭發乾,對視一眼。

  「墓室裡更寬敞。」三角眼瘦男修意味深長地對胖男修說道。

  「嗯。」胖子用拇指抹了抹唇角,「快走!」

  他們故意讓林啾走在前面。

  二人在背後嘀嘀咕咕,也不避著她。

  三角眼道:「待會兒悠著點,這般品相,可以留著慢慢玩耍,實在憋得狠了,就到外邊隨便抓幾個普通貨色來玩死就是了!」

  「知道知道,」胖子甕聲甕氣,「魏涼還在外頭呢,木師妹的九轉燕體再精,應當也就采他兩三個時辰便要承受不住,這點時間,也不夠咱盡興的。」

  「你們在說什麼啊?」林啾回眸一笑,「為什麼我聽不懂?」

  胖、瘦二人邪笑道:「馬上你就明白了。」

  林啾輕輕一哂,繼續往前走。

  她知道那間打不開的密室中,藏了一株聚靈姝母種。

  書中,秦、柳二人得到木柔佳的鑰匙之後,打開密室,便見一株母種被養在水晶缸中,缸裡還余一點靈液。若是再遲來幾年,靈液耗盡,這株母種便要死去了。

  聚靈姝母種極其珍貴,若是有足夠的靈壤來栽種,它便會源源不斷地「分娩」出聚靈姝植株來。品質有好有壞,並無上限。尋常的母種栽種得當,也能夠產出陰種陽種這樣的稀有品質。

  可惜拿到這株母種的時候,柳清音的修為已步入大乘,就算是陰陽聚靈姝合用足有千年靈氣,對於她來說也只是聊勝於無。於是柳清音將母種栽到回雲澗藥庫之後,並沒有多麼上心。

  更讓她煩悶的是,此事之後,木柔佳漸漸開始陰魂不散,動輒出現在男主身邊。男主每次問起那株母種,都會順帶提及木柔佳這個人,很快便讓柳清音恨烏及屋,連回雲澗都不願踏足了。

  『戀愛腦,當真要不得!』林啾大搖其頭。

  萬劍歸宗雖然也混入了一些品行一般之輩,但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那種一心為了蒼生的標準正道修士。如今宗派凋零,人心惶惶,這樣的時節若能種一批聚靈姝出來,說是雪中送炭都太輕了,簡直堪稱救命聖藥。

  這種時節,與其費心費力去斗那些男主身邊的女人,還不如養好這聚靈姝母種,手握大把聚靈姝,好生拉攏人心。男主愛和其他女人掰扯,便隨他去,他有那閒心在外面陪女人,自己便好生修行,在宗門站穩腳跟,將他架成個空殼子。

  他若惹自己不痛快,一腳把他踹出去,叫他明白何為孤家寡人。

  到時候受千夫所指的是他,被罵負心薄義的是他,除了外頭那些鶯鶯燕燕之外,他會發現自己身邊根本沒有站著任何一個人。

  恍然回首時,他才會意識到,本該好好珍惜的那個女人,如今已是光芒灼目地立於雲端,自己也只能仰望了。

  不錯,林啾此刻正在思量的,便是魏涼若是甘心被木柔佳引誘之後,自己該走什麼樣的路。

  這般一想,心中更是大定。

  那個神秘、強大、很會撩、魅力十足的魏涼,此刻在林啾的腦補中,已經成了一隻小可憐。

  連鬥龍都不正眼瞧他!只要他敢和那木柔佳……

  林啾忽略了心底那一絲淡淡的失落,唇角飛揚,一腳踏進墓室。

  頭一抬,便和一個身披金甲的方臉壯漢對上了眼!

  林啾悚然一驚,正要退,忽然發現這只是一具乾枯的古屍,連棺材帶屍體,被人直通通地立了起來。

  四壁裝著長明燈,這幾個人打開墓室之時,長明燈被灌入的風給點燃了,幽幽地亮著。

  墓室已被掏了個底朝天。東南角有一道暗門,門上有個梅花鑰印。

  暗門四周的墓牆已被撬得八零八落,露出底下和門一樣材質的六面牆壁來。看來這幾個人為了打開這扇門,已花了不少力氣。

  林啾心下暗忖,想來這三人發現外面來了人,便讓木柔佳拖住魏涼,兩名男修想辦法破密室的門。不料這三角眼男修見色起意,把自己騙了進來。

  「看看木師妹那邊如何了,」胖男修搓了搓一雙肥厚的手掌,道,「弄完還得先把小娘皮藏起來,說不定咱師妹本事過人,讓那劍君神魂顛倒,進來替她開門也不是沒可能!」

  「嘿嘿。」三角眼男修邪邪一笑,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黑色水鏡。

  靈氣灌入,二人探頭一看。

  「……怎麼回事?」

  水鏡之上,只有一片漆黑。

  ……

  一炷香之前。

  魏涼看著林啾蹦蹦跳跳繞到了墓後。

  他知道她有些不自在,便沒有跟去,只負起手,微瞇著眼睛看她。

  距離稍遠一點,更能看清她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姿態。

  她背對著他,不知在看什麼。

  看了許久,忽然,她回頭,衝著他甜蜜一笑。

  那樣的笑容綻放在那張絕色的小臉上,當真是風情萬千,令人心醉。

  眉眼之間,滿是濃濃春意,嫣唇微啟,欲拒還迎。

  貝齒叢中,一點殷紅慢慢游弋。瑩白如玉的手指慵懶舉起,輕輕將散發拂到耳後。

  紅唇微微一張,欲語還休。

  魏涼的眼神,卻是瞬間冰冷。

  這不是他的妻。

  寒意沖天而起,清脆的破滅聲在墓碑之上炸響。

  只見那黑色墓碑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面一丈長寬的黑色水鏡。魏涼看見的「林啾」,竟是水鏡結界製造的幻象。

  水鏡破碎,墓碑之後,一道纖細妖嬈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一條幽黑的地道斜斜通往墓碑下方,潮濕的、帶著濃重霉味的陰風自底下一股一股捲出來。

  魏涼的雙眸,再一次被浮冰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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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色令智昏

  墓室中。

  林啾靜靜地看著這兩個色令智昏的元嬰修士。

  「你們想幹什麼?」她平靜地問道。

  此刻,這二人正在著急忙慌地脫衣裳。

  「幹什麼?」三角眼男修挑高了一邊唇角,邪魅地吐出兩個字,「干你」

  「若我不從呢?」林啾滿臉淡定。

  兩個已經不著寸縷的男修對視一眼。

  「不想從的多了去了,」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勸你別找死。好好伺候,要不然休怪哥倆把你吸成人干!」

  三角眼瘦子怪笑:「一會兒你就喜歡了!乖乖的自己脫,讓哥看看你身材如何。」

  林啾淡淡地掃過這兩具醜惡的軀體,目露嫌棄:「身材極差。」

  湮蓮變已在指尖,蓄勢待發。

  她只是在盤算從哪個方位動手才不會把那間密室給埋了——把它從土堆裡刨出來終究是件麻煩事。

  忽然,一道纖細至極的影子像風一般掠了進來。

  「東西拿到沒有,魏涼識破我了!」極輕極軟的嗓音,著急說話時,仍是糯糯的。

  這陣風捲到了面前,見這一胖一瘦光溜溜赤條條,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林啾定睛一看,只見此女面容極度清秀,看著像個弱不禁風的嬌小美人兒,一雙眼睛如小鹿般驚惶,紅唇小小一點,微微地喘著氣,讓人一看便心生愛憐。

  林啾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她嬌嬌弱弱地把墓室鑰匙捧給秦雲奚的模樣。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誰都難免要心軟了。

  「你們在幹什麼——」她著急地大叫起來,「為什麼不去開門,為什麼!」

  「木、木師妹……」兩個男修在她面前頓時矮了不知道幾個頭,訕訕地用手遮著要害,跳著腳,去取地上的衣裳穿。

  「蠢笨如豬的東西!」木柔佳怒罵道,「要脫也是先脫她啊,這樣子就算被人壞了好事,也能飽飽眼福!這麼好看的姑娘沒看成,虧不死你們!」

  她生氣罵人的時候,還是嬌嬌糯糯的,倒像是一個十歲的俏女孩在沖人撅嘴撒嬌。

  「不是,師妹,魏涼不是識破你了麼。」三角眼男修無比狼狽地套上了中褲。

  「我像你們一樣蠢嗎,我不會在半途用水鏡把他引到那條假墓道嗎?快點走啦!」木柔佳不忘俏皮地衝著林啾眨了眨右眼,「魏涼真好,你撿到寶貝啦!日後等我玩夠了,要尋道侶時,便尋個如他這般的!」

  林啾:「……謝謝誇獎?」

  墓室之中,氣溫驀然一降。

  「啊哦。」林啾聳了聳肩,「你就不該管這兩個蠢貨。」

  木柔佳雙眼紅紅:「也不是啦,我主要還是想看看暗室的門有沒有打開。早知道沒開的話,我才不會進來呢,早就跑掉啦。」

  魏涼人還未至,一股寒風已先捲了進來,無數細碎的冰晶將林啾環在了正中。

  「姐妹,替我求個情啦。」木柔佳雙手合什,可憐巴巴地望著林啾,「我什麼也沒做,真的,我都快被他嚇痿了!」

  林啾:「……噗。」

  此女除了喜好採補之外,倒是沒做過什麼壞事。那些被她引誘的男人也個個是心甘情願,以她這等姿色和技術,不知多少人求著牡丹花下死呢。

  從柳清音的視角看,木柔佳就是那種最不要臉的狐狸精,骨子裡風搔至極,令人恨之欲死。

  但不知為什麼,林啾居然覺得她有點……萌……

  墓室之中,氣溫再降。

  魏涼面無表情走了進來,連肩膀上都凝了一層白白的霜。

  木柔佳朝著林啾作揖連連,果真是半眼都沒敢看魏涼。

  那兩個男修還不知厲害,此刻已歪歪扭扭穿好了衣裳,見魏涼進來,忍不住故意嘀咕:「劍君魏涼怎也行這竊墓的勾當了!」

  圍在林啾身上的冰霜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見她無恙,他眉毛上的冰霜化去了少許。

  林啾看著這個凜然不可侵犯的男人,心頭不禁湧上一股細細的暖流,又微微有一點酸。

  她衝著他笑了起來。

  自走進墓室起,魏涼的眼睛裡便一直只有她。

  見她笑得憨憨的,他不禁也輕輕勾了下唇角。

  平心而論,與方才木柔佳用她的臉笑起來的模樣相比,這個本尊當真是一絲風情也無。

  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可愛至極。

  「可有傷到一根頭髮。」他繃起臉。

  旁人聽不出其中深意,林啾卻知道,這已經是最嚴厲的指控了。

  她老實地搖搖頭,道:「沒有傷到。」

  魏涼看著這兩個衣裳不整的男修,自然已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至於自家小嬌妻為何毫髮未損……

  「呵,」魏涼冷冰冰地笑了下,「你本事大著,區區兩個元嬰,自然是傷不到你。」

  這般說著,墓室之中的氣溫再度驟降。

  林啾福至心靈,忽然意識到自家的大冰櫃在生氣!

  這種時候,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她趕緊笑道:「這兩位道友也是可憐得很,不知得了什麼熱疾,看著好像很難受的樣子,進來就把衣裳脫光了!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他們實在是可憐,竟被熱成這樣——夫君來得正好,幫他們降降溫。」

  開玩笑,包庇強間犯?怎麼可能!

  果不其然,轉移了火力之後,魏涼望向她的目光頓時柔和了不少。

  他身形一閃,站在了她的身邊,重重攬住了她的肩。

  廣袖揮過,只見那一胖一瘦二人,被無形之力攥住了脖頸,騰身而起,雙雙墜入那具被立起的棺木之中。

  再下一刻,棺蓋「彭」一聲合起,冰霜降下,呼吸之間,那千年不腐的黑金檀木,竟被生生凍成了半透明的冰棺!

  裡面二人自不必說。

  只見那二人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除了死死摟在一起取暖之外,竟是做不出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二人越摟越緊,沒過多久,竟是生生地嵌進了彼此的血肉之中!

  木柔佳在一旁看著,臉色更是慘白如紙,纖薄的身體篩糠一般抖動起來,唇抿得只剩一個微微撅起的白點,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淚。

  「這個呢?」魏涼淡淡地瞥了木柔佳一眼,「她方才扮你。」

  這可憐的姑娘頓時嚇得眼淚都縮了回去。

  她一眼都沒敢看魏涼,只巴巴地盯著林啾,兩隻手合在下巴底下,像倉鼠一樣無聲祈求。

  「那你中招了嗎?」林啾問。

  魏涼挑眉一笑:「你說呢。」

  林啾彎起了眉眼:「若是中招,那該罰的便是你。沒中招,便不罰你了。左右都與她無甚干係。」

  魏涼微微一怔,旋即眉眼之間豁然開朗。

  精緻的唇角浮起一絲壞笑,他的音色低沉了許多:「啾兒想如何罰我,只管來罰。」

  林啾:「……」這人說話,怎麼就是讓人覺著不正經呢。

  木柔佳「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大大的口水,弱弱地舉了下手:「要不,我,我還是不要妨礙你們兩個說貼心話啦?」

  林啾悄悄對她比了個「ok」。

  木柔佳雖然看不懂手勢,卻能看得懂眼色,當即不聲不響,拎著裙擺踮著腳,倒退著悄悄遁了。

  待她的氣息徹底消失在墓道之後,魏涼重新板起了臉。

  「下次,原地等我。」

  他難得地正色對她說話,語氣十分嚴肅。

  目光沉沉有如實質,竟生生將她的腦袋摁得低垂了下去。

  「嗯。」林啾垂著頭道,「方纔她在我面前將你一頓好誇,哪知人一走,你便要開始訓我了。」

  模樣是十足十的委屈。

  魏涼不禁失笑,抬起手,揉了把她的頭髮。

  林啾脖子微微一縮,自下而上,抬眼望他。

  魏涼的目光明顯一軟。

  他迅速轉開眼睛,藏起笑意,問道:「東西就在密室麼。」

  「對!」林啾指著角落,「需要一把梅花鑰,誰也不知道它在哪裡。」

  現在還沒人知道。

  因為那把鑰匙是木柔佳幾年之後無意中得到線索才尋到的。現在就是逼死了她,她也答不出來。

  「唔。」

  魏涼沉吟片刻,雙瞳漸漸變成了白色。

  只見一簇簇冰霜漸漸在梅花鑰印中生成,它們凝實至極,仿若金玉。

  但它又是軟的。

  只見那金玉般的軟雪順著那些複雜的鑰印開始滲透,不多時,梅花鎖的深處,傳來「卡噠」一聲脆響。

  魏涼用廣袖輕輕護住林啾。

  梅花鑰印開始轉動。

  很快,便有一束束碎土撲簌撲簌從門頭上方掉落下來。

  密室之門,緩緩開啟。

  藍瑩瑩的光芒頓時灑滿了整間墓室。

  林啾吃驚地望向密室內,只見一方白玉台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隻尺把長的水晶缸,缸底還余一小汪幽藍幽藍的靈液。一株矮矮胖胖的聚靈姝趴在缸邊,彷彿是有意識的生命一般,懶懶地打量著兩個闖入者。

  「嗯,聚靈姝母種。」魏涼的語氣平平淡淡。

  林啾覺得他的語氣就像是那種帶妹刷低級副本的滿級大佬,無論掉落了什麼極品裝備,他都只會覺得「哦,還行」。

  長袖一拂,連缸帶草收入了乾坤袋中。

  距離與魔人的半月之約尚有五日。

  魏涼帶著林啾回到萬劍歸宗,逕直去了百藥峰。

  他道:「再有三五年,那靈液便會消耗殆盡。」

  林啾深以為然,點了點頭。書中,柳清音和秦雲奚找到這株母種的時候,靈液恰好就快沒了。

  「剩那麼一點,又有什麼用呢?」她問。

  魏涼神秘一笑。

  百藥峰的小老頭見到魏涼,目光便是一慫。

  這個人就是最典型的那種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的老實人。

  不過老實人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偶爾也會做不老實的事。譬如現在,他就沒有依著魏涼的吩咐把何首烏種在息母頭上,而是在那靈氣至為濃郁的地方栽了一棵護心果。

  此刻,護心果周圍的息壤中,已有數根細細的護心果芽兒冒了出來。這便是息母的神奇作用。

  林啾生怕魏涼生這小老頭的氣,趕緊對他說道:「我那日忽然想起來自己記岔了,何首烏並沒有生發的效用,便讓小老頭長老換了護心果。」

  話一出口,魏涼和小老頭都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她。

  半晌,魏涼輕咳一聲:「何長老姓何。」

  林啾:「……」天天在心裡叫人家小老頭都習慣了。

  百藥峰的何長老呵呵乾笑:「叫什麼都行,挺好挺好,都挺好。」

  魏涼趕緊把滿臉通紅的林啾攬到了息母旁邊。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那只水晶缸,隨手把缸中那一汪幽藍泛光的靈液傾倒下去。

  小老頭驚得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追在身後大叫:「劍君!這是靈液?!靈液?!唯有天地靈氣密聚至極之處,醞釀千百年才得一滴的靈液?!您從哪裡找來那麼多?!不是,等等,這絕世寶貝您怎麼往土裡倒啊啊啊啊——」

  「唔,」魏涼漫不經心,「夫人贈我的。」

  魏涼隨手抖了兩下,見那水晶缸的缸壁上還剩餘少許靈液,乾脆將整只水晶缸凍成冰塊,捏碎,灑在息母頭上。

  小何老頭一陣眩暈:「等,等等,這不是能讓所盛之物千年不腐的靈蘊水晶麼……」

  息母被端端正正地種在地裡,鬆鬆軟軟的泥土包裹覆蓋著它。一粒一粒滾圓的息壤被「噗噗」吐出來,穿過軟泥層,滾向一邊。

  此刻,幽藍的靈液和那細碎的冰晶已透過鬆軟的薄土層,滲了下去。

  「劍君你怎麼拿靈液來澆花啊!」小何老頭痛心疾首地連連跺腳,恨不得把地板給踩穿。

  下一刻,他張大了嘴巴,喉嚨裡只餘「嘶嘶」的抽氣聲。

  只見那藍色靈液滲下去之後,息母吐出來的息壤,竟每一粒都是幽藍幽藍的顏色!

  「這……這這這!」小何老頭震撼得語無倫次,「靈液變息壤啊不息壤變靈液了這什麼我也不知道了天哪!」

  用膝蓋想都知道,用這樣的靈壤來栽種靈草,生長週期恐怕能縮短千百倍!

  短短幾息之間,那株護心果竟是生生躥起了尺把高,旁邊的小幼芽更是飛快地抽枝,以肉眼都快追不上的速度往上「噌噌」亂飆。

  魏涼隨手就把它們拔了,扔在一旁,淡定地掏出一隻何首烏……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一把從他手上把何首烏和乾坤袋都薅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刨出那株聚靈姝母種,正正地栽了下去。

  這一幕,堪稱玄幻。

  只見那聚靈姝母種伸了個懶腰,莖桿上那團滾圓的芽瘤微微向上一提,然後便「噗噗噗」地往下沉,真如產子一般。再下一刻,只見它附近地土地開始湧動,無數幼苗搖頭晃腦,破土而出!

  息母不甘示弱,噴吐幽藍的息壤的速度竟瞬間提升了百倍不止,只見一粒粒圓潤飽滿,藍光閃爍的晶狀息壤不斷地噴灑出來,「嘩嘩」向著四方鋪展。

  那聚靈姝母種同樣憋著勁,與它槓上了。

  便見那幽藍光芒如同潮水一般,向著四面八方飛速散開,藍色的海洋之上,一株株嫩綠的芽兒破土而出,瘋狂地汲取幽藍的養分,迎風招搖,迅速拔高。

  「沙沙」聲極富韻律,轉眼之間,整座山頭竟已變成了一幅藍綠相間的畫卷,美不勝收。藍綠光毯繼續向著山下鋪去,驚歎抽氣聲響徹百藥峰每一個角落,直到將整座山徹底鋪滿,息母與植母的較量才停了下來。

  它們不再向外擴展,而是開始哺育這滿山新植。

  「這、這一天,得頂一年哪!明年今日,這漫山,都是三百年以上的聚靈姝了!」小何長老頭暈目眩,「宗主夫人當真是、當真是……」

  他也找不到詞兒來感歎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高尚的人?!這麼多寶貝,說交給百藥峰就交給百藥峰了,這是何等高義!這是何等情操!她!她怎能如此無私!

  「劍君,夫人,」小何老頭仍然難以置信,「這些,真的,真的真的就交給我來打理了?」

  「不然呢?」魏涼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不然誰種?他?啾兒?可能麼。

  小何老頭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

  半晌,他鄭重其事地整理衣襟,行了最正式的修士禮,正色道:「何濟定不負所托!草在人在,草亡人亡!」

  百藥峰的弟子一個接一個衝到了山頂,望著這夢幻般的一幕,個個欣喜若狂。此刻他們還沒有真正地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恐怖——再過兩三年,這漫山遍野的靈草,株株都是千年以上的聚靈姝!

  離開百藥峰後,林啾有些憂心:「如今宗派實力大損,消息一旦傳出去,恐怕不少有心之人將蠢蠢欲動。要不你留下來看家吧,我自己去千歧關就行了。魔族定會不惜一切保護我,再加上有虛實鏡在手,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魏涼笑了:「無妨。萬劍歸宗不會沒人管。有卓晉,有秦無川,還有顧飛慕容春,底下劍仙元嬰加起來足有數千人。」

  林啾默默點頭。

  忽聽他喟歎般說了一句:「而我卻只有你。」

  林啾心底一震,慢慢地張大了眼睛,一時竟連走路都忘了,怔怔地停在原地。

  魏涼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便回頭望她。

  對上他的視線,林啾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急急轉開了臉,卻沒能掩藏起兩行滾落的淚。

  「沒有我的日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這樣也哭。」他的影子沉沉罩住了她。

  「為什麼,」她語聲哽咽,「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他低頭找尋到她那雙泛紅的眼睛,理所應當地說道:「你是我喜歡的人。我不對喜歡的人好,莫非要對不喜歡的人好?」

  林啾抬頭看他,看了一會兒,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她慢慢止住了抽泣,道:「以後我會盡量對你好。」

  他輕笑出聲,拉住她的袖子,將她帶回主峰。

  新房中的大紅布幔早已撤去了,這間木屋恢復了簡簡單單的樣子。

  林啾覺得,若是他想要今日圓房,那也該圓了。

  她也有點想知道,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之後,他待她,還會不會如現在這般。

  他拉著她到了木榻前,扶她坐下。

  然後他起身,闔上了門。

  她的心臟悸動得厲害,不知為什麼,一股股衝動不斷湧上心頭,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攥在了一起。

  冰霜降下,將整間小屋牢牢罩住。

  『嗯,隔音也做好了。』林啾心中暗暗嘀咕。

  她心一橫,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衣帶。

  魏涼佈置好冰霜結界,回頭一看,只見林啾身上已只著一件白色中衣,纖細窈窕的身形在中衣下能夠看出若隱若現的輪廓。她微抿著唇,滿面羞意,還要去解中衣。

  魏涼喉結一動,音色略啞:「夫人,結嬰不必脫衣裳的。」

  林啾:「……」

  不是,這個人怎麼回事?該正經的時候死不正經,該流氓的時候他卻……

  他疾步上前,眸中燃著暗色的火。那火彷彿能炙到人。

  他將她重重摟在懷中,緊緊箍了兩下,好聽的嗓音更加沙啞:「結嬰已迫在眉睫,拖延不得了。啾兒,且稍微忍耐,渡了問心劫之後,為夫一定不叫你失望。」

  林啾也察覺不妥了。她的心尖再一次輕輕地悸動,一股奇異的牽扯之力出現在身體中,丹田里彷彿也有一顆心臟在跳動。

  原來方纔的衝動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她要結嬰了!

