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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循循善誘

  邊界,終究還是被這巨偶擊碎了。

  巨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轟然倒塌,散成了一地火海。

  火勢席捲整個桃木城,熊熊烈焰之上,浮著三個人。

  秦雲奚面露狐疑,盯住王衛之。

  王衛之很無辜地攤開雙手,道:「我若早知道不用打,何必還白費那麼多力氣?」

  沒有什麼法寶,也不見什麼機緣,桃木偶人毀了大半個城池之後,便散成了一地碎火。

  彷彿在嘲笑這幾個一無所獲的尋寶人。

  片刻寂靜之後,變化緩緩發生了。

  曾破過一次的邊界之上,慢慢浮起幾道蛛網一般的白色裂痕,幾息之後,青金色的物質猶如樹脂一般,順著裂痕溢了出來。

  「那是什麼?」柳清音死死盯住了青金龍血。

  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得出來,這東西比之不滅印痕,只好不壞!

  王衛之道:「管它是什麼,總而言之,必定是好東西。清音,都是你的,去取吧!」

  柳清音目露喜色,掠了上去。

  秦雲奚身形剛一動,就見王衛之直直擋在身前,伸出雙臂攔下了他。

  「喂喂喂,說好了不許和清音搶東西,你又想幹什麼?!」

  秦雲奚急道:「不可,清音心魔未消,若此刻飛昇,恐怕……」

  王衛之瞇起細長的眼,譏笑道:「你可真有意思啊,清音分明好端端的,你偏要睜眼說瞎話,編什麼心魔。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想要阻止清音取這機緣,你好自己拿了去飛昇罷!」

  「你!」秦雲奚怒道,「休要胡攪蠻纏!」

  「不信啊?你問清音她要不要你過去?只要她說一句話,我便不攔你。」王衛之抱著劍,斜眼沖秦雲奚笑。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喚道:「清音,你先聽我一言。」

  柳清音回眸一笑:「我只信佑然。」

  「聽見了沒有?」王衛之挑高了唇角。

  秦雲奚也知道,此刻若一意孤行,非要強闖王衛之的防線,只會引得柳清音更加懷疑和抗拒。

  他只得耐下性子,道:「清音,你慢一點,若有任何不對,請即刻停止。」

  柳清音再不理會他。此刻她已到了青金色龍血的邊上,伸出指頭,便觸到了那蘊藏著毀天滅地至純之力的神龍之血。

  只一觸,她便如遭雷擊,瞬息之間脫胎換骨!那一層若有似無的壁障,在這至純龍血的強力衝擊之下,頃刻間灰飛煙滅。

  乳白的光芒從天而降,她的身體緩緩上浮。

  「我飛昇了!」柳清音雙目圓睜,情不自禁攤開了雙臂。

  這一刻,巨大的幸福和喜悅籠罩了她,她知道,這就是自己渴望了一生的最終目標。她那麼辛苦,終於得到了!

  自此,脫胎換骨,不做人,而做仙!

  秦雲奚與王衛之對視一眼,雙雙掠至她的身旁。

  「清音,等我!」秦雲奚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返身便要去取龍血。

  只聽王衛之極輕地冷笑了一聲:「飛昇?」

  這樣的笑聲,完全不像王衛之。

  王衛之這個人,風流輕佻,帶著些少年氣,從來也不會發出這般冰冷刻骨的聲音。

  秦、柳二人雙雙滯住,四隻眼睛齊齊順著王衛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清音啊,你莫不是落下了什麼?」王衛之的聲音陰惻惻的,寒意透骨。

  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穿過乳白的光暈,牽住了柳清音的手。

  「我說過,不會再跟你開玩笑。」他緩緩咧開了唇角,「說給你,就是給你。全部,都是你的。」

  牙細而白,唇極紅,王衛之的模樣和往日一般無二,但就是這麼一張笑吟吟的臉,卻讓人感覺到一股滲入骨縫的寒涼刻毒。

  秦雲奚倒抽一口涼氣,縱身掠上,已是救援不及!

  只見無數金絲細線,從王衛之的手上湧向柳清音,將她如繭一般纏裹起來。

  一滯之後,柳清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鳴。

  斷斷續續的哀嚎間,隱約能聽出幾個破碎的字眼:「為……什麼!」

  她痛苦至極,在那牢不可破的金網之中垂死掙扎。

  神色猙獰有如餓鬼,兩行血淚汩汩而下!

  秦雲奚一掠而上,摟住了從白光之中墜出的柳清音,將她死死嵌在自己的懷中。

  「清音……清音!清音!」

  他的聲線已顫抖得不似人聲,整個人篩糠般發著抖。

  王衛之靜默地立在一旁,平靜淡漠地注視著扭曲掙扎的柳清音,他的目光,已無半點人類的情感。

  秦雲奚死死摟住懷中的人,拼了命地撕扯縛在她身上的金色細絲。

  然而,不滅印痕豈是人力能夠打得破的?

  柳清音的面容猙獰至極,眼中的不甘和痛楚化作血淚,瘋狂地溢出。

  嘴唇顫動,無聲咆哮——「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很快,眼前只餘一片黑暗,她漸漸不再執著於追問王衛之為何要害她。

  瀕死之際,眼前開始浮現一幕幕夢魘般的場景。

  每一幕中,都是林秋。

  林秋之死是柳清音一手促成。

  柳清音可以騙得過自己,卻騙不過天,騙不過地,也騙不過命。

  這便是她的命劫。逃得過問心劫,卻難逃命劫。

  借由王衛之之手,清算,終究來臨。

  「林……秋!」

  秦雲奚心中疼痛難抑,口中低低發出嗚咽,口口鮮血自唇角湧出。

  他猛地抬頭,盯住了王衛之。

  王衛之凜然與他對視,一雙細眼譏諷地瞇了起來,唇角露出惡意滿滿的笑容。

  「呵,呵呵呵……」

  秦雲奚目眥欲裂:「為什麼!」

  他正待對王衛之動手,忽然渾身一滯。

  詭異的感覺爬入腦海,秦雲奚盯大了眼睛——命劫,來襲!

  一張冰冷惡毒的網自腰際開始蔓延,他像是落入蛛網中的小蟲一般,如夢魘般動彈不得。

  『被算計了!』秦雲奚心中浮起一個念頭。

  他掙扎著,想要回頭看一眼,然而被命劫所縛,此刻連一根小指也動彈不了。

  他若能回頭,就會看到柳清音垂在他身後的那隻小手慢慢抬了起來,覆在他的腰間。她用迴光返照賦予的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她的道侶,同墜黑暗。

  冰冷劇痛但著恐懼和絕望席捲而來,秦雲奚只能睜大了眼睛,死死瞪著王衛之。

  王衛之臉上並沒有意外的神色,秦雲奚拼盡了全力,翕動雙唇,想要探求一個答案。

  然而王衛之的眸中卻只有更深的譏諷。

  不過幾息時間,秦雲奚已被金網徹底覆住。他和方纔的柳清音一樣,像是落進了蛛網的小蟲子,無論如何扭動掙扎,也沒有半點逃離厄運的可能。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生生折了手足,塞進一隻小小的罐子裡面。

  他的視野徹底暗了下去,唯有聽力還未完全泯滅。

  不甘、不解、怨恨令他凝聚起最後的神智,拚命地捕捉身旁每一個細微的響動。

  他聽到王衛之有些詫異地問道:「卓先生,您怎麼了?」

  秦雲奚心下恍然——卓晉,是卓晉!設局害死自己和清音的,是王衛之背後的那個卓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腦子還未完全轉過彎,忽聽不遠不近的地方,又傳來一道狂熱的聲音——

  「王傳恩,奉尊主登天!」

  尊主?登天?!憑什麼?憑什麼?!

  秦雲奚掙扎著,很想睜眼看一看週遭這些得意的勝利者究竟是誰,然而黑暗襲來,他被拖入了無盡深淵……

  此刻,卓晉的臉色並不比秦雲奚好看多少。

  他並未料到秦雲奚會出事。

  被因果之力反噬這種事,他已經有過經驗了。在胸口遭山般巨力撞擊的瞬間,他絲毫也沒有遲疑,逕直瞬移到王衛之的身旁。

  虛空之中,緩緩洇出一道殷紅血痕。

  那是瞬移過程中噴出的鮮血。

  王衛之駭然,急急迎上前去,扶住了卓晉。

  卓晉目光冷銳如刀,掠到王衛之臉上,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卓晉指著被金絲裹成了蠶蛹,正在急速縮小的秦雲奚。

  王衛之趕緊解釋道:「方纔柳清音說,拿到了他的命劫。我本欲與先生商量,卻沒有找到先生……」

  卓晉抬起手背,抹去唇角的殷紅,嗓音裡帶著血意:「知道了。」

  他的額心浮起一枚赤色的冰霜印記,猝然伸手抓住秦雲奚的命劫金絲,重重一扯。

  便見,一縷赤中帶金的魂魄被生生扯了出來。

  王衛之倒抽一口涼氣,望向卓晉的目光已然帶著驚懼。

  這,哪裡還是人類的力量?!

  卓晉又噴了一口血,凝視秦雲奚片刻,聲音低而冷:「廢物。」

  旋即,他手掌一合,將秦雲奚的魂魄與金絲捏成一團,重重向著前方擲去。

  那裡,邊界裂開,青金色龍血正緩緩滲出。

  這一切說起來很慢,其實統共也不過是幾息時間。

  有那金色命劫開道,秦雲奚的魂魄順利穿過邊界,落入天之極。算是勉強保下魂魄不滅。

  卓晉臉色稍緩,回眸凝望著那兩道掠至邊界旁邊的人影——王傳恩、尊主。

  桃木偶人留下的異火仍在熊熊燃燒,濃烈煙塵之中,每個人的身形面目都扭曲不明。

  王傳恩伏在半空,又一次高呼:「王傳恩,奉尊主登天!」

  黑袍人踏著虛空,走向青金色龍血,他展開雙臂,懷中詭異地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彷彿能夠吞天食地。

  在這股奇異吸力的作用之下,邊界龍血忽然暴湧而出!

  「做得很好。」尊主的聲音淡淡地傳出來,「事成之後,你將成為我在世間的使者,獲得永恆的生命,至高無上,無人敢逆。」

  王傳恩激盪叩首:「是!小人一定盡心竭力,侍奉尊主!」

  眼見,大業將成。

  斜地裡,忽然插進了很不和諧的一嗓子,「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問過你爺爺我的意見麼!」

  只見王衛之手持重劍,烈焰滔天,將滿城異火的光輝生生壓下,一雙細長的眼中燃著火,精緻的嘴角噙著笑。

  王傳恩抬眸一看,笑了:「小子,我是你祖宗。」

  「你也配!」王衛之冷笑著,重劍直直劈下,祖孫二人戰成一團。

  等待了這麼久,王衛之總算是解脫了咒印的束縛,引出了王傳恩身後的幕後黑手,終於,忍到了為母報仇的這一天。

  王傳恩一心侍奉尊主,做著一步登天的春秋大夢,這些年修為頗有些荒廢,甫一接觸,心中便大叫不好,深知自己不是王衛之的對手。

  然而此刻尊主大計將成,王傳恩不敢出聲打擾,只能勉力支撐,盡量與王衛之周旋。

  王衛之愈戰愈勇。他知道,自己必須速戰速決,解決面前的王傳恩,再與卓先生聯手對付尊主。

  他步步緊逼,王傳恩愈加吃力,只能步步倒退,距離邊界越來越遠。

  邊界那裡,便只剩下尊主與卓晉二人。

  尊主回過頭凝視卓晉。青銅鬼面之下,目光幽暗難測。

  不辨男女的聲音悠悠響起:「因果反噬,你已然重創,無力阻我。這,就是你的命。認命吧!」

  卓晉眸中浮起薄冰。

  下一瞬,清脆至極的碎冰聲響徹四方。

  他動手之前從來不打招呼。

  一縷飽含殺機的冰線,斷在了尊主面前一尺處。

  只見尊主週身浮起無數黑霧,將卓晉的殺招盡數攔下。

  卓晉再次口吐鮮血,連退數步。

  因果反噬之力絕非尋常,此刻他能發揮的實力十不足一。

  尊主陰陰地笑出了聲,道:「永別了。」

  雙手一旋,懷中黑色漩渦暴漲,邊界龍血暴湧,竟將那白色蛛絲般的裂縫生生擴大了一倍!

  青金色的龍血之中,多出了一縷縷純白陽炎,盡數向著黑色漩渦噴湧而來。

  「本命魂血!啊哈哈哈哈哈!這麼多年,終於讓我等到了!」

  就在尊主難以抑制心中狂喜,準備大快朵頤之時,忽然一股巨力如鬼魅一般降臨,正正爆發在了他的心口上!

  「呃——什麼——」

  什麼樣的力量,竟能悄無聲息地越過一切覺知和防禦,直接攻擊最脆弱的心脈?!當真是聞所未聞!

  情急之下,尊主只得將黑色漩渦收回身體內,堪堪壓制住那股詭異至極的破壞之力,巨大的反衝之力自下而上,將他推往高空。

  若是逆了這股巨力,心脈便要生受重擊。尊主無從選擇,只能順勢一掠而上,與那暴湧的龍血失之失臂!

  垂眸一望,只見城門下,一道嬌小的身影浮在火海之上,唇角挑著盈然殺意,一擊得手之後,身形散成幻蓮,伴著火風急速掠來。

  正是剛剛施放了「蓮無」的林啾。尊主定在原地想要吸收龍血,正好變成個一動不動的靶子,生受了「蓮無」一擊。

  尊主瞳仁緊縮,還未緩過一口氣,心頭忽然一凜,視線微滯,緩緩抬頭。

  只見眉目冷峻的魏涼,早已負手立在雲端,等他自投羅網。

  尊主倒抽一口涼氣,壓下胸口翻騰的氣血,全力迎敵。

  林啾一擊得手,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

  她急急掠到破碎的邊界旁邊,望著那暴湧而出的青金色龍血、以及那一縷縷心頭血一般的純白陽炎,胸中只覺又悶又痛,難受得無以復加。

  此刻,秦雲奚和柳清音的不滅印痕正緩緩向地面墜落,卓晉面色蒼白,單手掩著心口,唇角的血跡抹也抹不完,彷彿一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魏涼在高空狙擊尊主,王衛之和王傳恩的戰鬥也接近尾聲。

  附近暫時沒有任何威脅。

  林啾不假思索,又一次割破了自己雙腕,催動渾身血液湧出,兜住那不斷滲出的龍血。

  此刻龍血已凝成了一滴大淚珠的形狀,純白陽炎包裹在淚珠正中,像是它的心臟。

  眼見,這滴淚珠就要墜向地面。

  林啾急急托住了它。

  她眼眶發熱,顧不上急遽失血的寒意,拚命將龍血往邊界那一邊塞去。

  這一回,事情有了些奇妙的變化。

  道道泛著白光的裂痕彷彿已熟悉了林啾的血,一觸之下,它們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緩緩地流淌變幻,傷勢竟是開始自愈。

  林啾心中一悸,淚水奪眶而出:「你都知道心疼我了!」

  身體輕輕地顫抖,她托住淚珠般的沉重龍血,將它捧回破碎得最厲害的那處傷痕。

  便在這時,心口忽地一涼。

  一枚泛著凜冽寒光的冰稜貫穿了她柔軟的胸膛。

  卓晉的身影鬼魅一般貼在了她的身後,呼吸拂過她的耳畔,猶如情人耳語。

  「當我死了麼。」

  林啾頭皮發麻,被他帶著血腥味道的溫熱呼吸拂過之處,一層層細密的戰慄漸次浮起。

  冰霜迅速爬滿了她的胸腔,一張口,混了冰碴的鮮血噴湧而出。

  她本該直接遁入虛空,避過這致命一擊。但若是此刻鬆手,這一滴珠淚般的龍血,便會直直墜向地面。

  它極重,有著令人心驚的質感。直覺告訴林啾,若是讓它墜下去,邊界傷口順勢被撕裂,一切將無可挽回!

  她偏頭望了卓晉一眼。

  他的眼中倒映著她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此刻十分冷靜,唇角帶著堅韌無比的笑意。

  而他的目光卻奇異而複雜。

  對視的剎那,她感覺到他握在冰稜之上的手輕輕一抖。

  這一抖,害得她又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一般般,也不是很疼嘛……」她喘著氣,只當他和他的凶器不存在,逕自把手中的龍血往裂口處頂過去。

  卓晉如遭雷擊。

  這句話,彷彿在哪裡聽到過……

  他竟忘了繼續下死手,只眼睜睜地看著林啾把龍血塞回了邊界那一頭。

  白光流淌,邊界之上的傷痕迅速癒合。

  「你……是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掌中的冰稜上,清晰地傳來了她的心跳和體溫。

  林啾的聲音虛弱平靜:「我叫林啾,你叫什麼名字?」

  她是故意的。這兩句,都是問心劫之中她對他說過的話。他既然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有著淵源,那麼舊日重現,大約他也會有所觸動。

  卓晉的身軀再次一震。冰寂萬年的心,又一次因她而重重一顫。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剎那,林啾忽然將身體往右側一擰,動作無比迅捷堅定,絲毫不給人半絲猶豫的機會。

  卓晉瞳仁驟縮!

  他若不鬆手,冰稜便會橫著切過她的心臟。此時抽離冰稜,已然來不及了。

  她這是在找死麼!寧死,也不願落在他的手上麼!

  林啾……林啾……好一個林啾!

  這一刻,他也不知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是不想讓她死得那麼痛快,還是心中的不安和疑惑讓他不想殺死她。

  總之,在她破釜沉舟的這一刻,他竟是鬆開了手。

  於是林啾便帶著那根冰稜,踉蹌地摔向一旁。

  她很快就穩住了身形,回眸,目光複雜地望著他。

  他強行摁下心頭的不安,冷聲道:「怎麼,逃不動了?」

  她單手捂著傷口,一下一下地咳,用力地把胸腔中凍結成冰的淤血吐出來。

  她垂著頭,失血和重創讓她的肌膚變得慘白,像一朵一觸即折的花。長髮垂落,纖長白皙的脖頸毫無防備地敞露在他的眼前,彷彿只要一伸手,便可以把她輕輕折斷。

  他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滯。

  此刻,她向上方浮了少許,在她的身後,是一整片碧藍的天,天上有冰霜飛舞,正將那身穿黑袍的尊主徹底凍結。而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卻是倒映著一方火海。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身後,王衛之與王傳恩的戰鬥已接近尾聲。王衛之的重劍上燃著本命烈火,復仇之子像是烈焰邪神般,對著自己的仇敵,發出了摧枯拉朽的一劍。

  他與她的對峙,彷彿天與地,水與火。

  「我賭贏了。」只見她染血的蒼白唇角輕盈地勾了起來,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用我的命,換你的心。」

  卓晉瞳仁驟縮。

  是啊。一時心軟,竟讓她,帶著他的冰霜之心跑了!

  不過,此刻要收回它,也不是來不及。

  只要殺了她。

  他本就是要殺了她,這個念頭盤旋在他腦中,已八年有餘。

  眸光微凝,冰稜在林啾胸腔內隱隱顫動,她悶哼一聲,口中再度溢出凍結成碎冰的鮮血。

  她沒有遁入虛空躲避,因為那樣便會功虧一簣。

  想要奪取他的冰霜之心,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她將所有的魂血與靈氣都聚在了胸口的冰稜周圍,死死纏住它,不容逃脫。

  「這可是用我命換來的心,我不會還你的。」她彎起眼睛,笑得單純無害,「你孤獨了千萬年,從未試過把心交給一個人,為何不能試一試呢?相信我,你不會後悔。」

  林啾循循善誘。

  「你在拖時間,想等他過來殺我。」卓晉的臉色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靜。

  他的眼睛也極黑,黑湛湛地倒映著藍天上的戰局。

  林啾看到,尊主已被魏涼凍在了一塊鏡面般的巨冰之中。

  她道:「不是的。我們不是要殺你,只是要助你重歸神位。」

  這話怎麼自己聽著也不信呢……很像什麼邪教洗腦包啊!

