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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災難

  淺如玉發現,手中的暗金蓮觸碰到魔人之後,便能令他們的情緒得到極大的安撫。

  一雙雙猩紅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在她的注視下迅速褪去血色,暴躁不安的氣息也消失了。

  他們瞪著她,目光是滿是難以置信和滔天的感激。

  淺如玉被這樣真誠熾烈的感情驚得連退了幾步,語音微微地發顫:「不是我,幫助你們的人,是魏劍君的夫人林啾。」

  「都是俺的恩人!恩人哪!」魔人雙手捧心,對月長嘯。

  若是此刻林啾在場,便會發現這個早早被救治好的幸運魔人十分眼熟——正是千歧關中,被插隊然後被魏涼踹最後又被王衛之扔下檯子的那一個。

  魏涼帶著林啾折返回來時,見到淺如玉已和魔人們打成了一片。

  淺如玉的性子看著冷淡,其實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與人打交道。遇上腦袋裡只有一根筋、直來直往的魔人,反倒一拍即合,彼此都敞開了心扉。

  被救治過的魔人已自覺跑到花海裡面,替淺如玉照看那些剛剛出土的髓玉花幼苗。絕代佳人與一眾形貌駭人的魔人混在一處,竟有一種迷之和諧感。

  林啾:「好像完全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危了。」

  魏涼淡淡一笑,攬住她的腰,幾步掠入雲上。

  二人向著東海行去。

  這一路,林啾時不時便取出那朵量子蓮,輕輕撥動蓮瓣,神秘兮兮地對它說道:「如玉如玉!你好不好呀?」

  很快,蓮瓣回顫,淺如玉略有些羞澀的聲音傳出來:「我很好,啾啾。」

  魔翳源源不斷,從淺如玉的蓮上渡來。

  她是個極稱職的醫師,發現了手中的小蓮可以救治魔人傷痛之後,她便沒有歇過半刻。

  極熱忱、極負責。她靠著觀察魔人的體征,來判斷是否已經將對方身上的魔翳抽取完畢,然後及時打斷動作。

  她不眠不休,幾日之後,林啾收到的魔翳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加速膨脹的勢頭。

  「我只是掌握了一點技巧,」淺如玉很不習慣這樣輕鬆的實時對話,語氣仍然羞澀,「謝謝你啾啾,我很喜歡做這件事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另一個意義。」

  「嗯,喜歡就好。」林啾及時掐掉了通訊,鼻頭微微有點發酸。

  「魏涼,」她道,「我有點喜歡她了,也喜歡蓬萊的髓玉花,就連林秀木,好像也不那麼討厭了。」

  蓬萊覆滅,遺民只剩淺如玉一人。

  林啾相信淺如玉絕對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其他的人都為家園而死,只有她,背負著全族最後的希望活了下來。活著,只是為了蓬萊血脈不斷。

  見到林秀木那一瞬間,她的身上陡然爆發的情感,並非單薄的男女之情,而是對族人和家園的哀思。

  林啾別開了頭,在風中眨眼。

  魏涼胸腔微顫,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夫人想救蓬萊麼,小事。」

  林啾的嘴巴重重一扁,沒能忍住,回身撲在他的胸前,把眼淚蹭了他一身。

  幸好真實的世界中,蓬萊仍未覆滅,一切還來得及挽回。

  二人到了東海之上。

  林啾本以為,蓬萊的覆滅多多少少將對這一片海造成不好的影響,在她的想像中,東海應該是黑沉沉的洋面,空中漫卷陰雲,海水渾濁,飄著許多殘木和器具。

  不曾想,這片海靜謐無波,藍色的天映著藍色的海,海風和煦,時不時有銀魚躍出海面,濺起一串晶亮的小浪花。

  愕然之餘,心中更是湧起一股傷悲。

  時間不會為誰而停留,世界,也不會因為誰的逝去而改變。

  魏涼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悶了一會兒,她道:「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

  問的,便是前世那個『卓晉』。

  魏涼唇角浮起淡淡諷笑:「秦雲奚無能,根本摸不到我行蹤。」

  林啾也只能歎息。

  對於前世那個神秘莫測的『卓晉』,秦雲奚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憐,只知道他是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一步一步,將秦柳二人拖進無底深淵,身死道消。

  林啾簡直懷疑,秦雲奚是不是直到臨死之前才看見了對方的真容。

  「荒川那道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少說還可以再支撐千年。」魏涼轉了話題。

  林啾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有人偷走了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導致蓬萊提前覆滅!」

  「不錯。」

  林啾的心臟『怦怦』直跳,心中有股激動之情上下翻湧:「所以,回去之後我們只要找出這個人來滅了他,就可以阻止蓬萊之禍。這個人……我怎麼覺得就是那個哪哪都不對勁的眉雙呢?」

  魏涼淡笑:「此人的確嫌疑最大。不過可以再看看,以免先入為主,影響了判斷。」

  「嗯,」林啾點頭歎息,「林秀木不知出了內鬼,還以為靈蘊即將耗盡,便想要出來尋找新的不滅印痕挽救蓬萊。難怪蓬萊之禍發生時,誰都沒能逃脫——必定是那個賊忽然將靈蘊全部偷走,令人猝不及防。」

  「嗯。」

  「可惡!」林啾眸光劇閃,「那他自己,不也淪陷在破碎歸墟了麼!怎會有這種害人害己的蠢貨!」

  「貪婪與愚蠢,向來密不可分。」魏涼唇角微勾。

  說話間,只見洋面上一成不變的景象中,多了一些異常的東西。

  空間隱約有些扭曲,一道龍吸水般的灰色雲狀物自空中垂下,落入大洋之中。

  再近些,便看見洋面上赫然躺著一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巨大漩渦。海在眼前消失了,萬丈浪滔斜斜向下,直達洋底,渦壁上的海水泛著灰色,渾濁的海水中,偶爾便會看見一兩樣殘破的遺址舊物在浮沉。

  整個巨型漩渦中,四處遊走著雷電。

  這片區域,天地靈氣極其暴亂,神識和靈氣都被雷電干擾,無法探測一丈之外。空間破碎,處處是極為凶險的陷阱。

  漩渦太大,又直達洋底,在這樣廣域複雜的區域,要搜尋一個人,的確不易。

  魏涼用衣袖攏住林啾,順著漩渦的渦壁向下掠去。

  其實現在的林啾已不像魏涼以為的那麼弱小了,化神之後最深刻的感受,便是好像從陸地上轉入了海洋中,空氣中的天地靈氣,每一縷都可以被清晰地捕捉和感應,就像是魚兒游在水裡時,可以感覺到水中傳來的細微波動。

  不必刻意放開神識,便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的傳來的動靜,凝神感應的話,神識覆蓋範圍內的每一樣東西,都好像近在眼前,可以隨心查看。

  林啾能夠感覺到那些在漩渦壁上遊走閃電中蘊藏著巨大的威能,碰上去恐怕情形不會太妙。

  雷電也就罷了,這一片區域中更可怕的東西,是那些空間破碎之後留下的黑色裂隙,它們就像傳說中的「純二維線」一般,只有從特定的角度望去,才能捕捉到它們的存在。

  但凡不慎撞上去的物體,便會被整整齊齊地切割成兩半,斷口平滑至極,泛出奇異的耀眼寒光,像是鏡面一樣。

  漸漸地,林啾察覺出了一些規律。

  這些雷電與空間裂隙,呈現出一種放射擴張的形態。林啾小心翼翼地用靈氣觸碰它們外緣,描摹它們的形狀和軌跡。

  很快,一張草圖在她的識海中成型,她的後頸越來越涼,寒毛根根豎了起來。

  這些裂隙,是爆炸之後,逐漸向著四面擴展開的。

  腦海中,不禁浮起了一幕景象——

  美輪美奐的蓬萊仙境,忽然從中央開始潰散。那些奇異的黑線如蛇一般向著四周蔓延,但凡被它們碰上,無論是人或是物,頃刻間便會支離破碎!

  沒有人能夠阻止仙境崩潰,連逃離都無法做到。

  滅了蓬萊之後,這些裂隙仍在向著四周擴散蔓延,它像一個黑色的湮滅之球,不斷將四周的一切納入、割碎,變成死地的一部分。

  擴散的速度是恐怖的。

  林啾的視線掠向天空,心想,恐怕那奇異的灰色『龍吸水』,便是這些裂隙眼下抵達的最高處。

  而下方……崩潰早已深入洋底,這才造就了眼前這個無法看清全貌的超巨漩渦。

  這,怕不是有賊竊走了不滅印痕中的靈蘊,而是有滅世魔王引發了靈爆吧!

  越往下行,空間扭曲得越是厲害。

  林啾的眼前再一次開始出現幻象,有破碎的亭台樓閣,有被切割成碎塊的仙鶴,有一株株髓玉花,還有一個個毫不猶豫撲上前去,試圖用身軀阻止大地崩潰的人。

  她看見了林秀木。

  驚鴻一瞥。

  那是潰散剛剛發生的時候,一枚拳頭大小的黑色光球,忽然爆發出灼目的異彩。

  林秀木手中掐訣,將梧木蒼穹化作一枚仙人球,把那潰散黑光裹入其間。

  呼吸之間,便有刺目黑光割破禁錮,傾洩而出,林秀木合身撲上,身軀融入神劍之中,回眸,額心蕩出一道長逾長丈的靈籐,捲起距離他最近的淺如玉,遠遠擲向無盡深海。

  他的容顏,瞬間破碎。

  蓬萊尊主與他的神劍,只保下了蓬萊一縷血脈。

  上次在寂魔嶺也曾遭遇過幻象,但那時林啾修為實在太低,無法看見幻象之下隱藏的虛空破碎。

  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正是因為空間破碎,才殘留下了這些影像。

  以白玉為基,仙露為泉,繁花作毯,雲霧織裳的蓬萊仙境,頃刻之間,分崩離析,沉入破碎洋底。

  海嘯向著四方奔湧,濃塵直入雲霄。

  「一場史詩級的災難。」林啾感到呼吸艱難。

  魏涼抬起寬袖,護住她的後腦,將她摁在胸前。

  她聽到他的心臟在胸腔中沉沉跳動,一下一下,安撫著她的心。

  二人在破碎歸墟中穿行了兩日,終於看見了林秀木。

  林啾瞳仁驟然收縮,一時驚得屏住了呼吸。

  只見林秀木獨坐在洋底一處密集裂隙的邊上,手中攥著半片紋有暗繡的黑色袍角,目光放空,神情呆滯。

  白色的長袍已陷進了海底淤泥中,一縷裂隙偷偷擴散到了他的腳邊,切去黑靴一角,然而他卻無知無覺。

  在他身後,三團密聚的空間裂紋已合併在一起,像是潛藏在黑泥中殺手一般,逐漸向著這個廢墟中的活物合圍。

  逃生之路已被截斷!

  瞬移之術必須與落點的天地靈氣共振,但在這破碎虛空中,是無法隔著那些裂痕感應天地靈氣的。

  「林秀木……」

  林秀木聽到林啾的聲音,回轉過頭來。

  那一瞬間,林啾在他的眼睛裡再一次重溫了蓬萊之禍。那樣一雙眼睛,已不再像是人類的眼睛,而像是一方破碎的大地,盛滿了哀痛。

  魏涼冷笑一聲。

  只見冰霜如龍,席捲向林秀木身後合圍的黑色裂縫。

  「錚——滋!」

  冰霜與虛空裂紋同時在消融。

  林秀木視線一動,與魏涼對視的霎那,眸中忽然泛起一縷活氣。

  這一霎那,林秀木忽然有種錯覺——眼前的男人好像是救世的神祇,只要他願低頭看一眼,垂憐一二,便能救世人於水火。

  灰色的死氣迅速褪去,林秀木眸中重現生機。

  他伸出一隻手,摁在了冰霜與黑色裂紋的交界處!此刻,逃生出口,已只剩下拳頭大小了。

  旋即,只見林秀木的身體像籐蔓一般,不斷抽長,綠芒稍縱即逝,他竟是化成一根細籐,掠出了黑紋的包圍。

  「啵。」

  空間裂隙連成了一片,靜靜地躺在洋底,彷彿剛才並沒有發生過一幕凶險。

  「多謝。」林秀木的聲音好像帶著銹。

  他從上方尋下來時,看清了蓬萊覆滅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過程,心神失守,在所難免。

  親眼見證家園覆滅,族人盡數死去,種種無力絕望,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再加上,他掌中那半片袍角。

  魏涼和林啾都知道,林秀木是追著眉雙過來的。此刻他獨坐在深淵裂隙旁邊發愣,手中還抓著半片衣裳,發生了什麼事,自不必說。

  果然,林秀木低低歎道:「吾無能,竟讓道侶誤會至此,寧願死亦不願見吾——叫二位見笑了。吾,是真的無法想像,這些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他追得急,並不知道被眉雙驅御的那具屍身和林啾長得一模一樣。

  他只以為事情很簡單——自己的道侶沒有死在那場災難中,她見到他拼盡全力救下淺如玉的性命,便誤會了他與淺如玉的關係,是以對淺如玉下手。

  淺如玉用通靈術傳訊並不像林啾的量子蓮這麼方便,這幾日裡,與林秀木只簡單地交換了信息——位置,大致情況。

  直到此刻,林秀木仍不知道事情的背後還隱藏著錯綜複雜的內幕。

  「確定是她嗎?」魏涼問道。

  「不錯,進入此地之前,吾曾有一次險些追上了她。」林秀木眸色複雜,「彷彿昨日還與她攜手觀花,心中著實是複雜難言……她既能活下來,為何見了面,卻又想不開?吾真的,有許多話想要與她說。」

  林啾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思忖片刻,遲疑地問道:「我記得數日前與你傳訊時,你曾說過這片區域尋人不易。那也就是說,當時你已經把她跟丟了。」

  「是的,」林秀木道,「直到今日,才覓到一些破碎氣息,追至此處,然而她已陷了進去。」

  他捧起手中破碎的半片衣角,長長歎息,「吾只……強留下了這個。這上面,有她的氣息……」

  他單手掩面,聲音從指縫間傳出:「吾……回去之後,定會好生與她說,想來誤會是日積月累,點滴積蓄起來的,吾會從最細微之處開始留心,不令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即便,最終無法阻止蓬萊之禍,至少希望可以夫婦同心。」

  林啾正想開口,攬在肩膀上的大手忽然輕輕摁了摁她。

  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魏涼的意思。

  在暗境時,林秀木曾暗中出手,捲起柳清音替淺如玉擋了一劍,這足以證明他根本不是什麼端方君子,而是一個極度護短的人。而這一路行來,並沒有發現萬劍歸宗門人的半點蹤跡,顯然是林秀木在中間做了手腳,不讓旁人追上眉雙。

  蓬萊的人和事,只有他能處理,沒有別人置喙的餘地。

  若是引起了他的緊張戒備,此人非但不再是助力,反倒會變成極大的阻礙。

  這樣的人,不能說他不好——對自己的家園和族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拼上性命,在外人面前亦會無條件地庇護,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自家解決。作為家人或者族人,若是遇上了這樣的大家長和領袖,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林啾定定神,勸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此時此地,蓬萊已覆滅了許多年,這中間究竟發生過多少事,我們是無法猜測出來的。眉雙既然死也不願見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與其為這些尚未發生的事而傷神,倒不如努力尋找脫困之法,回到現世,阻止這一切發生。」

  林秀木驀地抬頭看她:「此言甚是!是吾狹隘了!實不該在此自暴自棄。」

  「你想通了就好,」林啾欣慰地點點頭,貌似不經意地歎息著問了一句,「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嗎?」

  林秀木搖頭:「她遠遠看見我,便跳下去了……其實吾真的沒有要怪責她的意思,她又何必……吾已全速趕到她的身邊,遺憾只抓住了一片衣裳。」

  果然。

  林啾不動聲色,看了看魏涼。

  只見這個狡猾的傢伙依舊擺出標誌性的面無表情,連演戲的功夫都省了。

  她心中已有了判斷——林秀木追到破碎歸墟,跟丟了,再尋到人之時,她恰好跳進了虛空裂隙,只撈到衣角。這分明就是一個金蟬脫殼的典型套路。

  很顯然,眉雙來到此地隱匿了蹤跡之後,弄了個傀儡,穿上她的衣裳,就等著林秀木尋過來時請他看場好戲。

  林秀木穿行在廢墟之中時,目睹了家國覆滅,心神震盪失守,輕易就被騙過了。他在這黯然神傷,眉雙卻早已不知遁到哪裡去了。

  林啾心中很是為林秀木不值,恨不得立時把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揪出來扔在林秀木面前。

