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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魏涼,不要!

  柳清音怒斬刻生骨,拔腳就往洞府外面沖。外頭恰好很應景地落下了暴雨,她無心用靈氣護體,被澆成了落湯雞。

  順著山路跑出大老遠,卻發現秦雲奚並沒有追上來。

  她遲疑地回頭去看,只見一簾雨幕遮住了洞府,對方根本就沒有踏出半步。

  怎麼回事?!

  刻生骨都斬了,他應當知道自己不是在和他鬧,而是真的要決絕分手了——他,為何不挽回?!他就放任她這麼離開嗎?!

  方纔她還曾憤怒地想著,這一次絕不輕易原諒他,若他想復合,那就必須承諾從今往後再也不與別的女人來往。

  可是,他看起來根本沒有一點要挽回的意思……

  一腔上頭的怒血漸漸冷凝,柳清音在暴雨中呆立了片刻,心中的憤怒彷彿被澆熄了,盡數化成了悲傷。

  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嗎?他是不是早就在等自己主動說分手了?自己一走,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和那些女人在一起,是不是?!

  怎麼辦?怎麼辦?

  就這麼放手嗎?

  甘心嗎?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這般想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沉,終於定在了山路上。

  此刻,秦雲奚正顫著手,從地上撿起了那塊刻生骨。

  他的臉色隱隱有一點發青,心中最不願記起的事情排山倒海一般撞擊而來。

  幸好柳清音走得急,一眼都沒看這塊骨頭。

  若是她看一眼,便會發現,它並不像旁人的刻生骨那樣,瑩瑩似玉。

  這塊骨頭是灰白髮青的,像是即將腐朽的枯骨。

  秦雲奚自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具身軀,終究不是他的。清音,終究也……

  心緒剛剛落至谷底,忽然聽到「啪」一聲響徹洞府。

  那是布質的鞋底吸飽了水之後落在地上的聲音。

  秦雲奚怔怔抬頭,先是看見一件濕透的白衫,緊貼著玲瓏的弧線,然後便見柳清音滿頭烏髮濕濕地粘在腦袋和面頰上,俏麗的臉龐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秦雲奚的心忽然便碎了。他慌忙運起暗勁,將掌心的刻生骨捏成了碎末,悄悄灑向身後。

  「清音……」

  不到半個時辰,柳清音的怒火彷彿就已被外面的暴風雨徹底澆熄了,她的眸中只有哀傷,就像方才決絕分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樣。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她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再理別人了好不好?只陪著我,好不好?」

  秦雲奚瞬移上前,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她身上的濕氣一瞬間便打濕了他的前襟,他重重垂下頭,吻住她,用拆了她的力道惡狠狠地輾轉親吻。

  唇齒間很快就瀰漫起血氣,不知磕破了誰的嘴唇或是牙齦。

  一件濕裳和一件半濕的裳被重重摔在地上,兩道身影死死糾纏,像是要殺了對方。

  這一場恩愛當真是瘋狂至極。

  洞府外的天光明了暗,暗了又明,不知過了多久,兩個彷彿又被暴風雨淋過一場的人總算是氣喘吁吁地平靜下來。

  「清音……」秦雲奚的聲音變得懶了許多,「天雀宗宗主的事,我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總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讓秦雲奚覺得其中好像有什麼陰差陽錯的誤會。

  然而柳清音並不讓他深想,她狠狠翻身,抵住他,惡聲道:「方纔不是說好了絕口不提從前!」

  「好好好。」秦雲奚急急告饒,「我記得。亦不會再與別的女人多說半句話。」

  柳清音滿意地彎起唇角。

  秦雲奚繃下臉:「不過清音,你也要記住自己答應我的事情。」

  「我和佑然只是朋……」她低低地嘀咕了半句,然後趕緊打斷,笑著對他說道,「從今往後,我也絕不再與王衛之單獨見面!」

  「嗯。」秦雲奚瞇著眼睛,笑了兩聲之後,又一次翻身壓下。

  二人總算是徹底和解了,將那些不愉快的糾結過往草草打成一個包裹,扔進記憶的角落。

  只要往後不再發生類似的事,那只包裹便不會被拆開,只會永遠靜靜地待在那裡,直到腐爛消失。

  「夫君……」她在起伏之間,顛簸地問道,「什麼時候,我們重新結骨?」

  「不著急。」秦雲奚用力答道,「飛昇在即,正好脫胎換骨,屆時,我們再結仙骨。」

  「可是我怕你被人搶走。」

  「小傻瓜,不可能的,永遠永遠也不可能。清音,你是我的一切,沒有你,便不會有今日的我,清音,你不會明白我的心……」

  那顆,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心。

  ……

  此刻,被道侶全家單方面開除了女婿資格的慕容春,正風塵僕僕,趕回宗門。

  慕容春這個人天賦算得上是極高,運氣也向來不錯。

  若是不和魏涼、王衛之這些開了掛的人生贏家相比的話,慕容春完全當得起「一代宗師」之名,能創業,也能守成。

  有些時候,人的能力是逼出來的。

  若是世間無魏涼,如今挑起萬劍歸宗重擔的必定是慕容春,只消在這個位置上磨煉些年頭,他便可以完全勝任。

  此刻,慕容春又一次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林秀木和王衛之都跟丟了的眉雙,卻被他給找到了。

  他並非用了什麼聰明厲害的法子。能找到眉雙,只是因為耐心和仔細。他沒放過任何一絲她的氣息,哪怕再微弱,再古舊。

  循著那一縷立刻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間的氣息,慕容春找到了三個墓穴以及一個衣冠塚。

  這裡是洞庭。三個墓穴的主人分別是鄭子玉、林秋和林冬,衣冠塚主人則是林秋和林冬之父、洞庭小宗青寅宗的老宗主林遠。

  其中,林秋之墓已被掘開,棺中屍骨被竊走。

  眉雙帶走了屍骨,卻將一縷極細的本命血籐遺漏在了棺蓋的夾縫中。

  憑著這一縷本命血籐,慕容春確定了這個在暗境中御屍偷襲眾人的傀儡師的身份——正是世人都以為早已不在世上的蓬萊女尊主,眉雙。

  破案之後,慕容春飛快地整理著已知線索——蓬萊已覆滅了幾十年,女尊主既然未死,為何要長年避世?一個消失了幾十年的人,為何甫一現世,便竊走了林秋的屍骨,御屍攻擊另一個蓬萊遺民?這般看來,暗境中有髓玉花的消息,必定是眉雙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淺如玉入暗境,然後取她性命。

  思來想去,總覺得整件事情看起來就只像是兩個女人爭風吃醋的樣子。雖然讓人有些難以理解,但女人之間的仇恨,向來是男人們無法理解的。

  比如小師妹柳清音為何就是看自己的道侶百般不順眼,這個問題慕容春已經煩惱了幾十年。如今雖然還是管柳清音叫師妹,但事實上她已經是師娘了,所以慕容春沒辦法說她,只能盡力安撫自己的道侶,不讓她覺得他和師妹一起欺負她。

  推己及人,眉雙潛伏幾十年,只是為了殺淺如玉的話,慕容春覺得勉強也能說得通。

  但整個事件卻有一處最說不通的地方,就是那具屍骨怎會是林秋。

  如果眉雙竊走的不是林秋的屍骨,而是在路邊隨便撿一具什麼骨頭的話,那麼這整個事件差不多可以定性為爭風吃醋了。偏偏,眉雙不遠萬里繞道洞庭取走的是林秋的屍身,而且依據這本命血籐來判斷,眉雙大約在這裡施過什麼術法,將那具已化為白骨的屍身復原成了生前的樣貌。

  林秋才真正是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人,若不是這次循著痕跡找到這裡的話,慕容春早已忘卻了這號人物。

  一個死在九十餘年之前的劍君前妻,和一個失蹤了六十餘年的蓬萊女尊主會有什麼關聯嗎?

  這事實在是處處透著濃濃的詭異,讓人不得不多心。既然眉雙動了林秋的屍身,那整件事,必定與萬劍歸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慕容春安排了人手,利用眉雙的本命血籐來尋蹤,很快就鎖定了她的位置——寂魔嶺。

  那個地方早已荒棄了許多年。

  自從劍君與王氏家主合力滅殺血魔祭淵和人偶,救出小師妹柳清音之後,寂魔嶺便成了一座荒山野嶺,無人踏足。

  眉雙竟藏在那裡嗎?

  慕容春帶人追到寂魔嶺,發現那裡密佈著血色結界,防禦之強,竟連半隻腳踏入劍君級的慕容春也無法撼動分毫。

  於是他讓幾個好手在附近守著,自己匆匆趕回宗門,找秦雲奚報信。

  一入宗門,便發現每個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模怪樣的。

  「劍君何在?」他抓住一個負責日常起居的管事問道。

  管事眼角直跳,回道:「劍君在主峰洞府,交待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慕容大劍仙……您,總算是回來了!」

  慕容春一頭霧水:「查到兇徒行蹤,我自然要回來稟告。」

  管事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那您還是趕緊到主峰面見劍君吧。您多保重,萬事心寬些。」

  雖然管事的舉止實在奇怪,但慕容春向來穩重,只端端正正地拱了下手,便掠向主峰。

  隔著大老遠,秦雲奚便已感覺到了慕容春急匆匆的氣息。

  他扶柳清音起來,二人收拾乾淨,裝模作樣對坐飲茶,等待慕容春進來。

  慕容春頃刻便至。

  「師尊。」慕容春行了禮,又對著柳清音行了個介於友愛與尊重之間的小禮,稟道,「弟子已查明,兇徒乃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秦雲奚不動聲色地望了柳清音一眼,意思便是——看見了沒有,木柔佳的線索是真的。

  柳清音佯裝不知,擺出一副極有興趣的樣子:「哦?!蓬萊女尊主,竟然躲過了蓬萊覆滅那一劫麼?!她為何要對淺如玉動手呢?我猜必定是因為淺如玉不檢點,覬覦男尊主,對不對?」

  慕容春一本正經地答道:「其中恩怨,尚未可知。但這一次,我查到了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那具被眉雙驅御,在暗境中攻擊我等的屍首,竟是林秋。」

  他沒有繼續說,只垂目看著地面。

  關於林秋的種種,由他來講,不合適。

  「林秋?」秦雲奚彷彿思索了一會兒,遲疑地問道,「哪個林秋?」

  「不會是那個吧!」柳清音吃驚地說道,「洞庭那個林秋?」

  慕容春回道:「不錯。」

  對那個林秋,柳清音倒是不知為何十分包容,只聽她猶猶豫豫地說道:「沒道理啊,那個女子,一生平平無奇,死得也甚早,不可能和蓬萊有什麼牽扯的。」

  秦雲奚望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感慨。

  清音總說他變了,其實,她也變了許多,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當初面對林秋時,她並不像現在這樣總是無理取鬧。那時林秋霸佔了正妻之位,看清音十分不順眼,處處為難,還往她茶水中下毒。

  那時,清音一直默默隱忍,並不與林秋發生衝突,更不向自己告狀。若不是自己時刻盯著,清音不知要受多少委屈。那時的她,當真像是一朵搖曳在風雨中的純白芙蕖,惹人心生憐惜。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變了呢?大約便是結侶之後吧。

  她總說男人得到之後便不珍惜,其實女人也是一樣的。從前那些謹小慎微,處處為他考慮的小心思,漸漸就變成了專橫霸道的大心思。

  她變得草木皆兵,多疑任性。一邊怨他不該與淺如玉木柔佳等人來往,一邊與那王衛之糾纏不清。

  秦雲奚急急打斷了思緒——怎麼又想那些了,明明說好了再也不提過往。

  慕容春道:「我追到寂魔嶺,發現那裡密佈血腥結界,竟是連我也無法撼動,是以急急回來稟告師尊。師尊,如今真相撲朔迷離,人手又嚴重不足,是否該解了二師兄的禁足令了?」

  顧飛已被關在思過嶺許多時日。

  因為他擅自開啟了護宗大陣,說是師尊的交待。那幾日,宗裡恰好有許多弟子都生了妄心,說是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還鑽進了自己的身體中。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鬧得很厲害。

  秦雲奚回宗之後,直斥他們胡鬧。當時柳清音身受重傷,於是秦雲奚也沒有細問,只將那些散佈流言的弟子全部罰了禁閉,連著小頭目顧飛一起通通關進了思過嶺。

  此刻想起來,秦雲奚總感覺心頭有兩條模糊的線,隱隱約約就要連在一起。

  那點靈光彷彿近在眼前,但每一伸手,它便像狡猾的魚兒一樣溜走。

  正待凝神靜思時,忽然聽到柳清音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那便讓二師兄出來做事吧,四師兄你這陣子恐怕有得勞心了!」

  一提這事,秦雲奚也頗覺頭疼。

  他揉著額角問道:「你追蹤眉雙時,是不是曾進過青樓?」

  慕容春瞠目結舌:「我,我進青樓做什麼!這,這……絕無此事!我追著一縷幾不可察的氣息,尋到了洞庭,然後便趕去了寂魔嶺,之後,便急忙回來稟報。」

  秦雲奚心中的靈光又一次閃過,他正要去抓,又一次被柳清音打斷。

  只聽她大笑一聲,語氣滿是嘲諷:「我就說嘛,那些人必定是污蔑四師兄的!師兄!你那個道侶龔琳跟別人跑了!她還倒打一耙,說你進青樓,做了對不住她的事,要和你分手呢!」

  「不可能。」慕容春先是下意識地否定,然後急急望向秦雲奚,「師尊,此話當真?」

  「是。」秦雲奚臉色也有些不好,「龔宗主的態度十分惡劣。慕容,你最好有個準備。」

  柳清音笑了起來:「四師兄乃是半隻腳踏入了劍君級別的人物,也不知那龔琳吃錯了什麼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我所料不錯,她定是埋怨四師兄不肯給她靈丹妙藥助她一天登天,結果就被別人用小恩小惠給騙走了——人哪,就是貪得無厭。」

  「師妹,請慎言。」慕容春臉色發青,「龔琳不是那種人。」

  他長吸一口氣,道:「師尊,弟子本該以公事為重,但此事事關弟子聲譽,且拖得越久岳父恐怕誤會越深,是以,請允弟子先前往天雀宗一趟,處理此事。」

  「去吧。」秦雲奚道,「你尋到兇徒藏身寂魔嶺,已是大功。後面的事無需你掛心,且先去處理家事。」

  「是。」

  慕容春急急告退,一眼都沒有看柳清音。

  看著那道身影利落地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不由得感到有些憋屈:「四師兄怎麼這樣啊,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他為什麼要生我的氣呢?搞得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一樣。」

  秦雲奚心中煩悶不已,頭也有些隱隱作痛,只道:「他乍聞此事,心情必定不好,你與他計較什麼。」

  「也是,」柳清音歎息,「四師兄也真可憐,怎麼就栽在那麼一個女人的身上,分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哪都不如……哪都一般般,能嫁給四師兄已是天大的福氣,偏偏不知足。你看著哪,像這種壞女人啊,最是容易讓男人泥足深陷,捨棄不了!」

  秦雲奚心中再次湧起一股煩躁,他總覺得她在指桑罵槐,又想拿木柔佳說事。

  偏偏她又不挑明,讓他一腔暗火無從發作。

  「龔琳平時,倒是十分規矩。」秦雲奚冷聲道。

  柳清音沉下臉,半晌不說話。

  秦雲奚猶豫半晌,終於沒忍住,還是開口了:「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屍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內情,若是牽出什麼陳年舊事……無論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他的眸光頗為無奈。

  當初他與林秋,頂著夫妻之名,也曾單獨相處過。若是那些舊事被重提……他想一想便覺得無比頭痛。

  「我自然信!」柳清音道,「我何時疑心過你與林秋了?」

  她遲疑片刻,又道:「林秋那個人,雖然心術不正,但都壞在明面上,最終不是也被你親手殺死了嗎?其實她挺可憐的。」

  「嗯,」秦雲奚清了清嗓子,「清音,步入大乘後期,問心劫隨時可能到來,你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柳清音笑得明媚,「我從來問心無愧,無論元嬰的弱劫,還是大乘的強劫,都難不倒我!」

  秦雲奚默默點頭。

  反正清音的問心劫,絕不可能是林秋就對了。

  ……

  就在柳清音與秦雲奚分分合合的時候,林啾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她把魏涼悄悄拉到青樓的後院,垂著腦袋,把兩個食指放在身前輕輕對點著,語速很快地問他:「你到底還要不要娶我了?你就不怕我被別人拐走嗎?」

  魏涼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過來。

  她是在怨他,還未與她結為道侶。

  他展顏一笑,將她拽進了懷中。與她嬌小的身軀相比,他的手掌顯得極大,幾乎能覆住她整個後腰。

  手掌緩緩向上,點在蝴蝶骨下。

  「你早已……無路可逃。」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林啾察覺到了很明顯的異常。

  她後背的骨骼,已有一塊變得全然不同。

  變化並不是此刻才發生的,那塊小小的骨骼早已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材質,既像金鐵一般堅硬,又似暖玉一般溫軟。它藏得隱秘,她自己從未察覺。

  「怕你痛,便在你無暇顧及疼痛的時候,與你交換了刻生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手指隔著大紅袍,輕輕觸碰那塊象徵著愛意的骨骼。

  林啾頓時明白了何為軟肋。就像是肘彎的那處麻穴一般,一碰刻生骨,渾身便覺酸酸軟軟,更有另一股奇異的暖流流入心臟,心都好像要化了。

  「別,別……」她弱弱地哀求著,縮起背,不讓他碰那塊骨頭。

  他愉快地笑著,鬆開了她。

  她有些吃驚:「這麼大的弱點,為何要放在可以輕易碰到的地方?若是對敵時……」

  魏涼微笑搖頭:「於旁人而言,它是金石,於道侶而言,它是軟玉。」

  林啾明白了,結骨,便是相愛的兩個人將自己的死穴拱手奉給對方。

  她退開一步,盯了他一會兒,問道:「那你的呢?也在那裡嗎?」

  他傾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想知道,自己來找。」

  她緩了片刻,忽然後知後覺地知道了他是在何時與她交換刻生骨的。當時,她只以為他在極致亢奮狀態下,咬了她一口。

  那個時候,她確實是顧不上這一點輕微的疼痛。他伏在她的背後,掌控一切。她渾渾噩噩,身上沒有一個地方屬於自己。

  「魏涼……」她的臉頰紅紅的,就連眼中泛起的淺淺波光也被映成了淡紅色。

  「嗯?」他的眸色暗了許多,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嫣紅小巧的唇瓣。

  「下次,我想和你面對面。」她羞得眸光晃動,「我想看著你,我還要找你身上的刻生骨。」

  他默了片刻,然後道:「我的樣子,你會害怕。」

  「不會,」林啾趕緊表白,「卓晉重傷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了,我覺得……嗯……其實如果你變成那個樣子的話,會很有野性,讓人興奮。」

  他閉了閉眼,有些無語地伸出一隻大手摁住了她的腦袋瓜子。

  「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恨恨道。

  林啾破罐子破摔,乾脆死皮賴臉地盯著他,一個勁兒傻笑。

  魏涼呼吸微滯,額角突突直跳。

  會讓她……興奮嗎?

  他忽然有點躍躍欲試。

  然而轉念一想,此刻身負重傷,以往需要拚命壓制的那些力量……眼下根本就使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將她捉進懷裡,使壞一樣用指尖敲她的刻生骨。

  「啊!……別!別!魏涼!不要!」

  一個誤入後院的買花客恰好撞見了這一幕,只聽他「哎唷」一下怪叫了起來,瞬間酒醒,喃喃自語道:「果然,果然,青樓的姑娘都是騙人的!這分明啥也沒做啊,咋就叫喚成這樣了……嗐,搞得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多麼龍精虎猛,敢情都是騙子!算了算了,還是回家陪媳婦去!」

  魏涼:「……」

  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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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玄門密鑰

  慕容春趕到了天雀宗。

  再見龔琳,恍若隔世。

  這個圓圓臉的妻子,彷彿幾日之內便長大了一般,見到他,不再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一樣,唱著歌撲到他的懷裡。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父母身後,看他的眼神就像面對一個普通的客人。

  當著岳父岳母的面,守禮的慕容春自然不可能直接向她詢問,便只好按捺著心頭不安,向二老解釋自己並未踏足過青樓。

  他說得有理有據,每一日趕了多少路,在何處停留多久,都是有據可查。

  龔宗主總算是神色稍緩,但他依舊沒有鬆口,只道:「那麼,慕容大劍仙認為,你的師尊,劍君大人,在感情之事上,品性如何?」

  「啊……」慕容春面色惶恐了一瞬,「師尊為人,自然是端方正直,感情上……伉儷情深,忠貞不渝。」

  哪有弟子在背後說師尊壞話的道理!