  卓晉勾了下嘴角,笑容瘮人:「你只管放心,我死時,一定帶著你。」

  冰霜之心忽然沉寂了,安靜地蟄伏在林啾體內。

  林啾心有所感,知道若是魏涼攻下來,卓晉會爆了冰霜之心,與她同歸於盡。

  她歎息道:「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卓晉冷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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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想都別想

  就在林啾與卓晉陷入僵持之時,高空忽然傳來了清脆無比的碎冰聲。

  林啾抬頭一看,只見那鏡面般的巨大冰塊爆成了漫天冰花,黑袍人的身軀夾在碎冰之間,就像是被毛筆沾了沾然後肆意揮灑的墨點一般,落向四面八方。

  旋即,至陽的白色冰焰捲住了他的每一片殘軀,萬千碎片之中,傳出震耳欲聾的哀嚎。

  地面的王傳恩已被逼到山窮水盡,聽聞主子的哀嚎,心神頓時一散。

  王衛之抓住時機,擊破了王傳恩所有防禦,重劍劍尖觸到他的額心!就在即將擊殺這個軾母仇人的霎那,只見王衛之忽地旋身收劍,竟是放過了他。

  王傳恩心中一喜,正要開口說話,忽見王衛之手一反,精鐵鑄成的重劍劍柄,重重擊落在了他的後腦上。

  王傳恩兩眼一黑,還未作出反應,側邊耳上再度狠狠挨了一下重擊。

  嗡……耳鳴聲與無邊血色一起,浸透了他的神識。

  砰。砰。砰。

  復仇的怒焰,盡數傾洩。

  魏涼與王衛之幾乎同時解決了手上的敵人。

  王衛之放任仇人的鮮血濺灑自己滿身。紅白的華服此刻徹底染成了紅色,更襯得他眉目冷肅,薄唇如刀。

  魏涼的臉,比他更冷。

  兩個人都沒有貿然靠近,雙雙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緊張地注視著林啾與卓晉。

  王衛之看起來有些牙疼:「亂,你們這些情情愛愛的糾葛,當真是亂!」

  魏涼沒理會他,臉色冷得像冰。知道這兩個世界是陰世陽世之後,他便明白了為何那些人會被「自己」吞噬——其實是融合,因為身處這一世,便只會有這一世的記憶。

  他與卓晉的情況卻不一樣。冰霜之心並非世間之物,並不會主動融合。想要合二為一,只能奪取。

  林啾,正用性命替他奪取卓晉的冰霜之心。

  他的心中彷彿有刀子在割,眸中的冰結了又化,化了又結。

  林啾此刻喘得更加厲害,為了用自己的血肉嵌住冰稜,她已用盡全力,若是身後有個小兒,大約伸出一根指頭,就能把她推個跟頭。

  「你聽我說。」她的聲音很細,卻堅定而平靜,「地之垠邊界下的眼睛,是地母的眼睛,你若不想死後被做成傀儡,和那麼一個噁心的蛆蟲拜堂成親的話,那就千萬不要衝動。」

  卓晉的臉色微微一沉。

  是了,那些眼睛,以及那個叫眉雙的女人,讓他心頭的殺意熾盛到按捺不住。

  「我沒有騙你……你,回去看著封印,好嗎?」她抬起了臉。

  臉色極其蒼白,更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黑,裡面倒映著他小小的身影。

  「騙子。」他的唇角仍在往外溢血。

  受因果反噬,他已遭了重創,此刻冰霜之心被奪,平凡的臉上竟有種淡淡的英雄末路的蒼涼。心臟在陣陣抽痛,他有些分不清,這痛,是因果反噬而起,還是因她而痛。

  明知這個女人是騙子,卻總也下不去狠手。

  為什麼?

  數年間,她的身影屢屢侵入他的腦海,他不是總想要殺了她麼?

  為什麼事到臨頭,卻是心軟下不了手?

  她的騙術低劣至極,就連街頭胡亂行騙的江湖人,也不敢公然對人說這樣的話——你把命給我,我助你登上神位?

  敢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會被打死。

  可他,指尖顫了又顫,就是下不了手。

  此刻倒好,她竟得寸進尺,奪去他的冰霜之心,還想騙他離開?

  怎麼可能……癡心妄想……

  他退了一步,唇角再度溢出鮮血。

  失去冰霜之心,他的身影變淡了許多,像是一縷無處著落的孤魂。

  她看著她,用那雙冷靜堅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聲音卻是很輕很軟,她又重複了一遍:「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你去看著封印,好不好?」

  騙子……騙子……拙劣的騙術……

  明明手指一動,就能取她性命,可是他渾身上下,竟是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

  終於,他再退一步,垂眸道:「好。」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竟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已輕飄飄地背轉了身,一步一步走向遠處。

  「喂……」她忍不住喚他。

  他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你不會後悔的,一定!」林啾用盡全力,大聲喊道。

  他輕輕地笑出了聲:「自古做了裙下之鬼的,也不多我一個。」

  這是承認了。

  說罷,逕自遠去。

  魏涼指尖的冰霜終於緩緩消散。

  他極慢地走向林啾,每一步,都踏著她的心跳。

  她已痛得微微蜷著身體,像一隻國色天香的蝦米。

  「喂,那是不滅印痕啊,你們都不要?」王衛之面露茫然,看看卓晉的背影,又望望心無旁騖的魏涼。

  魏涼已到了林啾面前。

  往常她受一點小傷,他都會把她整個攬在懷裡好生安撫。此刻她的傷勢觸目驚心,他反倒是沉著一張臉,不露半點溫存。

  心中又像有冰,又像有火。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她慢慢抬起眼睛,四目相接,慘白的唇中輕輕吐出幾個字:「夫君,你別生氣。」

  魏涼只覺滿腔冰火都從耳朵裡洩了出去。

  他把手按在貫穿她身體的冰霜之心上,白芒閃動,它緩緩消融,化成了純白的冰焰,流入他的掌心。

  傷口倒是早已被凍住了,流不出什麼血——她也沒多少血可流,她的血,都用來替他的本體撫平傷痕了。

  魏涼看著眼前彷彿一碰就碎的冰娃娃,手伸了幾回,沒敢觸碰。

  終於,他的指尖停在她的鬢髮上,摩挲片刻,輕輕地問:「疼嗎?」

  「還好。」她用力擠出一抹蒼白的笑容,「都是皮肉傷,略微休養便能好。你先,取不滅印痕,破局。」

  「啊。」魏涼這才想起了還有那麼一回事。

  他小心地把她打橫抱在懷裡,一掠而下。

  柳清音的不滅印痕已消失在虛空中,秦雲奚的那枚青碧印痕倒是直直地豎在地上,一縷縷奇異波動牽引著週遭五千餘處陣眼。

  魏涼冷冷一笑,很隨意地伸出手,握住不滅印痕,輕輕一捏。

  奇異的破碎聲迴盪四野,週遭泛起陣陣紅霧。

  林啾從魏涼懷中探出了臉,對王衛之說道:「還不去東海幫助卓晉?」

  王衛之看著這些紅霧,心頭也大感不妙,聞言,匆匆一拱手,便踏劍而去。

  「倒也沒笨徹底。」魏涼勾了下唇,手指一彈,便有一朵冰花當空爆開。

  少時,林秀木、慕容春等人急急聞訊而來,聚在了魏涼周圍。

  紅霧更加濃郁。

  「這……」慕容春驚呼出聲,「這不就是我們誤入此地之時,見過的血色之霧?師尊,破局了?!」

  魏涼輕輕頷首,然後垂頭凝視林啾。

  只見她又開始不老實了,小手動了幾下,從懷中掏出那朵與這個世界的淺如玉通訊的量子蓮。

  「如玉如玉,我要走了,你保重身體,我們有緣再會!」

  片刻之後,淺如玉的聲音急急傳出:「啾啾,你是不是又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跟在林秀木身後的淺如玉乍然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禁輕輕掩住了口,眼睛睜得滾圓。

  雖然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中有另一個「自己」,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真真切切地離「自己」那麼近。

  「不是,」林啾輕聲地笑著,「如玉,有一枚不滅印痕失落在這個世界了,你無事時可以用通靈術找一找,找到了,讓魔人們替你去取。」

  淺如玉的聲音納悶極了:「通靈術只能與逝者溝通,怎麼可能感應到不滅印痕?」

  氣氛驀地一滯。

  眼前風雲變幻。

  巨偶散落滿地的桃木消失了,異火化成了遍地乾涸的血,殘垣斷壁之上,灑滿了暗色血痕,修士屍身橫七豎八,躺滿了整個城池。

  王衛之的聲音從城門外傳來:「給我讓開!我今日非進去不可!」

  另一個聲音不帶火氣,清冷平靜地勸道:「不可,宗主交待,任何人不得踏入詭城半步。還請稍安勿躁。」

  恍若隔世。

  凝滯片刻之後,慕容春座下的弟子們低低地歡呼起來。

  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林啾輕輕掙了一下,魏涼趕緊俯身,聽她耳語。

  「盯,住。別讓奇怪的東西,混過來。」

  魏涼低低「嗯」一聲,冰霜降下,蓋住了她的眼皮。

  「專心睡覺。這裡有我。」

  他的眸中浮起雪色,轉瞬之間,整座泛著紅霧的城池上,覆滿了細碎冰晶。

  任何東西從另外那個世界潛過來,都會被他第一時間感知。

  少時,朝陽躍出遠山。

  金紅的光芒像地毯一般鋪向整個大地。

  紅霧在陽光下迅速蒸騰,當那一道明暗之間的分界線掠過整座桃木偶人城後,蒙在城上的那層詭秘面紗徹底消失了。

  「出城。」

  城外,王衛之正在歪纏卓晉。

  魏涼本以為自己見到這一個卓晉多少會有些遷怒,不曾想,同樣的面皮下裝了不同的魂魄後,這兩個人竟是有著天壤之別,再怎麼拉扯,也無法把他們聯想到一處。

  眼前這個卓晉,呆板固執,說話時,每兩個字之間的間距彷彿都用規尺量過,一板一拍。

  而那個傷了林啾的卓晉……魏涼每每想到那個人的神情氣質,心底便總有股無名火在燒。

  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吃自己的醋。

  沒辦法,誰讓自己就是這麼風華絕代?

  他垂頭,狠狠盯著懷中的林啾。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那個人傷她這麼重,最後又來了那麼一出,想必將給她留下抹不去的記憶吧?她肯定一輩子都記得他,每每想起還會唏噓感慨。

  這般一想,魏涼竟不知該找誰撒火。

  如今,兩枚冰霜之心已合二為一,只待正中那道裂痕消失,他便能徹底拿回屬於自己的力量。

  天道從來也不會趕盡殺絕,再滅絕的天譴,也不會重複降臨。當初將冰霜之心一拆為二,擲入陰陽兩世,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的神念無聲地落在冰霜之心上。

  屬於『卓晉』的那一半,仍舊通透無暇。

  失去冰霜之心,那具身軀會慢慢淡化,至多七日就會消失。

  魏涼也可以選擇現在就強行融合冰霜之心,那樣的話,『卓晉』就會即刻被抹除。

  他凝視著懷中的睡顏,半晌,輕輕笑了笑,抬眸望向東邊,對著卓晉離去的方向笑道:「愛而不得的滋味,倒是可以讓你多嘗幾日。」

  語氣十分欠揍。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並不同步。他們在那個世界中度過了八年有餘,原本的世界卻只過去了一夜。

  見到魏涼帶著林秀木、慕容春等人踏出城池,急急迎上前的卓晉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雙方之間已隔了一個世界。

  他端端正正施了個禮,姿態、角度規範至極,禮畢,問道:「劍君可有發現?」

  王衛之受不了他這慢條斯理的態度,撥開了卓晉,跳上前將一隻乾坤袋遞給魏涼,道:「喏,蓬萊的髓玉花,都叫我薅來了!一根也不剩!治她!」

  見慣了那個世界的王衛之,再看這個不著調的,眾人不禁齊齊眼皮亂跳。

  蓬萊髓玉花?薅?都?林秀木在一旁聽著,只覺太陽穴突突跳著疼,嘴角連續抽搐了好幾下。

  王衛之視線一轉,看見了林秀木。

  他「哎喲」一下,雙腳離地,警惕萬分地盯住林秀木,生怕又被那樹球給捆了。

  林秀木慢條斯理作了個揖,道:「不必緊張,吾已知道真兇是何人,斷不會再對尊駕無禮。」

  卓晉雙眼微微一張,問道:「已查明真兇了?」

  林秀木神色微沉,低低道:「行兇之人是王傳恩,但他背後,還有主使。」

  目光一斜,落在淺如玉懷中的樹繭上。

  片刻後,林秀木深吸一口氣,再度長揖到底:「待徹底查明真相,吾定會給出一個交代。」

  這個卓晉雖然板正固執些,人卻不傻。一聽這話,便知道此事必定與蓬萊脫不了干係。

  二人的眸色都變得複雜了幾分。

  半晌,林秀木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本是想要碰碰運氣,到中原來尋不滅印痕,沒想到竟是被拽進了這樣一個漩渦。而自己的妻子深陷局中,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重見天日。

  但往好的方向一想,蓬萊之禍的始作俑者已受困於梧木蒼穹,免去這場浩劫,倒是一樁大幸事。

  「吾可否攜門人返回蓬萊?」林秀木斟酌片刻,向魏涼詢問,「眉雙之事疑點重重,從前大意了,竟從未察覺有異,如今再仔細探查,總該尋到些蛛絲馬跡。」

  魏涼也無心在此耽擱,當即與蓬萊眾人道了別,帶著林啾先行回宗治傷。

  卓晉、秦無川一頭問號,捉住慕容春一行,一路問到了宗門。

  顧飛等人的死,在慕容春眼中已是八年前的舊事,如今舊痕倒已治癒了,但對於宗裡其他人來說,卻是一夜之間逝去了十數位同門,唏噓哀傷自不必說。

  ……

  冰火焚藥湯,最易治外傷。

  魏涼攬著重傷的妻子,在藥池中泡得忘卻了日夜。

  貫穿傷倒是即刻便癒合了,但冰霜灼傷了她的心肺,加上失血過多,一時難以自愈。

  捱到她幽幽醒轉,他反身將她抵在池壁上,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盯住她,一語不發。

  林啾一睜眼,先是看到微敞的濕裳之下,半個線條流暢的結實胸膛若隱若現,極富衝擊感。視線抬起,劃過修長的脖頸,誘人的喉結,微繃的下巴,精緻的唇。

  再往上,撞入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要凶我嗎?」紅唇輕輕一動,她可憐巴巴地問道。

  魏涼頓時破了功,長臂一抄,把她抄進懷裡,吻著她的發頂,恨聲道:「你倒是拿出幾分在外頭的狠勁來啊!」

  他就不明白了。

  無論面對多麼強大的敵人、多麼糟糕的境況,這具小小的身軀中好像總是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她永遠那麼冷靜,那麼堅強,那道細細的脊椎彷彿能夠頂天立地,任何壓力都不足以令它彎折。

  可是,為什麼他一沉下臉,她就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小動物一樣,擺出這麼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魏涼深深地歎了口氣,認命地把她攬在胸前。

  他還能怎麼辦?另外那一半『自己』,沒撈到半點好處,已願意把性命給她,而他,竟有幸得到了這個人,這顆心,他還能怎麼辦呢?他已經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了。

  林啾軟軟地倚著他,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雖然還未找到他身上的刻生骨,但她已經知道如何拿捏住他的軟肋了。

  正因為愛極了,才會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軟交到對方手上啊……

  「魏涼……我好幸運。」

  他唇角勾起,心道,嗯,我也是。

  正待溫存軟語一二,林啾忽然掙了下,把腦袋從他懷裡探了出來。

  「糟糕!」她驚呼。

  「嗯?」魏涼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會比她掙脫他的懷抱更加糟糕。

  她一激動,失血的腦袋便陣陣發暈,只能把額頭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順著氣,說道:「淺如玉說,通靈術只能感應亡魂,根本不能感應不滅印痕!」

  道別的時候,那個世界的淺如玉剛說完這一句,異變就發生了,眾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當時都沒顧上細思這一茬。

  那個世界的淺如玉沒有任何說謊的理由,所以,說謊的,是現世的淺如玉。

  果然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從一開始,林秀木一行便不是意外捲入。

  「她為什麼要說謊?」林啾皺起了眉頭,「淺如玉並不像壞人。」

  魏涼淡漠地笑道:「也算不得說謊。兩枚不滅印痕,確實出世了。」

  林啾眉頭更深:「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得走一趟蓬萊!」

  「傷沒好,天塌下來也與你無關。」魏涼冷聲道。

  林啾輕輕攥住了他的袖口,左右搖晃:「夫君……」

  魏涼:「……不可能,傷沒好,哪都別想去。」

  「夫君……」

  「想都別想。」

  「夫君……我們可以騎斗龍!它那麼胖,毛又軟又暖,肯定一點都不顛簸!」

  「……」

  一炷香之後。

  林啾趴在斗龍大飛毯的背上,擼著一手順滑的毛毛,向著東海出發了。

  魏涼沉著一張臉,坐在她的身旁,眼睛望著遠處,信手從斗龍頸間揪下一縷縷長毛,隨手灑向大海。

  斗龍:「……」快禿了,寶寶委屈。

  ……

  林秀木行至半途,忽然醍醐灌頂!

  他支開了其餘的門人,與淺如玉二人落在洋面上說話。

  淺如玉看起來緊張極了,她故作鎮定,但淺紅的耳朵尖卻出賣了她的心事。

  「淺如玉。」林秀木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尊主。」

  「是誰告訴你,中原將有兩枚不滅印痕出世?是眉雙麼?」林秀木淡聲問道。

  淺如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是通靈……」

  林秀木截斷了她的話,冷聲道:「通靈之術不能感應不滅印痕。這可是你『自己』告訴我們的。」

  整個蓬萊,習得通靈之術的只有淺如玉一人,與通靈相關的事情,旁人根本無從驗證真偽。

  而她也從不說謊,是以林秀木根本就沒有懷疑過。

  直到臨別前,另外那個世界中的淺如玉一語道破真相。

  淺如玉垂下了頭。

  「確實……不能。」

  林秀木緊逼一步,道:「你方纔的反應告訴我,對你說這件事的人,也不是眉雙。」

  淺如玉輕輕一顫。

  靜默片刻之後,她揚起絕美的臉龐,清澈美麗的大眼睛裡閃動著堅定的光芒。

  她道:「尊主罰我吧。」

  林秀木沉下臉:「你甘願受罰,也不願出賣那個人?」

  「是。」

  「倘若把你逐出蓬萊呢?」

  淺如玉輕輕抽了口氣,半晌,淚盈於睫:「那……尊主千萬保重身體,照顧好女尊主,我會在遠方為兩位尊主祈福。」

  林秀木的臉上陰雲密佈。

  對於蓬萊人來說,逐出蓬萊是比死更加可怕的刑罰。

  她甘願連累淺氏一族,也要維護那個人?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林秀木第一次怒火橫生,只見他長袖一蕩,腳下的海水生生被他劈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

  白浪翻湧,向著兩旁滾滾而去。

  「誰?是誰?淺如玉!這個人到底是誰!」

  淺如玉淚流滿面,只道:「我不能說。我願受責罰。」

  竟是和眉雙的說法一模一樣。

  林秀木喘了兩口粗氣:「你與眉雙,究竟在維護誰?!淺如玉,你知不知道,這個人,很有可能才是蓬萊覆滅的真正禍源!」

  淺如玉震驚地抬起眼睛:「不,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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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有我

  「這個人,很可能是蓬萊覆滅的禍源!」

  淺如玉震驚地盯著林秀木,再度搖了搖頭,道:「尊主,我以性命擔保,蓬萊之禍,絕對與他無關。」

  林秀木盯了她片刻,唇角極慢極慢地浮起一絲苦笑。

  「是麼。」

  他竟是沒有繼續逼問,只返身掠向東面,追上了其餘門人。

  淺如玉抱著樹繭,愣怔片刻,知道尊主並沒有真要趕她走,便收斂了情緒,急急追上眾人。

  再行一程,林秀木忽然沒頭沒尾地自語:「怎麼可能呢?」

  蓬萊的輪廓,遠遠出現在視野之中。

  親眼見證過蓬萊之禍的林秀木,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這一霎那的感受,恍若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尊主,」有門人小心翼翼地發問,「蓬萊,當真安穩了麼?」

  林秀木雙目發空。

  原有十分篤定,此刻一分也不剩了。

  「安穩這個詞……也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間了。」林秀木輕聲喟歎。

  雖未身處其間,但以林秀木的敏銳,已然嗅到了驚濤覆頂之前的水汽味道。

  林秀木正要加速前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噗噗噗」的破風聲。

  這個聲音彷彿自帶著畫面感,不必回頭看,腦海裡就會自動浮現一隻長毛胖子在天上飛的樣子。

  回頭一看,果然。

  「居然追上了?」林啾吃驚地薅了下斗龍毛茸茸的大腦袋。

  她身上有傷,整個人有些昏沉,行在無邊無際的海上,完全無法分辨速度究竟怎樣,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發現,斗龍居然悄悄晉階了。

  魏涼扯了扯唇角,涼涼地說道:「百藥峰那滿山聚靈姝,不知還剩幾何。」

  他說一個字,手便不輕不重在斗龍腦袋上敲一下。

  斗龍便瑟縮一下。

  林啾:「……」所以她的狗子趁主人不在啃禿了隔壁的山?

  她相信百藥峰的小何長老一定很想嘗嘗狗肉煲。

  ……

  林秀木看清來者,眸中清晰地劃過了極複雜的情緒。

  「魏劍君是要到蓬萊作客麼?」他溫和地問道。

  魏涼毫不客氣:「來看蓬萊覆滅。」

  一聽這話,蓬萊眾人立刻怒目而視。

  林秀木抬手,制止身後任何議論聲。他掠前一步,落到魏涼面前,好脾氣地道:「眉雙被困於梧木蒼穹之中,蓬萊暫可免於浩劫。魏劍君想看煙火,恐怕得千年之後。」

  「你有空自欺欺人,不若回頭看一看。」魏涼唇角浮起半抹笑容。

  林秀木瞳仁驟縮,驀地回頭。

  只見視野中已有龜殼那麼大的蓬萊,清晰而堅定地晃了兩晃!