  魏涼忽然彎了彎唇角,平平靜靜地吐出一句話:「這底下便是地之垠的邊界,虛空破碎蔓延不到那裡。掉下去的東西,說不定還能找出來拚一拚。」

  林秀木陡然抬頭,桃花眼圓睜:「你,你的意思是,吾還可以,為眉雙收屍?」

  林啾心中一動,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遲疑地說道:「要穿過這一段破碎區域,恐怕絕非易事……」

  林秀木思忖片刻,重重皺起了眉,搖頭道:「太冒險了。收屍而已,不值得。」

  魏涼淡淡一哂,道:「隨我來。」

  林秀木和林啾都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見魏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二人不由得都有些驚奇。

  只見魏涼很隨意地從虛空裂紋中間穿過,他很體貼地用冰霜覆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黑紋,防著林啾和林秀木不慎撞上去。

  跟在他身後,只覺無限心安。

  林秀木的眼神隱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雖然貌似溫吞守禮,但骨子裡卻是個極為強勢的大家長。他這是第一次被旁人的羽翼庇護,心甘情願地追隨旁人的腳步。這種感覺,令他有些抗拒,又覺得新奇吸引。

  很快,魏涼便帶著他們從破碎的巨球邊緣繞了出去。

  不錯,一個球,總是有邊界的。

  林啾:「……」

  林秀木:「……」

  破碎虛空的邊界已深入大洋底部。在漩渦巨力下,海底的生物和軟土層已被刮得一乾二淨,只餘下無比堅硬嶙峋的石山。

  魏涼負手向前行,面前的堅石飛速凝成了冰,然後融化破碎,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

  在海底穿行一段,忽然感到陣陣腥風迎風撲來,聞之欲嘔。

  眼前漸漸開始出現那純黑的虛空裂痕,爬在石山內部,像是蜿蜒的蛛絲,越聚越密,這些密聚的虛空裂痕爬行到某一處時,戛然而止。

  順著裂紋尾端望去,只見血海露出一角,彷彿管中窺豹。

  林啾心中一跳。

  她知道,這血海,便是『地之垠』的邊界。

  血海被圈在嶙峋黑石中間,彷彿一汪不大不小的血池,池上飄浮著破碎的衣料,看起來還很新鮮,木屑碎料浮浮沉沉,一望便是不久之前切碎的。

  林秀木的臉色,漸漸凝重。

  他本就不是傻子,見到這一幕,自然猜到了真相——眉雙根本沒有死,而是金蟬脫殼了。

  正要開口時,神識忽然再一次感應到了祭淵的尖叫。

  「梅娘!梅娘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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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二哈

  梅娘?

  祭淵的聲音微弱卻癲狂。

  「梅娘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她就在這裡!她在這裡啊啊啊啊——」

  哭聲淒厲泣血,聽在林啾耳中卻只覺諷刺。

  當初既然眼睜睜看著梅娘被人折磨至死,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

  其實那根本不是什麼愛,只不過是後來實力強了便想要彌補缺憾罷了,說來說去,困擾他的執念不過是自己當初的無能。

  況且,梅娘本也不是什麼單純無辜、癡戀丈夫的弱女子。

  林秀木微怔之後,從乾坤袋中掏出了桃木偶人。

  只見桃木偶人瘋狂地揮舞著殘缺的四肢,劇烈掙扎。額心貼的那枚髓玉護魂符劇烈閃爍,若不是林秀木捏著偶人的肩膀,它恐怕會直接撲進那方血池中去。

  林啾心下暗忖——究竟祭淵是想藉著這血海逃遁,還是當真把眉雙留下的破碎傀儡錯認成真人了?。

  「你說的梅娘,是否這個氣息?」林秀木聲音沉著,將始終攥在手心的碎布遞到人偶面前。

  祭淵人偶重重一怔:「是……」

  緊接著,他揚起一條木胳膊,揮掉了那半片衣裳,衝著血池發出利嘯:「在那裡——在那裡——人都在那裡了,還要什麼衣裳!」

  瘋狂的模樣,彷彿眼中要滴血。

  三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祭淵尖叫愈烈,而氣氛卻逐漸冷凝。

  「下面,好像有東西。」林秀木沉聲說道,將祭淵人偶扔回乾坤袋,然後雙手置於胸前,捏了幾個奇異的手印。

  只見一縷籐蔓自他腳底蜿蜒而出,像蛇一般吐著信,爬到那血池邊上,探了進去。

  細長的眉毛微微蹙起,林秀木眸中閃動著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噁心的微芒。片刻後,他的臉色驀然一變,低喝道:「退!」

  話音剛從口中迸出,他手中的印已飛速變換,只見沁入血池中的那截籐蔓猝然斷裂,他身形一旋,寬大的紗袖中蕩出萬千綠葉,直直飄向血池。

  這便是林秀木的劍意。

  眨眼之間,綠葉浩浩蕩蕩,覆滿了血池上空。林秀木手印一變,只見劍葉片片倒轉,將尖削的葉尖對準血池,凝成了一張佈滿殺招的葉網,只待那池中之物探頭!

  林啾不禁微微屏息,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時刻準備化蓮。

  一息之內,先是一股極其腥臭的濁血味道迎面撲來,旋即,血浪轟然捲起,一個龐然大物頃刻間填滿了整方血池,從血浪之下探了出來。

  濁血揮灑而下,它直直撞在了林秀木布在血池上方的葉網上,海底石山中,迴盪起一道道沉悶的「噗噗呲呲」聲,就像是樹葉扎進了豬尿泡中一般。

  單聽這聲音,便讓人後腦陣陣發寒。

  很快,這個一時難辨形狀的東西便穿過了林秀木的葉網,從血池中爬了出來。污血抖落,顯露真容。

  林啾的瞳仁不自覺地越收越緊。

  這個東西,她見過!

  這是一具屍首。一具彷彿在海裡浸泡了千萬年的屍首。

  它無比腫脹,皮肉吸足了水份,隆成一團小山般的半透明物體。五官已擴展到變形,兩隻巨大的眼球吊在左右腦側,像是蜻蜓的複眼。

  寂魔嶺下,第一次出現的幻象,便是這具巨屍。

  原來,幻象並非只是幻象。這具巨屍,是真真切切存在於血海之中的!林啾心中隱約劃過去一個極模糊的念頭,但此刻的形勢容不得她停下來細細思索。

  巨屍,爬過來了。

  林秀木祭出的萬千劍葉雖然不是絕強殺技,但威力也非同小可。然而,巨屍並沒有如想像中一般被切爆,那些劍葉雖然刺穿了它的皮膚,卻很快就在皮膚之下消散湮滅,並沒有給它造成實質的傷害。

  「啊啊啊——梅娘——」祭淵微弱的意念從乾坤袋中穿透出來,像蒼蠅一般嗡嗡迴盪在耳側。

  林秀木神色凝重,踏前一步,雙手交疊在身前,飛速結印。

  人修個個修的都是劍意,像劍君這般實力超絕的大修行者,已經可以不依賴於劍而發出絕強的劍招。劍君之怒,竟沒能傷到一具在海底泡成球的屍首嗎?

  眼前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過於噁心,林秀木不再留手,屈起手指,用拇指指尖刺破無名指,迫出元血,在身前虛空中急急劃出幾道符印。

  蓬萊的秘技與中原的劍招有較大的區別,林啾看著眼前的一幕,逐漸入了神。

  只見林秀木染血的手指劃過之處,虛空之中不斷浮起一枚枚金中帶血的小符文,仿若實質,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林秀木身前游弋組合,凝成一個不斷變幻的巨型符印,足有林秀木大半個身軀高,像一隻豎起的磨盤,立在他的身前。

  組成巨型符印的那些金血小符文在挪動時,會發出聲聲鏗鏘的金屬撞鳴,質感非同尋常。

  幾次碰撞之後,巨型符印固定了形狀,在林秀木身前凝出一個「卍」字,然後飛速旋轉起來。

  林秀木立於符印之後,右手捏訣,緩收疾出,重重點在「卍」字中心。

  便有震撼神魂的呼嘯聲「嗡嗡」響起,一串串金紅光芒從那飛旋的「卍」字中疾射而出,還未臨身,道道勁風已令那巨屍皮肉震顫,隱有倒退之勢。

  不到半個眨眼的時間,無數金紅飛芒沒入了巨屍之中。直到此刻,才能看清這些金紅飛芒是一柄柄泛著佛光的無柄劍,劍上無任何裝飾花哨,劍刃寬而重,直直穿透了巨屍的皮肉,釘中了骨。

  原以為,隱在皮肉之下的骨頭該是泡得稀鬆腐爛,不曾想,佛劍擊中屍骨,竟是發出了極清越的金石相擊之聲,佛劍,不得寸進!

  「這……」林秀木瞳仁緊縮,倒抽涼氣,「這已是我本命絕技,耗元血所發,威力絕不亞於梧木蒼穹!恕我說句冒昧逾越的話,這一擊,便是魏涼你硬扛,也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情急之下,他既沒自稱「吾」,也沒敬稱魏涼為「尊駕」。

  魏涼唇角微挑,發出一個音:「呵。」

  林秀木雙手疾疾在身前旋轉,「卍」字變幻,凝成一隻豎起的手掌,掌紋清晰可見。

  只見釘在巨屍身上的佛劍支支倒飛回來,沒入符印中。

  下一刻,巨屍正上方靈氣密聚,一聲恢宏莊嚴的鐘鳴聲迴盪在海底,只見一隻飛速迴旋的金血色大鐘出現在巨屍頭頂,罩頭兜下!

  「嗡——」

  林秀木唇角微抿,快速地說道:「如此邪氣,吾當真聞所未聞,若是吾所料不錯,這血池之下,必是藏污納垢,蓄了不少不為世人所知的邪物!這具異屍只是先鋒而已,萬萬不可將其他邪物引出來。」

  忽然,他目光一凝,望住魏涼:「方纔魏劍君彷彿提到,這裡是……地之垠?魏劍君莫非早已有所瞭解?如此邪惡之地……」

  魏涼唇角忽然浮起一個冷冰冰的笑:「若無濁氣下降,何來清氣上揚。」

  林秀木蹙眉不解。他心知此刻不是談論這些大道理的時候,急急收攏雙手,道:「金鐘罩可以持續一炷香的時間,我們還是先行離開吧。」

  發現眉雙併未掉入虛空裂隙之後,林秀木對這底下的東西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

  話音未落,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滋拉」聲,彷彿指甲刮擦在牆壁上。回頭一看,那金血色的劍鐘,竟被由內而外,撕裂開來。

  那巨屍的雙手上已不見了皮肉,只餘兩隻漆黑的骨手。

  骨骼刮在那金屬質感的鍾壁上,將它一點一點撕開了一道裂縫,然後,它便嘗試著擠出來。

  能夠擠出來的,唯有一具金屬般的堅硬骨骼——它將一身腫脹的皮肉都留在了身後。

  林啾頭皮發麻,完全不願腦補此刻那鐘罩之下將是怎樣的景象。

  「呵?!」

  「呵?!」

  「呵?!」

  漆黑骨骼之中,發出一聲比一聲響亮的疑問。

  它並沒有撲向林秀木三人,而是回轉身,撲在那金鐘之上,用十根漆黑的手骨瘋狂抓撓,彷彿那金鐘與它有殺父大仇一般。

  「它,是想把肉拿回來嗎?」林啾抽著嘴角問道。

  林秀木忍無可忍,雙手結印,散去了金鐘。

  漆黑的骨骼猛然回身,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林秀木。

  「呵……」

  它撲了上來。

  這具骨骼其實很秀氣,很難讓人相信它是從方纔那具巨屍中剝離出來的。

  它擰了下腰,身體化成一道黑色閃電,直襲林秀木。

  雖然來勢洶洶,但此物並不能引動天地靈氣,除了自身堅不可摧之外,彷彿並無別的本事。速度雖快,卻也沒到令人驚歎的地步。

  初初化神的林啾,也可以精確地捕捉到黑骨的軌跡,她很確定,若這黑骨攻擊的是她,她輕易就可以閃避開。

  林秀木修為遠在她之上,雖然一時沒有找到消滅這邪物的方法,但卻絕無可能……為……它……所……傷……

  林啾的思緒忽然凝滯。

  她怎麼也沒料到,林秀木忽然便不動了!

  只聽「噗哧」一聲,五根尖利的指骨竟是直直嵌入了林秀木的胸口,只待五指一合,便能將他的心臟生生從胸腔中抓出來!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驚得愣怔在了原地。

  他怎麼不躲?!

  莫非,她實力太弱,根本沒看清這黑骨身上的玄機?!

  就在林秀木命懸一線之際,林啾聽到魏涼輕輕笑了一聲。

  只見嵌入林秀木胸膛的黑色指骨上,迅速覆滿一層白霜。捏合之勢凝滯了,指骨「咯咯」作響,幾乎觸到了林秀木那顆滾燙跳動的心臟,然而就是差了那麼一線,始終無法取走他的性命。

  它揚起了另外一隻骨手,想要繼續襲向林秀木。

  剛張開五指,便被凍在了半空。冰凍順著兩隻骨手向後蔓延,這具黑骨的動作很快就陷入了凝滯。

  「呵……」

  黑色骨口張開,呼出一小蓬腥臭的黑霧。

  「眉雙……」林秀木彷彿不覺疼痛,只呆呆地立著,盯著黑色骷髏喃喃道,「是你,眉雙,為何,為何。」

  若不是魏涼及時出手,此刻林秀木口中說出的,便該是他的遺言了。

  眉雙?!這具巨屍,是眉雙?!