  但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是,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許多,稍有遲疑。

  這些年,木柔佳來得實在是太頻繁了些,都快在萬劍歸宗裡安營紮寨了。

  前陣子還有個淺如玉……

  再加上那個隨時準備收拾包袱進來做妾的雲間白……

  龔宗主人老成精,看著慕容春的神色,心中便十分瞭然。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明白了——慕容春也知道劍君大人背著柳清音有別的女人,只不過無法在背後說師尊壞話而已。

  龔宗主便冷笑道:「你師從劍君,想來各方各面都會學習到位。與我們阿琳,亦是『伉儷情深,忠貞不渝』了?即便身邊鶯鶯燕燕環繞,也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是吧?」

  「不不不不,」慕容春趕緊擺手,「我生性愚鈍,最是害怕女子吵得頭疼,哪敢與什麼鶯燕多有往來。有龔琳一個,此生足矣,再無所求。」

  圓圓臉的女子早已淚盈於睫,死死抿唇不吭聲。

  慕容春的神色實在是太過誠摯,龔宗主只能暗自歎息——此子若是裝的,那麼必定將成一代梟雄,成就無邊霸業。

  「阿琳,你願不願信?」龔宗主把問題拋回給女兒。

  慕容春滿懷期待,抬眸盯住自家道侶。

  數日不見,她憔悴了些,圓圓的臉龐微微凹下一點,更顯清麗。慕容春的心中忽然湧起萬般柔情,恨不得立時將她攏入懷中,把她喂胖兩圈再說其他。

  「我信。」龔琳總算是抬起眼睛來,看了慕容春一眼。

  慕容春大喜。

  卻聽龔琳又道:「但是,我還是決定將刻生骨還給你。慕容,你我差距太大了,我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我配不上你。」

  慕容春正要開口,龔琳卻立起手掌制止了他,繼續說道——

  「若我是能夠與你並肩的女子,那麼,聽到你在青樓的消息,我立刻便可拎了劍殺上門去。若我有你這般的修為,你師娘擠兌羞辱我時,我便可痛痛快快和她打上一架。若我的宗門能媲美萬劍歸宗,那麼,我閉關的父親,就不會被迫出關,接見他完全不想多看一眼的人。還得賠著笑。」

  慕容春如遭雷擊:「阿琳……我竟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龔琳臉上的微笑無比痛苦,卻又帶著分娩一般新生之氣:「所以,慕容,我們各自安好吧。與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不怨你,我們好聚好散。來,取走刻生骨,再把我的還給我——你看,我與你多不般配啊,我連取下你刻生骨的能力都沒有。」

  慕容春沉默片刻,眼中浮起堅毅的光芒。

  他反手召出了劍。

  龔宗主夫婦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似是歎息,又像是解脫。

  龔琳閉上眼睛,強忍淚水,將自己的手臂遞向慕容春。

  「錚——」

  「鐺啷——」

  三個人驚愕地望向地上斷劍。

  慕容春單膝跪地,揚著頭,眼底隱有淚光晃動:「是我無能,令岳父岳母與妻子誤會至此。今日,慕容春斷去本命仙劍,劍意亦廢,從此只是一個尋常的修士罷了,還望不要嫌棄,再多給我一次機會。」

  「你……你……你……」

  龔琳震撼到失語。

  慕容春微笑:「師尊對我有再生之恩,慕容不敢叛出師門。如今雖然廢了劍意,但回宗做個管事頭子也還是可以的。希望夫人不要嫌棄我,我仍能養家的。」

  龔琳哪裡還能按捺得住,當即撲上前來,與他抱頭痛哭。

  ……

  大劍仙慕容春為了道侶自毀前程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青樓。

  座下弟子個個用老母親一般愁苦的眼神望著慕容春,長吁短歎不止。

  慕容春也是急了眼:「……絕無可能!什麼道侶,今生今世,我,慕容春,絕對不會尋什麼道侶。」

  他撫了撫身前的本命仙劍,滿臉無語:「為了一個女人斷劍?我就算死,就算走火入魔,就算再過十個一百年,也絕無可能迷上什麼女人!」

  林啾:「……」真香警告赫然來襲。

  這件事,倒是讓林啾記起了一段劇情。書中,慕容春修為盡毀,回到萬劍歸宗管理後勤事務的時候,正是柳清音與秦雲奚好得蜜裡調油那一段。

  一次雨夜大鬧之後,秦、柳二人都意識到對方在自己心中究竟有多麼重要,於是二人抵死長談,解除了之前的種種誤會。

  夫婦二人合好之後,見慕容春因為家事不合而鬧得修為盡毀,替他感到無比惋惜,時常便到他的蒼松峰去勸解一二。慕容春的道侶脾氣有點驢,動不動就替慕容春把人擋在洞府外,說他要靜心休養,誰也不見。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柳清音拋之腦後了,因為她正是在這個時間段,遇上了大乘的問心劫。書中沒有提及問心劫是怎樣渡過的,只知道柳清音雖然順利渡劫,但神魂卻受了重傷,秦雲奚心痛不已,四下尋找淺如玉,想向她討那最後一株髓玉花。

  林啾扯了扯魏涼的衣袖。

  魏涼心領神會,帶著她到了一處無人的清靜地方。

  「我要報仇。」林啾眉眼彎彎,笑得狡詐無比,「我元嬰渡劫時,柳清音曾用玄門密鑰闖我劫境想要干擾我,這一次我向她要討回來。」

  報仇其實只是借口。

  這個世界的柳清音,與林啾並無交集,林啾不會把另一個柳清音的賬算到她的身上。

  只不過直覺告訴林啾,柳清音的大乘問心劫,極可能與林秋有關。

  林啾非常想知道自己與林秋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聯,她也想對林秋這個人多一些瞭解。至於柳清音……進入劫境先看她做了些什麼,再決定要不要收拾她。

  魏涼滿眼笑意,道:「好。」

  他看過秦雲奚的記憶,自然也知道柳清音馬上要渡劫了。

  思忖片刻,他道:「玄門密鑰,應當是在王衛之的手上。」

  「不錯,我也這麼認為。」林啾點點頭。

  在現世,因為魏涼和林啾橫插一腳,讓秦雲奚先一步取到了玄門密鑰,又在臨死時把它交給了柳清音。

  但書中卻不同。書中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過玄門密鑰這件東西,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王衛之與王陽焰共情之後,便取走了玄門密鑰。

  卓晉那性子不像是會替旁人保管傳家之寶的,所以那玄門密鑰,八成就在王衛之那裡。

  林啾問:「他會把玄門密鑰藏起來還是帶在身上?」

  魏涼篤定淡笑:「帶在身上。」

  她挑眉:「為何?」

  他神秘一笑:「他『放不下』。」

  「哦……!」林啾恍然大悟。

  但是,怎麼取?

  王衛之的修為在大乘中期,劍意已達劍君級。

  若想強取,只能由林秀木和林啾聯手來打敗他,那必定將是十分慘烈的一戰,況且王衛之性子又獨又傲,恐怕寧死也不會交出密鑰,除非打死他然後搜屍。

  若不強取,無論利誘還是勸哄,都行不通。王衛之與王陽焰共情過,他知道父母雙親至死都在信守承諾,為人子的他,又怎麼可能把玄門密鑰拱手讓人?

  魏涼靜靜地站在一旁注視著林啾。

  他想看看她的小腦袋瓜子裡面又要蹦出什麼新奇的辦法。

  「夢香。」

  她徑直把小手伸進他的乾坤袋,掏了一會兒,掏出一小盒黑色的熏香。

  魏涼挑眉望著她。

  這是二人在夜市上淘回來的小玩意兒。點上這熏香,屋中熟睡的人便能在夢中相遇。那店家曾擠眉弄眼告訴魏涼,用這個,可以嘗試許許多多平時做不到的玩法,在夢裡,任何姿勢都不是問題。

  用它來對付王衛之?

  魏涼略有些不解。

  一是,身為大乘中期的修士,王衛之早已不睡覺了。

  二是,劍君的劍意便是自身意志,即便入夢,也無法被蠱惑。

  想讓一個男人迷失神智……

  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啾兒,我不允許你以身犯險。」

  「想到哪裡去了!」林啾嗔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打算色誘他吧?」

  「沒有以為。」魏涼一臉嚴肅,眼風斜斜掠向一旁,很不爽地望著樹上一隻鴉。

  林啾憋住笑,踮起腳,伏在他的肩膀上,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兒話。

  魏涼的眉頭漸漸舒展,有些無奈地歎息:「你啊……」

  二人很快就鎖定了王衛之的位置。

  這麼些年,卓晉依然住在涇京的那間小院子裡,而王衛之,則買下了一整條街,大刀闊斧建了一座巨大的、堪比王孫府邸的大宅子。偶爾到凡界來聆聽卓晉的『聖訓』時,若是不急著回去,他便會住在這間大宅子裡,獨自飲上幾日酒。

  恰好,這幾日王衛之又在凡界躲懶。

  林啾二人並沒有現身。她選了一間環境上佳,遠離卓晉的客棧住下,挑出一件鵝黃色的雲裳,循著記憶,將它改成極為簡單的樣式。

  在魏涼的幫助下,她很快就做好了。這下,林啾更加確定身上的大紅袍是魏涼親手做的,心中又多暖了幾分。

  她換上改制好的黃裳,把長到蝴蝶骨附近的烏髮斜斜挽了個鬆鬆的髻。

  「好看嗎?」

  「嗯。」

  她天生麗質,鵝黃色更襯得膚白似玉,烏髮如墨,纖長的脖頸如鶴一般。身上的衣衫樣式雖然極為簡單古舊,但與當下流行的立領衣裙相比,更增添了許多古典韻味。

  「那我去了。」

  她出了門,悠然走街串巷,把涇京城整個逛了一遍。到了那些女子聚集的脂粉店舖和衣裳店舖時,她總是停留得特別久。很快,便吸引了無數艷羨的目光。

  偶爾有女子上前搭訕,林啾便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也不記得在何處買的衣裳了,只記得掌櫃稱它為『夢中等你』。」

  這等繁榮國都,一刻便值千金。

  林啾前腳路過一條街,後腳便有許多成衣鋪子迅速取了鵝黃色紗料,照著她身上的樣式開始製衣。等到林啾逛完一圈回到客棧外時,發現跟風最快的女子已穿著和她身上極為相似的黃裙,挽著斜斜的雲髻,從背影看,幾乎與她一般無二。

  果然,追逐時尚潮流是人類刻入骨髓的本能。

  林啾偷笑著回到客棧,與魏涼攜著手立在窗邊,看著底下人潮如織。

  潮流這東西,就像是海洋中的紅藻一般。一旦鋪開,便要氾濫成災。

  等到次日,大街上行走的女子,已有近三成身穿鵝黃的復古長裙『夢中等你』了。

  林啾看了看掌心的夢香,踮起腳來,在魏涼唇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安心在這裡等我,我自有分寸,絕不強求,保證安全第一。」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令他無端地心安。

  「嗯。」他不甘不願地應了。

  林啾出了門。

  恰好遇上一道紅光沖天而起。

  王衛之這個人,從來也不懂得低調收斂。在凡人地界也動不動就御劍來回,還要搞得聲勢頗大。

  林啾施展解蓮渡,截住王衛之的去路。

  她背對著他,像一道幻影般立在雲上,守株待兔。

  王衛之遠遠看見了這道身影,剛一晃神,林啾便果斷化身虛空墨蓮,憑空消失在他眼前。

  「……」王衛之的心神中彷彿被擲入一塊巨石,整個人在半空僵了一瞬,然後掠到林啾消失之處。

  人已消逝。

  只餘一縷如夢似幻的鵝黃色紗線,慢慢向著底下墜落。

  王衛之不假思索,一掠而下。

  雙足落在地面的剎那,他的瞳仁瞬間收縮成了針尖。

  他喉嚨乾澀,死死盯著前方不遠處一道婀娜的身影。那個女人,斜挽著鬆鬆的髮髻,身穿著他記憶最深處的黃色衣衫,離他越來越遠……

  王衛之一個瞬移便到了那個女人身後,他喉頭抽搐,顫抖著手,摁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一回頭。

  半聲尖叫憋了回去,她漲紅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羞澀地衝他笑道:「郎君,有什麼事嗎?」

  王衛之失望至極。

  他失魂落魄地鬆開手,倒退兩步,飛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但一轉眼,他又看到了一個同樣打扮的女子。另一個,又一個,還有一個……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時不時就會出現一個與黃銀月生前打扮極為相似的女人,從他面前招搖而過。耳旁如夢魘一般,時時聽到有人在說——

  「夢中等你。」「夢中等你啊……」「是夢中等你?」

  他的喘聲越來越粗重,眼前的世界彷彿在不斷旋轉。

  他隨便抓住了一個女人,赤著眼睛,逼問她衣裳從哪裡買來的。

  很快,他便發現了真相——每一家製衣鋪子,都在賣這樣的裙裝,一夕之間,它便流行起來了。

  王衛之終於意識到,在近百年之後,自己的生母曾經的衣著打扮,忽然變成了潮流。

  他覺得他需要再待在卓先生身旁多一日,靜一靜神。

  到了卓晉的小院門前,猶豫片刻,王衛之還是放下了準備叩門的手。

  卓先生取不滅印痕的時候受了極重的傷,雖然他隻字不提,但王衛之與他相交數十載,豈會連他的狀態都分辨不出來。

  『罷了,這種事,說出來只會惹先生嘲笑。』

  他思忖片刻,默默回到自己豪華的府邸中,將存在樹下的酒全部取了出來,挨壇飲盡。

  望著那株特意尋來的松樹,他默默出了一會兒神。

  當初,王陽焰便是把玄門密鑰藏在了他後院的小松樹下面,還特意叮囑他不得在那株樹下撒尿。

  如今王氏宗家他的大院中,仍種著那株松樹,只不過樹下什麼也沒有了。

  飲完了存酒,他回到主屋的金絲大軟榻上,斜斜倚著雲枕,失神時,心底不斷迴旋著一個聲音。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王衛之的眼睛濕了片刻,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黃銀月,是你嗎?」

  他踢掉了兩隻長靴,彎起膝蓋,蜷在了榻上。

  「好吧,我也許多年不曾睡過覺了,就在這兒小憩片刻吧。」

  林啾此刻已用虛實鏡潛到了屋中。

  她徑直將手中的整盒夢香都傾倒在了床尾的香鼎裡,然後倚著牆壁,神魂入靜。

  ……

  迷迷糊糊間,彷彿聽到一個女聲在喚他。

  「佑然……佑然……」

  王衛之睜開眼,便見窗邊立著一道鵝黃的身影,頭挽雲髻,背對著他,正小心地替他關上窗戶。

  他急急咬住唇,嚥回一個「娘」字,只乾巴巴地問道:「是你嗎?黃銀月。」

  女子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聲音飄忽,帶著滿滿關切,道:「佑然,我現在極好,每日和夫君在一起,再無半點愁苦。你呢?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仇恨啊?」

  聲音輕靈飄忽,仿若近在耳旁,又好像遠在天際。

  又陌生,又熟悉。

  「佑然,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啊?」

  王衛之眸光劇閃,抿唇不語。

  他踟躇許久,終究近鄉情怯不敢上前,只梗著脖子問道:「你不是死了嗎?神魂俱滅,怎麼還能回來?」

  女子不答,只輕輕鎖好了窗。

  她並不轉身,遠遠站了片刻,輕輕歎息道——

  「為人父母,最大的心願不過是看到孩子平安快樂。佑然,放下吧,你若不安,那父親母親在天上看著,亦不會安穩。」

  王衛之覺得自己的喉結彷彿被一隻手重重攥住,鼻子裡像是嗆進了酸醋,難受得緊。

  「你就不恨王陽焰嗎?」他艱難地吐字出聲,「他,為了一把鑰匙,眼睜睜看著你死,你就不恨他?!一點也不恨?黃銀月,你一定要這麼虛偽嗎?」

  「佑然……」女聲輕輕地說道,「父親深愛著母親,母親亦是深愛著父親。真心相愛的人,無需言語,彼此的心意便是相通的。」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王陽焰違背誓言。他也知道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王衛之的喘氣聲重重迴盪在空曠華貴的大屋中。

  女子沉默片刻:「……或許吧。」

  王衛之狠狠眨著眼睛,像小孩子撒氣一般,把身上的錦被一腳一腳踢開。

  「你們,你們,你們很好哇!你們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對方!真是一對忠肝義膽的俠義夫妻,嗯?!」王衛之氣喘如牛,「啊,很偉大啊,很高尚啊!就那麼死了,很光榮啊,是不是!反抗會不會?殺人懂不懂?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還不是得靠我來報仇!」

  「佑然長大了。」女聲輕歎。

  「是啊,是啊!」王衛之發了狠,把金絲軟榻上的軟物盡數掀到了地上,聲音嘶啞道,「如今王氏已在我掌中,那些人,我也一個一個收拾了!我,已是獨當一面的家主,我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在我需要父母關懷的時候,你們去死,去死!現在,我已不要你們了,還回來做什麼!我不要你們!」

  「所以,是時候放下了呀……」女聲輕輕軟軟,「佑然,在天之靈,亦會為你感到驕傲。」

  「我不需……」

  「佑然,試著放下,試一試啊……」

  「我不!」

  「你就,試一次吧……」

  「我……」

  「試一試,放過自己,自由地……」

  女子的背影一點一點淡去,就像是化在了煙霧之中。

  王衛之一個激靈撲到窗邊,雙臂一撈,只撈到兩手空空。

  「娘?娘!娘!!!」這是王衛之人生第一次喊出這個字,一瞬間,那顆密閉的冰冷心臟上彷彿打開了什麼缺口。

  「娘——」

  王衛之從金絲軟榻上猝然坐起,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還沒罵完,你如何敢走!」他握起拳,捶在了軟榻邊緣。

  片刻後,他摀住臉,哭得像一個孩子。

  角落裡,一爐香正好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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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神母

  林啾與魏涼潛入王氏宗家,尋到家主王衛之居住的大院,用兩朵障菇隱匿了身形,雙雙蹲在潮濕的牆角,靜默等待。

  『會成功嗎?』林啾小蘑菇晃動著自己的蘑菇帽,輕輕撞擊魏涼大蘑菇。

  魏涼一看她的造型便知道,這個一路上自信滿滿的妻子,到了揭曉成績的這一刻,復又緊張忐忑了。

  他安撫地用帽簷罩住她。

  『安心吧。』

  柳清音的生辰八字很容易就搞到手了,而她的精血也恰好被林秀木收了起來——暗境中,發現御屍傷人的是眉雙之後,林秀木便順手收走了那把銹劍。劍上正好有柳清音的血。

  萬事俱備,只待玄門密鑰。

  王衛之他……會放下麼?

  就在林啾等得不耐煩,開始舒展著自己的蘑菇帽伸懶腰的時候,王衛之,回來了。

  第一眼見到他,林啾差點沒敢認。

  從前,王衛之總是束著高馬尾,走路時一雙細長的眼睛高高吊起,好像被那條重馬尾拽起來了一樣。但今日,他竟然用玉冠把頭髮全部束在頭頂,神色也穩重了許多,眼睛裡的陰鷙消散了大半,頗有些平心靜氣的樣子。

  唯嘴角仍然掛著一抹諷笑。

  他邁著沉穩的大步,走到院中的松樹下,抬起一隻手輕輕撫了撫樹皮。

  「是該放下了。」

  林啾小蘑菇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

  王衛之從懷中取出一隻透明的玉盒,托在掌心看了一會兒,然後隨手用劍刨了個坑,將它埋在松樹下。

  如今,小松樹已經長成了老松樹。

  他靜靜在樹下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林啾耐心等到王衛之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然後從牆角蹦了出來,跑到老松樹下,取出玉盒,掀開蓋子。

  便見一把泛著黑白二色光芒的奇異鑰匙懸浮在玉盒中。

  「是這個嗎?」

  「是。」

  二人正待離開,忽然感到一股狂烈的殺氣自身後湧來。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劍,反手發出一道虛空劍芒。

  「轟——」

  王衛之後院的小花園頃刻夷為平地。

  林啾摁下胸中翻騰的血氣,回眸望去。

  只見王衛之站在一片廢墟之間,目光冰冷,凝望著她。

  雖然此刻她早已換下了那件鵝黃色的雲裳,也沒挽那斜斜的墮雲髻,但王衛之還是認出了她。

  「假扮黃銀月。你很有本事。」

  林啾:「……」這不科學啊!王衛之的智商都掉線了兩輩子了,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就上線了呢?!

  王衛之冷笑道:「卓先生當真神機妙算。只聽我提到『放下』,便告訴我有人在等著『拾起』,讓我速速趕回來引蛇出洞。」

  林啾生無可戀地看了魏涼一眼——真是謝謝你的神機妙算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王衛之實在是狂傲到沒邊了,明知是計,偏偏還要把真正的玄門密鑰拿出來做餌。密鑰在手上,林啾便有辦法對付王衛之。

  此刻,王衛之正傲慢地把視線從她身上轉向她身旁的男人。

  看清這個男人的容顏,王衛之頓時驚呆了。

  「魏涼?!怎麼會是你……」

  啊哦。

  林啾聳了聳肩,攤手道:「本來不想讓你看見,便是省得大家尷尬。這下可好,那就敞開了說吧。」

  王衛之眼角微抽,警惕地盯住他們二人:「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王衛之,」林啾道,「你不要先入為主,覺得我們是壞人。」

  王衛之氣樂了:「難道不是?」

  林啾搖頭:「自然不是。你想一想,我昨日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為了你好?」

  王衛之冷笑不迭:「我只知你目的不純。」

  「我的目的,的確不純,」林啾老實地承認,「但我與你的目的其實也差不多。」

  王衛之皺眉凝視著她。

  林啾毫不介意地牽起了魏涼的手。

  王衛之頓時瞳仁緊縮,嘴巴慢慢張大:「你,你們……」

  「唉,」林啾道,「既然你看見了,那也沒必要瞞著你。我要玄門密鑰,目的便是要幫助柳清音放下。你也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挺辛苦的,皆是因為她心中執念太深,不願放手。」

  王衛之:「……」

  「你看,若是成功讓柳清音放手的話,既成全了我,也是成全了你。」林啾好脾氣地拉人入伙,「你和我,目的是一致的。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只不過無法放到明面上來說,因為那樣會造成很大的傷害,你應該明白的。」

  王衛之的腦容量不夠用了:「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讓清音放下魏涼,和我在一起?是這個意思吧?」

  「對對對。」林啾豎起大拇指,「聰明。」

  「你能有什麼辦法?」王衛之不信,「我什麼辦法都用遍了。」

  林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就比如我昨日對付你那樣。你看,我自始至終沒有承認過我是你娘,但你最後不也自覺喊了一聲娘麼。怎麼樣,如今心頭是不是敞亮多啦?王佑然,你看,連你這麼聰明的人都能被我成功開解,足以證明我很擅長替人解開心結。對付柳清音那種笨人,自然是小菜一碟。」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盒,展示自己的成果。

  王衛之成功被帶偏:「哼,還算是有一點本事吧。你要是真能讓柳清音忘記魏涼,倒是一件好事。」

  「那就這樣說定了。」林啾果斷拍板,「你要保密,在事成之前,千萬不要把我和魏涼的事情透露出去,若是激起了柳清音的醋意,讓她發現了我的存在,那就再無成功的可能。事成之後,我便會把玄門密鑰交還給你,喏,以魏涼的人格擔保。」

  魏涼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王衛之挑著唇角笑道:「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你叫什麼名字?」

  「你早晚知道。」林啾瀟灑地揮了揮手,「我們走了,不必送。」

  「嗤,誰愛送。」王衛之抱起手,懶懶地蹲在了廢墟中。

  ……

  魏涼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敲林啾的腦袋。

  「幹嘛?」她像一隻鳥兒一樣,猛地轉頭,凶凶地瞪起眼睛看著他。

  「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古靈精怪。」他笑道。

  本是一個不太好的局面,竟生生被她扭轉成了這樣——王衛之被拉下水,秦雲奚的前路上不知被挖了多少坑。

  她笑得彎起了眼睛:「嘿嘿。」

  魏涼問:「你就不擔心卓晉也跟過來?」

  「他不會,」林啾搖搖頭,「以他的聰明才智,恐怕已猜到夢香的事與我們有關,他又不知道他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這種時候,必定不會選擇再與你我正面硬碰。」

  魏涼微微挑眉,遺憾道:「都被夫人看透了,日後果然夫綱難振。」

  「不過還是得防著他。」林啾歎息,「和他鬥智鬥勇這種事情,還是你自己來吧。」

  魏涼不動聲色,將她攬進了懷中。

  他的妻子,果然處處給他驚喜——冷靜,聰穎,適應力極強,不逞能,敢認輸。

  說話之時,林啾已經將攜帶了柳清音生辰八字信息以及精血的靈氣灌入玄門密鑰,連接陰陽虛實,只待柳清音入甕。

  「你是為我護法,還是與我同去?」林啾問道。

  魏涼道:「尋一個安全之處,我與你同行。」

  「好。」

  二人剛剛掠過一處積雪的山巒,林啾忽然身形凝滯,只來得及留下一句「來了」,神魂便被玄門密鑰拉入劫境之中。

  同一時間,柳清音正睨著龔琳,教訓道:「我輩修士,當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若都像你這般庸碌無為,虛度光陰,世間早已被邪魔佔據。」

  龔琳如今的心態已大不一樣,聞言,只淡笑著回道:「有人在戰場拚命,也有人得運送補給,儲備後勤。只是分工不同罷了,何來高低貴賤。大劍仙該不會認為宗裡的管事們都在庸碌度日吧?」

  柳清音氣結。

  如今慕容春做了後勤總管,龔琳給他打下手,修行比從前更加怠惰,卻像個圓溜溜的球一樣,叫柳清音無從下嘴。

  一口氣剛提上來,忽然俏臉便是一僵。

  「呀,問心劫!」龔琳是個化神修士,一望她的模樣,便知入劫了。

  她趕緊扶住柳清音,讓人喊來秦雲奚,將柳清音抱回了洞府。

  ……

  問心劫境。

  林啾睜開眼,只見一片漆黑。

  她使勁眨了幾下眼睛,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我不會瞎了吧?!」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回聲,嗡嗡地在身旁繞。

  誒?是她的聲音,沒錯。

  這個熟悉的環繞立體聲……林啾恍然大悟。

  九陽塔。

  果然,果然,柳清音的問心劫,果然與林秋有關!這是……林秋被關進九陽塔那一段!

  柳清音她做了什麼,對林秋問心有愧嗎?

  林啾慢慢搖了搖頭,心道,烏季當初與王寒玉聯手下藥害柳清音,結果反誤自身性命,柳清音是問心無愧的。林秋,亦是同理。

  按照書中劇情,林秋出塔之後,便闖到柳清音洞府重傷了她,秦雲奚目睹一切,怒而拔劍,將林秋戳成了篩子。

  柳清音,自然問心無愧,順利渡劫。

  「嘶——」

  她忽然摀住胸口,蹲了下去。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知道,此刻呼吸間全是塔內冰冷的、仿若霧霾般的黑氣。滲到九陽塔第一層中的魔翳只有些微尾息,不足以侵襲軀體,但卻能帶走全部溫度。

  而此刻,那些魔翳卻是生生鑽進了她的胸腔,心口有一種極為奇異的悸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蠕動吞噬,令她噁心欲嘔。

  等等。

  林啾頭皮發麻,愣愣地僵在了地上。

  識海之中,並無業蓮。

  所以……林秋並沒有業蓮?!