  這一刻,感受更加分明。

  丹田中的金丹停止了旋轉,就像是胚胎發育一般,它先是像稀泥一樣變軟,片刻後,一根一根「枝丫」從丹體上抽出來,像個海膽似的,招招搖搖。

  很快,這個似人非人之物,慢慢將雙手置於身前,盤膝懸坐,腦袋四肢逐漸分明。

  魏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沉:「玄門密鑰在柳清音手上?」

  「嗯。」林啾又羞澀又緊張,「怎麼辦,我現在是要像生孩子一樣生嗎?」

  魏涼道:「她可有你的生辰八字和精血?」

  「……唔?」

  見林啾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魏涼神色更加嚴肅,抓住她的肩膀,躬身問道:「啾兒,好好回答我,柳清音手上,是否有你的精血?」

  生辰八字恐怕柳清音是記得的。

  林秋進門之前,合八字那些瑣事柳清音必定要攙一手。

  「生辰八字她應該是有,精血嘛,」林啾定定神,「她上次傷我,用的是劍,而非靈氣!那劍上恐怕是染到血了。」

  魏涼雙目微瞇:「知道了。你安心結嬰,問心劫時,我與你同渡。」

  林啾道:「你的意思是……柳清音會利用玄門密鑰,干擾我渡劫?」

  「不錯。」魏涼的聲音滿是冷意,「得了秦雲奚的魂力,她確有這個本事。」

  林啾微微沉吟。

  魏涼冷笑不止:「她若敢動手,便叫她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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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夫綱難振?

  「什麼是問心劫?」林啾問道。

  魏涼思忖片刻,從乾坤袋中扒拉出幾本冊子。

  他道:「我從未渡過什麼劫,只知大概。」

  林啾此刻緊張得很,她能感覺到週身靈氣以及自己的神魂,正以一種很奇異的方式在與元嬰共振。

  魏涼快速翻動手上的冊子,從中挑出一些有用的段落,說給林啾聽。

  孕育後代,乃是陰陽相合,無中生有。

  結嬰類似,只不過是天地靈氣與人相感,由無知無覺的金丹,孕化出與元嬰主人神魂相通的靈性嬰體。

  此刻,便是將靈氣灌注金丹,以神魂塑造嬰魂。等到嬰成,便能借助元嬰,讓神魂直接與天地靈氣相通,從此能夠施展御劍、以靈氣化實形等神通。

  想要結嬰,便要先渡問心劫。

  劫起時,神魂便會進入化境,對於渡劫者而言,化境中,亦是真實的人生。

  渡劫者需要再一次直面此生中最為在意的人與事,一切情景重現。唯有自始至終堅信自己問心無愧,方能成功渡劫。

  林啾覺得這個倒是簡單,她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從來沒有做過虧心之事。

  最在意的人與事……

  她的心臟微微一揪。

  便是前世死前那一幕了。

  是否問心無愧?自然是問心無愧!她沒拉著他們一起死,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魏涼,」林啾神色略有些恍惚,「劫境之中,身上有修為麼?」

  他略一回憶,刷刷翻回幾頁之前,道:「除心性之外,其餘皆與幻劫之中的事件發生時,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若是回到前世那一幕,她不是結丹修士,依舊是個柔柔弱弱、身染絕症的女人。

  她的目光有些空:「柳清音也沒有修為,對不對。」

  魏涼道:「雖無記載,但她若是入你幻劫,便會化身為劫中之人,自然是沒有如今的修為。我亦然。」

  她輕輕笑了下:「那就好。你不用幫我,我自己可以解決。」

  那是她心中最深的傷痕,到今日仍是血淋淋的。她無法將它展露在魏涼的面前。

  魏涼不置可否,繼續翻看手中的冊子。

  半晌,他輕輕「唔」了一聲,道:「入劫之後,你不是你。」

  「嗯?」

  魏涼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點了點冊子上的字:「渡劫者會以旁人的身份,直面曾經的自己。旁觀者清,但凡心中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生出質疑不滿,便不能算作問心無愧。」

  林啾不禁瞇了瞇眼。

  也就是說,入劫之後,自己也許會是前世那個生性懦弱、重男輕女的媽,是那個時常家暴、獨斷專行的爹,或者是那個極度自我中心的弟弟。

  換了是她,站在父母或弟弟的角度,看著「林啾」在城裡買了新房,會對「林啾」心生質疑和不滿嗎?

  不會。

  若她幻作一個父親,她必定不會酗酒好賭,用家暴來鞏固地位,以掩飾自己的無能和懶惰;若她幻作一個母親,絕不會因為性別不同而苛待自己的女兒,這其實是林母對自己性別的自卑,而林啾,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是女孩而自卑;若她幻作弟弟……她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天天只知道躺著混吃混喝,得活成什麼爛泥樣?就這,還有臉怪別人不多扶自己幾把?扶個幾把!

  林啾冷漠地笑了笑,心道,『就算柳清音跳進來,她也翻不起什麼浪。』

  她甚至都能想像出柳清音那種人,會怎樣擺出一副慷他人之慨的嘴臉,責備林啾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在林啾眼中,這種人與跳樑小丑無異,根本不可能撼動她半點心防。

  她心中大定,唇角浮起了釋然的笑容:「魏涼,渡劫之後,我願意和你說一說我的曾經,還有我的小秘密。」

  他微微皺了下眉。

  「所以你不用幫我,在這裡等我。」她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望了他片刻,身體前傾,在他唇角落下一個極輕的吻。

  「魏涼,我……」她的神情忽然凝固了,眼睛裡失去神采。

  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他攬住她,慢慢將她放平,替她闔上眼睛。

  盯著她的睡顏看了片刻,他輕笑出聲:「剛成親便軟了耳朵的話,他日夫綱難振。夫人,恕難從命了。」

  他的額心沁出一縷至為通秀的冰雪,隱約是花燈那日交到她手中的冰稜模樣。

  這縷冰雪落在她的額心,緩緩滲下……

  林啾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頭痛得就要炸裂了。

  「嘶——」一抬手,便摸到額上鼓起一個大腫包,一碰,鑽心地疼。

  頭頂橫著一道木樑。屋頂構造很簡單,木條搭得乾脆利落。

  她思索片刻,竟記不起何時住過這麼一間屋子。

  她轉了下視線,恰好看見一個身穿白袍,頭頂雙髻的姑娘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林啾不禁一怔——怎麼是古裝?

  還沒回過神,便見這個姑娘撲到木床前,「啪」一掌拍在床邊上,把林啾震得抖了三抖。

  不對啊,這是有內力的啊!林啾大吃一驚。

  「烏季!柳師姐都在思過嶺跪了三天三夜了,你還好意思在這裡裝死!還不給我起來,到刑堂給柳師姐求情去!」

  烏季?烏季是誰?柳師姐?這又是誰?不會是柳清音吧?

  這,這特麼不會是柳清音的問心劫吧?!

  林啾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別以為你爹烏孟俠有什麼了不起!」這個姑娘再一次把木床拍得灰塵四溢,重重哼道,「不過是守個要塞罷了,有什麼厲害的,魔族都幾千年不敢進犯仙域了,你還以為你爹是什麼重要人物嗎!」

  「啊……」林啾不禁感慨緣份這東西真的很神奇。

  所以,自己的劫身,烏季,是烏孟俠前輩的女兒嗎?

  憶起烏氏地下陵中的不滅英魂,林啾心頭一熱,兩行眼淚湧上腦門,燙燙地滴落下來。

  「哭!哭!你這母老虎,裝什麼柔弱!」小姑娘氣得跳腳,「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柳師姐!」

  林啾摸了摸額頭的大腫包,又聽到柳清音被罰跪,心中大約便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她擦掉眼淚,慢悠悠地說道:「誰叫她推我。」

  「你還有理啦!」小姑娘氣得柳眉倒豎,「分明是你使詐假裝認輸,等到柳師姐來扶你時忽然出手偷襲!要不是柳師姐反應快把你推下去的話,她豈不就輸給你這個無賴了!你怎麼就不會替別人想一想?就算你今年輸了那又怎麼樣,下次再考不就行了?遲幾年進內門你能死不成?!可是柳師姐她呢?她若輸了,會被那個無良父親送去做爐鼎的呀!」

  喲,爐鼎?

  「她爹無良怪我咯?她修為不精輸給我怪我咯?」林啾依舊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調,慢悠悠道,「或者你想說刑堂處事不公?」

  小姑娘怒道:「哼,必定你藉著烏氏先祖的英雄事跡給刑堂施壓!難怪柳師姐一個勁兒讓我們都不要替她求情,什麼苦水都往她自己肚子裡吞!你這種人,真是愧對自己的姓氏!」

  「嗤。」林啾揉著腦袋坐起來,道,「修行治不好歪屁股,別在這瞎耽擱了,回家治病去吧。順便眼睛也治治。」

  刑堂會循私?也就這些腦子沒跟上個子的傻子能被柳清音忽悠。

  「你!」

  小姑娘還想罵人,被林啾悠悠哉哉打斷了:「有正事就說,沒有那慢走不送。」

  小姑娘氣得俏臉通紅,半晌,恨恨道:「劍君說,此次選入內門的弟子中,將挑出一人,做他的親傳七弟子。你與柳師姐的比試出了意外,結果作廢,待你傷好再重新比試,劍君會親自裁決!」

  「啊……」林啾恍然。

  敢情柳清音結嬰之前,心中最在意的便是這件事了。

  《劍之嬌》這本書,一開篇柳清音便已是大劍仙,元嬰之下這種低端局根本提都沒提過。原來這便是柳清音當初入門前的過往。

  這一次比試的結果不必說,柳清音自然是戰勝了烏季,進入內門,一躍成為劍君的第七弟子。

  原來,柳清音也有過差點做了爐鼎的黑歷史啊?

  林啾心中一點都不同情,只覺好笑。

  如果這便是柳清音結嬰時渡的問心劫的話,就憑她那手自欺欺人的好本事,必定是「問心無愧」的。

  所以她對烏季做過什麼呢?

  林啾下了木床,雙腳往黑布鞋中一套——什麼東西在硌腳?

  拎起鞋子一抖,居然抖出一綹黑油油的秀髮。

  林啾:「……」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柳清音的!

  看來烏、柳二人相當不對付啊,在林啾看來,這種小女孩之間的心思算計,無異於……菜雞互啄。

  林啾扔了那頭髮,揉著腦袋往外走。

  要是早知道柳清音這麼大方,居然邀請自己到她「家」裡玩的話,林啾一點也不介意帶上魏涼過來旅遊。

  此刻林啾的心情非常好,倒是有幾分感激柳清音。那些過往自己雖然絲毫不懼,但那道傷口實在過於血肉模糊,若是能選擇,林啾永遠都不願意重新撕開它。

  柳清音,可真是個好人啊……

  思過嶺下,一道雪白的身影跪得筆直。

  柳清音恍然回神時,一口老血差點兒沒直直噴了出去——

  方纔,她分明已闖進了林啾的問心劫,看到了林啾的過往。她利用密鑰改變自己的劫身,將自己化成林啾唯一的那個朋友。

  只等林啾入劫,便趁她病要她病,徹底摧毀林啾的心防,叫她知道她是怎樣一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是如何眾叛親離。

  就在柳清音美滋滋地盤算著一切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再回神,已跪在了思過嶺下。

  她愣了半天,呆呆地想要站起來,卻被一道沉沉威壓打中膝蓋,又跪了下去。

  她恍然回神——這,這不就是自己結嬰時渡過的問心劫嗎?!

  只不過結嬰那次,自己的劫身是那烏季。對烏季,自己從來問心無愧,烏季落得那個下場是她咎由自取。哪怕站在烏季的角度,柳清音也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過錯。

  要不是烏季因妒生恨,心思歹毒,又怎會落得那麼個下場。

  柳清音的指甲慢慢嵌入掌心。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雖然自己問心無愧,但明明是林啾在渡問心劫,怎麼會跑到自己的劫境中來?

  莫非是使用玄門密鑰的時候出了什麼差池?

  柳清音慌亂了一陣之後,慢慢定下神。

  林啾,林啾,這個來自異界的邪魔,她的劫身,定是烏季了!既然來了,便讓她走一遍烏季的老路,讓她走火入魔!

  柳清音稚嫩的唇角浮起一絲狠厲的笑意。

  她對林啾的恨意,要遠遠勝於徐平兒。柳清音也覺得理所當然——林啾是個邪魔,斬妖除魔,乃是替天行道!

  她揚起臉來,自信一笑。

  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只見那烏季不知何時已來到了面前,雙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自己。

  柳清音差點又噴出一口老血——自己就像在跪她似的!

  「柳清音?」烏季頂著個大腫包,聲音有點飄忽。

  柳清音扯唇:「林啾。」

  她知道受規則制約,任何道出自己或旁人身份的話,以及與劫境相關的話,都會被規則抹除。

  所以林啾只看見柳清音難看地笑了笑。

  無需柳清音道破,林啾與她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便知此人正是以密鑰強行闖入自己問心劫的那個「柳清音」。

  「這麼快就見面了。」林啾淡然一笑,「平身吧。」

  柳清音:「……」

  恰好,一道威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外門弟子柳清音,刑罰已畢,起——」

  柳清音只能含恨平身。

  林啾上下打量她。

  十四五歲的柳清音,下巴尖尖,眼睛明亮,已能看出是個難得的大美人。

  烏季生得也漂亮,從衣著用度來判斷,這個小姑娘大約有點大小姐脾氣。她與柳清音是強有力的競爭關係,所以兩個人應該是從一開始便氣場不合。

  烏季驕縱,自然不像柳清音那般得人心。

  「聽說劍君要從我們兩個中,挑一個做親傳弟子呢。」林啾笑吟吟地負起手,微微往前躬著腰,耳語般親密地對柳清音說道,「我會奪走一切,你將一無所有。」

  烏季個子高,足足比柳清音高出半個頭。

  邊上已三三兩兩聚了好幾個外門弟子,指指點點,議論烏季又在仗勢欺人。

  柳清音見到邊上圍了人,當即雙眼泛紅,擺出一副堅強的模樣,道:「烏師姐,上次害你跌倒是我不對,但我已被罰跪三日,與你兩不相欠了!希望你心中不要有什麼芥蒂,下一次比鬥,我們便各自拿出真本事來好好打一場,可以麼?我不圖做劍君弟子,只希望公公平平地與你比試一次,我就只有這小小一個要求了。」

  此言一出,週遭議論聲更大了。

  「柳師姐真是可憐,身世那麼慘,歷盡千辛萬苦才拜入宗門做了外門弟子,勤修苦煉那麼久,終於盼到內門招人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烏季——不就是個丹藥堆起來的大小姐麼,在哪裡磕藥不是磕啊,非得搶人家的位置!」

  「就是,三日前的比試,她分明就要輸了,故意喊認輸騙柳師姐放鬆了防備,趁人家不注意出手偷襲!要不是柳師姐反應快,被推下比鬥台的就是柳師姐了!明眼人都知道是那烏季的錯,刑堂罰的卻是柳師姐……嘖嘖,難怪柳師姐只想求一個公平。」

  「什麼劍君收徒,分明就是內定了這個烏大小姐唄!柳師姐是真的可憐,沒有家族在背後撐腰,受了欺負也沒處訴說。我們知道內情又有什麼用,劍君也聽不到我們這些底層外門弟子的心聲啊!要我說,像烏季這種人,連外門都不配入!」

  林啾聽著這些故意說給她聽的話,心中不禁暗暗一歎——烏季只是個小姑娘,聽著這種話,心中自然百般憤懣,更加看柳清音不順眼。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靜得下心,發揮出正常的實力?

  此時的烏季,修為只在築基中期,與林啾剛穿越的時候正好一樣。

  柳清音大約也是半斤八兩。只不過,此刻的柳清音在劍之一道上,造詣可要比多年前深厚太多了。

  林啾倒也不怵,在烏氏地下陵的劍靈空間中,她拎著一支骨箭與那些骷髏沒日沒夜地戰鬥,招招都是短兵相接的肉搏,生死之間,早已練出了一身似是而非的「劍法」,雖然沒有什麼招式、姿勢也不好看,但出手便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殺招。

  而柳清音,後期精修的都是那些需要大量靈氣來支撐的華麗劍招,以方便遠距離、大面積殺敵。這些現在通通用不上、使不出。

  兩個人差不多還是半斤八兩。

  林啾笑了,揚聲對眾人道:「公平不公平,也不是你們這些菜雞能說了算的!我與柳清音的比鬥,你們看得懂麼。」

  人群嘩然,嘩過之後,個個的眼神都有點慫,沒有一個敢和林啾對視。

  欺軟怕硬是本能。他們對烏季,向來也只敢在「背後」議論,不過是仗著人多罷了。倒是那個衝進屋中罵林啾的小姑娘還有幾分真性情。

  林啾踏前兩步,輕蔑地笑道:「兵不厭詐,戰場上輕信敵人,那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更是對身後的戰友不負責!我騙她,並未違反規則。而她究竟對我做了什麼被罰……呵,你們眼睛白長了嗎,連這都看不懂?怎麼辦,你們就是這麼菜,怪我咯?」

  其實林啾也不知道柳清音為什麼受罰,不過刑堂既然罰了柳清音,那她必定就是錯了。

  對,林啾就是邢長老的無腦吹。

  「誰弱誰有理是嗎?」林啾繼續咄咄逼人,「不好意思,你們若是永遠把自己代入菜雞的角色,為菜雞鳴不平,那麼,你們也永遠只會是菜雞。」

  她下頜揚起,環視四周。

  烏季個子高,林啾氣場又強,這般看人時,儘是一派睥睨姿態。

  沒有一個敢和她對視,眾人訕訕想走。

  林啾道:「今日,我便與柳清音比試,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柳清音視線一凝,斷然拒絕:「不行,我絕不會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你頭上的傷……」

  又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說柳師姐就是太心善,始終惦記著烏季那點小傷。

  「嗤,」林啾笑道,「是了是了,你跪了三日 ,現在還軟著腿呢!萬一在台上一個不敵給我跪了,那可真是折煞我也。你倒是體貼,確實會為他人著想。」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比鬥的話,的確是柳清音更吃虧些。所以她拒絕現在比鬥,並不是為了照顧烏季。這般一想,不知為何,感覺隱隱有點微妙起來。

  柳清音雖然勉強維繫著鎮定的假面,但眼睛裡卻已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銀牙緊咬,道:「三日為期。你讓人安排吧。」

  此言一出,更是坐實了烏季的「內定」身份。

  林啾才不會計較這些撓癢都算不上的非議之聲。她要做的,便是把柳清音干倒在比鬥台上。

  林啾不屑地笑了笑:「行了。少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受了欺負的弱雞模樣——我最愛欺負的就是弱雞,那又怎麼樣,你弱,就得給我受著!停,眼淚留起來,三日之後有得你哭。」

  懟完柳清音和她的馬仔們,林啾神清氣爽,腦袋上的腫包好像也消減了幾分。

  既然柳清音想讓自己做「惡毒女配」,那便好好陪她玩一玩。

  林啾悠悠哉哉回到住處,一抬頭,便看到屋中木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隻白玉瓶,一股淡淡的類似紅花油的氣味飄蕩在屋中。

  她隨手便把它扔出了窗戶。

  烏季孤家寡人一個,誰會給她送藥,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而柳清音這個三日之期,林啾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罰跪三日,對一個築基修士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有影響,也是微乎其微。柳清音於劍之一道上,已浸銀了幾十上百年,不可能連這麼一點自信都沒有。

  她偏要拖三天,什麼目的?