  就好像一隻龜正把龜足從殼中探出來,頂起了龜殼。

  林秀木倒抽了一口涼氣,顧不上魏涼夫婦,當即全力施展修為,向著蓬萊瞬移而去。

  蓬萊門人竟無一人退避,個個跟在他們的尊主身後,全力掠向那座海島般的仙境。

  蓬萊的震盪更加劇烈。

  林啾臉色變冷,眉頭蹙了起來:「該不會就是這一次……」

  話音未落,一聲極悶極重的悶雷聲,不知從何處碾來。

  剎那間,所有人一齊目睹了一幕奇景——

  只見那無邊的海洋,忽然之間開了花。

  親眼見證這一刻的人,只覺大腦瞬間空白,一時之間,竟是無法組織任何言語來描述眼前究竟看到了什麼。

  前一刻波光凜凜的靜謐洋面,後一刻極詭異,極不合常理地隆起了一座座海嶺,凹下一道道海谷。

  以蓬萊為圓心,奇異的同心圓圖景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蓬萊就像是花心,突兀而無聲地隆起的海嶺就像是圍在花心週遭的花瓣邊沿,一圈一圈,向著無邊無際之處,蔓延。

  一浪更比一浪高,視野盡頭海天交接之處,隆起的海嶺彷彿已倒吊在了天上。

  這一幕其實只持續了極短暫一瞬。

  再下一刻,恐怖的轟鳴聲響徹海上與海下,像是星球發出的嘶鳴。

  聲浪席捲過之處,海的短暫凝滯被打破,海嶺轟然砸落,填平了海溝。白浪翻騰,整個海洋彷彿密密挨挨地裝滿了白色銀魚,正在爭先恐後往水面之上飛躥。

  整個海都瘋了。

  「來不及了。」林啾的心彷彿被一個大浪打落谷底。

  「是啊。」魏涼道,「這股力量,足以擊破邊界。」

  「是『尊主』……」林啾眸中浮起苦笑和恍然。

  人的大腦就像是殺毒軟件一樣,一旦把某個人列入了「白名單」,每次掃瞄就會自動略過他。

  蓬萊仙境是林秀木的父親、蓬萊老尊主一手開闢出來的,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懷疑他會對蓬萊不利。

  其實只要能想到是他,一切事情就會變得十分明朗——

  能夠悄無聲息進入蓬萊靈樞的人只有三個,第一次震動發生時,林秀木在外維持秩序,讓眉雙進入靈樞查看,那麼,當時身處靈樞內,引發了變故的人,還能是誰?

  淺如玉的通靈之術根本無法感應不滅印痕,以兩枚不滅印痕為餌,將林秀木引至中原,分明是調虎離山——調走了虎,留在山中的是誰?

  眉雙與淺如玉都是一心向著蓬萊的人,讓她們二人不惜撒謊犯錯也要維護的人,還能是誰?

  與此同時,飛掠在最前方的林秀木被門人死死拽住。

  「尊主!來不及了!」

  那名同是劍君級的門人眸光冷凝,道:「尊主,您必須留下來主持大局!屬下定會將老尊主平安救出!」

  說罷,他縱身一掠,身後帶起一道綠焰,以劃破虛空般的速度俯衝向蓬萊——竟是燃燒了神魂。

  此刻,蓬萊開始崩塌。

  那一方仙境中,無論玉樹瓊花,華台美池,還是那裊裊仙霧,都無力逃脫,它們翻捲著,向著毀滅發生的核心處坍塌而去,彷彿那裡是一個黑洞。

  任何事物,都無法逃脫。

  那位燃燒了神魂的門人,無聲無息便消失在災禍之中,一星水花也沒有濺起來。

  林秀木呆若木雞。

  倘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願意飛蛾撲火。但此刻,他已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覆滅,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莫說人力,便是有神仙在此,亦是無力回天!

  這一刻,沒有人哭。

  那枚黑洞發出陣陣呼嘯聲,瞬息之間,整處仙境就像是薄薄的紙片一樣,被無情地撕裂,吞食。

  再一眨眼,蓬萊仙境已不復存在。

  但毀滅仍未停止。

  吞噬一切之後,黑洞爆開了。

  道道黑色虛空裂紋張牙舞爪,向著四面八方急速蔓延,所經之處,空間被劃破,觸碰到的一切活物絕無生理。

  黑球瘋狂膨脹,看漏一眼,便讓人幾乎認不出眼前巨物。

  毀天滅地的轟隆聲中,林秀木的聲音顯得異常平靜:「門人聽令,全力後撤。」

  魏涼冷眼掃過,刺破無名指,將三粒血珠彈在了束住眉雙的樹繭上。

  林秀木神色無比複雜,手中掐訣,收起梧木蒼穹,然後把樹繭中落出來的眉雙緊緊攬在懷中,用自己的身軀護著她,以防魏涼對她下手。

  「林秀……」

  眉雙盯著林秀木的眼睛,視線逐漸凝固了。

  他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溫吞平淡,此刻,他的神色悲涼絕望,眼中倒映著一枚吞天噬地的大黑球。

  眉雙倒抽一口涼氣,緩緩轉頭。

  「怎麼會,怎麼會是現在!不,不可能,怎麼會……」

  她驚恐地回轉過頭,盯著林秀木的眼睛。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答應了我,他說會等我的,他說他是最不願看見蓬萊出事的人,他明明比誰都要心焦,他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不等我……」

  林秀木的聲音一下子滄老了十歲不止:「所以眉雙,這個害得蓬萊覆滅的人,真的是父親?」

  眉雙痛極,生生漚出一口心頭血。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無能,都是我沒能取回不滅印痕……」

  「沒有用,」林秀木的聲音平淡冷靜,「他並不知道你失敗了,但他還是毀了蓬萊。眉雙,從一開始,你就沒有任何機會。所以,你所有的犧牲和維護,毫無意義。」

  林秀木冷冰冰地戳破了真相。

  眉雙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黑色的虛空裂紋正在飛速逼近。

  「淺如玉,」林秀木淡聲吩咐,「你等速速撤離,去找王衛之,求幾粒髓玉花種,讓蓬萊之花繼續存留於這個世間。」

  「尊主!」眾門人痛心疾首。

  「走。」林秀木聲音不大,但他的神態和語氣,令人不敢生起一絲抗命之心。

  淺如玉紅著眼,帶著眾人飛速後退。

  破碎歸墟邊緣,只餘四人一狗。

  「傳送陣,通往哪裡?」魏涼的聲音淡漠依舊。

  眉雙身體一顫。

  林秀木也蹙起了眉頭。

  魏涼唇角微挑,毫不留情地向著林秀木冷笑:「事到如今,你該不會以為自己還有能力解決這件事情?」

  轟鳴聲中,林秀木的沉默自成一小方天地。他的自尊和驕傲,絕不允許旁人插手蓬萊內部事宜,可是……

  終於,他頹喪地歎了口氣,道:「靈核中樞的確有傳送陣,通往洋底三千丈之下。當初……是家父一手建成,我也從未想過其中有什麼深意。」

  魏涼與林啾對視一眼:「走。」

  斗龍大飛毯呼呼地扇著四條胖腿,義無反顧地撲向不斷膨脹的黑色巨球。

  「啾兒,不要勉強。」

  「不會。」

  林啾平抬起一條胳膊,只見她的指尖凝出一朵朵金蓮,像是被一條細細的金線串起的珠鏈般,她輕輕揮舞手臂,那一串越來越長的金蓮便像綢帶一樣,無比曼妙地在空中飛旋。

  金光明滅,炫彩流淌。

  華美至極的蓮緞掠過之處,破碎的虛空黑紋像是被橡皮擦去一般,抹除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蓮緞越來越長,帶著道道炫美的金光,搖晃著,鋪灑向四面八方。

  跟在後方的林秀木和眉雙目瞪口呆,愣愣地望著這夢幻般的一幕。

  蓮緞飛掠,空中處處殘留著蓮影,眉雙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那泡沫般的絕美幻影,然後目光順著蓮緞,投向林啾,目中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欽羨之意。

  破碎虛空清理得很容易。

  林啾的臉色卻更加凝重了。

  「他把絕大部分力量引向了邊界,」她垂頭望著白浪滔天的大海,聲音低沉冷靜,「下海,準備迎接地獄吧。」

  她的語氣極富感染力,像是命運之口正在冷冷地宣刑。

  林秀木和眉雙只覺喉頭被冰冷的氣息梗住,僵硬地點點頭,墜向翻騰的大洋。

  魏涼凝視妻子片刻,緩緩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啾兒,有我。」

  她回過頭來,冰霜般的神色迅速消融,眼一彎,唇一翹,神神秘秘地對他說道:「要不是有你,我早就撒丫子逃了。」

  「啊。」魏涼不禁歎息出聲。

  他的啾,可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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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大結局

  魏涼帶著林啾潛入洋底。

  如今他已得到了完整的冰霜之心,一出手,便堪稱神跡。

  斗龍大飛毯徑直往海裡撲,它經過之處,大海自覺地讓開了道路,分列兩側凝結成冰,拱衛著降入世間的神祇。

  深海,仿若即刻建起的殿堂。

  林秀木正帶著眉雙在前方潛泳,察覺到身後那造物般的動靜,一回頭,登時怔住。

  只見無盡深海之中,一條精緻宏美的冰霜通道漸次生成,它天然便肆意大氣,退避冰凝的海水被定格成了神宮座前的冰霜雕塑,形狀各異,狂放恢宏。

  身處幽暗深海之下,這一道霜白的通道異常灼目,遠遠望去,心中只覺震撼難言。

  三千丈,晃眼即至。

  深海之下,懸著一枚暗色光球。

  最核心的毀滅力量已被引到此處,光球正中立著一方琉璃般的鏡面,照出一個人影。

  他的面容身形和林秀木極為相似,只是生了滿頭白髮,面容已有幾分衰竭之相。

  「父親!」林秀木和眉雙齊齊痛呼。

  鏡中人轉過了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來得真快啊。沒有關係,你們大可以攻擊我。」

  他晃了晃手中的不滅印痕,便見無數細密的靈流從那個保護他的暗色光球球面上,牽引到了不滅印痕尾端。

  很顯然,擊打在暗色光球上的力量,將會被牽引至不滅印痕上,助他更快地鑿破邊界。

  林秀木幾欲昏厥,艱難開口:「父親,您為何,為何……」

  眉雙輕輕搖著頭,依舊不敢相信:「父親,您一手將我帶大,無論您說什麼,我都信您,從未懷疑過!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老尊主冷笑不語。

  眉雙踏前一步,密佈紅痕的臉上露出了十分哀切:「您說,您吸取靈蘊,並不是要害蓬萊,而是要讓蓬萊變得更好,我信您。您說,讓我接受神蟲的契約,它會全力幫助我救回蓬萊,我也信您。您說,只要我配合王傳恩,開啟通道拿回不滅印痕,您就可以讓蓬萊再延續一萬年,我更是信了!我從未想過,這一切,竟全是騙我的!」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夫婦二人齊齊悲呼。

  老尊主睨這對夫婦一眼,逕自轉回頭去,繼續操縱著不滅印痕在鏡面上鑽磨。

  鏡面之外,密密挨挨的眼睛已擠了過來。

  如今再一次直面地獄之眼,林啾心中的恐懼已蕩然無存,若要說對它有什麼情緒,那便是嫌惡。

  魏涼低低地笑了下,道:「他不是你們的父親,你們的父親,已被一隻蛆蟲奪舍。」

  老尊主嘎嘎怪笑:「不不不,這可不能全怪我。這個老傢伙,年輕的時候得了不滅印痕不敢用,開闢什麼蓬萊。到了壽數將近時怕死,後悔了,悔得心火熾盛,這才感應我的召喚,將我邀入凡塵!」

  林秀木渾身一震。

  魏涼瞇著眼看了老尊主片刻,抬了抬手,指尖緩緩浮起一枚小小的雷電印記。它缺了一半,向外逸散出電弧。

  魏涼聲音冰冷:「低劣的生物,看看這是什麼?」

  看到這電弧,林啾腦中的破碎線索頓時組合成型。

  另外那個世界的破碎歸墟中,除了有黑色的虛空裂紋之外,還遊走著許多的雷電,以及一隻灰色的混沌龍吸水。

  在那個世界中,老尊主的計劃失敗了,他沒能打破邊界,還把不滅印痕遺落在了歸墟之下。

  而眼前這個世界中的老尊主,卻是順順當當就將毀滅之力引到了邊界,眼見即將功成。

  區別便在……林秀木。

  那個世界裡,林秀木的犧牲雖然沒能阻止蓬萊覆滅,卻是擾亂了老尊主的能量源,導致他功敗垂成。雖未救下蓬萊,卻是陰差陽錯,救活了一個世界。

  而這個世界中,老尊主以兩枚不滅印痕為餌,把林秀木引到了中原,以便自己放手施為。於是他成功了。

  想通了這一層,林啾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唏噓。

  誰能想得到,異世中,林秀木那看似無謂的犧牲,其實險而又險地保住了天下太平。否則那個世界早已被地獄之眼佔據,攜帶了另一半冰霜之心的卓晉將舉步維艱。

  正是林秀木那看似毫無意義的犧牲,才造就了今日這個局面。

  此刻,那個世界的老尊主已被魏涼擊殺,他的雷電印記也落在了魏涼手中。

  他們,再無翻盤的可能!

  魏涼唇角微勾,輕輕晃動手指,像是擺弄一件小玩意一般,輕慢地將雷電印記在指間拋來拋去。

  老尊主停下了動作,慢慢轉過身來,目光驚恐至極:「不,不……」

  魏涼笑容殘忍:「一隻會奪舍的蟲子,就妄想取代我麼?」

  他屈起手指,那枚雷電印記便被他捏在了兩根手指之間,雙指慢慢併攏,印記就像被人捏在掌中的蟲子一樣,無望地掙扎。

  「不——」老尊主雙目暴凸,「住手!不關我的事,是地母讓我這麼做的!我不要你的身軀了!我投降!我這就離開你的世界,滾回混沌中去……」

  「噗。」

  雷電印記在魏涼指間湮滅。

  眼前這個「人」和魏涼一樣,也將雷電之心分成了兩半,分別奪舍了兩個世界中的蓬萊老尊主,與地母配合,妄想滅殺魏涼之魂魄,奪取魏涼的身軀。

  見到另一半雷電印記被毀,老尊主倒抽一口涼氣,和林秀木相似的臉龐扭曲猙獰,像是被捏住脖頸的鴨子一樣,發出陣陣嘶啞怪聲。

  「你好,好,好狠啊,毀我雷電之心,滅我神格……你我同是天生之子,同為神族,你竟不留半點情面……好,好,我要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魏涼面露不屑。

  只見老尊主飛快地旋過身,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不滅印痕,發了瘋般地鑽磨。

  「滋——嚶——」

  陣陣刺耳的聲波從陣心傳出來。

  在反震巨力之下,老尊主的身體就像個漏氣的皮球一般,鑽出一股股雷電,眨眼之間,他就成了一個長滿了電弧倒刺的刺蝟,縷縷電光在身後招搖。

  而那鏡面般的邊界之上,立刻就被鑽出了一個孔洞。

  第一隻眼睛暴凸,順著小指粗細的孔洞瘋狂往外鑽,擠成了一條長長的、噁心的渾濁晶狀體。

  有了一處缺口,鏡面之上瞬息之間爬滿了裂紋,眼見就要分崩離析。

  「封印?」林啾偏過頭,注視著魏涼。

  另外那個世界中,卓晉便是用冰,將這些地獄之眼牢牢封印。

  魏涼輕輕搖了下頭。

  「啾兒,」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一絲冰冷的魅力,「卓晉撐不了幾日,若是那個世界被地母佔據,那麼,等到兩個世界融合之日,所有的不幸和苦痛,將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那該怎麼辦?」

  魏涼瞥著那只正在拚命往上鑽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堪稱溫柔:「從這裡打過去,滅了這只蛆蟲。」

  「好!」林啾不假思索。

  「回歸本體之前,我不能殺傷地母,」魏涼道,「否則牽動那一界與這個世間的因果,這個世界很可能承受不住因果之力而崩潰。所以啾兒得護著我,將我送到本體那裡。這會很艱難。」

  「沒問題!我一定可以做到!」她的眼睛裡閃動著令人心醉的光芒。

  「魏劍君,請帶我一個。」林秀木神色凜然,長揖到底。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將要面臨何等浩劫。

  「我也去!我願以命贖我犯下的罪。」眉雙堅定地說道。

  夫婦二人攜手站到了林啾身後。

  「喂!這等大場面,怎能少了小爺我!」一個瀟灑不羈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林啾抬頭一看,只見王衛之、卓晉、秦無川、慕容春等人像是一隻隻鳥一般,順著魏涼開闢的冰霜道通直直掠了下來,淺如玉與蓬萊剩餘的門人緊隨其後。

  「你們怎麼都來了!」林啾鼻腔發酸,胸中湧動著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奇異而澎湃的情感。

  卓晉上前一揖,道:「慕容已將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等。滔天浩劫在即,我輩修士,豈敢言懼?」

  秦無川朗笑道:「先亡我等,再亡蒼生!」

  慕容春正色道:「不惜一戰,不惜此身!」

  王衛之噗地笑出了聲:「小爺得離你們遠些,說話一個賽一個不吉利!」

  林啾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本想來一番慷慨陳詞,不料憋了半天,卻發現想說的那些,都中二到無藥可醫。

  最終,只抿了抿唇,道:「都準備好了嗎?」

  眾人齊齊點頭。

  「我動手了!」她重重眨了下眼睛,一隻細白的手從袖中探出,摁在了暗色光球之上。

  陰陽源力暴湧而出,就在光球即將湮滅爆開之時,魏涼的廣袖無風而動,層層封凍的海水如冰龍一般掠來,瞬息之間,一切震盪都被鎮壓在冰霜之下。

  三息轉瞬即逝。

  蓮無穿越了寒冰,在靈核之中轟然爆開!

  震動唯有操縱冰霜的魏涼能夠感知到。

  他垂目而立,靜默片刻之後,揮袖撤去了冰龍。原本暗色光球覆蓋之處,此刻只剩一片狼藉。

  老尊主被炸到了破碎邊界旁邊,第一隻地獄之眼已從裂縫中鑽了出來,在蓮無的絕強衝擊之下,整塊「鏡面」上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眼見,邊界便要徹底崩潰!

  暗色光球破滅之後,地獄之眼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就像林啾第一次看到它們的反應一樣,所有的人齊刷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駭然無言。

  老尊主口噴鮮血,拔腿想逃。

  魏涼眸中浮起一層薄冰,將這個異世之魂凍在了一面冰鏡之中。

  林啾偏頭對王衛之說道:「他就是王傳恩背後之人。」

  王衛之唇角浮起獰笑,重劍燃烈火,幾道縱橫交錯的火光掠出,將這面冰鏡連同嵌在鏡中之人一起斬成了千萬碎片。

  一縷雷光被魏涼捏在指間,輕輕碾碎。

  林啾此刻已帶頭衝向了地獄之眼。

  魏涼雖然不能殺傷地母,但他可以降下冰霜,大大延緩地母的行動。

  第一隻地獄之眼被薄冰覆蓋,呆滯地停留在原地。

  林啾不敢留手,直接施放了蓮無。

  就像是把一隻大鞭炮塞進芝麻大小的蟲子中一樣,蓮無轟然爆開,將這只地獄之眼直接炸成了虛無。

  士氣大振,眾人齊齊叫好。

  邊界也在最後一次震盪之中,徹底破碎!

  「嘶——」

  令人頭皮發麻的地獄之眼,如蝗蟲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魏涼揮動廣袖,冰霜罩住千百丈,將每一隻地獄之眼都控制在霜凍的範圍之內,不容它們侵襲塵世。

  林啾散化成蓮,漫天金蓮旋轉飛舞,閃逝的金光切入地獄之眼,那些吱吱亂叫的怨毒怪眼頓時發出尖利的哀嚎聲。

  「打不動!」王衛之的烈焰重劍斬在一隻因為凍結而行動緩慢的怪眼上,那怪眼卻絲毫破損也無。

  其餘的人也一樣。

  地獄之眼本身便是源力,與世間的尋常力量根本不在同一個級別。

  眉雙衝殺在最前面。她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完全放棄了自身的防禦。

  只見她的雙臂化成了條條赤籐,不停地擊打那些怪眼。

  忽然,一縷籐尖扎入一隻地獄之眼,眉雙心頭一跳,注入毒素。

  「彭!」地獄之眼爆成一灘黑水。

  她興奮大喊:「被金蓮擊破的那些可以殺!」

  眾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劍修,聞言,頓時找到了突破口,只見道道劍影掠向那些被林啾擊破小口的地獄之眼,將它們接二連三地挑殺。

  林啾壓力驟減!

  有眾人相助,她就無需多花費力氣再回頭一隻隻擊殺怪眼。

  她心神一蕩,胸中更覺豪邁。

  只見漫天金蓮齊齊一顫,蓮瓣紛飛,化成了更細小的蓮,像一張金色的大綢緞,向著那骯髒污濁的地獄怪眼鎮壓過去。

  道道金芒散射,蓮光擊中金綢覆蓋的每一隻怪眼,將它們一一割裂。

  眾修士緊隨她的腳步,拼盡全力將她「加工」過的地獄之眼盡數擊殺。

  林啾發現,地獄之眼破滅之處,會留下一灘小小的黑色痕跡,它們彷彿不存在於世間,眾修士都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毫無障礙地在這一灘灘黑跡之上穿來穿去。

  心念一動,她嘗試著將它們包裹、吞噬。

  一股極熟悉的感知轟然席捲她的腦海!

  這一瞬間,被她忘卻的那些記憶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林啾忽然記起,自己那具凡世之軀死去之後,帶著不甘和怨恨的魂魄被人抓住,封進了一個密閉的空間,種種酷刑接踵而至,讓她幾欲發狂。

  她的掙扎、呼救、求饒、癲狂,都被死死封鎖在那隻小小的煉靈爐裡。她的痛苦和絕望無聲無息,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彷彿永無解脫。

  她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就要下地獄?是她不孝嗎?她把什麼都給他們,都給那個弟弟,做一個天字第一號大孝女行不行?!她把命都給他們行不行?!

  酷刑無休無止。週遭的囚徒,一個接一個都被帶走了,只有她被留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她不夠心誠對不對?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就算再怎麼折磨她,逼她癲狂,逼她瘋魔,她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啊!