  林啾強忍住胸口的劇烈噁心感以及頭皮傳來的陣陣酥麻,急急地搜索記憶。

  是了,書中從來也不曾提到過女配林秋擁有華麗絢爛的招式,她一出手,便被人定性為魔,關進了九陽塔。

  林啾本以為只是女配的技能不配擁有姓名,沒想到……林秋根本沒有業蓮!

  那麼,林秋是怎麼……

  思緒驀地一滯,林啾知道了。

  胸口那個蠕動的玩意發出了極為古怪的聲音,像個尖利的小老頭,正在體內衝她咆哮。

  「愣著幹什麼!給我幹活!幹活!聽到了沒有!我要魔翳,我要魔翳!我要更多更多的魔翳!沒有魔翳,我就要活人的脊髓聽見了沒有!」

  它在蠕動,令林啾隱約感覺到了它的形狀。

  她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

  這是一隻蠱蟲。

  若要問林啾此刻心中是什麼想法……放到書面上大約就是%^#$%#$。

  「嗯?你怎麼不回答?嗯?!」蠱蟲的尖叫聲迴盪在林啾的腦海裡,「你怎麼回事?!喂,快點,我感覺到這周圍還有別的魔翳,快點給我——吸!」

  林啾屏住了呼吸。

  這具身軀修為是金丹圓滿,已經可以使用內息了。

  「沒有了。」她淡淡開口。

  「嗄?!這就沒了?!」它尖叫,「那你趕緊給我想辦法,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別怪我沒提醒你,我若餓極了,便吸你修為,吸你脊髓,吸你腦子!」

  林啾這下是徹底明白了。

  原來女配林秋不是為愛瘋魔,而是被這麼個玩意兒控制了。

  「閉嘴。」林啾不耐煩地說道。

  「好哇好哇!你完蛋了!」蠱蟲尖聲叫起來。

  旋即,林啾感覺到後脊傳來一陣刺痛,脊柱被穿刺,透骨的寒意直襲後腦,令她不自覺地戰慄,那種痛楚極為深沉寒冷,一股恐懼伴隨劇痛兜頭罩下,她的身體開始自發蜷縮,冷汗瞬間沁濕了衣裳。

  蠱蟲怪笑道:「哼哼哼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怕了吧?這次就先饒你不敬之罪……」

  林啾的手重重撐住塔磚,慢慢挺直了腰。

  黑暗中,唇角浮起的冷笑無人看見。

  「你倒是繼續吸啊。」她的聲音滿懷惡意。

  吸血蟲這種東西她再瞭解不過了。

  蠱蟲尖聲怪笑著,又一次刺破了她的脊椎。

  這一次林啾有了準備,她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擺出一副屍體的造型,聲音顫抖,卻是無比慵懶:「怎麼,沒力氣了?你倒是快點弄死我啊,弄死了我,我看你在這個鬼地方能不能自己活下去!我都躺好了,別讓我等太久。」

  不等那蠱蟲回話,她又道:「怎麼,想慢慢折磨我?無所謂。遲點死,便多喘幾口氣。」

  口中說著『喘氣』二字,卻是半口魔翳都不往腹中吸。

  蠱蟲洩憤般戳了她幾下,然後便不動了。

  半晌,它開口了,聲音幾不可察地低弱了幾分:「快點給我想辦法逃出去!別忘了,當初要不是有我,你已經被王寒潭采成骨頭了!昨日要不是我,你已經死在那血偶掌下了!你不能忘恩負義啊!你餵飽了我,我能借你神力,就算你想殺柳清音那個賤人也不是不行……」

  林啾心中冷笑不止。吸血蟲都是這麼個套路,你一旦對它強硬,它就要開始拉舊賬,談恩情,許以美好的前景。

  她淡聲道:「從前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現在得靠我活命。寄生蟲就要有寄生蟲的樣子!老實給我閉著嘴,我不叫你,不許發出半點聲音來。」

  說罷,她盤腿坐下,開始調息。

  過了小半刻鐘之後,她小心地吸入半口魔翳,強忍著胸口的噁心,她道:「想吃飯,就給我乖乖聽話。」

  蠱蟲:「……」宿主你變了。

  輕易拿捏住蠱蟲,林啾非但沒覺得高興,反倒默默歎了口氣。

  她為林秋感到悲哀。

  短短的一生,前一半被無良的生母和弟弟掌控,後一半又被一隻蟲子掌控。

  都是吸血蟲罷了。

  壓下蠱蟲之後,林啾開始思考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一回的形勢又有些不同。

  上次渡問心劫時,她的劫身是烏季,身邊有很多碎嘴的外門弟子,她輕易就能弄明白週遭的狀況。然而這一次,除了一座滿是魔翳的黑塔以及一隻暫時安靜下來的蠱蟲之外,她無法接觸任何人,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咦?等等。

  林啾道:「喂,小老頭,出來。」

  蠱蟲不應。

  林啾屏住了呼吸,轉為內息。

  半晌,它憋不住了:「叫我神蟲蟲大人!不許叫我小老頭。」

  林啾思忖片刻,退讓一步:「神特麼小老頭蟲,我問你,你有沒本事打破這些封印?」

  蠱蟲腦子終究是不大夠用,它猶豫片刻,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它道:「什麼封印,你得碰著它們,我才知道打不打得破。」

  於是林啾悉悉索索站了起來,摸索著走到塔邊,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塔壁。

  她還記得那些暗色的符文封印,看起來像是用漆刷上去一樣,摸起來手感與塔壁有細微的差別。

  「喏,就這些。」

  「唔?!這是髓血。」蠱蟲突然便興奮了,「是劍髓沁出的髓血,我要!」

  林啾淡定地收回了手。

  「喂!喂!喂!」蠱蟲急了,「你——」

  「不許和我大小聲。」林啾語調平平。

  蠱蟲傻眼了:「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傻掉了?餵我跟你說,我覺得那個劍君魏涼對你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餘情……真的真的,你振作點啊,今晨關你進來時,他不是還摸了一把你的臉嗎?你,你想開點啊?」

  林啾心裡蹦出一句『臥槽』。

  果然,一架中央空調,從誕生的那一日起,它就是個空調。這秦雲奚,連女配林秋都不肯放過啊?!

  怎麼,用一次摸臉殺,就想抵了她替他擋血偶一掌這份人情麼?

  這手算盤打得真是啪啪啪響。

  蠱蟲還在逼逼:「我給你說,你從前就是輸在太不矜持,不是我說你啊,一見到那魏涼,你就那麼的撲上去,這怎麼行呢?明明拿著一副好牌,偏生就被你自己打爛了。男人女人這種事吧,你多進一步,他就多退一步,你要和他拉鋸——拉鋸明不明白?你一個勁兒往上撲,那誰不得被你嚇跑啊?」

  林啾又歎了口氣。

  林秋啊林秋,你怎麼還沒一隻蟲子活得明白?

  「我本來就是為了嚇跑他。」林啾淡定道,「你是不傻啊,神特麼小老頭蟲?難道你沒發現,進這九陽塔,才是我的真正目的麼?」

  「什——什麼?」蠱蟲貨真價實地震驚了,「難怪你變了!你,你,你從前都是裝的?!天哪,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可怕?簡直,簡直與神母有得一拼了!」

  林啾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的信息。

  蠱蟲自稱神蟲,那麼這個所謂的『神母』,自然是蠱母了。

  所以,它也是被控制的嗎?

  林啾不動聲色,道:「這九陽塔,共有十八層,越往上,則魔翳與髓血都會越發濃郁。到了最後那層……呵,你難以想像那是何等光景。」

  蠱蟲頓時熱血沖頭:「快!快帶我上去,你要什麼助力,只管對我說!」

  林啾道:「那你先將你的真實實力說給我聽,別糊弄我,否則一著不慎,就是一屍兩命。」

  「那你先讓我嘗一點髓血。」蠱蟲討價還價。

  「可以。」林啾大方地走到塔壁邊上,摸索到一處符文畫得最為密集的區域,將手掌摁了上去。

  一陣湧動感自胸口發出,順著手臂,湧至手掌。林啾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的符文漸漸融化成血,而她的掌心則像個吸盤一樣,將這些劍髓之血大口吞噬。

  「啊……嗝兒。」蠱蟲滿意地歎了口氣,「原來你是個扮豬吃虎的,哎,這幾年苦日子,真沒白挨。我值了!哼哼哼,你要好好爭氣啊,若是你能比那個女尊主活得久的話,我就是老大了!哈,哈哈,我看它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啊喲,林啾心頭又是一樂。原來還有別的蟲子控制了別的人。

  女尊主?!好像一下子撥雲見日了呢,這一趟,當真是沒有白來。

  「誰瞧不起你啊?」林啾隨口問道。

  蠱蟲一下子噤了聲。

  不肯說了嗎?

  林啾不以為意,微微勾了下唇角,繼續在塔邊摸索著符文,讓這蠱蟲大吃特吃。

  她對靈氣的掌控遠非林秋可比,在蠱蟲吞噬這些髓血時,她操縱著靈氣,將蠱蟲來不及及時轉化的那些溫暖能量通通捲入經脈中,修復林秋這些年不加珍惜弄出的各種暗傷。

  很快,林啾的手掌夠得著的符文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好了,現在該交底了。」林啾道,「你若能助我盡快提升至元嬰,便可以吃到上面的髓血。這一層的封印極弱,你想想便知道,下層、下層層該有多麼美味。」

  「我說,我說。」蠱蟲打著嗝,「你替魏涼擋血偶那一掌時,幾乎賠光了我的老底,差一點兒,我們兩個都交待在那裡了。所以我現在非常虛弱……」

  林啾不悅:「嗯?」

  蠱蟲趕緊拍胸脯打包票:「放心,等我消化完這些髓血,我便可以直接助你晉級元嬰。再多是不行了,除非你再給我更多的能量——只要能量足夠,我能把你送到大乘去!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到元嬰要多久。」林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

  「很快很快,半個時辰差不多。」

  「好,速度。」林啾冷冷地吩咐。

  「哎,哎。」蠱蟲不知不覺變得狗腿了。

  林啾心中差不多也有了數。此刻林秋的修為距離元嬰只有一線之隔,而方纔那些髓血中湧動的能量,大約夠她結嬰兩回。

  所以蠱蟲得到能量之後,能夠勻出一半來給她。

  黑暗中,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到蠱蟲的身體輕輕擰了下。

  就在同一時間,厚重的黑塔之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伴著正午白烈的日光,一道頎長的白色身影,如天神一般,站在了黑色世界的正中央。

  秦雲奚?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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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他來了

  林啾不動聲色,靜靜站在黑暗中。

  她知道黑暗無法阻擋一個大乘劍君的視線,於是她收斂了表情,垂眉望著地面。

  「林秋。你……還好麼。」

  來人一開口,林啾便知道他是秦雲奚。

  魏涼可不會這麼油膩。

  柳清音視角的《劍之嬌》裡並沒有這麼一出。林啾從來也沒想到,單獨面對惡毒女配林秋的時候,秦雲奚竟然也像個暖風機一般。

  用最溫暖的態度,做盡最絕情的事情。

  果然是自私男人的共性。

  林啾淡淡回道,「為你擋了血偶一記毒掌,卻被你關在這裡等死,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好還是不好?」

  秦雲奚走進塔中。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他身後的天光給他鑲上了模糊的光邊,整個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佔盡了風流。

  大乘劍君體質清潔,身上帶著自然的草木香味。

  他彷彿很明白自己優勢何在,此刻距離林啾不到半尺遠,彷彿她一抬頭,就能撞上他的下巴。

  秦雲奚低沉的聲音在塔中繚繞:「林秋,你我,本不該走到今天的。是你做錯了事,走錯了路。林秋,你我夫妻一場,我實在不願趕盡殺絕——你若真誠懺悔,我並不是不能考慮放你出塔。」

  「哦?」林啾毫不遲疑,「我錯了,現在就放我出去吧。」

  秦雲奚:「……」

  噎了半晌,他道:「你怎就不知悔改?」

  林啾無語地抬頭望著他:「我不是說我錯了嗎?」

  秦雲奚吸了口氣:「那你說,錯在哪兒了?」

  「錯在替你擋血偶啊。」林啾嘀咕道,「要不然也不會被你們抓住了。」

  秦雲奚:「……」一時居然無言以對。

  他緩了片刻,才道:「林秋,你犯了大錯,我令你回洞庭好好自省,可你呢?先是與王寒潭糾纏不清,後又跟一個南疆蠱師私奔。我至今仍未休妻,已是對你最大的容忍。」

  「那你還想怎麼樣啊?」林啾好奇地問道,「你和柳清音不是都睡過覺了嗎?我們本就是名義上的夫妻,如今各過各的不是挺好?」

  秦雲奚:「……恬不知恥!」

  林啾順口便回:「自愧不如。」

  秦雲奚拂袖而去。

  林啾看著又黑又沉的塔門轟隆一聲關上,聳聳肩,喚道:「神特麼小老頭蟲?」

  忽然有一種迷之系統感。

  蠱蟲:「……」

  林啾語氣輕快:「你看,你說我不該巴著他,得和他拉鋸,我照做了,看起來效果還不錯的樣子?」

  蠱蟲:「……恕我直言,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她真誠發問:「是用力過猛了嗎?還是因為我的表情不夠誠摯?」

  蠱蟲:「……」這你叫我怎麼說?

  它歎息一聲,道:「算了,還是先替你提升修為吧。」

  林啾點點頭,盤腿坐下。

  很快,她就獲得了一蓬足夠衝擊元嬰的靈氣。它們自心口湧出來,衝入丹田,瞬間成嬰。

  不需要渡問心劫。

  因為這裡本就是劫境。

  林啾嘗試了問了蠱蟲兩次之後,發現關於『問心劫』的話題,好像都被自動屏蔽了一樣,它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再耽擱,操縱著靈氣,輕飄飄地浮上半空,開始清理塔壁高處以及塔頂上的封印符文。

  晉階元嬰之後便能通過靈氣獲得五感,她現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塔壁上那些符文,亦可以內視,觀察那只伏在心臟上面的蠱蟲。

  它並不像她想像中那樣噁心。

  這是一隻金色的蟲子,像個軟體的七星瓢蟲,不同之處是八條腿特別長,伸展開來,將她的心臟整個團住,它的腦袋上還有長長的觸鬚,點在她的經脈中,便能夠靈活地利用她的靈氣流轉來吸取外界的養分。

  眼睛特別大,專注吞噬髓血的時候,顯得有些呆萌。

  一人一蟲很快就拆掉了九陽塔一層。

  旋梯出現在眼前時,林啾頗有些感慨。

  她順著那極有錯位感的旋梯,來到了九陽塔二層。

  「啊啊啊啊啊——」蠱蟲激動得渾身亂抖,「居然真有那麼多的魔翳和髓血!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然你以為我費盡苦心嫁進來做什麼?」林秋淡定極了。

  「不對啊,」蠱蟲忽然一個激靈,「嫁進來之前,你又不知道本神蟲會降臨在你身上。若是沒有本神蟲,你一個普通修士進了九陽塔不是找死嗎?喂,喂,給我說說,你原本是什麼計劃?」

  林啾神秘一笑,不搭理它。

  隨便聊兩句,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所以,這只蟲子控制林秋是在她嫁入萬劍歸宗之後。恐怕正是因為她嫁給了劍君,所以才被蠱蟲背後所謂的『神母』盯上了。

  蠱蟲方才提到過,想要讓她把『女尊主』踩在腳下,助它揚眉吐氣。如無意外,這個『女尊主』指的應該正是眉雙!

  這樣看來,『神母』的意圖其實很明顯,就是控制這個世間最有可能飛昇的強者身邊的伴侶。

  真是好大一盤棋啊。林啾淡定地整理著思緒,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就像一個看見了狐狸尾巴的獵人。

  果然,不虛此行。

  九陽塔二層的魔翳濃郁了許多,掠過耳畔時,能夠發出「嗚嗚」聲,人站在塔中,像是被一堆厲鬼環繞。

  故地重遊,林啾不由得有些思念魏涼。

  感覺兩個人之間像是隔了兩座九陽塔似的,彷彿已多年未見。

  其實自他與她分別,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時辰。

  「我想魏涼了。」林啾對蠱蟲說。

  蠱蟲表示理解:「這才像你嘛。你不花癡,我心裡總有點慌。」

  林啾:「……」

  蠱蟲道:「下次他再來時,你還是按著你自己的想法來吧,別什麼都聽我的,這種事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經驗。」

  蟲老師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教學方法好像不適合林啾這種特別軸的學生。

  林啾裝模作樣:「那我該怎麼做?我已經被你帶偏了,回不去了。」

  蠱蟲道:「就像你平時那樣啊,見了他就哭,說你委屈,那他就會哄你了嘛。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別著急往他身上撲,你沒發現每次你一撲,他立刻就跑了嗎?」

  林啾:「……」原來林秋和秦雲奚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的。

  ……

  二層魔翳濃郁,蠱蟲漸漸不那麼輕鬆了。林啾同樣也不好受,若不是有蠱蟲在身,她此刻已被魔翳侵染而入了魔。

  林啾看見蠱蟲金色的身體中隱隱泛起了黑色,它的腹部劇烈起伏,有些不堪重負。

  「下去歇歇?」

  「不用!我行!」蠱蟲一副熱血中二少年的口吻。

  「魔翳搭著髓血吃,可能會好消化一點。」林啾若有所思。

  她走到塔壁邊上,將手摁在符文上,然後小心地控制著呼吸節奏,盡量減少魔翳攝入。

  蠱蟲身上壓力驟減,它愉快得八根長足都抖了起來,感慨萬千地說道:「沒想到你這麼聰明!我真是撿了個大漏。」

  林啾貌似不經意地回道:「呵,都看不上我,對吧?都覺得我修為低,死皮賴臉嫁進來,成不了氣候。」

  「可不是嘛!」蠱蟲不假思索便答道,「我都以為自己沒幾年好活了。你一死,它們就可以把我吃掉。」

  「沒事,咱吃它們去。」林啾豪氣干雲。

  「好!」蠱蟲興奮地晃動著頭頂的須須。

  林啾沒有再追問關於它的事情,漸漸地,蠱蟲心中浮起的淺淺一絲警惕也消失了。

  一人一蟲辛苦闖到三層,都有些遭不住了。

  「先回去,把剛剛得到的這些東西消化掉。」

  三層封印未破,所以魔翳無法追下來,它們撞擊在三層與二層之間那層看不見的屏障上,無奈地衝著林啾咆哮。

  林啾很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要是她家業蓮在這裡的話,它們早已像老鼠一樣逃竄到塔的各個角角了,還容得它們猖狂。

  小破蟲就是不給力。

  回到塔一,林啾靜靜地等待著蠱蟲吸收轉化能量。

  此刻它的體型被撐大了五倍有餘,幾乎佔滿了她的胸腔。她也習慣了這傢伙的存在,只把它當成體內的另一個消化器官。

  這一次吸收的魔翳和髓血都很多,消化它們需要的時間比較久。塔中不知晝夜,林啾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又聽到了塔門被打開的聲音。

  秦雲奚披星戴月出現在門口。

  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來到九陽塔,竟然還是沒有發現塔壁上的封印出了問題——像他這樣的男人,心裡眼裡只有大事,捨不得分出一絲心神來關注這種完全無所謂的小事情。

  「你是來殺我的嗎?」林啾問道。

  大約是夜色太美,站在塔門口望進去,只見她的身影籠罩在淺淡的月光下,顯得特別纖細,容顏也特別美麗。

  秦雲奚的眸光忽然便晃了一下,他道:「不是。只是來看看你,」

  頓了一頓,他續道:「……有沒有出事。」

  「你怕我會想不開?」林啾問道。

  秦雲奚沒有回答,默默走近了幾步。

  她白日的表現太反常了,他的確有這個顧慮。

  「林秋,」他道,「不管怎樣,你終究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不會為難你。我已查清了,你身上並無魔血。等到適合的時機,我便會放你出塔。」

  「哦。」林啾無所謂地應道。

  她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麼女配能夠找到機會逃出塔去。原來私底下,秦雲奚一直與她藕斷絲連。

  「林秋,」秦雲奚又道,「我與柳清音,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嗯哼?」

  「日後有機會我會向你解釋。」秦雲奚道,「你我畢竟擔著夫妻之名……」

  林啾驚恐地打斷了他:「莫非,你現在想與我行夫妻之實?!」

  秦雲奚:「……不是。」

  林啾撫了撫額頭的冷汗:「那你大半夜來做什麼?」

  秦雲奚有些無力:「就是擔心你,過來看一看。你畢竟為我受了傷……」

  「啊,原來你還記得。」林啾手一伸,「療傷聖藥帶了嗎?」

  秦雲奚:「……」還真沒帶。

  他道:「你過來,我替你看一看傷在哪裡了,才好對症下藥。」

  林啾委婉地拒絕了:「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夜深人靜,柳清音知道了一定會誤會的。」

  秦雲奚笑容溫柔淺淡:「不會的。你我本就清清白白。」

  「是哦,好清白的一對夫妻。」林啾嘲諷大開。

  「委屈——委屈——」蠱蟲見這畫風又要往不可挽回的深淵裡滑,趕緊在心中叫囂提示。

  秦雲奚正要皺眉,忽然看見林啾別過了頭去。

  「比你和柳清音可清白得多了。」

  秦雲奚歎息一聲,緊走兩步,到了她的身後。

  「你怨我。林秋,你怨我什麼?當初若不是自己犯下錯,用藥陷害柳清音與慕容春,我豈會將你送回洞庭?你若在洞庭安分守己,靜心思過,我自會原諒你,將你接回。可你呢?你剛回到洞庭便與那王寒潭私下見面,還擅自跑去南疆,你置我於何地?」

  林啾輕輕一哂:「你可知道一個剛過門便被趕出宗門的女人有多難?誰都要落井下石踩她一腳,若是不自保,不逃跑,此刻你看見的早已是一堆枯骨了。你,當真為你名義的妻子考慮過半分嗎?」

  若不是秦雲奚鳩佔鵲巢,奪了原本那個君子的軀殼的話,林秋後半生的悲劇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秦雲奚道:「是你犯錯在先。」

  「那你有沒有查過,情心引是從哪裡來的?」林啾依舊背對著他,只擺了擺手,「算了,自你把柳清音抱回洞府,脫下衣裳親手解毒那一刻起,我便看透你了。怎麼,百藥峰滿峰藥師,都是吃乾飯的?連這麼一點小毒也對付不了麼?還非得勞動一個劍君不可?明明吃藥就能解決的事,非得弄得那麼香艷,你還不如直接身體力行給她解了得了!」

  氣氛驀地凝滯。

  蠱蟲生無可戀:「你這樣會失去他的……」

  林啾在心中回道:『切,這種渣男,我就算是死,從這塔頂跳下去,也絕不會多看他一眼!』

  秦雲奚很快就穩住了陣腳,道:「那是因為我被你的行為氣得昏了頭!剛進門的妻子對徒弟下了那種下三濫的藥,你讓我如何冷靜得下來。況且,不張揚此事,保的亦是你的名聲!」

  林啾立刻笑了:「那為何,劍君之妻林秋不知廉恥與王寒潭苟且又與人私奔南疆的消息,卻是傳遍了五湖四海?你若有心要保,區區一個王寒潭,哪有本事脅迫你還未休出家門的妻子?你若有心要攔,誰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跑到千里之外?」

  她輕笑著替他答了:「因為只有林秋背叛在先,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啊!」

  最隱秘的心思被戳破,身後的呼吸聲重了許多。

  「不過……」林啾回眸一笑,道,「即便知道,那又怎麼樣呢?見到你被血偶偷襲,還不是傻傻衝上去替你擋了一擊,然後被關到這裡來等死?」

  傻,林秋是真的傻。

  女子清澈的雙眸中映著月光,秦雲奚忽然發現,眼前的女子美好得如同月中仙子。他忽然有些恍惚,以為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記憶中那個滿眼嫉妒怨毒的女子,和面前之人對不上號了。

  林啾轉走了腦袋,拿背對著秦雲奚。

  『怎麼樣,表現如何?』她在心裡問蠱蟲。

  「很好很好!加把勁,與他雙修,我便能從他身上偷,啊不,取走他的精純靈氣。」蠱蟲興奮地叫囂。

  林啾無比淡定:『雙修是不可能雙修的,這輩子也不可能雙修的。』

  忽然,秦雲奚瞬移過來,高大的身影沉沉罩著她。一雙大手落到她瘦削的肩上。

  吃豆腐啊!!!