  於是林啾小心提防著,防了三天,身邊卻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直到三日之後,外面的動靜忽然大了起來。

  林啾擠到人群之中一看,只見八百級石階之上,端端正正站著一個仙風道骨、玉樹臨風的身影。不必說,定是劍君魏涼。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修帶著兩名小輩,正拱手與魏涼說話。

  「領頭那個是王陽焰,後面那兩個是王氏這一代的天驕——王寒令和王寒玉。聽說咱們萬劍歸宗在考核入門弟子,便帶著兩個小輩過來切磋,想要壓我們一頭呢。」

  林啾聽到「王陽焰」這個名字,先是眉毛一挑,再聽到熟悉的「王寒令」,頓時嘴角一抽。

  荒川秘境中,祭淵正是控制了王寒令的軀體。

  等等,王寒令是天驕?大幾十年後他也就修到金丹期,這也算天驕?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了,這不就是欺負十七歲化神的王衛之還沒出世麼。

  林啾腹誹不已。

  很快,消息便傳了下來,萬劍歸宗派出烏季、柳清音,對戰王氏的王寒令和王寒玉。劍君會親自觀戰,這一戰之後,便會定下親傳弟子人選。

  林啾不動聲色地觀察柳清音,發現她唇角帶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想來,這場對戰中,必有什麼玄機。

  林啾正在琢磨,忽見石階之上又有了新的動靜。

  「劍君下來了!」

  「劍君要親自叮囑烏師姐和柳師姐!」一個弟子滿面通紅地跑下來,興奮道。

  柳清音俏臉泛紅,眸中柔光四溢。

  林啾暗暗沉吟,心中想道,『這個劍君,該是卓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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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菜雞互啄

  魏涼很快便來到了近前。

  他面色清冷,淡聲道:「切磋而已,點到即止。」

  「是。」

  柳清音率先抱拳頷首。

  林啾盯著魏涼那張熟悉的臉觀察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異樣——面無表情也很難表現出什麼異樣。

  她閒閒散散地抱拳,拖長了調子,懶聲應道:「是……」

  魏涼好似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額角那個略腫少許的角包上微微一轉。

  然後他便負手走向比鬥台。

  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抬手碰了碰自己頭上的包——不疼。

  柳清音緊跟他的步伐,那邊王陽焰也示意王寒令和王寒玉二人跟上。

  林啾悠悠哉哉吊在最後。

  見到王陽焰,林啾心中不禁有幾分感慨,特意多看了他兩眼。

  共情幻境中,王陽焰滿臉憔悴,胡茬密佈,與此刻判若兩人。

  此人生得相當英武,很精神,唇角微微下撇,一看就是那種比較認死理的武夫。除了一雙丹鳳細眼之外,他和王衛之的長相再沒有半點相似,誠如王衛之所說,他隨他娘。

  可惜共情幻境中,始終沒能看清黃銀月的臉。

  林啾輕輕歎息一聲,挪開了視線。

  走了三百級石階,然後順著左邊的石板道拐入一處空曠的場地之後,便看見了比鬥台。

  比鬥台是一塊巨大而平滑的黑石,拔地而起,約有三米高。

  林啾用指尖在黑石上敲了敲,賊硬。

  她的腦門頓時有點隱隱作痛。

  四個比試者順著台階爬上比鬥台,林啾視線一掃,見魏涼率著許多人站在另一處突起的平台上,距離不遠不近。

  一個身穿刑堂弟子服飾的青年御劍飄在比鬥台旁邊,看模樣就是裁判。

  他朗聲宣佈——

  「萬劍歸宗弟子烏季、柳清音對王氏王寒令、王寒玉。三局兩勝!何為敗?失劍則敗,斷劍則敗,墜台則敗!現在,你們且靜心調息,一炷香之後,比鬥開始!」

  台上四人兩兩相對,拱手行了禮,然後各自退到一邊,等待比鬥開始。

  林啾聽到王寒令湊在王寒玉的耳旁說道:「好表弟,這次你可得好好幫我一把。你也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價錢,才叫柳無極鬆口答應把清音許配給我!若是她成了劍君的親傳弟子,我那不要臉的岳丈肯定要反悔。」

  王寒玉的聲音有些無奈:「你說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這麼個心比天高的。表哥你聽我一句勸,就算這次把她打下來了,你也別傻乎乎掏出一顆真心。這種女人,就得讓她做侍妾,好好磋磨!」

  王寒令不屑:「你這種花花公子根本不懂愛情。清音她就是我的妻子,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要什麼侍妾!」

  王寒玉歎息:「懶得和你說,你呀,以後有你苦頭吃!」

  「別說了別說了,」王寒令不愛聽,「反正先把她打下去,但千萬千萬不要傷到她。」

  王寒玉的歎氣聲拉得更長了:「我就不懂你。這烏季難道就不比柳清音好嗎?你瞧瞧柳清音那雙眼睛,都快粘到劍君身上去了,人家看不上你,你還不明白?」

  林啾不動聲色,瞥了眼柳清音。

  只見她死死抿住唇,眸中怒焰閃動,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

  王寒玉說得沒有錯,柳清音這個人,正是心比天高。王寒令想要娶她,而不是拿她當爐鼎侍妾。

  王寒令長得不差,是個妥妥的小白臉。既然是這一代的「天驕」,那修為也差不到哪裡去。論家世更不用講,修真第一世家王氏,這是何等門第。

  柳清音嫁給他,真沒吃虧的。

  她修為只在築基中期,父親賣女求榮,論起來,她的條件其實與女配林秋根本沒有什麼差別。

  所以,憑什麼她可以不甘,可以掙扎著向上爬,女配林秋就得認命去做爐鼎?都是抱劍君大腿,還分什麼高低貴賤。

  林啾默默歎了口氣。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心中疑竇漸深——既然王寒令、王寒玉二人要針對柳清音,為什麼烏季還會輸?

  這顯然是三打一的開局啊,柳清音是如何扭轉乾坤的?

  林啾忍不住又瞥了柳清音一眼。

  只見此女雙眼微紅,眼眶中蓄著淚,走路略微有些踉蹌,緊緊抿著雙唇,一派楚楚可憐又倔強硬撐的模樣。

  誒?怎麼像是剛被……咳!林啾及時掐斷了很不正經的思緒。

  四人走到黑石築成的比鬥台正中,互相又施了禮。

  柳清音雙膝明顯軟了一下。

  她又一次用飽含委屈的聲音對林啾說道:「烏師姐,我已罰跪了三日,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們好好配合,不要丟了宗門顏面。」

  一聽這話,王寒令頓時炸毛了,一雙眼睛狠狠盯住林啾,一副恨不得跳過來扒她皮的傻叉樣。就差來一句「敢動我寒令的女人?!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在這裡待不下去!」

  林啾有點失望。

  還以為柳清音會使什麼詐呢,沒想到還是利用男人這一套。

  烏季就這樣敗了?真是太可惜。

  林啾看了看王寒令,不禁輕歎出聲:「腦殘者,無藥醫也。」

  王寒玉深表贊同,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自家表哥,搖頭不止。然而他畢竟和王寒令站在同一戰線,只能道一句「得罪」,然後二人雙雙攻向林啾。

  上來便是狠手。

  切磋時,用的是木劍。

  王氏的劍意十分剛猛霸道。靈氣灌注於木劍之中,劍招大開大闔,頗有些梟雄氣質。

  烏季只是個小姑娘,以一敵二,上來便面對這麼強勢的攻擊,必定會手忙腳亂。

  柳清音在一旁不拖後腿就不錯了,幫忙是不可能幫忙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幫忙的,只有做好一個演員,才能順利出線這樣子。

  林啾一邊吐槽,一邊閃身避過這兩把剛猛勁道的木劍。她與王衛之也算是有些交情,王氏的劍法一脈相承,見慣了王衛之那精緻唯美版的王氏劍法,再看這二人,簡直是破綻百出,幅度、角度、力道,哪哪都沒舞到位。

  林啾把烏季那點可憐的築基期靈氣灌入木劍中,加固了木劍之後,幾個疾點,點中二人劍身,瞬間化解了一波攻勢。

  「烏師姐當心!」柳清音嬌斥一聲,舉劍加入戰局。

  她不加入還好,一加入,林啾頓時絆手絆腳。

  柳清音是個天生的演員。你說她與王氏二人聯手對付林啾吧,她絕對沒有。說她故意放水,那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她的確是招招到位,一心想要擊敗王氏二人的,只不過她對他們造成的壓力,盡數轉移到了林啾的身上。

  林啾身上的壓力立刻便增大了數倍。

  很快,林啾就被逼到了黑石比鬥台的邊緣,王寒令二人寸步不讓,柳清音「焦急」不已,屢次想要助林啾突圍都以失敗告終,反倒讓林啾更沒了退路。

  兩把木劍帶著凶狠的劍意直往身上招呼,林啾很快就避無可避了。

  若是用劍去擋,一抵二,必然要斷劍,斷劍即敗。

  「沒有辦法了!」柳清音氣喘吁吁,大聲道,「烏師姐,這局我們認輸吧,下一局好好打,不要一開始就失誤了。」

  她的聲音清凌凌地傳出老遠。

  林啾頓時嘗到了千夫所指的滋味。

  認輸?不可能。

  林啾冷笑一聲,用靈氣護住左臂,直接抬起手,用胳膊去擋王寒令的木劍。

  同時,右手舉劍一挑,擊中王寒玉劍身那靈氣流轉的樞紐處,驟然發力!

  眼見,王寒玉的劍便要斷了!

  只要王寒玉一敗,局面便是二打一。只剩一個王寒令,柳清音再怎麼演也沒辦法再讓自己陷入困局。

  代價不過是,左臂上挨一下狠的罷了。

  就在這扭轉勝負的一瞬間,只見柳清音嬌呼一聲,合身撲了上來!

  林啾猝不及防,竟被她撲個正著,二人一起滾下了黑石台!

  王寒令的木劍落在了柳清音的肩膀上。雖然他發現劍下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時已及時收了力,但木劍擊中柳清音時,仍發出了一聲輕脆的「啪」響,一聽這聲音,便知傷到了骨頭。

  御劍的裁判冷冷宣佈:「第一局,王氏勝。一炷香之後,第二局比鬥開始。」

  林啾跌坐在黑石台下,冷笑連連。

  柳清音捂著受傷的肩,勸道:「烏師姐不必愧疚,下一局不要再失誤,也不要那麼莽撞,我們還是有希望能贏的!烏師姐,一起努力吧!」

  她紮實、沉穩的打法,捨身護同門的情操,引得觀眾紛紛讚歎不止。

  林啾不必去聽也知道,旁人會如何議論自己的「失誤」,責怪自己拖了柳清音後腿,還害她替自己擋了一劍。

  這下林啾心中是徹底有數了。

  既然已經摸透了敵方的套路,接下來……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第二局開始。

  四個人相互行了禮。

  柳清音腿傷了、肩也傷了,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樣,更惹得王寒令心疼不已,恨不得一下把林啾送走,好生安撫清音一番。

  林啾不動聲色,默默將靈氣灌入木劍中,等待裁判喊開始。

  「萬劍歸宗烏季柳清音,對王氏王寒令王寒玉,第二局切磋,開始!」

  柳清音不疾不徐,緩緩舉劍——反正兩個王氏子弟,都會針對林啾,她大可以慢慢……

  黑眸之中,瞳仁瞬間收縮成了針尖!

  只見林啾出劍如風、如電。

  那一星木劍劍尖上,竟是凝聚了全部靈氣!

  劍尖指向,正是柳清音手中的木劍!

  柳清音根本沒有半點防備,只聽「卡擦」一聲脆響,木劍之上已裂開了一道寸把長的裂縫,眼見就要斷了!

  斷劍便出局!

  柳清音本能地收了劍往後退去。

  方纔她正「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勉力強撐」著,乍逢變故,綿軟的雙腿一時還沒能及時轉換狀態。

  便見她連連倒退,險些自己絆到自己。

  「你……」

  林啾才不會給她喘息之機!只見林啾足尖一點,斜著飛起一記重踢,正正踢中柳清音不盈一握的纖腰,將人踢得橫飛了出去,只來得及留下一個「你」字。

  然後人便摔到了黑石台下面。

  「呀!失誤了!」林啾大聲道,「沒有關係!開局失誤也不要緊的!我能行!我可以!我還能戰!」

  裁判:「……柳清音敗。」

  底下一片嘩然。

  「烏季瘋了嗎!」

  「她怎麼一點都不顧大局啊!方才就是因為她的失誤才輸了第一局,現在她又對柳清音出手,她是存心要害我們輸麼!」

  「我早就說過,烏季跟人家柳清音沒得比!這下好了,宗門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不就是上次柳清音害她摔了一跌麼,這種時候報那點私仇?這人腦子壞了吧!」

  王氏二人也懵了:「……」

  林啾放肆一笑,揚著下頜,衝著二人輕慢地招了招手:「來,一起上。」

  沒了柳清音這塊絆腳石,林啾的身形更加靈活,像游魚一般,在這十丈黑石上飄來飄去。

  王氏劍招大開大闔,這二人技藝不精,靈氣耗費極大,追著她砍了半天連片衣角都沒碰到,反倒是雙雙開始喘起了粗氣。

  林啾也不著急出手,悠悠哉哉地戲耍著二人。她如蝴蝶穿花,兩個寒字輩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到了後頭,雙雙把劍拄在地上,躬著腰,無奈道:「你倒是打啊……」

  林啾莞爾一笑,手腕一翻,把閒閒拎在身後的劍立到身前。

  「上!」兩個寒字輩對視一眼,舉劍攻向林啾。

  二人此時已有力竭之兆,破綻更加明顯。林啾連踏兩步,便將他們使到一半的招式憋在了半途。

  她出劍時,沒有半絲冗余動作,乾淨利落的劍風,令兩個王心頭微凜。

  很快,林啾便毫不費力地挑飛了二人手中的劍。

  黑石台上,獨領風搔,僅存一人。

  裁判冷漠地宣佈:「第二局,萬劍歸宗,烏季勝。一炷香後,決勝局開始。」

  林啾傲然環視四周,朗聲道:「一個人能勝,兩個人卻敗,誰的問題不言而喻!認輸?我能以一敵二,憑什麼要認輸!」

  根本沒有必要和那些腦子拎不清的菜雞解釋,不服?打到服!

  愛議論?便用實力,讓他們閉上嘴!

  林啾環視一圈,雖然知道她望不到那樣遠的地方,但她的視線掃過時,許多人不由得訕訕地垂下了頭。

  至於第三局……

  第三局開始。

  柳清音眸中的恨意已經很難再遮掩。

  王氏二人知道林啾難對付,便有想要與柳清音聯手的意思。

  柳清音二話不說,舉劍便攻向林啾。

  戰局立刻變成了三打一!

  林啾方才可以那麼浪,是因為王氏二人的劍法走的是重劍路線,既要沉穩剛猛的話,靈活機動必然是不足的。

  但加上一個柳清音就不一樣了。

  第一局的時候,柳清音只是使使絆子,都能讓林啾被一步步逼入絕地,更遑論此刻她毫無遮掩,招招衝著林啾的劍招呼,誓要報那一踹之仇!

  經歷了一系列變故,柳清音的心境早已不復從前。

  如今,大師兄死了,師尊有了徐平兒,其他人都被這個林啾騙得暈頭轉向——天下那麼大,自己竟無一容身之處!

  心中的烈焰燒到了眼眸中,柳清音的招式愈加狠辣,黑石台上,王氏二人竟是漸漸插不上手了。

  這比鬥也沒規定不能同門相殘,是以裁判也未叫停,只是目光越來越冰冷。

  今日萬劍歸宗這個臉,可是要丟到五湖四海去了。

  林啾與柳清實力相當。

  越打,林啾心中越是清楚,兩個人恐怕不大好分出勝負,到了最後必定兩敗俱傷,讓王氏白白撿個便宜。這樣一來,萬劍歸宗的臉,是要徹底被扔在地上踩了。

  雖然心知這只是劫境,但林啾只要一想到萬劍歸宗被指指戳戳,心頭頓時大覺不爽——這種感覺也頗為奇妙,她不在意旁人議論自己,卻無法容忍旁人對萬劍歸宗有絲毫質疑。

  因為墮了萬劍歸宗的威名,最難受的會是邢長老、小何老頭以及顧飛慕容那些死板又老實的傢伙。

  林啾與柳清音長劍相抵。

  肩觸著肩。

  林啾朗聲笑道:「兩位王道友,為免你們不服氣,我與柳師妹已向你們展示了我們萬劍歸宗的真本事!現在可瞧清楚了?瞧清楚的話,我要來對付王寒玉道友了!柳師妹便要向王寒令道友請教!可別怪我沒提醒哦!兩位,當心啦!」

  語畢,警告地壓了壓手中的劍身。

  柳清音恍然回神。

  是了,要打,也該解決了那兩個王氏再打。

  這事也太操蛋了——明明是林啾先動的手,現在好人又是她來做!

  柳清音壓下一口湧起的老血,心中氣極,卻無計可施——林啾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若自己不下這個台階,還要繼續追著她打的話,回頭肯定得叫唾沫淹死。

  她深吸一口氣,放聲道:「王道友切莫誤會了,我與烏師姐只是演示劍法而已,現在便要向你們討教了!」

  二女身形一分,一人去找王寒玉,另一人去找王寒令。

  說實話,真的有點欺負人。

  柳清音早已是大劍仙,雖然沒有靈氣可用,但要論戰鬥經驗,卻遠非這初出茅廬的兩個小青年能比。

  而林啾,看慣了王衛之的套路後,這兩個人在她面前完全就是剛入門的小菜鳥,又笨拙,又粗糙。

  兩個王道友瞬間便被扔了下去。

  林啾早就卯著勁兒在等待這一刻,就在柳清音怒氣沖沖把王寒令扔下檯子的剎那,林啾一個倒掠,提足向後飛踹,一腳踹在了柳清音後臀上。

  柳清音猝不及防,再一次被踹了下去。

  「啊!又失誤了!」林啾趴在黑石台邊,衝著幾欲發狂的柳清音伸出了自己的爾康手,「好師妹,快,拉住我的手,我扶你上來!」

  裁判鐵青的臉色剛有好轉,便被這辣眼睛的一幕刺激得嘴角直抽:「第三局,萬劍歸宗勝!三局兩勝,今日切磋比鬥,萬劍歸宗勝!」

  他看了眼林啾,毫不留情地賞了她一記眼刀。有責備,更多的卻是欣賞,便是那種「嗔」意。

  而柳清音,裁判連眼角都沒賞她一個。

  柳清音氣得七竅生煙,卻只能強行按捺。

  魏涼與王陽焰等人緩緩從觀戰平台走下來,一面點評,一面走向比鬥台。

  明眼人都已知道今日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了,只有少數拎不清的還在拿林啾說事。

  「烏季怎麼能這樣!柳師姐為了保護她都受傷了,她倒好,把人家柳師姐踢下去兩次!怎麼會有這樣的白眼狼啦!我都替柳師姐叫屈!」

  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

  「嗯……雖然烏季是有點過激吧,但她說得也沒錯啊,第一局確實不應該認輸的,她一個人都能打兩個了,幹嘛二對二還要認輸啊?是柳師姐太輕率了吧!修真之人,承受力這麼差怎麼行?」

  「不錯,第一局本就不該輸的。其實我沒覺得烏季哪裡失誤了,倒是柳清音有些礙手礙腳!是吧?你們也覺得烏季沒有失誤吧?柳清音幹嘛老說她失誤,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麼?那烏季便『失誤』給她看嘍,沒毛病!」

  「說得沒錯,而且我瞧著第三局的時候,柳清音是發了狠在打烏季呢!若不是烏季及時喊停,萬一真叫王氏撿了便宜,回頭不得把這事傳遍仙域啊?到時候,萬劍歸宗的臉往哪擱!」

  「這有什麼,大不了解散宗派就是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飄起來,「萬劍歸宗也不過如此,識人不清,魚目和珍珠都分不清楚,這種宗派早晚得解散。」

  旁人一看,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在外門混了三十年都沒能混進內門的老混子。整個宗門裡,最「失意」的便是他,最「懷才不遇」的亦是他。

  平日不覺得,今日聽著這話,頓時想起了烏季說過的那句——「你們若是永遠把自己代入菜雞的角色,為菜雞鳴不平,那麼,你們也永遠只會是菜雞。」

  再回味一番方才烏季那力挽狂瀾的表現,眾人忽然便醍醐灌頂了。

  老混子進不了內門,是他自己既沒天份又不肯用功。

  這陣子大伙都在替柳清音打抱不平,便是將自己代入了柳清音的角色——身世平平,將要被世家出身的烏季搶走進入內門的位置,這,何等不公。

  心中既抱怨不公,自然也不肯好好修煉,修為落下,更是沒有半點被選中的可能。

  修為在退,心境亦在退,何等不值!

  烏季出身是高,但人家的實力是遠遠超過在些在背後議論之人的。設身處地想一想,今日上比鬥台的若是自己,表現可及人家十分之一?

  這般想著,眾人望向林啾時,目光中更添了許多慚愧。

  林啾走下黑石台時,已感覺到了這些變化。

  很快,魏涼便到了近前。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相貌氣質都比較出眾的弟子,林啾認出了其中三個——秦雲奚、顧飛、慕容春。

  她留神多看了秦雲奚兩眼。

  這個時候的秦雲奚,看起來對柳清音並沒有什麼意思。

  他已是大劍仙,目中並無這些築基弟子,只不過跟隨師尊出來走個過場罷了——畢竟七師妹入門,做師兄師姐的,總不能面也不露。

  另外三人林啾沒見過,二女一男,都死在了仙魔大戰中。

  看著這些人,林啾不禁有些唏噓。

  魏涼到了近前,站定。

  柳清音指尖顫抖,眼中蓄著淚,要哭不哭的。

  魏涼清冷的聲音響起:「今日切磋,結果,尚可。你二人中,將有一人進入內門,做我第七弟子,你們可有異議?」

  「無。」柳清音一開口,眼淚便掉了下來。

  她忍不住一直偷看他。久違的,真正的,師尊。當初的比鬥並不是這樣的,烏季的表現極其狼狽,對自己根本沒有半點威脅,師尊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可今日……

  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如果師尊選了烏季,選了這個林啾……

  柳清音面如死灰,只覺鋪天蓋地的絕望向著自己湧來。

  她望向人群,期盼著眾人為她說話——從前便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會站在她這一邊,替她說出公道話。

  然而今日,這些人彷彿約好了一般,誰也不看她。

  他們都望著烏季,用一種柳清音從未見過的,欽佩折服的目光。

  柳清音的心飛快地往下沉去,墜墜地吊在了腹中。

  而魏涼那清冷平靜的聲音,更像在宣佈處刑——

  「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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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嘎。」

  此刻,就等魏涼發一句話。

  林啾微微挺了挺胸脯,心道,能看上柳清音的,必定是眼瞎了。卓晉雖然有點傻,卻也不瞎。今日就當是替烏季討一份遲來的公道。

  魏涼的視線在二女身上慢慢掃過,薄唇一動,道:「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柳清音。」

  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此刻,就連魏涼身後站著的六位親傳弟子,都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林啾的身上,衝著她微微頷首。

  靜了片刻,一道道遲疑的視線落在了魏涼的身上,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岔了。

  或者是,劍君記反了這兩個外門弟子的名字?

  柳清音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怔怔地望著魏涼,開始掉眼淚。

  林啾愣愣地歪了頭,慢慢歪成一個直角。

  不是吧?原劇情這麼強勢的麼?人力不可逆轉的?

  「師尊……」第一個開口質疑的人,居然是秦雲奚,「今日表現更出色的,當是烏季。」

  其餘五位親傳弟子都默默點了頭。

  這幾人,修為最低的也即將踏入大劍仙了,又怎會看不清楚比鬥台上究竟是怎樣的狀況?

  柳清音顯然心性不佳,為了贏過烏季而不擇手段。

  第一局故意借王氏二人向烏季施壓,稍有劣勢,便嚷著認輸擾亂烏季心神,更在有可能翻盤的情況,藉著擋劍將烏季推下了比鬥台。

  第二局一開始,柳清音便被烏季踹下比鬥台,眾人都覺得她是活該。而烏季以一敵二,雖不輕鬆,卻也穩紮穩打,屢次挑出王氏二人的破綻來借力打力,表現可圈可點,很給萬劍歸宗長臉。

  第三局更不必說,柳清音不顧大局挑起內鬥,若不是烏季機智,恐怕要被王氏撿個大便宜!最後被踹下去,還是活該!