  她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啊!酷刑可以逼她屈服,但卻無法讓她發自內心地認定自己有罪啊!

  每一次聽到腳步聲響起,聽到那一男一女兩個地母使者的聲音,她的心中都會燃起名叫希望的火焰,盼著他們看她一眼,將她救出苦海。

  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破滅。絕境之中,無人聽到她的哀嚎。她的掙扎毫無意義。

  終於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

  如果沒有犯錯的人要受到懲罰,那就是不公。向著不公的命運乞憐,當真是可悲又可笑。

  與其扭曲自己,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我就是這樣了,不變了,愛咋咋地!

  反正……痛啊痛啊也習慣了。

  她不知道從期盼那兩個人到不屑那兩個人再到徹底無視那兩個人究竟用了多久。

  那一段漫長的旅途中,她心中的信念卻是被打磨得越來越堅不可摧。她對自己的過往再無一絲懷疑,若是那樣扭曲的心靈可以上天堂,而她堅持自己卻只能下地獄的話……

  哪怕永遠留在地獄,那又何妨!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天變成了一朵小小的蓮花,也許就是那麼剛好,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日子,她正好就綻放在了魏涼的眼睛裡。

  ……

  林啾每一縷意念都在顫動,她敞開了胸懷,盡情與身邊無處不在的冰霜擁抱。

  用她的心,貼著他的心,一起飛舞。

  那些黑色的殘跡,是冰寒到極致之後燃起的陰火。林啾被它熔煉了萬年,再遇「老朋友」,神魂之中不禁發出陣陣尖嘯,她也不知那是興奮,是猙獰,是暢快,還是澎湃的殺戮慾望。

  她不是聖母,什麼寬容原諒,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要吞了它們,將它們徹底碾碎,化成自身的養分。她要逆流而上,滅了那些地獄中蛆蟲,親手給自己討回一個遲來的公道!

  不知不覺,在魏涼的引領下,眾人已穿過了邊界,落到一個奇異的地方。

  在這裡,視覺消失了,眼前唯余一片黑暗。

  就連神識也探不出週遭的景象,只知這黑暗並不是熟知的黑暗,它們本身就是「東西」或者「空間」,地獄之眼只是這些黑暗呈現在世間的外觀,而非它的本質。

  一片黑暗之中,能夠清晰分辨的只有一塊小小的鏡面。

  它便是這片黑暗與塵世之間的「邊界」。

  「不行,」王衛之咬牙切齒,「有東西在燒我神魂,頂不住!」

  魏涼用冰霜捲起眾人,將他們送回了邊界之外。

  「守在外面。」

  眾人也知道此刻逞強就是白白送死,便退了回去。

  只有眉雙一意孤行,當頭衝向無盡黑暗。

  林秀木亦是追了上去。

  「啾兒,救不救?」魏涼守在林啾身邊,替她擋下不斷襲來的陰暗。

  「不理。」林啾的聲音平靜冷酷,「掙扎求生的人尚且救不完,何必理會不死找死的。」

  魏涼輕笑出聲:「那就動手吧。」

  他廣袖一揚,封印即刻降臨,將破碎的邊界封死。

  林啾散身成蓮,金光雖照不亮這永恆黑暗,卻能照進一個人的眼睛,令他心曠神怡。

  他臉上帶著縱容的微笑,跟在她的身後,替她把週身襲來的黑暗用冰霜覆住。

  林啾大口吞噬這無邊無際的黑火。

  這些東西,是地母,亦不是地母。

  至陰至陽,乃是天地分化之時,凝結的至純精華,至靈之靈,孕育出了自我意識,在天為龍,在地……很不幸,凝了只蟲。

  林啾噗哧笑出了聲。

  她表現得十分輕鬆,但魏涼卻知道她此刻並不輕鬆。

  他心中暗忖——至陰之火,不同於凡物。她不是在吞噬它們,而是在以命相搏。她看似輕鬆,只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小人兒,當初在煉靈爐中被煉化時,定是如現在這般,從容淡定,臉上帶著不屑的微笑吧?

  若是林啾能聽到魏涼的心聲,肯定會偷偷地笑上三天三夜。

  不存在的,她被煉化的時候,就像一隻抓狂的猴子好嗎?

  隨著林啾不斷吞噬,迷霧般的黑暗漸漸散開,地之垠中被清理出一片虛無。

  夫妻二人穩紮穩打,立在虛無之中,小心地拓展自己的根據地,一點一點向著核心蠶食。

  「怎不見地母?」林啾心頭浮起了濃濃的疑惑。

  忽然,心神一凜,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必定破釜沉舟,在搞你的本體!」

  魏涼依舊慢條斯理:「嗯。」

  林啾額頭直跳:「你怎麼不早說!」

  魏涼淡笑:「無所謂。」

  林啾氣結,將自己的力量爆發到了極致,像一頭史前凶獸般,衝著無盡黑暗奔湧而去。

  「帶路!」聲音又急又凶。

  魏涼撫額挑眉:「果真是夫綱難振。」

  廣袖一抖,冰霜照亮了前行的道行。

  金芒閃爍,林啾全力前向飛掠。這樣一來,同時與她對撞的陰火數量便激增到了數倍。

  熟悉的疼痛陣陣襲來,她的笑聲更加暢快:「來呀!快活啊!」

  終於,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點微光。

  遠遠看去,像是一枚純白的小太陽。

  一個比黑暗更加黑沉的巨大陰影籠罩在太陽上方,發出陣陣恐怖的撕咬聲。

  林啾狠狠罵了句髒話,將全部幻蓮凝成一條金色緞帶,向著那個方向激射而去。

  嗯?等等。

  她猛地回頭,發現魏涼的身體已淡成了一個淺淺的影子,唯有胸腔之中一枚帶著裂痕的冰霜之心在堅定地跳動。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夫君只能陪你到這裡了。回見。」

  說罷,將手伸入胸腔,掏出那枚跳動的冰稜,扔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體瞬息之間被黑暗徹底吞沒。

  「魏涼!」

  塵世間的身體,是經不住陰火鍛燒的。

  林啾心尖一悸,差點掉下淚來。

  原來這一路,他走得比她艱難百倍。不是她在護送他,而是他燃燒生命在護著她!

  她收縮起居中的一圈金蓮,牢牢護住他的冰霜之心。

  只見冰霜之心正中那一道裂縫緩緩消失,一片黑暗中,彷彿掠過卓晉的面容。

  他睨著她,唇角微挑,目光不懷好意。

  「給我等著。」

  她再也按捺不住,神魂之中盛滿了熱淚:「我等著!等你,等你回來!……回見!」

  她捲住冰霜之心,舒展身體,像一條飛舞在風中的緞帶一般,急速掠向遠方的純白太陽。

  近了……

  更近了……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純白的小太陽,是一條冰龍。

  雖然她早已知道魏涼是神龍,但此刻見到他真正的本體,她依舊震撼得渾身發麻。

  他太美了。

  每一處細節,都精緻到了極處。

  唔,除了燒焦的須和裂開的爪之外,哪裡都完美至極。

  這樣的美,已超越了物種。

  哪怕林啾發自心底地認定自己是個人,但她卻絲毫也不介意和他來一場跨著次元壁的xx。

  纏在神龍週遭的黑色大蛆向著林啾擰過了頭。只見它的脖頸上,掛著一條藍色的雷龍屍身,想必就是那個妄圖奪舍魏涼的傢伙。

  此刻,被滅了魂魄的藍色雷龍已像一條破布口袋般綿軟,了無生機。

  地母開口了:「呵,凡界的小垃圾,也敢湊過來送死麼!」

  依舊是那道柔媚至極的女聲,聽著令人頭蓋骨直髮酥。

  林啾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地母的臉。

  「恭喜你,你打碎了我對聲優的所有幻想。」

  黑色巨蟲揚起了巨鉗,張牙舞爪向著林啾撲來。

  林啾悍勇無匹,正正朝著地母迎去。

  「來呀,醜陋的大蛆蟲,我現在就渡你上天!」

  地母被氣得發出一串嬌媚無比的笑聲。

  就在一花一蟲即將迎面相撞的剎那,只見林啾小花帶妖妖嬈嬈地扭了下腰,從地母兩根巨足之間穿了過去。

  「什……」

  等到它回轉過身時,林啾已落在了魏涼大冰龍的頭頂。

  她現出人身,只有它的五分之一枚鱗片那麼大。

  「呵哈哈哈!」地母嬌笑,「你以為我這受了天譴的好夫君還有能力護得住你嗎!」

  林啾歎了口氣:「真的,此刻我最佩服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身上這個妄想取魏涼而代之的傢伙。連你都睡得下去,實乃蟲中豪傑!」

  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冰霜之心摁在了冰龍身上。

  只見那枚冰霜之心觸到本體,即刻便化成水光,細細地滲了下去。

  林啾一邊操作,一邊叨叨:「要是別人覬覦我家魏涼,大約我還會吃吃醋什麼的,你就算了,乍一看好噁心,仔細一看……特麼更噁心。」

  地母怒而暴起,一面俯衝,一面調動週遭所有的黑暗,有如實質的黑暗陰火像是大山一般,從四面八方轟然砸向林啾。

  林啾散成幻蓮,小心地避開地母本體的攻擊,硬接下其餘的陰火。

  少了魏涼的霜凍,這些陰火威力比方才大了數倍,林啾強忍焚心之痛,笑得一聲比一聲響亮。

  「廢物蛆蟲!給我送菜呢!」

  金蓮的光芒被冰龍的鱗甲折射向四面八方,無盡黑暗之中,七彩光芒肆意盛放。

  林啾漸漸感到有些不支。

  身後那條巨龍仍在沉睡,沒有醒轉的跡象。

  她開始落入下風。

  來不及吞噬的陰火灼傷了她的神魂,發出陣陣撕心的刺痛。

  地母的攻擊招招致命,若被正正掃中,她就會像一隻被巴掌拍到的蚊子一樣,糊成一小灘金色的爛泥。

  此刻,她與地母的力量懸殊的確就像人與蚊蟲。

  根本不可能正面抗衡。

  幸好她太小太靈活,且有那短暫遁入虛空的能力,所以地母一時也無法輕易擊中她。

  然而,勉強維持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陰火不斷侵襲,一旦林啾承受不住陰火之力,她的行動便會越來越遲緩,最終就像一隻被困住的蚊蟲一樣,無路可逃。

  林啾的喘聲迴盪在無邊的粘稠黑暗之中,帶著一絲絲絕望的味道。

  週遭的黑暗陰火就像泥沼,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包圍她、禁錮她。

  終於,她再也掠不動了,不得不凝出人身,蜷著身體盡力防禦。

  一隻恐怖的巨大複眼湊到了林啾面前。

  她只有它複眼中的一隻重眼那麼大。

  「小東西,怎麼不跑了?呵呵呵,去死吧!」

  一隻噁心的眼睛忽然裂開,一根黑色的蠕動吸管從眼睛內部伸出來,直直戳向林啾。

  林啾寒毛倒豎,全力掙扎。

  然而此刻的她,卻像是蛛網正中的小蟲子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巨蛛探出口器……

  在這生死一線之時,地母黑色的外殼之上,忽然映上了一道冰瑩的影子。

  金色豎瞳映在了地母無數重眼之中,晃得林啾好一陣頭暈眼花。

  再下一刻,只聽得輕輕一聲穿刺的聲響——

  「噗嘰。」

  一隻冰瑩通透的爪,嵌入地母那鑲滿了眼睛的蟲殼,摧枯拉朽般,將它一踩到底。

  「不!不!不——你怎麼可能那麼強——怎麼可能——」地母的哀嚎聲越來越低。

  冷進骨縫的低沉笑聲迴盪在整個空間。

  「蟲子,你以為,能被取代的,只有本神麼。」

  再下刻,一枚閃動著赤色光芒的心臟被冰爪拎了出來,就像是人用兩根手指拎起一根火柴棒的樣子。

  星球挪動般的呼嘯聲響起,一隻巨大的金色豎瞳移到了林啾面前。

  困住她的陰火彷彿被烈日暴曬的一層薄霜,連吱聲都沒發出來便融化殆盡。

  金瞳中,一片漠然,像是神祇俯視眾生。

  林啾的心忽地一沉。

  下一瞬,冰龍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瑩白幻影,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出現在眼前。

  容顏與魏涼有七成相似,卻更加精緻完美,好看得不像真人。額心有一枚冰霜印記,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動時,彷彿牽動了日月星辰,攜著整個世界,一起凝視她。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跳,唇動了動,一時竟失了聲。

  他凝視她片刻,精緻無雙的唇角微微勾起一點,慢條斯理地說道:「說了要護你生生世世呢,我的小蓮花。」

  林啾定定地看著他,眼眶裡不知不覺盛滿了淚水。

  他變了!他變了!

  嘴剛一扁,便見他的眼角重重一抽,聲線不穩:「別哭,啾兒,別哭。」

  這下子她的眼淚更像是開了閘。

  魏涼手忙腳亂,把她捉進懷裡,染了白霜的眉毛輕輕擰起來,有些犯愁地說道:「怎麼辦,接掌地之垠的神女這麼能哭,世間豈不是得天天水災?」

  他把手中那枚赤色光焰一般的心狀物捏成了一朵業火紅蓮,鑲在她的眉心。

  林啾只覺心神一震,原本正在與她廝殺的那些陰火突然便失去了任何抵抗,像是靈氣一樣,隨著她的呼吸浸入了她的身體。

  看著他的動作,她忽然明白了——陰陽相生相伴,缺一不可。魏涼可以輕易擊殺地母,但是他不能,因為那樣便會陰陽失衡。就像地母必須找一個魂魄來替代魂涼一樣,魏涼也選擇了自己這個被至陰之力煉化的魂魄,來取代地母的位置。

  地母與雷龍一直想要消滅魏涼遁入世間的冰霜之心,以及打破邊界得到神龍本體的本命魂血。

  他們失敗了,而她與魏涼,則直接打到了地母老巢,殺地母,奪魂血,取而代之。

  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失控地往上躥,週遭的黑暗向她湧來,變成了她的一部分。而她呼吸出來的氣息,則變成了純正的金色。

  隨著至陰神力逐漸浸染,林啾開始以一種難以言說的方式,俯視整個世間。

  神明觀塵世,並不存在時間的制約,過去、現在、未來同時存在,連接一切人與事的,只有無盡的因果長河。

  林啾像是一個誤入太空艙的原始人一樣,吃驚地觀察那些世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金色因果細線。

  她並不能輕易干擾世間因果,這種感覺,就像是用手去撈水中的燈火倒影。

  想要改變面前的世界,唯有通過金色的因果絲線來牽引。

  林啾明白了,地母以特殊手段,捕獲死時怨念強烈的生魂,將它們煉化成蠱蟲,派入世間,與有望飛昇的強者種下因果,通過這些因果,順利拿到一枚枚不滅印痕。

  而這些不滅印痕的力量,又可以讓地母把手伸得更長,對世間產生更大的影響。

  金光明滅,因果線就像是夜間的璀璨燈火,單看每一縷,彷彿全無規律,但縱觀整體,便像是洋流一般,彼此成就,彼此推動。

  那樣壯美,為何要干擾它呢?

  林啾四處觀望,像一個好奇的孩子。

  她的神力尚不穩固,因果金河之中,塵世畫面斷斷續續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順著因果長河尋過去,先是看到王衛之,他找到了王傳恩,替生母報了血仇。

  順流而下,只見眉雙和林秀木竟是沒死,夫婦二人穿過了另一頭的邊界,到了另外那個世界。在卓晉的封印破碎之時,夫婦雙雙化籐,替那個世界擋住了地獄之眼,撐到魏涼滅殺地母。

  林啾還找到了柳清音那具失去神魂的身體。它被一個獨眼獵戶無意中發現,當成睡美人帶回了家,數日之後,獵戶辦了幾桌酒,單方面與這具無意識的軀體成了親。

  慕容春遇到了龔琳,成功真香。因為沒有了柳清音那根攪使棍,夫妻二人婚後生活十分甜蜜。只有一件事讓龔琳困擾了很多日子,那便是慕容春座下的弟子,老是怪模怪樣地讓她要勸好慕容,千萬別叫慕容為她自廢修為。龔琳百思不解,問慕容,他也只是笑。

  斗龍佔了百藥峰,吃得更胖了。

  ……

  魏涼一直陪在林啾身側。她觀塵世,他觀她。

  兩個世界的記憶融合之後,他對她的愛意與強佔欲比往日更甚。此刻,他就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獵手,正在細細品嚐掠奪之前興奮的期待感。

  一縷挾裹了魂魄的金色細線飄到了二人面前。

  「這是……」

  是卓晉在秦雲奚劫殞之時抓出來的生魂。

  林啾心有所感,偏頭衝著魏涼笑:「我試一試?」

  魏涼縱容地頷首。

  林啾抓住金色細絲,輕輕一彈。

  便見它晃晃悠悠匯入因果長河,順流而下,落到了一個小小的漩渦中。

  那裡,便是林啾的故事開始的地方。

  隨著神力不斷浸染,林啾看到了完整的塵世,亦看到了兩個世界的分離。

  她與至陰之力融合愈深,心中愈是湧起了陣陣悲憫。

  ……

  守護者的領域沒有歲月,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方空間的黑暗徹底退去,處處被渲染得金碧輝煌。

  林啾:「……」沒想到,我居然真是土豪色的。

  「啾兒,」魏涼的聲音低沉魅惑,「來,該讓兩個世界歸元了。」

  「唔?」

  茫然無措的她被他狠狠抓住,吻至暈頭轉向,然後便是陰陽相融,從金色的地之垠到純白的天之垠,處處可見兩人相愛的身影。

  每一次融合,她都能感覺到他的身上彷彿攜帶了一整個世界的力量,她欣然接納他,也將自己的全部世界向著他敞開。

  因果絲絲糾纏,陰陽圓融合一。

  魏涼覆在林啾耳畔,用情人低語的態度,說著正正經經的天下大事——

  「兩個世界融合之後,氣與翳將陰陽歸一,世人再也無法感應靈氣,無法繼續修煉。萬年之後,修真者不復存在,魔亦徹底消失。從仙入凡,必定會經歷一場震盪浩劫。一切重新洗牌,秩序重新生成。」

  林啾道:「不必擔心,再艱難的路也可以蹚得過。那些堅韌的信念,總會支撐著人們,將希望的星火永遠傳遞下去。」

  「這麼有信心?」

  「生命,永遠比想像中更加頑強。」

  她摟住她的愛人,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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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1)

  林啾躺在棺材裡,心臟在發瘋般地狂跳,她需要大口喘氣,可是她不敢,只能硬憋著,用鼻子細細慢慢地呼吸,憋得口腔和胸膛裡全是鐵銹般的血腥味。

  穿越到《劍之嬌》這本書裡,正好四十九天。

  此刻,她背負著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逃出了萬劍歸宗,身後兩個金丹期劍修一路追殺她,從仙域直到凡界。

  她艱難求生,山林鑽了,泥潭滾了,身上都是傷,有摔的,有劃的,腳底也不知被什麼東西割了道口子,木木地發疼。

  她已不記得自己幾天沒有吃喝了,口中殘留著淡淡的泥水味,最後一次飲水大概已是一兩天之前的事情。

  今天,她已到窮途末路。她太累了,看見一口棺材,下意識地掀開棺蓋鑽了進去,和一具屍體擠在一起。匆忙之間,只隱約看出棺材的主人是個男人。

  外面傳來的動靜讓林啾的心再次往下沉。

  隔著薄薄的棺材板,她聽到木門被人重重推開的聲音,隨後有腳步聲響起——那兩個追殺者毫無顧忌地闖進了這間小院子。

  甕中捉鱉。

  心跳聲敲打著棺材板,好像被無限地放大。

  林啾懷疑這兩個人就是被她的心跳聲給吸引過來的,然而她卻拿自己那顆不聽使喚的心臟一點辦法都沒有。越不讓它跳,它倒是越跳越凶。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腦袋裡面繃著一根弦,此刻,它就要斷了。

  她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和棺材的主人一樣,變成一具冷冷冰冰的屍首。

  兩個追殺者行動迅捷,乾脆利落地分頭搜索完整個小院,然後在棺材面前碰頭。

  「沒有。」其中一人說道。

  另一人道:「也沒有。」

  「走。」二人齊聲說。

  他們竟然忽略了這口明晃晃的棺材!

  林啾抬起兩隻手,重重摀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喜極而泣。

  她豎著耳朵,凝神捕捉兩個追殺者的腳步聲,聽著他們一步一步踏出靈堂,走到院中。

  再有片刻,他們就會踏出這間小院,說不定還會好心地幫此間主人關上院門。

  絕處逢生,說的就是她!

  就在這時,棺材裡忽然發出一個極輕的聲音——「篤」。

  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像是指節敲打在棺材板上。

  林啾下意識地蜷了下手指,然後她發現自己兩隻手都好端端地捂在嘴上,怎麼碰也不可能碰到棺材板。

  哪來的聲音?!