  林啾一個激靈躥了出去。差點兒脫口來了個素質三連。

  「過火了,過火了,」蟲老師趕緊提示,「要欲拒還迎,不是像被鬼摸了頭一樣!」

  林啾覺得小老頭蟲的比喻倒是十分貼切。

  她同手同腳倒退了兩步,離秦雲奚稍微近了一點。

  蠱蟲:「……算了你還是隨便發揮吧。」

  她轉過身去,面對著秦雲奚,防他又從背後偷吃豆腐。

  他背著光,神色看不分明。

  「林秋……」他道,「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我和柳清音,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果然,渣男不分古今中外,不同的世界,同樣的渣渣,連台詞都是相互抄襲的。

  林啾忽然福至心靈,微微挑起了眉毛,問道:「是不是柳清音和王衛之又見面了?」

  秦雲奚猛地一僵。

  哦豁。猜中了。難怪油油膩膩的一直往她這裡蹭,敢情是來尋求心理平衡的。這個時間點上,木柔佳淺如玉雲間白都還沒有出現,秦雲奚能用來自我安慰的道具,暫時還只有林秋一個。

  林啾發自內心地覺得,秦雲奚和柳清音當真是絕配,配一臉,最好原地鎖死,鑰匙沉海,永生永世不拆cp。

  「你見到過她與王衛之在一起?」秦雲奚的聲音透著一絲寒意。

  「沒有親眼見到。」林啾迅速否認。

  秦雲奚彷彿鬆了一口氣。

  林啾反手火上澆油:「我是從別的地方知道這件事的,啊,還不止一處。哦,也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不但在書裡看到過二人相處的始末,還曾與魏涼一起貓在隔壁用墨蓮見證了王衛之靈池之中的指間舞。

  雖然看不見秦雲奚的臉色,但林啾知道他的臉一定綠了,湖綠湖綠的。

  默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從齒縫間傳出:「她與王衛之,只是朋友。」

  「對。」林啾道,「就像你和她一樣清清白白。」

  秦雲奚:「……」

  「不過,」林啾面露微笑,「就算柳清音真與王衛之在一起,那又怎麼樣呢?兩個都是新一代的天之驕子,若能聯姻的話,對萬劍歸宗與王氏都百利而無一害。」

  她緊逼一步:「既然你還認我這個正妻,那我也有必要開始為宗派的將來考慮。把柳清音嫁給王衛之,既能平息師徒不倫的流言,又能拉攏王衛之這個好幫手,你覺得如何?」

  「不可能!」秦雲奚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可能?」林啾步步緊逼,「是因為,柳清音已是你的女人了,對不對!你根本就沒想解決這件事,你只不過是想把每一個女人都收在身邊!」

  秦雲奚呼吸凝滯。

  「林秋。」半晌,他無力地說道,「我和柳清音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我的徒弟,為我付出了太多,我無法置之不理。」

  「那你還到這裡和我廢什麼話?」林啾睨著他。

  「我會處理好一切,給出一個大家都能滿意的結果。」秦雲奚道,「林秋,你替我擋那一掌,這份情我記在心中,不敢或忘。」

  他旋了半個身,道:「林秋,我不會虧待你。」

  藉著月光,林啾看清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那一縷複雜的情緒。

  嗯,深情而苦情。反正他都是重情重義就對了。

  他這是打著冠冕堂皇的旗幟把林秋當備胎養。

  林啾心中隱約明白了,為什麼女配林秋離開九陽塔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衝到驚鸞峰去刺殺柳清音。

  必定是因為秦雲奚對她許下了什麼虛假承諾,又傾訴了什麼不得已,讓她誤以為沒了柳清音,秦雲奚便會是她的,所以她才會鋌而走險。

  渣男最喜歡看的,不就是女人為他爭奇鬥艷,爭風吃醋麼?

  林啾笑了起來:「別。你就好好跟柳清音湊一對,少出來禍害別人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藉著月色,林啾清晰地看到對方重重恍惚了一瞬。

  旋即,月光自他頭頂流淌向塔面,如水一般蕩過他的身軀,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一般,還是那樣的身材和相貌,氣質卻是平地飛昇。

  林啾的心重重一懸。

  晃神的一瞬間,一切已塵埃落定。

  月色依舊平緩地灑落下來,照亮了一小塊塔面,他站在月色正中,仿若謫仙。

  只見對方的唇角微微挑起一點,月色下,喉結剪影一動,清冷好聽的聲音迴盪在塔內:「若我沒有記錯,這句話夫人是第二次對我說了。」

  林啾的小心肝噗通一下原地蹦起。

  只聽他輕笑著說道:「我是否該回——那你為何費盡心機嫁進來?」

  這,這不就是她穿越當天,和他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嗎?

  是魏涼!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林啾突然有一點想哭。方纔還八面威風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受了無數的委屈,想要一股腦兒向他傾訴。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遠超三秋。

  下一瞬,男人的身影沉沉逼到近前,熟悉的幽暗冷香迎面撲來,將她緊緊鎖住。

  「……嗯?」他優雅散慢地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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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嚶嚶

  林啾怎麼也想不到,打臉竟會來得如此迅捷。

  很好,前一刻她還對著蠱蟲大放厥詞說,她就算是死,從塔頂跳下去,也絕不會多看這個渣男一眼。

  後一刻,她已恨不得撲在自家夫君懷裡做嚶嚶怪了。

  她現在對他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只不過,此刻不是二人敘話的好時機。

  她定了定神,回道:「我嫁進來,是為了探這九陽塔啊。」

  魏涼微微一怔,餘光不動聲色從塔壁上劃過,然後瞇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心中隱約有了計較。

  蠱蟲小老頭嚇得不清,驚恐地在林啾心口叫道:「你,你,你怎麼把實話給說出來了,你瘋魔了啊?活膩了啊?完了完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只見魏涼眉梢一挑,淡聲道:「行啊,要不要我幫你?」

  林啾撫著心口,搖了下頭。

  魏涼輕輕頷首,唇角浮起一抹冰冷笑意:「那,你自己當心,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前行一步,將她嬌小的身軀猛地攬進懷裡。

  大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將她如蔥一般的指尖置於他的掌心。

  林啾心領神會,迅速在他掌心畫了一隻蠱蟲,然後飛快地寫了一個「雙」字。

  在魔域等待髓玉花開的日子,林啾抽空學習了這個世界的文字。她神魂強大,過目不忘,如今已不再是文盲了。

  魏涼心領神會,鬆開她,後退兩步轉身便走。

  林啾追在他身後叫了一句:「不許和柳清音說話!」

  他的肩膀和後背輕輕地顫了幾下,彷彿憋著悶笑。

  「知道了。」

  他沒有停下腳步,逕直踏著月色離開了九陽塔,長袖一拂,黑色重門轟隆合緊。

  蠱蟲已被這一系列操作弄懵了,它嘖道:「你們女人,當真口是心非!方才誰說就算是死,從這裡跳下去,也不多看這個渣男一眼的!」

  林啾擺擺手:「趕緊瓜分了塔二的收穫,提升修為之後,該去收割三層的魔翳和髓血了。」

  「好!」蠱蟲精神振奮。

  一人一蟲聚精會神地刷九陽塔的時候,柳清音正微微地喘著氣,望著面前的王衛之。

  他那對漂亮的嘴唇分分合合,正在對她說——

  「你也別自責了,誰能想得到那血偶會從後面跳出來?不是說魏涼沒事嗎?他之前娶進門那個便宜媳婦林秋不是替他擋了那一掌嗎?你還有什麼好憂心的啊?」

  她愣怔片刻,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

  大乘問心劫,果然是林秋。

  王衛之見她愣愣的,嘴角不禁浮起了笑意,道:「你是怕魏涼和林秋好上嗎?放一百個心了,林秋都被關進九陽塔去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啊,」柳清音有些心不在焉,回道,「為什麼?」

  就在兩天之前,她剛與自己的道侶做過約定,答應日後絕不單獨與王衛之見面。此刻雖知是劫境,卻不免有些心虛,時不時瞄一瞄洞府外面,心中十分緊張。

  王衛之嗤道:「不是說林秋使了魔功嗎?不是我說,魏涼那人就是假仁假義,什麼魔不魔的,救命之恩不報答,反而恩將仇報!這個林秋,著實倒霉。嫁誰不好,嫁這麼個貨色,清音你也是瞎……」

  柳清音打斷了他:「佑然,你先回去吧。這陣子就別來看我了。」

  王衛之驚奇地吊起了眼睛:「為什麼啊?」

  柳清音柔弱地回道:「師尊不喜歡我們兩個走太近。」

  「他管得著嗎!」王衛之頓時急眼了,「他又沒答應和你在一起,這不是霸著茅坑不拉屎嗎!」

  柳清音被他這狗屁倒灶的比喻熏得雙眼發黑。

  「佑然……」她閉著眼睛,拖長了氣聲。

  「好好好,那你好好歇著。」王衛之假裝不經意地來了一句,「魏涼怎麼也沒來看看你,我倒是見他又往九陽塔去了呢。」

  柳清音抿住唇:「林秋為師尊而傷,他去看她也是應該的。希望她平安無事吧。」

  「你倒是善良!」王衛之大大咧咧地說道。

  語氣也說不清是戲謔還是真誠。

  王衛之走後,柳清音倚著軟枕坐了起來。

  這具劫身帶著傷。她也不記得這一次是在哪裡受的傷了,畢竟事情已過去了幾十年。反正自從和他在一起,她總是為他受傷,每次受傷,總能讓兩個人的感情往前大大推進,她倒也是痛並快樂著。

  她閉起眼睛,凝神回憶。

  這個時候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都還沒有出現,師尊的身邊多餘的女人只有一個林秋。

  而這個林秋,對自己毫無威脅。

  只要等到她逃出九陽塔,死在師尊手上,自己便能成功渡劫了。

  對林秋有愧嗎?

  沒有。

  林秋的確是動手了,自己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柳清音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心想,問心劫能難倒的,只有那些心思不正的魑魅魍魎之輩,像自己這樣行事光明磊落之人,渡劫便如度假一般。

  這一次,正好與他重溫舊夢。

  遺憾的是,足足等了一整夜,都沒有看見魏涼的身影。

  次日,柳清音慢悠悠踱出洞府,向管事詢問魏涼去向,方知他漏夜離宗,至今未歸。

  「師尊沒說他去哪裡?」柳清音蹙起了眉頭。

  後面那些年,她把秦雲奚盯得死緊,已有些忘了當初不知道他行蹤的日子是什麼模樣。

  管事搖了搖頭,道:「只知去了東海。」

  「東海?」

  柳清音腦海裡頓時劃過明晃晃的直覺——東海蓬萊。

  一雙美眸越睜越大。

  他……不會是去找淺如玉吧?!

  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她有些待不住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這個時候他根本不認識淺如玉。那,便應該只是正常的公事。

  忐忑地捱到了傍晚,終於盼到一道流光從東面劃來。柳清音急急迎上,卻發現魏涼徑直去了九陽塔。

  她剛剛追到塔外,便見那重逾萬鈞的黑石重門轟然落下,阻住了任何窺探的視線。

  「這……」柳清音捂著心口,怔怔立在塔外。

  愣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她總算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在沒事找事。

  當初她受了傷,一直躺在洞府靜心休養,總覺得師尊三不五時便會來看一看她,好生安撫一番。那時,心情總是甜蜜的,每一次見到他的身影出現,都覺得十分驚喜。

  然而現在心境卻大不一樣。

  只是一日未見到他,就已開始胡思亂想了。他去了趟東海,便疑心起那個數十年之後才會出現的淺如玉……

  東海又不是只有蓬萊!

  自己是真正的疑神疑鬼了,難怪與他日漸生分!

  柳清音似有所悟,慢慢點著頭往洞府走去,心中暗想,心境變得這般糟糕,自然是左右看他不對,這一次渡劫後,定要和他敞開心扉好好再談一談,也讓他放下成見,不要再誤會自己與王衛之的關係。

  ……

  魏涼回到九陽塔時,林啾和蠱蟲已吭哧吭哧爬到了第四層。

  她的修為突飛猛進,現在已是一個元嬰後期的修士了。

  只可惜在劍之一道上,她與林秋一脈相承,兩個都是廢材。

  魏涼順著旋轉階梯往上走,走到三層與四層的交界處,便看見林啾扒著四層的塔底,一會兒一會兒把腦袋探上去,吸一口魔翳,然後迅速縮回腦袋,等待蠱蟲將它徹底吞噬。

  魏涼提起腳,輕輕落下。

  「啪。」

  林啾一轉身,便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迎面撲來。

  她的瞳仁微微收縮,視線順著魏涼的臉落向他的手。

  便看見,他拎著一具綿軟的身軀,已無生機。

  林啾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蠱蟲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啊啊啊啊——我感覺到了老大的氣息!它的宿主已經死了!我可以吞了它!我可以!啊啊啊啊風水輪流轉啊!想不到老大你也有今天!」

  「閉嘴。」林啾冷聲在心中說道,「是不是忘記了我的規矩——不許在我面前大小聲。」

  蠱蟲頭上的觸鬚瘋狂地擺動,它急道:「這個不一樣!這個不一樣!吞了它我就有機會晉階了!讓我吞了它,幫幫我,求求你了,幫我留下這具屍首,你,你可以出賣色相的,只要向魏涼討來這具屍首,我什麼都答應你!」

  林啾:「……原來蟲子也會失心瘋。」

  蠱蟲快哭了:「我要這具屍體,我要嘛。就,你只要碰到它,對,碰一會兒就成!」

  八隻長腳連同頭上的觸鬚都在作揖。

  「好,你別吵,我想想辦法。」林啾裝模作樣在心裡對它說。

  她抱起雙臂,看了魏涼一眼。

  「你又來幹什麼?」

  魏涼瞬間入戲:「昨日說好了今日來看你,便順道過來看一看。」

  林啾抽了抽鼻子:「還帶個死人來,是祝我早死嗎?」

  魏涼假裝恍然記起手中還拎著具屍身,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忘了。」

  「先扔地上吧,」林啾很隨意地說道,「你頻頻過來,我若還不明白你的意思,也是白活這麼大歲數了。來吧。」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扯開了自己的領口。

  「嘶——」魏涼眸色陡然轉深。

  林啾唇角掛著笑意,一步一步踏下旋轉階梯,走到他的身邊,伸出一隻手,將他往塔壁上一推。

  魏涼的脊背輕輕觸到塔壁,長眸一瞇,唇角勾起了壞壞的笑。他鬆開手,讓那具屍首滑落在下一級階梯上,然後展開雙臂,接住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喂,神特麼小老頭蟲!』林啾在心中惡狠狠地說道,『我為你做了好大犧牲!』

  「我明白,我明白,事後你提什麼要求都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替你做!」蠱蟲從善如流。

  林啾輕輕貼向魏涼,微微踮起腳,雙唇與他若即若離。

  她立刻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她摁住他的肩膀,將他摁坐在階梯上,然後緩緩傾身,吻他的唇。

  一隻手探向落在一旁的屍身,摁在那冰冷的皮肉上。

  『這樣行麼?』

  雙唇輾轉,林啾在心中問道。

  「行!」蠱蟲的聲音尖銳了八度,「接下來,千萬不要鬆手,保持這個姿勢不要變,等我說好了再放開!記住了沒有!」

  情急之下,它又一次壞了林啾的規矩,對她大小聲了。

  不過這一回林啾並沒有和它計較,她正在專心地吻魏涼。

  呼吸聲漸亂時,她向後退了少許,雙目迷離,撅著紅潤微腫的唇瓣,問他:「感覺如何?」

  魏涼眸光暗沉,眼底有冷靜而克制的光,他道:「不夠。」

  她問的是蠱蟲,他答的也是。

  所以,這麼大一個玩意兒趴在她的心臟上,他這般修為,與她親吻竟然感覺不到它?!

  難怪至今無人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

  「那……」林啾微有遲疑。

  魏涼自然是知道,她的手正『偷偷』垂在一邊,助那蠱蟲吞噬旁邊那具屍首中的另一隻蠱蟲。

  他伸手摁住她的後腦,狂風驟雨一樣吻她。

  她扯到肩膀上的外袍被他一把拽下。

  他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左臂像一道吸管般蠕動著,把一股股金色的奇異物質從屍身裡抽離吞噬。

  眸光寒芒一閃,他的神色變得陰沉。

  林啾覺得他好像想斬了她的胳膊,趕緊撲上去死死吻住他,制止這個可怕的念頭。

  一陣看似混亂其實很有章法的忙碌之後,林啾的衣裳『不小心』徹底遮在了她的左臂與屍首上,她與他面對面,又一次雙修了。

  這一次,魏涼更是無心動作,他眸底閃動著暗芒,操縱一身渾厚無比的靈氣,迅猛地蕩滌林啾的經脈丹田。

  抓住她左臂的手掌微微發力,他聲音暗啞:「會不會疼?」

  「不會。感覺很好。」

  雖然知道他問的她答的都是蠱蟲,但就是莫名很羞恥。

  林啾的臉呼呼在燒,感覺到蠱蟲那邊很快就要結束,她趕緊一把拍死了廉恥心,盯著魏涼的眼睛問他:「你……有感覺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定道:「沒有,夫人是不是該動一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看著他的眼睛。蠱蟲分明就爬在她的心臟上,魏涼的靈氣已無數次從它身上沖刷而過,卻仍然感知不到它。

  怎麼辦?

  其實早在聽到『女尊主』三個字時,林啾已猜到,蠱蟲的存在連雙修的道侶也無法感知。否則林秀木與眉雙日日在一起,早該察覺到它的存在了。

  但猜到歸猜到,此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一點時,她的心頭還是一陣又一陣發寒。

  魏涼雖感知不到蠱蟲,卻能感知到她的戰慄。

  他將她死死摟在懷裡,用他的溫度包裹著她,片刻後,他抓住她,停止了雙修,用另一種更原始和質樸的方式,迅速將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短暫的極致眩暈之後,林啾聽到他的呼吸沉沉覆在耳畔,聲音帶沙,很凶殘,很野性:「我要你的心,給不給。」

  「拿去。」她不假思索。

  二人額頭抵著額頭,呼吸相聞。少時,二人呼吸漸漸平穩,他扶她站了起來,替她拉好了衣衫。

  林啾總算是騰出空來,看一眼地上的屍首。

  是一具女屍,長髮遮著臉,看不見容顏。

  「是蓬萊的眉雙。」魏涼淡定道,「我今日恰好撞見她在屠殺我中原人,順手便誅了她。」

  林啾知道魏涼行事向來肆無忌憚。不過聽到屍首是眉雙的一剎那,林啾還是被他這種快刀斬亂麻的直球作風震撼到了。

  林啾蹲下,輕輕撥開女屍臉上的秀髮。

  便看見了一張極為明艷的臉龐。和林秀木倒是有一種微妙的夫妻相。

  女屍雙眼圓睜,表情震驚至極。想來劫境中的蓬萊女尊主怎麼也料不到,正道第一人竟會一劍殺了她。

  蠱蟲早已知道這具屍首的身份了,只不過忙著狼吞虎嚥,也怕說出來引起變故,便悶著聲發財。

  此刻它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魘足地打著嗝,幸災樂禍對林啾說:「魏涼真是幹了件大事啊!你知道這眉雙是誰?就是蓬萊女尊主!中原第一宗宗主殺了蓬萊女尊主哈哈哈哈!這回可有好戲看啦!」

  林啾:「……」

  魏涼拎起了眉雙的屍身,像一個普通渣男那樣對林啾道:「安安心心待在這裡,不要胡思亂想,等我回來。」

  說罷,再不看她一眼,逕直拎著屍首便離開了九陽塔。

  塔門關閉的轟隆聲傳來,蠱蟲嘖嘖有聲:「男人啊,真是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也不說給你留點丹藥什麼的。」

  「我的犧牲還不是為了你。」林啾沒好氣地說道,「現在怎麼樣?晉階了沒有?」

  「快了!」蠱蟲得意洋洋地揮著觸鬚,「蓬萊女尊主身上這個神蟲,是我們三個裡面最厲害的,現在吞了它,我便擁有了它的全部力量,只要我們再多積蓄一些能量讓我晉階,便可以召喚神母降臨了!」

  林啾的心重重一突:「什麼意思?」

  蠱蟲的觸鬚一點一點搖蕩:「就是我可以變成神母那麼厲害啊!你可是撿到大便宜了!」

  林啾慢慢吸了幾口氣,穩下心神。

  「誒,對了。」她臉不紅心不跳,「你不是說,我與魏涼雙修,你便可以吸他靈氣嗎?方纔你怎麼不吸?」

  若是蠱蟲吸他靈氣,不知他會不會仍然一無所覺?

  「你是不是傻啊?那點子靈氣哪有一隻神蟲來得重要?」蠱蟲此刻明顯猖狂了許多,它怪笑了幾聲,突然冷冷地發號施令,「去,直接上四層。」

  林啾挑起眉毛:「不得了,出息了啊?」

  話音未落,她便發現自己的身體自發地動作了起來,逕直向四層走去。

  蠱蟲得意洋洋:「哼哼哼,以後你再也無法忤逆本神蟲了!怎麼樣,這回傻眼了吧?哼哼,愚蠢的人類,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嘍!好好跪地乞求,本神蟲可以把身體掌控權暫時還給你,你以後給我乖……」

  林啾渾不在意地打斷了它的喋喋不休:「行。不就是掛機托管麼,那我養精神去了,別叫我,叫我我也不搭理你。」

  「誒?!誒?!誒?!」蠱蟲被她這一通不按套路出牌給打懵了。

  過了一會兒,它發現林啾果然沒有半點要和它抗爭的意思。

  「你你你,你什麼意思,喂,林秋,喂!你就不怕我自殘嗎?喂!林秋!」

  林啾不動聲色,繼續用神念觀察『自己』和蠱蟲的動作。

  她記得林秀木說過,他也不是很確定那個御屍傷人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眉雙,因為她時而像她,時而又不像她。

  自那時起,林啾便已經開始懷疑那個來自天之極、自稱是魏涼妻子的女人一定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眉雙,在她需要的時候,便可以操縱她的軀體。

  如今差不多已能確定,那個女人的手段正是這些蠱蟲。所以,她極有可能便是蠱蟲口中那個所謂的『神母』。

  也是巧得很,一系列陰差陽錯,竟讓林啾逮住了她的狐狸尾巴。

  被派來控制林秋的這只蠱蟲,腦子是不大好使的。

  它顯然只能暫時麻痺和操縱林啾的肢體,就已迫不及待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了。

  林啾一點也不慌張,因為她能感覺到,體內的靈氣依舊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要和蠱蟲爭奪身軀的控制權並不難,只不過沒有必要。

  這件事情也給她敲響了警鐘——不能放任蠱蟲繼續這麼發育下去了。

  更不能讓它召喚蠱母!

  林啾心中慢慢有了計較。

  蠱蟲控制著林啾的身軀,在九陽塔第四層的入口處停住了。它不敢上去,因為它根本沒有能力控制林啾去小心地吸取魔翳。就這樣傻乎乎地走上去的話,這具身軀一下就會被撐爆。

  騎虎難下,真特麼是騎虎難下。

  蠱蟲知道如果此刻向她示弱,以後就更加拿不下這個難搞的女人了。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它頭頂隱隱有點冒煙的時候,林秋那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

  「鬧夠了沒有。」

  蠱蟲忽然就覺得十分委屈。

  大眼睛眨了兩下,它嚶嚶嗡嗡地說道:「反正,反正你知道了我的厲害,別以為還可以隨便拿捏我!」

  林啾噗哧一笑:「可愛的小東西,我們兩個是互助互利的同盟關係啊,你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一點麼?」

  「哎?」蠱蟲愣住了。

  它從來也沒有想過,人和蟲居然可以是同盟的關係?