  林啾瞳仁緊縮,腦中彷彿有驚雷滾過。

  「呵……」黑骨並不會說話,它呲牙咧嘴,掙扎著,拚命晃動那兩隻被冰封的骨手。

  林秀木怔怔地抬起手,覆在了黑色骷髏的腕部,指尖細細摩挲一處微不可察的凹痕。

  「這是,我們第九十七次爭吵時,你發狠自己咬的。」

  指尖上移,落在骷髏的臂彎,撫著一枚小小的骨刺,又道:「這是與我結侶之時,交換的刻生骨。」

  他把指尖摁在那枚小骨刺上,鮮血落下,骨刺變成了透明的髓玉色。

  林秀木的身體輕輕晃了下,然後指尖平抬,虛虛指著骷髏胸骨上的傷痕。

  他的聲音恍恍惚惚,彷彿從天外飄來:「這是,諸無痕叛離蓬萊時,你為我擋的那一劍。」

  「眉雙,眉雙……」林秀木的眼睛絲毫也沒有濕,彷彿生怕淚霧擋住了他欣賞面前人兒的容顏一般,他定定盯緊了面前黑骨,喃喃道,「眉雙……你不要生氣,我並沒有丟下你逃跑,我其實與你一起死了,現在的我只是……我也不知如何向你解釋,總之我定會阻止這一切發生。」

  黑色骷髏徹底被冰封。

  林秀木抬起手,握住紮進自己胸腔的五根指骨,將它們慢慢抽離。這個過程中,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之後,眸色有一瞬間變得深沉。

  他的神色,迅速恢復了清明。

  他先偏頭向魏涼道謝,然後再一次刺破指腹,用血在黑骨上畫出道道符文,將它封印起來,放入乾坤袋中。

  「梅娘——你終於回來了——」祭淵破音大吼。

  林秀木眉頭一皺,隨手把桃木偶人抓了出來。

  「叫誰梅娘。」語氣平淡,卻令人心寒。

  「啊啊啊啊啊——」祭淵失聲尖叫,「梅娘!她是我的梅娘!不要把我們分開——」

  神念戛然而止。

  無數枝芽瞬間刺穿了桃木偶人身上每一處。自它體內萌出,將它徹底拆成了指甲蓋大小的碎片。

  「她,不是你能侮辱的。」林秀木溫和地說道。

  一縷濁血想要逃竄,被一枚細小的葉尖精準刺穿。

  祭淵殘念,灰飛煙滅。

  林啾微微皺眉。

  魏涼眸光漠然,注視著林秀木。

  「魏劍君,」林秀木平復了心緒,長揖到底,「方纔,多謝了。」

  「這一回確定了?」魏涼問道。

  林秀木點頭道:「確定,這的確是眉雙遺骨,絕不會有錯。雖然氣息已所剩無幾,但仔細分辨,仍能察覺一二,且刻生骨對我的血液也有所反應,她,必定是眉雙,絕不會是旁人。」

  他瞇起了眼睛,目中難得流露出幾分狠意:「這具屍骨,沉在此地已有數十年不止。門人並未看錯,眉雙確實與蓬萊一道,沉入破碎歸墟——既然眉雙已死,那在外面操縱傀儡傷人,將我引至此處的,又是何人?是誰故意模仿眉雙行惡,目的為何?若是叫我逮到,定不會輕易放過!」

  林啾看著地上碎成了木屑粉末的祭淵人偶,沒有接話。她偏頭看了看魏涼,見他唇角浮著一抹淡淡的譏諷,也沒有接話。

  血池中開始出現異樣的波動,彷彿有什麼地方正從極遠處潛來。

  「先離開這裡再說。」林啾道。

  三個人剛從洋底的黑石山中穿出來,便發現那道從天幕中垂落的灰色「龍吸水」已在不知不覺間捲到了附近,直直衝著三人襲來。

  只見那灰色「龍吸水」所經之處,無論是雷電還是破碎的黑色裂紋,都被它捲入其中,空間極度扭曲,恍惚看見了煉獄般的景象。

  這是一種極其難言的體驗。眼前,分明只有一道直徑百丈的灰柱,頂天立地,轟鳴聲聲。但不知為何,看著它襲來,腦海中卻是不斷閃過一幕幕昏暗血色,耳旁彷彿有萬鬼齊喑。

  「大約是方纔的戰鬥動靜太大,引動了它。」林秀木瞳仁驟縮,身體御風而起。

  魏涼攬住林啾,隨意踏出幾步,掠到林秀木附近。「龍吸水」雖然速度極快,卻無法追上他們,距離漸漸拉開了。

  三個人很快就離開了巨漩渦的區域。

  然而,那道灰柱仍然沒有放棄,鍥而不捨地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捲來。

  海水被攪碎,一道恐怖至極的海溝頃刻間生成,像是活物一般,猙獰扭曲,瘋狂追逐著半空中掠遠的三道氣息。它途經之處,空間隱有被撕裂之兆,雷電四散,像是要將地獄擴散到人間。

  「不行。」林秀木目光暗沉,「這樣下去,會將災難帶到陸地。得留下一個人,將它引回原處。我來吧。」

  魏涼瞥了他一眼。

  此刻,洋底血池中正不知有什麼恐怖的物體急速潛來,這灰色龍吸水亦不是人力能夠抵擋,留下來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見林秀木面露苦笑,抬了抬手,道:「別,別說。我不是什麼捨己為人之輩,只是技不如人。若是能打過你,那做這件事之人,便該是你了。」

  「輪不到你。」林啾道,「魏涼,你帶著他藏好氣息,走遠一些。讓我來!」

  得到第三式秘技解蓮渡,正愁找不到機會放手一試。

  魏涼淡淡「嗯」一聲,將她從懷中放出去。

  林秀木瞪圓了桃花眼,瞅瞅魏涼,又瞅瞅林啾:「這……不是,魏劍君,這,男兒生於世上,怎可讓女兒家替死!吾……不能苟同!」

  魏涼懶得與他囉嗦,冰幕一招,將二人身影罩下。

  林啾施放解蓮渡,化作萬千小蓮,飄向四面八方。那灰色龍吸水略微猶豫之後,追著她的身影而來。

  林啾得意一笑,身影凝實在數百丈外,雙手一張,再度散成漫天小蓮。

  那龍吸水每每要追上她,她便向前方瞬移,險險與它拉開距離。

  巨浪翻騰的洋面上,一道直貫上下的灰柱,追逐著一道嬌小的身影,掠回了巨漩渦附近。

  林啾知道,魏涼的那枚冰稜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保護她。就像千歧關內,她悄悄放置在他身後的監控蓮一樣。

  進入漩渦範圍之內,林啾驀地轉身,一手召出虛實鏡,另一隻手攥住了那枚浮在後心處的冰稜,毫不猶豫地將它收入體內。

  假身出現在漩渦之上,真身潛入虛空,飛速遠遁。

  那灰色龍吸水畢竟不是活物,雖然本能地被活物的氣息吸引,但卻並沒有辨別真偽的能力。虛實鏡製造的假身,形貌氣息都與真人一般無二,足以以假亂真。

  只見龍吸水迅速捲過,將那假身攪入腹中拆得粉碎。

  此刻,魏涼與林秀木的氣息早已消失在汪洋之中,龍吸水消滅了入侵者,復又變得懶懶散散,扭動著灰柱,慢慢爬到巨漩渦正中停住。

  林啾遠遁千里,身影從虛空中逸出。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乍然放鬆下來,只覺十指指尖都在微微地發麻。雖然這一次的行動並不算非常危險,但被那麼一個毀天滅地的東西追著咬,感覺著實是十分酸爽。

  「不錯不錯,首戰告捷。」林啾吐出一口氣,正準備召出冰稜來讓魏涼感應自己的方位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清晰的擊掌聲。

  「不錯不錯。」

  聲音耳熟到不行。

  林啾乍然繃起的心弦微微一鬆,慢慢轉身,見身後浮著一道頎長身影,紅白相間的華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青年模樣的王衛之長身玉立,微微瞇著一雙丹鳳眼,凝視著她。

  王衛之。是這個世界的王衛之。

  這個王衛之,與林啾認識的那個人有很明顯的區別。這個世界的王衛之被咒印所縛,癡愛柳清音多年,眉眼之間隱隱多了幾分風霜和陰鷙,表面上,卻裝得更加玩世不恭。

  王衛之怎麼在這裡?林啾微微有些愕然地望著他。

  她記得在茶樓中時,王衛之曾對柳清音說過,他要替她去尋什麼飛昇的機緣,難不成他要找的東西就在破碎歸墟?

  「他叫我到東海堵人,果然沒錯。」王衛之得意道,「你,便是害得蓬萊沉入海底的罪魁禍首,蓬萊女尊主,眉雙,是也不是!你倒是挺會藏,這麼多年了,終於露出一點馬腳。來,把你偷走的東西交出來,小爺饒你一命。」

  林啾:「……我不是眉雙,你堵錯人了。」

  鑒定完畢,無論哪個世界,王衛之都是一隻二哈,純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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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險險錯過

  「……我不是眉雙,你堵錯人了。」

  林啾無語地望著王衛之。

  忽然心頭一震,她捕捉到了他話中一處細節——是『他』叫王衛之到東海堵人的?『他』?!

  這個『他』,還能是誰?自然是王衛之身後的幕後高人『卓晉』了。

  『他』也盯上了眉雙嗎?不愧是『他』!

  她忽然有一點緊張,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

  「咦?你的實力只有化神初。」王衛之抱著胳膊,單手輕輕摩挲下頜,自說自話道,「就這點本事,你是如何當上女尊主的,就靠著男人麼。」

  林啾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我說,我不是眉雙。」

  「嗤,」王衛之笑道,「早猜到你不會承認。我也不跟你廢話,要麼將你從蓬萊偷走的不滅印痕交出來,我放你走。要麼,我把你擒回去,有的是辦法叫你招。」

  林啾冷眼打量著王衛之。

  如今她已是化神修為,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極為強烈。她能敏銳地感覺到,王衛之所在之處,彷彿黑洞一般,任何探向他的靈氣都會被他吞沒,無法向她反饋任何訊息。

  此刻的王衛之,應當已是大乘劍君了。

  林啾的心中浮起了一個計劃。

  她唇角一挑,向他招了招手:「來。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小孩。」

  王衛之樂了。

  他將雙臂抱在胸前,頗有興致地打量著林啾。

  「化神初期,劍意全無。你拿什麼跟我打?」

  林啾半句廢話也無。

  她眸光一動,在身後的拂來的海風落到背上時,身體隨風而起,飄出一尺之後,猝然散成了漫天幻蓮!

  王衛之挑高了眼尾:「咦?有點本事。」

  長劍出鞘,一道重劍氣斬向林啾所在之處,縱然身在半空,但百丈之下的海水,卻是被那勁風劈出了一道極深的海溝,白浪向著兩旁迅速翻湧擴散。

  在林啾看來,王衛之隨手發出的這一劍雖然渾厚兇猛,但速度卻是遠遠不夠,她不需要花費多少心力就可以輕鬆地避過。

  在漫天幻蓮即將消散之時,一朵不起眼的小蓮,慢慢飄到了王衛之的背後。

  林啾身影凝實,手一晃,琉璃劍握於掌心,反手一削。

  便見,一縷不長不短的黑髮,離開了王衛之的馬尾,被林啾拽在了手中。

  一擊得手,林啾並無半點輕敵之意,她知道,王衛之只是因為太大意,看不起她這個「化神初期」,這才會毫無防備——雖說毫無防備,但若是林啾攻擊的不是他的頭髮,而是他的身體的話,便會被他自發的靈氣防禦攔下。

  斷髮之後,王衛之便會開始認真了。

  林啾輕笑著,一瞬都沒有停留,身體直接倒掠,掠出半尺,陡然散在了風中。

  王衛之恰好回身橫切一劍,斬中萬千幻蓮。這一記橫切,便如同斬向大海中的魚群一般,只見它們靈活地分開,順著他的劍風蕩起,搖搖晃晃飄出很遠。

  散成幻蓮之時,林啾心中的感覺十分悠遠空曠,彷彿心念一動,便能融入天地之間,變成風,變成雨,變成萬物。

  只不過此刻她沒空悠閒,凝出身形的間隙,她召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金色小蓮,飛快地進行分離嘗試。

  雖然已經有過成功的經驗,但終究是熟練度不夠,連試幾次都失敗了。再加上此刻一心二用,一邊嘗試拆分小金蓮,一邊還得與王衛之周旋,分心之下,成功率難免變得更低。

  只見她不停地現身又消失,每次現身時,左手都會藏在身後分離小金蓮,右手則握著王衛之那縷斷髮,在他眼前放肆地搖晃,同時輕笑出聲,滿滿嘲諷。

  王衛之的眼前一次一次爆開漫天暗金蓮,看得他有些頭暈想吐。那笑聲如附骨之疽,令他的心頭越來越煩躁,加上那縷斷髮……他只是大意了,卻被這個女人抓著小辮子,不停地嘲笑。

  她若是逃,必定會露出破綻。但她偏偏不逃,只在他身邊現身、消失、現身、消失。

  在王衛之看來,這個女人就是在耍著他玩。

  怒意上頭,他的眼神變得凌厲,慢慢將垂在身側的左手也握到了劍柄之上。

  林啾知道他要發大招了,這一招叫做虎嘯龍吟,聲勢十分浩大,暴湧的靈氣流幾乎能覆滿百丈之內。

  恰好,指甲蓋大小的金蓮,成功分離。

  這朵小蓮是非常簡陋的弱化版本,並不像她留給淺如玉的那一朵一樣可以傳訊、吸收魔翳,甚至有小小的爆發能力。

  而這一朵,它只是單純地「存在」而已,短短這麼一點時間,林啾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一步。

  「存在」,便足夠了。

  幻蓮聚成人身之時,林啾果斷將靈氣注入虛實鏡!

  遁入虛空之時,她屈起手指輕輕一彈,指甲蓋大小的金蓮沒入假身的後顱中,一晃即逝。

  虛空中,林啾的唇角浮起狡黠的笑,身體倒掠,湮蓮變在身前爆發,與王衛之的劍招一角狠狠對撞!相互湮滅!

  藉著反衝的力道,林啾倒飛到了百丈之外。

  胸口一陣悶痛,氣血翻湧,緩了片刻,她才喘上一口氣。

  雖然只是被那虎嘯龍吟刮蹭到一下,卻也不是她現在的實力能夠抵禦的。

  她沒調息,藉著那股衝擊力道繼續向遠處遁去。

  而王衛之,已徹底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面前被劍意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女人……哦不,碎屍。

  他抓破腦殼也想不到,方纔還油滑得像是一尾泥鰍的女人,怎麼突然就傻乎乎不動了?他並沒有使出全力攻擊,照理說,至多令她身受重傷失去反抗能力的。

  卻沒想到,她忽然就站在那裡一動沒動,硬挨了一記虎嘯龍吟。

  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更遑論,她只是個嬌嬌弱弱的化神小修。

  王衛之悔之晚矣,眼睜睜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被斬成了百八十塊。絕美的事物破滅時,尤其讓人心驚。這份心驚動魄,讓王衛之沒有把爆發在不遠處的靈氣對撞放在心上,只偏頭看了一眼,感覺沒有什麼異常,便忽略了過去。

  『完蛋。』他的眼前彷彿浮起了這兩個大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打著打著就上頭了,明明知道對方修為低微,只能以鬼魅身法和他周旋,只要耐下性子耗上一會兒,就能耗乾她的靈氣將她擒住。可不知為什麼,偏生就失控了。

  大約是被割了一縷頭髮,心中意氣難消,大約是她現身時老是發出帶著輕蔑的笑聲,激起了他的火氣。總之,這個女人就是很會拿捏人心,一個勁兒往他心頭最不爽的那一塊上亂戳!

  但……不管怎麼說,她也不該站在原地等著挨打啊!

  她要找死,也別連累別人啊!

  總不能是恰好這個時候她沒了靈氣吧?這樣回去,怎麼向那位交待啊?要命了。不如乾脆說沒遇到眉雙?

  假身「死去」的短短一瞬間,王衛之的心頭浮起一串念頭,甚至連借口都給自己想好了。

  忽然,眼角晃過一絲亮光。

  王衛之視線一凝,急速掠去,一把將那泛光的東西薅進了掌心。

  是一朵極精緻,極華美的金色小蓮。

  不是純金色,微微籠著一層暗芒。

  像是靈氣凝成的,卻又帶著明顯的金屬質感。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是從這個女人的腦袋裡面掉出來的。

  「就拿你交差好了!」王衛之的嘴角浮起了微笑,壓了壓心中忐忑,自語道,「要不是陰差陽錯殺了這個女人,恐怕還難以發現她腦袋裡有些玄機……這般看來,我倒也不算是做錯……反正,這個女人害得蓬萊覆滅,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自然也不是什麼好鳥,罪有應得,對。沒錯。他應該不會怪我……吧?」

  他沒再理會落入大海的那一堆破碎屍首,自然也沒有發現,假身在沉入海底的過程中,漸漸虛化破滅了。

  林啾目的得逞,遁在遠處,看著王衛之御劍的身影如一道長虹般消失在天際。

  二哈果然是二哈。

  一切都和她的計劃分毫不差,他果然就這麼傻乎乎地帶著量子蓮回去交差了。

  林啾默默在心中為王衛之的智商點贊。

  她召出冰稜來。這樣東西與魏涼有奇異的牽連,有些像是她用全力召出來的靈氣蓮,但它並不是靈氣凝成的,彷彿有生命一般,握在手中的感覺非常奇妙。

  冰稜輕微地顫動,林啾知道魏涼很快就會趕來。

  果然,只等待了幾十息,她的後背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男人從身後將她摟緊,呼吸略有不穩,語氣極為不善:「怎麼受傷了。」

  不待林啾回答,他的聲音已變得冰冷。

  「是王衛之。」

  方纔打鬥留下的靈氣痕跡實在太明顯,魏涼只掃過一眼,便知道傷了林啾的人是王衛之。

  林啾趕緊回身,拽住他的衣袖,狡黠地笑道:「我故意的。」

  她抬起左手,邀功一般,把那朵指甲蓋大小的小金蓮送到他的眼前,語氣輕快地說道:「我略施小計,讓王衛之把另外那朵『量子蓮』給帶回去了。」

  見她眼睛裡滿滿寫著『快誇我』三個字,魏涼眸光一軟,收回了本想說的話。

  他狠狠摁住了她的腦門,渡入冰冰涼涼的氣息,助她調息。

  淤堵的經脈很快便通暢了,震傷隱隱有一點裂痛,已無大礙。

  見她無恙,他的目光變得嚴厲起來,語氣也頗為不善:「真是一刻也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哪一次你能不受傷,嗯?遇上王衛之,不會早些叫我麼。」

  周圍氣溫在持續下降。

  林啾卻是一點也不怵,非但不怵,她反倒是覺得心臟那裡酸酸暖暖的,有些想哭。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用兇惡的語氣說話時,能讓人感覺這般溫暖。

  她辯道:「若是叫你來,我就沒辦法讓他把貨帶回去了啊。」

  魏涼冷然一笑:「如何不行?」

  看著他的眼神,林啾便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麼正確——此刻魏涼的表情告訴她,若是他在,他一定會敲斷王衛之的骨頭,把東西嵌進他的骨髓,然後令他爬回去。

  王衛之受不受傷,林啾並不關心,但若是王衛之莫名其妙在外面受了欺負的話,站在王衛之背後的『他』,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若是把那個人也扯進來,魏涼的處境將會十分危險。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已經隱隱明朗了,設下這個局的人,要針對的就是林啾與魏涼。所以這個世界的『他』,便是那些隱在幕後之人為魏涼安排的最大的危機和陷阱。

  絕對,絕對,不能讓兩個魏涼見面!