  一個駭人的念頭還沒來得及成型,便聽到「嗖嗖」兩道破風聲,兩個殺手一掠而回,落在了棺材邊上。

  「原來躲在棺材裡啊。」聲音帶著冰冷的笑意。

  緊接著,是長劍出鞘的錚鳴。

  林啾腦袋裡那根弦斷了。

  只聽「嗡」一聲,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已經預見了接下來幾秒內的場景——他們抬起手中的劍,像是表演魔術那樣,把她連人帶棺材斬成兩三截。

  「別,」另一個聲音傳來,「這死人是個教書匠,挺不容易的。我這個人,平生最是尊師重道。」

  「那就開棺。」

  兩個追殺者拍了板。

  林啾自己也沒料到,求生欲爆棚起來,當真是百無禁忌。

  眼見棺蓋就要被掀開,她果斷摸著黑,伸手緊緊摟住身旁那具屍首,翻了半個身,將他抱到了自己身上。

  人被逼到絕路時,總會下意識地抓住不能救命的稻草。

  屍首的腦袋慢悠悠垂下,額觸著她的額,鼻尖抵著她的鼻尖,唇幾乎碰到了她的唇。

  林啾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

  屍身很冰,散發著一股極淡的冷香,林啾方才就聞到了,此刻和他臉貼臉,那股味道更加明顯。

  「錚——」

  「呲——」

  一枚劍尖刺入棺蓋的縫隙,橫切過去。

  林啾屏住了呼吸,渾身繃得死緊,大腦僵硬地運轉著——要是他們發現她躺在這具屍體下面,她就把它拋向他們,然後盡力往外逃。

  說不定,這具屍首可以為她爭取到短短一點時間。

  「咦?」正在削棺蓋的那個人動作一頓,奇怪地說道,「都結冰了。」

  旋即,林啾聽到碎冰簌簌地順著棺材外沿落下的聲音。

  另一個人摁住棺材蓋,用力推了幾下。

  沒推動。

  指甲往棺縫中劃了幾下,他道:「凍了不止一日。」

  「那便不可能藏在裡面。你我是一路追著她過來的。」

  「嗯。聽岔了。走!」

  這一回,兩個殺手沒有再回頭。

  林啾呆呆地聽著他們遠去。這兩個出自名門正派的追殺者,還體貼地為小院的主人關上了院門。

  她緊張地憋住氣,睜著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凝神等待了許久,終於確認那兩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她渾身一軟,放肆地張開了口,拼了命一般呼吸著劫後餘生的空氣。這一刻,狂喜的她甚至忘記了身上還壓著一具冷冰冰沉甸甸的屍首。

  也許是胸膛起伏的動作太大,屍首一晃,兩片冰涼的唇緊緊貼了上來。

  林啾一下被親了個正著。

  她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麻爪了。

  這是,被一個死人,親吻了嗎?

  她僵硬地伸手去推他。沒想到,方才一摟就能摟到她身上的軀體,這會兒竟是異常地沉。推了兩下,竟沒能推動。

  在修真界她雖然只能算個菜雞,但好歹也是個築基後期的修士了,在凡界以一擋百不在話下。

  怎麼連一具屍首都推不動?

  旋即,她發現一隻冷冰冰的大手不知何時已墊在了她的頸後。

  林啾險些厥了過去。

  她不敢用力掙扎,生怕弄出太大動靜,把那兩個追殺者給引回來。

  對方那股幽幽冷香不斷侵襲著她脆弱的神經,極度的緊張讓林啾的腦袋越來越迷糊。

  鬼使神差地,她猛然張口,咬住了對方的唇。

  一聲低低的悶哼在棺中響起。

  聲音還挺好聽。

  摁在她頸後的那隻大手驀地抽了回去,她感覺到對方一隻手撐著棺底,另一隻手抬起來,去推棺蓋。

  「嘩。」

  棺蓋很輕易就被推開了。

  靈堂只點著幽幽白燭,但林啾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這一點燭光已刺得她瞇起了眼睛。

  一片模糊中,她看到了和自己擠在棺材裡的「人」。

  他已坐了起來,垂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住她,眸光晦暗不明。

  他的下唇上破了個小口子,鮮血洇出來,容顏平添了幾分妖異。

  燭光照亮了他的輪廓,很明顯是個大活人。

  林啾呆呆地看著他,腦海裡那些恐怖的殭屍片畫面一幕一幕爆成了亮晶晶的煙火。

  半晌,她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你這愛好,還挺特別。」

  居然有人喜歡睡棺材!

  對方挑了下眉,聲線低沉:「彼此彼此。」

  聲音好聽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林啾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好像是落在蛛網中的小蟲,而這個凡間男子,就像一隻分明餓極了,卻不著急享用美餐的大蜘蛛。

  奇怪的腦補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男子眉目一垂,唇角浮起一縷笑意。他乾脆利落地爬起來,長腿一跨,離開了棺材。

  林啾扶著棺材板坐起來,探頭去望。

  先前只顧著逃命,並沒有仔細看週遭的環境。此刻定睛一看,只見這裡的確是個靈堂,而這個從棺材裡爬出去的男人,也在隨意地打量著四周,目光彷彿有些緬懷。

  林啾正要說話,忽見他神色一凜,單手撐著棺材邊緣翻身跳上來,將她一把摁到了棺材底。

  一隻大手摀住她的嘴巴,另一隻手反手抓住棺材蓋,將它無聲無息地合上。

  「噓。」

  一片黑暗之中,林啾目不能視,她並沒有發現,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唇角微彎,眼中一片暗芒閃爍,儘是快意。

  就像一條蛇,盯上了最美味的獵物。

  林啾聽見院門再一次被推開。

  「人追丟了還不算,名牌也能丟,真有你的!」一個滿是嘲諷的聲音從院外飄進來。

  正是方才追殺她的殺手!

  「少說風涼話了,有這功夫不如幫我找找。」

  「還找什麼,任務沒能完成,回頭熊師姐在師尊面前給你我多上點眼藥,你我就等著被逐去做雜役吧!」

  聽見殺手的對話,林啾心中冷然一笑。

  和她猜測的分毫不差。

  出手的果然是熊雨蓮這個馬前卒。

  這件事說來話就長了。林啾這具身體在書中是惡毒女配,耍了手段死乞白賴嫁給男主,進門之後因為嫉妒女主而屢屢犯錯,最終落到一個橫死的下場。

  林啾穿越而來,對男主沒有半點興趣,只想逃離男女主身邊,保下自己的小命。可奇怪的是,這個男主好像特別犯賤,林啾對他沒什麼好臉色,他反倒像個暖風機一樣,直往她身邊湊。

  這樣一來,劇情就亂成了一團大毛線。林啾不去害女主,女主身邊的狗腿熊雨蓮只能頻頻出手,一次又一次釣魚執法,想引林啾犯錯,可惜林啾壓根不接招。

  林啾越是八風不動,男主對她興趣就越是濃厚,女主團自亂陣腳,破綻越露越多,終於有一天,女主再也維持不住清純白蓮的人設,和男主大鬧了起來。

  二人吵得不可開交,還非得拉上林啾這個倒霉的路人做聽眾,結果這一吵,吵出了一個關於男主的天大的秘密。

  再然後,林啾被男主溫柔地軟禁了。

  是女主幫她逃出來的。

  林啾以為柳清音能成為一本書的女主,多少總得有點做人的底線。

  沒想到,古早狗血玄幻小說裡面的女主,其實很多是沒什麼底線的。

  這不,林啾前腳剛逃下山,後腳就開始被人追殺了。

  兩個追殺者像惡狼一樣,把林啾這頭小綿羊從仙域驅趕到了凡界。他們的任務是讓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叫男主永遠也找不到她。

  一想到這些日子灰頭土臉的逃難之旅,林啾心中那團被危機感澆滅了許久的怒火,再一次開始熊熊燃燒。

  什麼玩意!

  什麼垃圾小白文!這男女主都是什麼狗玩意!

  林啾心中破口大罵,忍不住微微張了張嘴。

  她並不知道,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死死盯住她這對花瓣般的唇,早已隱忍到了爆發的邊緣。

  此刻,她唇瓣張開,兩列瑩白的貝齒下,隱約能看到一點小小的丁香。

  她輕輕喘著氣,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那帶著花果香味的氣息,將會引來何等猛獸。

  想要將她生吞活剝的,可不止外面那兩位。

  就在她凝神聆聽著外頭的動靜時,忽然感覺到一隻大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兩片冰冷的薄唇狠狠壓了下來,不留餘地。

  林啾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登徒子!

  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一片黑暗中,兩隻手卻被對方極為精準地抓住,十指扣緊,壓在肩側。

  方纔她猝不及防,唇齒之中已被他風捲殘雲般探索了一遍,在她回過神,一口狠狠咬下去的時候,他已狡詐無比地逃回了敵營。

  此刻,她的舌尖還殘留著那股暗淡冷香,她的腦袋嗡嗡作響。

  兩個追殺者仍在院子裡尋找他們的名牌,她要是暴起宰了身上這個登徒子,那麼外面的兩個殺手也會毫不客氣地宰了她這只自投羅網的小綿羊。

  林啾氣得胸膛起伏,卻只能兀自壓著怒火。

  壓在她身上的這個傢伙顯然是得意到不行了,胸腔悶悶地顫動,就差笑出聲音來。

  他偏了下頭,將她的嘴巴堵得更加嚴實。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追殺者終於離開了這間小院,到別處找名牌去了。

  登徒子推開了棺蓋,起身爬出棺材,然後向林啾伸出一隻手。

  眼前乍然有光,林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等到她的視線聚焦到他的大手上時,他已擺出一副誠摯無害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這些人是在追殺姑娘吧?方才情勢緊急,為了制止姑娘發出聲音而多有冒犯,還望勿怪。」

  林啾順著他的手,望到了他的臉上。

  雙眸漆黑,神情冷肅,怎麼看也不像個登徒子。

  她簡直懷疑方纔那一番肆意探索的動作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唇角一勾,道:「受驚脫力了麼?」

  邊說,邊把一條胳膊探到她的背後,將她扶了起來,攬在他的身前。

  大約是之前與他有過更親密的舉動,林啾居然絲毫也沒覺得他這樣攬著她有什麼不對。

  她已經逃了好多天了,在生死邊緣掙扎了那麼久,忽然之間鬆下一口氣來,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慢慢抬起眼睛,看他。

  好像想要最後確認一遍,他到底是不是個壞人。

  對方彎唇一笑,溫柔極了。

  「那兩個人失了名牌,必定會在這附近逗留,為了安全,便先在我這裡住下吧。」他很自然地用另一條胳膊攬住她的腿彎,把她打橫抱了起來,走向內室。

  林啾迷迷瞪瞪就被他放到了竹榻上。

  她很餓,也很渴。但連日奔波下來,缺得最狠的卻是睡眠。

  頭一落到竹枕上,她就睡了過去。

  她是真的太累了,被追殺的數日,她一次安穩覺都沒睡過。此刻雖然覺得這個人很不對勁,但她現在的狀態實在是差到了極點,要是出門遇上那兩個追殺者的話,必死無疑。

  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不如先睡為敬。

  夢中,她飲下了好多清涼的、甜甜的液體,又解渴,又解餓,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

  唯一讓她有些不安的是,總感覺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時不時還能隱約聽見磨牙聲。

  每次想要睜眼,都發現眼皮又冰又沉,根本睜不開。

  等到她終於迷迷糊糊醒轉時,發現口中有一股奇異的血腥味,頭重腳輕,隨便一動,眼前就一陣接一陣發暈。

  耳朵旁邊一直「呼呼」地響,她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息帶著灼人的高溫。

  竟然發燒了。

  一隻手穩穩地將她扶了起來。

  她吃力地偏頭,看到一雙關切的眼睛:「來,把藥喝了。」

  一碗可疑的黑色湯汁遞到了她的嘴邊。

  林啾緊緊抿住唇。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絲毫也不惱,只溫柔地又笑了笑,放下那只可疑的碗,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道:「燒糊塗了麼?」

  林啾把唇抿得更緊。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他也沒勉強,輕輕扶她躺下,從旁邊的盆中取出一塊冒著絲絲白氣的冰布巾,敷在了她的額頭上。

  「你是誰?」林啾發現自己的喉嚨燒得乾啞無比。

  男人動作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神秘莫測:「我叫卓晉,忘了麼?林啾。」

  林啾心下一凜:「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卓晉笑得像春風一般:「你自己告訴我的,真不記得了?」

  「啊……」林啾歪了歪腦袋,毫無印象。

  大約,也只能是自己告訴他的,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真名叫林啾。

  接下來的日子,卓晉溫和守禮,著實是個謙謙君子。

  林啾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淡,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病了,只是被追殺時心弦繃得太緊,並未覺察。

  其實棺中那些輕薄無禮,只是發燒燒出的幻覺。

  卓晉絕不是登徒子,否則這幾日她病成這樣,他早該把她吃干抹淨了。

  卓晉白日裡要去小學堂教書,每日晌午回來一趟,給她帶碗小米粥,然後便到傍晚才回,扶她起來,親自做幾道清爽小菜,送到房中和她一起簡單地吃頓便飯。

  飯畢,他用一隻木托盤收走碗筷,然後便會宿在主屋旁邊的廂房中。

  並無半點越矩。

  林啾的病情漸漸好轉,已能自己下地走上幾步了,就是腳下總像是踩著雲彩似的,好端端的地面,總能被她走出深一腳淺一腳的效果。

  她只好厚著臉皮繼續住在卓晉家中。

  卓晉話不多,每日只會和她隨意說上幾句。偶爾有學生家長上門來,送一些米面,說上一些感激的話。

  她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信息——卓晉,涇京城中的教書先生,口碑甚佳,為人正直。家中已無親人,只有一個表妹,偶爾走動。

  前幾日卓晉突發疾病,表妹徐平兒以為他死了,便請鄰居幫著替他操辦後事。本要停棺三日下葬,沒想到第二日夜裡他活轉回來,恰好遇上了逃避追殺的林啾。

  好像完全沒什麼毛病的樣子。

  他從來不問林啾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面對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心,每日就像飼養一隻生病的小動物一樣照顧她。

  果然是個端方君子。林啾愈加篤定。

  共進晚餐的時候,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這個男人長相平凡,清秀的眉眼,毫無攻擊性的臉龐和嘴唇,相貌淡淡的,但大約是氣質清正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極其順眼,絲毫不輸給那個號稱容貌絕世的所謂男主。

  想起那個油油膩膩的男人,林啾不禁搖頭歎息。

  這男主和女主吵架就吵架吧,偏要拉上她這個無辜的路人,害她不小心聽到了那樣一個驚天絕密。

  她知道了那樣一個要老命的秘密,男主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除非她死了,否則,他早晚會找到她,將她囚禁起來。

  到那時,是不是會連累面前這位溫潤如玉的教書先生?

  此刻,教書先生正在慢條斯理地吃飯。林啾注意到他的手很漂亮,吃飯的樣子也好看極了。

  這樣一個人,實在不應該被攪進她身後那場風暴。

  林啾抿了抿唇,道:「這些日子,多謝照顧。」

  卓晉停下筷箸,抬起眼來看她。

  目光比她想像中更要深邃,平靜的幽光之下,彷彿藏著驚濤。

  「要走了麼?」他淡淡地問。

  林啾心底竟是奇異地劃過一絲不捨。這幾日,住在這處簡陋小院,每日吃著粗茶淡飯,心底竟是異樣地寧靜。

  若沒有那些事情,她真願意就這樣一直過著平平靜靜的日子——如果他願意一直收留她的話。

  可惜沒有如果。

  林啾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

  卓晉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在林啾抬頭望他時,笑容隱去,神情只見真摯:「是擔心口舌是非麼?其實不必在意那些。」

  林啾搖了搖頭,心中彷彿有許多話想要說,但到了唇邊,卻發現一句能說的都沒有。

  「不是,我只是還有些重要的事情得盡快去辦。」

  若說生怕連累他,倒像是褻瀆了他那顆君子之心。

  「明日再走吧?」卓晉道,「我替你準備一些衣物乾糧。」

  不待她拒絕,他便扶著桌面站起來,轉身慢慢往外走。

  林啾垂下頭,只覺口中的飯粒變得酸酸燙燙的,吃了幾口,再也嚥不下了。

  她最怕別人對她好。

  到了夜間,輾轉難眠。

  每每翻身朝著牆,她總有種錯覺,有人隔著木窗,正在凝視著她。

  一轉頭,卻發現窗欞外面乾淨得很,只有大槐樹夜影招搖。

  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歎道,「他怎麼可能偷窺我。」

  不知翻覆了多久,眼見天光將明,她感覺到有霜降下,寒意捲走了她的知覺,她終於睡了過去。

  有人壓住了她。

  衣裳一層接一層被剝去。

  她下意識要掙扎,手腕卻被制住,摁在了頭頂。

  她的手指碰到了竹榻的邊緣,感覺異常真切,不像是夢。

  她用力睜開眼睛。

  對上了一雙黑湛湛的眸。

  卓晉唇角勾著壞笑,聲線低沉曖味:「想跑?欠我的,打算怎麼還?」

  林啾眨了眨眼。

  恍惚中,見他眸中立起一道金色豎瞳,容貌比平日俊美了許多,好看得不像真人。

  「做夢啊。」她喃喃道,「我居然做這麼羞恥的夢,明日該如何面對他?」

  卓晉怔了下,然後低笑出聲。

  「那麼,這個夢,你可滿意?」

  獨屬於他的暗淡冷香襲來,林啾頭腦一熱,來了一句——

  「那得看你表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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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2)

  「那得看你表現如何?」林啾覺得既然是夢,那著實沒必要矜持。

  卓晉倒抽一口涼氣,唇角笑容越發猙獰:「你不要後悔。」

  林啾掙了下,掙開了他的鉗制,摟住他的脖頸,目光順著他微敞的衣領往裡鑽,語氣頗有些嫌棄:「你怎麼沒脫。」

  卓晉:「……」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點招架不住。

  見他臉色微變,林啾心中忽然一酸,懨懨地收回了手,扁嘴道:「我知道了一個很要命的秘密,明日一別,要麼死在那些追殺者的劍下,要麼,被那個男人抓回去當做禁臠。」

  卓晉瞇起眼睛。

  林啾自顧自說道:「長這麼大我都沒有談過戀愛,只在燒糊塗的時候,夢見被你親過。那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夜既然又夢到了你,何不及時行樂?」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她的臉頰:「這麼容易就喜歡我了?」

  「也不算喜歡吧?」林啾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只是我也找不到別人了,如果非要在這個世界裡選一個男人的話,我希望是你。這一別,估計我不是要丟命,就是要失身……那個男人,我是真心厭惡。」

  「誰?」卓晉語氣微冷。

  林啾歎了口氣:「不說這個了,你都把我衣裳脫了,就只想和我聊天嗎?」

  卓晉吸了一口氣,再不留情,重重壓下。

  林啾更加確定這只是夢。

  因為他身上的衣裳自己就沒了。在她呼痛的時候,一點冰沁的涼意席捲而過,傷勢即刻痊癒。

  隨後便是神魂顛倒。

  他太強了,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她覺得自己可能叫得太大聲了一點,趕緊抿住唇,低低地嗚咽。

  他親吻著她,動作張狂肆意,低沉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頗有不悅:「怕誰聽見?」

  「你啊。」她斷斷續續,「你就睡隔壁,萬一不,小心,真叫出聲,吵醒了你……那得多尷尬……」

  卓晉:「……」一種自己綠了自己的怪異感。

  獠牙一刺,狠狠刺入她的頸側。

  他還非得讓她失控尖叫不可。

  ……

  一夜混亂。

  夢境結束的時候,有冰霜把她整個包裹起來,她睡得極沉,前所未有地感覺安穩。

  醒來時,整個人都有些暈乎。

  她戰戰兢兢地摸了下腰。

  好像有點酸軟,又好像沒有。

  腦海裡全是昨夜與卓晉的種種,呼吸間滿滿都是他身上的暗淡冷香。

  只不過身上全無半點痕跡,被他刺穿的頸側也沒有任何傷痕。

  就是個逼真的夢。

  林啾紅著臉,下了竹榻,出門洗漱。

  卓晉每日都會替她準備好洗漱用水,放在院中。

  今日一如往常。

  她的手指碰到銅盆和布巾時,心尖不禁悸了又悸。他那雙手,擺弄這些東西的時候,是否就像夜裡……

  「林啾。」聲後忽然傳來了他的聲音。

  林啾手一抖,差點兒掀翻了銅盆。

  轉過頭時,已然面紅耳赤。

  卓晉那雙黑湛湛的眸中露出了笑意:「嚇到你了?東西收拾好了,我送你一程。」

  她心虛地點點頭,沒好意思看他的臉,只把視線落在他肩頭那不大不小的包袱上。

  他道:「冬日衣裳給你備了兩身,再多就不方便攜帶了。乾糧在衣裳旁邊,你若打開食用過,便不要再放回包袱裡,以免弄髒了衣裳。銀錢我這裡剩餘不多,共三兩七錢,藏在兩套衣裳中間。你需要什麼,便自己去買。」

  林啾的眼眶慢慢紅了。

  她抿了抿唇,心想,『若是沒有那些事情的話,真想嫁給他,和他在這裡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這般想著,又覺得自己褻瀆了卓晉的君子之心。

  他走上前來,很自然地碰了下她的肩。

  林啾的心臟通通通地跳動起來。

  不料他只是拿掉了一縷落在她肩頭的小槐花。

  「走吧。」他收回了手,和她保持兩步距離,溫和地說道,「送你出城,我還得繼續教課。」

  林啾低下頭,死死抿住唇,低低地「嗯」了聲。

  從來沒有一刻,讓她這樣渴望平凡。如果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就有資格慢慢瞭解眼前這個人,看看他是不是當真如她以為的這樣,又像是清水,又像是白玉。

  可惜沒有如果。

  或者……她可以拚一拚,取了她所知的那些機緣,說不定有機會廢柴逆襲?