  它們和人向來是奴役、敵對的,向來只是控制和征服的關係。同盟?嗯……這個女人很麻煩,惹惱了她,肯定玉石俱焚,不合算。

  蠱蟲的小觸鬚一點一點地搖晃,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你說得沒錯!我們是同盟!」

  林啾滿意一笑:「所以記住了,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隨便控制我的身體。再有下一次,我就再也不出來,讓你自生自滅。」

  蠱蟲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對自己也那麼狠啊。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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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夫人,繼續?

  林啾收服蠱蟲的時候,魏涼也沒有閒著。

  他拎著那具屍身,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他抬了抬手,很隨意地並了個手刀,切在女屍胸膛上。

  原本應該像切西瓜那樣,將瞬間冰凍的胸骨切開,露出心臟,卻不想,手刀軟綿綿就切在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魏涼:「……」

  這是劫身。

  掌中並無熟悉的冰霜之力。

  魏涼滿頭黑線,正要把手收回來,忽然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呼:「……師尊?!」

  此刻屍身被他隨意地擺在石桌上,他站在石桌旁,怎麼看怎麼不正經。

  魏涼淡定地撩起屍身的長髮,蓋住了她的臉,以及咽喉上那個貫穿前後的劍眼。

  回頭一看,柳清音捂著胸口,見鬼一樣盯著她,好像一口氣就要上不來了。

  對面師傅、長輩以及強者的時候,沒有人敢貿然地釋放神識去窺探對方四周,那是赤裸裸的冒犯行為,每個人從小便會被教導,千萬不可以觸犯禁忌。

  即便是面對同輩或小輩,通常也無人會用神識去刺探對方,這差不多等同於挑釁宣戰了。

  是以柳清音並未發現魏涼放在石桌上的是一具屍首。

  「你在做什麼?!」她的聲音尖銳在迴盪在洞府內。

  魏涼想起了林啾那句玩笑話——不許和柳清音說話。雖是玩笑,但既然他答應了她,那便不是玩笑。

  於是他沉下臉,一言不發,冷冰冰地注視著柳清音。

  柳清音更加窒息。

  她本要衝上前去,腳步都動了,忽然想起這只是劫境,在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資格指責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若是按著世俗的說法,此刻他尚有正妻,她和他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順,連個妾都不是。

  她的腦袋一陣一陣眩暈。

  躺在他洞府中的這個女人,是林秋,對不對?!

  換了從前的自己,這個時候是絕不會不經通傳就直闖他的洞府的,所以,一直被他瞞著……其實他與林秋……

  柳清音倒吸一口涼氣,忽然想起那一日秦雲奚曾對她說——「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屍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內情,若是牽出什麼陳年舊事……無論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原來,這其中,還真的藏著,陳、年、舊、事!

  她是真沒想到,他和林秋之間,竟也會有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牽扯!

  莫非,他乾脆利落地殺了林秋,是想要瞞下他與她之間的那些破事?!

  柳清音睜大了眼睛和嘴巴。

  魏涼一語不發,像一座冰雕般立在原地,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氣。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用威壓把柳清音打出去時,忽然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衝。

  魏涼才懶得理會柳清音是不是在腦補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

  見她跑了,他便繼續回頭研究石桌上的屍首。

  ……

  林啾和蠱蟲爬到了九陽塔第九層。

  此刻她的修為已到了化神初期。蠱蟲抖著頭頂小觸鬚,詠歎一般對她說道:「你獻身獻得太值當了!若不是我吞了老大的話,到了這裡,估計就是你我的極限了。」

  林啾抓住了它話裡的漏洞:「那天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說只要能量足夠,你可以把我送到大乘期麼!」

  「呃……」蠱蟲用一根長足撓了撓眼睛旁邊,道,「那,誰也不知道這座破塔裡能藏著那麼多的能量啊?」

  「所以你就可勁兒吹。」林啾毫不留情地拆穿。

  她心中暗暗有數了。既然這裡是極限,也就是說,當初林秋就是走到了第九層,將修為提升至化神初期。

  與蠱蟲合力一擊的話,至多也就是化神中期的水平。

  所以柳清音得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連一個化神中期,沒有劍意的廢柴都打不過?

  「那現在呢?」林啾懶洋洋地問道,「你不是說被你吃掉的這個蟲比你更厲害?」

  「的確是比我厲害。」蠱蟲有些心有餘悸,「你不知道,我們當初出生的時候,兄弟姐妹加起來,可比你們這大陸的人多得多了。相互廝殺到最後,就剩我們三個。若不是神母需要我們三個都活下來的話,我和老二已經被老大吞掉了。」

  「這麼說來,你還是個探花郎啊。」林啾笑道,「若是放在世俗王朝裡,個個都有好前程。」

  「老二已經死了。」蠱蟲道,「我吃老大的時候能感覺到,它就在老大的肚子裡。唉,當初神母看上了一個根骨絕佳的凡人,本該是我第一個去的,老二偏要搶——出生時,它與我離得最近,什麼都跟我搶,搶慣了它!結果呢,還不是被老大吃掉,現在乖乖回我肚子裡了。」

  林啾暗暗點頭,心道,根骨絕佳的凡人,指的恐怕是祭淵。所以被蠱蟲為『老二』的那只蟲控制的人是梅娘。梅娘早已死了,她體內的蠱蟲被眉雙體內那只『老大』吞噬。如今,雙雙都進了小老頭蟲的肚子。

  奇怪了,為什麼這些蠱蟲不直接控制那些目標男人呢?魏涼和林秀木倒也罷了,這二人修為高,恐怕自有什麼護體之法,蠱蟲無法接近。但祭淵當初只是個普通的太監而已,蠱蟲既連林秋和眉雙這樣的修真之人都能拿得下,又怎麼可能拿不下一個凡間小太監?

  這個問題不能問。

  一問,蠱蟲便會知道,她知道的真相比它想像中要多得多。一旦引起了它的警覺,後面就別想再從它口中套出更多內情了。

  林啾勾唇一笑:「看來我在神母眼中,也算是根骨絕佳了?否則怎會看上了我。」

  「才不是呢,是……」蠱蟲嚥回說了一半的話,欲蓋彌彰道,「雖然你看起來比較差勁吧,但神母肯定早就知道你是個扮豬吃虎的。」

  它沒說完的話,林啾已自動替它補齊了——是因為你嫁給了魏涼。

  「反正笑到最後的是你。」林啾道。

  蠱蟲應景地抖著觸鬚,得意非凡:「是啊,這選宿主就是第二次投胎啊!」

  「那你現在極限在哪裡?」

  「化神大圓滿。」蠱蟲也交了底,「若是神母親自降臨的話,助你到大乘圓滿都沒有問題,只不過我現在的力量還不夠晉階,無法召喚神母降臨。」

  「神母降臨,那你呢?」林啾問。

  蠱蟲一下就被問倒了:「誒?」

  林啾道:「有個問題我納悶好一會兒了——你不是說,神母降臨在你身上,你便能像神母一樣厲害?這樣的話,神母豈不是要越來越多?世間真有許多神母嗎?」

  蠱蟲愣了一會兒才答道:「沒有,神母只有一位。」

  「那就很不合邏輯了啊!」林啾道,「力量絕對不可能被複製,對不對?神母若是把它自己的力量給你,那它便該沒了力量才對。」

  「……是,是啊。」蠱蟲納悶地彎起觸鬚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但我聽你說話的意思,神母一直都那麼強,並不會失去力量。所以,神母降臨之後,消失掉的……是你。」林啾面無表情,眸中卻閃動著一點狐狸般的光芒。

  蠱蟲兩隻巨大的眼睛微微地顫動起來。

  「所以其實你就是個容器。」林啾殘忍地說道,「你們挑選宿主,與宿主一起不斷晉階,直到你變得足夠強,這個時候神母就可以降臨在你身上——你不就是被它奪舍了嗎?」

  「什——」蠱蟲尖叫出聲,旋即,它用長長的前足掩住了嘴巴,「你,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你有什麼陰謀嗎!」

  林啾能感覺到,它那柔軟的身軀裡,有顆心臟在噗通噗通地亂跳。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對於我來說,神母降臨倒是百利無一害,只不過我與你挺投緣,不忍心看你迷迷瞪瞪就死掉。」

  她這麼一說,蠱蟲更虛了。

  「是啊是啊是啊!」它像蒼蠅一樣搓動兩條前足,「你沒有必要騙我啊,我都告訴過你,神母能助你提升到大乘了!林秋——」

  它忽然尖聲地哭了起來:「你真是一個好人!」

  林啾:「……」怎麼辦,已經開始跨物種收集好人卡了。

  「你冷靜點,哭得我頭疼!」林啾道,「現在發現還不算晚,你不要再晉階了,以後把所有的能量都給我。」

  「好好好,」蠱蟲連連點頭,一雙大眼睛顯得更加無辜呆萌,「但是我先前用掉的那些沒有辦法再吐回去了。」

  「小事。我會和你計較那一點點嗎。」林啾大度地揮揮手。

  「好,那我們……」蠱蟲忽然像一隻被捏住了脖頸的公雞,發出「嘎」一聲。

  它的身體像篩糠一般,劇烈地顫抖起來。

  「怎麼回事?」林啾的心臟猛地懸起。

  「它,它,它,它要來了……」蠱蟲的聲音也在抖,「為,為,為什麼……」

  它的身子越伏越低,就連林啾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點點極其細微飄忽的語聲,不知從哪一方虛空中傳來——

  「我的神蟲,你已經吞噬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為何,竟還未汲取到足夠的力量助我降臨呢?來吧寶貝,敞開你的心扉,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雖然傳給蠱蟲的這道意念極其遙遠而微弱,但林啾從那語氣中,已經辯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個來自天之極的女人。

  蠱蟲的聲音凌亂破碎:「林、秋,秋,救救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拒絕它!告訴它,你要自食其力!」林啾一本正經。

  「我,我,我我已經閉上耳朵了。」蠱蟲道,「這樣,我就聽不見它的聲音。它,它,它是不是就拿我沒什麼辦法了?」

  「但願如此?」林啾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掩耳盜鈴也不過如此了。

  一人一蟲沉默了許久。

  終於,蠱蟲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林啾問:「它既然這麼強,想下來為什麼不能下來,還非得傷你性命,真是太過分了。」

  「是規則。」蠱蟲說,「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規則規定,神母是不能來到這裡的。但是神蟲可以請神母降臨……嗚嗚嗚,多虧了你林秋,要不然我就傻乎乎地請它來吃我了!」

  和魏涼曾說過的話對上了。

  魏涼曾說過,『他們』無法來到這裡,只能通過一些魑魅魍魎的手段。

  「你見過神母吧?」林啾問。

  蠱蟲連連搖頭:「你不要看我眼睛大,其實它沒什麼用,我連一寸之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林啾孜孜不倦地套話。

  蠱蟲道:「不用找,神母是直接把我送到你身上的。你忘了嗎?那時候王寒潭正在採補你,他說要把你直接弄死,那在你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本神蟲蟲出現,和你訂下了契約,救了你的命……林秋你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

  「如果我當時拒絕你會怎樣?」林啾問道。

  「那你就被王寒潭弄死了啊!」

  「要是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被你寄生呢?」

  蠱蟲煩惱地搓著自己的腦袋,遲疑地說道:「不知道啊,反正誰也不會失敗啊。可能神母選中你們這些人,就是因為你們不會拒絕吧?」

  林啾默默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來,你也不必太心急。若是你一直不晉階的話,它應該是沒有辦法強行降臨的。」

  蠱蟲連連點頭,八隻長足緊緊扒著她的心臟,就像扒著根救命浮木似的。

  它道:「我不要再吸收任何東西了,快到下面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等到魏涼再過來,你便讓他把你帶出去,你也不要再和他雙修了嗚嗚嗚……」

  真是個嚇破了膽子的可憐蟲。

  林啾不想刺激它這脆弱的蟲神經,一邊安撫它,一邊走到塔底。

  正在暗暗思忖時,忽然發現自己體內的靈氣正不斷往蠱蟲的身上湧去。

  「喂,你還吸?!你不要命了!」林啾怒道。

  蠱蟲比她驚恐一百倍:「不不不不是我啊!我沒有,我不要!我不不不不!」

  它揮舞著長長的足,把林啾撓得幾欲抓狂。

  「是它,是它,是它!」蠱蟲快哭了,「是它在控制我的食慾!我沒有辦法,我我我我……」

  林啾一陣頭疼。

  「你還差多少晉階?」

  「沒差多少了……」蠱蟲像烏龜一樣翻了個身,露出它金色的腹部。

  林啾便看見,它的腹部像是正在充電的電池一樣,已有絕大一部分從微微發暗的淺金色轉化成了耀眼的純金色,隨著她體內靈氣驟減,這道純金色的進度條正穩紮穩打地向著滿格走去!

  林啾不假思索,當即調動全身靈氣,重重一掌轟在了塔壁上!

  「彭。」塔頂掉下一層浮塵,九陽塔紋絲不動。

  林啾蓄足了力,一掌一掌,發狠地轟擊塔壁來散功。

  不知過了多久,蠱蟲腹部的進度條終於在即將滿格時,險險地停下來,不動了。林啾舒了一口氣,軟軟地坐在了塔壁下。

  此刻,蠱蟲大約只差百分之三的靈氣,便能晉階了。

  大約也就是三十年道行。築基初至築基中。

  化神修士若是不刻意修煉,身體每日可以自行獲得築基修士吐納十年獲得的初級道行。

  也就是說,即便林啾什麼也不做,三日之後,蠱蟲也會晉階。

  這些天然凝聚來的靈氣對於化神修士來說實在是太少了,她根本來不及捕捉它們。一旦進入軀體,便會被蠱母操縱著蠱蟲吸收殆盡。

  蠱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它像一隻死蟲般仰著,完全喪失了求生意志。

  林啾盤著腿,坐在牆底的黑暗中,雙眸半合,暗暗思忖。

  ——讓不讓蠱母降臨呢?

  很明顯,蠱母一旦降臨,便會徹底掌控這具身軀,自己便能與它超近距離接觸,探到不少敵情。

  只不知對自己的神魂會不會有傷害?

  雖然這裡是劫境,但在劫境中,神魂是會受傷的。

  要不要冒這個險?

  林啾決定先和魏涼商量。她一點也不覺得遇到問題向道侶求助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早些年的電視裡總會有那種令人心塞的橋段——明明自己無力解決的問題,因為自尊作祟偏要硬扛蠻幹,結果惹出更大的麻煩,還是得靠著別人來擺平。

  實在是讓人又迷又抓狂。

  林啾可不會幹這種傻事。

  一片黑暗之中,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等到魏涼再一次打開塔門時,外面又是一片星光了。

  竟已過了一整日嗎?林啾心頭微微有些詫異——本以為等待的時間會異常漫長,沒想到自己竟是這般平心靜氣就度過了一整日。

  沒有忐忑,更沒有疑神疑鬼——她知道他做完該做的事,便一定會來的。

  此刻蠱蟲已經徹底躺屍,林啾也不用刻意表演。她走上前,輕輕拉住魏涼的衣帶,將他帶到了塔中。

  「關門。」

  魏涼唇角勾著笑,反手揮袖闔上了塔門。

  「來,把我搾乾。」她張開雙臂。

  魏涼:「……」

  蠱蟲喜極而泣:「嚶嚶嚶……林秋你真是個好人。」

  既然佳人相約,魏涼自然不會與她客氣。

  黑沉沉的九陽塔,竟成了二人絕佳的幽會場所。

  「每一滴靈氣……」她覆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都不要剩。夫君,好生採補我。」

  魏涼倒抽涼氣,只覺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渾身血液失控地奔湧。

  二人呼吸交織,翻覆的間歇,用抓在對方身上的手指傳遞訊息。

  『眉雙屍身已解,並無任何發現。』魏涼龍飛鳳舞地書寫。

  『蠱蟲背後有蠱母,一旦降臨,便能徹底控制我。』林啾手指頓了頓,『不知會不會傷及神魂。』

  魏涼把她抓起來,抵在塔壁上,大手護著她的後腦,手指在烏髮中書寫,『多久?』

  林啾抓著他的肩,『從你停下來起算,至多還剩兩日。』

  『那麼,不停可好?』

  林啾緩緩寫下一個『?』。

  魏涼胸腔顫動,發出了低沉悅耳的悶笑。

  「知道了,會速戰速決。」這一次他沒用寫的,而是用略帶沙啞的嗓音,極曖味地說道。

  隨後,他身體力行,向她展示了他的速度和力量。

  眩暈失控時,她像一隻小狼一樣,惡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不讓自己發出丟人的嗚咽聲。

  他微瞇著眼,微勾著唇,牙齒輕輕摩出『咯咯』聲,俊美的臉上寫滿了侵略和攻擊。

  他的呼吸極沉,掌控一切的神態和動作,令她心尖發悸,甘心伴他沉淪。

  終於,塔中的混亂結束了。

  「嗯,」他道,「不捨得將你一個人扔在這裡了。」

  說罷,將渾身綿軟的她打橫抱了起來,公然出塔。

  蠱蟲摀住腦袋嚶嚶地叫:「不要停啊不要停啊為什麼要停下來啊啊啊——」

  林啾:「……工具人也需要休息保養的。」

  魏涼抱著她,逕直回了洞府。

  誰也沒想到的是,柳清音竟是趁著魏涼離開洞府時,偷偷溜了進去。

  屍身已被魏涼處理了,他還將洞府中所有的氣息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準備接媳婦回來住。

  於是柳清音尋了半天一無所獲。

  正要離開時,忽然看見魏涼抱著林啾回來了。柳清音也不知是情急還是腦抽,非但沒有往外跑,反而掠回洞中,藏在了倉儲間,一顆心臟在胸腔裡像打鼓一般地跳動。

  魏涼一踏入洞府,便感覺到了柳清音來不及隱藏的氣息。

  他冷冷一笑,並沒有發作,只在林啾的軟肉上寫了個『柳』字。

  林啾咯咯地笑著,反手去打他。

  他大步走到軟榻前,將她放了上去,然後嗓音沉沉,滿是魅惑:「夫人,繼續?」

  林啾便道:「你不是還得陪徒弟麼,想好沒有,柳清音的事你打算怎麼解決?」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狡黠的光。

  魏涼心領神會,便道:「安心吧,總會給你一個交待。」

  林啾撅起嘴:「只怕你在她面前也是這般說的!」

  「怎麼可能。」魏涼表演起渣男來,也是惟妙惟肖,「她只是徒弟而已,你一定要和我這般計較麼?」

  林啾道:「好,記得你答應我的話,我絕不可能和旁人共侍一夫!」

  「不會的。」魏涼的聲音辨不出情緒,「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為救我而傷,這份情意我心中知曉。」

  林啾道:「那柳清音還為你傷過許多次呢!」

  魏涼默了片刻,道:「她是徒弟,你是夫人,哪能一樣。」

  「那你現在就去,和她說清楚!就說你只把她當徒弟!」林啾道,「立刻,馬上!我也一起去!」

  為了幫助柳清音從藏身的倉儲間溜出去,林啾也是煞費苦心。

  魏涼佯裝無奈:「……嗯。」

  二人離開之後,柳清音捂著心,化成一道流光,急急抄近路掠回自己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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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寵溺

  柳清音趕在魏涼過來「攤牌」之前,抄近路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這一路過來,她那顆發熱發脹的腦袋已被山風吹得冷卻了下來。

  理智告訴她,不能在這裡和魏涼鬧,因為這裡只是劫境,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這些事,已是九十餘年前的陳年舊事,即便真要鬧,也要等到離開劫境之後,再與他的真身鬧去!

  在這裡鬧起來,只會影響渡劫——反正林秋很快就要心生不忿過來殺人,只要自己沉住氣,一切便會與當年一樣……林秋一死,問心劫便能順利渡過。

  她深吸了兩口氣,擺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態,坐等魏涼進來。

  果然,幾十息之後,魏涼踏入了她的洞府,臉上面無表情。

  見他獨自一人進來,柳清音絲毫也不覺意外——他肯定會想辦法把林秋留在外面的,從前他便掩蓋得極好,在林秋逃出九陽塔之前,柳清音絲毫也沒有懷疑過他與這個女人曾見過面。

  「師尊……您怎麼來了!」她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驚喜。

  「你是我的弟子,關心弟子不是應該的麼。」魏涼淡淡地道,「傷勢如何?」

  在這個時間點上,秦雲奚行事還處處小心翼翼,雖然與柳清音已有過親密關係,但他時刻如履薄冰,生怕叫人看出異常來。所以他待柳清音,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樣。

  柳清音並未看出異常。

  只是此刻的她已知道了「真相」,這句話聽在她的耳中,未免覺得諷刺。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攤牌」啊!當年還真沒聽出哪裡有問題呢!

  她心中恨不得當場手撕渣男,但臉上卻是盡力壓抑了情緒,只道:「好多了,多謝師尊關懷。」

  「嗯。」魏涼道,「那你好生將養。」

  他轉身便要走。

  柳清音的心臟「怦怦」亂跳,急急喚住:「師尊!」

  「嗯?」魏涼微微側頭。

  柳清音猶豫片刻,試探道:「林秋只是個金丹小修,再關下去,恐怕要害了她的性命,不如……把她放出來吧?」

  魏涼若有所思,片刻後,緩聲道:「不必擔心,她的修為已晉階至化神。」

  柳清音只覺五雷轟頂。

  是啊,是啊,當初刺殺自己的時候,林秋確實是化神修為!當初,怎麼就完全沒有疑心過這一點呢?

  除了雙修之外,還能有什麼手段,短短幾日之內就向她灌注那麼多的靈氣?!

  自己真是蠢笨如豬!竟被這樣一個男人蒙騙了這麼多年!

  柳清音牙根都快咬碎了,臉上卻還得擠出一絲笑容:「那便好。她終究是替師尊擋了一記毒掌,見她受苦,弟子實在是於心不忍。還望師尊,盡快將她放出來吧。」

  「嗯。」魏涼滿意地點點頭,道,「不必相送。」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摀住心口,蹲在了地上。

  原來,自己記憶中的一切,只是飄在水面的那一層浮光掠影,若是不慎打破了這層堪比薄紗的幻象,便會露出底下陰沉幽暗的深水來,將人的一顆心全部吞噬。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柳清音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指甲亦是深深嵌入了掌心。

  千萬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她告訴自己。

  林秋,反正已經死了。九十年前便死了。

  無論他此刻究竟是不是懷揣著齊人之心,但最終,他終究是選擇了自己,還親手殺死了林秋。

  這難道還不夠麼?

  其實已經夠了啊。

  這筆賬,早已是爛賬了。死無對證,他根本不會承認,只消用一句『我已親手殺了林秋你還想怎麼樣』,便可以將她堵得死死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甘心嗎?

  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一想到這些年來,自己對林秋的種種『大度』,柳清音只覺濁血上湧,一顆心都憋得發黑髮紫。

  他竟是這種人!

  他怎麼能是這種人?!

  不對,他,本來就是這種人啊。

  人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他不是這樣的人,那麼這些年來,身邊的女人為何來來回回,無休無止?

  從一開始,自己就看錯人了。

  怎麼辦?放棄他?

  不可能。柳清音急急否決了這個念頭。這麼多年都捱過來了,最有威脅的淺如玉已經羞愧遠走,他剛發過誓,不再與木柔佳和雲間白多說話……

  大好江山剛打下來,此刻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白白便宜了那兩個不要臉的女人麼?