  三局打下來,實力、資質、心性都已看得十分清楚。

  這種情況下,魏涼居然棄烏季,而選柳清音?!

  林啾微微一哂。

  「不服氣?」只見魏涼負起手,慢慢從台階上踱下來。

  林啾心頭又一次湧起了怪異的感覺,她盯著這個漸漸走近的男人,眼睛裡露出些許迷惑。

  魏涼聲音清冷平靜:「無論任何緣由,都不該對同門動手。烏季,這便是你落選的原因。確實,是你先動的手,你可有話說?」

  林啾哂道:「沒有。」

  秦雲奚的聲音不大不小,從魏涼後方傳來:「師尊太認死理了,早晚要吃大虧。」

  「咳,咳,大師兄!」慕容春低低地提醒他注意措辭。

  「不是麼。」秦雲奚道,「讓柳清音這樣的人做我師妹,呵,我倒甘願他一個不選。」

  林啾頗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柳清音更是驚愕。在她的記憶中,進入內門之後,六位師兄師姐都對自己百般照顧,處處包容。而大師兄,更是在死前將一切都給了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麼只要有這個林啾在,一切就會變得那麼糟糕?!

  幸好,幸好還有師尊……

  魏涼已走到了二女的面前。

  「烏季,」他淡聲道,「你可以繼續留在外門,等待下一次內門考核。」

  「不必。」林啾轉身就走,「告辭。」

  魏涼唇角微勾,緊走兩步,與她並肩。

  高大的身影微微俯下,他在她的耳畔說了一個字。

  「嘎。」

  然後他負手,轉身,頭也不回,逕直順著石階往主峰方向走去。

  嘎?!

  林啾腦子先是一懵,不明白自己怎麼又穿越到韓劇裡面了。

  方纔魏涼那神態,那語氣,那磁性的聲音……真的真的很像是韓劇男主啊!

  再下一秒,一股不知是酸是甜的熱流,從足底往上湧,穿透心房之後,奔騰而上,直擊眼窩。她的心臟開始「怦怦」跳動,那樣強烈翻湧的感情,竟讓她一時無法承受。

  那只黑鴉蹲在肩頭,微偏著腦袋,黑眼睛裡一片傲慢,就是這麼對她說,嘎。

  她不敢再往下繼續深想,她需要時間來緩衝。這樣的情感實在是太強烈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臟下一秒就要爆炸。

  腳步微微一頓之後,她沒有回頭,快速地小跑著,奔向自己在外門的住處。

  「烏季好可憐啊!我看到她哭了。」一個女弟子抹了抹眼淚,「劍君怎麼這樣啊!明明是……」

  「平時看不慣她囂張,可方纔她在比鬥台上對著王氏囂張的樣子,是真的真的很厲害啊!劍君也太死板固執了!」

  「叫你們天天說烏季是內定的,現在看到了吧,究竟誰才是內定的!想不到這柳清音平時裝得柔柔弱弱,背地裡手腕倒是不小哪!不知什麼時候竟入了劍君的眼!」

  「不會吧……劍君不像這種人啊……定是那柳清音又拿身世可憐作文章了!」

  林啾回到住處時,指尖還在輕輕地顫抖。

  面對惡意,她從來也不曾感覺委屈,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她只會迎頭痛擊,哪怕撞個頭破血流,也要叫他們知道惹錯了人。

  她最吃不消的,就是別人對她好。

  別人對她一好,她就想哭。

  而這個人,更是鍥而不捨地,從各種刁鑽的角度拆卸她的心防。

  他怎麼能是那只烏鴉呢?他怎麼能是那只烏鴉呢?

  秦雲奚的劍劃過來時,那只烏鴉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的樣子仍然歷歷在目,那是最本能的反應,沒有絲毫的遲疑。

  它被劈成了兩半,瀕死之時分明痛到肌肉抽搐,但看到「她」被割下腦袋的時候,它竟像是忘記了疼痛一般,掙扎著撲過來,用翅膀無望地托了托她的頭……

  那只烏鴉,怎麼能是他呢?!

  林啾蹲在木屋正中,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慢慢爬起來,擦乾了眼淚。

  他來了。

  他故意讓事情按著原本的軌跡發展,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林啾慢慢鎮定下來,她的心臟仍在一陣接一陣地輕輕抽悸,每每想到那個人的一舉一動,想到他對她的好,便有一股股熱流從心底湧上來,叫她忍不住想要掉眼淚。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在九陽塔時,她曾當著他的面大放厥詞,說是若有來生,她要做烏鴉的妻子?!

  林啾:「……」當面表白可還行?

  難怪他一丁點兒都不生氣,他怕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爆笑出聲吧?!

  林啾恨恨地薅了兩把自己的頭髮。

  此刻,魏涼率著座下七位弟子,來到了平時指點他們修行的太極頂。

  這裡是一處空曠的山間石質平台,平台上用黑、白二色巨石鋪設,組成巨大的太極圖案。

  柳清音激動不已,一雙美眸死死盯在魏涼背上。

  本就看她不大順眼的六人,目光中更顯鄙夷。這個女弟子實在心思不端,就差把覬覦兩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

  自打知道魏涼要收小七開始,六人便已隱隱留心著這一屆候選人的情況,原本覺得柳清音還算不錯,身世可憐,資質高,人又勤奮,是個不錯的苗子。

  但今日一場比鬥下來,柳清音在六人心中的形象已經跌落谷底了。

  還未站定,便聽見身後響起了喧嘩。

  竟是王陽焰不顧阻攔,帶著王寒令和王寒玉又回來了。

  王陽焰已怒不可遏:「劍君!此女好生歹毒,竟用暗勁毀了寒令!」

  王寒令臉色慘白,眼眶裡還兜著淚,嘴上卻不住地替柳清音說話:「九叔叔誤會了,不關她的事,真的,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九叔叔我們快回去吧,治一治便好了,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嗯?」魏涼長眉微蹙。

  柳清音不以為意。她確實用暗勁傷了王寒令那傳宗接代之處。當年便是,劫境中亦是。

  此人出言調戲在先,又故意舉止不端,舉劍相擊時,幾乎將那醜惡之處湊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不過是順勢落下劍柄,給他一個教訓而已,當初鬧起來,所有人都向著自己,叫這王氏三人碰了好一鼻子灰。

  魏涼座下一位女劍仙行上前去,抓起王寒令腕脈一探,面色微變:「傷到根了,若不及時醫治,日後恐怕難行人道。」

  「什、什麼?」王寒令瞠目結舌。

  王陽焰怒髮衝冠:「劍君,此事,萬劍歸宗恐怕得給我們一個交待!此女,實在是惡毒之極!」

  柳清音回憶著往昔,開始垂頭抹淚,一副受盡委屈卻有苦難言的模樣。

  「不,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幾位師兄師姐都會出聲維護自己,逼問之下,王寒令承認覬覦她的美色,在比鬥過程中對她說了些調戲的話。再後來,秦雲奚與王陽焰,便會「切磋」起來,沒有人指責她半句不是,個個都上前勸慰她,直斥王寒令咎由自取。

  萬劍歸宗的人,就是這麼護短。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王陽焰質問,「王寒令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你故意傷人,又是何等居心!」

  柳清音等了一會兒,發現非但沒有一人替自己說話,這幾位師兄師姐反倒齊齊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的心微微一沉——是了,本來那個烏季心神大亂,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自己以一敵二,又遭遇言語調戲,一時失手也算情有可原。但今日有林啾橫插一腳,自己與王寒令一對一,在佔了絕對優勢的形勢下傷人,便讓人誤會是自己故意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柳清音委屈地看著王寒令,「他,他對我說了些十分不堪的話,我……」

  王寒令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不堪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心意,我想娶你為妻,一輩子好好待你,與你攜手共度一生。這,這十分不堪麼?」

  柳清音此刻別無選擇,只能甩鍋給王寒令。她心一橫,怒道:「方纔你可不是那麼說的!你分明是說了些極其下流不堪的言語,還故意、故意邊說,邊用那、那不堪的地方來碰我,若非如此,我怎會羞怒之下,不慎失手?」

  王寒令長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一瞬間,他心中的疼痛竟是遠遠壓過了身體的疼痛。

  那句「難以人道」仍像炸雷一般在腦海中迴響,心心唸唸惦記了許久的清音,善良美好的清音,竟是信口雌黃,毫不猶豫就往自己頭上扣了這麼一個使盆子!

  王寒令急怒攻心,加之身上劇痛陣陣襲來,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喘不上氣。

  柳清音見他一副快要厥倒的模樣,銀牙一咬,繼續煽風點火:「師尊,諸位師兄師姐,還有王前輩,弟子所言,句句屬實!方才在台上時,王寒令對我說的那些話極其不堪,我實在難以複述。他背著身對我做出的那些舉止,更是令我羞憤欲死!」

  「如今把這件事說出來,我已無顏面再面對大家了。」她沒有用手去抹,故意放任眼淚爬過嬌俏的面龐,「今日離去,我便尋一處庵堂,清靜度過餘生。只希望王前輩給我一個承諾,約束好王寒令,莫讓他再度逼迫我的家人!」

  此言一出,魏涼身後六位弟子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王寒令若是公然逼迫過萬劍歸宗的弟子,還在比鬥時動手動腳,口吐污言,那麼……讓他做太監也沒什麼不好。

  兩個女弟子臉上頓時露出一些同情之色。

  就連王陽焰也豎起了眼睛,回身瞪著王寒令:「此事當真?!」

  王寒令滿頭冷汗,又痛又氣,一個勁兒直抽涼氣,嘴唇不停地哆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師尊,不若這樣,」慕容春站出來,拱手道,「王寒令的傷勢拖不得,不若先將人移到百藥峰救治,弟子定會徹查此事,給各方一個交待。」

  柳清音心中大定。王寒令本就買通了自己那個賭徒父親,要逼迫自己跟他,此事知情者甚眾,他沒得抵賴。至於在比鬥台上他究竟說了什麼……呵,用那種話污自己的耳朵,可不就是癡心妄想的污言穢語麼!

  接下來,只等這兩個寒字輩的心中不忿,今夜與那烏季勾結,聯手來傷害自己了。柳清音佯裝抽泣,眸中卻已浮起了一絲得意之色。

  王寒玉在一旁聽著,漸漸冷笑出聲。

  他不緊不慢,從懷中掏出一物。

  「說來也巧,」王寒玉生得唇紅齒白,細聲細氣地說話的模樣頗像一條好整以暇的蛇,他輕笑著說道,「上山時,恰好撿到了一塊影石。這東西說珍貴也不算珍貴,作用也不大,就是難得。也不知何人,竟將這稀罕物什落在了石階上,偏叫我撿到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

  影石確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也比較少見。這是一種天然的奇石,一旦灌注靈氣,便能將四周的景象和聲音攝入石中,持續十幾息。再度灌注靈氣,石上便會將記錄的畫面復原一遍。

  使用一次之後,影石便報廢了。因為只能一次性使用,是以此物著實不多見。誰會將這種東西扔在台階上呢?六大劍仙目露懷疑。

  王寒玉道:「第三局一開始,你們萬劍歸宗就開始自己打自己,我覺著很有意思,便用影石把那打鬥畫面記錄了下來,想要帶回去給別人開開眼。」

  柳清音的眼睛越睜越大,唇色愈漸慘白。

  「沒想到,」王寒玉搖頭歎息,「居然只能用在這裡,替我可憐的表哥洗刷冤屈了!遺憾遺憾,真是太遺憾了!」

  柳清音下意識就伸手去搶奪,被王陽焰一劍鞘拍中了手背。

  柔嫩的肌膚頓時紅腫起一大片。

  王寒令呲牙咧嘴,將手伸向王寒玉,道:「表弟,算了,我們回去吧。」

  王寒玉哪裡會依,他身體一擰避開王寒令,二話不說,灌注靈氣!

  只見那影石泛起淡淡的白光,很快,便將幾個略有一點模糊的身影投射在眾人面前。

  正是比鬥台上的一幕幕。

  這一回,他們將林啾的風姿瞧得更加清楚了。

  王寒令那幾句真誠的求婚話語也被原原本本地複述下來。他以為柳清音必定要輸給烏季,於是便趁機告訴她,他會一直等她,娶她為妻,願與她共白頭。

  而柳清音,眸中浮起狠厲,竟是毫不猶豫地用劍柄擊中了王寒令的要害處。

  證據確鑿,辯無可辯。

  「不可能……不可能……哪裡來的影石?!分明沒有的!」柳清音神色頗有些失控,「一定是林啾,一定是林啾,一定是她害我!還有王寒玉!你說!你和烏季是不是已經勾結了!你有影石怎麼不早拿出來!」

  王寒玉笑了:「自然要等你把戲演完全套啊,要不然你花言巧語一番,又把我表哥給騙了怎麼辦?你這女人狡猾得很,又會裝,這不,若不是我有影石,這些人不得被你騙得暈頭轉向?」

  柳清音急得倒抽冷氣。若是此人早早把影石拿出來,她還能想想對策,現在倒好,方才說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打回了自己的臉上。

  「師尊,」秦雲奚拱手道,「此女心性卑劣,實在是醜惡不堪,不若就此逐出宗門罷!」

  柳清音震撼抬頭:「大師兄!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秦雲奚簡直被她的無恥逗樂了:「你這句大師兄倒是喚得很順口啊,你莫不是以為如此行事之後,師尊還會收你為徒吧?」

  柳清音呆呆地看著他。雖知這裡只是劫境,但,境中之人的言語行事,都會是他們原本應有的模樣。

  就連他也……

  不可能,不可能!

  柳清音幾欲癲狂:「大師兄,是我啊,清音啊!你不要被騙了!那個林……那個烏季,她是邪魔啊!你一心想要殺死的邪魔啊!」

  秦雲奚:「……」這個女人怕不僅僅是心思歹毒,而且腦子也有點問題吧?被這個一個又瘋又毒的女人連聲喚大師兄……真是無妄之災!無妄之災!

  魏涼靜靜看著,半晌,輕輕抬手,阻止了眾人議論。

  「先將傷者送入珍液池治療。此事尚有疑點,待我查明一切,自會給王氏一個交待。」

  王陽焰冷笑:「好,那我便與兩個侄兒在你萬劍歸宗小住兩日,我倒要看看,這麼多雙眼睛看見的事實,劍君還要怎樣替此人開脫抵賴!」

  他冷笑一聲,拂袖就走。

  顧飛在魏涼的示意下,疾步上前,將他們引往百藥峰。

  柳清音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抬起淚汪汪的眼,巴巴盯住魏涼:「師尊……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替我洗刷冤屈……」

  六個弟子:「……」這年頭,真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也能混進宗門來了。

  遺憾的是,那個榆木腦袋的劍君,好像依然沒有認清柳清音的真面目。

  只見魏涼面色清冷,語氣平靜:「你且回去,靜待結果。絕不會冤枉你的。」

  六位劍仙:「……」師尊醒醒啊,這個世間,真的有壞人,真噠!

  對於此刻的柳清音來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拜別了魏涼和六大劍仙,回到自己的住處。

  「不要急,今夜,王寒令二人就會勾結烏季,對我下手……無所謂,這只是劫境,就算天下人都與我為敵,那又怎麼樣?只要能廢了林啾,讓她渡不了問心劫,我的目的便達到了!」

  「況且,師尊仍和從前一樣對我好,哪怕那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們都變了,都想落井下石踩我一腳,但師尊卻沒有!他仍是信我的,他仍是信我的……其他的人,我一個都不放在眼裡!只要他,只有他……」

  此刻,被柳清音念叨的魏涼,已來到一間平平無奇的木屋外。

  長眸一垂,便看見窗外歪歪斜斜躺著一隻白玉瓶,瓶塞都快摔掉了。

  他走到窗邊,朝屋中一看。

  只見那個心大如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睡覺,額頭的腫包還略微凸起一點。

  他搖搖頭,五指凌空一抓,抓起那只白玉瓶,踏進屋中。

  他用指腹沾了少許藥液,輕輕塗在她的額角。

  林啾是真的困了。

  這具劫身修為只是築基中期,前面三日她防著柳清音下黑手,根本沒敢怎麼睡,今日比鬥耗力氣又耗神,還被魏涼感動得大哭了一場,真真叫做累成狗。

  她只是想要稍微瞇一下,沒想到頭一歪便睡死了過去。

  迷迷糊糊感覺腦門有點涼,睜開眼,夢中的人和眼前的人竟然詭異地重合了。

  「魏……涼?」她呆呆地坐起來,隨手抓住了對方的手。

  憋了半天,又想問烏鴉,又想問此刻的狀況,結果腦袋一抽,憋出一句問候——

  「你是鳥人?」

  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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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你好壞

  「魏涼……你是鳥人?」林啾腦袋一抽,便對著自家夫君來了這麼一句。

  魏涼:「……」這你叫我怎麼接。

  好巧不巧,秦雲奚愛惜烏季這個人才,心中有意將她收入自己的門下。那邊散了之後,便來到外門,讓管事引著路,尋到了烏季的住處。

  剛到屋外,便聽到烏季這一聲嬌嗔。

  秦雲奚心頭微驚,令那管事站在原地,自己隱下氣息,來到窗邊。

  便看到自家那個清冷無情的師尊坐在床頭,被人攥著手罵鳥人,也不惱。

  秦雲奚:「……」

  這,這,這……

  看來這其中的內情,還真有那麼點複雜啊……

  難怪師尊不收烏季!做了師徒,又怎能那啥那啥?

  「嘶——」秦雲奚一陣牙疼,悄悄遁了。

  魏涼坐在床邊,與林啾對視片刻,唇角浮起笑意,道:「你只管安心養傷,我自會安排一切。」

  「傷?」林啾一頭霧水,「什麼傷。」

  他把手中的白玉瓶放到她的手心,修長的手指虛虛點了點她的額頭。

  林啾心頭微微一熱,默默接過白玉瓶,緊緊攥住。

  遠遠傳來了腳步聲。

  魏涼唇角一勾,道:「是王氏的小子。無論他們說什麼,你只管應下照做。」

  林啾點頭之後,魏涼不疾不徐地離開了她的木屋。

  前腳剛走,後腳便傳來了敲門聲。

  林啾拉開門,與王寒玉望了個對眼。她偏頭往他身後看了看。

  王寒玉笑道:「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安心,無人跟著我。」

  林啾:「……」你誤會了大兄弟,我只是想看看魏涼是怎麼遁走的。

  她把王寒玉讓進了屋中。

  「找我做什麼?」

  「你說呢?」

  王寒玉笑了笑。這個人生得俊秀,笑起來顯得有點陰毒,是那種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的斯文敗類。單憑在比鬥台上他對王寒令說的那番話,便知這是個聰明人,看事情透徹得很。

  但林啾卻不記得這號人。

  他與王寒令二人既然是寒字輩的天驕,為何數十年後王寒令只是尋常的結丹期,而這個聰明的王寒玉,竟然完全沒有半點消息?

  莫非……折在這裡了?

  林啾心神一凜。

  她忽然想到,若柳清音只是利用王寒令和王寒玉,鬥敗了烏季成功進入內門的話,這件事不應該變成她在結嬰之前最在意的事。

  那樣的話,根本就不是事兒。

  所以,後面發生了什麼?

  林啾冷冷地看著王寒玉:「你不會是想要對付柳清音吧?別傻了,她現在是劍君座下第七弟子,你惹得起麼。」

  「噗嗤!」王寒玉笑出了聲,「我正是要來告訴你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柳清音非但做不了劍君弟子,反而要被逐出宗門了。」

  林啾一點也不意外。

  既然魏涼是魏涼,那他幹出什麼事來都不奇怪。

  「咦?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王寒玉奇了,「莫非你早就發現我用影石記錄了柳清音故意傷我表哥命根子這件事?」

  林啾:「……」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聰明!」王寒玉豎了豎大拇指,道,「果然我找對人了!烏季,我們合作,讓柳清音出個大醜,怎麼樣?」

  林啾默默歎了口氣。

  來了,標準的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反派套路。

  記起魏涼的叮囑,林啾生無可戀地點點頭:「好啊。」

  王寒玉勸道:「你且放一百個心,我保證……誒?什麼,你答應了?」

  林啾臉上的表情和嘴裡說出的話簡直南轅北轍,王寒玉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答應了啊,讓柳清音出醜嘛。」林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今日,她出的醜已經不少了,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王寒玉定定地盯著她,盯了片刻,微微皺眉:「你不會想坑我吧?烏季,我是好心和你談合作的,你不要以為我們的立場敵對。這會兒我不代表王氏,你也別代表萬劍歸宗,我們要對付的,就是柳清音這個人,僅此而已。」

  林啾:「我說好啊,要我答應幾次。」

  王寒玉:「……」大姐你答應得這麼敷衍實在是顯得太沒誠意了啊。

  他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掏出了一隻瓶子。

  「這玩意,可厲害了。一旦服下去,不出一炷香時間,人就會……嘿嘿嘿,只要見到個雄的,哪怕是個豬,也能叫她發狂。你把這個餵給她吃,我牽頭公驢過來……嘿嘿嘿!」

  林啾靜靜地望著他。

  目光平靜,卻讓王寒玉心頭發毛。

  所以,又是這一套。

  為什麼惡毒男配女配們,永遠就只會這一招呢?

  當年,烏季就是這樣走上歪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嗎?

  難怪柳清音敢問心無愧!在她看來,她確實沒做錯什麼,卻遭人嫉妒暗害,她只不過是讓這些惡人自食其果罷了。

  林啾不禁想起了熊雨蓮那事兒。當初熊雨蓮慫恿她往柳清音的茶中放情心引時,林啾便隱隱覺得不對,猜測其中有柳清音的順水推舟,如今看來,根源便在這裡了。

  在這種事上,柳清音是有經驗的。

  就在王寒玉以為林啾會把他趕出去時,林啾淡淡地開口了:「好。入夜我便去找她。」

  王寒玉陰陰地笑了下:「我果然沒看錯人。烏大小姐,你是個能成大事的!」

  「是嗎。」林啾搖搖頭,目光有些憐憫,「劍走偏鋒,便該想好其中的風險有多大,自己是不是能夠承擔得起。」

  她已然確定,這件事當初曾毀了烏季和王寒玉,卻讓柳清音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你放心。」王寒玉道,「發生這種事,她沒臉出去告狀的。你只管安安心心騙她服下,實在不行你自己也可以服些,讓她放鬆警惕——我這裡有解藥的。」

  「那你把解藥給我啊?」林啾偏頭看著他。

  只見王寒玉的目光微微一閃:「我這便回去給你取來。」

  林啾又一次定定地看著他。

  看得王寒玉渾身發毛,哪哪都不自在。不知為何,他總有種錯覺,以為烏季能看穿他的所有心思——沒道理啊,這樣一個嬌蠻大小姐,年紀也比自己小,怎麼可能看穿自己呢?