  魏涼的目光漸漸變得危險:「你莫不是在擔心我?」

  林啾被看穿了心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啊,怎麼可能不擔心呢?這個世界的『他』,和他一樣神秘、強大,且先天立於不敗之地——只要兩個人撞上,眼前的這一個就會被吞噬。

  這是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

  林啾做夢都想要掌握那個『他』的行蹤,防著兩個魏涼撞上。今日王衛之送上門來,可以說是瞌睡來枕頭。

  但是對於魏涼這樣強勢自負的人來說,擔心他的安危,是令他難以容忍的事情。這一點,林啾心中十分清楚。

  大男人嘛,都這樣。

  正當她仔細斟酌,在考慮該說些什麼才能不動聲色地替他挽回顏面時,魏涼忽然面無表情地從她的手中拿走了量子小蓮。

  林啾心下一驚,以為他要像一個霸道總裁一樣,將那朵量子蓮輕飄飄地扔掉,再來一句「不需要,我魏傲天什麼時候需要別人擔心」。

  她正準備撈她的蓮,卻見他用食指托著它,放到了眼睛底下,淡淡說了一句:「唔,我來盯著即可,你不必費神。」

  林啾:「……誒?」

  原來她腦補過度了,魏涼能屈能伸,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林啾暗戳戳地鬆了一口氣。

  她微微垮下的肩膀讓他挑起了嘴角,他續道:「尋到行蹤,我便滅殺了『他』,以絕後患。」

  林啾:「……??!!」哥,涼哥,那是你自己啊喂。

  我殺我自己可還行?!

  很好,她這一下算是百分之百確定了,若是叫這個世界中的那個『他』知道真相的話,林啾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百分之一百,也會選擇滅掉她身邊的這個魏涼,沒得商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魏涼見她小臉糾結,心情莫名又多好了幾分。

  他攬住她的肩膀,手掌一合,不知把量子小蓮藏到了哪裡。林啾正要問時,身旁有風一晃,林秀木也到了。

  「接下來,有何打算?」林秀木問道。

  魏涼很自然地回道:「我要帶夫人去清靜處療傷,想必你也需要幾日,去尋一個好的埋骨之處。」

  林秀木深深地點頭:「三日應當夠了。三日之後,便到那出事之城會合,如何?」

  「可。」

  望著林秀木的背影消失在天邊,林啾鬆開的眉頭又緩緩蹙了起來:「他果然迫不及待要與我們分頭行動。」

  魏涼低低一笑,長目微瞇。

  林啾道:「那具黑骨,分明問題極大。若不是他心事太重,又怎麼會聽不出你話中明顯的試探之意……那樣的骨頭,能埋嗎?他居然答應得理所當然。」

  魏涼笑而不語。

  「就這麼放他離開嗎?」林啾問,「要不要悄悄跟上去?」

  魏涼眸光微閃:「林秀木是隻狐狸,若是跟上去,他定會察覺。不必追,他要做的事,與我們並無衝突。」

  飛掠中的林秀木彷彿有所感應,身形忽然在半空一滯。

  『不對,』他面無表情地想道,『我太急了,那不是台階,是坑。魏涼不是笨蛋,我能想到的事情,他必定也能想到。所以,他已經看穿了我的意圖。』

  手指緩緩撫過乾坤袋,視線卻是望向了遠方。

  他的聲音輕如耳語:「可是眉雙,你與我之間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任誰……都不可以。」

  掠出一個巨大的圈之後,林秀木的身影,又回到了破碎歸墟。

  ……

  此刻魏涼正覆在林啾耳畔,氣息溫熱,聲音低沉。

  「夫人,迫不及待想要分頭行動的,可不止林秀木一人。」

  他把她帶到了一株巨樹上。

  這個地方很奇特,山谷之中,唯獨屹立著這麼一株參天大樹,樹頂幾乎要從兩旁的峭壁上探出去。

  無數籐蔓依附著這株巨樹而生,樹枝上也纏滿了軟軟的籐。

  許多地方,籐蔓便織成了一張張又寬又大的吊床。

  谷中無風,溫度適宜。

  躺在籐蔓吊床上,頭頂覆著密密的枝葉,只有零星細碎的陽光灑進來,光線昏暗,四周安安靜靜,好像躺在了巨樹的心臟中。感覺既安全,又私密。

  氣溫稍有一點高,但那些既堅韌又柔軟的籐蔓卻是冰冰涼涼的,令人不由自主地變得慵懶放鬆。

  王衛之的劍招沒有傷到林啾,她身上的隱傷是湮蓮變與王衛之的狂暴靈氣相撞時,震盪衝擊令體內靈氣紊亂而形成的內傷。

  這種傷,雙修一次便能復原。

  此刻從半空望去,會看見一幕極為壯觀的景象——參天巨樹從山崖下探出傘一般的樹冠,華美的冰霜覆在它的周圍,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滿目碧綠之中立著一株冰樹,美得像是夢中的景象。

  那是魏涼設下的冰霜結界。

  結界中,無人打擾。

  林啾被摁在了籐蔓中。

  她留意到,這些籐蔓剛剛被冰霜蕩滌過,散發出冰冰涼涼的水氣。

  身體陷下去,然後感覺到後背傳來籐蔓的反彈力量,將她輕輕托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動作,魏涼的身影便沉沉罩下,將她錮在雙臂之間。

  籐蔓又被壓低了許多。

  他把她抄進了懷裡,一句廢話都沒說,便開始解衣裳。

  她的心跳變得又快又急。

  此刻,他毫無遮掩,一雙黑眸盯緊了她,晦暗而興奮,唇角的笑意侵略性十足,動作利落而強勢,像剝蛋殼一般,將她從衣裳底下剝了出來。

  「夫人,好好配合我,盡早治好你身上的傷。」聲音低啞,怎麼聽都不懷好意。

  不待她回答,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這一次,他更加輕車熟路,林啾被吻得腦袋發暈,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了他身上肌膚的溫度。

  略沉的呼吸讓她察覺到了他的急迫。

  情漸濃時,他放開她的唇,抓住她的肩膀,又一次把她掀過去。

  林啾猝不及防,又被掀了個背朝天。

  「不要!」在他動作之前,她急急叫停。

  這一回,她有現成的理由。

  林啾掙扎著側過頭,道:「我胸口被震傷了,又悶又痛,沒辦法這樣趴著。」

  「啊……」她聽到耳後傳來男人低低的歎息,「是我大意了。」

  他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翻轉過來。

  林啾唇角微彎,露了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其實那悶痛,趴著和躺著根本沒有絲毫區別。

  不料,只轉過一半,他的動作忽然便停住了。他捉住她的腿,將她摁成了跨步的姿勢,牢牢制住。

  她側著身,還沒反應過來時,魏涼便從斜上方發起了進攻。

  林啾整個人都懵掉了。

  異樣的感覺瞬間衝入大腦,她本以為經歷了那三日之後,她已經不再是新手了,不料,他竟給她帶來了全新的體驗。

  完全超出想像之外。

  這……這姿勢……要命啊!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本來以為,各種花樣只是看起來花裡胡俏,實際上卻是換湯不換藥,就像男人常說的關了燈都一樣。此刻才知道,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如果說上一次就像在海中衝浪,大開大合,肆意張狂。那麼這一次,便像是峽谷漂流,幽曲迴旋,每一塊突起的溪石都很要命。

  脊背緊貼著對方結實的身軀,一雙大手攬住她,為所欲為。

  她的雙眼很快就失去了焦距,迷迷糊糊之間,只知攀著那道極為迅猛強勢的靈氣湍流,像是溺水者抓著一根稻草。

  而這根稻草,卻令她戰慄不止,呼吸破碎。

  傷勢不知何時徹底復原了,她發現,這一次他的精力主要是用在替她療傷之上,待她傷勢徹底痊癒,他便開始帶著她,將經脈中靈氣的運行速度提快了近一倍。

  她漸漸有些習慣了他強勢的存在。

  他的味道、氣息和溫度環繞著她,當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魏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得發飄,「天是不是快黑了?」

  話一出口,她便感覺到他的胸腔在顫動。

  他放緩了動作,低沉微啞的聲音帶著悶笑,貼著她的耳畔響起:「快樂的時光總是飛速流逝。夫人,天已經亮了。」

  她錯愕,睜大了眼睛。

  什麼時候天已經黑過了?!

  身體微微一緊,她急道:「蓮!」

  他悶悶地笑著,修長的手指晃了晃,指間拈出量子小蓮。

  林啾急急把它抓到掌中,眸光忽然一凝。

  變故,恰在此時發生了。

  只見量子小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結成一朵絕美的冰蓮,再下一瞬間,轟然破碎!

  林啾此刻與魏涼仍是最親密的狀態,她知道他沒有動它。

  所以……

  她的心臟在胸腔中擂鼓一般重重亂跳,她不假思索,果斷將正在破滅的冰蓮收入識海!

  和她的計劃分毫不差。

  那個『他』,果然毫不猶豫地出手滅了王衛之帶去的量子蓮。

  神魂之中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這一瞬間,林啾精準捕捉到了另外那朵蓮破滅的位置。

  她睜大了眼睛,眸中滿是驚詫。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胸腔,她的身體軟得幾乎要癱在籐蔓上,指尖的顫動蔓延到全身,牙齒不自覺地輕輕碰撞——

  「他……他在破碎歸墟!他怎麼會在破碎歸墟!好,好險……」

  險險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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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不容抗拒

  林秀木在巨漩渦中搜尋了一夜。

  東面的天空開始泛起淺白色,海與天交接之處,一道紅色霞光漸漸鋪滿了海平線。

  「眉雙……眉雙……」

  蘊足了靈氣的呼喚聲在破碎歸墟內繚繞。

  「我知道你還在這裡……不要躲了……出來見我。」

  回應他的,只有純黑的虛空裂縫吞噬雷電時響起的「辟啪」聲。

  林秀木之所以毫不猶豫地滅殺了祭淵,並不是因為它胡言亂語,而是因為它敏銳而精準的探測能力。

  找到眉雙屍骨的霎那,林秀木心神有過短暫的恍惚,以為自己錯怪了眉雙,以為之前那個驅御女屍攻擊淺如玉的人並不是眉雙——畢竟她都已經死了幾十年了,連屍骨都在血海中化成了邪物,不是麼?

  那一瞬間,他曾為自己對道侶的不信任而感到慚愧欲死,若不是魏涼及時出手,林秀木心神恍惚之下,說不定就真的隨眉雙去了。

  但,就在將骷髏的指骨從胸腔中抽出來之時,看著滲滿衣襟的鮮血,林秀木忽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本人,林秀木,在這個世界裡也早就是個死人了。他親眼看見了自己是怎麼死的。

  然而現在,他仍然站在這裡,會受傷,會流血。

  既然他能出現在這裡,那麼眉雙,又為何不能?所以,之前的判斷並沒有錯,那個攻擊淺如玉,又將自己引至破碎歸墟的女人……正是眉雙!和自己一樣,穿過九十餘年時光,來到了後世的,眉雙。

  眉雙為何會來到這裡,為何被一個殘魄喚作「眉娘」,為何要御馭一具女屍攻擊淺如玉,為何又將自己引到破碎歸墟……這些問題的答案,林秀木只願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不願讓外人插手自己的家事,更不願讓旁人在背後妄議自己妻子的品行。

  而祭淵的尖叫,更是敲響了他腦海中的警鐘。這個魂魄比任何人都要敏銳太多了,眉雙屍骨尚在血池之下時,它便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而自己,卻直到那具屍骨將皮肉褪盡時,才從骨骼上的種種細節處辨認出自己的妻子。

  留著這個魂魄,雖然有助於尋找眉雙,但,也會將這個秘密暴露在魏涼的面前。

  所以林秀木毫不猶豫地滅掉了它。

  「眉雙……出來見我。」

  林秀木的眉宇之間隱隱帶著一絲焦灼。

  所過之處,他的袖中都會灑落細碎的微芒,像是隨風飄灑的蒲公英種子一般,不動聲色地掌控住整片區域,漸漸向著更遠處擴散。它們極為細小,隱匿在天地靈氣中很難被察覺,就算察覺,也必定會有所遺漏。

  既防著被人追蹤,又能用來尋人。

  「眉雙……別躲了,我知道你就在這裡!你是要等我親手把你抓出來麼!」

  破碎的風中,林秀木的身影忽然一滯。

  逐漸飄遠的靈種上清晰地傳來了動靜。有人觸碰到它們了!

  林秀木沒有轉身,一對雪白的紗袖在風中展開,身形由前衝轉為倒掠,雙袖在風中舞動,幾次瞬閃之後,人便出現在了動靜傳來的位置附近。

  剛一落定,林秀木的瞳仁便劇烈地收縮起來——此地距離那帶著毀滅氣息的灰色「龍吸水」,竟已只有百八十丈遠了。

  他下意識地隱匿了身形和氣息,沒有貿然現身。

  他小心翼翼,不敢把那個滿身秘密的妻子逼急了,他怕她寧願投進這灰柱,也不願面對他。

  定睛望去,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男人。

  看見這個男人,林秀木的眸光微微複雜了一瞬。

  王衛之。

  在茶樓時,林秀木曾見到王衛之把暗境地圖交給柳清音,然後放下話,說要替她去取飛昇的機緣。取飛昇機緣,為何會來到這裡?難道飛昇的機緣,便在蓬萊遺址中麼?

  林秀木唇角浮起冰冷的笑意。

  這所謂的機緣還能是什麼?定是蓬萊覆滅也無法抹去的不滅印痕了。

  看到破碎虛空中殘留的畫面之後,林秀木已能確定,蓬萊覆滅並不是因為靈蘊耗盡,而是有人試圖以強力奪取那枚印痕,不慎引發了靈爆。

  知道蓬萊的核心樞紐藏於何處,又能夠順利進入那個地方而不觸動任何禁制的人……世間只有三個。

  一個是早已不問世事,深居簡出,一心等著抱孫子的蓬萊老尊主,林秀木的親爹林黃泉——正是他撿到荒川的不滅印痕,一手建起了蓬萊。

  另一個是林秀木本人。

  還有一個,便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林秀木甚至找不到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

  除了她,還能是誰呢?