  為了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放棄即將攜手飛昇的道侶……不值當。

  不如……就把這事忍了、認了。只當作不知道。

  柳清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既然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那也沒必要再為他守貞了。下次王衛之再找來時,乾脆給他些甜頭,說不定他會更加盡心地替自己做事。

  她早已將那咒印的事拋於腦後了。

  當時,她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王衛之這些年來對她癡心不二,她並不認為是因為什麼咒印,畢竟喜歡她,願意苦苦等她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王衛之不過是其中比較出色的一位,和別的追求者並無不同。

  雖然心中已做出了決定,但柳清音到底還是意難平。

  她在主峰下轉悠了許久,心中猜測魏涼與林啾究竟在後山洞府中行什麼好事。她的心時而焦灼無比,時而如墜冰窟。

  忽見一位管事匆匆行來。

  柳清音攔下了他,一問,得知蓬萊來了人,說是中原劍修潛入蓬萊行兇殺人,蓬萊尊主林秀木親至,要見魏涼劍君,討一個說法。

  柳清音的記憶中並沒有這樣一件小事。

  不過有事上門最好。

  她讓管事先回去,由她代為通傳。

  以公事為由,柳清音不再踟躕,逕直來到魏涼的洞府外。

  遠遠地,便聽到女子的笑聲傳出來。

  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很快,便聽出他們二人在洞府中下棋。

  柳清音的心不禁又是一痛。

  她棋藝絕佳,當初在荒川秘境,最後便是靠著棋藝贏過了王衛之。這些年來,她偶爾興致起來,便拉著自己的道侶下棋。

  他卻始終興致缺缺。下不了三五步,就開始尋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願在這黑白之間浪費光陰。

  然而此刻,她卻聽到他無比寵溺地對一個本不該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說道:「這局不算,重來。」

  柳清音怒火沖頭,一時神智全無,大步衝了進去。

  正在下五子棋的夫妻二人吃驚地偏頭望著她。

  柳清音甫一現身,自己便先悔青了腸子——真不該這樣沉不住氣的,只要耐心等一等,林秋過來刺殺自己不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麼?

  然而來都來了,也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師尊!」柳清音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很不好看的笑容,「弟子有要事要稟告……咦,師尊聽了我的勸,將她放出來了麼?」

  林啾立刻就怒了:「他放我出來,跟你有什麼關係!」

  柳清音語氣清冷:「我一直在勸說師尊,無論你做錯多少事,終究是替他擋了一掌才受的傷,不該讓你在塔中待太久。」

  看著林啾的面容陰沉下來,柳清音的心情總算是明媚了幾分。

  在林啾回嘴之前,她急急對魏涼道:「蓬萊尊主求見師尊。」

  魏涼與林啾不動聲色地交換了視線,然後他起身離開。

  洞府中,便只剩下林啾與柳清音二人。

  柳清音凝神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從前,她從來也沒有拿正眼瞧過林秋。她根本看不上這個又蠢又毒的女人,無需出手,林秋便會作繭自縛,一步一步滑向深淵。

  只不過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道侶,竟連這麼個女人都要吃上一嘴。此刻再看林啾,柳清音不禁心驚不已——這個女子無論容顏還是氣質,都不會輸給這些年與自己鬥智鬥勇的那些女人。

  幸好,幸好林秋夠蠢,竟選擇了最爛的一步棋。

  經歷了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之後,柳清音獨自面對情敵時,多少也沉得住氣了。

  她彎了彎唇,對林啾說道:「出來了便好,日後謹記安分守己,我們亦不會虧待你。應有的丹藥待遇,回頭我會吩咐管事給你安排,必不會比我們差太多。」

  「你什麼意思?」林啾很配合地跳腳道,「我才是這萬劍歸宗的女主人。」

  柳清音掩唇一笑:「你又不是師尊的道侶……」

  眸中滿是挑釁。

  「難道你是?!」林啾道。

  柳清音道:「對。只待我傷勢好轉,便會昭告天下!」

  說罷,她轉身就走。

  林啾追在身後大叫:「喂你給我說清楚!」

  柳清音徑直御劍而去。

  這一下,心頭莫名就暢快了。

  這些年與各路情敵斗下來,柳清音早已有些忘卻初心了。鬥敗這些女人帶給她的成就感,已足以令她忽略道侶三心二意這個不爭的事實。

  如無意外,今夜林秋必定要前來刺殺。柳清音暗暗思忖著,心中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

  自己這樣橫插一腳,會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帶偏了呢?師尊還會不會剛巧就在那一刻前來看望自己……

  不過也沒有關係。

  她暗暗攥緊了手掌,唇角露出一絲狠笑。

  林秋雖然已晉階化神,其實並不是自己的對手,若是很不巧師尊沒有來,那麼,自己來做這件事情也是一樣的。

  只要林秋一死,問心劫便渡了。

  誰殺她,都一樣。

  總之,只要林秋先動了手,自己便問心無愧!

  魏涼與林啾立在雲霧之中,看著柳清音遠去。

  他並沒有真的去接見林秀木。

  這只是劫境而已,與其浪費時間去應付那些旁枝末節,不如多陪自家妻子下兩局五子棋。

  「就今夜嗎?」魏涼微微蹙眉。

  林啾堅定地點點頭:「夜長夢多。她都快把刀子遞到我手上了,不戳她一下,豈不是很不禮貌?」

  「你啊……」他無奈又寵溺地摁了摁她的腦袋。

  二人牽著手回到洞府,魏涼反手拔劍,繼續雕刻一顆半成型的木頭心臟。這顆心臟看起來不大像人心,倒有幾分像他那枚冰稜完好的時候。

  林啾便用手肘撐著棋盤,托腮看他。

  「你只管放手做,我一點兒都不怕疼。」她道。

  魏涼眉眼間的自信滿得溢出來:「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蠱蟲垂死病中驚坐起,弱弱地揮著長長的前足,抗議道:「你們兩個別光耍嘴皮子,別、別光說不練啊!看看我啊,就差一天半我就要被迫晉階了啊!幫幫我,再拖一拖啊!讓他,讓他採補你啊!」

  林啾同情地歎了口氣。

  這個,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傍晚時,魏涼終於雕好了那只木刻心臟,注入靈氣,便見它像一顆真正的心臟一樣,怦怦在他掌心跳動。

  手掌一合,將它收起。

  魏涼起身,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然而走到林啾面前,將她的碎發整整齊齊盤好,又一絲不苟地從衣領撫到裙擺,渾身上下倒飭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送妻出征。」他勾著唇,眼裡藏著星光。

  「一去不回。」林啾踮起腳,輕吻他的唇,「回見。」

  「嗯。」

  伴著沉沉降下的夜幕,林啾來到了柳清音的驚鸞峰。

  為了迎接林啾的到來,柳清音特意把守山的弟子都調到了別處,也算是十分有心。

  林啾此刻真正是個空殼子。她的身體中一絲靈氣都沒有,亦不敢讓神魂與天地靈氣共鳴,否則便會被那蠱母操縱蠱蟲吸收殆盡。

  當然,實力不夠該如何刺傷柳清音,這不是她該操心的問題,而是考驗柳清音演技的問題。

  林啾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徑直闖入了柳清音的洞府。

  柳清音正倚在軟榻上,一副弱不禁風的德性。

  「林秋?你來幹什麼?」見到林啾闖入,柳清音『吃驚』地撐起半邊身體,咳嗽了兩聲。

  林啾琢磨了一下女配林秋應有的表現,陰沉沉地說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每次在人前都裝出一副清白無辜的樣子,叫人噁心!」

  柳清音瞭然地笑了笑。

  不錯,當初林秋就是這樣罵她的。

  因為知道魏涼隨時有可能到來,所以柳清音並沒有露出真實嘴臉,而是擺出一副清高冷漠的樣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林啾冷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敢覬覦你爹,你老娘我今天就來好好教訓你!」

  柳清音臉色微沉。

  她記憶中,林秋總是一副刻毒嫉妒的模樣,總是跳著腳氣急敗壞地罵人,倒是不曾記著被她這樣佔過便宜。

  「我與師尊的感情你根本不懂。」柳清音揚起小臉,一副隱忍倔強的模樣。

  林啾罵道:「有什麼懂不懂?說穿了不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那點子破事麼!勾引有婦之夫與你睡覺,你真是不知廉恥!怎麼,你以為和他睡了覺,就能逼迫他對你負責,與你結為道侶嗎?!哈,除非他是個爛人,才會做出這等噁心事!」

  反手罵了秦雲奚一嘴。

  柳清音冷下臉:「你說了不算。」

  她與秦雲奚雙修之事瞞得極好,在二人結侶之前,外面從來也沒有人拿著這個說事。很顯然,只能是那個男人告訴她的。

  林啾一下子就被『激怒』了,道:「我見過那麼多人,你當真是最最厚顏無恥的一個!你等著身敗名裂吧!勾引師尊,背德亂倫,這事傳出去,我看你這個大劍仙還有沒有臉面見人!」

  柳清音恍然大悟——恐怕林秋正是在他面前說了這樣的話,才會激起了他的必殺之心。

  這件事一細想,便覺後背發冷。原來他選擇自己,不單是因為喜愛……

  若林秋不是自己作死呢?不能再往下想了,趕緊結束這一切,離開劫境……

  柳清音強行提起一口氣,冷聲對林啾道:「隨便你。反正無人會信你,你早已身敗名裂。」

  林啾『勃然大怒』。

  其實演到這裡,她已差不多能體會到當初事件發生時每一個當事人的心態了。

  「我這就送你歸西!」林啾舉起手中的劍,直直向柳清音刺去。

  她體內沒有絲毫靈氣,速度雖然算是很快,但對於修士來說,卻是遠遠不夠。

  林啾不禁有些同情柳清音——這一出遇刺受傷的戲,實在是很不好演啊。

  只見柳清音手忙腳亂,一邊驚呼「你敢在宗裡公然傷人」,一邊跌跌撞撞想要從軟榻上逃下來。

  柳清音的劍就懸在軟榻後面,她很費力地召了幾下,都沒能把本命仙劍召到手中。

  此刻,林啾已殺到了面前!

  二人你來我往,同台飆戲。演了三五個回合後,餘光雙雙瞥見,一角白袍,出現在洞府門口。

  來了!

  只見林啾獰笑一聲,劍勢立刻凌厲了七分。

  柳清音心一橫,自己在軟榻上絆了一下,逕直將柔軟的右邊胸膛送到了林啾劍下。

  噗呲!

  劍刺入身體的手感……嗯……比想像中要軟很多。

  林啾重重握住劍柄,作勢要繼續往上挑,給柳清音製造更大的傷口。

  便在此時,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不容退避。

  林啾的寒毛根根倒豎起來。

  她與魏涼都心知肚明,想要離開劫境,只能是讓事情按著原本的軌跡來發展——林啾刺傷柳清音,魏涼出手殺了她。

  唯有這樣,三個人才能離開劫境。

  所以,她是一定得死一回的。方才道別之前,她特意告訴魏涼她不怕疼,便是擔心事到臨頭時,他心軟下不了手。

  沒想到,身後的人竟是一絲一毫遲疑也沒有。

  這個發現讓林啾很矯情地心酸了。

  勁風襲上後背,熟悉的幽香味道重重撲在她的身上,後頸忽然一痛,皮膚彷彿被什麼尖尖的東西刺穿。但這一點疼痛,與利劍穿身相比可謂不值一提。

  嗯?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一枚泛著血光的劍尖,自她心口穿出。寒劍收回時,一挽、一挑。

  她低頭看去,見到自己的心臟處赫然只剩一個大洞。一偏頭,便見魏涼雙目中泛著淡淡的血色,劍尖挑著一枚仍在跳動的心臟。

  他手一晃,不動聲色地將那枚刻好的木頭心臟塞進了她的胸腔。

  旋即,長劍一抖,在她柔軟的軀體上連戳了好幾個窟窿。

  然而林啾一絲一毫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唯一的異樣,便是後頸處彷彿仍殘留著被噬咬過的小小痛感。

  她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一幕。

  就在魏涼手中寒劍在林啾身上穿進穿出時,柳清音的神色便已經恍惚安詳了。林啾知道,此刻柳清音正感覺天旋地轉,神魂即將脫離劫境。

  魏涼眸中血色更深,唇角勾起的淡淡淺笑顯得有些猙獰。

  劍身一晃,那枚被串到了劍底的心臟轟然炸裂,在魏涼掌心碎成一灘帶著血色的靈氣。

  魏涼手一揚,將這一蓬血色靈氣摁在木頭心臟上,重重一捏,那枚假心臟跳動得更加劇烈。

  林啾像個局外人一般,怔怔地看著。

  她發現,蠱蟲並沒有隨著心臟一道被挑出體外,此刻它伏在那枚木頭心臟上面,整只蟲都愣愣的,和林啾一樣,一副不在狀態的樣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自劍尖刺穿心臟那一刻起,直到此刻魏涼把血色靈氣灌入木刻假心,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息。

  蠱蟲頭頂觸鬚正在左右晃動,剛從左邊劃到正中,變故就發生了。

  魏涼向木心中灌注的靈氣頃刻就注入它的軀體,生生逼迫著它,晉階!

  就在蠱蟲晉階的同時,一股極其異樣的感覺襲來,用『降臨』二字來形容,恰如其分。蠱蟲連慘叫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來,兩根觸鬚痙攣一般向著前方重重一抻,然後便不動了。

  蠱母,降臨!

  林啾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自虛空中來,先是佔據了蠱蟲的身體,旋即通過蠱蟲又佔據了自己的身體。

  她聽到自己發出一道嬌媚婉轉的聲音——「咦?」

  旋即,她看見自己揚起手,對著柳清音的方向重重揮了一巴掌。

  「賤婢!敢毀我宿體!」

  虛空之中,彷彿傳來柳清音一聲慘叫。

  林啾還待細看時,忽然感覺一股熟悉的吸力自身後傳來。

  她立刻想起了魏涼的話——「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果然是,一點兒都不疼啊。

  她閉上眼睛,順著那股吸力,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

  林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了魏涼的側顏。

  他正從別處把頭轉過來,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她的臉上。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嘴角彷彿殘留一抹剛剛被拂去的血色。她手一揚,抓住了他來不及回縮的衣袖。

  便看見,袖口上沾著新鮮的血跡。

  「你……」

  「沒事吧?」他先發制人,捉住她亂動的小手,盯住她的眼睛,細細搜尋有無受傷的痕跡。

  「我沒事,你……」林啾急急道。

  話說一半,又被他打斷了。

  魏涼把一根微冷的手指摁在她的唇上,道:「速速檢查神魂有無暗傷。」

  林啾雖然心焦,卻也知道魏涼性子強勢,若和他爭,只會白白拖延時間。

  於是她凝神查驗神魂。

  片刻後,她答道:「沒有暗傷,我很好。」

  「嗯。」他的唇角浮起了笑意。

  「我看見你吐血了……」

  「小事。」燦若星辰的黑眸中滿是傲意,魏涼回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林啾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撫在他的心口上。

  便見魏涼下意識地皺了下眉,身體向後縮了少許。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循著記憶,又快速碰了碰他第二道肋骨和第三道肋骨附近。

  他的嘴角連抽了兩下,瞳仁不自覺地收縮,一把攥住她的小手,壞聲道:「夫人,此地不宜親熱。」

  她已看破了他的偽裝,嘴一扁,眼眶裡盛滿了熱淚。

  開口便是哭腔:「說了我不怕疼不怕疼,誰讓你替我扛的!」

  難怪被劍戳了那麼多窟窿她卻一丁點都不疼!原來他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傷都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啊……」魏涼無奈地閉了閉眼,歎息道,「啾兒又小又軟都不怕疼,我這麼硬,又怎可能會怕?安心,小事而已,走出這座山谷便好了。」

  林啾恨恨地盯著他,盯了一會兒,突然很沒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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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未必是人

  林啾很沒有形象地大哭了一場。

  魏涼被她哭得沒脾氣了,只無奈地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抓住那兩隻小爪子,不讓她四處亂撓。

  他是真沒覺得有什麼大事。

  她那麼小,那麼軟,讓他往她身上戳幾個窟窿?算了吧,還是戳他自己比較容易。

  只是一點小事而已,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哭成這樣。

  不過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讓他心頭生起了絲絲縷縷的壞意,他開始琢磨著,下次親熱的時候是不是可以再多欺負她一些,讓她細細地哭出聲,想想都令人熱血沸騰。

  林啾好不容易止了啼,抬起眼睛一看,只見魏涼正在盯著她出神,眸中一片神秘的晦暗。

  「魏涼……」她的鼻子微微發紅,一抽一抽地說道,「我,我會對你好的。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我會一直對你好。」

  他的黑眸中閃過了一絲被抓包的怪異神色。

  定了片刻,他確定她並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琢磨著怎麼弄哭她,這才淡定地開口道:「嗯,我知道了。」

  林啾的心緒漸漸平復了,她扶著魏涼站了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他很自覺地解釋道:「並非真正受傷,只不過是將你感受的疼痛轉移到我身上罷了。一會兒便好,無需憂心。」

  林啾忍不住顫抖著走到他身前,像是擁抱一件一碰就碎的貴重器皿一樣,珍而重之地摟著他,把自己的臉蛋貼在他的右邊胸前。

  她記得這裡沒有傷到。

  他輕輕撫著她的黑髮。

  這一刻靜謐美好,連草根之間爬行的小蟲也不忍發出聲音來破壞氛圍。

  另一邊的情形就比較水深火熱了。

  秦雲奚將柳清音小心地抱回洞府,放在玉榻上,凝神為她護法。

  數個時辰之後,只見她眼睫微顫,眉間舒展,似是神智回籠。

  秦雲奚輕輕吁出一口氣,撤去手中的清心訣,期待地凝視著她,等她自然醒轉。

  他倒並不是十分擔心她的問心劫會出現問題。雖然清音刁蠻任性些,但她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絕無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

  只不過,知道歸知道,事到臨頭,還是難免緊張忐忑。

  那對濃密鴉睫顫動得愈加劇烈,櫻唇微啟,口中發出低低的氣聲——「嗯……」

  就在迷濛雙眸剛剛張開,面上露出恍惚神色的剎那,忽見她的面孔重重痙攣,瞳仁在眼眶內緊縮至顫抖,喉中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吟——

  「呃啊——」

  旋即,她抱住腦袋,身體一翻,從玉榻上滾了下去。

  幸好秦雲奚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便見柳清音一雙美眸中迅速充血,臉頰和嘴唇卻徹底失去了血色。

  她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頭髮,喉中溢出慘哼:「林……秋……」

  一縷殷紅的血順著唇角流下來。

  秦雲奚只覺魂魄冒煙,急急又掐清心訣,不斷用靈氣沖刷她的經脈丹田,口中低低地安撫道:「清音,我在,沒事了,我在。」

  她的模樣實在是過於駭人。這一瞬間,秦雲奚已腦補出自己永遠失去她的畫面。

  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連連喚她:「清音,清音,清音……」

  怎麼會,怎麼會?

  既已渡劫成功,又怎麼會中了心魔?

  林秋?

  清音的問心劫,怎會與林秋有關?!

  難道是幾日前林秋屍身被竊之事影響了清音渡劫?不可能啊!都修到大乘了,誰的意志也不可能這般脆弱的。

  不知過了多久,柳清音總算是略微尋回了一絲神智。

  雙眸漸漸聚焦,看清了自己躺在秦雲奚懷中時,她蓄起了全部力量,揚起手來,照著他的臉呼了一個巴掌。

  秦雲奚猝不及防,被扇了個正著。

  還沒來得及納悶,便看見柳清音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並沒有往自己身上多想,因為與這些年交往過的幾個高階女修相比,他與林秋的關係簡直就是清白過了頭,簡直有些寒磣了。

  而且,最終林秋也是他親手殺死的,當著清音的面,把她刺成了一個馬蜂窩。

  林秋,林秋,林秋何德何能,竟把清音傷成了這樣?!

  秦雲奚把柳清音好生放平,替她仔細檢查週身。

  她的靈氣變得更加渾厚,一望便知問心劫是成功渡過了。他定了定神,想要潛入她的識海探查,卻被她的神念銳利地拒之門外。

  她為何要拒絕他?

  他們二人早已相互交託了全部,雙修之時往往伴隨著神識的交纏,靈與肉都融合到了極致。

  就算是吵架吵得最凶的日子,只要到了床榻之上,她的識海便永遠是向他敞開的。

  為何在她最虛弱、最需要他幫助她的時候,她卻這般堅定地拒絕他?

  秦雲奚想不明白,只能先做別的事。

  他從百藥峰取來各種有益神魂的藥草,親手替她研磨煎制,一口一口餵她服下。過了整整三日,柳清音終於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中沒有多少神采,一望便知頭疼得厲害。

  「清音,怎麼樣了?」秦雲奚關切地湊上去。

  柳清音怔怔看了他一會兒,慘白的唇微微一動,道:「無事。」

  她的眸色實在是太複雜,複雜到秦雲奚有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以為眼前的女人並不是他熟知的柳清音,而是被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附體了。

  而此刻,柳清音的想法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她正悲哀地想,原來這麼多年,她竟從未認識過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其實很喜歡拈花惹草,對每個女人都溫柔得不得了,然而,一旦觸犯了他的利益,他便會翻臉無情,辣手摧花。

  這些年,經歷了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的事情之後,她已經不會再傻傻地認為他對她癡心不二了。

  他之所以現在還留在她的身邊,只不過是利益的權衡罷了。這些女人之中,她修為最高,是最有可能伴他一起飛昇的人,而且二人的情事天下皆知,他想換人的話,代價實在太大,著實沒有那個必要。

  若是……當初用聲敗名裂來威脅他的人不是林秋,而是自己的話,死在他劍下的人,會不會……柳清音不寒而慄。

  她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眸中浮起了驚恐。

  「清音,清音……」秦雲奚緊緊摟住了她,「別嚇我,清音。」

  她艱難地張了張口:「我的頭好痛。」

  「你神魂受傷了。」秦雲奚小心地捧著她的臉頰,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柳清音輕輕搖了搖頭,頭一晃,便覺陣陣針扎般的刺痛直襲顱腦。

  她慘哼一聲,死死閉住了眼睛,淚水一串串滾落。

  秦雲奚心痛欲死,也不敢催她,只不斷地將至為精純的靈氣凝於指尖,替她輕輕按揉頭上幾處穴位。

  「我……我也不知道。」

  柳清音是真的不知道。從劫境中脫離之後,便會陷入短暫的深沉黑暗,就在那一個恍惚之間,神魂彷彿被一隻磨盤大的手掌重重扇了一個耳光,差點將她當場震死。

  那一瞬間,她彷彿聽見了林秋的聲音,又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

  想起那一幕,她的額頭佈滿了密密的冷汗,顫聲道:「我明明已經成功渡劫了,再有兩息,不,一息,我便能徹底醒轉。就在那時,不知哪來的力量撞上我的神魂……」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她便耗盡了全身力氣,軟在了他的懷裡。

  「我進識海,替你看一看。」秦雲奚道。

  柳清音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方纔昏迷時,她已經感覺到他想要入侵她的識海,當時她殘留的一絲意念堅決地拒絕了他。若是她當時有力氣,肯定會送他的神識一記耳光吃。

  但現在,她神智清醒了。

  即便知道他是個無情無義的壞男人,那又怎麼樣?

  以後的事暫且不說,此刻自己虛弱至此,不靠著他,還能靠誰?

  那些事……必須暫時爛在肚子裡!至少也要捱到實力足以和他抗衡時,再與他翻臉清算!

  柳清音閉了閉眼,輕輕「嗯」一聲,鬆開了緊握的雙拳。

  秦雲奚潛入柳清音識海。

  看清那破碎神魂的一剎那,他險些沒控制住自己,在她識海中掀起一陣靈魂風暴。

  神魂雖是模糊的形體,但秦雲奚能清楚地感覺到,柳清音的半個臉都快被扇沒了!

  怎麼可能?她渡劫時,他明明就守在邊上,全程護法。想要繞過他,攻擊她的神魂?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世間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這等本事。

  所以這不是人力。

  不是人力那是什麼?天劫?!