  不錯,他的確是看上了烏季。今日這一招,毀了柳清音為表哥出氣倒是次要的,他最重要的目標,卻是烏季。

  烏季長得漂亮,出身夠好,實力也強,能與烏氏聯姻的話,自己在族中的份量便會更重許多。

  王寒玉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像烏季這樣的小姑娘,對柳清音的恨意足以讓她喪失理智,做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

  只要烏季與柳清音一起服下藥……自己便會帶走她,好生「照顧」。

  林啾一看他這躲閃的神色便知道他不會把真正的解藥給自己。

  她接過王寒玉手中的瓶子,打發他離開。

  烏季的乾坤袋中靈石不少。林啾取了靈石,到外門供應吃食的地方換了三壺桃花釀和一袋小菜,拎到柳清音的住處。

  王寒玉果然牽了驢,不遠不近地守在外頭。林啾將其中一壺酒給了他,讓他在外頭飲著酒靜候佳音,然後獨自悠悠哉哉走到柳清音門前,敲門進去。

  天色已暗,柳清音卻沒點燭,只一個人陰惻惻地盤著腿坐在木床上。

  見到林啾拎著桃花釀進來,柳清音隱在黑暗中的唇角不禁高高挑起。

  而林啾也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進屋後,點起木桌上的燭,將酒菜放置在桌面上。

  「來來來,恭賀柳師妹成功拜入劍君門下。」林啾衝著陰影中的女子招了招手。

  柳清音冷冷一笑,聲音微有沙啞:「王寒玉沒找過你麼?他沒告訴你,我即將被逐出宗門麼。少在這裡假惺惺了,烏、季。」

  林啾哂道:「只要劍君沒開口,一切仍是未知之數。劍君這人啊,真是……」

  大搖其頭。

  「是啊,」柳清音不禁也有些動容,「師尊待我,向來極好。任你們如何污蔑,他都不會信的。」

  「確實如此!我好氣,但又能怎樣?」林啾忍不住也歎了口氣。

  卓晉確實心太軟,又將人想得太好,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被糊弄了。

  只可惜,眼下這個劍君,並不是卓晉。

  林啾衝著柳清音招了招手:「上次你說請我吃飯,害我白跑一趟好沒意思,今日我乾脆自己帶了酒菜過來,你可別再掃我興了。」

  柳清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上次」是哪一次。那一次,熊雨蓮給了她情心引,讓她下在自己的茶水中,結果被她反將一軍,把熊雨蓮給送到刑堂去了。那麼這一次……

  柳清音定定看了林啾片刻,嘴角緩緩浮起了笑容。

  同樣的招術,還想用兩次麼。

  她知道林啾和幾十年前的烏季不一樣。烏季又蠢又壞,帶了藥酒來害人,一壺有毒,一壺無毒,被自己輕易調了包。

  烏季喝了大半壺毒酒而不自知,以為柳清音中了招,便將守在外頭的王寒玉叫了進來。

  王寒玉得意之下,喝光了烏季剩下的小半壺藥酒,雙雙發作起來。

  柳清音故意飲下事先倒在自己杯中的少許毒酒,然後將門一拴,三人一驢便關在了狹小的木屋中。她蜷在牆角,用劍不斷地割自己的手臂來保持清醒,冷靜地看著那二人一驢在面前做出了噁心又恐怖的種種事情。

  後來……動靜這般大,自然引來了旁人。

  柳清音無辜受害,非但沒有受到半點責備,反倒惹得六位師兄師姐心疼不已,替她解了毒,送來許多療傷聖藥,還說服了百藥峰的何長老,讓她的傷臂在珍液池中泡了整整一夜。

  再後來……烏季自盡了,王寒玉也被烏孟俠提劍砍死了,王氏和烏氏的梁子便這麼結下,只不過事情實在太過不堪,知情者都被勒令封口,很快風聲便徹底平息下來。

  柳清音眼前晃過一幕幕過往,目光漸漸凝在了林啾面前那兩壺桃花美酒上。

  所以,哪壺有毒,哪壺無毒?

  柳清音一想就明白了——林啾不是個笨蛋,她必定是故意把有毒的那壺放在她自己面前,一旦鬧起來,她好倒打一耙,說自己害她。上一次,她不就是這樣害了熊雨蓮麼。

  是不是這樣,只看她喝不喝面前的酒便一清二楚了。

  林啾果然不喝,只一個勁兒示意柳清音吃菜飲酒。

  柳清音便跟著她。

  林啾吃什麼,她便吃什麼。

  半晌,林啾放下木筷,笑了:「看來柳師妹生怕我在菜食中下毒啊?我是那種人麼。」

  「你是啊。」柳清音也懶得裝樣子。

  林啾撇撇嘴,拎起面前的小壺,倒在柳清音杯中。

  柳清音瞳仁緊縮,死死盯住林啾的手。

  倒完柳清音的,林啾又給自己盛滿一杯,然後舉杯:「干。」

  柳清音不動,林啾便自斟自飲,很快就把面前的桃花釀喝了個底朝天。

  柳清音的眉頭越鎖越深——猜錯了?難道不是麼?那壺酒中居然無毒?莫非她就只是過來取笑自己一番?

  不多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柳清音目光一凝,掠了出去。

  只見小竹林中,王寒玉已發作起來。他扯爛了自己的衣裳,滿面赤紅,額頭爬滿青筋,「呼哧呼哧」喘著重氣,抱著驢臀在發瘋。

  他的腳下扔了一隻空酒壺。

  這一幕柳清音早已見識過了。

  她呆呆地立在門邊,心下暗忖,『這個林啾果然與烏季不同,狡猾得很,難怪我屢屢在她手上吃虧。只是,她為什麼要坑王寒玉呢?真的是想要向我示好不成?』

  林啾慢慢走過來,與她並著肩,手中拎著原本放在柳清音面前的那壺酒。

  她朝著王寒令與驢子的方向揚了揚手中的壺,道:「喏,有酒、有菜,還給你帶來了一出大戲,我這番恭賀,算得上是很有誠意了吧?」

  柳清音冷笑道:「不用假好心。你知道這點小伎倆坑不到我,你若敢對我動手,只會自食惡果。不下手,算你聰明。」

  林啾搖頭笑道:「你卻不太聰明。」

  柳清音譏諷一笑。

  林啾高高揚起手中的壺,將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凌空飲下一大口,然後信手將壺遞給柳清音,動作十分瀟灑。

  柳清音此刻已徹底卸下了心防,於是接過酒來,也學著林啾的模樣,將余酒飲盡。

  王寒玉很快就結束了。

  然而他結束了,驢子卻來了興致。

  場面更加不堪,動靜愈大,終於引來了人。

  這一幕著實令人瞠目結舌,有人想要救王寒令,卻見他發瘋一般抱著那驢,不許旁人搶他的卿卿。

  很快,連魏涼和王陽焰都被驚動了。

  柳清音扶在門框上,癡癡地望著那個清冷如玉的身影率著眾人前來。

  然後她便發現自己身上越來越熱。

  柳清音心頭一驚,瞪向林啾。只見林啾的臉頰也泛起紅色,眸中閃動一片波光。

  「你……你……」柳清音立刻反應過來,剛剛飲下的這壺酒有問題!

  好一個林啾!

  她是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步一步,逐漸騙自己放鬆了戒備。

  看到王寒玉出事時,自己便徹底被她帶入了誤區,以為只有王寒玉手中的酒才是有毒的。卻忘了當時桌上,仍有一壺酒,誰都沒有喝過。

  就在心神最為鬆懈的時候,林啾率先飲了這壺「安全的酒」,自己便落入了最終的圈套。

  柳清音氣結:「你以為這樣便能讓我在師尊面前出醜麼,別做夢了!」

  她抽出佩劍,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幾下,以保持神智清醒。

  此刻,那驢子已被怒髮衝冠的王陽焰一劍給劈了。王寒玉衝過來抱他的腿,被他毫不猶豫用劍柄擊暈,團成一團拎在手上,強壓著怒氣對魏涼單手一拱,道:「還請劍君代為照看寒令侄兒,我先將王寒玉帶回去,查問清楚了,再來向劍君請罪!」

  魏涼頷首,目送王陽焰離開,然後便轉過身,清冷如月的目光落在了柳清音和林啾的身上。

  柳清音踉蹌著撲上前去,血染衣袖,梨花帶雨,一派可憐顏色,淒聲道:「師尊明查!弟子飲下烏季帶來的酒之後,便極度不適……」

  她微微地喘著氣,俏面通紅,美目中滿是瀲灩春色,一望便知是中了那等下流之毒。

  再想起王寒玉方纔那副瘋狂的模樣,眾人心中隱隱已有計較。

  聞訊趕來的並不是那些低階的弟子,而是在萬劍歸宗中頗有聲望的管事以及高階修士。

  眼前這件事,稍微一想便能猜到,定是那王寒玉心懷不軌,想要替王寒令報仇,沒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至於烏季究竟有沒有與他合謀……

  其實經過白日那一場比鬥之後,眾人對烏季的為人也算是有了幾分瞭解,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欣賞之意,根本不信她會做這種事情。

  「劍君,」百藥峰的何長老拱手道,「此事內情如何,可等到解毒之後再行查問。」

  柳清音憤怒地瞪著他:「這般明顯的事情,還需要查什麼?烏季騙我喝下毒酒,而王寒令亦是發了情一般,自然是這二人狼狽為奸想要害我,結果卻出了岔子!」

  此言一出,站在魏涼身後的幾位劍仙齊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其中一位女劍仙偷偷拽了下秦雲奚的衣袖,低聲問道:「大師兄,你不是相中烏季,想收她到你雲鶴峰做弟子麼,怎地她被冤枉,你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你不著急?」

  秦雲奚無比淡然:「師尊絕對會……稟、公、處、理。」

  嘿,這要著急,那便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親眼見證過師尊與烏季的「姦情」之後,秦雲奚早已經佛了。

  「嘖,稟公處理?」女劍仙有些牙酸,「師尊這人就是心太軟,瞧著柳清音可憐,便多偏信一些。我怕烏季性子剛直,要吃大虧。」

  秦雲奚神秘一笑,道:「五師妹,你且瞧著吧。」

  他悠哉抱手,望向魏涼。

  魏涼垂目看了看柳清音,又望了望正悠哉走過來的林啾,眉尾微微一動,道:「將柳清音帶至珍液池治傷,烏季留下,我有話要問。」

  柳清音心頭大喜——果然,師尊就是心疼自己!從前便是讓自己去珍液池,如今依然是這樣!她唇角帶笑,目光不屑地掃過幾位曾經的師兄師姐,心道,即便你們不信我,那又如何,只要師尊不變就好了。等著看吧,看誰能笑到最後!

  一雙美目更加迷離。

  「劍君!」小何長老第一個不答應了,「珍液池……」

  魏涼打斷了他:「我意已決。」

  「可……」小何長老還要再說話。

  魏涼道:「什麼也不必說了。」

  排行第五的那位女劍仙亦是心直口快,當即「哈」地笑出聲,道:「師尊真是好心又大方!自家孩子都不捨得給肉吃,偏喂豺狼!」

  可惜抗議無效,萬劍歸宗向來令行禁止,何長老即使百般不願,也只能邁開兩條小短腿,飛快地帶著柳清音往百藥峰去了。

  「散了吧。」

  魏涼擺擺手,令眾人散去。

  垂眸一看,只見林啾雙頰紅撲撲,像一隻可愛的蘋果。

  她的目光亦是變得朦朧,夜色下,她的身上彷彿鑲上了一圈毛茸茸的白光,像是嬌憨的月中仙子來到了凡間。

  他躬身把她打橫抱起來,身形飛掠,掠過幾座山頭,回到了他的洞府。

  林啾強壓著愈加升騰的燥熱不適,嗔道:「你想對烏季做什麼?」

  他把她輕輕放在軟榻上,俯身,呼吸若即若離:「在我眼中,你便是你。不是林秋,不是烏季,而是你。」

  林啾的心臟再次重重一揪。

  所以他是知道的,對嗎?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林秋。

  所以他喜歡的,是她本身?

  他忽然俯身,輕吻她的眼皮,讓她閉上雙眼。

  他的聲音沉沉地帶著笑:「我知道,夫人很珍惜你我的洞房夜,不願用劫身草草了事。安心,只是替你解毒而已。」

  毒性開始兇猛地發作,林啾難受得直想往魏涼懷裡鑽。

  等到他用靈氣逼出她體內的藥時,她已渾身是汗,軟軟地倚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解毒過程中,他倒是正經得很,她卻屢屢破功,想要放飛自我。此刻藥效一退,回憶起那些畫面,不禁羞得把頭垂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等等!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為什麼讓柳清音去泡珍液池?」

  他有這麼「好心」?

  魏涼正挑起她耳畔一縷長髮,繞在手指上玩。聽她一問,他便笑了。

  語氣漫不經心:「因為王寒令在那裡治傷啊。」

  林啾愣了片刻,「噗」地笑出了聲:「你好壞!」

  雖已解了毒,但她的臉蛋仍舊紅得美妙,眸中波光瀲灩,紅唇微撅,嗔得人心頭發癢。

  魏涼眸色轉深,呼吸略有不穩,頗有些招架不住。

  「魏涼……」林啾轉過身,望著他的眼睛,「好像有句話我還沒對你說完。」

  「你說。」他的聲音依舊鎮定,嗓子卻已經啞了。

  「我很願意,做你的妻子。」

  他愣了片刻,眼中有星辰綻開。

  他將她攬進懷裡,聲音更加平靜,尾音卻是沉沉地顫了下:「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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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身體力行

  百藥峰。

  何長老將柳清音送到洞外。

  他的神色有些糾結:「珍液池裡有……」

  柳清音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師尊的命令你敢違抗麼!不敢便閉嘴,不要再囉嗦。」

  她已經沒有耐心再與這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們虛以委蛇了。

  她大步踏入洞中。

  何長老撇了撇嘴,手一揮,關閉了洞府。

  聽著身後的石門沉沉合上,柳清音閉了閉眼,終於吐出一口放鬆的長氣。

  她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身體裡像是有一萬隻滾燙的螞蟻在爬,她一面走一面寬衣解帶,到了那一方泛著綠瑩瑩光芒的藥池邊上時,她已按捺不住,大口喘著氣,放肆地在這處無人的洞府中發出令人耳熱之聲。

  珍液池是治外傷的。不過此刻柳清音恃寵而驕,根本沒打算只把手臂放下去,而是打算待在裡面,好好泡上一泡,緩解白日比鬥帶來的滿身疲累。

  衣裳扔了一地,佩劍也被遠遠丟到一邊。

  柳清音雙眼已經迷濛,她跌跌撞撞走入池中,並沒有留意到,池中泡著一個人,只露出一個腦袋。

  此人倚著池壁,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望了許久。

  正是被傷了命根的王寒令。

  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恐怕就這樣了,卻沒想到,心中惦念了那麼久的女神,居然從天而降!不著寸縷!

  而且,她好像很難受很難受,需要人幫幫她啊……

  王寒令覺得自己的傷正在飛速痊癒。

  如今,他對柳清音已不再是從前那般單純的心悅了。經歷了白日那一檔子破事,他早已看清了柳清音的真面目,雖說舊情仍在,無法對她徹底狠下心腸,但他卻一點兒都不介意順水推舟,與她成就好事。

  至於娶不娶……娶還是要娶的,只不過他不再保證一生只有她一個就是了。

  王寒令眸光越來越綠,他一步一步,劃著水,向那個美妙無比的身影走去……

  「不!不!不!不啊——」

  這一夜在柳清音的記憶中,全然支離破碎。

  受那藥效支配,她根本沒有半點推開王寒令的力氣,任她咬碎銀牙,心中萬般不情願,可身體卻極為配合,纏著王寒令,不顧他傷勢未癒,不眠不休,求索無度。

  直到次日百藥峰的人開啟洞府時,二人尚未停歇。

  珍液池旁,一片狼藉。

  何長老與眾弟子:「……」

  所以劍君這是好心辦壞事反倒成全了一樁好事?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魏涼耳中。

  魏涼帶上林啾,來到百藥峰。

  此刻,柳清音已被幾個女弟子摁著灌下了解藥,穿好了衣裳。

  王寒令一臉魘足,唇角滿是壞笑,目光彷彿能穿透柳清音的衣裳,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師尊!」見到魏涼,柳清音喉中溢出一聲痛呼,「我……」

  魏涼看看她,再看看王寒令,面露了然:「柳清音,你不愧是我萬劍歸宗的弟子,很有擔當。」

  柳清音:「???」

  魏涼語氣溫和:「既然你已主動治好了王寒令的傷,我若再罰你,未免不近人情了。柳清音,你便隨他去吧,既往不咎。」

  柳清音大驚失色:「師尊!我不是……」

  彷彿一團棉花堵住喉頭,柳清音忽然語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什麼?說自己不是主動的嗎?可是王寒令臉上脖頸上,處處是撓痕和吻痕,那些青紅的痕跡,那滿地的污漬,好像一個個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

  怪誰?怪師尊嗎?不能!師尊他那麼好,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可他仍信!他那麼關心自己,力排眾議,護著自己,還讓自己到珍液池治傷!

  他只是讓自己來治手臂上的傷,也沒讓自己脫掉衣裳跳到池子裡去啊!他分明處處維護自己,滿心要對自己好,可自己偏偏把一切都搞砸了……

  怪何長老?似乎怪不上,何長老每次想要說話,都被自己不耐煩地打斷……

  都怪林啾,都怪林啾……都怪林啾害了自己……

  她想要把一切的錯都推到林啾頭上,可是這小小的洞府之中,彷彿還迴盪著昨夜自己的縱情之聲,空氣中那些令人難堪的味道就連珍液池的藥味都掩蓋不去。

  就算是林啾害的那又怎麼樣?就算殺了她那又能怎麼樣?自己在師尊的心中,已經髒了、廢了啊……

  面對著魏涼,柳清音終於騙不了自己了——是自己不對,是自己對不起師尊,師尊他那麼好那麼好,自己卻已經變得這麼骯髒了……這件事,如何能怨師尊,如何能怨師尊!

  完了,完了!竟讓他看見了最不堪的自己,此情無望了!還有這些人,還有這些人……自己的身體,自己與王寒令苟合的模樣,全被他們看去了!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絲毫不加掩飾的議論聲,就像無孔不入的鞭刑,一下一下抽在身上……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狀若癲狂,抓住自己一頭亂髮,像母獸一般,發出了最原始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啾站在人群中,望著發了瘋的柳清音,漸漸感覺到週遭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四周景象變成了拉長的漩渦,一切聲音與畫面都在逐漸遠去,問心劫,渡了!

  所以,被魏涼這般設計之後,柳清音她,終於問心有愧了嗎?

  像柳清音這樣的戀愛腦,也就唯有這件事,能夠攻破她的臉皮和心防了。

  一切盡在魏涼的掌握之中。

  林啾脊背絲絲發涼,忽然想起了秦雲奚口中提過的那個,前世將他與柳清音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人——那個隱在王衛之身後,冷笑著操縱一切的人。

  這個人是誰,已無需懷疑。

  恍然回神時,林啾發現自己躺在新房中,身下是柔軟的被褥,身旁是那個熟悉的人。

  男人眸色深沉,單手攬著她,絲毫不掩飾目中的熱烈。

  徹底離開劫境了!

  林啾:「……」所以被這樣一個心機與實力雙擔的大佬看中,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啾兒,方才在劫境中,你最後一句說的什麼?再說一次,我忘了。」

  他語氣平淡,手掌悄悄撫上她的臉龐。

  「我,我……」林啾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我願意做你的妻子。」

  「嗯,知道了。」魏涼唇角浮起壞笑,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的頭皮一下就炸了。此刻她的心很亂,亂成一團攪在一起的大毛線。

  他知道她很緊張,於是慢條斯理地吻她。

  她每放鬆一些,他便更近一步。

  很快就像溫水煮蛙一樣,把懷中可人的小嬌妻烹煮得鮮香撲鼻,適宜食用了。

  林啾漸漸不那麼緊張了。

  她被他的氣息環繞著,那樣帶著幽淡冷香的氣息,令人心醉。他的身體是熱的,唇是溫柔的,他的懷抱安撫著她,幫助她一點一點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和衣裳。

  她準備好了,眼見便要水到渠成。

  他忽然溫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把她翻了個個兒。

  林啾的臉頓時埋進了軟枕中。

  「唔?」她下意識地掙扎,肩和後頸處卻被他牢牢摁住。

  旋即,他堅定地把她變成了他真正的妻子。沒有遲疑,半步不退。

  「啊!」

  靈氣流轉,微小的傷勢即刻治癒。

  他摁著她,親吻她的頭髮。

  林啾屢次想要偏頭看他,都被他制得死死的。他的動作十分強勢,呼吸沉沉地落在她的耳後,他的聲音比往常低沉沙啞了許多,更加魅惑人心。

  他道:「乖,別看。」

  很快,她就顧不上考慮姿勢的問題了。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雙手死死抓住軟枕,不自覺地顫抖著抓撓它。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喃喃——

  「魏涼……魏涼……」

  「嗯。我在。」他身體力行,向她展示他的存在感。

  林啾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厥了過去,也不知道自己反覆醒了多少次。無論夢中還是醒時,她都浮在天上。

  他的好,的確是到了極致。

  原本不需要睡眠的元嬰大能,終於在男人的懷中徹底睡去。

  他鳴金收兵,將她翻轉回來。

  她像一隻無骨的小貓一般,軟軟地倚在他的身上,臉蛋泛著紅色,微微地喘著甜絲絲的氣,濃長的眼睫在輕輕地顫動。夢中顯然也有他,她的身體時不時很小幅度地收縮,彷彿驚悸。

  他唇角笑容愈深,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悶笑。

  「太弱了,這樣就受不了。」

  ……

  林啾一覺醒來,第一反應便是,手機好像充滿電了。

  昨夜成功渡了問心劫,她的修為已順利提升到了元嬰初。

  到了元嬰,本就虛化的經脈變得更加玄乎了,原本它就像是水渠,靈氣在水渠中流淌循環,要被那水渠的寬度、深度制約。

  元嬰之後,那層本就玄妙無形的「壁障」便不存在了。昨夜她發現自己的經脈好像變成了一片海,只不過是一片乾涸的海——她儲存在識海中的所有靈氣都用來結嬰了,嬰成之後,體內空空如也。

  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這片海,便被魏涼送上了天。

  再後來……誰還顧得上什麼經脈靈氣的。

  想起他的溫度、他的熱烈、他的低沉耳語、他的動作和氣息,她的心臟再一次輕輕地抽搐起來。

  哦,對了。

  此刻她的經脈之海中,已裝滿了渾厚的靈氣。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雙修」帶來的宜處——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別的可能性。

  他不在屋中。

  她慢慢坐了起來,感覺腰腹一陣酸軟。

  神魂也像是被折騰了一通。

  是腎虛的感覺,虛到魂裡去了。

  她下了地,發現腳趾也有點抽筋。一些記憶瞬間湧入腦海,讓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呼吸也凌亂了許多。

  她平復著呼吸,慢慢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看。

  眼前,只有一片堅固的冰晶。

  看來魏涼是真的不在。

  林啾微微皺了下眉——男人果然狗得很,提上褲子就跑沒影了!什麼事後溫存軟語海誓山盟,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伸出食指,重重往那冰晶上一戳。

  只見指尖下的冰晶忽然開始攢動,幾個呼吸間,便在她面前凝出一朵玄美至極的霜花。

  「誒?」林啾被這幕夢幻般的場景攫住了心神。

  她雙手連點,指尖與冰晶接觸之處,泛起一絲絲細微的冰霜漣漪,很快,便有一朵朵霜花自漣漪之中綻開。

  窗外的冰牆很快就霜花密佈。

  林啾興沖沖地跑到門邊,「吱」一聲拉開了木門。

  只見面前冰霜恰好如水幕一般向左右分開,魏涼身穿一件暗紅的袍子,穿過冰層,站在她的面前。

  林啾的心臟停跳了兩拍。

  她怔怔望著這個好看得犯規的男人,耳朵漸漸變得滾燙。幸好雙耳藏在齊肩的烏髮中,他看不見。

  她有一點緊張。

  「醒了。」魏涼的表情倒是與平日沒有什麼區別,他抬抬手,撤去冰霜結界。

  「……嗯。你,回來了?」林啾鎮定地望著他,手指輕輕揪住了自己的袖口。

  「明日便是你與魔人約定的十五日之期。該出發了。」

  林啾一怔:「啊,是了。問心劫中整整花了四日。」

  魏涼搖搖頭,上前攬住她的肩膀,一邊帶她往屋裡走,一邊覆在她耳畔,低沉緩慢地說道:「渡劫其實只用了一日,另外三日,是為夫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林啾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所以她被他摁在枕頭上,足足……三天?!