  垂在紗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這一瞬間,林秀木心頭百感交集,心緒竟是難以言說。所以,之前蓬萊三次動盪,並不是因為靈蘊不足,而是這個竊賊,已在頻頻嘗試奪走蓬萊的根源。

  眉雙……眉雙……

  她是他指腹為婚的妻子,生在蓬萊,長在蓬萊,與他一起長大一起修行,形影不離。

  她明艷活潑,雖然嘴上每天嫌棄他像個悶葫蘆,說他三槌打不出一個屁,火燒眉毛還要先施個禮,但其實他知道,只要站在能看見他的地方時,她的目光從來也不肯從他身上離開半刻。

  在她眼睛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背景板而已,他是她的中心,他的身影永遠印在她的瞳仁正中,彷彿他已經刻在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一般。

  他,也從來沒有過別的念頭。雖然他的性子天生冷淡,無法像她那樣,那麼熾烈地將心捧到愛侶的面前,但他知道他是在意她的,她就像是他的血,是他的骨,是他的眼睛,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知道他和她會相伴一世,除了孩子之外,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出現第三個人。而他,將永遠是她世界的中心,是她生命的意義。

  他一直都是那麼篤定的。

  發現她御屍攻擊淺如玉,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她是在吃他的醋,可是到了現在,事實已經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眉雙絕非善類。

  但,無論蓬萊覆滅真相如何,既然此刻蓬萊尊主林秀木站在這裡,那麼,沒有人可以當著他的面奪走蓬萊的根基,或是,傷害他的人。

  忽然,林秀木敏銳地察覺到了來自下方的動靜。

  他的心中忽然掠過一道靈光,不動如山的身影,不禁微微晃了一晃。

  原來,他離她曾那麼近,只差一點,就能親手捉到她了。

  昨日,眉雙必定就潛在那血池之下,所以那個桃木人偶才像是發了瘋一般往裡面撲——在那具巨屍爬上來時,桃木人偶的反應明顯要小很多,顯然眉雙屍身對它的吸引力,遠遠不及活生生的她。

  下一瞬間,他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只見一道纖細曼妙的身影從洋底石山中飛掠出來。

  陽光灑在她不著寸縷的身體上,發出細細碎碎的微光,好像把她變成了一個晶瑩剔透、純潔無暇的琉璃娃娃。林秀木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為什麼沒有衣裳——她的衣裳被她脫下來,穿在那個木頭傀儡身上,當著他的面躍入虛空裂紋中,只給他留了一片衣角。

  而她,卻已在留下傀儡之後,赤身潛入了海洋底下的血池中。

  她去那裡做什麼?林秀木的腦中剛浮起這個問題,答案便自動撞入了他的眼睛。

  只見眉雙的手中握著一枚菱形的晶狀物,此物在視野中時而浮現,時而消失,正是被鑲嵌在蓬萊仙島的核心樞紐處,維繫這一方仙境的不滅印痕。

  所以,用傀儡調開林秀木之後,眉雙潛入血池,為的是,尋找不滅印痕。

  林秀木怔怔張開口,彷彿想說句什麼話,但噴湧而出的,卻是一口至純至艷的心頭血。

  「眉……雙。」

  他無法再隱匿氣息,一步從藏身之處踏出。

  他絲毫沒理會週遭的虛空裂紋,從中直直穿了出去,眨眼之間,身上便出現了數道縱橫交錯的血痕,染紅了雪白的輕紗。

  他嘴唇顫抖,目光死死鎖住那道頓在半空的身影。

  眉雙第一眼並沒有看見林秀木,因為她的去路已被王衛之堵住。

  「誒嘿……咦?」王衛之道,「還真是金蟬脫殼啊,連殼子都換了。臥操你還脫了衣裳!」

  眉雙看著王衛之,面無表情,眼尾卻有風情閃爍。

  飽滿的雙唇輕輕一分,赤身女子的聲音彷彿帶著鉤子,直直鉤進人的心底。

  「嗯?英俊的小郎君,你是在等我麼。」

  若是林啾聽到這個聲音,她必定會發現它十分耳熟。

  林秀木的心重重一沉。

  這是眉雙的聲音,卻不是她的語氣。

  王衛之怔住,愣愣道:「你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正是妾身呢。」眉雙揚起一條藕臂,將飄到身前的長髮撥到了腦後,「你想對我,做什麼?」

  說話時,身軀已瞬移到了王衛之面前,一根蔥般的玉指勾住了他的下巴,吐氣如蘭。

  「嗯?」

  王衛之只覺鼻腔發熱,雖然心中無甚波動,但身體卻極為誠實地作出了反應。他的嗓子變得又乾又啞,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血液不受控制地向著難以言說之處湧去。

  王衛之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在「愛上」柳清音之前,他也曾經風流荒唐過,以彌補雙親不在的空缺。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見到個裸女就昏頭的人,他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帶著一身血腥味。他也知道,她另外那隻手裡拿的,正是他苦苦尋找的不滅印痕。

  然而,就在那個女人對他伸出手指時,他渾身一顫,就像是中了蠱一般,身體僵硬無比,只能梗著脖子,強行將靈氣置於身前,防著她出手攻擊。他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引動了他身體最深處的某些東西,這種身不由已的感覺,就像是愛……

  她看著他的眼睛。她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裡,彷彿有幾點流星在旋轉。

  「嗯?想對我做什麼呢?不要緊,都可以的。現在你只要幫我解決一個人,然後,我便任你……為所欲為。」

  她的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

  王衛之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焦距:「……行吧。」

  林秀木在一旁看著,忽然彷彿溺水多時的人得了一口新鮮空氣般,只見他張開了口,喉嚨裡溢出一聲低吼。

  「呀——」

  眉雙轉過頭。

  便看見林秀木渾身浴血,雙目發直,一步一步,踏著虛空走向她。

  他的身上滿是被虛空裂紋切割出的外傷,無數籐蔓伴著鮮血自他體內湧出,在他週身肆意張揚,帶著令人心驚的毀滅氣息。

  「林秀……」眉雙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你,你怎麼了……」

  自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林秀木的上下牙齒就一直在輕輕碰撞,聞言,頓時咬碎了一顆牙。

  林秀,林秀。

  只有眉雙,會這樣親暱地喚他林秀。

  旋即,她快速用手掩住胸脯,垂下了頭。

  「怎麼,別人可以看你,吾不行?」林秀木的長髮無風自動,飄揚在腦後,從他身體裡生長出來的籐蔓飛舞得更加放肆。

  「呵,說什麼呢。你可是我的愛侶呀。林秀木。」她抬起頭時,目光中彷彿盛滿了蜜糖,絲絲縷縷,飄向林秀木。

  她扔開渾渾噩噩的王衛之,下一瞬間,人已倒倚在林秀木懷中。

  「你看,我已拿到了不滅印痕,解決這兩個人,我們就回家好不好?」媚眼如絲。

  林秀木冷冷地垂目看著她,語氣依舊溫吞:「背叛者,不配做吾的愛侶。」

  對上那道冰冷的視線,她便知道美色對付不了他。況且,他與王衛之的情況也不一樣,若不是王衛之早就中過招的話,她絕不可能短短一瞬就控制住他。

  要對付林秀木……

  只見她的軀體微微一震。她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眸中的媚色消失殆盡,滿眼都是深沉倦色,張口,喃喃道:「林秀……救我……」

  她吃力地衝著他笑了笑,極虛弱,卻又極為明艷。

  林秀木滿腔怒火湧到喉頭,卻生生硬嚥了回去。

  這一瞬間,他的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灘棉絮。他太瞭解她了,他知道這樣的笑容和眼神屬於眉雙,絕無可能是旁人假冒。

  林秀木眸光不動,心中的念頭愈發堅定——蓬萊的事,絕不讓任何人插手,此刻應當將她帶走,一刻也不多留。

  眉雙白眼一翻,暈在了他的懷裡。林秀木面色冷凝,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紗衣,遮在了眉雙的身體上。

  那一邊,王衛之恍然回神。意識回籠的瞬間,頓時浮起滿身雞皮疙瘩——方才著了這個女人的道了!

  他怔怔一抬頭,便看見了林秀木。

  「真他媽見鬼了!」王衛之瞪大了丹鳳眼。

  林秀木垂眸,轉身欲走。

  他已知道屠城之事黑幕極深,就憑王衛之?再讓他修煉五千年,他也做不出這樣的局。現世的王衛之必定是被陷害的,而這裡的王衛之,更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路人。

  林秀木根本無心與王衛之糾纏。眉雙與不滅印痕都已經在他的手上,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已是浮雲流水。

  但王衛之顯然不願放過他。

  重劍出鞘,王衛之越過林秀木頭頂,落在他的身前,斷了他的去路。

  「休想逃走。」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爬著雞皮疙瘩,抽著嘴角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天都得給小爺留下!」

  林秀木定定看了他片刻,冷靜地開口:「吾只需使出八分力氣,便可取閣下性命。」

  「嘿!那就讓小爺瞧瞧你的本事。」王衛之舉劍就劈。

  林秀木並不接招。

  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聽到眉雙讓王衛之替她解決一個人時,他便猜到底下血池那裡恐怕還有一個王衛之的同伴,只是不知被什麼絆住了。

  若是與王衛之纏鬥,等到下面那個人上來幫忙時,局勢將於己大大不利。

  他側身避過,王衛之卻緊緊相逼。

  鬥了三五招之後,林秀木彷彿有些惱意,招搖在身體周圍的那些籐蔓倏地收回身體中,單手掐訣,向著王衛之一點。

  只見王衛之腳下忽然冒起無數籐手,他閃到哪裡,那些籐手便抽枝發芽,追到哪裡。

  王衛之認得林秀木,知道蓬萊尊主早就死在了蓬萊那場災禍中,此刻面對活生生的他,心中著實有幾分發怵,又見此人用的是林秀木「生前」的招式,王衛之更是脊背發寒,只顧著躲避那些地獄鬼爪般的籐手,絲毫也不想被它們沾到身。

  就在他顫手顫腳躲避那些東西時,真正的殺招,已在頭頂生成。

  林秀木藉著揮灑籐蔓之機,將自己傷口中的元血灑到了王衛之頭頂上方,金血小符文湧動,很快便浮起一隻佛手。

  正是在血池邊上,困住巨屍的金鐘罩之術。

  林秀木無意傷害王衛之的性命,只想速速將他困住,然後便脫身遠走。

  「嗡——」

  王衛之急急抬頭,只見那仿若實質的金鐘,已兜頭罩下!

  王衛之臉上浮起獰笑,反手重重一劍柄撞在自己胸口上,迫出一口極純的心頭至血,染血的唇和齒齊齊咧開,笑容俊美帶煞。

  「來!小爺很久沒有這麼痛快了!拼呀!」

  只見那口心頭血噴灑在重劍之上,重劍頓時像是擲入了熔爐一般,通體熾熱透明,蒸騰起絲絲白汽。

  正待發出絕技,海風之中,忽然傳來一個冷靜平淡的聲音。

  「胡鬧。」

  林秀木的心頭,忽然像是被牛犢撞了下。

  他敢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但那平淡的語氣之下隱隱蘊藏的不容抵抗的氣勢,他卻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見識過。

  林秀木瞳仁微縮,望向來處。

  和他預料的一樣,這個人是從洋底上來的。

  他的身上,不見任何靈氣湧動的跡象。他的長相平平無奇,目光漠然。他出現時,旁人的氣焰不知不覺便矮了三分,就連林秀木的心頭都像是壓了些什麼,心臟微微往下墜,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睛。

  此刻,金鐘罩已距離王衛之不足一丈,而王衛之那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絕式也即將發出。

  林秀木並不認為這個人有回天之力,便帶著歉意笑了笑:「抱歉,吾先離開了……」

  話音未落,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望著王衛之手中的重劍。

  化成了熔岩的劍身,正在急速冷凝,而那隻金鐘,也在罩住王衛之的時候覆滿了冰霜,裂紋一道接一道綻開。

  林秀木察覺到懷中的眉雙動彈了一下。

  「卡擦。」

  金鐘罩碎裂的同時,金鐘上方凝成佛手形狀的金血小符文,也一個一個凍成了雪白的餃子,辟里啪啦墜向下方。

  此人極強!

  林秀木不假思索,蕩出籐蔓,身形急速向後退去。

  懷中的眉雙忽然重重一掙,掙脫他的懷抱,向著側面掠去。

  「林秀木,替我攔住他們!」

  林秀木遮在她身上的輕紗被她毫不留情地遺棄,曼妙身姿從紗下鑽了出來,擰著腰肢,抓著不滅印痕,逃向遠方。

  她根本不顧那些密佈整個區域的虛空裂紋,只堪堪避開要害,身體上很快就劃滿了血痕。

  林秀木心中一痛,下意識就擋在了眉雙和追兵中間。

  「吾……」

  「愚蠢。」

  相貌尋常的男人抬起了一隻手。

  林秀木頓時感到週身溫度急遽下降,他根本不敢遲疑,雙手一合,便見一個椰殼般的棕色大球將他圈入其中護住。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寒氣透過「椰殼」,滲到了林秀木身旁。

  他聽見「椰殼」之上很快就傳來細細碎碎的破裂聲。

  不必猜,它已被凍成了冰殼,正在破碎。

  林秀木心神劇震。

  這是什麼樣的力量,當真是聞所未聞!

  這一招,乃是蓬萊最強的護體絕技,便是十八個劍君來斬,也得斬個三天三夜。

  在此人手下,竟未撐過一息!若不是他當機立斷祭出絕式的話,此刻被凍成冰坨坨的,便是他自己了。

  瞬息之間,護體絕技分崩離析。林秀木呆立在半空,一時難以回神。

  目光緩緩轉動,看見那道身影衝著眉雙而去。眉雙身前的虛空中已浮起點點碎冰,殺陣即將合圍。

  眉雙慌不擇路,距離那道灰色「龍吸水」越來越近……

  「眉雙!停下!」林秀木聲音顫抖,微微帶上了破音。

  幾道冰霧射向眉雙,都被她反手用不滅印痕堪堪擋了下來。轉眼之間,她已掠入了灰色「龍吸水」的範圍,遠遠看去,竟無法分辨她是不是已被捲入其中了!

  「眉雙!」

  風暴之間,忽然響起一聲清晰的嬌笑:「想要它呀,到裡面去取呀!好夫君,我在天之極等你喲——」

  流光劃過,不滅印痕被眉雙拋出半道利落的弧,落入灰色「龍吸水」中。她毫不遲疑,當即轉身向西面全速掠去。

  她知道,在此人眼中,她並沒有不滅印痕重要。

  果然,此人一次瞬閃之後,身體停在了「龍吸水」的邊上,彷彿沉吟。

  林秀木心驚不已——此人再多猶豫片刻,便要被捲入其中了!

  卻見,他不疾不徐,斜踏一步,竟像是在後院觀花一般,踏進了那「龍吸水」之中。電光火石的一剎,林秀木看見了一張相貌平平、神色淡漠的臉。

  這個人並沒有被攪成碎片。只見他的週身白芒閃動,「龍吸水」上很快便缺了一個小角。

  『這,這個人,也太強了……』

  而此刻,林啾正好問了魏涼一個問題:「從來不見你修煉,為何竟越來越強?」

  魏涼唇角帶笑,漫不經心地答道:「與我的力量相比,這還差得很遠。神魂融合愈深,便能發揮愈強的實力。」

  林啾愣了片刻,忽然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那這個世界的『他』,得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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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魏涼VS魏涼(上)

  一望無際的東海上,微風帶著大海的味道拂過髮梢。

  「我們真要去破碎歸墟嗎?」林啾心中忐忑不已,攥住魏涼衣袖的小手緊了又緊。

  「為何不去。」魏涼神色慵懶,是男人魘足之後最性感的模樣。

  「可是,這一去,不是要和『他』撞上嗎?」

  魏涼長袖一蕩,反倒加快了幾分行進速度:「不知道他在那裡,便是『撞上』。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狙擊。」

  林啾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要狙擊一個極有可能比他更強大,而且一見面就會將他吞噬的……他自己?!這怎麼打?!林啾思來想去,都覺得魏涼根本沒有半點勝算。實力相同,見面就死……這怎麼打?

  等等。

  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道光。

  昨日分明已經發現林秀木想要繞回破碎歸墟去尋找眉雙,魏涼卻毫不在意,所以……他是不是早就猜到那個人會去破碎歸墟?所以他才故意將她帶到樹屋中風流一夜,然後再從後方去突襲那個人?

  早在昨日,他便已經計劃好了!

  可是,怎麼打?

  「我知道他的弱點,他卻對我一無所知。」魏涼唇角微挑,勾起一抹狩獵者冰冷的笑意。

  「啊……」林啾偏頭望向他,恍然大悟。

  只見他面容平靜,笑意緩緩隱沒在微抿的唇角,略微下沉的唇線呈現出無盡的強勢和剛毅。

  這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由內而外,擁有極其強大的意志和力量。

  林啾知道,面對這樣的境況,任何人的第一反應都和顧飛一樣——當心『自己』,千萬不能被『自己』看到。

  可他不一樣,他的選擇是滅了『自己』,沒有遲疑,沒有恐懼,在最短的時間內,找準對方死穴,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在這個在旁人眼中根本無力回天的死局中,他找到了利刃。

  那就是對方的弱點。

  知己知己,百戰不殆。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瞬間,她對這個與她無限親密的愛人,生起了欽佩之心。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轉變思維模式了。

  對於真正的強者來說,迴避和被動,只會把自己拖進深淵,再無翻身的可能!