  秦雲奚很想對天咆哮,然而不行,此刻他只能平心靜氣,將自己的神魂貼上去,小心翼翼地安撫自己的道侶。

  ……

  一處純白的山巒間,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攜著手,慢慢踏著積雪走出來。

  他們都沒有釋放靈氣,鞋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好聽的「吱吱」聲。

  「你確定了嗎?蠱母就是那個天之極的女人嗎?」林啾偏頭望著魏涼,問道。

  她心中已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只等他最後確認了。

  「是。」魏涼眸光微冷,「我不記得她是誰,但是很想殺。」

  林啾點了點頭:「所以,此刻佔據了眉雙軀體的,正是這個女人。」

  「未必是人。」魏涼意味深長。

  「嗯……」林啾若有所思。

  「啊!」她突然停住腳步,側身望著他。

  魏涼眼眶微張:「怎麼了?」

  只見林啾擺出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嘴角輕輕抽搐,道:「所以,祭淵一直在追尋的味道……就是個蟲味兒?」

  魏涼:「……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她笑得彎起了眼睛,他的唇角不禁也浮起了淺笑,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溫溫軟軟地落在她的身上。

  「等……等等!」林啾忽然一驚一乍。

  「嗯?」魏涼凝視著她。

  「我明白了!」林啾隨手撿了根枯樹枝,在雪地上畫了起來,「你看,比如這邊是現世,這邊是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

  她畫了兩個圈,有一小部分相交。

  「現世中,不存在一個身攜蠱蟲的『林秋』,所以眉雙只得到了梅娘身上那只蠱蟲的能量。若是按照小老頭蟲的說法,這三隻蟲,得鬥到剩下最後一隻的時候,才有資格晉階,讓蠱母降臨的話……」

  她手中的枯樹枝直直畫了一條線,從一個大圈裡,穿過兩個圈相交的部分,進入另一個圈。

  「所以眉雙來到了這個世界,取了林秋的屍身——一石二鳥,既能讓腹中的蠱蟲吃了小老頭來晉階,又能設局針對我。」

  魏涼覺得她一本正經地把林秋體內那只蠱蟲稱為『小老頭』的模樣十分可愛。她說的這些,他早已經想到了,但他什麼也沒說,只微笑著凝視自己的妻子,臉上擺出了附和的表情。

  「可是……」林啾看著他,「為什麼蠱蟲沒有來找我呢?」

  魏涼淡淡一笑:「也許因為啾兒無懈可擊。」

  「不對,」林啾笑了起來,「因為蟲怕鳥。誰讓我叫啾啾呢。」

  魏涼笑得心頭一片柔軟。

  他忽然覺得,自己全部獠牙和鱗甲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保護眼前這一隻小小軟軟的生物。

  他沒有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在她的身邊。

  冰霜之心,可以照見一切魑魅魍魎,它們若敢現身,他便會讓它們永遠蟄伏。

  他用木頭制了一枚帶有他獨特印記的偽冰霜之心,置換入林秋的身軀。那蠱母降臨在她身上時,已被他標記了。

  它的真身,無路可逃。只要回到天之極……

  思緒飄遠時,魏涼那精緻無雙的唇角挑起了一抹寒涼的弧度。

  林啾驀地轉頭,猝不及防撞進了他冰冷的眼眸。

  她微微愕然地看到,他的眼睛裡迅速退去了冰霜,唯余一汪瀲灩春水。

  她的臉頰悄悄紅了,探過手去,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向著山谷外行去。

  二人回到青樓,收到了林秀木留下的訊息。

  林秀木短暫地頹廢之後,復又打起了精神,他喬裝打扮,四下打探消息,這些日子外面發生的事幾乎沒有一件能瞞過他的眼睛。

  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外面那個慕容春在自廢劍意之前,曾成功尋到了眉雙的下落,她藏身在寂魔嶺,那裡密佈著血色結界,一時尋不到突破之法。

  林秀木此刻已前往寂魔嶺。

  另一件,是柳清音遭遇問心劫,雖然成功渡劫,但神魂受了重創,秦雲奚正要出發尋找淺如玉,想替柳清音求來淺如玉手中那最後一株髓玉花。

  還有一件,便是王氏家主王衛之瘋癲了,大宴賓客,說是他好事將近,提前普天同慶。

  再有一件,王氏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祖宗王傳恩出現在桃木偶人城,暫時沒有什麼動作。

  林啾遲疑片刻,問道:「秦雲奚的記憶中,有沒有找到淺如玉和髓玉花?」

  她不記得書中有沒有這一段了。自從淺如玉愧疚遠走、柳清音渡劫受傷之後,後續的劇情很明顯有些爛尾,破碎零亂,情節不完整,前後邏輯也不太連貫,就好像作者喝了假酒一樣。

  最後,只用了簡簡單單一句——二人攜手飛昇,成就無上仙話,便結束了這個狗血的仙俠虐戀故事。

  那麼,秦雲奚這個時候有沒有和淺如玉再度相見呢?

  魏涼微怔,回憶片刻之後,眸中閃過細碎精芒:「有。」

  「是在……」

  魏涼沉吟片刻:「一處適合隱居的城池。」

  林啾道:「但眼下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並不在那個地方。」

  淺如玉在魔域種花治病呢。

  魏涼微微頷首。

  若是秦雲奚找不到淺如玉,他是會放棄尋找,還是會更用心地捕捉她的氣息?

  淺如玉並沒有刻意潛蹤,有心要找的話,連眉雙都能被慕容春找出來,遑論一個四處留痕的淺如玉?

  林啾一點也不希望自家後院的小花農被那個暖風機打擾。

  若是秦雲奚發現淺如玉和魔族已經打成一片,想必又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現在眉雙那邊才是要緊事,若是先前往魔域幫助淺如玉的話,一來一回,恐怕要耗去許多時日。

  林啾視線一轉,定在了另一個淺如玉的身上。

  眼前這一位淺如玉,從現世跟隨林秀木而來,還不認識秦雲奚柳清音這些人。

  「淺道友。」林啾友好地上前問道,「可否幫我一個忙?」

  淺如玉頷首:「請講。」

  一炷香之後,三個人離開了桃木偶人城,向著萬劍歸宗的方向迎去,想要在半路上把秦雲奚截下來。

  淺如玉生性愛花,身上攜帶了幾株髓玉花種,正好可以用來應付秦雲奚。

  林啾草草地向她交待了一番,讓她看見秦雲奚後,不要與他多說話,只將一株髓玉花交給他就好。

  三個人匆匆上路。

  行到半途,忽見一道清光自天際掠來。

  「是他!秦雲奚!」

  林啾心頭一跳,急急招呼淺如玉降下雲端。視野之中恰好有一座城池,此刻來不及多加考慮,三個人便直直落到了城中。

  林啾與魏涼潛藏了氣息,讓淺如玉隨意在街上行走。

  一路行來,淺如玉並沒有隱藏氣息,秦雲奚如一道流光劃過了城池上方,少時,便在半空中捕捉到了淺如玉的蹤跡,折返回來,也落進了這座古樸閒散的小城鎮。

  沒走幾步就遇上了一臉茫然的淺如玉。

  秦雲奚心中大喜,急急迎上前去。

  「淺姑娘!」

  淺如玉看見他,不禁一怔。

  林啾事先已經交待過,說是來者和魏涼生得一模一樣,讓淺如玉做好準備。雖然已有所準備,但乍然看見這張臉,淺如玉還是恍惚了一瞬。

  她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相貌是分毫不差,但此人給她的感覺十分糟糕,那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又虛偽,又冒犯。

  「……你還好嗎?」秦雲奚站到了淺如玉面前不足一尺處,張口便油油膩膩地問道。

  這一幕,著實眼熟。

  語氣與在九陽塔中慰問林秋時,簡直如出一轍。

  淺如玉壓下眉眼間的厭惡,略退了一步,伸出手,將一隻小袋子拋給了秦雲奚。

  「髓玉花給你了,拿去救人吧,不送。」

  淺如玉清清冷冷地道。

  秦雲奚緊緊盯著她,忍不住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好是不好?我覺得你清減了些。」

  淺如玉輕輕吸了口氣:「我很好。」

  你可以走了嗎?

  秦雲奚扯了扯唇角:「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淺姑娘,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清音誤會了你我的關係,時常冒犯,我代她向你賠個不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說過,日後有什麼需要盡量來找我,我永遠將你當做知己好友。」

  淺如玉抬眸看了看他,面露不解:「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此刻似乎是你來向我討髓玉花?」

  秦雲奚被噎得不輕。半晌,才道:「你倒是大度,絲毫也不計前嫌。若是清音也像你這般,那就好了……」

  他苦笑道:「清音那脾氣,我也時常難以忍受。」

  這股黏黏糊糊的勁兒,把淺如玉熏得又退了一步:「病人不著急治病嗎?」

  秦雲奚的臉有些掛不住了,眼角輕輕跳動著,拱手道:「那……多謝淺姑娘贈花的恩情,他日,某必定回報。」

  淺如玉只覺哪哪都彆扭,她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又補充道:「慢走,不送。」

  秦雲奚深深地看了她幾眼,見她絲毫沒有半點要與他敘舊的意思,只得御起劍,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背影瞧著倒是很有幾分落寞。

  淺如玉有些無語地站在街頭,等了一會兒,便見林啾與魏涼攜手而來。

  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恕我直言,即便再過一萬年,魏劍君也絕無可能變成他那個樣子。」

  林啾忍俊不禁,道:「嗯,不錯,那只是個贗品。」

  淺如玉微微頷首,不再多問。

  魏涼的神色倒是從方才開始就已漸漸凝重起來,他蹙著眉,狹長雙目瞇起一點,不住地打量四周。

  正要離開,忽聽他說了一句。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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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仰仗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魏涼語氣平淡。

  淺如玉倒是不覺有異,因為這對夫妻之間的對話中,十句有九句她聽不懂,剩下一句一知半解,聽著莫名覺得有點臉紅。

  林啾卻像是聽到了一聲驚雷,身體僵在原地,連眼珠子都轉動得十分艱難。

  半晌,她愣愣開口,重複了一遍——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其實,在聽到柳清音渡劫成功,神魂卻受了重創的那一刻,林啾心頭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明明有自己和魏涼的參與,為何結果還是和書中一模一樣?

  只不過書中柳清音受傷實在是過於頻繁,渡一次大劫不受點傷,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是以林啾也沒有多想。

  但,秦雲奚在這裡遇到淺如玉,卻絕無可能是巧合。

  這座城距離萬劍歸宗雖然不算近,但絕對也不能說遠。

  如果淺如玉選擇在這裡隱居的話,那便不是隱居,而是存著再與秦雲奚相遇的心了。

  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與林啾很有幾分交情,林啾百分之百能確定,淺如玉絕對不會婊裡婊氣地選這麼一個地方來「隱居」。

  所以……秦雲奚在這裡遇到的淺如玉,就是現在這個被自己和魏涼帶過來的淺如玉,而非書中世界原本的那個淺如玉!

  林啾頭皮發麻。

  自己現在做的一切,並不是在改變所謂的前世歷史……

  它就是歷史。

  原來,自己並不是旁觀者,而是早已身入局中。

  「魏涼。」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反手攥緊她,低低應道:「嗯?」

  她一臉嚴肅:「我有點慌。」

  他沒想到她會蹦出這麼一句,差點兒噗一下笑出來。但他的聰明才智告訴他,若是笑出聲,她一定會和他急。

  於是他把唇角微微下壓,鄭重道:「無事,一切有我。」

  「嗯。」她快速地應著,好像生怕他反悔。

  行到半途,她忍不住又道:「這麼說來,秦雲奚和柳清音飛昇失敗,其實很可能是我們幹的。」

  「嗯。」魏涼道。

  林啾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相了:「卓晉和秦雲奚柳清音又沒仇,犯不著處心積慮設計他們。他要搞柳清音,只是因為柳清音先用咒印搞了王衛之,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幫助王衛之報仇。」

  她繼續說道:「試想,若不是有卓晉插手的話,王衛之這九十九年,都只能被迫真心實意地對柳清音好,等到解除咒印那一日,他打又打不過那兩口子,說不定已眼睜睜看著他們攜手飛昇,豈不是得生生慪死?那不得怨氣沖天啊?」

  魏涼盯著她的嘴唇,漸漸有些入神。

  林啾沒發現自己被盯上了,仍在辟里啪啦地說話:「而現在,王衛之所做的一切,看似都是為柳清音好,其實步步留坑,只等咒印解除之日,反手給她致命一擊。換了我是卓晉,我也會這樣搞柳清音。」

  「但是秦雲奚和柳清音不一樣。秦雲奚與王衛之一樣,都是荒川的後人。照理說,卓晉要保他才是,為什麼要害他飛昇劫殞呢?」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所以,是我們幹的。」

  越往深想,越是細思極恐。

  魏涼唇角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淺笑,伸手攬住她的肩頭,道:「無妨。我與秦雲奚的羈絆早已斬斷。」

  林啾知道他言出法隨,曾經應下了荒川要照拂他的後人,便成了一個束縛他的誓約。當初黃銀月枉死時,他就曾被誓約反噬受了重傷,而秦雲奚身死之時,則被他及時保下了一縷元魂,帶入問心劫境中回顧過往,真誠悔過,心甘情願復歸天地。

  至此,徹底斬斷了二人之間的誓約牽絆。

  那麼,若是這個世界中的秦雲奚枉死,被誓約反噬的人……

  林啾脊背升起一陣寒意。

  巔峰之戰,仍未結束。

  ……

  淺如玉執意跟隨魏涼與林啾,一道前往寂魔嶺。

  她話很少,只簡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兩位尊主將我帶大,在我心中,永遠親如父母。」

  「我確實對尊主生過不該有的心思,不想用任何言語為自己狡辯。」

  「但,我與天下每一個孩兒一樣,心中最恐懼的事情,莫過於失去父親或者母親。與這件事情相比,那一點不倫的妄心,著實是微不足道,我絕不會任由它生長,當竭盡全力扼殺之。」

  「我相信兩位尊主絕不可能因為我而心生嫌隙。」

  林啾默默點頭。

  她信淺如玉,因為她確實是這麼做的。兩個淺如玉之間隔了九十年光陰,在這九十年中,她一步也未曾錯踏過。

  林啾知道,九十年後的淺如玉,不是只會對著與林秀木相似的背影流淚。若是看見眉雙,她的思慕之情也是一樣的。

  只不知,被蠱母控制的人,還有救嗎?

  三人風馳電掣,趕到了寂魔嶺。

  林秀木把慕容春留在這裡盯梢的幾個大弟子都用梧木蒼穹捆了,乍一看去,就像是一根籐上七個瓜。

  看見魏涼,幾個徒孫急得嗚嗚直叫。

  魏涼把人放了,令他們回宗閉關思過去。

  這幾個委屈極了,又不敢多問,只得悶悶地回到宗門,逕直前往思過嶺領罰。

  人類的天性就是愛八卦。

  到了思過嶺,幾個人悄悄一交頭接耳,便咂摸出一點味道來——自己分明沒有犯錯,為什麼要被罰?還不是因為看見了劍君攜二美同行啊。

  其中一人是淺如玉,大伙都認得,另外一個臉生的女子,長得又嬌又俏,與劍君親密得不得了……

  所以師兄弟幾個被罰,分明不是禁足,而是禁嘴!

  劍君是怕他們多嘴講出他的秘密呢。

  這些年來,對秦雲奚在男女關係上面的行事作風,宗裡早就頗有微詞,只是不敢放在明面上講。這一回,七個慕容春座下的大弟子總算是親身領教了一番,等到慕容春與龔琳前來探監時,便七嘴八舌將事情告訴了他。

  慕容春也是十分無奈。

  要問他感受如何,大約就像是孩子發現自己的親爹為老不尊,在外頭包了小三。怎麼辦,勸唄。

  他歎息著前往主峰拜見。

  秦雲奚剛給柳清音用完了藥,讓她歇下。

  見到慕容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秦雲奚不由有些納悶,起身隨他一道出了洞府,立在漫山雲霧之中。

  慕容春猶豫片刻,道:「師尊前幾日出行……是向淺如玉道友討髓玉花給師妹治病吧?」

  秦雲奚道:「不錯,療效甚佳。」

  慕容春心道,果然。

  他小心地斟酌用詞:「師尊雖是為了師妹,但,與淺道友,或是其他女修,最好還是……多保持一些距離。」

  兩個人心事重重,都沒有留意到柳清音已醒,跟了出來,就站在洞府門口傾聽他們說話。

  一聽這話,柳清音差點兒捏碎了自己的拳頭。

  好啊,從前他雖然招蜂引蝶,但多少還顧惜名聲,絕不會讓旁人有置喙的餘地。如今可好,連慕容春都上門來勸他了,背後這些人,都不知該如何議論指點自己!

  『不可以發作,千萬不可以發作……』柳清音死死咬住了牙,『既已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那便……』

  眸中的恨意一點一滴凝固,她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而秦雲奚聽了慕容春的話,臉色瞬間陰沉。

  不必想也知道,他與淺如玉見面那一幕,定是讓慕容春座下的人看見了。

  他也沒對淺如玉說什麼啊!至多便是走得近了些,說話溫柔了些,又代柳清音向她致了歉……

  這樣便引起流言蜚語了麼!

  秦雲奚怒而拂袖:「管好你座下的弟子,學什麼不好,學那市井長舌婦!有這功夫,不如閉門思過,潛心修行!」

  慕容春只覺兩眼發黑,深吸一口氣,道:「是弟子多事了!這便到思過嶺去與他們一道領罰!」

  不待秦雲奚回過神,慕容春蹬蹬蹬就走了。

  「一個個反了天了。」秦雲奚這些日子可謂處處不順,淺如玉那冰冷淡漠的態度本就很扎心了,偏生還被人背後說嘴,真是又冤枉又好氣。

  一回頭,恰好看見柳清音的背影。

  秦雲奚心中一個咯登,頭頂直冒煙,急忙一個瞬移,移到了柳清音身邊。

  「清音……」

  柳清音回眸看他,竟是一張毫無芥蒂的笑臉。

  若不是眼眶泛著紅色,秦雲奚簡直以為她什麼也沒有聽見。

  「清音,你知道的,髓玉花治療神魂之傷有奇效,我與淺如玉見面,都是為……」

  柳清音弱弱地開口打斷了他:「我知道,不必解釋的。」

  秦雲奚一時回不過神來:「啊?」

  柳清音笑了笑:「難道我還能不懂你的心嗎?你為了我,四處奔波尋藥,又損耗自己來替我治傷,我心中都明白的。以後,這些事都不必向我解釋,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無理取鬧了。」

  秦雲奚心中震撼不已,怔怔張口:「清音……」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令他無比欣慰。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柳清音的嘴角卻是浮起了冰冷的笑容。

  另一邊,林啾一行與林秀木碰上了面。

  林秀木正在那裡拆結界。這血色結界猶如活物一般,拆掉一處,很快便會蠕動著,從其他地方調來濃鬱血氣,將缺口補齊。林秀木也是發了狠,根本不管是不是在做無用功,只卯著勁悶頭一直拆。

  林啾叫住林秀木,將自己在柳清音的問心劫中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了林秀木聽。

  蠱蟲、蠱母、世外、操縱。

  「竟是如此。」林秀木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回不過神。

  終於,他慢慢抬起眼睛。

  他退了兩步,端端正正向林啾作了個揖,道:「多謝了。」

  淺如玉快步走到他的身後,也向林啾施了禮。

  沉吟半晌,林秀木道:「只是有一點我著實想不明白——眉雙自小無憂無慮,與我一起長大,她為何要接受蠱蟲所謂的契約?」

  這一點,林啾也想不明白。

  梅娘自不必說,她心愛的祭淵被投入大牢,她六神無主,為了救他,她甘願抓住每一根稻草,蠱蟲自然可以輕易與她結契。

  而女配林秋,是在被王寒潭採補折磨,處於生死邊緣的時候結下的契約。

  她們兩人在那種情況下,可以說是毫無選擇。

  可是眉雙呢?

  依著林秀木的說法,眉雙自幼與他一起長大,是他早早便定下的媳婦,在蓬萊地位極高,又與林秀木日日相伴,實在是想不出蠱蟲能有什麼間隙可鑽?

  「你確定,毫無隱瞞?」林啾只能懷疑林秀木。

  「絕無。」林秀木堅定地搖頭。

  淺如玉也替他作證:「我自幼便被兩位尊主收留教導,他們當真是伉儷情深,絕無任何嫌隙。」

  找不出原因,林啾便將它暫時揭過:「或許蠱母有什麼特殊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拆了這結界,找到眉雙。」

  「不錯。」林秀木淡眉緊蹙,道,「我嘗試了許久,終是無計可施。」

  他的神色雖然依舊溫和平淡,但眸中卻是掩不住焦慮。

  林啾並沒有給他無謂的希望,已將蠱母的恐怖之處說得明明白白。

  拿下眉雙之後,究竟有沒有可能將她從蠱母的控制下平安救出,仍是一個未知之數。

  在林啾與林秀木說話時,魏涼已找到了血色結界的陣眼。

  他在前方破陣開路,林啾望著那道令她神迷的身影,忍不住問了林秀木一個問題:「你與眉雙,也是片刻不離麼?」

  如今她已深嘗情愛滋味,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將自己的心上人拴在眼睛裡。林秀木與眉雙,應當也是如此吧?

  林秀木垂了垂頭,溫柔一笑:「成親之後,只與她分開過兩次。第一次是蓬萊地動,我在外面維持秩序安撫人心,她前往靈樞察看。第二次,便是眼下,我帶著門人至中原尋找不滅印痕,她……本該看著靈樞的。」

  誰知,她竟把自己關進了眼前這個血色的大罩子裡。

  林秀木當真是有一萬個問題要把她捉出來好好問一問。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懷疑過,靈樞那枚不滅印痕出問題的事情,其實與她有關。」林啾道。

  林秀木搖頭:「確實從未懷疑過。其實如今想起來,第一次發現不滅印痕有異之後,她,是有一點不對。我也不知算不算疑人偷斧,此刻想來,總覺得她好像有心事隱瞞,但,若說是她處心積慮謀奪不滅印痕,我是不信的。就算她被蠱蟲控制,我也不信她會那麼做。」

  林啾微笑:「被人無條件地信任,真好。」

  林秀木也不辯解,只淡淡笑道:「除非她親口承認,我親眼所見,否則,我不信眉雙會害蓬萊。」

  淺如玉默默頷首,道:「我亦是。」

  兩塊木頭。眉雙確實不會,但她體內的蠱蟲會,蠱母也會。

  林啾不再多話,緊走兩步,與魏涼並肩,替他擋下結界中沁出的血色濃霧。

  這些東西與當初祭淵釋放萬魔誅心陣時的血色細絲如出一轍。

  那時,魏涼在三個徒弟面前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實力,沒有動用冰霜之力,便是林啾屁顛顛地在陣中用業蓮吸掉這些血色細絲,助業蓮晉階。

  如今舊日重現,只不過他是受了傷,無法動用冰霜之力。

  魏涼和她想到了一處,他微微挑起一點眉梢,笑道:「日後得仰仗夫人了,還望莫要嫌棄。」

  「我像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嗎?」林啾忙裡偷閒,衝著他甜甜地笑。

  魏涼胸腔顫動,輕笑出聲。

  越是深入寂魔嶺,那赤色越是遮天蔽日,陣陣陰冷腥風彷彿能吹進人的骨縫裡面去。

  「蠱母,當真是十分厲害。」林秀木的神色越來越凝重,「眉雙她,絕無實力布下這樣的結界。」

  「應當是借助了外物。」淺如玉道,「我能感知到,不遠之處是至邪之所在。」

  林啾道:「你們猜得沒錯,這下面有一方血海。」

  說話時,四個人已成功在結界中打出一條通道,來到了祭淵曾經的洞窟。

  進入洞窟,便看見了萬丈深淵。

  林啾道:「從這裡下去,會穿過一處破碎虛空,所見一切都是幻象,萬勿被它們影響了心神。」

  她知道魏涼懶得向別人解釋,只能由她來做導遊。

  向著破碎空間墜落時,林啾想起一句話,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果然,所有歲月靜好的背後,總有人在負重前行。」

  《劍之嬌》裡,從來不曾提過蓬萊遺址之下有一處被封印的地獄之眼,封印撐不了太久。也沒有提過祭淵伏誅之後,有人佔據了寂魔嶺,準備搞風搞雨。更沒有提過,最後幾年魔族安穩蟄伏,是因為一個忙碌的花農。

  花團錦簇之下,誰知道藏著多少無名英雄?