  林啾的眼睛裡慢慢燃起了兩簇小小的火苗。

  送別的路程總是特別短。

  交錯的腳步聲一路延伸至城門下,雙方道過別,林啾看著卓晉那雙黑湛湛的眼睛,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嗯?」他好脾氣地微笑著。

  「你,能不能,」林啾心一橫,「暫時不要娶親。就三年,不,兩年……一年也行。」

  卓晉怔了下,黑眸中浮起了笑意,卻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林啾覺得自己把兩輩子攢的臉皮一下全都用光了。

  她落荒而逃,再沒敢回頭望一眼。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那位「君子」輕輕勾了下唇,自語道:「一年?我可等不了那麼久,我的小啾兒。」

  他朝著她離去的方向,散散慢慢地踏出兩步,身影突兀地消失在風中。

  林啾小心地避開了追殺者的返程道路,向著洞庭域出發了。

  她並不是要回原身的家——原身的生母和弟弟是兩隻吸血蟲,就算不把她綁回萬劍歸宗,也必定會把她送給去給人做爐鼎。

  洞庭西面的雪峰斷崖下,有一個谷地,集了四川五脈之靈蘊,生出了一處天然的藥材寶庫,叫做回雲澗。

  林啾的目標便是它。

  書中,女主柳清音是在兩三年之後才發現這個地方的。林啾覺得可以打一打時間差,先藏在那裡修煉個一年半載,然後看看情況,決定要不要回來赴自己單方面的一年之約。

  她一邊急急趕路,一邊唾棄自己。

  真是太不爭氣了,一個絕色美艷的築基後期修士,放在凡界那是什麼條件?要是出去徵婚,恐怕各國皇帝太子得排隊來求。

  她倒好,倒追一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還被人家婉拒了!

  回頭想想又覺得自己太自私——有今朝沒明日的人,撩人家做什麼?萬一卓晉真動了心,而自己再也無法回去的話,豈不是害人嗎?

  腦中一團亂麻,她只能拚命趕路,沖淡心中的種種奇怪情緒。

  說來也奇怪,大約是被追殺的過程中激發了什麼潛能,這一路行來,非但不覺半點疲憊,反倒是一天比一天精神。

  她一秒鐘都沒有停下來修煉,但修為反倒是蹭蹭往上漲,有一日忽然腹中一墜,竟是不知不覺就結了個丹。

  結丹了?!

  這麼容易?!

  林啾有點懵。

  為了慶祝結丹,她沒有繼續匆忙趕路,而是找了一間能用大桶泡熱湯的客棧住下,準備歇息一夜。

  浸在熱水中,渾身頓時又軟又懶,很快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感覺一雙大手摟住了自己。

  熟悉的氣息襲來,林啾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

  卓晉的笑容放肆極了:「怎麼,小啾兒這是特意在等我?」

  「你不是對我沒意思嗎?」她眨了眨眼,語氣十分委屈。

  他攬住她,將她狠狠貼向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到底對她有沒有意思。

  水波的晃蕩從溫柔到激烈。

  「林啾……林啾……」

  他狠狠地喚她,像是愛極,又像是恨極。

  她的眸光水汪汪的,綿軟軟的。對上這樣一雙眼睛,他只能無奈地歎息著,將她死死攬在懷裡。

  「啾兒,我要你的心。你欠我的。」語氣倒是冷硬得很。

  她像一個床榻之上極盡敷衍的男人一樣,嗯嗯地應著。

  什麼都好,什麼都給,什麼都行。

  他快被她氣樂了,乾脆直接弄暈了她,把一堆丹藥靈草融成純白的靈蘊,注入她的丹田經脈。

  ……

  林啾醒來時,發現水還溫著。

  她紅著臉,爬出來擦乾了水珠,換上另一身衣裳,連夜離開了客棧。

  行走十餘里,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一次落荒而逃了。

  就像那客棧中,真有個卓晉似的。

  說來也奇怪,這一路竟然順利得像做夢一樣。

  有幾次分明碰到了萬劍歸宗派出來尋人的弟子,但竟然沒有一個人看穿她拙劣的偽裝,一次次叫她成功矇混過關。

  遇上卓晉之前的狼狽逃竄反倒像是假的一樣。她覺得這一定是那個教書匠給她帶來的福氣。

  她的修為還在往上飛躥,等到她越過三千里洞庭,成功來到雪嶺斷崖時,距離元嬰竟是只隔了一線!

  林啾覺得自己好像根本沒必要來回雲澗。

  還要什麼機緣?掛機升級就行。

  不過來都來了。

  她蹲在斷崖邊上,望著底下冰冷的雲霧,心中暗暗思忖——不如先晉階到元嬰,能夠御劍了再下去。

  於是她雙腿一盤,正兒八經地修煉起來。

  藏身暗處的某人無語地睨著她。

  入定時靈台清明,他若強行讓她睡去,豈不是很容易露餡?不雙修的話,就憑她那三腳貓的修行功夫,升到元嬰起碼得三五年。

  愁人。他猶豫片刻,想起了王氏宗家彷彿還藏了些寶貝,當即掉頭去了。

  卓晉沒料到的是,就在他離開斷崖去奪寶的三兩個時辰中,他的囊中之啾,竟落入了旁人之手。

  他回到斷崖邊時,林啾已被捉進九陽塔,獨面那個正道第一人。

  ……

  九陽塔裡陰沁沁的。

  林啾沒想到,這一路這麼順利,其實只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給她憋了個大招。

  她的行蹤早已被人報給了他,他不動聲色,直到她停在斷崖邊上,他才親自出手,把她逮了回來。

  此刻,他負著手,語氣頗有幾分不善——

  「林秋,旁人都說你水性楊花,我不願偏聽偏信,一直給你機會。可你是如何回報我的?逃離宗門,與哪個野男人雙修了?嗯?!」

  林啾的後背抵在牆壁上,只覺陣陣寒意從頭頂凍到了足底。

  她本想狠狠刺他幾句,譬如跟個乞丐也比跟他好之類的,但轉念一想,若他有心去查,萬一查到她和卓晉之間有點什麼,豈不是害了她的小先生?

  她抿抿唇,冷笑道:「你不是查過了麼?一出宗門,你的好徒弟柳清音便讓人追殺我,我狼狽逃了一路,找誰去雙修?」

  「啊,不對,」她挑釁地彎起唇角,「柳清音可不是你的徒弟呢,你奪舍了師尊,其實是柳清音的大師兄才對。對吧,秦雲奚。」

  這便是他與柳清音爭吵的時候,林啾被迫聽到的大秘密——正道第一人,修真魁首,竟被自己的徒弟秦雲奚給奪舍了。

  秦雲奚臉色沉了下來,並不理會關於奪舍的事情,只道:「清音絕不會做那種事,是熊雨蓮自作主張,我已罰過了。說,你到底與誰雙修了,是被強迫的嗎?」

  林啾的修為暴漲速度實在是太過驚人,除了雙修,好像確實沒有別的可能性。

  這個男人的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林啾明白他的憤怒。他一個重傷垂死的人,不知怎麼竟奪舍了自己的師尊,成了正道第一人,修為舉世無雙。

  這樣一個人生贏家,老婆居然被別人給睡了,那當真是奇恥大辱。

  啊不,不對,她既不是他的老婆,也沒有和別人睡過覺——做夢當然不能算。

  林啾道:「原來雙修有這麼厲害嗎?短短幾日,我從築基晉級到金丹大圓滿,那這個男的得是什麼修為?」

  她好奇地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秦雲奚,你有這個本事麼?」

  秦雲奚呼吸一滯。

  別說,他還真沒這個本事。

  道侶雙修,雙方的修為差距並不會太大。若是強行灌入靈氣的話,築基修士根本承受不住,只會爆體而亡。

  他噎了下,道:「那你如何解釋短短數日修為暴漲?是入魔麼?」

  林啾詭秘一笑:「你要不要親自來試試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有魔毒,還是有別的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呢。」

  誰都知道,與魔人交構便會身染魔毒。

  「恬不知恥!」秦雲奚拂袖而去。

  林啾輕輕舒了口氣。

  等到秦雲奚離開後,她那層玩世不恭的假面緩緩崩塌,她抱住雙膝,靠坐在牆壁下。

  唇角漸漸浮起了一絲苦笑。

  她低低自語:「卓晉……小先生……千萬不要等我。」

  片刻之後,表情更加頹然。

  「他也沒說要等我啊。」

  她已經沒有未來了。

  要麼被關一輩子,要麼,委身秦雲奚,重見天日。

  她知道,秦雲奚對她的興趣濃厚得很。

  因為她一直在抗拒,而柳清音一直在倒貼。

  說來也奇,柳清音喜歡的明明是師尊魏涼,如今她明知道師尊被人奪舍,竟也不吵不鬧,一副認了命要和秦雲奚湊合過的樣子,還替他遮掩著,人前人後照樣叫他師尊。

  想來也不是什麼真愛。愛的只是這個皮囊身份罷了。

  她的眼前再一次浮起卓晉的樣子。

  凡人,長相普通,身無長物,話少。

  她暗暗地想,也許自己並不是真的對他動了心,只是在泥沼中掙扎得久了,隨便飲到一口清水,便認為是瓊漿。

  是了,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喜歡呢?

  她郁著眉眼,緩緩躺倒在塔壁下。

  「永別了,小先生。」

  不知睡了多久,夢中果然沒有他。

  醒時,林啾心中好像空了一塊,任何念頭落下去,都會發出「咚咚」的回聲,帶著一點隱隱的疼。

  她扶著牆壁站起來,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身邊的黑暗好像淡了許多。

  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九陽塔中的黑暗就像是氧氣,她吸入氧氣之後,呼出白色的二氧化碳,染白了臨身的空氣。

  她發現,一陣子沒有動過的修為,又開始往上躥了。

  林啾:「……」

  莫非這就是劇情的逆天功能?原劇情中,惡毒女配林秋逃出九陽塔之後,便要去刺殺女主柳清音,害她重傷——難道劇情大神是怕林啾修為不夠無法刺殺女主,就強行送一波經驗?

  林啾的心頭再一次重新燃起了小火苗。

  所以……她一定有機會逃出九陽塔對不對?只要她不作死去行刺女主,是不是可以再一次逃離男女主,去找小先生?

  她猛然回神,狠狠拍了下腦門:「醒醒!怎麼又死灰復燃了!明明昨天才想通的!根本沒有喜歡他,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

  入定之後,感受更加分明。

  只見每一口純黑的空氣進入身體之後,週身血液都會微微一熱,旋即,空氣中的黑色物質便像是冰遇上火一般,迅速消融,化成精純靈氣匯入她的經脈。

  林啾:「……」這個血,厲害了。

  藉著自己造出來的一點微光,林啾發現了塔壁上糊著奇怪的暗色符文。

  她嘗試著把手摁上去,繼續呼吸吐納。

  只見這暗色符文也和空氣中的黑色物質一樣,被她吸進身體中,化成屬於她的靈氣。

  林啾瞬間衝破了元嬰壁障,然後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又回到過去,面對那些跳腳的所謂血親。他們不停地罵她,忘恩負義,白眼狼……

  林啾只覺好笑。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愧疚的。

  一覺睡醒,莫名其妙就渡了個問心劫,修為穩步踏入元嬰初。

  男頻火箭升級流都不敢這麼寫!

  到了元嬰,更能輕易地感受週遭的靈氣和波動。她很快就吃光了塔壁上的符文,意外開啟了通往二層的通道。

  九陽塔二層,黑色物質更是濃郁,都有點兒嗆人了。

  林啾一邊嫌棄,一邊把二層搜刮一空,再上三層。

  她留了個心眼,沒有再碰塔底的那些黑暗物質,以防秦雲奚發現異常。

  等到秦雲奚再一次打開塔門時,林啾已悄悄瞇瞇拆了五層樓,把修為提升到了元嬰中期。

  「……你怎麼又晉階了!」秦雲奚震驚得真情實感。

  短短一夜從金丹大圓滿晉階到元嬰中期?這是什麼逆天的修行法?

  林啾面無表情:「我勸你不要再來找我,否則柳清音該懷疑你和我雙修了。」

  秦雲奚忽然瞬移而至,將林啾抵在了塔壁上。

  大修真者體質潔淨,他的身上有股草木香。

  林啾心頭一凜,臉上卻波瀾不驚,連眸光都不曾晃一晃,只冷冰冰地望著他。

  他抓住她的脈門,注入靈氣查探。

  林啾沒有無謂掙扎,唇角一挑,露出嘲諷的微笑。她知道他將一無所獲,因為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秘密。

  沒想到,秦雲奚忽然臉色一變,扔開她的手腕,一巴掌扇向她。

  「賤人!」

  林啾下意識抬手去擋,只聽小臂發出清脆的骨骼斷裂聲,銳痛傳來時,她已身不由己飛了出去,摔在另一側塔壁下。

  這一巴掌要是扇她臉上,肯定得掉半嘴牙!

  林啾顧不上小臂的鑽心刺痛,急急貼著塔壁站起來,渾身緊繃到微微發顫。

  她得防著他再次對她出手。

  這瘋狗,發的什麼瘋!

  定睛一看,只見秦雲奚眸色發紅,鼻孔微張,喘著粗氣,一副怒火沖頭的鬼德行。

  他用一種很可怕的語氣質問道:「沒找野男人?那你元陰哪去了!」

  林啾只覺一陣牙疼。

  原書中,惡毒女配被趕出萬劍歸宗時,曾被王寒潭給采補了。劇情之手也真是絕,她,林啾,雖然也逃出了萬劍歸宗,但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不帶這麼強行奪人貞潔的啊!

  「你解釋一個我聽聽啊!」在這幽暗的黑塔中,面對一個知道了自己秘密的被圈禁的女人,秦雲奚毫不介意暴露心底最陰暗的一面。

  他瞬移到林啾身邊,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

  他已生了殺心。對待即將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他心底的暴戾和殘忍無限地放大了,他覺得,此刻無論對她做出什麼事,都是理所應當。

  林啾明白這種心態。

  她知道自己完了。世間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剛剛看到一絲曙光,就要墜入更深沉的黑暗。

  倒不如沒有過希望,也不至於這般心如死灰。

  她的面孔依舊漠然,眼睛裡卻不自覺地湧出兩行眼淚。可惜了,再也見不到那個人,再也沒機會瞭解那個人。

  她的淡定和眼淚讓秦雲奚發熱的腦袋微微一冷。

  他盯著她。

  不得不承認,她的容貌確實是舉世無雙,和她相比,柳清音的美貌就顯得有點小家子氣。

  他確實想要獨佔她的美。只是一直不願意直面自己內心。

  他思忖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盯著面前的女人,緩聲道——

  「怎麼伺候別的男人,便怎麼伺候我。今日若能討我歡心,我便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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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3)

  林啾緩緩轉動眼珠,盯著面前的男人。

  他的容顏完美無缺,修為超絕,心夠狠,手夠黑。

  若是跟了他,林啾有十足的把握,憑著自己一顆毫無波瀾的心,定可以鬥敗那個沉不住氣的女主柳清音。

  再然後?和腹黑男主相愛相殺,利用他,踩著他上位……說不定最後還能he?

  言情小說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她扯了扯唇角,道:「我的手臂被你傷了,怕是伺候不好。」

  秦雲奚眸光更暗:「哦?那你是答應了?如何伺候那個野男人,便如何伺候我?」

  「你得先替我治傷才行。」林啾的語氣更加平靜。

  「雖然沒什麼必要,但是可以。」秦雲奚的神色複雜至極。

  有憤怒,有興奮,有糾結,有隱秘的暴虐,還有迫不及待和躍躍欲試。

  所有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擺在臉上,他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

  那樣直白赤果的目光,讓林啾清楚地知道,自己將面臨什麼。

  狂風暴雨般的摧殘和凌虐。

  他鬆開了她的頭髮,退了一步,淡聲道:「跟我來。」

  那些秘不示人的東西,被他藏回了完美冰冷的外殼之下。

  秦雲奚把林啾帶到了珍藥池。

  「去。」他冷冰冰地發號施令。

  林啾慢吞吞地把自己受了傷的胳膊浸到池中。

  「得泡一夜呢,你就在這裡守著我麼?不怕別人說閒話?」她問。

  他正要答話,忽聽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請問劍君是不是在這裡?」

  在洞外看守珍藥池的小童答道:「是的。」

  萬劍歸宗的宗主魏涼本是個坦坦蕩蕩的人,從來不行不可告人之事,所以宗內弟子向來不會隱瞞他的行蹤。

  「勞煩通報一聲,」來者恭敬道,「我師傅舊疾發作,想請劍君看一看。」

  「啊,好的。」

  秦雲奚臉色微微一沉。

  是柳清音在找他。他知道柳清音一直派人盯著九陽塔,見到他帶了林啾出來,必定會找上門來。

  方纔被心頭邪火燒昏了腦子,竟忘了這一茬。

  林啾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的心臟怦怦亂跳。她小心地平復著呼吸,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異常。

  秦雲奚抬腳往外走。

  走了兩步,忽然折返。

  一張驚世俊臉湊到她的面前,幾乎鼻尖貼鼻尖。

  他的笑容冰冷殘忍:「你以為逃跑的機會來了麼?」

  手掌往她腹部一貼,重重一震。

  林啾口噴鮮血,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睛。

  他竟是毀了她的丹田!

  「好好泡藥湯,洗乾淨,等我回來。」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隨手將她推進了珍藥池。

  噗通。

  林啾的心和軀體一起,直通通沉到了池底。

  隔著藥湯,她聽到秦雲奚清清冷冷地和門外的接引弟子說著話,往柳清音的往處行去。

  在外人眼中,這個男人依舊是正道第一,萬劍歸宗的宗主,劍君魏涼。

  林啾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好像有一團火在燒,卻又透著徹骨的寒。

  她爬出了藥池。

  丹田破碎的感覺,就像是身體裡被塞了把圓形電鋸。

  她深吸一口氣,穩穩向外走去。

  必須爭分奪秒。

  看守珍藥池的小童吃驚地望著她。

  林啾微笑道:「我不小心跌池子裡了,可否帶我換件衣裳?」

  小童猶豫片刻,道:「請走這邊。」

  她是被秦雲奚親自帶過來的,旁人自然不會多心。

  換過衣裳,林啾支走小童,逃離百藥峰。

  這一方仙門大宗,座座山嶺都仙霧環繞,長得沒什麼區別。林啾知道,自己必須趁著經脈中的靈氣沒有徹底逸散之前逃出去,否則單一個體力不支,就能斷絕她的逃生之路。

  這個宗門防備並不森嚴。想來從前的宗主魏涼是心大又坦蕩的人,整個宗門嚴肅而守禮,林啾遇到人也不必躲著,微微揖個禮,便不會有人多問一句。

  她匆匆繞過幾座山峰,雲霧之中,忽然聽到秦雲奚那清冷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林啾心中一凜,急急掉頭,見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木樓,不假思索便鑽了進去。

  木樓中飄著藥香,燈火溫柔。

  林啾急急反身關上木門,回頭一看,懵了。

  柳清音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樣,倚在床榻,吃驚地瞪著她。

  「林秋?!你竟逃出了九陽塔?!」

  林啾:「……」

  柳清音瞇了下眼睛:「你想趁我舊疾復發時,殺傷於我?!」

  不待林啾否認,她艱難無比地從床榻上爬了下來,衝向門口,開始呼救。

  「師尊救我——」

  林啾:「……」服氣了服氣了!

  說句心裡話,她還真想提劍砍了這對狗男女的狗頭!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秦雲奚陰沉著臉走進來。林啾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手中的一張紙箋。

  紙張極為粗糙,一看就是很廉價的東西。

  她見過的。

  卓晉的學生用的就是這樣的黃紙箋。

  她的心臟突突地跳了起來,渾身冰冷。

  心慌氣短。

  卓晉替她收拾的那只包袱被秦雲奚扔在了九陽塔外面,她以為他只會隨手把那種凡物扔掉。

  他此刻手中拿著的……是什麼?

  不會是卓晉給她留的信吧?

  他留信給她做什麼啊!

  林啾不想抖,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輕輕戰栗。秦雲奚已經變態了,要是卓晉寫了什麼不該寫的,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柳清音已倚到了秦雲奚的懷中,嚶嚶哭訴。秦雲奚此刻顯然無心理會她,很敷衍地用手撫著她的頭髮,隨口安慰著,恐怖的目光卻是直直落在林啾的身上,上唇時不時輕輕抽搐,像是怒極的獸。

  半晌,秦雲奚忽地笑了笑。

  他將手中的紙箋輕飄飄地往地上一扔,道:「林秋,既然你已和旁人有了苟且,不如我就讓你與他團聚吧。」

  柳清音驚喜得忘了假哭。

  林啾壓抑著顫抖,抬頭望他,只見秦雲奚的面容越來越平靜,是殺人之前那種微妙的詭異的平靜。

  「我看看這是什麼。」林啾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飄乎。

  她慢慢上前一步,彎腰撿起了那張箋子。

  只見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外頭風涼露重,若有不適,隨時返來。」

  落款,卓晉。

  他的字漂亮得叫人眼暈。既古樸大氣,又不羈飄逸。

  像卓晉那種端正的君子,能把這樣的話藏在她的行囊裡面,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林啾哽咽一聲,摀住嘴,兩行眼淚滾滾落下。

  旋即,她聽到了令她頭皮發麻的長劍出鞘聲。

  這一刻,她的心防忽然就崩開了一個口子,她軟聲哀求:「放過他。我與他,什麼也沒有,真的,什麼也沒有!他只是一個凡人,我的修為晉階,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動他,我做什麼都可以!」

  秦雲奚冰冷淡漠的聲音傳來:「你以為我需要你做什麼。今日,你趁清音病重,欲行刺殺之事,不料被我當場撞見,將你誅於劍下。林秋,你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林啾死死攥住手中那張紙箋,牙根緊咬,餘光不住地打量著門和窗的位置。

  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她怎麼能甘心!