  魏涼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如果一味迴避的話,隱在幕後的黑手反倒更容易放開手腳,在前路上一次又一次設下陷阱安排兩個魏涼相遇,防不勝防。

  與其被動挨打,不若主動出擊。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障礙,因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暗想道——

  既然已決定要與他在一起,那就必須緊跟他的腳步,無論心態還是修為,都要轉變成強者的模式。

  很難,但是她從來不畏懼艱難。

  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魏涼不禁挑了挑眉梢,心道,自己的小妻子,果然冷靜堅強得令人側目。

  念頭閃過,他的身軀忽然便是一震,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林啾嚇了好大一跳,急急收回心神,擔憂地望向他:「怎麼了?」

  他的眼睛睜得比平時大了許多,瞳仁卻是緊緊收縮,且在微不可察地顫動。

  林啾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神色,她的心慌亂了一瞬,然後迅速鎮定下來,毫不猶豫地施展解蓮渡,掠向四面八方。

  只見漫天幻蓮以魏涼為中心,散成一個巨大的球體,將他裹在正中。

  她緊張至極,哪怕散身成蓮,她也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中瘋狂跳動,手指在輕輕地顫抖,腎上腺素急遽湧動,充斥著每一道神經。

  神魂調整到最敏銳的狀態,她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將散蓮擴散到最大的範圍,偵探四周。

  『是……是被『他』伏擊了嗎?』

  每一朵蓮給她傳遞的信息都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沒有任何威脅,沒有遇到強敵,沒有任何靈氣波動。東海之上,風平浪靜,歲月安穩。

  林啾的心弦並沒有放鬆,反倒更加緊繃。

  她知道魏涼的強大超越了想像,那個『他』,亦是如此。

  她高懸著一顆心,在烈日之下,感到渾身冰冷。

  「啾兒……回來。」

  他的聲音輕而平靜,淡淡地傳入她的耳中。

  林啾也快撐到極限了。解蓮渡並不能持續很長時間,她已是用盡全力,勉強支撐。

  若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一幕當真是美輪美奐的神跡。

  俊美無雙的男子站在海風中,如九天之上的神君下凡。在他身邊,無數幻蓮逸散成一個巨大的球體,蓮瓣在陽光下散發出金屬質感的虛幻光芒,令他的容貌蒙上了暗色光暈,彷彿欲語還休。

  在他輕輕開口之後,漫天散蓮忽然收縮到他的身旁,凝出一張絕美容顏。

  林啾目光警惕,聲音冷靜微沉:「怎麼回事?」

  他看著她,目光中有些她讀不懂的心疼。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並沒有記起那些被遺忘的事情,卻記起了她帶給他的強烈情感衝擊——她,冷靜堅強得令人側目。

  什麼時候?什麼事情?

  不知道。

  只知道,小小的,軟軟的一個人兒,卻那麼堅強,堅強得令人心疼。

  「無事,只是忽然想你。」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俯首便吻了上去。

  雙唇相觸,幽暗冷香沉沉罩下,林啾不由自主地顫了下。

  他的手掌繞到她的身後,摁住她的後腦勺,偏了頭,大肆進犯。

  她的氣息迅速破碎,清甜的花果香氣充斥他的鼻端和唇齒,令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許久,他鬆開了她,嗓子啞了,恨聲道:「啾兒是什麼做的,怎麼吃都不夠。」

  她的雙眼氤氳著水霧,神色本有些迷茫,聞言,泛紅的雙耳和臉頰迅速被羞意染成了大紅色。

  「你還想怎麼樣。」她瞪著他。

  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

  魏涼唇角笑意愈深,目中閃爍著不加遮掩的壞意:「自然還有……更美味的吃法。」

  林啾:「……」不,她一點都不想追求刺激,只想返璞歸真,用最正常的姿勢就可以了!

  繼耳朵和面頰之後,羞紅繼續向著脖頸擴散,很快便連鎖骨中也蓄起了一小汪紅色。

  魏涼知道再逗她她就要惱了,便攬住她的肩膀,朗聲笑著,踏入風中。

  不多時,便看到了那道直貫天地的灰色「龍吸水」。

  此刻,它既不是懶懶散散的模樣,也不是追逐他們時呲牙咧嘴的凶殘模樣。

  它本是那無數虛空裂紋和雷電凝聚出的混沌破碎,進入其中的一切,都會被攪爛成灰色混沌,與它共沉淪。

  然而此刻,它好像吞下了一塊無法消化的骨頭。

  它看起來很「痛苦」,扭著腰,折著肚,瘋狂掙扎擰動,好似想要把腹中的異物給驅逐出去。

  灰柱上出現了不少缺口,在它掙扎之時,無數小型的灰漩渦從灰柱上被剝離,落到破碎歸墟中,像是一淌淌被甩到岸上的污水。

  「他在那裡。」魏涼的語調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林啾下意識地偏頭去看他。

  只見他的眸光變得極度平靜,平靜得氣息全無,好像一個死人。

  他的呼吸也消失了,心跳變得極為緩慢。

  他輕輕抬手,讓她留在原地。

  林啾很想像他一樣平靜,但是不行。她的心跳變得極快,雙手必須緊緊攥在一起,才能抑制住顫抖,她的呼吸凌亂,緊張得微微抽著倒氣。

  『不,魏涼,不要去,不要去,回來——』

  她的心中在吶喊,但身體卻僵硬成了一具木乃伊。她感覺到了恐懼,比自己赴死更深刻的恐懼。

  他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都會消失在風中,然後出現在前方百丈之外。

  林啾自問是個對感情比較淡漠的人,就算與魏涼已親密至此,她也覺得她並不像小說電視裡面那些陷入愛情的女人們那樣,愛他愛得要死要活。她始終留有餘地,她知道即使魏涼負心了,她也只會適當地難過,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可是這一刻,她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絕對絕對接受不了他死在面前。若是他真的死了,她會與殺死他的人搏命,不計代價,哪怕同歸於盡或者飛蛾撲火。

  她知道這不理智,但她無法理智。

  這就是愛情嗎?

  原來愛情並不那麼神秘,這種感情其實不是只存在於戀愛中的男女身上,換作是生死相隨的戰友,或者父母與孩子,也同樣會有這樣的情緒爆發,同樣讓人失去理智。

  愛情,只是人類無數感情中的一種。

  她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想著,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那麼,為什麼她願意為他付出性命,卻不能容忍他的背叛呢?

  她迅速找到了答案——因為一旦負了心,人就會變,一變,那就不是她喜歡的樣子了,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也將不再是她喜歡的事。她又怎會為了不喜歡的人與事,而尋死覓活?

  不確定性,更增加了愛情的魅力,令傾心相愛的時光變得一刻千金。

  所以在這一刻,她是愛著他的。

  在這一刻,她與他之間的一切,都處於最美好的狀態。

  破敗後的毀滅無法觸動人心,唯有最美好的事物夭折於眼前,才會令人心喪若死。

  原來,生死相隨就是這麼簡單,並不像想像中那般轟轟烈烈。

  林啾的心緒平靜下來,她靜靜地凝望著他的背影,好像一個很尋常的、目送丈夫出征的妻子。

  『沒有關係,最壞的結果也不過那樣。』

  她的唇角浮起笑意。

  魏涼心有所感,回眸望她。

  她看見,他寧靜如海的眸光,忽然便亂了一瞬。

  這就是羈絆吧?

  林啾揚起大大的笑容,衝著他重重點頭。

  「你最厲害!」她用口型說道。

  魏涼閉了閉眼,笑著輕輕搖頭。

  他回轉身,繼續前行,彷彿卸下了什麼重擔一般,身姿變得更加飄逸。

  林啾重重抹掉眼淚,第一次嘗試著以神魂之力衝擊識海中的業蓮,加速它的自轉。

  自從化神之後,她心中就隱隱有種感覺,覺得自己能做一些從前做不到的事情。但魏涼的糖衣炮彈已將她腐蝕,她心中的惰性被他激發得淋漓盡致,只願懶懶地窩在他的羽翼下,坐等淺如玉送來一波波魔翳,靜候業蓮開花。

  直白點說,她進入了托管掛機的模式,坐等升級。

  然而此刻,她很想一巴掌拍死那個懶散的自己。

  業蓮自轉便能將附近的天地靈氣抽入身體中,這是她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業蓮已綻開三圈蓮瓣,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已超過了尋常化神修士打坐汲取靈氣的速度。

  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躺著升級。

  今日方知,遠遠不夠。

  那些敵人可不會等她慢慢發育起來!不能再等了!改變,必須從現在開始,立刻!馬上!

  神魂的力量帶著呼嘯聲,重重撞擊在業蓮的蓮瓣上。

  頓時,彷彿有千萬根針直直扎進了腦海,一瞬間的刺痛令她眼前冒起白光,雙眼失明了三秒。剛能重新視物,眼前搖搖晃晃的海天景色,復又被罩上了閃著金光的黑幕。

  這種痛楚,和救王衛之的時候遇到的神魂撕裂之痛不同。

  那時是被動承受,她只需要「忍」。

  而此刻,劇痛的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就好像自己給自己做凌遲手術一般,承受的是雙重的折磨。

  她彷彿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一動不動,維持著一切開始之前的笑容,連氣息也絲毫不變。

  不知哪裡湧上來的血被她狠狠吞下,她睜著眼睛,努力讓眼神變得不那麼茫然,以免被魏涼察覺,擾亂他的心神。

  多虧這裡是破碎歸墟。

  天地靈氣暴躁混亂,他回過一次頭,見她面帶微笑,神色隱忍,只以為她是在擔心他的安危。

  他自語:「看來,得更快一點。」

  不要讓她擔心太久。

  他的身影再一次穿過數百丈距離,停在了灰色「龍吸水」旁邊。

  目光冰冷,氣息消失。

  整個人好像根本不存在。

  「龍吸水」在瘋狂扭動,而魏涼就像是它的一部分,它退他退,它進他進,二者之間維持著相對的靜止。

  他知道「龍吸水」中的那個人無法穿透破碎混沌捕捉到他的氣息,但他也知道,那個『他』,一定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魏涼看過秦雲奚的記憶,他知道王衛之此行,會成功取到不滅印痕,交給柳清音,助她晉級。

  如今不確定的是,秦雲奚記憶中那段「歷史」,究竟有沒有被干擾過?

  魏涼一邊思忖,一邊暗暗分析面前強敵的實力。

  片刻之後,他動了。

  只見極遠之處,兩股高速旋轉的海水被魏涼隔空抓來,擲入「龍吸水」中。

  猛烈的撞擊讓「龍吸水」的形狀發生了變化。

  雖然兩股海水的衝擊力量瞬間被攪碎吞噬,但「龍吸水」中的人,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打亂了原本的步調。

  魏涼揚起廣袖。

  一道又一道海水從遙遠的巨漩渦邊緣被抓到核心處,從各個刁鑽的角度撞在「龍吸水」上。

  魏涼沒有用冰。那些海水只是平平無奇的海水,只憑著他賦予它們的超高速度,而擁有了超越極限的力量。

  即使是世間最堅硬的利器,也無法安然穿過無數虛空裂紋,無損地撞擊這道破碎混沌颶風。唯有水。

  水,是至柔也至剛的力量。

  像她。

  灰色「龍吸水」中的人被短暫地打斷了節奏,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他並沒有離開「龍吸水」去解決外面的敵人,而是繼續他原本在做的事情——拆了這道「龍吸水」,拿到不滅印痕。

  他的反應告訴魏涼,他並不怎麼把外面的這個敵人放在心上。

  是啊,不過是劍君級別的實力而已,想殺,隨時就殺了。魏涼唇角浮起冰冷的微笑。

  他是什麼人?

  狂妄的人。

  知道自己狂妄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狂妄,但絲毫不加收斂的人。

  因為他有狂妄的資格。

  魏涼的目光更加平靜,更多的海水從漩渦壁上被抽調而來,水聲轟隆,天與地都在隱隱顫動,彷彿那巨大的漩渦已經崩潰,海水即將灌滿這個破碎深坑。

  這一幕,有如魔幻。

  可惜此刻的林啾無心欣賞眼前的奇景,她仍在瘋狂地用神魂撞擊業蓮。

  她已是化神修士,但衣裳卻被冷汗徹底打濕了。這是最本能的反應,淋漓的汗水,能夠在海風刮過身體時帶起一絲絲涼意,稍微吹走那麼一縷痛楚。

  她的眼前除了黑白交替的畫面之外,又多了許多金屬質感的彩色斑紋。

  她知道這是神魂強行催動業蓮時割破的裂傷,這些彩色便是神魂的血。

  平時,她能夠讓業蓮短暫地提升旋轉速度,催動它快速吸收魔翳。而這一次,她與它都知道,不一樣了。

  她的要求已超出了業蓮的極限,它雖然願意配合她,但終究能力有限。它已極力收縮尖銳的蓮瓣,把自己擰成了風車般的形狀,但仍然割傷了她的神魂。

  就像自己無法拎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從地面提起來一樣,這股轉動的初始力量,只能依靠林啾的外力來賦予。

  神魂瘋狂推動蓮瓣,被割破時,發出指甲刮擦在金屬上面一樣的聲音,直擊神魂,令人頭暈目眩,痛苦至極。

  「啊——」

  「啊——」

  「啊——」

  神魂在尖嘯,她大睜著眼睛,極偶爾眼前凝出模糊的畫面,她看見萬丈海水如游龍一般,自天邊掠來,轟在「龍吸水」之上。

  畫面搖晃破碎。她知道身旁必定響徹著隆隆水聲,然而她什麼聲音也聽不見,耳旁和神魂內只迴盪著蜂鳴般的尖嘯聲。

  在這個距離上已看不見魏涼的身形,但她知道他在。

  因為那些游龍般的透明海水奔騰的姿態,與他用墨寫在紙上那些氣勢磅礡、灑脫雋逸的字體如出一轍。

  他,將這天地當作了畫帛,揮動萬丈海水為墨,畫出了窮盡人類想像的一幅浩蕩巨卷。

  小小的林啾,就這樣站在萬千水龍之中。

  她很想停下來,恢復視覺,欣賞這幕奇景。

  然而她的動作卻更加堅決,她傾盡所有,向著幾乎擰成了一隻風車的業蓮,狠狠撞去——

  「轟——」

  灰色的「龍吸水」之中,忽然響起轟鳴。

  靜默持續了剎那,旋即,一層浮冰出現在「龍吸水」的根部。那些灰色的混沌在這股氣勢滔天的冰霜之力面前,漸漸失去了抵抗,被一寸一寸凍結起來。

  魏涼知道,在自己的「幫助」下,對方已經成功拿到不滅印痕了。

  留著這道混沌颶風的話,它遲早會擊破地之垠的邊界,把地獄釋放到人間,所以,他會拆了它。

  並不是為了什麼天下蒼生,而是因為——守護平穩的秩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對於本能,不需要考慮為什麼。

  他懂他。

  冰晶飛旋,那道囂張至極的「龍吸水」,開始自底部潰散。

  畫面是極其炫美的,好像是七彩斑斕的水晶之手正在蕩滌天地之間的污漬。

  魏涼平靜地凝視片刻,身體消失在原地。

  再現身時,他已站在雲端之上。

  廣袖一拂,週遭的薄雲被驅逐殆盡,陽光從九天之外直射下來,毫無遮攔。

  他抬起手來。

  那枚林啾熟悉的冰稜出現在他的掌心,他將它輕輕拋起來。

  只見它的體積開始飛速膨脹,冰稜碰撞聲不絕於耳,幾息之間,它竟是擴展成了一塊足以遮天的大冰幕!