  而那書中,翻來覆去便只是你虐虐我,我虐虐你,你為我吃醋,我為你受傷。一片歲月靜好。

  果然條條大路通羅馬,萬法皆通——以情愛入道,亦能平地飛昇。

  林啾淡淡一哂,不再多思。

  這一次,眼中的幻象又有所不同。

  她已獲得了破碎虛空的力量,靈氣觸到那些破碎的空間,便能清晰地勾勒出它們的輪廓。

  這裡不算是破碎空間,更準確說,像是空間亂流。

  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像水一樣,輕易地扭曲、碰撞、融合,將一幕幕奇奇怪怪、不知從何而來的景象送到了他們面前。

  其實只是海市蜃樓。

  第一次走一條路,總會覺得它特別長,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但只要走過一次之後,心中有了計較,便不會再有這樣的錯覺。這一次,林啾不再覺得墜落無休無止。

  晃眼之間,四個人便來到了血海上方。

  這一次,赤浪更加洶湧,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飛速旋轉,天與海都是赤色,放眼向遠處望,只覺整個世界都是海,根本無法分辨海天之間的交界線,令人頭暈目眩。

  林秀木滿眼急切,四下搜尋。

  「有東西上來了。」魏涼沉聲道。

  林啾也感覺到了,血海之下,正有無數邪惡的氣息飛速上浮,順著漩渦潛上海面,直撲四人而來。

  此刻四人之中,修為最高的當屬林秀木,林啾次之,淺如玉更弱一些。魏涼傷重,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一次爆發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報廢了。

  林秀木瞇著眼看了看翻騰的血海,淡聲吩咐淺如玉:「布星羅局,你掌天元。」

  「是。」淺如玉腳踏虛空,縱身上浮。

  到了距離林秀木等人百丈之處,她揚起雙臂,只見點點綠色微芒自她袖中灑落,向著海面鋪下,十幾息之後,綠芒遍佈視野,每百丈便有一個綠點,縱橫延展至視野之外,將整個巨漩渦罩在綠網之下。

  林啾正看得入神,忽聽淺如玉的聲間冰冰冷冷自上方傳來。

  她的聲音與平日又有不同,平日雖然清冷,卻多少帶著人間煙火氣,然而此刻卻是一板一眼,全無半點人類感情。

  更像是那種漠然冰冷的電子音。

  「禁。羋。虞。」淺如玉道。

  佔據海面的綠芒棋盤之上,忽有三個綠點泛起了紅光。

  林秀木揮動梧木蒼穹,只見一道碧綠劍芒自劍上蕩出,逕直遁入他身邊的一粒綠芒中。

  半空中,淺如玉的長袖颯颯作響,只見星羅閃動,林秀木的劍意竟是跨越空間,從那三處泛起紅光的陣點上穿出,垂直轟入血海。

  三頭邪物還沒來得及冒頭,便被斬殺在海面之下。

  「奇。只。」

  隨著淺如玉再度發聲,那三個泛紅光的陣點恢復了綠芒色,極遠處,又有兩個陣點泛起紅芒。

  林啾學著林秀木的樣子,將一道虛空劍芒擲入面前一枚綠芒陣點中。

  眨眼功夫,它就從極遠處的兩粒紅芒處掠出來,將堪堪探出海面的兩隻扭曲邪物劈成了整整齊齊的對稱圖形。

  「好厲害!」林啾睜大了眼睛。

  林秀木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你是誇陣,還是誇你自己?」

  「都。」林啾毫不臉紅。

  在星羅局輔助下,無論邪物從哪個方位潛上來,都會第一時間被擊殺,全無偷襲的可能。

  三人安逸收割了一會兒,林啾察覺到不對了。這些東西,貌似是用來拖住他們的。但若直接下水的話,必定會遭遇邪物的全方位立體攻擊。

  她悄悄附到魏涼耳畔道:「我用虛實鏡潛下去看一看,一炷香之內便回。」

  魏涼剛要皺眉,就見她撅起紅唇,晃了晃他的衣袖,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軟軟糯糯地說:「相信我嘛。」

  魏涼:「……」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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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功虧一簣

  林啾把靈氣注入虛實鏡,假身依舊倚在魏涼懷中,真身縱身一躍,掠向漩渦底部。

  此刻她的靈氣已與那些虛空裂紋徹底融合,遁入虛空之時,更有一種奇異的如魚得水感。

  頃刻間,便來到急速旋轉的漩渦底,林啾毫不遲疑便潛了下去。

  從上方看,血海是極其污濁的,能見度為零。不想潛到深海之下,卻發現它呈現出琥珀般的材質,穿行其間,像是穿梭在正在緩緩凝固的松脂中一般,渾濁和通透兩種迥然不同的特性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在週身慢慢流淌。

  漩渦並沒有消失,它的尾巴像是風箏底下的線,一直延伸到視野不可及的深海。

  四面八方,無數濃血凝聚成的邪物被漩渦捲來,拋上洋面,阻攔入侵者的腳步。

  林啾繼續下潛。

  她沒有貿然釋放神識,而是靜靜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

  凝神聆聽,便會發現邪物聚來的嘈雜聲中,藏著沉沉的響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呼吸,是那漩渦發出的聲音。

  再潛一段,四周靜了下來,邪物消失無蹤了,所有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整個視野之中,便只有無邊的琥珀血色,以及一道旋轉的漩渦尾巴,它看起來就像一道白色的細線,上面一頭連接著巨漩渦之尾,下面一頭探向未知之處。

  林啾感到壓力越來越大。

  並非水壓,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對於深海以及無限空虛的恐懼。

  沒有前路,沒有歸途,宇宙之中彷彿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一成不變的環境和無聲的寂靜,令人不由自主地茫然和焦慮,她感到呼吸困難,情不自禁地想道,絕對的孤寂,也許才是世間最可怕的刑罰。

  幸而,視野之中很快就出現了一個黑點。

  乍然就到了強敵面前,林啾非但沒有緊張,反倒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小心地繞遠了一些,在視力可見的邊緣小心地試探觀察。

  果然是眉雙。

  她懸浮在深海之中,一頭長髮像海藻一樣探向海面,露出一張明艷俏麗的臉,與問心劫中那具屍身長著一模一樣的五官。

  林啾發現對方睜著眼睛,便刻意壓低視線,絕不與她對視——雖然雙方都沒有釋放神念,但林啾知道被人盯著眼睛看,是很容易引起警覺的。

  她很快就知道眉雙在做什麼了——她在操縱著整個血海的力量來鑽孔。

  那道如同細絲一般的漩渦尾,到了深海下,旋轉速度快得拖出了殘影,它的尾部如同一枚針尖探頭,正在鑽磨一處極為奇妙的地方。

  站在林啾的角度望過去,眉雙彷彿只是懸浮在海中,她的前後左右,上與下,皆是一模一樣的琥珀質感的赤色海水,然而那針尖般的漩渦尾,卻是實實在在地落在了什麼東西上,鑽磨出一陣陣遠遠超出了人類聽覺極限的聲波。

  遠遠望去,這一幕實在是有些詭異。

  林啾忍不住稍稍游近了一些。

  一炷香時間已過去近半,林啾知道自己必須在假身破滅之前趕回海面,否則必定會遭遇眉雙和海中邪物的上下夾擊。

  她小心地潛到了近處。

  眉雙併沒有落在那處奇異的地方,而是懸浮在較高的位置,遠遠操縱那一縷漩渦。

  林啾便直接潛到了那裡。目光順著細細的漩渦尾,落在了兩者交接、發出陣陣震顫波動之處。

  視線甫一接觸那片奇異的空間,林啾便聽到自己腦海裡傳出「轟隆」一聲。

  霎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一眼望進去,她竟是看到她了自己。

  和她自己一樣茫然而震驚的自己。

  彷彿對鏡自照,卻比尋常的鏡面更加清晰立體千百倍,就好像靈魂出竅,臉貼著臉看自己的肉身。

  瞳仁中,每一縷驚駭和震撼都變成了慢動作,清晰地在她眼前劃過。

  不知用掉了多少毅力,她才克制住沒有顫抖或者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的身體僵硬至極,頭皮繃得發痛,她彷彿魂魄離體一般,像操縱提線木偶一樣指揮著自己的身軀,退出了一丈遠。

  『鏡面。』她告訴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看見鏡中的自己,任何人都會嚇一大跳,更何況此刻她身處深海,背後又有眉雙這個強敵。

  短暫失控之後,林啾迅速鎮定下來。

  在這個距離上看,只要找準角度,便能從那鏡面中看到懸浮在高處的眉雙。而若是找準另一個角度,便能看到那仿若不存在於世間的鏡面之下,藏著密密麻麻的眼睛。

  正是林啾在破碎歸墟見識過的那一些。

  所以,眉雙此刻在做的事,與她在破碎歸墟時做過的一樣,都是在擊破邊界,將地獄釋放到人間。

  只不過此刻少了不滅印痕的力量,她只能藉著血海漩渦之力,慢慢鑽磨。

  『必須阻止她!』林啾緊緊咬住牙。

  魏涼暫時無法使用冰霜之力,若是叫眉雙鑿破了邊界的話,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可是,她與眉雙的實力,實在是差距太大。

  蠱蟲說過,蠱母降臨,可將宿主的實力提升至大乘圓滿。

  距離眉雙與卓晉一戰然後逃脫已過去了數日,此刻的眉雙即便不是大乘圓滿,也相去不遠。

  而林啾,只是正在衝擊大乘的化神修士,業蓮第四圈,只盛開了五片蓮瓣。

  出手就是送死。

  而且……

  林啾想到一件事,只覺頭皮更是陣陣發冷。

  方纔鏡中照出了她潛在虛空之中的身影,眉雙她……看見了沒有呢?

  林啾的心臟緊緊揪住,她不再顧忌,逕直抬起眼睛,看向眉雙!

  便見,眉雙張著一雙妖媚至極的眼睛,定定盯著她身處的方位,本就上翹的唇角更是高高揚起,極為邪美。

  林啾毫不遲疑,急速後退!

  身影掠出的同時,只見她原本容身之處,血花忽然原地爆開,炸成一朵燦爛的水中煙花。

  「唔?跑了?」眉雙的聲音在水下傳開,帶著奇異的水聲,顯得更加幽曲。

  林啾避過一擊,心臟「怦怦」亂跳不止,她簡直擔心自己的心跳能夠穿越虛空,在水中蕩出一圈圈波紋。

  走,還是不走?!

  針尖般的鑽頭紮得更深了,林啾可以確定,若是等到她浮上海面,叫上魏涼三人,再一路與邪物拚殺下來時,眉雙必定已經得手。

  若是將這些眼睛釋放到人間……林啾彷彿已看到了煉獄般的景象。

  但是留下來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

  一炷香時間,已只餘四分之一。

  虛實鏡無法疊加使用,兩次使用之間必定得有間隙。只要一露面,便會被眉雙鎖定。

  眼下眉雙要操縱漩渦,是以無法施展大面積的秘技來將她從虛空中擊打出來,但若是目標明確的話,她能在眉雙手中撐多久?三息?五息?

  林啾思忖片刻,縱身往上方浮去。

  順著那道漩渦之尾,她很快就潛到了眉雙無法夠到的地方。

  手一晃,指尖凝出一縷細細的暗金色靈氣。她將虛空之力凝於靈氣末端,心一橫,直直扎向漩渦之尾!

  「滋——」

  一瞬間,腦海裡響起了極其尖銳的摩擦聲,再下一刻,耳朵裡蜂鳴陣陣,兩道血痕順著耳渦沁了出來。

  林啾只覺天旋地轉,眼前冒起了一串串黑色的星星。

  她急急收回靈氣,調息片刻,凝神望去。

  只見小指粗細的漩渦之尾上,出現了一道極為細微的裂痕。

  可行!

  但是,在這裡不行。

  得潛得更深些。

  下面的漩渦更細,她拼盡全力,可以將它截斷。

  可是再潛下去,就會落入眉雙的攻擊範圍,全力斬斷漩渦之後,必定要捱上眉雙一擊!

  不行!必須走了!現在,馬上。

  林啾恍惚了一瞬,眼前奇異地浮起了一幅畫面。

  距離寂魔嶺不遠處,有一座凡間小鎮。方才路過時,林啾曾看過一眼,見到鎮前大槐樹底下,坐著個拿蒲扇的小老頭,正在搖頭晃腦地給一群小娃兒講故事。小娃兒個個托著腮,聽得津津有味。

  若是不能阻止眉雙,那裡便會第一個遭難。

  這一霎那,每個孩童的眉眼彷彿近在眼前,林啾甚至能記起他們戴在脖頸上的長命鎖是什麼形狀。

  林啾重重閉了閉眼,心中狠狠罵了個髒字。

  有些事若是看見了卻不做,念頭便會不通達。

  這坑死人的聖母心腸啊……

  她一面唾棄自己,一面義無返顧向著深海潛去。

  『我不會死。』林啾告訴自己,『我有辦法。一定會活著,回到魏涼身邊。』

  這般思忖時,她已急速下潛,潛至距離眉雙不足百丈處。

  對於大乘高手來說,這個距離,一伸手便能夠得著。

  林啾靜靜等待一炷香時間結束。

  只有等到假身破滅,才能第二次使用虛實鏡。

  眉雙併未料到林啾居然敢回來,但她已有不祥的預感,知道很快便會有人下來破壞她正在進行的大事。

  她舞動雙臂,令那漩渦攪動得更加劇烈。

  而林啾,已蓄好全力。

  就在堪堪從虛空中顯形的一剎那,只見她手握著一枚泛著凜冽暗光的稜狀物,從虛空之中橫切出來,空間被割裂,最為深沉的血海之下,響起了詭異的坍塌和浪湧之聲。

  林啾雙手抵住稜體尾部,傾盡全力,轟然撞上了那一縷頭髮絲粗細的漩渦尾翼。反震之力驀然襲來,林啾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座急速奔跑的山。

  她發了狠,將胸膛也抵了上去!

  「滋嚶——」

  漩渦之尾,斷了。

  不待眉雙出手,林啾便已口噴鮮血,身體像斷線風箏一般墜向身後無邊的深海。

  眉雙愣怔了一瞬,眼睜睜看著面前細如針尾的旋轉巨力消散。

  鑽動停止了。

  血海整個晃了兩晃,隨後,「鏡面」消失不見。

  眉雙瞳仁緊縮,身體極突兀地消失在原處。

  再現身時,一隻青筋爆突的手已緊緊掐住了林啾的脖頸。

  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似是與那漩渦尾一撞時受了重創,她輕輕掙扎著,像一尾垂死的魚。

  「賤人找死!敢壞我大事!」眉雙指骨收緊,聽得掌中傳來頸骨即將斷裂的咯咯聲。

  就在即將捏死林啾的一瞬,見她發紫的嘴唇輕輕一動。

  「解蓮渡。」

  掐在她脖頸上的那隻手猛地握成了拳,眉雙看到瀕死的女人在自己掌下化成了無數小蓮,迅速向著四面八方逃逸。

  「還想跑?!」

  她怒極而笑,並沒有發現一朵介於虛實之間的墨色小蓮正順著她黑色的袖口落進了她的寬袍中。

  她一掠而起,雙手連點,便見那些四散的蓮一朵接一朵爆開,無一倖免。

  深海之下,血浪翻騰。

  一朵墨色小蓮趁亂從眉雙的裙擺下面劃了出去,就在即將顯形的一瞬間,林啾強打精神,將靈氣灌入虛實鏡,真身遁入虛空之中,然後再不回頭看後方景象,傾盡全力向著海面掠去。

  成功了!

  她知道,無論遠遠散成幻蓮,或者直接用虛實鏡逃遁,都會被眉雙施放大面積攻擊技給打出來。

  唯有以身犯險,故意落入她的手中,做出瀕死時慌不擇路逃跑的姿態,才能讓眉雙放鬆警惕,忽略掉一朵落在她身上的蓮。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其餘的蓮被全滅,唯獨漏下了真身藏匿的這一朵,讓林啾順利逃脫。

  眉雙也的確想不到,林啾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強敵的軀體當成逃生通道。

  凌厲美目四下一轉,很快便看見了一具被她的無差別攻擊轟得支離破碎的屍身。

  它面色慘白,伴著一蓬猛然上浮的血浪,蕩到了她的面前。

  「死得便宜了!」眉雙伸出手,摁住屍首的腦袋,將它整個爆成了一蓬血水。

  假身破滅,林啾的身影出現在血海之中。

  此刻,她的臉色比那具假身屍首也好不了多少,纖細的脖頸上留著幾道發黑的指痕,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眼前時不時便劃過許多破碎的黑線。

  漩渦已被她破壞,此刻海中激流湧動,無數被眉雙召集來的邪物東倒西歪,隨著波濤四下亂撲。

  發現林啾這個鮮活的獵物之後,它們就像海中的鯊魚一般,飛速向她聚來。

  林啾心中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算計了底下那個絕世強者,順利從她手中脫身,難道竟要命喪這些邪物之口不成?!

  此刻,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了。

  一隻體型較小的邪物咬住了她的腳踝,將她往水下拖去。

  它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啾無力抗拒,她向著近在咫尺的水面絕望地伸出手……

  雙眼漸漸發黑,如同夢魘來襲。

  她拼盡全力掙扎,但綿軟無比的身軀只是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距離海面越來越遠,視野之中,無數邪物發出吱吱獰笑,從四面八方聚來……

  『我答應了魏涼……』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便……絕不放棄!』

  識海之中,業蓮轉成了一道殘影,拚命從四周汲取靈氣。

  然而這污濁之地,著實是沒有多少養分。

  她默默蓄了一會兒力,在另一隻體型較大的邪物襲來時,不假思索,將左邊胳膊遞進了它的口中!

  這頭邪物當即緊緊咬住她,和底下那一頭爭搶起來。那頭小型邪物想要將她往深海裡拖,大的這一頭自然是反著來,卯著勁兒拔河奪食,將她死死往後拽。

  林啾再度向著海面浮去。

  她已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知道,漩渦被毀,海面上一定是混亂不堪,魏涼必定心急如焚,正在搜尋她的氣息。

  只要離海面近一點,再近一點……

  眼前漸漸重新有了極弱的光。

  林啾屏息凝神,為防著左邊胳膊被咬斷,她又把右邊胳膊也送進了邪物之口。

  近距離看,邪物長得就像一隻大嘴哈嗼,大嘴後面,拖著一條逐漸收縮的尾巴,通體赤紅,佈滿了蠕動的大血泡。

  林啾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看出了幾分美感。

  這頭邪物吭哧吭哧把她往海面上拽,嗖嗖嗖就避過了好幾波襲來的奪食者。海中暗流亂卷,一時半會兒它們也追不上來,在腳底下密密地越聚越多。

  眼前的天光越來越亮,林啾努力睜著眼,默默蓄力等待時機。

  就在她的心跳無法抑制地漸漸變快時,忽然一股極其恐怖的氣息自下而上,急速掠來。

  是眉雙!

  邪物們聚集的動靜太大,驚動她了!

  林啾死死咬緊了唇,將這一路凝聚而來的少少靈氣盡數聚在身下,以期能抗過一下必死的攻擊。

  只要不死,定能被反衝之力推上海面……

  血浪破開,腳下的邪物們被震成了一灘灘血沫。

  眉雙那道黑色身影一掠而至,揚起手,直直擊向林啾心口。

  「我要親手挖出你的心……」

  這一瞬間,林啾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後不後悔?

  她也不知道此刻後不後悔。但她知道,若是放任眉雙做成那件事,他日必定會後悔。

  林啾唇角浮起淡笑,直直盯住眉雙那對深如黑洞的眼窩,將蓄來的靈氣全部聚於腕部,揚起雙手,爆發全力,轟然撞向眉雙的手掌!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在這生死一線間,林啾忘記了自己胳膊上還掛著一隻巨大的邪物。

  這只邪物毫無抵抗之力,吱吱怪叫著被送到了眉雙掌下。眉雙五指成爪,一把薅在一個膿血血泡上,竟是抓了個正著!

  血泡被她捏爆,膿血飛濺,濺向眉雙。

  她不禁面露噁心,「咦~」了一聲,下意識地縮手避開。

  這一避,襲向林啾的力道頓時削減了大半。

  林啾再度口中噴血倒飛,即將暈厥的剎那,脊背彷彿觸到了什麼。

  水面與空氣的交界之處,其實什麼也沒有。

  一線之隔,上面是天,下面是海。

  無論從空中入水,或者從水中浮空,都會異常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穿過了什麼。

  這一刻,林啾的感受,正是如此。

  她穿過的,不僅是海與天,還是生與死。

  她,回來了。

  破空聲響起,腰肢被一條有力的臂膀攬住,林啾用盡全力,側頭看了一眼。

  唔,他好像生氣了。

  不管了,誰病誰有理。

  林啾腦海中迅速地劃過兩個念頭。

  她掙扎著,咧嘴衝他笑,吐出微不可聞的氣聲:「我好厲害,越級……打怪……」

  然後便人事不知,陷入沉眠。

  魏涼氣樂了。

  眉雙蹤跡暴露。

  林秀木施展梧木蒼穹,便見一株通天巨樹直直沉海!

  在水中終究是行動不便,眉雙無奈,只能選擇避過梧木蒼穹,掠出了海面。

  她的臉色難看極了。

  醞釀許久的大計功虧一簣不說,竟還叫這個該死的女人逃了。

  眉雙那對美目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在魏涼懷中沉睡的人兒身上。

  淺如玉不動聲色,悄悄將星羅局收縮至百丈大小,把眉雙困入局中。

  林秀木眸色深沉,一瞬不瞬地盯緊了她。

  魏涼垂目看著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一隻手輕輕撫著她蒼白的臉,唇角的冰冷笑意卻是逐漸擴散。

  兩枚尖牙自唇角刺出,他抬起眼時,眸中一片雪白,唯有正中一道金色豎瞳異常奪目。

  額心分裂左右,本該浮起冰霜印記之處,赫然竟是一道赤色血痕。

  眉雙倒抽了一口涼氣,轉身便想跑。

  「魏劍君!」林秀木乍然大喝一聲。

  魏涼微微側眸,盯了他一眼。

  林秀木頓時寒毛倒豎,心中浮起凜然恐懼,他強壓下牙齒發顫的衝動,低低道:「請給我少許時間,容我處理家事。自會,給劍君你一個交待!劍君不要衝動!千萬莫讓你的妻子為你心痛!」

  話音未落,他已示意淺如玉出手了。

  要論修為,林秀木其實已與真正的魏涼相去無幾,他自然能夠感覺到,此刻魏涼身上那股恐怖的殺意若是傾洩出來,那麼,無論是蠱母,還是被蠱母附身的眉雙,都絕無半點生還之機!

  他亦能感覺到,此刻重傷的魏涼若是強行發出這一擊,恐怕根本吃不消那反噬之力,即便不當場殞落,也要根基盡毀。

  他賭的,便是最後一句——莫讓你的妻子為你心痛。

  果然,魏涼神色微怔,片刻後,額心的血痕緩緩消失,金瞳與獠牙也化成淡淡白汽。

  他沒有回話,只看了林秀木一眼。

  林秀木感覺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每一根都在瑟瑟發抖。

  他不敢再耽擱,當即和淺如玉對視一眼,雙雙攻向眉雙。

  眉雙的實力大部分耗在了這巨型漩渦之上,大陣被毀,此刻頗有幾分虛弱。若非如此,林啾早已在劫難逃。

  淺如玉與林秀木穩紮穩打,步步緊逼,很快,就將眉雙死死困在了不到一丈大小的星羅局中。

  梧木蒼穹順著棋格滲入,化作無數籐蔓,將所有退路盡數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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