  她把頭別向一邊,手卻不自覺地攥住了他的衣裳,把那層精緻繁重的布料攥進掌心,揉成一小團。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見她目光有點飄,神色又驚又羞,活像一隻受驚之後更加依賴人的小貓。

  「夫人,沒有話想要對我說麼。」

  林啾鎮定道:「你這件衣裳,也是喜服嗎?」

  魏涼:「……嗯。」

  他把她帶到了木床邊上。

  「……不要了吧?」林啾頓時雙腿有點軟。

  他捉住她的肩膀,三下五除二扒去她身上那件凌亂的中衣,從乾坤袋中取出與他身上同色的女式長袍,慢慢替她披上,仔細繫好衣帶和扣子。

  原來是給她換衣服。林啾悄悄鬆了一口氣。

  「啾兒可還記得,當初在九陽塔中,我曾說過一句話。」

  「嗯?」林啾看著這個正在一絲不苟地倒飭自己衣裳的男人,心中泛起絲絲甜意。

  「待你情濃時,脫口喚我什麼,什麼便做我的字。」

  林啾本以為已經度過了危險路段,沒想到他一個急轉,話題又向著不可描述的方向瘋狂漂移了。

  她抽了一口涼氣,有些結巴:「我、我不記得了。」

  魏涼的動作停在她的腰間,語聲低沉:「嗯?是不記得九陽塔中我說了什麼,還是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喚我的?」

  林啾:「……那也太、太……」限制級了吧!

  他的手掌悄悄爬到她的臉龐上,大拇指撫著她的眼角:「叫得最大聲時,你喚我魏涼。」

  林啾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羞澀還是該鬆一口氣。

  「便是它了。」魏涼替她扯平了衣裳上的褶皺,手掌落下,牽住了她的小手,引她往外走。

  「你一個人的,魏涼。」他道。

  她忍不住側頭看著他。

  「為什麼不讓我看你。」她問。

  魏涼眸光不動,唇角微彎:「這不是在看了麼。夫人還要怎麼看?」

  這是拿準了她說不出口。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無奈地放棄了。怎麼問?xx時為什麼不讓我看你?要死。

  沒辦法,誰叫她的臉皮不像他那麼厚呢。

  林啾抿抿唇,心想,他大概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動情失態的模樣?

  雖然他的表現已經十分完美,但林啾心中總是覺得隱隱有一點遺憾——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她真的很想摟著他,還想親吻他。

  被他臉朝下摁在枕頭上,感覺挺……走腎的。

  算了,下次吧。

  林啾定定神,鬆開二人牽在一起的手,笑道:「出發吧,我來試試御劍!」

  她蹦蹦跳跳出了門,召出琉璃劍,提心吊膽地踏了上去。

  魏涼站在門口,望著她的身影,眸光輕輕一閃,旋即便是一片深沉。

  林啾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

  感覺有點兒像衝浪。

  到了元嬰期,她已經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天地之間充斥著霧一般的靈氣,靈氣和水一樣,是有張力的。

  御劍飛行的原理基本符合空氣動力學。

  區別在於,靈氣的能量、密度、與人體之間的感應和相互作用是要遠遠強於空氣的。所以修士能夠隨心所欲地在空中加速、減速、急轉、倒飛。

  林啾還不會飛的時候,就已經嘗試著凝出靈氣鎖鏈,讓自己在空中蕩來蕩去,也算是打好了飛行的基礎。

  所以她很快就掌握了飛行的竅門。最開始還有些蹣跚,像是嬰兒學步,但很快,她的姿勢就越來越流暢,進步肉眼可見。魏涼晃了幾次神的功夫,便看見她已經在風搔地倒飛了。

  元嬰之後,與天地靈氣之間的聯繫已徹底圓融,飛行在天上時,並不會受到罡風的影響——就算真有風,對於元嬰修士強悍的體表來說,也難以起到絲毫作用。

  林啾越來越浪。

  尋常女修御劍的時候都會特別注重仙氣飄飄的形象,她不。她微微矮下一點身體,屈膝半蹲著,雙手攤在身旁保持平衡,一會兒倒飛,一會兒側飛,還在雲霧之中連翻了一串跟頭。

  山間的濃霧被攪動,留下一道道或長或短的痕跡,她的笑聲傳出很遠,引來許多弟子駐足眺望。

  魏涼身形一晃,把這只很不老實的鳥兒捉進懷中,向上一掠、一拋。

  林啾被扔到了雲層之上!

  沐著毫無遮擋的陽光,腳下是一團團濃密的,像海浪一樣的雲,前後左右都是無邊的雲海和湛藍的天幕。

  林啾的心一下子就飛了起來。

  魏涼負著手,踏著雲,聲音在這無比空曠的雲層上顯然特別清越空靈。

  他問:「怕不怕。」

  林啾完全不虛。她御著劍俯衝入雲層之中,在外頭看著像棉花一樣純白綿密的雲,深入其中之後,卻只是特別濃郁的霧。根本托不住人。

  鑽了一會兒,她慢悠悠飄到了他的身旁,道:「不好玩,我以為可以在雲上面打滾的,沒想到一點也不軟,還把衣裳弄濕了。」

  魏涼廣袖一揮,替她凍掉了那些絲絲潛入衣縫中的水氣,然後不再耽擱,帶著她掠向南邊。

  魔族攻陷雲水謠之後,便散成了喇叭花的形狀,各自為陣,向著人族的領域發起亂七八糟的攻擊。

  林啾本以為一路會看到不少慘狀,卻沒想到雲水謠之外,竟是安安靜靜,不見什麼戰鬥的跡象。

  到了雲水謠上方,她垂目一看,驚得頭皮發麻——底下這千里大地,竟被暗色的湧動潮汐給覆蓋了!

  「這是……」

  魏涼貼在她的身後,低低笑道:「夫人聖名遠播,這些都是慕名而來的魔人。」

  林啾一路抽著氣,來到了千歧關。

  只見她救治過的那數百人手中各自舉著一面小旗幟,指揮著那些綿延至天際的魔族大軍,浩浩蕩蕩地從千歧關蹲到了雲水謠。

  這一幕,有種詭異的熟悉。

  很有著名景點在十一長假期間的即視感。

  魏涼攜林啾降落到千歧關內。

  千歧關正中處,已收拾出一個平整的大圓檯子,檯子上放置了一張舒適的大軟椅。

  林啾:「……這跟我想像中有點不同。」

  「哪裡不同?」魏涼漫不經心,瞇著長眸,緩緩掃視底下眾魔。

  「太老實了一點,數量也太多了一點。」林啾很沒形象地撓了撓腦袋,「我以為他們不過能綁個幾百人過來,我治好之後,再引更多的魔人過來……循序漸進這樣子?」

  魏涼淡笑著,眼風一掠。

  幾個見到人族忍不住要呲牙的魔人頓時慫了回去,乖乖垂首蹲著。

  「治。」他言簡意賅。

  林啾忽然有一個可怕的猜想。

  他把她弄暈之後,會不會就是跑出來幹了這事兒?

  她偷眼望他,見他依舊是那副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的模樣,目光淡淡地在眾魔中晃過,偌大千歧關,竟是安靜到落針可聞。

  在那幾個舉旗魔人的指揮下,一個接一個魔人垂著腦袋走上圓石台,來到林啾面前,戰戰兢兢地任她抽走魔翳。

  救治完畢之後,魔人臉上的神情一半狂喜一半恐懼,仍不敢大聲喧嘩,只低低地、虔誠地對她道一句:「多謝聖主!」

  然後便快速退至千歧關以南,將位置讓給身後的魔人。

  林啾:「……」

  聖主又是什麼鬼?睡了一覺而已,怎麼感覺好像錯過了魔族大革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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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找到,便死了

  卓晉已經很久不曾午睡了。

  今日用過午膻之後,莫名感覺困意如潮水一般湧上來,他叮囑徐平兒,若有狀況第一時間喚醒他,然後便倒臥於木榻上,陷入沉眠。

  奇怪的是,他的神智始終是清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臥於榻上,只是身旁不見了徐平兒。

  破劍在床頭,微弱地顫動。

  卓晉心頭微微一動,似有所悟。他將劍取過來,放在膝上,靜靜地等待著。

  那一次,秦雲奚借劍意與他神魂共鳴,便是如此。

  雲奚……他還未離開嗎?卓晉目光微凝。

  「師尊……師尊……」

  彷彿有人在哪裡喚他。

  卓晉凝神分辨,卻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

  像是秦雲奚,也像是死在仙魔大戰中的老三、老五、老六。

  驀地回神,他意識到這個聲音是他們全部,他們一起在喚他。

  於是卓晉收劍入鞘,懸於腰際,然後離開木榻,往外行去。

  走出木屋,發現面前人頭攢動,一派繁榮景象。眾人聚於一方黑石平台前,正在議論萬劍歸宗與王氏即將開始的切磋比鬥。

  卓晉略有些恍惚。

  抬眼一望,先是看見了魏涼。他的身後,站著秦雲奚六人,個個面容鮮活,彷彿不曾逝去。

  他走近了些,發現旁人看不見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比鬥台。

  比鬥台上,三局兩勝。

  一些早已落滿了灰塵的記憶重新浮入卓晉的腦海。他想要拂去塵埃,卻發現往事早已模糊不清,而眼前的一切,卻是栩栩如生。

  「雲奚,為何將我帶回過往記憶中,你想讓我看什麼?」

  卓晉立在一旁,將視線投上比鬥台。

  他只隱約記著萬劍歸宗勝出,柳清音表現最好,被自己收入門下,做了第七弟子。這個階段,他的劍意久久不得突破,便想要再收一個弟子,從頭回望一遍,尋找欠缺和契機。

  王氏二人十分針對烏季,他當年便看出來了。只不過他絲毫也不在意。因為真正的戰場上,敵人從來也是不講道理的,若是承受不住逆境壓力的話,在這裡只是輸贏,到了戰場上,便是生死。

  他不記得烏季表現如何,只記得當初下意識地選了柳清音。當時,他並沒有很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

  漸漸地,他蹙起了眉。

  第一局,確實是輸了。原因在柳清音,而非烏季。

  卓晉不禁有些茫然——當初,分明已看出來了,為何到最後,仍選了柳清音?是了,後兩局,烏季心神大亂,表現實在是過於糟糕。

  選柳,只不過是矮子中拔高個罷了。

  第二局一開始,卓晉便縮起了瞳仁。他看見烏季一腳把柳清音踹了下去。第三局自不用說,若不是烏季當機立斷的話,萬劍歸宗當真是要顏面掃地。

  所以……

  他走近了些,看見「魏涼」平平靜靜地宣佈將柳清音收入門下,而烏季,則因為對同門動手,慘遭淘汰。

  卓晉看著「魏涼」,默默點了點頭。是了,自己確實會這麼做。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替烏季打抱不平的秦雲奚,眸中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雲奚,你是想要告訴我,當初你對柳清音其實並無好感嗎?」

  他搖了搖頭,自語道,「然而已經太遲了啊。」

  眾人散去,卓晉尾隨著「魏涼」,來到太極頂。

  王陽焰帶著王寒令與王寒玉鬧了上來。

  卓晉平靜地看著事態發展,面對著曾經的「魏涼」,他微微有一點疑惑。他能感覺到「魏涼」與自己是不同的,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個「魏涼」,做出的每一步選擇,都符合自己心中所想。

  等到王寒玉拿出影石時,卓晉那一方寧靜的心湖,彷彿被擲入一塊千鈞巨石,掀起驚滔駭浪!

  原來,當年的真相竟是如此麼!王寒令其實並無那般不堪,他只是,癡心錯付!

  而柳清音,踐踏了王寒令的一片真心,卻搏得自己數十年同情。

  心神劇顫,眼前的一切逐漸恍惚。

  再一晃神,人卻依舊端端正正坐於木榻上,膝上放置著破劍。

  只是面前多了一個人。

  秦雲奚。

  「師尊……」秦雲奚咧唇一笑。

  卓晉發現,眼前的秦雲奚分明還是當初的模樣。雖開朗不足、心中有結,但神情卻磊落坦蕩,整個人便像是被薄雲遮住的太陽。

  這,才是記憶中的秦雲奚啊,那個自己決定要把宗派交到他手上的秦雲奚。

  沒有對比時,差別尚不明顯,此刻一看,卓晉只覺自己被溫水煮蛙,竟未發現秦雲奚是怎樣逐漸變成了最後那般清冷陰鬱的模樣。

  莫非也是,耽於情愛?

  「雲奚。」卓晉怔怔伸手,撫了撫他的肩,「你,是什麼?」

  秦雲奚安靜地笑了笑:「我是一縷有幸回頭的殘魂。」

  卓晉不解:「回頭?莫非你又……重生了?」

  「不,」秦雲奚目中一片釋然,「因為祖父討得了那位的一個承諾,是以,他保下我一縷殘魄,帶我回顧過往,認清了一切原本該有的樣貌。師尊,事到如今,我不怪柳師妹,只怪自己心性不堅,一步一步,耽於心魔,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卓晉微微蹙眉。

  秦雲奚道:「師尊,如今我更是明白了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心中再無任何一絲不甘和芥蒂了。」

  他站起來,先施了個禮,再道:「順境之中皆善人。想要認清一個人,或者認清自己,必要等到逆境、絕境,方知真正的心性。我遇挫折,步步生魔。柳師妹,亦是如此。而師尊失去仙身,成為凡胎,受欺侮折辱,卻仍能堅守本心,與做劍君之時並無不同,如此,才能涅槃破繭,重歸仙途。弟子敬佩、慚愧。」

  卓晉不禁動容。他起身,攙住秦雲奚。

  秦雲奚抬眸,目中帶笑:「而我與柳師妹今日所受之禍,皆是咎由自取,一步錯,步步錯,終至深墮迷障,不得解脫。弟子已徹底明悟,這便心甘情願復歸天地去了。」

  「雲奚……」卓晉喉頭哽咽。

  「師尊,」秦雲奚俏皮地眨了眨眼,「您現在可知道自己究竟多麼死板固執了?您呀,就該多與那位聖人接觸,學學別人的為人處事之道。」

  卓晉:「……咳,為師這便回宗去,略盡一兩分綿薄之力,不在外頭蹉跎了。」

  秦雲奚微笑著,再施一禮,然後身影漸漸淡了。

  卓晉恍然回神,發現自己側臥於榻上,淚流滿面。

  徐平兒單手托腮,擔憂地看著他。

  「平兒……」卓晉道,「隨我,回宗。」

  ……

  千歧關。

  林啾雖然一頭霧水,但下手卻極為乾淨利落。

  她知道魔翳凶殘,這些魔人「自願」蹲在這裡排隊,定是忍受著多重的煎熬。

  舉手之勞,便能幫助他們解除苦痛,而自己也能得到極好的回報。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林啾擼起袖管,開始了不分晝夜的爆肝之旅。

  抽取魔翳是一件不費力但是比較傷神的事情。

  魔族千萬年來被魔翳深深感染,血肉神魂中都會帶有少許魔翳氣息。林啾抽光魔翳之後,若不及時打斷業蓮,便會將這些魔人抽個半死。

  每次換上一個新的魔人,剛剛開始抽取魔翳時,便是林啾放鬆身心,調整狀態的時刻。遇到神魔境之上的魔人,便能放放心心,開啟掛機模式先抽個小半炷香的時間,然後再打起精神,準備隨時叫停。

  而那些嬰境之下的小魔,就頗為費神。甫一接觸,就得時刻準備打斷。遇上連續十來個都是嬰境小魔時,林啾覺得自己簡直是黑雲罩頂,連臉龐都黑透了。

  而連續遇上幾個大魔時,日光都彷彿明媚了幾分,照得臉龐子直冒白光。

  這種時候,她便有閒心與魏涼聊上幾句。

  「柳清音的神魂是困在了我的劫境中麼?她出不來的吧?」

  「嗯。」魏涼倚在椅背上,微瞇著眼看她。

  「她會死嗎?」

  魏涼道:「找到,便死了。」

  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談論一隻真正的螻蟻。

  這種不在意的冷漠和無所謂的殺心,便有一種不可逾越的俯視感。林啾有剎那恍惚,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十分遙遠。

  眼神剛微微一暗,便有一隻大手撫上腦門。

  他俯著身子湊近了些,低聲道:「累了?」

  林啾抬頭望了望綿延無際的魔族,搖搖頭,道:「不累。」

  「說謊。」魏涼淡淡一笑,長袖一拂,從圓檯子上跳了下去。

  林啾一個激靈,叫道:「別!」

  他的表情實在是很像那種變態病嬌,就是那種見到媳婦為病人憂心,令他心疼,乾脆拎把刀把病人通通幹掉的那種。

  魏涼偏過頭來,呲牙一笑。

  平和的笑容看在林啾眼中,更是陰惻惻的,像極了變態。

  他徑直走向那些修為低微的魔人。

  林啾心尖一顫,以為自己救治小魔時,不經意地流露出了愁容,讓他上了心,記恨上這些小魔。

  「別,別動他們,我真不累!」她爬起來,追到圓檯子邊緣。

  魏涼假裝沒有聽見,伸出那只如白玉一般的手,摁住了一個低階魔人的腦袋。

  「魏涼!」林啾急眼了,「住手!」

  魏涼並沒有住手。

  下一刻,林啾直接就懵掉了。

  魏涼手中的小魔並沒有被凍成冰棍。不知他做了什麼,只見這個低階魔人身上的氣息「噌噌噌」就開始往上躥。不多時,魔氣四溢,頭頂竟是有劫雷開始聚集。

  林啾:「……」

  敢情他是看出來了,她在救治神魔境大魔時,可以划水放鬆。所以……他這是在幫魔人提升修為?!他為什麼可以幫助魔人提升修為?!

  這……不是,等等,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在她目瞪狗呆時,那個一臉懵逼的嬰境小魔人已被強行提升至神魔境,頭頂的赤雷已在雷雲中蜿蜒遊走,這個速成的神魔境小魔人嚇得瑟瑟發抖,抱著肩膀,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安靜如雞的一眾魔族也開始有點坐不住了。

  只要第一個雷降下來,他們小心隱藏的氣息便瞞不住了,天雷只會越引越多,源源不斷。此刻又不敢跑,蹲在這裡純挨劈的話,誰也遭不住哇!

  那道暗紅色的身影所經之處,眾魔畏懼得眼神都在發抖。

  魏涼後知後覺,發現天色暗了。

  清冷的眉眼間流露出少許不耐,暗紅的寬袖朝著天空劃出一道冷厲的弧度。

  第一道雷,正好落下。

  只見一道赤色的弧形電光自雲中逸出,尾部還勾在團團雷雲上,首部卻已劈到了第一個被強行提升修為的小魔頭頂。

  那小魔也知道自己的快餐修為不頂事,又不敢跑,虛得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直發抖。

  等了半晌,只等來了週遭一片抽氣聲。

  他戰戰兢兢抬起頭,只見那赤色雷電竟已被凍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冰稜,自雲中懸下,在自己頭頂上慢慢崩散。

  冰霜仍在蔓延,醞釀了無數赤色雷電的雲團逐漸被凍住,像是一面巨大的冰鏡懸在高空,折射出夢幻般的幽光。一道道赤色雷電尚未鑽出雲團,便被凍在了鏡面中,姿態萬千。

  這一幕,堪稱人間絕景。

  魔人們想歡呼,卻不敢,只能憋著。他們不敢直視魏涼,只用餘光偷偷瞄著那華貴的暗紅色袍角,看著他走近,或是遠去。

  厚重衣袖無風自動,魏涼一眼都沒往天上看,逕自走向下一個渾身顫抖的小魔,摁住他的腦袋。

  林啾凝望著他,目光有些複雜——她知道,魏涼從前雖然很強,但絕對沒有這麼強。

  總不能是因為……採補了她吧?