  不過它並沒有阻隔陽光。

  從林啾的位置抬頭去望,根本無法發現天空已經發生了變化。

  只是落在身上的烈陽彷彿冷了三分,颯颯地帶著秋的寒意。

  雖然看不出異常,亦不能感應那麼遙遠的氣息,但她隱隱已能猜到,魏涼他就在那裡。

  此刻,她正雙手拄著膝蓋,喘息不止。

  她成功了!眼前,漸漸有了正常的色彩,世界不再晃動,神魂破裂之處仍在刺痛,但她的臉上卻是浮起了燦爛的笑容。

  業蓮在識海中飛速轉動,像是一隻陀螺。

  她心念一動,身邊立刻生成了一個狂暴的靈氣漩渦,而她正是漩渦的中心,一息之間,方圓百丈內的靈氣全部湧入她的軀體中,害她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嗝。

  「嗝兒——」

  她摀住嘴,望向前方。

  只見灰色「龍吸水」幾乎已經全部崩潰,一道泛著白光的身影浮在只剩腦袋的灰柱下方,即將令它徹底湮滅!

  林啾的心臟猛地懸到了喉嚨口。

  來了!

  解決了「龍吸水」,他們,就要面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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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魏涼VS魏涼(下)

  正待上前,林啾忽然發現了一件極恐怖的事情。

  週遭向她湧來的,不僅是天地靈氣,還有那些遊走在破碎歸墟中的雷電,以及……虛空裂紋!

  林啾:「……」

  後臀彷彿被針紮了一下。

  林啾捂著屁股蹦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

  被打針支配的恐懼了。

  她驚恐地回頭一看,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黑色的虛空裂隙……鑽進了自己的身體。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業蓮飛速旋轉,這道虛空裂紋像是一條溫順的黑色絲線,逕直流進了識海,被高速旋轉的業蓮打碎,化為星星點點的至純能量,沁入她的神魂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等等,她這是獲得了破碎虛空的能力嗎?!

  更多的虛空裂紋湧入了她的軀體。

  她不再遲疑,一邊敞開胸懷接收一切,一邊加快速度,向著「龍吸水」所在之處掠去。她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虛空裂紋被打碎,浸入她的神魂和身軀之後,她的靈氣發生了質的變化。

  它們界於虛與實之間,成為了真正的薛定諤靈氣。

  距離更近了,她已經可以看清楚「龍吸水」之下的那道人影,雖然體形和容貌完全不同,但單憑他的姿態,她便認出了他。

  卓晉。

  亦是這個世界中的魏涼。

  他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眸望了一眼。

  淡漠。

  這樣的目光林啾並不陌生,魏涼看魔人,看髓玉花,看淺如玉的時候,便是這樣的眼神。

  視若無物。

  他不認得她。所以他們的淵源在這裡還沒有開始嗎?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萬千思緒湧入腦海,最終只張了張口,停在了原處。

  最後一道冰痕閃過,「龍吸水」灰飛煙滅。

  卓晉的目光在林啾身上停留一瞬,淡聲道:「不是你。」

  操縱海水搗亂的人,不是她。

  他抬起頭來,往天上望去。

  『不可以讓他看見他!』林啾的心臟猛地一揪,她不假思索,向他擲出了一記湮蓮變。

  出手的一剎那,她已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的蓮,已徹底介於虛實之間,眨眼湮滅,眨眼涅槃,好像斷片一般,閃逝著直襲卓晉。

  憑著直覺和本能,她成功打斷了他抬頭看天的動作。

  卓晉面無表情,抬起一隻手。

  只見正要四散攻擊的湮蓮,忽然被凍在半空,寸寸破裂。

  果然,與他的實力相比,她連蚍蜉撼樹都算不上。

  然而令林啾也感到意外的是,湮蓮破滅,竟還不是終結。彷彿有人用黑色的畫筆勾勒出蓮瓣一般,在湮蓮消失之處,重新浮起一朵虛幻空心的黑蓮,鍥而不捨地朝著卓晉掠去。

  掠出幾丈,乍然破碎,散成漫天碎蓮,每一朵,都是只有黑紋勾邊的空心幻蓮。

  只要見識過虛空裂紋威力的人,便絕不會小覷這些看似無害的水墨幻蓮。卓晉總算是動了動眉梢,一張冰霜結界出現在他面前,阻下了那些蜜蜂般的小蓮。

  「是你。」他的聲音不大,卻穿過了數百丈距離,落入林啾耳中。

  不久之前,他凍碎了王衛之帶回來的靈氣小蓮。

  此刻看見林啾的招式,他便知道了她是誰——被王衛之錯認成眉雙的那個女人。

  林啾脊背緊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

  「你和你的同伴,想要什麼?」他很講道理地問道。

  「誒?」林啾一怔。

  他踏前一步,距離她近了許多,唇角帶笑,笑意不達眼底:「明知不敵,是想要孤注一擲麼。」

  當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林啾已感覺到週身氣溫驟降,話音落下,她呼出的氣已經變成了白霧,彷彿天地之手抽走了季節,將夏日變成了凜冬。

  幸好在他接近時,她已利用虛實鏡遁入了虛空。

  「虛實鏡。」他的眉梢難得地動了動,長袖一揮,假身破滅。

  林啾飛快地退出了他的攻擊範圍,心跳像擂鼓一般。

  作為敵人的魏涼實在太可怕了。若不是她早已知道他動手前絕不會打招呼的話,此刻已被他凍成一根冰棍了。

  假身破滅之時,他信手揮出一道白色霜刃,直斬九天!

  他不必猜也知道,那個用海水與他隔著混沌虛空打鬥的人此刻正隱在空中等待時機。

  他並不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可殺,可不殺。

  所以他並沒有追擊遁入虛空的林啾,而是轉為對付她的同伴。

  白色霜刃像一道流光,無聲無息掠上高空。

  「叮。」

  霜刃前一秒離手,後一秒空中響起了清脆的碎冰聲。

  「唔?」

  撞上了什麼,粉碎的竟是他的冰霜之刃?

  正要抬頭去看時,他忽然感覺到一股足以摧毀一切的氣息在頭頂上方生成,沒有絲毫停留,便直直衝他而來!

  『不可能。』腦中率先劃過這樣一個念頭。

  這樣龐大的力量,絕無可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潛到他的身邊。即便當真有什麼手段可以完美地隱藏氣息,但是蓄起這樣毀天滅地的一擊必定需要時間,這個過程絕對不可能瞞得過他。

  而且,想要發出如此威勢,恐怕得抽光整個東海的靈氣,然而並沒有,天地靈氣並未發生明顯的變化。

  雖然難以置信,但他眼中連一絲茫然也無。

  念頭轉過的瞬間,他已用衣袖揮起萬鈞海水。只見極遠之處的整個漩渦壁像是瞬移一般,被他抓到身前。

  大海生生挪移千丈,任憑調遣。這比海嘯更要恐怖千萬倍,大海彷彿無法回過神來,連漩渦的波紋都還沒有來得及改變。

  遁在虛空中的林啾瞬間寒毛倒豎,她不假思索,祭出解蓮渡。

  她憑著本能,直接將身軀化成了那種黑紋空心的水墨幻蓮。

  解體的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海水攜著恐怖至極的力量,從她身上穿過,然後瞬間凍結成冰——若是遲一秒化蓮,恐怕她會被打出虛空,像一個被海嘯挾裹的凡人一般,頃刻間粉身碎骨。

  幸好此刻她施展秘技,將自己化成了虛無。

  逃到高空避過海牆之後,她撫著「怦怦」亂跳的心口,心驚膽戰地想道,若不是方才發狠強行將業蓮轉成小陀螺的話,此刻,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她若是出了事,那魏涼……

  念頭晃過的瞬間,她已看到了魏涼施展的神跡。

  眼前最先浮起的卻是一幕回憶。

  那時她躺在魏涼的腿上,看淺如玉種髓玉花。等待髓玉花開的日子無所事事,二人便時不時細細碎碎地說些話。

  她曾讓魏涼用冰凝成凸透鏡,聚焦陽光,燒枯葉子玩。他說很喜歡她腦袋裡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此刻,視野可及的整一方天幕,都被他變成了凸透鏡。他要借用烈日的威能,燒了底下這個擅長用冰的強者!

  從底下往天上望去,太陽已經嚴重變形,彷彿一個徹底攤平的煎蛋一般,糊滿了天空。【危險警告,千萬不可以用放大鏡對著太陽看,會燒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朦朧光暈,那萬頃海水被『卓晉』抓來,瞬移過程中凍成了堅冰,他揮舞雙袖,便見萬丈冰龍形成了一股氣勢沖天的冰霜颶風,比方纔那「龍吸水」強撼不知多少倍!

  堅冰飛旋,林啾竟眼睜睜看著面前呈現出一幕只有氣象衛星才能拍到的景象——無盡的海洋中,鋪上了根本望不到邊際的白色氣旋。湧動的風暴雲團其實是凝結成冰的海水,它的速度快到了極致,然而因為體型實在是廣闊無垠,看起來竟像是在緩緩爬行旋轉一般。

  卓晉長袖揮動。這一刻,渾身泛著白光的他,已不再像是人,而是足以操縱世界的神。

  隨著他的動作,風暴中心處,一道彷彿可以擊落太陽的冰霜颶風沖天而起!

  而此刻,以光速襲來的那道毀滅之芒,亦是降臨!

  被聚焦的陽光用肉眼是看不見的。

  但林啾是修士,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樣恐怖的氣息,只消用神魂「看」上一眼,便足以灼瞎神魂的眼睛。

  那是真正的天地之力,它擊碎時空,直直轟在了冰霜颶風的最頂端!此刻,它正像一條冰龍一般,引頸長嘯。

  林啾的頭皮轟然麻炸。

  這是天與地的對決。

  只僵持了一瞬,冰龍的龍頭便被蒸發汽化,碎玉之聲震得整個空間微微發顫,堅冰爆起的冰霧被染上了七彩斑斕,冰龍被迅速壓向地面,一蓬又一蓬汽化的冰霧瀰漫在天地之間,藉著它們朦朧的渲染,林啾看到了那道毀滅之光的真容。

  它其實並沒有真容。

  只不過四周氤氳著七彩冰霧,而它所在之處,卻是將一切都毀滅殆盡。於是,直貫天地的彩霧之中,便出現了一道勻滑平整至極的強光,就像是往冬日的窗玻璃上呵了白氣,然後擦出一道透亮的痕跡一般。

  眼前,便是以天地為佈景,氤氳天地之間的冰霧為畫布,神之手指,勾勒出至炫一筆。

  林啾的心臟懸到了喉嚨口。

  盤踞洋面的巨型冰漩渦發出尖銳的呼嘯,在那個人至強的召喚下,飛速凝聚到他的身前,沖天而起,與毀滅之光對撞。

  頃刻間,灰飛煙滅。

  如魏涼所說,他很清楚他的弱點。

  眼看那道光,便擊中了那個人。

  林啾聽到自己身軀中的血液在嘩嘩流淌,她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懸起了一口氣。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下一瞬間,一道將空間生生震出波紋的「滋——」音迴盪在天地之間。

  林啾心頭一跳,凝神望去。

  只見毀滅之光的下方,那個人手持一面冰盾,生生扛住了這毀天滅地的威能。

  他的身軀被壓彎了少許,冷笑聲迴盪在冰霧密佈的破碎歸墟中,他只說了一個字。

  「好。」

  旋即,他手中的冰盾化成一枚成年人身軀大小的冰稜,他發出一聲帶著獰笑的低吼,頂住恐怖至極的威壓,將那冰稜當成利箭,直射天幕!

  只見刺耳的「滋」鳴聲破空而起,冰稜自毀滅光柱中直掠而上,它的陰影罩住了下方那個人,使其免受強光之害,眨眼之間,它貫穿光柱,重重轟在了高空的「凸透鏡」之上!

  碎裂聲自高空傳下,破碎的彷彿是天,是地,是世界。

  強光消失了。

  天地黯淡了一瞬,旋即,氤氳天地之間的冰霧上,迅速染滿暗紅。

  冰霧下方,那道身影弓下了腰,口中噴出大量的血,他招了下手,很快便見一根破碎的冰稜自空中墜下,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顫抖得厲害,捏住幾乎斷成兩截的冰稜,將它摁進胸口,然後重重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口艷紅色的冰霧。

  他的眉心裂開一道縫隙,凝出一個雪白的冰霜符印,他的瞳仁變成了純白色,正中立著一道金色堅瞳,兩枚染血的尖牙自唇中刺出,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伯爵。

  林啾知道此刻是這個人最虛弱的時候,但他仍然可以輕鬆地取走她的小命。

  她看了他兩眼,然後毫不遲疑地化身散蓮,向著高空掠去。

  她知道高空的透鏡是魏涼的冰稜所化,那一聲對撞,傷的不僅是下面這個人,魏涼,必定同樣身受重傷。

  即便借用了烈日的威力,但魏涼與此人相比,生生少了九十年融合神魂的時間,實力的差距可謂天塹——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已讓林啾看清了現實,此時此刻,此人的實力是遠遠勝於魏涼的。

  若是上下顛倒,被烈日之威能偷襲的人是魏涼的話……

  她此刻已經喪偶了。

  她掠入高空,一眼便看見了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虛弱的樣子。他的眉心彷彿剛剛有冰霧化去,瞳中的白色正在消失,唇角……亦有淡淡白汽。

  所以……方纔的他,也是卓晉那副模樣嗎?

  若是這張臉……那簡直是帥到炸裂啊。

  下一瞬間,林啾的色心被一抹血色給淹沒了。

  他的胸口赫然一個大洞,那枚冰稜裂開了幾道可怕的口子,此刻被他鑲在了心臟的位置,凌亂地跳動著。

  林啾撲上前去,架住了正要往前傾倒的魏涼。他看著瘦,但骨骼異常結實,沉沉壓在林啾肩膀上時,她不由自主向下矮了三分。

  她急迫地找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抬起手來,撫了撫她的臉。

  「無事。他沒死吧。」一開口,暗紅的血便順著唇角往下流。他的手上也染了血,待他發現時已經遲了,她的臉頰被他抹上了艷麗的緋色。

  林啾忽然覺得神魂的裂傷一絲一毫也不痛了,痛處轉移到了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搖搖頭:「他也受了重傷,但性命應該無虞。」

  「嗯。走。」

  他本是像扶枴杖一樣扶著她,說出「走」字之後,那只染血的手蘊了蘊力,重重抓住她的肩膀,想像從前一樣帶著她飛掠。

  然而此刻的虛弱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險些帶著她栽進了冰霧中。

  林啾急忙反手扶穩了他,道:「你別用力,讓我來。」

  魏涼斜眼瞥著她,意味深長地壞笑道:「好。你自己來。」

  林啾:「……」

  她現在可沒閒心和他鬧,因為正下方有一道帶著血煞的凌厲氣息正在飛速掠來。

  林啾心中凜然,催動業蓮,將週遭的天地靈氣瘋狂吸入識海,然後自身後瘋狂噴湧而出,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推著二人向前飛掠。

  魏涼饒有興趣地斜眼看著那道攪動了風雲,漸漸凝成白氣的長虹。

  這股靈氣風暴對全盛的魏涼來說,至多便算是拂面的清風,然而此刻,兩個魏涼都虛弱至極,這道湧流竟是生生阻住了身後那個人追擊的腳步。

  距離逐漸拉開,遠方出現海岸線的時候,身後的氣息已徹底被甩脫了。

  「夫人,這又是什麼新發明?」

  林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噴氣式飛機?」

  她不敢大意,帶著他去了幾處人潮湧動的大城,留下許多誤導追兵的痕跡,然後將虛實鏡交到他的手中,讓他遁入虛空,而她同時散成虛空墨蓮,二人一起徹底抹去了最後的氣息。

  隱匿蹤跡的次日,林啾找了一座仙門大城,尋了家靈泉驛棧住下。

  屋中有一方天然靈池,林啾小心地扒去魏涼的衣裳,扶著他走入池中。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了,但她還是羞紅了臉,沒好意思拿正眼去瞧他那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材。

  她扶他坐在池中的石階上,察看他的傷勢。

  身上倒是沒有受傷,唯有胸口那個坦露出冰稜的大洞,有點觸目驚心。血都是從那裡湧出來的,被他不小心弄了滿身。

  她能看出,那個傷口是他自己撕裂的。想必當時情急之下,他是生生撕裂自己的胸膛,將這枚冰稜鑲嵌進去的。

  所以,這是他的……心臟嗎?