  長劍輕輕嗡鳴,林啾寒毛倒豎。

  書中,惡毒女配林秋,就是刺殺柳清音不成,被秦雲奚戳成篩子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有一陣寒潮席捲而至!

  「魔!」柳清音驚聲低呼。

  話音未落,整間木樓竟是被直直掀飛了出去。

  翻起的木板頃刻凍結成冰,寸寸碎在了風中,一道驚心動魄的殺機罩在了秦雲奚的身上,他顧不得林啾,反手發出一道劍芒,在半空與那殺機轟然對撞,爆開的靈氣震盪將林啾遠遠送到了百丈之外。

  她聽見自己身前響起碎冰聲,受了這麼大的衝擊,她竟然毫髮無損!

  這是……魔族進犯萬劍歸宗?!

  此刻不跑,更待何時!

  林啾不假思索,憋住一口氣,拔腿飛奔。

  萬劍歸宗已然大亂。

  林啾逆著人流奔跑,在護宗大陣開啟之前,她像一尾滑溜的游魚一樣,鑽出了山門。

  雖然丹田破碎,但經脈中的靈氣,仍是支持著她,逕直逃到了凡域。

  踏入涇京之時,恰好靈氣耗盡。丹田處如刀割一般,渾身經脈乾涸,抽搐著疼,眼前陣陣發黑,雙腿像是捆滿了鉛球一樣重。

  她喘著粗氣,一步一步,掙扎著摔向卓晉的住處。

  讓他逃,得讓他逃……

  他一個凡人,找一處小村莊藏起來,秦雲奚未必找得到他……

  無論如何,得向他報信……

  林啾踉踉蹌蹌繼續向前衝。

  終於,頭重腳輕,一頭栽了下去。

  她倔強地抬起頭,向著卓晉的小院方向狠狠滾了兩下,終於力竭昏迷。

  ……

  「林啾,林啾?……林啾!」

  誰,是誰在叫她?

  林啾迷迷糊糊睜開眼,被夕陽的餘暉刺得皺緊了眉頭。

  一片強光之中,卓晉的臉被鑲上了柔和的金邊,好看得如同幻夢。

  林啾視線一轉,發現自己半個身體倚在卓晉身上,他半摟半抱,把她扶在老槐樹下,看著有些脫力。

  「我們……死了嗎?」她問。

  他眨了眨眼,眸中暗色退去,失笑道:「怎麼會?你摔在門口,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挪進來。」

  林啾神色一凜,反手抓住他的衣裳:「快,快逃,不能留在這裡!」

  他無奈地笑道:「又病糊塗了吧?」

  說罷,不顧她的抗議,將她打橫抱起來,走回主屋,放回了竹榻上。

  「卓晉,快逃,這裡很危險!」林啾急切地說著,想要從竹榻上爬起來,卻被他溫柔而又不容置疑地摁回去。

  「病得說胡話了。」他溫和地笑,「好生休養,休要亂想。沒有一處能比這裡更安全。」

  他垂眸,盯住她手中緊攥的紙箋。

  唇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林啾的心臟忽然便跳快了幾分——他,該不會是,要在這樣一個很不合適的時機,向她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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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4)

  卓晉伸出手,拽了拽林啾手中的紙箋。

  林啾覺得自己比面對秦雲奚的劍還要更緊張。她的手指微微地發抖,不肯鬆開。

  卓晉的聲音帶上了笑意:「你們這些江湖兒女,最是不肯服輸。都病成這樣了,偏生還要逞強。若不給你留個條,是不是甘願病死在外面,也放不下臉面回來?」

  林啾:「……」

  卓晉又道:「三兩七錢,就夠你撲騰十一日。病好後也別走了,就住在這裡吧——出去怎麼活?」

  林啾心跳都驚停了,呆呆地望著他。

  他站起身來,返身給她取降溫的布巾,嘴裡嘀咕:「敗家的習慣很不好,日後得改一改才行。」

  林啾:「……」

  不是,不是,小先生這是在告白嗎?

  怎麼感覺直接越過了談戀愛階段,這就進入老夫老妻模式了?

  她緊張地盯著他的背影,心臟噗通一跳,又噗通一跳。

  他回轉身,依舊是一張君子端方的臉。

  替她敷上冰布巾,多蓋一席棉被,然後他便像往常一樣出了門,回廂房去睡。

  最初,林啾還十分心焦,惦記著秦雲奚那檔子破事,漸漸地,心頭便平靜安穩了。

  她太虛弱了,此刻丹田破碎,狀況比上一次被卓晉救治時還要更糟糕。卓晉這種君子,絕不可能扔下她獨自逃命,帶著她上路……算了,他沒錢,又沒力氣。

  與其去撲騰,倒不如好好享受眼下這靜謐的時光。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那個意思?林啾輾轉反側。

  夢裡他沒來。

  清晨醒來,口中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帶著一點異香,很像他身上的味道。

  林啾看了看日頭,靜靜地躺到了中午。

  小先生準時教完課,回來了。

  林啾總覺得他虛弱了很多。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說的就是他。

  只不過是把她從院子外面挪進來而已,就把他累成了這樣。

  她不禁暗暗告誡自己,在一起之後,千萬不要用夢中那個卓晉的標準來要求小先生,那樣太強人所難了。他只要普普通通、正正常常就行。實在不行,就讓他躺著,自己雖然丹田廢了,總歸體力是要比他好些。

  況且,她比他有經驗——夢裡的經驗也是經驗。

  這般想著,臉不禁悄悄又紅了。

  這件事,恐怕得盡快提上日程才行,否則等到秦雲奚處理完魔禍,騰出手來收拾她,那就再無機會了。

  林啾偷眼看著正在給她盛粥的卓晉,欲言又止。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副糾糾結結的模樣,不禁彎唇一笑,道:「聽說出了件大事。」

  「什麼?」

  他神色依舊淡淡:「修真者之首被人擊敗,識海丹田被廢,還斷了一臂,以及……咳。仙域已大亂。不過不必擔心,影響不到凡界的。」

  林啾的表情逐漸僵硬,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他放下手中的粥碗,走過來扶她,饒有興致地挑眉打量著她:「你也算修真者麼?你們體內,當真有丹田經脈?為何解剖死者時,從來不曾發現它們?」

  林啾呆呆道:「emmm……這個很難解釋,不過我現在也沒有了,和你一樣。」

  卓晉微微地笑著,扶她到木桌旁邊坐下:「無事,不需要那些。」

  林啾心中的海嘯一浪高過一浪。

  是秦雲奚吧?!是秦雲奚吧?!被廢的一定是秦雲奚吧!!

  叫他廢她丹田,這下報應來了吧!

  她真想對著天空,衝著天道老爺爺發出土撥鼠尖叫啊啊啊——

  不行不行不行,她必須和卓晉原地成親來慶祝慶祝!

  他用餘光瞥著她逐漸興奮的小臉,眸底浮起了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笑意。

  用過午飯,她像只躺不住的倉鼠一樣在竹榻上動來動去。

  「下午能不能別去教課了,我們說說話?」她的眼睛裡一閃一閃地冒著光。

  他心一軟,險些就答應了。

  話到嘴邊被他強行嚥了回去,嚴肅道:「不行。有事要與我商量麼?那我早一點放課,可以提早半個時辰回來。」

  於是林啾在竹榻上烙了一下午煎餅。

  等到卓晉回來時,那個驚天大消息帶來的衝擊已經消退了,林啾發熱的腦袋冷卻下來,不敢提原地成親的事了。

  面對他探詢的目光,她結結巴巴:「也沒什麼……就是,在外面遇到些事,本以為回不來了。能再見到你,我很開心。」

  「嗯,我知道了。」他笑得溫和,「那我什麼時候上門提親比較好?」

  林啾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時,一顆心臟像是不要命了一樣,在胸腔中瘋狂亂蹦起來。

  她聽到自己用失魂木偶一樣的聲音說:「我沒有親人,你看著怎麼方便怎麼來。」

  他的黑眸中盛滿了笑意:「那啾兒這是答應了?」

  「啊。」她垂下頭,一時之間,手腳都好像不知該往哪裡放了。

  這一日,他在屋中留得久了一些,但依舊守禮得很,除了照顧她時必要的接觸之外,並無任何一點逾矩的動作。

  林啾如墜夢中。

  她看著他為她煎藥,替她吹涼——與往日不同的是,他沒有用扇子扇涼,而是輕輕地吹涼了它。

  林啾把那碗黑乎乎的湯藥喝得一絲藥渣都不剩。

  她把微微發顫的手藏到棉被底下,擺出一副很平靜的樣子,看著他替她掖好被角,然後收拾了藥碗出去了。

  門一合上,她立刻笑得有牙沒眼。

  正要打滾,門忽然開了。

  林啾趕緊抿住唇,一本正經地凝視著他。

  她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女先生。

  他的眸中劃過笑意,臉色卻十分嚴肅。他返身關上門,走到竹榻前坐下,聲音低沉冷靜:「林啾。」

  林啾嚇了一跳。

  他怎麼好像要反悔的樣子?

  「怎麼了?」她緊張地問。

  卓晉更嚴肅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在趁人之危?林啾,終身大事開不得玩笑,我絕不會勉強你,若你有一絲不願,只管告訴我。」

  一雙黑眸盯著她,鄭重而冷冽。

  林啾趕緊正色回道:「沒有,一點都不勉強,我很願意的!」

  生死危機解除、喜歡的人向自己求婚,還有什麼,能比此刻更加美好?

  便見他的眸中有笑化開。

  他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好生歇息,有事叫我。」

  「嗯。」

  這一回,他是真的走了。

  林啾仰在竹榻上,只覺得眼前全是粉紅色的泡泡。

  興奮了半晌,驀地回過味來——不會吧,小先生剛才該不會是在套路她表白吧?

  旋即,自己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不是那種人!

  院中,某人笑得又像狼又像狐狸。

  林啾睡著時,已是後半夜了。

  熟悉的感覺襲來,一雙大手重重攬住她,將她往懷裡帶。

  她沒睜眼,抬手抵住他,道:「不,別。」

  「嗯?」

  林啾道:「我們都要成親了,再這樣,不合適。」

  他樂了:「這是什麼道理?」

  林啾歎了口氣:「由奢入儉難。我不想成親的時候,心中不自覺地拿你和夢中的表現比較,那樣一定會失望,很影響夫妻感情的。」

  卓晉:「……」為什麼我總是在綠自己?

  她睜開眼,凝視著他的容顏,雙眼彎成了一對小月牙。

  她用手指細細的描他的眉、眼、鼻、唇,歎息道:「你看,在夢中,我把你美化成了這個樣子,這其實是很不對的,我喜歡你,並不是因為你容顏英俊,也不是因為你實力強大,而是……」

  emmmm……

  她眨了幾下眼睛,硬是說不出他的優點來。

  憋了一會兒,她有些頹然,扁著嘴倔強道:「我也不知道喜歡你什麼,反正就是喜歡!一見鍾情!」

  卓晉:「噗。可以,我接受。」

  他笑著,消散在竹榻上。

  林啾心中並無不捨——她已經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了,不是嗎?

  ……

  她的身體還算爭氣,臥床不過月餘,便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她一點也不惋惜那身修為,畢竟從一開始,她想要的不過也只是保住小命而已。如今死裡逃生,還能和心中傾慕的人在一起,她已經覺得自己鴻運當頭。

  小先生辦事很有效率,林啾傷一好,他便著手操辦了兩個人的親事。

  婚禮很簡單,但卻挺熱鬧。

  小先生人緣極好,週遭的所有人都很尊敬他,甚至到了崇敬的地步。

  無人灌新郎酒,也無人敢鬧洞房。

  蓋頭被掀開,一抬眸,撞進他的眼。

  「夫君……」

  她的聲音又細又弱,臉頰紅紅。

  他溫和地笑著,將她攬進紅鸞被。

  小先生的吻克制而守禮,林啾也沒好意思太主動。

  他的氣息和夢中一般無二,到了水到渠成時,他溫柔堅定地把她翻了個個兒,臉蛋埋進了竹枕中。

  林啾:「……」他這是害羞吧?一定是害羞吧?

  他不容抗拒地制住她,伏在她的背後。

  一刻千金。

  林啾意外地發現,她的小先生雖不像夢中那般肆意張狂,表現卻也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就像他平素為人一樣,一板一拍,卻能輕易讓她為他心折。

  清晨醒來時,她蜷在他的懷中,滿心都是柔情蜜意。

  「今日不用上課了吧?」她軟軟糯糯地問道。

  「嗯,」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笑意,「今日君王不早朝。」

  她咯咯地笑起來,用臉頰蹭他。

  他抬手,輕輕撫著她的發,忽道——

  「啾兒,聽我說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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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5)

  林啾好奇地睜大眼睛。

  她這個惜字如金的夫君,居然也會說故事?

  小先生的故事沒頭沒尾,也不好聽。

  說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

  這個男人行走世間,已有數不盡的歲月,他的心中從來不曾有過波動,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命中的剋星。

  一個女人。

  第一次見面,她和別人聯手偷襲他,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他自然不會善罷甘體,他捉住了她,本該毫不猶豫地殺掉,但不知為什麼,對人對事理智冷漠了一輩子的他,卻頗有些小人之風地欺負她,想逼她掉眼淚,想逼她開口求饒。

  她卻倔強得令他牙癢。

  他把她帶入了一處絕境。她的冷靜、堅強,再一次令他側目。他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在最後一刻救她脫險,不料,心神略一恍惚,竟著了她的道,被她反將一軍。

  他作繭自縛,身陷困境。

  他本可以拉著她一起受難。但掙扎求生的她,卻像是一尾靈活的魚,從他遲疑的指縫中一次又一次滑脫。

  終於,他放了她一馬。他在冰下,看著她奔向廣闊的天,奔向另外一個男人……

  說到這裡,卓晉略微停頓,眸光幽幽投向窗外。

  林啾有些慌亂,她覺得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好聽,而且讓她的心變得又重又沉。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引誘他,想要打岔。

  他抓住她的手,帶著壞意,將她的手摁在他的身上。

  在這個晨光燦爛的早上,卓晉低沉平緩的聲音繼續迴盪在竹室——

  再後來,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又見面了。

  自冰下一別,已過去了八年。這八年間,他已為她準備了八百種死法。

  這一次,他禁止自己再心軟。

  他對她下手了,事到臨頭他發現,他依舊留了手,避開她的心臟,只是令她重創。

  他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冰冷漠然,但卻始終沒有動一動手指直接取她性命。

  她一定是看出來了吧?所以,她才會用一個三歲小兒都不信的拙劣謊言,騙他離開。

  他半個字也不信。

  但他知道,她是拿她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兩個人,總歸得死一個。她為了另外一個男人,來取他的命。

  他有一萬個殺了她的理由,可是。

  他卻放棄了,離開了。

  為了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的騙子,他心甘情願扔掉了自己的心,放棄了不滅的生命。

  她騙走了他的心。

  說到這裡,卓晉垂眉,溫和地看著林啾。

  她的眸光亂了,心中又怪異又難過。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夫君在新婚第一日要給她講這麼一個一點兒都不吉利的故事。

  「夫君……」一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委屈。

  他繃著唇角,繼續平淡殘忍地問道:「啾兒,你覺得,若是可以重來一回,這個男人,該如何對付這個女人?」

  她感覺到一陣陣沒來由的心慌。

  是不是……讓她愛上他,然後殘忍地揭開真相,然後一腳踹了她?

  一定是這樣吧?

  今日並不冷,她躲在棉被下,貼著他溫熱的身軀,卻是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的眼眶裡很快就盈滿了淚水。

  他的眼角跳了幾下,屏住呼吸,繼續板著臉,不依不饒,非要一個答案。

  她想逃,卻被他牢牢禁錮在懷中。

  她發現他的力氣遠比她想像中要大得多。她就像一隻被縛在繭中的小蟲子一樣,任何掙扎都顯得可笑。

  他平靜的目光讓她感到恐懼。

  「不是我,我沒有。」伴著絕望的嗚咽聲,她的眼淚終於破閘而出。

  他輕輕笑了笑:「我說是你了嗎,我的小啾兒。」

  他的笑容令她感到眩暈,眼皮一沉,竟是睡了過去。

  弄睡了她,卓晉長長倒吸了一口涼氣,把她的小手從他身上掰開。

  方纔她一定是嚇壞了,那隻小手不知不覺就攥緊了他,指甲都嵌進了肉裡。

  嘶——

  「啾兒,啾兒……」

  誰在叫她。

  林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卓晉滿眼關切,一邊憂心地喚她,一邊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

  她呆呆地看著他。

  「做噩夢了嗎?別哭,啾兒別哭,沒事了。」他道。

  她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愣了半晌,問道:「你,剛才說了什麼故事?」

  卓晉失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沒發熱啊,睡糊塗了?我去準備熱水,你再多躺一會兒。」

  是做夢啊……

  他起身,見她依舊愣愣地看他,好氣又好笑地道:「別看。」

  「啊。」她趕緊轉開了視線。

  小先生害羞呢。

  她也害羞!

  他悉悉索索穿上衣裳,替她攏了被角,便往外面走。

  林啾叫住他,問道:「夫君,若是我不小心傷害了你,而你能夠重活一回的話,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會怎樣待我?」

  想起方纔的夢,她仍心有餘悸。

  他動作一頓,旋即,唇角浮起笑意:「自然是待你更好,讓你再捨不得傷我。」

  林啾心頭一震,眼淚又湧了出來。

  卓晉無奈歎息:「啾兒,怎麼這麼愛哭……」

  他只能將她連人帶棉被團成一團,摟在身前,低低的哄著,直到破涕為笑。

  很快便過了月餘。

  他們的生活很平淡,就像塵世間任何一對恩愛的平凡夫婦一樣。

  只不過林啾也不知道,別的夫婦是不是在夜間也會像他們一樣,那麼驚心動魄,那麼駭浪驚濤。

  唯一的遺憾是,他始終不好意思和她面對面在一起。

  有時到了最神魂顛倒的那刻,她好似聽到他伏在她耳後低低地說:「再無人能欺負你,我的小啾兒。」

  「包括我,也不行。」

  ……

  林啾覺得自己一定是最奇葩的穿越者。

  所有的劇情都和她無關,躲在凡間,和一個教小學堂的先生過著最普通的日子,生生把一個玄幻修真文活成了鹹魚種田文。

  和卓晉相處越久,她越覺得自己慧眼識珠。

  這個男人太完美了,為人正直,待她極好,還特別喜歡做家務。和他在一起,林啾感覺自己就像個貴重寵物,被照顧得面面俱到,都快恃寵而驕了。

  最難得的是,雖然他很溫和,但一點都不像暖風機。他沒有任何緋聞,週遭的女子都會自動和他保持距離,就好像他不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先生,而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嚴肅老先生一般。

  他問她,和他在一起會不會太清苦了一些?

  她便摟住他,笑得像個傻子。

  忽一日,她發現身體中有異樣的波動。破碎的丹田和乾涸的經脈都消失了,她進入了一種奇異的圓融狀態,身體和靈魂好像徹底合二為一,連頭髮絲都可以全知全覺。

  若是林啾上過正規的修仙學校,她就會知道這種狀態是晉入化神期了。

  而她的氣息仍在攀升。

  等到一切結束時,她驚奇地發現,修為又回來了,而且似乎遠遠超過被秦雲奚廢去的時候。

  心念一動,她瞬移到了院中的槐樹下。

  林啾:「……」厲害了我的修仙世界!

  林啾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她知道在封建王朝的統治下,一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娶了絕色的妻子,很有可能會招來禍端。

  此刻,發現自己忽然又變成了牛皮哄哄的修士,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便想去小學堂接她的小先生。

  到了放學時候,看著學子們一個接一個離開,她的小先生卻始終沒有出來。

  等來等去,終於等到一個慢吞吞的白髮老先生。

  林啾有點懵,上前一問,竟是問出一個令她頭暈眼花的大消息——她的夫君,小先生卓晉,成親不久就辭去先生一職,離開了小學堂。

  林啾告別了老先生,失魂落魄回到院中。

  卓晉還沒有回來。

  往常他遲些早些,林啾從不過問。畢竟教書嘛,學生若是哪裡不懂,放學可不是得拉著老師問個明白?

  今日,她卻發現自己好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幻夢中。

  他去了哪裡?沒做先生了為何不告訴她?

  她茫然地站在院中,忽然感應到一縷極細微的靈氣波動。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像一個戰戰兢兢在鬼片裡探索的炮灰一樣,摸進了他從前住過的廂房。

  那縷靈氣牽引著她,從木櫃的角落裡找出一枚沾了灰的名牌。

  萬劍歸宗的弟子名牌。

  一些快被遺忘的記憶重新浮入腦海。

  那一日,追殺者本來已經走了,卻因為丟了名牌而折返回來……

  卓晉是什麼時候藏了他們的名牌?