  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心聲,他微側過半張臉,似笑非笑,衝她挑釁一般挑了挑眉。

  林啾:「……」

  手一抖,差點兒把面前的女魔人給抽扁了。

  女魔人要哭不哭:「聖、聖主英明,知道俺想減肥咧。」

  林啾:「……」

  魏涼開始作弊之後,來到林啾面前的魔人,每一個都是神魔境了,神魔境對應修士便是化神。

  林啾知道,魏涼並不能直接幫助人族修士提升修為,否則當初早就讓她直升金丹,然後吃干抹淨了。

  就算與他雙修後,她的修為也就是穩固在元嬰初。

  所以他與魔之間的淵源,恐怕比她的猜測還要更深得多。

  林啾知道自家這位便宜夫君不似尋常人,他若不說,那必定有他不說的道理,於是她也不糾結,靜下心,加快了抽取魔翳的速度。

  如今,業蓮已盛開了兩圈蓮瓣,第三圈蓮瓣的顏色明顯要亮麗許多,像是快要褪去暗色薄紗的金蓮。

  它需要的魔翳也多到令林啾有些絕望。

  不眠不休忙活了近半個月之後,總算是顫顫巍巍、不情不願地綻開了一片蓮瓣。

  蓮瓣開啟之後,林啾發現它的內花面果然已不再暗沉,不是暗金色,也不是那種金燦燦的金色,而是磨砂般的表面,略有一點烏濛濛,是低調的金。

  不是土豪金。

  開啟了一片蓮瓣,便能看到下一圈是什麼模樣。

  林啾吃驚地發現,業蓮並不像她預估的一樣有五層蓮瓣。

  其實只有四層,但蕊心處,顯然另有玄機。

  第三圈第一片蓮瓣開啟時,一蓬帶有金屬質感的靈氣湧入了四肢百骸,沉甸甸實沉沉的感覺。她嘗試著遠程操縱靈氣,凝出一朵小小的暗金蓮,飄在魏涼的身後。

  她的元嬰與天地靈氣共鳴極深,她可以利用靈氣相感,「看」到那朵暗金色小蓮四周的景象,像是裝了個移動監控似的。

  林啾試了試極限距離。以她如今的修為,正好可以讓暗金色小蓮在整個千歧關內自由活動。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等到化神之後,她便可以讓自己的身體融入天地靈氣之中,隨心移動到這朵金色小蓮所在的位置。這便是高階修士們使用的「瞬移」之術。

  林啾激動不已。原來這些非常不科學的、違反自然規律的神通,居然可以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實現。整個過程有跡可循,並沒有那麼玄幻,與從前的世界相比,區別只在於這個世界的人,可以與靈氣相互作用。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考慮發明一些高科技神通?林啾蠢蠢欲動。

  想得入神,忽見魏涼轉了個身,險險沒有發現跟在他身後的暗金小蓮。

  林啾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把她的偵探蓮移走,不叫他發現。而他,也「恰好」沒有看到她甜蜜的小動作。

  沒日沒夜的爆肝之後,烏泱泱的魔人卻根本沒有減少,而林啾的業蓮第三圈,已成功開啟了三片蓮瓣。

  她的修為自然地提升到了元嬰中期,可以凝出兩朵暗金小蓮來探查四周了。那種感覺很奇妙,分明是一心二用,卻絲毫沒有混亂感。

  「肝,我還能肝!」送走一小群頭上長角的魔人之後,林啾望著無邊無際的魔族大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魏涼也是閒極無聊,幫助魔族提升實力之餘,他讓那幾個手舉小旗的魔人把大軍分了類,外觀大概相似的便排在一起,這樣一來,林啾多少有了一點盼頭——大鼻子方陣順利送走,接下來要通過主席台的是禿頂方陣……

  日頭不斷東昇西落,不知不覺間,業蓮第三圈,綻至七瓣。

  想到即將得到一式更強的業蓮秘技,林啾不禁心旌蕩漾,連日爆肝的疲累也減緩了許多。

  她隱隱覺得自己腦海中有一道細小的靈光在游來游去,像靈活的魚一般,凝神捕捉,它總是從指縫間溜走。

  此刻,她的修為已提升至元嬰大圓滿。她可以心分四用,同時召出四朵小金蓮,散在千歧關各處。

  從各個角度看這些魔人,林啾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他們對魏涼的畏懼有多深。而她,也從各個不同的方位,不經意地記住了他的所有風姿。

  真的,這個人,隨時隨地、任何姿態、任何角度,隨便截下一張圖來,都可以做屏保。林啾覺得自己快要膚淺地被一個人的顏值徹底攻略了。

  ……等等!

  林啾猛地醒過神。

  她停下了抽取魔翳的動作,閉眼,凝神。

  面前的魔人嚇得不輕,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或是曾經得罪過林啾,生生嚇癱在她的面前。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這個可憐的傢伙,她凝神感受著四朵分散各處的暗金小蓮,心念一動,催動業蓮,與其相通!

  一種奇異的共鳴感襲來。

  林啾驚喜地睜大了眼睛,毫不遲疑地操縱四朵小蓮,分別落在了四個魔人的肩膀上。

  業蓮轉動,無形的共振同時降臨。

  四朵業蓮同時開始抽取魔翳!只見蓮瓣之上隱隱泛起紅色,像是浸泡在血水中一般,蓮瓣逐漸飽脹通透。

  抽光了魔翳之後,林啾心念一動,四朵業蓮即刻回到她的體內,復歸靈氣的模樣,將魔翳送入識海。

  林啾大喜,再度召出四朵小蓮,掠向四個魔人。

  面前那個可憐的傢伙慘遭插隊,也不敢講,高大的身軀團成一團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用視線呼喚林啾……

  天邊忽有雷鳴陣陣,一道身影攜著落雷向千歧關趕來。

  蹲在千歧關內的魔人們看著雲裡蜿蜒的赤雷,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雷劫令他們恐懼又厭惡,然而人力無法勝天,他們只能想辦法躲避,從來也無人生起過反逆的念頭。

  而眼前這位……先是在數日之前用一場殺戮盛宴令他們徹底臣服,又在此地向他們展示了凍結劫雷的逆天之力。

  眾魔無不俯首,無不心甘情願地在心裡發誓,誓死效忠。

  大伙這會兒,都在興致勃勃地等著這團雷劫過來送死。

  攜雷劫而來的是一個神魔境後期的女魔人。

  她面孔俏麗,皮膚是藍綠色。她行走匆忙,顧不上潛藏氣息擺脫落雷,一路展翅飛來,身後帶起串串音爆聲。

  到了魏涼面前,她扛著一道落雷,急聲稟道:「大人,尋到祭淵了!他藏身寂魔嶺,正在祭煉一個人修!我本要率人直接拿下他,無奈寂魔嶺鋪滿禁制,由怨力幽姬操縱,我們攻不下來。」

  魏涼並沒有替她泯除雷劫,只淡聲問道:「那你如何知曉他在祭煉人修?」

  女魔人垂首稟道:「因為那個人修的叫罵聲實在是……大而慘烈!他說他王衛之若是不死,定讓祭淵也嘗……」

  魏涼的眸中頓時浮起一層薄冰。

  乍然爆起的寒意,令女魔人噤了聲,渾身顫抖。

  林啾也輕輕抽了一口氣。

  魏涼瞬移到林啾身旁,帶著她掠往寂魔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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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你可願救?

  王衛之出事了!

  他落到了祭淵的手上,正被祭煉!

  林啾迅速捕捉到這兩條訊息。

  此刻,魏涼已摟著她,掠出了千餘里。

  兩件厚重華美的暗紅色喜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林啾偏頭去看魏涼,見他眼中浮冰仍在,精緻的薄唇微微抿在一起,眉心微蹙,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彷彿有點不耐,有點煩心,有點怒意。

  林啾忽然想起了魔主那樁緋聞。都說魔主看上了王衛之他娘,黃銀月。但此刻林啾忽然福至心靈,覺得魏涼對待黃銀月的態度,應該與他此刻聽聞王衛之出事時,表現出的態度一般無二。

  這一次,是不是就會知曉他與王衛之一家的淵源?

  王衛之……他還活著嗎?

  林啾腦海中不禁浮起了許多畫面。在碧波潭時,她曾在亡者之怨中,見識過祭淵是如何祭煉那些元嬰修士。

  恐怖、殘忍、慘絕人寰。

  過程漫長而痛苦,那些修士痛苦哀嚎,竟能生生扯脫自己的下頜,可想而知,其中的痛苦根本不是人類能夠承受得住的。

  林啾不敢深想。

  她與王衛之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算淺。經歷碧波潭一事之後,她對王衛之不禁多了些同情和憐惜。她希望他能撐過這個坎,成長起來,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後,向那些仇人報復。

  到那時,她絲毫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這個意氣風發、狂傲不羈的少年,還沒有長成沉穩可靠的青年,便折在祭淵那魔頭手上的話,著實是太可惜了。

  她遙望著前方,微微瞇起了眼睛,眸中迸出一絲凶意。

  她並沒有留意到魏涼在看她。

  行了半日,四周的天色明顯暗沉了下來,空氣中處處飄蕩著黑色濃霧,一座山嶺掩在霧色之中,遠遠看去,樹木都是灰黑色的。

  寂魔嶺,到了。

  這座山嶺設滿了陰暗禁制,魏涼本欲直接降在嶺峰,不料那團團黑霧中,竟是密密麻麻鋪滿了禁制,雖然破除極為簡單,但那禁制一層一層接踵而至,像是剝洋蔥一般,無休無止。

  禁制下藏著無數怨力幽姬,每破一層禁制,怨力幽姬便會瘋狂地撲殺上來,用性命阻攔魏涼的腳步。新的禁制迅速生成,雖然不及魏涼破得快,卻已大大拖延了他的腳步。

  禁制之下,寂靜無聲。

  林啾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那個報信的魔人說,王衛之的叫聲大而慘烈。

  此刻一片寧靜,是不是意味著他已成功被祭淵煉化了?

  魏涼連破了百餘層禁制之後,耐心耗盡,帶著林啾降到了嶺下。

  每一步落下,都彷彿深藏玄機。

  林啾知道他是在尋找禁制的樞紐。

  二人繞來繞去,始終在寂魔嶺底下轉圈。

  昏暗的密林、冷濃的黑霧、腐爛的石塊和泥土、傾倒的墓碑……陰風陣陣,濕寒凜凜。

  林啾的心一直往下沉。

  終於,魏涼停在了一塊半掩半露的黑碑前。

  他偏過頭,望了望林啾,語氣平靜:「王衛之若死了,你會不會哭?」

  林啾思忖片刻,回道:「大約不會。我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嗯。」他抬起腳,漫不經心地踏住面前的黑碑,道,「若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誰。」

  話音落時,腳下的黑碑也應聲而碎!

  濃霧彷彿受了驚一般,「吱吱」地怪叫著,飛速退向兩旁,一條林間小路顯露出來,蜿蜒通往山嶺之上。

  魏涼腳步不疾不徐,行進速度卻極快。

  怨力幽姬紛紛聚來,拼盡性命想要阻止魏涼前行。

  林啾蕩出四朵暗金小蓮,催動業蓮,將觸碰到的怨力幽姬抽成一蓬蓬黑灰色的粉末——怨力幽姬不是魔人,而是純粹的怨念靈體。

  魔族嗜殺嗜血,但並不會搞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們就像是未開化的野獸,捕獵是因為本能。在林啾看來這並不算是惡,真正的惡,是魔翳。所以她很願意替他們解除痛苦,也不追究他們從前是否造過殺孽。

  但祭淵這樣的魔修則不同。他們本不是魔,為了追逐力量而引魔翳入體,用各種殘酷手段殘害性命,令受害者體驗極致的痛苦絕望,激發怨氣,利用這些怨氣來提升自己的修為。

  這樣的行事手段,單單一個「邪」或「惡」,已不足形容。

  就算驅離了魔翳,祭淵這樣的人會收手嗎?不會的。這種惡魔,就該到地獄裡面待著去。

  越往前行,怨力幽姬的攻勢便愈發密集。耳旁都是女子尖利的叫喊,嚶嚶嗡嗡,吵得林啾頭痛。

  這些怨力幽姬個個都不要命,一心只惦記著祭淵大人。

  林啾著實是有些看不懂,她忍不住問魏涼:「祭淵魅力當真有這麼大嗎?為何這麼多怨力幽姬為他死心踏地?」

  魏涼唇角微勾,不屑道:「魑魅伎倆罷了。」

  林啾望著不要命地撲上來的幽姬,又是心煩,又是大惑不解:「男女之情不都是專有獨佔的麼?這是什麼後宮邪術能讓無數女子為他赴死?」

  魏涼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輕聲道:「夫人是否在暗示,我『做』得還不夠好,不足以讓夫人死心踏地?」

  林啾:「……我不是我沒有。」

  她驚羞之下,終於不再眉眼鬱鬱。魏涼看入眼中,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攬緊她,倏地瞬移。

  一處幽暗潮濕的洞窟出現在眼前。

  「到了。」魏涼垂目看著林啾,眸中略有一絲擔憂。

  「我準備好了!」她堅定地點點頭。

  林啾對魏涼也算是有了幾分瞭解,她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他還能出言調戲,必是因為馬上就要直面最慘烈的景象,他故意那麼說,是在替她調節情緒。

  暗紅色的繁厚喜服在這陰沉沉的寂魔嶺中移動,彷彿一抹流出身體許久、即將乾涸的血。

  魏涼長袖一揮,洞窟口傳來清脆的破碎聲。

  他攬著她踏入洞中,身後冰霜蔓延,封住洞窟入口,將無數尖聲咆哮的怨力幽姬封在洞外。

  林啾的心臟高高懸了起來,「噗通噗通」地,彷彿在喉嚨口跳動。

  他們這般入侵,祭淵必定早已經知道。

  他會不會已經逃走了,只留下王衛之的屍首?

  林啾深深地呼吸。

  洞窟比想像之中要寬敞千百倍。

  沒走幾步,魏涼與林啾便停在了懸崖邊緣——整個寂魔嶺底部都被掏空了,黑暗沉沉地蔓延,彷彿要直直通到地獄中去。

  一股強大而邪惡的氣息從深淵底下瀰散出來,一觸,便令人心驚膽寒。

  「碧波潭時,你不是已經毀了他的血偶嗎?」林啾驚奇道,「短短一點時日,他怎麼比從前還要更強了?」

  碧波潭一戰之後,祭淵便隱匿了行蹤。正道一直在搜尋他,然而始終無果。

  他根本沒有機會製造大的慘案來晉階——從前做下那麼多慘絕人寰的惡事,還借助了碧波潭中那滔天怨念,也就將百嬰降血大術修至七成。如今血偶已毀,他又沒機會大量殺害元嬰修士,怎麼修為不退反進了?!

  「王衛之。」魏涼眉眼帶霜。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跳。

  魏涼一說,她也感覺到了。這股氣息雖然邪惡至極,卻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不是祭淵,而是王衛之!

  所以……王衛之到底怎麼了?

  魏涼攬住她,直直躍入面前的無底深淵。

  他並沒有施展任何神通,而是放任身軀自然地下墜。

  底下,隱隱傳來波濤聲。

  越往下,腥味越加刺鼻。林啾把探測小蓮擲了下去。

  那無盡深淵之下,竟是一方血海!

  林啾心念一轉,催動業蓮,讓探測小蓮嘗試著抽取那血海中的魔翳。

  不料甫一接觸,識海便傳來了針扎般的劇痛。

  探測小蓮,竟是瞬息之間便被生生撐爆了!

  林啾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抬起手,捂了捂額心。

  魏涼將她重重往懷中一帶,道:「別動,讓我來。」

  林啾:「……」這句話彷彿不久之前剛剛在哪裡聽過。

  「若是看到幻象,不必驚慌。我在。」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

  「這下面是什麼地方?」

  「地之垠。」

  地之垠?

  越往下,林啾越是覺得不對勁。二人已經降到了方才探測小蓮接觸到血海的地方,但腳下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血海哪去了?

  魏涼攬著她,表情依舊漫不經心。

  二人繼續自由落體。

  林啾能夠感覺到,與那邪惡恐怖的氣息之間,距離在逐漸縮短。

  照著這個深度來看,恐怕已經跑到地幔了吧?

  然而這裡溫度並不高,身後的石壁照舊又濕又沉。到了元嬰期之後,黑暗中也可以視物,這是另一種「視覺」——

  通過元嬰,與密佈天地之間的靈氣相互感應,望向何處,元嬰便會將靈氣相感收集到的信息轉化為熟悉的「視覺」,呈現在修士面前。

  靈氣能感應到的信息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說,元嬰修士不但可以看到遠處的一朵花,還可以嗅到它的香氣,摸到花瓣的質感。

  這種感覺,乍一聽覺得很玄奧,其實只不過是多了靈氣這種媒介而已,就好比蝙蝠可以利用超聲波來探測地形。

  林啾嗅了嗅,發現石壁上並沒有硫磺的味道。

  難道說,這裡不是真正的地底?

  地之垠,是什麼?

  底下的濤聲時近時遠。

  此刻,她已被魏涼團在了胸前,他單臂攬著她的背,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鼻尖繚繞著他的氣息,額頭抵著他堅實的胸膛,雖然隔著厚重精緻的衣料,但他的溫度仍然包圍著她,這一瞬間,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倦怠和依戀之意,想要和他就這樣相擁墜落,直到地老天荒。

  思緒戛然而止。

  意外猝然來臨。

  林啾聽見了風聲。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具無比巨大的屍體,沉沉向著二人襲來。

  這具屍體好像被浸泡了一萬年。它沒有化去,只是吸足了水份,皮膚被撐得透明腫漲,手臂足有林啾整個人那麼大。皮膚底下是黃綠紅黑四種顏色交織的膿水。

  它攤著雙臂,臉朝下,攜著腥風墜向二人,距離越拉越近。

  極腫的臉上,五官已模糊不清,兩隻巨大眼球被擠到左右兩側,像是蜻蜓的眼。

  乍然看見這麼個噁心恐怖的東西,林啾腦海裡第一反應竟不是生命安全,而是這玩意兒可千萬別炸在身上!

  「魏涼……這是幻象麼?」林啾抽著涼氣,拽了拽他的衣裳。

  「不是。」他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來,顯得異常空曠陰森。

  林啾的心忽然便是一緊。

  她感覺到他的語氣很不對勁,急忙抬起眼睛來看他。

  目光劃過他的喉結時,她看到它動了動,幽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下來:「我才是幻象啊……」

  林啾的頭皮「唰」一下就麻炸了。

  她看到他抬起一隻佈滿了黑色血管的手,一下就扼住了她的頸。

  這隻手上指甲極長,在她頸後合圍,金屬般的指甲相互摩擦,在她腦後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她並沒有感到窒息。

  他只是強迫她抬頭看他。

  她看到,他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亦是佈滿了黑色的血管,它們一道道凸起在皮膚表面,緩緩地蠕動著,駭人至極。

  她不禁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微微用力,她逐漸喘不上氣,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喉中溢出痛苦的氣聲。

  「我長這樣……你怕麼。」他問。

  她看見他的唇角浮起了詭笑。她感覺到自己頸側的脈搏在他的手指下快速跳動,異常脆弱。

  『是幻象。』林啾告訴自己,『相信魏涼。』

  前一刻她還倚在他的懷中,她不相信有什麼力量能從他的懷裡把人奪走。

  「嗯?你怕不怕?我長這樣……你怕不怕?」

  他的手掌繼續收縮。林啾感受最深刻的,便是那幾根長長的指甲在腦後摩擦的怪聲。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那樣令人難受。

  她的腦袋有些眩暈了。

  她不自覺地把嘴巴張得更大,像是瀕死的魚兒一般,大口喘著吸不進肺中的氣。

  他俯身,吻了下來。

  唇是慘白的顏色,獰笑微啟的雙唇之間,露出黑色的牙和舌。

  窒息令她的身體輕輕抽搐,她強行摁下反抗的衝動,閉上了眼睛。

  「不怕。」她的聲音支離破碎,「你長什麼樣,我都不怕。只要是你,魏涼。」

  她合不上口,微微吐著舌,也不知他能不能聽清自己的呢喃。

  他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時,大股新鮮的空氣驀地湧入她的肺部,她劇烈嗆咳起來。

  腦中一片清明。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脖頸上並沒有什麼烏黑的手。

  她只是被幻象所迷,自己憋住氣、斷去了內息。

  抬頭一看,看見魏涼眸中同時燃燒著冰與火。

  他依舊單手攬護著她的背,另一隻大袖,卻在風中不斷地舞動。每劃過一道弧,便有清脆的破碎聲在黑暗中爆開。

  「哼,這不是你自己的心念給她製造的幻象麼,你打我做什麼?沒良心的傢伙,要不是我出手,那個小血人兒早就跑掉啦……」一道細語呢喃充斥了整個黑暗空間。

  是個女聲,魅惑至極,令人頭骨發酥。

  「找死。」魏涼牙縫中迸出兩個字。

  林啾從未聽過魏涼用這樣可怕的語氣說話。

  「哼哼,我才不跟你打呢,這麼凶,是想軾妻麼?來呀,我就在天之極等你回來,我的好夫君,你終究是要投入我的懷抱……我一點都不介意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呢,反正玩膩了你便扔了……」

  語氣曖味至極。

  一聲極清越的碎金聲之後,女聲突兀地消失了。

  林啾還沒回過神,魏涼的臉已重重貼了上來。

  他蹭著她的臉頰,將冰冷強大的力量渡入她的身體助她復原。他聲音低沉,壓抑著怒意,「不要信。」

  林啾已調好了呼吸,她的嗓子依舊有些沙啞,開口說話時,喉嚨乾澀疼痛,她笑道,「你說過,娶妻很麻煩,一次就夠了。我信你。」

  魏涼待她有多好,眼不瞎都能看得到。雖然她與魏涼之間的感情還算不上深厚,卻也不是隨便一個人跳出來,三言兩語便能挑撥的。

  「嗯。」他彷彿也不知該說什麼,胸腔中悶悶發出一個氣聲。

  「天之極。」林啾輕聲問道,「那是……你來的地方嗎?」

  「嗯。」魏涼的手掌輕輕撫上她腦後的烏髮。

  天之極,地之垠。

  林啾抬頭看了看,見那具沉沉墜下的屍體已消失無影了。

  下一刻,她聽到腳下傳來了浪湧聲。

  低頭一看,只見那無邊血海,竟已近在咫尺!

  血海之上,懸著一個人。

  渾身赤紅,湧動的血液凝成了英俊的眉眼,半液態半固態,卻一眼就能認出,此人正是王衛之。

  不,他已經不是人了。

  這是一具血偶,王衛之模樣的血偶。

  邪氣沖天,血腥味熏得人幾欲暈厥。

  林啾瞳仁緊縮,震驚地盯著血偶王衛之。餘光忽然瞥見,底下的血海波濤之中,有東西在浮沉。

  定睛一看,正是王衛之的屍身。

  他仰面朝上,雙目怒睜,面容猙獰至極。腹部有個碗口大小的腐爛空洞,皮膚慘白乾枯,體內已不剩一滴血液。

  但他至死沒有屈服。

  他的臉上沒有半絲懼意,劇痛折磨沒有摧毀他的意志,然而意志再堅強,也無法助他逃離死亡結局。

  祭淵就浮在他的屍身邊上。

  依舊一身大紅衣裳,眼皮上不再是晶亮的閃粉,而是兩道彷彿用手指抹出的長長血痕,自眼瞼起,延伸至鬢髮中。

  「呵,呵呵呵……」見到魏涼,祭淵陰聲獰笑起來,「恕我眼拙,居然把魔主大人給認成了劍君,真是太失禮了!」

  魏涼沒有看他,視線如冰,落在酷似王衛之的血偶之上。

  祭淵邪魅壞笑:「魔主大人借屍還魂,死而復生,做屬下的,必定要準備一份好禮,孝敬大人呀!」

  看到魏涼懷中的林啾,他沒有再假模假樣表現出「怕」她的意思,而是輕輕勾了下唇角,眸光一掠,不再看她。

  他這般有恃無恐,是因為血偶已經大成。

  原著中,大成的血偶連魏涼也無法抵抗。更何況這裡不知何故,竟是血海滔天,可以想見,血偶與血魔的實力,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將得到多大的加持。

  林啾心念一動,輕聲問道:「這裡就是『地之垠』嗎?」

  「嗯,邊界。」魏涼貌似懶散悠閒,眸中卻已浮起了一層白霜。

  話音未落,就見祭淵臉上的壞笑凝固了,那張邪美的臉龐變得僵硬,一道冰霜裂縫緩緩自額角迸開。

  魏涼一出手,便已是至強殺招。

  這個人打架並不講究什麼君子之風,說動手就動手。祭淵以為多少要與他對上兩句狠話,一個不查便吃了一記狠的。

  幸而身下便是血海滔天,他的身體驀然一散,化成一捧濃血,洇入這無邊血海。

  同時,血偶動了!

  只見王衛之模樣的血偶張大了嘴巴,自嘴部開始飛速顫動,在這顫動的影響下,半液態的身體迅速化成了一個人形的大漩渦,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猝然襲向魏涼與林啾。

  魏涼單手平抬,只見那血偶身前不斷出現一張張精緻炫美的冰霜結界,血偶合身撞上,結界破碎,發出清脆的碎冰聲。

  同時,血偶的身體表面亦凍上了一層白霜。

  只見那顫動的血液嘩嘩流轉,頃刻之間,白霜凍住的那部分體表便解除了凍結狀態。

  血偶漸漸逼近。

  祭淵在血海上重新凝出了身形。

  這一次,他把一腔鮮血都塞進了王衛之的屍身中。

  便像荒川秘境中的「王寒令」一樣,祭淵怪模怪樣地扭動著王衛之的身體,徒勞地拉扯著腹部那個大洞周圍的爛肉,彷彿想要把自己修補完好。

  「魔主大人——」祭淵拖著長長的聲調,用王衛之的聲帶說道,「本來,你忠誠的下屬,也就是本座我,是要將你當成製作血偶的主料的,誰知,這天地之間,居然尋不到大人你半點氣息,本座以為你已經歸墟了,還傷感了好多日子哪……」

  他假模假樣地抹眼睛:「若是早知道你奪舍了魏涼,那我哪還能看得上黃銀月王陽焰這種小菜?哪怕拼上我祭淵的性命,也是要來找你的。現在可怎麼辦,我都選了王衛之了,只能辜負大人,送你去死了呀!」

  「哦對了,」祭淵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心,「這小子真是蠢死的。本座不過是放了點消息,說是王陽焰在寂魔嶺,他居然巴巴就殺上門來了,還想軾父,真是笑死本座!」

  林啾緊緊抿著唇,沒理會聒噪的祭淵,只用心留意著魏涼與血偶的戰鬥。

  四朵暗金小蓮在戰局外轉動,替魏涼偵查防備著祭淵的偷襲——雖然他未必需要她幫忙。

  她發現,魏涼對這具血偶,明顯手下留情。

  「啾兒,」他雙眸發白,聲音頗有些猶豫,「王衛之還有一線生機,你可願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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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亡魂

  一線生機?

  林啾望著面前急速顫動的血偶,只覺心中一陣陣發緊。

  「救!」她道。

  她知道,此刻魏涼不可能走得開。他要牽制住血偶,還要防著祭淵利用底下的血海來偷襲。

  所以,救王衛之的任務,只能交給她。

  「一炷香。」魏涼的聲音彷彿結了冰,「若是一炷香之內無法喚醒他,不要有絲毫遲疑,立刻回來。」

  他的手中凝出那枚冰稜,放到林啾掌心。

  「它能夠帶你回來。千萬記住,一炷香之內,必須回來。」

  林啾點點頭:「放心,王衛之還不值得讓我捨命。」

  魏涼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微微一怔,緊抿多時的唇角浮起一絲淺淺笑意。

  「對不住,讓你為我涉險。」他目光微凝,抬手在林啾額心輕輕一抓。

  林啾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被魏涼抓在掌心。

  她愣愣地四下一看,見到「自己」仍好端端地被他單手攬在懷中。

  所以……她這是魂兒被勾出來了?

  此時,魏涼話音將落。

  為他涉險?林啾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用說對不住,你幫了我那麼多,我很高興可以為你做一點事情。』

  她這般想著。

  況且,她也想救王衛之。

  她感覺到魏涼的手指微微發緊,片刻遲疑之後,一層朦朧霜光罩住了她,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支飛箭,「嗖」一下,直直穿過層層冰霜結界,落進了血偶王衛之張開的大嘴裡。

  林啾:「……」要不要這麼刺激!

  眼前光影變幻。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是穿過了無數層光怪陸離的水膜,與神魂直接相觸,她能在交匯的瞬間,感受到這些水膜中包裹的殘念。

  痛,無盡的痛。

  霜光在週身柔和地閃爍,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襲來的苦痛。

  林啾知道,這種來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覺不到痛,那就意味著魏涼替她擔下了一切。

  她的心臟輕輕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內,將王衛之帶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靈氣的周轉速度來計時。

  林啾則是通過業蓮。她的業蓮會在識海中自轉,每轉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她凝了一粒靈氣水珠,置於旋轉至正北方向的蓮瓣尖尖上。

  等到這枚「指針」轉完一周,回歸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做好了鐘錶之後,霜光也將她帶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只不過,面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顏色。

  她發現自己又重新擁有了身體。

  右手掌心,彷彿有一顆冰冷的心臟,在不緊不慢地跳動。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稜,那枚可以刺破虛與實,將她從這個神魂空間帶回現世的冰稜。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傳來了兵刃切入肉體的聲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見了王衛之。

  他那身紅白相間的衣裳已被鮮血徹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流出的血。

  只見他面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屍。

  再看王衛之,他神情隱忍,額頭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揮劍的動作完全是憑借本能。

  「王衛之!」林啾試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王衛之的反應極其遲鈍,直到林啾以為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時,他才極慢極慢地轉過頭,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林啾心頭一喜——這樣,算不算喚醒他了?他不是已經認出自己了嗎?

  王衛之的臉上緩緩綻開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兩旁擴大,他的唇角幾乎咧到了耳根下面。

  「還是你最好……你來陪我了。」

  林啾頓時頭皮發麻。

  王衛之彷彿活回來了一般,動作不再僵硬遲鈍。只見他驀地收了劍,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邊。

  她發現他的衣擺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絲絲有如實質一般的黑汁順著衣擺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這裡幹什麼。」林啾擺出一副無害的表情。

  「我來殺王陽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靜地對林啾說道,「你看,為了殺他,我已經弄死了這麼多族人了。你說這些人有什麼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在裡面喝酒呢,一個一個,走出來送。」

  林啾揉著眉心,指著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屍,道:「這個,是人?」

  王衛之長眸一斜,冷笑著飛掠上去,將血屍劈成兩半,然後又掠了回來。

  「嗯,」他道,「我就等他們一個個出來,這些都是王陽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後再弄死他。」

  林啾感應識海,發現那枚帶著靈氣露珠的蓮瓣已移出小小一個弧度。

  她試探著問道:「王衛之,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寂魔嶺啊,」王衛之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陽焰那廝藏在寂魔嶺,率著一群狗腿子飲酒作樂,我便來取他狗命。」

  「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臉,「寂魔嶺沒有王陽焰,只有祭淵——你還記得誰是祭淵麼。」

  王衛之用一副看白癡的表情看著林啾:「廢話。要不是他把我娘煉成血偶,我特麼還不知道王陽焰這個混帳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頭,望了望陰沉沉墜在頭頂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這裡到底是碧波潭,還是寂魔嶺。」林啾問。

  王衛之「噗」地笑出了聲:「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著面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這間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邊上這兩片黑林子看見沒有,這些霧看見沒有?還有這漫山遍野的爛墓,看見沒有?」

  他甚至往水中走了幾步,黑水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衣擺,他卻絲毫不覺。

  他抽著嘴角,道:「這裡是碧波潭你特麼是在逗我。」

  他的眼睛裡滿是縱橫交錯的血絲,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不痛嗎?」林啾問,「為何我覺得你現在很難受?」

  他那張白淨的面龐上青筋爆出,肌肉因為痛苦而僵硬地時不時抽搐幾下,然而他卻恍然未覺。

  雖不覺,但每每做表情的時候,都異常怪誕。

  一笑,嘴便咧到耳根,唇角撕裂他都感覺不到痛。

  「不痛啊!」王衛之輕飄飄地抬了抬雙臂,「我好得很!一想到馬上就能宰了王陽焰那條老狗,我心中不知多麼快活。痛什麼?根本不痛!我會心痛他?笑話!」

  「可是我痛。」林啾平靜地直視著他。

  為一對父母心痛。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便笑了起來:「心疼我啊?嘖,我就知道,魏涼有什麼好的,哪及我十分之一。怎麼,被我撩撥幾下,動真情了啊?你別急,先陪我殺了王陽焰,我自會去找魏涼討你。」

  林啾很想一腳把他踹水潭裡去。

  她閉了閉眼,道:「王衛之,你當真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嗎?」

  「什麼。」王衛之滿臉不以為然,隨手往身後發出幾道劍芒,把剛剛爬上岸的幾具血屍斬成了碎片。

  「你還記得在碧波潭,你與誰共情?」

  「王陽焰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

  林啾只定定地看著他。

  「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噗嗤」笑出了聲:「怎麼,林秋,你大老遠跑來,是要學夫子,給我講那些小兒皆知的道理?」

  林啾望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一遍:「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神魂共鳴……」

  他忽然,長長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逐漸冰凍,瞳仁縮成了虛無。

  林啾清清楚楚地看見,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瞬息之間爬滿了雞皮疙瘩。

  「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王衛之喃喃自語,「亡魂……」

  「亡魂……」

  他的眼睛裡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著林啾:「亡魂……碧波潭的亡魂……碧波潭中,怨念最深的亡魂……是……王、陽、焰。」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仰天長嘯。

  「王陽焰是亡魂,是亡魂……他早就死了,沒等我殺他,他便已經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聲與那次發現黃銀月淒慘死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痛徹心扉。

  林啾耐心等了一會兒。

  直到王衛之劇烈的喘息聲略微平復,她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現在,我們有更要緊的事情。」

  王衛之慢慢垂下頭,看著她。

  他時不時便會輕輕地倒抽一口氣,這是痛極之相。

  「我……」他的嘴角扭曲,聲音破碎,「我其實,若真見了他,未必會直接殺他。我,我只是更想要問清楚,問問他究竟為何不救我娘。他是大劍仙啊,哪怕拼到死,也能試著去救救她的,不是嗎?」

  他慢慢望向眼前的潭水,眸光頓時凝滯。

  「這裡,當真是碧波潭。」他茫然地轉頭望著林啾,「為什麼是碧波潭?我為什麼會到了碧波潭?」

  林啾同情地歎了口氣:「其實,這裡是寂魔嶺?」

  王衛之嘴角一頓迅猛抽搐:「別耍我好嗎?我現在沒有心情。」

  「你真的不痛嗎?」林啾問。

  王衛之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林秋,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被祭淵,做成血偶了。」林啾直言不諱。

  凝露的蓮瓣已走過了四分之一段距離,她的時間所剩不多,實在是無法照顧著王衛之的情緒,讓他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是麼。」王衛之道,「我不記得了。」

  「有人聽見你在大叫,說若你不死,定要祭淵血債血還。」林啾道。

  王衛之嘲諷地笑了笑。

  「隨便吧,」他說,「沒意思。我累了,你從哪來,回哪去,就當沒認識我這個人。」

  林啾看出,他沒什麼生志了。

  恨是最深刻的愛。

  自小,他就恨死了自己的父母。這樣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一隻長滿尖刺的刺蝟,拒絕與任何人接近。

  身邊的人個個與他有血緣相連,然而他卻沒有一個親人。

  那兩個只在他生辰之日才能悄悄回來看他一眼的人,被他足足恨了十七年。

  其實有個念頭早已在心底發芽了,只是他不願承認——他恨他們,恨的並不是他們給了他這樣不堪的出身,而是,他們為什麼不帶他一起走?

  為什麼要把他獨自一人,扔在那個滿是虛偽的大家族?

  他恨的,是他們不愛他。拋棄他。哦不,沒有拋棄,每年還會回來一次,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不是嗎?

  每年都要提醒他一次,他只是一個被父母扔掉的可憐蟲。

  黃銀月的死,他其實並不意外。

  每一年,在生辰前的兩三日裡,他總會無數次地想——那兩個人會不會已經死在外面了?今年若不出現,那必定就是死了罷?死了可就真是太好了!

  看到王陽焰獨自出現時,他心中其實已經當黃銀月死了。從此他更冷、更獨、更看不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碧波潭共情之後,他一心想要軾父,最深層的原因卻是,為了那份愛與恨都醞釀到了極致的親子之情。

  他無法接受自己深愛著這兩個人,於是只能恨。

  恨到要他死。

  王陽焰的不作為,正好給了王衛之一個要他死的理由。

  而此刻,他卻忽然發現,一切愛與恨,其實早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既然自己已經死了,那死就死了吧,也沒什麼不好。

  他雖然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最深刻的潛意識卻敲響了警鐘,告訴他,那些回憶,他絕對不想重新記起。

  林啾看著王衛之,見他的表情慢慢變得平靜,面孔微微泛起了紅色,皮膚表面輕輕地顫動,而衣擺上的黑色,已快要蔓延至他的胸膛。

  照這樣下去,不等一炷香的時間走完,王衛之便要徹底沉淪了。

  「你就不想知道王陽焰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林啾大聲問道。

  王衛之顫抖的皮膚忽地一凝。

  「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林啾指了指他身後的碧波潭,「但我們既然出現在這裡,定然不是無緣無故。王衛之,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王衛之微微瞇起了細長的眼睛:「好。現在怎樣做?」

  「先動手再說。」

  林啾雙手疊於身前,齊肩烏髮無風自動。

  「湮、蓮、變!」

  王衛之瞳仁收縮,驚詫地盯著林啾身前。

  只見一朵直徑三丈的巨大暗色金蓮乍然出現,材質像是金屬,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虛幻感。

  王衛之極力分辨,仍無法看出它究竟是真是幻。

  下一瞬間,巨大的暗色金蓮沒入黑色碧波潭中,轟然爆裂!

  只見那黑水被蕩起百丈,無數血屍被炸上了半空,碎肉肢體橫飛,與那黑色潭水一道,淅淅瀝瀝灑落下來。

  暗金蓮爆開之後,散成無數小蓮,像是漫天細碎金屑,旋轉飛舞,將範圍覆蓋內的一切都絞成了碎片。

  頃刻間,一切回復平靜。

  王衛之發現潭水變少了。原本二人就站立在水邊,而此刻,那漆黑的潭水向後收縮,距離二人將近一丈之遙。

  他心念一動,不再留手。

  王氏劍招走的是厚重之風,王衛之沒有弄那些龍吟虎嘯,而是揮出一記記樸實無華的重劍,重重斬在面前的潭水中。

  每一道水浪消失,潭水都會向內收縮一尺有餘。

  林啾反手一招,琉璃劍出現在手中。

  被先蒙劍髓強化過之後,琉璃劍已變成了寒冰一般純淨通透的無色劍,劍心凝著一縷銀芒,三滴荒川血凝成小小的花瓣形狀,鑲嵌在銀芒底部,靠近劍柄的地方。

  林啾信手一揮,靈氣化作綢緞般的暗金色扇面,弧光一掠,沒入黑潭之中。

  只見那道暗金色的長弧在水下飛速掠過,將觸到的一切盡數絞碎。

  二人合力之下,潭水水面快速地下降,不斷露出被浸成了黑色的岸泥。

  時間也在快速流逝,眼見那蓮針,已走過一半。

  只剩下半炷香的時間了!

  林啾不再留手,驚蓮破和湮蓮變相繼在潭中爆開,四朵暗金小蓮在身旁飛掠,琉璃劍被舞得「颯颯」作響。

  王衛之見她這般拚命,眼眶不由得微微泛起紅色。

  他亦不留任何後手,重劍劈過,那水浪竟能從水潭這一頭,直直破到了對岸。

  全力施為之後,他開始能夠感覺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

  這樣的劇痛,漸漸激活了一些出於本能保護而被刻意遺忘的記憶……

  破碎,凌亂。

  血,腐,痛。

  王衛之大呼痛快,手中重劍更是舞得虎虎生風。

  時間走得很快,林啾看著指針與正北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

  此刻,二人已站在了乾涸的潭底。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

  再看王衛之,他臉上的痛苦已然浮於表面,他不停地抽著氣來緩解劇痛折磨,雙眼中佈滿血線,牙齦被咬得崩裂。

  「不行麼?」他扯了扯嘴角,「算了,不怪你。林秋你走吧,若有來世,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便在此時,落雨了。

  被二人合力蒸發殆盡的黑水,終於化成了雨,潺潺而降。

  林啾用靈氣在頭頂凝了一張大蓮葉,把二人擋在蓮葉底下。

  黑雨降下,雨幕之中,開始出現一幕幕幻景,從眼前急速掠過。

  天空是黑色的,赤色落雷將降未降。

  祭淵浮在潭水之上,他的身下,跪著一個人。

  王陽焰。

  祭淵的怪笑聲在風雨中顯得怪異而淒厲:「好你個王陽焰,為了復活你老婆,居然情願跪我這個邪魔!好!好!你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啊!今日,我便給你一句准話,我祭淵,的確有辦法讓黃銀月重回人間。」

  王陽焰並未抬頭,他並不知道此刻祭淵臉上的表情是多麼惡意奸詐。

  林啾與王衛之,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答應過佑然,定會將他母親帶回去。」王陽焰的聲音中滿是疲憊。

  祭淵臉上笑容更盛:「是啊,好一個夫妻情深,好一個父子情深。你現在,需要做一件事情。只要做了這件簡單的小事,我便幫助你凝聚黃銀月的怨氣,讓她重回人間。」

  他抬了抬雙臂,大紅衣袖在風中飛舞。

  林啾一眼便看出來,此時此地,根本沒有任何怨氣波動。

  「騙子。」王衛之咬碎了一顆牙,「別信。」

  王陽焰抬起了頭,雙目無光:「我做。」

  祭淵的笑容更加燦爛:「像黃銀月一樣,死在這裡——還原那一切,她死了多久,你便要死多久。不過,我可不願沾這種血腥,你得自己來。你放心好了,黃銀月是魔主大人要的人,我哪敢欺騙魔主大人呢?只不過,我就是藉機想要你的命,你覺得怎樣啊?」

  王陽焰的臉皮微微一顫,然後便答:「好。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他從橋上跳入潭底,站在了當初黃銀月被綁的位置,用一團沉重的鎖鏈將自己的腳踝鎖住。

  他召出重劍,一聲聲沉悶至極的「砰」響從水下傳來,血,很快就在潭底瀰漫。

  林啾渾身發冷,轉頭去看王衛之。

  只見他口中的牙一粒接一粒被他自己咬碎,順著唇角,和著鮮血流淌下來。

  祭淵開始放聲大笑。

  「傻子!傻子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蠢材!難怪要蠢死!」

  王陽焰此刻已動彈不得了。他動手之前,已將靈氣灌入飛劍之中,飛劍一絲不苟,仍在執行主人的命令。

  即使聽到了祭淵的聲音,他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直直懸在潭底,任重劍一下一下擊打著頭顱。

  潭面上,陰風密佈。

  「終於出來了嗎?」祭淵桀桀怪笑,「黃銀月啊黃銀月,你可真給我們魔族丟臉,死得這麼慘,居然沒有怨念的嗎?你看,我多好啊,多貼心啊,我把你男人騙來啦,讓他也嘗嘗你當初是什麼滋味。」

  陰風呼嘯,彷彿想要吞了祭淵,然而,它只能無力地從他的身上刮過。

  風中彷彿有女子尖利的呼叫:「不——不——」

  祭淵道:「不夠,還不夠呢。黃銀月,你真是太軟了,不配做我的血偶。不過沒有關係的,還有你的男人,他可比你凶煞得多了!對自己都能這麼狠,他日成了我的血偶,必讓我大殺四方,讓這天下變成一方血海!」

  陰風徒勞地撞擊著潭面。

  然而,風只能吹皺池水,掀不起大浪。

  潭底的動靜終於平息了。

  一絲絲鮮血漸漸滲入了風中,陰風墜上了血珠,開始往潭底沉去。而潭底的血,早已被祭淵佈置的禁制收集在一起。

  「王陽焰,我祭淵說話算話。將你老婆製成血偶,她可不就是重回人間了嗎?當然,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們夫妻永遠在一起啦,開心不開心啊?啊,也不必那麼感激,事還沒完呢。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死啊?」

  「因為你那個好兒子,才是最好的點睛之材啊!哈哈哈哈哈——你們一家三口,馬上就要團聚啦!是不是很高興啊?」

  陰風愈烈。

  祭淵繼續煽風點火:「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們的兒子,在死前受盡你們想像得出和想像不出的所有痛苦和折磨,我會徹底摧毀他的心智,讓他每時每刻,都只恨一件事——為何要來到人間。」

  「啊——」

  「啊——」

  「啊——」

  是風中的尖嘯。

  祭淵不緊不慢,開始將這一團怨氣沖天的污血煉化。

  「嗯,」他沉吟道,「魔主大人得知此事,會不會也很開心呢?得找個幽姬,將這件好事仔細稟給大人才行呢。」

  祭淵的身影淡去。

  業蓮蓮針,幾乎要與正北重合!

  「祭淵……祭淵……」王衛之面色猙獰至極。

  他在掙扎,然而,方才染黑了他大半個身子的黑水,彷彿變成了活物,拚命往上爬,像是一雙雙烏黑的手,將他死死拽在潭底!

  「林秋!幫幫我!我絕不可以死!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他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兩分少年人焦急無助的神色。

  業蓮指針,已至正北!

  一炷香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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