  她忽然覺得,自己生活的世界可能不是種田文,而是靈異文。

  「啾兒?」屋中光線一暗,陰影罩住了她。

  林啾手一抖,名牌鐺啷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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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穿錯的啾vs重生的卓(完)

  名牌落在地上,輕輕彈了幾下。

  「叮,叮,叮……」

  她慢慢轉過身,見卓晉站在門口,背著光,神色晦暗不明。

  「啾兒?」

  他走進屋中。

  陽光在他身後化開,林啾看清了他的眉眼,依舊溫潤如昔。

  「我方才去了小學堂。」她委屈地開口了。

  卓晉先是一怔,然後開口:「啊。」

  林啾看著他。

  恢復了實力的大修士,在這樣一個凡人面前,竟生出了幾分無措。

  她喃喃道:「你被辭退了怎麼不告訴我,我又不會嫌棄你的。」

  卓晉輕輕地笑了幾聲,攬住她的肩,帶她離開了這間略嫌陰森的廂房。

  到了院中,他抓住她的雙肩,直視她的雙眼,道:「啾兒,我只是不想你替我擔心。近來的確在忙其他的事情。」

  溫和的眸光下,儘是一片誠摯。

  她動了動嘴唇,乾巴巴地問道:「那個名牌……」

  卓晉道:「天地有正氣,殺人賠命不是理所應當麼?那是證據,自然要收好。」

  林啾:「……」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她倚到了他的懷裡,狠狠在他胸前的衣裳上蹭了幾下。

  「我,我以為你是不是鬼,或者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噗哈哈!」他重重揉了下她的腦袋,「今日給你帶了城北的桂花雞和青梅釀,我再給你炒幾片脆筍配酒。」

  林啾一秒從靈異文穿到了美食文。

  「哇哦!多謝夫君!」

  她心中的疑竇並沒有徹底消除,但她信得過他的人品。

  在他出門之後,她並沒有尾隨他,而是去了附近的仙域。

  她要看看,如今世界劇情究竟變成什麼樣了。

  原以為打探情報會很艱難,不想,隨便一座城中,都有人在給柳清音歌功頌德。

  事情是這樣的——有個厲害的大魔闖入萬劍歸宗,道破了劍君魏涼的身份,原來,魏涼竟被座下大弟子秦雲奚給奪舍了!一戰之後,秦雲奚修為被廢,幸得大劍仙柳清音則力挽狂瀾,擊退大魔,撐起了萬劍歸宗。

  月前,柳清音闖荒川秘境,拿到傳承,又得王氏天驕王衛之的傾力相助,連取數處秘藏,如今隱隱已有正道第一人的勢頭。

  林啾默默聽著,心下不禁暗忖——那秦雲奚呢?柳清音是把他養在身邊,還是已悄悄處理了他?畢竟如今的女主光芒萬丈,肯定不能容忍那段不可告人的黑歷史。

  世界劇情也算是走上正軌了,就是折了男主,從一個仙俠戀愛文變成了大女主無cp文。

  ——也不一定無cp,男二王衛之能上位也說不定。

  林啾津津有味地吃著瓜,估摸著卓晉該回家時,她才急匆匆地瞬移回去。

  夫妻二人的生活和從前一模一樣,除了在夜間,卓晉時而感慨啾兒彷彿又變美了之外,其餘一切照舊。

  自然是美了。恢復修為之後,她悄悄解決掉了被他養胖的小肚子,又把靈氣做成水面膜每日滋養著臉蛋,皮膚一天好過一天。

  日子不緊不慢往前走,晃眼便過去了好幾年。

  林啾的修為還在漲,彷彿沒個盡頭。她偷聽了仙域許多宗門的授課,卻覺得旁人口中什麼化神啊大乘啊看起來都很low的樣子,劍意這東西也是一般一般。

  撲騰了一陣子,還是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修為。

  算了!

  她很滿意自己的生活,並不想有什麼改變。

  又過數年,林啾發現她的小先生依舊是個小先生,就像她這個修士一樣,歲月無視了他,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暗暗揣測,應該是他在不自覺之中采補了她。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正愁著要替他上哪裡去找不老藥呢。

  這一日,林啾照樣趁卓晉出去上班時,自己偷溜到仙域玩。

  恰好撞上了一樁事。

  一個長相挺漂亮,還塗著炫彩紅眼影的男人,操縱著一隻噁心巴拉的血人偶,在追殺幾個正道修士。

  林啾看了一會兒,覺得雙方的打鬥實在兒戲,力量速度都不夠,就像小孩玩過家家似的。

  眼見幾個修士就要命喪那偶人之手,林啾掠過去,揮手斬斷了紅衣御偶師和偶人之間的血線。

  「噫……」手上沾到了腥臭的血,她隨手抓起御偶師的大紅衣袖擦了擦。

  血魔祭淵:「……」

  獲救修士:「……」

  那血糊淋拉的人偶還想攻擊林啾。

  她可不想再弄髒了,小先生鼻子靈得很,聞不得血腥味。

  短暫地思忖片刻,在血偶張開巨口襲來時,林啾身體一歪,食指一點:「定!」

  原諒她,腦海中的玄幻修真技能實在是少得可憐。

  關鍵時刻,就想起了猴哥的絕活。

  血偶定住了。

  林啾嚇了一跳:「……這麼靈?」

  祭淵:「……」

  獲救修士:「……」

  她視線一轉,見到一名修士的劍鞘圓滾滾的像個棒子,便借了過來,朝著血偶頭上一敲。

  「妖魔,拿命來!」

  只見那血偶嘩一聲散了,滲在地上,像一隻被拍死的蚊子。

  祭淵見鬼一樣盯著這個恐怖的女人,半晌,怪叫著返身逃了。

  他生了一張漂亮邪美的臉,林啾也不好意思去追——她是有老公的人,得避嫌,不好這樣追人家美男子。

  「你怎麼能放他跑了!」一個獲救修士大喊大叫,「你怎麼能放跑了血魔祭淵!這麼好的機會,你居然白白放他跑了!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蠢事!」

  林啾偏頭望著這個吹眉瞪眼的小老頭,驚奇道:「你是想要我把他捉回來陪你玩?可以的,到時候我直接把他放你院子裡吧。」

  另外幾個修士急忙把這小老頭扒拉到了後頭,向著林啾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又是感謝。

  林啾壓根就無所謂。

  她隱約記著書中好像是有血魔祭淵這麼一號人物,沒想到就是個戰五渣。

  她搖著頭,覺得恁沒意思,也懶得上茶樓聽戲,便提前回了家。

  進了院中,發現居然有個客人。

  一個綁著高馬尾,細長眼,相貌英俊的華服青年正恭恭敬敬站在卓晉身旁,彷彿在徵求他的意見。

  「啾兒今日這麼早?」卓晉扔下那個看起來很貴氣的青年,迎向林啾。

  「唔,」林啾見了他就委屈,扁嘴道,「遇到個玩人偶的傢伙欺負人,被我趕跑了,結果被救的老頭子反而罵我。」

  卓晉微笑:「我們啾兒又行俠仗義了。這是好事,不必理會那些腦子有毛病的人。」

  「嗯!」林啾重重點頭。

  她家小先生最是護短,無論遇到什麼事,不問緣由,都和她同仇敵愾,永遠站在同一條溝裡。

  華服青年像見鬼一樣瞪著卓晉。雖然他一直知道卓先生娶了妻,卻從來也沒想到,這位先生面對自己的妻子時,竟然就像個平平無奇的世俗男子一般,就差搖尾巴了。

  視線一轉,落在林啾臉上,眸中不由掠過驚艷之色。

  這個女人也生得太好看了吧!這般紅顏,也只有在卓先生身邊,才不會變成禍水。

  卓晉隨意地瞟了他一眼,道:「去吧。」

  「是。」青年神色一凜,急急離開了院子。

  待青年出了院子,卓晉很平淡地向林啾解釋:「王衛之,我的學生。」

  林啾:「……」男二,如雷灌耳。

  未來大佬是我學生?林啾覺得,小先生拿的一定是男頻收徒流的劇本。

  再一日,林啾聽到了兩個勁爆的消息,一個是,禍亂天下的血偶被滅了,出手的是個女修,看著完全沒有半點修為,不知是何方隱世大能。另一個是,失蹤許久的秦雲奚,竟是入了魔,趁祭淵元氣大傷時吞噬了祭淵,成為了當今魔道第一人。

  這個劇情,當真是歪到天邊去了。

  盤古都扭不回來。

  林啾心下暗忖,這秦雲奚必定要去找女主柳清音的麻煩,和她一頓相愛相殺,少不得又要爆出許多秘聞,這幾日,吃瓜得吃勤快些,千萬別錯過第一手八卦——回鍋瓜口感會差些,沒那麼勁脆。

  沒想到,這個瓜居然吃到了自己頭上。

  回到家時,她發現院門半開著。

  推開門,一聲「夫君我回來了」卡在嗓子眼裡——卓晉坐在院中的槐樹下,正與一人對弈。

  白裳客回過頭,朝著林啾陰惻惻地笑了笑。

  秦雲奚。

  林啾臉都綠了。

  她家小先生根本沒有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一頭惡狼,他正專心致志地下著棋,看到林啾回來,溫和笑道:「啾兒稍等,這局完了我就做飯。很快。」

  只聽那秦雲奚笑道:「卓先生棋技精湛。不過可不要忘記,秦某向來只下生死局——我勝,你死。我敗,你身邊之人死。」

  他不懷好意地睨了林啾一眼。

  林啾大步走到卓晉身旁,側身護著他。

  卓晉只淡淡地笑,拈起一枚黑子,「啪」,落位。

  「你輸了。」他起身,「院子太小,便不留你吃飯了,請回。」

  秦雲奚的笑聲震落了好幾片樹葉:「我說,我敗了,你身邊之人要死。你是聾了嗎?卓晉卓先生。」

  卓晉波瀾不驚:「應約之時,我身邊的人是你。你要死便自去死——出去再死,不要弄髒我的院子。」

  林啾:「……」夫君威武!

  她冷冰冰地注視著秦雲奚。

  眼角微微沁出了一點血色——別看她表面鎮定,其實心中早已溢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不敢想像,若是方才踏進來看見的是卓晉的屍首,她會不會當場就發瘋。

  有些珍寶,一旦得到過,就無法承受失去的痛。

  秦雲奚也盯著她。

  若他沒記錯,他已好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不曾想,歲月竟這般優待,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盯了她片刻,確定她身上沒有丹田,也無經脈。

  唇角不禁浮起殘忍的笑意。

  他張了張口,正準備大放厥詞,便見林啾隨手抄起一根掃帚,像市井潑婦打架那樣,朝著自己身上抽過來。

  「夫君叫你出去,聽見了沒有!」

  秦雲奚下意識地往後稍稍一避,回道:「我還未休妻,你……」

  話音未落,腹部狠狠被抽了一掃帚,正是丹田位置。

  旋即,只見那掃帚利落地轉了半個弧,又抽在他的小臂上。

  卡擦。

  斷的不是掃帚。

  秦雲奚有點懵。

  愣神片刻,只覺巨力襲來,他蹬蹬連退幾步,竟被生生逼出了小院。

  「砰!」院門在面前狠狠合上。

  林啾此刻顧不上秦雲奚。將他逼出院子之後,她直接瞬移到了廚房門口,緊張地打量著正在忙碌的卓晉。

  她怕秦雲奚下了什麼黑手。

  「夫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卓晉偏了偏頭:「無。過來幫忙。」

  「好!」她放下掃帚,捲起袖子跳過去幫他洗菜。

  她的指尖有點兒抖,不住地打量他。

  卓晉笑了笑,不經意地說道:「此人並非善類。方纔,他袖中落出一些黑色毒蟲,從棋桌底下向我爬來。幸好我發現得早,用棋子摁死了——大約是個末流毒師,想騙醫藥錢。啾兒日後遇見這種人,記得不要用手去碰。」

  林啾:「……啊。好的好的!」

  卓晉入睡之後,林啾悄悄翻下竹榻,來到院外。

  那兩掃帚她蓄了暗勁,夠秦雲奚喝一壺的。秦雲奚不是傻子,挨了那兩下,必定猜到毀了祭淵血偶的人正是她林啾,肯定跑了。

  他不會和林啾搏命的,對於他來說,林啾只是開胃點心,正菜是那柳清音。

  發現林啾是塊硬骨頭,他絕對不會和她硬剛。

  院門口還殘留著一些逸散的魔氣,林啾追著氣息,逕直尋到了萬劍歸宗。

  只見護宗大陣在夜色中閃閃發光,秦雲奚虛弱且狠戾,獨自面對以柳清音為首的一眾正道劍修。

  愛吃瓜的人不止林啾一個。得知秦雲奚成為魔道第一之後,江湖中人都猜到他肯定會回來找柳清音尋仇,於是好事者早已聚在萬劍歸宗附近,專等著看大戲、搶人頭。

  今日便等到了。

  柳清音一心一意要置秦雲奚於死地,一通相愛相殺之後,秦雲奚寡不敵眾,被擊落在地。

  就在柳清音即將出劍封口之時,忽見秦雲奚笑了笑,從懷中拋出一物。

  一個交織著黑紅二色暖光的小人兒,面容和柳清音一模一樣,只不過眉眼之間陰鬱無比,散發出絲絲不祥寒氣。

  「這是……」有見多識廣的老修士涼氣倒抽,「元陰煉偶!」

  一時之間,所有人看向柳清音的目光都變得微妙且詭異。

  雖然外界一直在議論柳清音當初那段師徒不倫戀情,但誰也沒想過,這兩個人居然真的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原來什麼清冷聖潔都是裝的啊!私底下,也不過是對偷情男女罷遼!

  想起這段日子對柳清音的種種溢美之言,眾人胸中只覺吞了只蒼蠅。

  秦雲奚笑得很大聲:「清音啊,身敗名裂的滋味我已嘗夠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麼,便來陪陪我吧!」

  此刻的柳清音,距離「正道魁首」這個好名頭已只差半步。今日鬧了這一出,這半步,將成天塹。

  正道之首,絕不可能是一個德行有虧之人!

  她面色猙獰,一劍刺向秦雲奚。

  不曾想,方纔還半死不活的秦雲奚,忽然手掌一翻,召出一個渾身濃血的人偶來——正是被他吞噬煉化的祭淵。

  只見祭淵血口一張,原本泛著土黃光芒的護宗大陣,竟是瞬間變成了艷靡血色!

  眾人忽然意識到,秦雲奚不是自投羅網,而是張好了網,等著捕食他們這些獵奇的小雀兒!

  瞬息之間,整個萬劍歸宗變成了一隻大蒸籠。

  秦雲奚那張絕世俊臉在紅光之下,顯得無比邪魅。

  「清音啊清音,當初我被那無面魔頭廢去修為時,你就躲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待他走後,你落井下石,將我的秘密公諸於眾,還將我關進九陽塔,叫我自生自滅……」

  「你一定想不到,九陽塔中,竟囚著我那入魔的生父秦無川!他將他的一切都給了我,我蟄伏許久,悄悄將護宗大陣換成了我的煉化魔陣……哈哈哈哈!我等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太久!」

  眾人頓時嘩然。誰也想不到,這個大魔頭這些年來,居然一直藏身萬劍歸宗!

  秦雲奚笑得更狂了:「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啊,我的好清音!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出風頭麼,喜歡萬人景仰麼?現在好了,這些人,都是你的陪葬品,你,開心不開心啊?!」

  「想撇下我,你做夢!」

  秦雲奚的面色猙獰瘋狂。

  他手一揚,捏碎了柳清音的元陰煉偶。

  柳清音口噴鮮血,委頓在地。這是她的元陰煉化之物,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陰偶一廢,她也廢了。

  「佑然……佑然……佑然你在哪裡?!」驚懼絕望之下,柳清音想到了自己的備胎王衛之。那個男人,願意把生命都獻給她的男人,一定能夠救她脫離苦海!

  遺憾的是,今夜卓先生忽然召喚,王衛之正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細眼睛,陪著先生在院子裡賞月。

  眼見,偌大一個萬劍歸宗,將被煉化成人間地獄。

  秦雲奚的狂笑聲愈加癲狂。

  他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如今只想拉著旁人一起,嘗嘗煉獄的滋味。

  忽然,一聲極輕的「呲啦」聲響起。

  泛著血光的煉化大陣上,忽然便裂開了一個小口子。

  清氣湧入,眾人得以喘上一口氣,舉目望去,看到一道嬌小的身影,遠遠站在大陣旁邊,像在剝雞蛋殼一樣,把那倒扣的血色巨碗一點點剝開。

  眾人:「……」

  「是她!是她!」一個修士忽然驚呼出聲,「就是她滅了祭淵的血偶!她就是那位隱世大能!她來了,她來了!」

  「嘶——深藏功與名的那位?!」

  「決計不會有錯!這世間,除了她,誰還能徒手撕了這般恐怖的魔陣?!」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啊!」

  林啾撕了一會,不耐煩了,拽住一片陣殼,呼啦啦地抖。

  便看見那堅如磐石的巨陣一點一點崩潰了,像是被震碎的玻璃穹頂一樣,坍塌下來。

  漫天破碎光點之中,林啾垂著一雙好似沒睡飽的眼睛,扁著嘴,噠噠噠向著眾人走來。

  九天之上的神女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她徑直走到秦雲奚面前,打量他片刻,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把命輸給了我夫君,又跑到這裡作甚?」

  一邊說,一邊隨便撿起根枯枝戳散了他身邊的血偶。

  嗯,夫君交待過,不能用手碰。

  死裡逃生的修士們低聲歡呼起來,望向林啾的目光狂熱且崇拜。

  秦雲奚面露慘笑。

  他盯著林啾這張在月色下更顯絕美的小臉,半晌,悲憤道:「蒼天無眼!蒼天無眼!什麼苦心修行根本沒有半點鳥用,全不敵這天道親女兒!卓晉那個廢物真他媽是撞大運,怎麼就讓他押到寶了!真他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哈!靠著女人吃軟飯的男人有什麼用!活著有什麼意思,我若是他,早他媽自我了斷了!」

  滿心不忿無從宣洩,便開始惡意滿滿地攻擊卓晉。他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死之前,想在林啾和卓晉之間種上一絲嫌隙。

  當真時也命也,若不是那大魔忽然襲來,當初這對男女早已死他的劍下!

  林啾茫然地眨著眼睛,完全搞不懂秦雲奚的腦回路。

  她覺得這個人可能是瘋掉了——明明是小先生每日辛苦掙錢養她啊!她才是游手好閒的那個,每日聽戲吃瓜,在外面瞎逛,想起來還有點臉紅呢。

  一群緊張兮兮的大修士中間,偏著腦袋滿頭霧水的林啾像個異類。

  大陣徹底破滅,一眾正道修士持劍逼近。秦雲奚知道已到末路,慘笑三聲,自斷了心脈,癱成一地黑乎乎的魔翳。

  他死去之時,數千里之外的卓晉受因果反噬,口噴鮮血,重重喘起粗氣。

  王衛之嚇得不輕,急急攙住卓晉。

  只見卓晉唇角一勾,狠聲道:「早晚的事。趕早不趕晚。你,去吧。」

  他擺擺手,逕自回屋睡下。

  等到林啾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回來時,卓晉很隨意地翻了個身,長臂攬住她,將她攏進懷裡,隨口親了親她的頭髮。

  林啾偷眼打量著他,月色之下,男人的面容更顯得清秀俊美,今日不知為何又添了幾分孱弱,更像個病弱書生了。

  她深深拱進他的懷裡,攬緊了她的珍寶。

  又過了許多年。

  忽一日,卓晉帶著她開始遠遊。

  夫婦二人走過許多地方,來到一處人來人往的仙域城池。

  這座城以製作精良的桃木偶人出名,卓晉看起來對那些能夠自己動的偶人很有興趣,每日帶著她在街上瞎逛。

  難得他白日不用出門去工作,可以整天陪著她,林啾自然是心花怒放,與他一遍又一遍地趟過那些街道,每一日都有說不完的新鮮話。

  直到那一天。

  城中來了一隊奇怪的人。

  林啾記得那些面孔——都是萬劍歸宗的人。

  目光落到領頭的人身上時,林啾倒抽了一口涼氣,呆住了。

  怎麼會是,秦雲奚?!

  他不是死了嗎?

  再定睛看,發現這個人雖然長相和秦雲奚一模一樣,但氣質神態完全不同,不知為何,看著他,林啾不禁有種錯覺——這是她的小先生。

  她呆呆地偏頭看自家夫君。

  只見卓晉的黑眸中閃爍著她完全看不懂的笑意。他的大手緊緊攬住她的肩,帶著她,逕直走向那一行人。

  領頭那人很快就發現了這對奇怪的凡人夫婦。

  視線相觸,卓晉挑釁地笑,笑容肆意張狂。

  旋即,他垂下頭,在大庭廣眾之下,深深地吻他的啾。

  林啾:「……」

  她被吻了個七葷八素,待他鬆開她時,她睜大了水霧迷濛的眼,吃驚地看著自己這個向來克制守禮的夫君。

  「愛我麼?」卓晉問。

  林啾心尖直顫,道:「嗯。」

  「只愛我?」

  她的臉頰發燙,低低應道:「當然了。」

  「嗯。」他滿足地笑著,將她攬在懷裡,然後挑起唇角,衝著情敵得意地笑,笑得像個猖狂的孩子。

  魏涼:「……」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

  ……

  桃木偶人城之行很快就結束了。

  林啾一頭霧水,隱約總覺得卓晉就是特意跑到某人面前耀武揚威,但她沒有任何證據。

  又過了許多年,她發現自己的修為好像高過頭了,這個世界有點兜不住她。

  卓晉心中有數。

  到了一個適合的夜晚,他不再讓她背對著他,而是捧住她的臉,細細地親吻著,深深地疼愛著。

  漸入佳境,他的額心浮起印記,瞳色變金,尖牙刺出唇角。

  林啾的震驚被他死死封鎖。

  極致的眩暈之中,二人破碎虛空,回到神域。

  記憶回歸。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見她這個自己醋自己的夫君唇角挑著壞笑,眉眼之間一片滿足。

  「嗯,這下圓滿了。」

  他低沉地笑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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