  她把靈氣蓄在掌心,小心地替他醫治外傷。

  當時,她也見到了卓晉的「心臟」,那枚冰稜穿過毀滅之光,與魏涼的冰稜撞擊時,同樣受了重創,幾乎斷成兩截。

  此刻回憶起當時的一幕幕,她仍然心膽俱顫,手足冰涼。

  她用手溫柔地抹下他的眼皮,令他閉目養神,然後小心翼翼用靈氣裹住他胸口的外傷,開始替他清洗一身血跡。

  他閉著眼,忽然開口說話了。

  「又受傷了?」聲音雖然有些虛弱,卻一如既往地強勢。

  話音落時,他張開了眼睛,眸光重重落在她的身上。

  「嗯,小事,」她淡定地解釋道,「不是他傷的,我只是閒在那裡無事,便試了試新的修行方法。傷在神魂,回頭找如玉取些髓玉花便治好了。」

  魏涼微微發白的唇挑起一角:「有髓玉花,倒是更讓你肆無忌憚了。」

  林啾趕緊回道:「哪裡,哪裡。」

  「回頭我一把火全燒了。」他輕輕磨著牙,發出低低的威脅。

  林啾正撩著水替他清洗肩背,聞言便笑了。

  「你用冰,又不用火。」

  「忘了冰火麼。」他壞笑出聲。

  林啾便記起來了。

  他們第一次非常正式地親吻,便是她挨了柳清音一劍之後。

  當時他把她帶到百藥峰,泡在藥池子裡面,用冰火煮沸了一池藥湯,熏得她又熱又羞。那個吻,著實是動魄驚心。

  微亂的呼吸聲令他心情大好。

  擦完後背,她發現他的外傷已經癒合了,但他看起來絲毫也沒有好轉,仍是那樣虛弱。

  「什麼藥有助你的傷?我們去取。」她問。

  魏涼搖了搖頭:「無。只能等它自動癒合。在此之前,我無法使用冰霜源力。」

  「啊,」林啾點點頭,「他也一樣?」

  「一樣。」

  難怪方才沒有被追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住他:「所以,你的目的並不是殺了他,而是把他逼入幕後。」

  魏涼神秘一笑,眼睛壞壞地彎了起來,那意思便是——你猜?

  他伸出長臂,將她拽進了懷裡,輕輕吻著她的發頂。

  「啾兒,啾兒。」

  他輕聲地喚她。

  他坐在靈泉中的石階上,她坐在他的身上側倚著他,很快就感覺到了令她臉紅的變化。

  「衣裳濕了,不難受?」他似笑非笑,動手剝她那件穿到水中的衣袍。

  「魏涼……」林啾無語地瞪他。

  他的眸光已變得一片晦暗,聲音嘶啞:「只想與你多親密一些。安心,你有傷,我不會亂來的。」

  「嗯。」她知道自家這個狂上天的傢伙一定不會承認是他自己傷得不輕。

  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流氓程度。

  她站起來,把袍子扔到池邊。再倚回他懷中時,被他抓住一摁,竟是直接摁成了緊密相連的姿態。

  「……」

  她下意識要跑,卻被他摁得更深,然後緊緊箍在了懷裡。

  「不動,就這樣。」他的聲音彷彿在哄騙,貼著她的耳朵沉沉響起。

  她倚著他的胸膛,身軀迅速發軟。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最親密的姿態下看著他的臉。

  他果然沒有亂動,只是摟著她,眸光一片溫存,呼吸逐漸平穩,神色儘是柔情和滿足。

  『現在敢讓我看臉了麼?原來他在失控的時候,臉會變成那個樣子。其實那個樣子……帥到炸裂啊。』她心中暗暗思忖著。

  她很快便發現,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都變成了一樣的頻率。體內的靈氣運行也不再囿於自身,而是變成了二人互通的更大周天。

  魏涼的嗓音懶懶的,帶著濃濃笑意:「雙修。」

  林啾瞬間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雙修。所以這個死流氓不受傷的時候根本耐不下性子來與她雙修就對了。從前發生的那些,只是單方面的靈氣灌注。

  她正要說話,他的手指忽然壓住她的唇。

  有人。

  林啾頓時渾身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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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捉

  隔壁來人了!

  靈泉旅棧這種特殊的場合是嚴禁釋放神識的,四壁上都設有防止神識窺探的禁制。

  若是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話,那誰也不敢帶著道侶到這種地方玩耍了——仙門中人還是很注重隱私的。

  林啾心念一動,指尖凝出一朵虛空幻蓮。

  她小心地操縱著它,碰了碰牆壁上的禁制。

  禁制一動不動。果然,尋常的禁制結界是無法攔住虛空之力的。林啾臉上露出壞笑,指尖輕輕一頂,便見那朵如同水墨勾勒出的中空幻蓮悠悠哉哉穿過牆壁,潛到了隔壁竹室探查。

  隔壁新來的客人,也是一對男女。

  看清這對男女的面容時,林啾當場就驚呆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來到隔壁的人,竟是柳清音與王衛之。

  林啾實在是沒辦法理解柳清音的心態。

  這裡是靈泉旅棧,一男一女來到這種地方,目的不言而喻。

  就像此刻她與魏涼一樣。

  若不是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的話,在這曖味又溫暖的水池中,必定早已開始攪風攪雨了。

  柳清音怎麼就不明白『避嫌』二字怎麼寫呢?

  轉念一想也是,反正她總是清白無辜,就算和王衛之睡覺,那也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林啾心頭微哂,想要俯在魏涼耳畔告訴他隔壁的情況。

  乍然看見了熟人,她一時竟忘了此刻正在與他雙修。身體一斜,頓時僵住,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令魏涼低低地悶哼一聲,咬牙切齒地望著她。

  她進退兩難,輕輕推他結實的胸膛,想要起身,卻被他箍得更緊。

  「別亂動。」沙啞的氣聲鑽入她的耳朵。

  她雙頰通紅,慢慢調了一點姿勢,伏在他的耳畔,低低道:「是柳清音和王衛之。」

  聲音微微發著顫。

  魏涼扯了下嘴角,毫不掩飾目中鄙夷。

  「盯著。」他道。

  林啾定定心神,透過幻蓮,繼續監視隔壁動靜。

  剛一探頭,便聽得柳清音一聲嬌斥——「坐好!」

  坐、坐、坐好?

  林啾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又害魏涼破了功。

  水墨幻蓮往上飄了幾寸,便看見了被柳清音呵斥的對象——斗龍。

  乍然看見斗龍,林啾心中頓時一喜。

  旋即,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將林啾的喜悅徹底澆熄。

  怎麼忘了,怎麼忘了,這個世界中的斗龍,早已被抹殺了神智,閹割了神魂,變成柳清音的一條狗了,不,連狗都不如,狗的眼神是靈動的,是有靈魂的。

  而眼前的斗龍……

  它雙目無神,機械地按著柳清音的指令,跪坐在她的身邊。

  她滿意地點點頭,像女王一般抬起手,將不知何時蹭在雪白手背上的一小塊污漬遞到斗龍嘴邊。

  便見斗龍伸出紅紅的舌頭,像狗一樣舐掉了那塊污跡。

  林啾胸中升騰起一團怒焰,身體不禁輕輕地顫動起來。她的視線透過水墨幻蓮,死死定在斗龍的身上。

  依舊是那張憨厚討喜的臉,一身灰白的長毛看起來十分襯手,擼上去又減壓又治癒,四條短胖的腿支撐著圓滾滾的身軀,萌到沒朋友。

  可是它的眼睛是死的。

  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柳清音滿意地看了看自己乾淨的手背,拍了拍斗龍的大腦袋,語氣帶著警告:「不許亂動!」

  王衛之翹著腿,吊二郎當地坐在溫泉邊上,衝她招手。

  「還管什麼狗,趕緊過來,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寶貝。」

  「什麼?」柳清音看了他一眼,見他神采飛揚,一副得意滿滿的樣子。

  不知為何她竟是忽然蔫了下來,懨懨道,「佑然,我與你相處,並不是圖你什麼東西。今日只是心情實在糟糕,這才出來散散心。你別給我東西,我什麼也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王衛之一臉不在意,「知道你心情不好,隔了十萬八千里,我都聞到姓木的女人那股子狐騷味兒了。魏涼那小子,著實是沒眼力,竟連木柔佳那種千人騎的貨色也看得上!你到底還要和他廝混到什麼時候?」

  林啾在一旁聽著,心中頗有些不爽——秦雲奚這個人,當真是玷污了「魏涼」這個名字。

  「別說得那麼難聽。」柳清音繃起臉,「他是我的道侶,況且,他也不是你說的那樣,他與木柔佳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只不過木柔佳慣會曲意奉迎,我又不願遷就他,這才……」

  「呵,呵呵,」王衛之冷笑,「得了吧,你這傷才好幾天呢?嗯?剛替他的紅顏知己淺如玉擋了一劍,這才過了幾天,他怎麼又有臉當著你的面和那姓木的勾搭了?」

  柳清音抿緊了唇,眼中很快便蘊滿了淚水。

  是啊,直到現在胸前的劍傷還在隱隱作痛,他怎麼就忘了當時是怎樣痛悔的?姓木的只不過說了幾句好聽的,用「找到兇手的線索」當作借口,他便隨她出去,一夜未歸……

  王衛之瞄著她的神色,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清音啊,你也不用難過。傷你的兇手呢,小爺已追到了行蹤,早晚能把她給你逮來。這次我叫你出來,是要送你一樣你猜也猜不著的寶貝。」

  柳清音抹去淚水,望著他:「你尋到兇徒了?是誰?快告訴我,是不是和木柔佳有關!」

  王衛之想起卓晉的交待,便只擺了擺手:「一個無名之輩,弄些傀儡暗殺術,上不了檯面。關鍵是這個——我替你,把蓬萊的不滅印痕帶回來了。」

  「不滅印痕?!」柳清音的聲音尖利了幾分,纖手下意識地掩住了唇,「當真?!」

  斗龍見她叫喚,便搖頭晃腦蹭到她的身邊,發出無意識的低嗚聲。

  柳清音此刻滿腦子是不滅印痕,極不耐煩地把斗龍往旁邊一搡,美眸閃動著迫切的光芒,盯住王衛之。

  自從柳清音和秦雲奚鬧了彆扭之後,她根本無心投喂斗龍,一連數日沒有進食,這會兒,它餓極了。

  它鍥而不捨,拱了回去,繼續用大腦袋蹭柳清音,啊嗚啊嗚地叫喚。

  柳清音不耐煩「嘖」一聲,斥道:「蹲回去!」

  斗龍不依。

  她用小腿去踢,踢中斗龍前肢,把它掀到牆邊。

  纖手一指,威脅道:「不許動。」

  斗龍趴在了地上。

  王衛之耐心極好地看著她,見她訓斥斗龍,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幾分笑意——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斗龍總會特別暴躁一些。

  這一點,柳清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因為斗龍是她的道侶送給她的禮物。與『野男人』相處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地排斥道侶送的禮物,這對王衛之來說,是一件不算好事的好事。

  「好了,和一隻畜生置什麼氣,氣壞了身子,我該心疼了。」王衛之體貼地笑道。

  柳清音的臉上顯出了幾分急切,她幾步走到了王衛之的身旁,聲音中掩飾不住喜意:「不滅印痕在哪?讓我看看。」

  王衛之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菱狀物。

  它是透明晶體,堪堪比巴掌大一點,晶體內密佈著雲絮般的紫色細絲,時不時泛起明亮紫芒,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片暗沉,一望便知道,裡面的靈蘊已耗去了極大一部分。

  柳清音目露欣喜,伸手想要把它接過來。

  王衛之嘿嘿一笑,猛地收回了手。

  柳清音的手,便尷尬地懸在了半空。她惱羞成怒,別過身子:「我又不要你的東西!」

  王衛之壞笑著,伸出長長的猿臂,從身後攬住了她。

  柳清音正要掙扎,王衛之卻把那不滅印痕徑直塞到了她的手中。她的動作頓住了,垂眸盯住那枚菱形晶狀物。

  「我的一切,全是你的。」王衛之俯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個不滅印痕算什麼,等你飛昇,我會尋出你的命劫,滅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樣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著我去飛昇,我甘心做你的墊腳石。」

  聲音低沉,磁力滿滿。

  林啾在一旁聽著,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打動了。

  柳清音頗為動容,眼中真情實感地泛起了淚:「佑然……你待我這麼好,可是,我卻無法回報。」

  「小傻瓜。」王衛之把熱息吹進了她的耳朵裡,「我是真的愛你,愛,不一定非要佔有,我看著你開心,便心滿意足——當然,你若是願意讓我佔有的話,那我現在,便能讓你知道何為人間極樂。就你那道侶?呵,那種冰冷刻板的傢伙,床笫必定無趣。」

  柳清音滿面羞紅,掙開了他的懷抱,氣惱地跺腳:「不許胡說這些有的沒的!佑然,你腦子裡整天在想些什麼,太髒了!」

  王衛之驚奇地挑起了眉:「不是吧,清音,他不會還沒碰過你吧。」

  柳清音道:「你再說這些污言穢語,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王衛之趕緊哄著,「不說了,再不說了。好了,我來為你護法,你趕快把裡面的靈蘊吸收掉。」

  柳清音面露遲疑。

  王衛之登時惱了:「不會吧!那個男人都跟木柔佳出去風流一夜了,你不會還想把我拼了命奪來的不滅印痕給他吧!絕對不行!」

  他是真的發火了,細長的眼尾泛起了紅色,氣咻咻地盯著那不滅印痕,彷彿柳清音只要敢踏出這門,他就要和這不滅印痕同歸於盡一樣。

  「可是……」柳清音面露為難。

  她倒是真沒打算把不滅印痕給別人,因為那個男人的修為早已是大乘圓滿,而她堪堪步入大乘,更需要這些靈蘊。再說,那個人的心思……

  柳清音根本不打算把不滅印痕帶回去。

  但問題是,吸收這樣磅礡的靈蘊,必定會讓身上的衣物灰飛煙滅。到時候她無暇顧及其他,王衛之這麼愛她,會不會趁人之危?

  王衛之彷彿會讀心術一般,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清音擔心我趁人之危?這可是看低我王佑然了,你可知,替你取不滅印痕之時,有個不著寸縷的女人一直往我懷裡撲,想要用色|相阻撓我!嘖,那個女人,當真是媚色入骨,可是我呢?我坐懷不亂什麼也沒做,還把不滅印痕給你帶回來啦。」

  柳清音不以為然。

  她知道王衛之就是嘴上愛逞能,其實他根本不會多看旁的女人一眼。

  若是那個人也像他這般便好了……

  「喂,你發什麼愣,是不是又在想他!」王衛之不悅。

  「沒有。」柳清音輕輕地否認。

  王衛之伸手拽住她的衣帶,將她往那靈池裡面引去,口中不迭道:「快點快點,趕緊的,吸收靈蘊。小傻瓜,你也不想想,我早已是大乘中期,劍君級,而你只是個大劍仙而已,再加上身上帶著傷……嗯,我若是有壞心,想要強迫你的話,此刻你早就在我懷裡婉轉承情了。」

  柳清音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俏臉又一次漲得通紅:「王佑然!你若是那種人,我早與你絕交了!」

  「好好好,」王衛之低聲哄著,「我的錯我的錯,快點快點,辦正事。我保證,在你親口答應之前,絕對不會與你做那種事!」

  柳清音咬咬牙根,最終還是踏入了靈池中,端坐正處,握緊了手中的不滅印痕。

  林啾探詢地望著魏涼,輕聲問道:「柳清音要取靈蘊了,搶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將她攬得更緊了幾分。

  林啾簡直有些懷疑,他選擇不出手,未必是因為什麼計謀,而是單純地不想破壞此刻二人之間那種溫柔美妙的接觸。

  雖然一動未動,但靈氣在流轉,肌膚在曖撫著對方。點點滴滴,絲絲縷縷。

  這樣的感覺,連她都有些要沉醉了。

  她忽然覺得,若是要靜觀其變,不動手搶奪不滅印痕的話,這段等待的時間裡是不是可以做點事情?比如……看看他藏起來的面孔。

  魏涼覆在她的耳邊,低低道:「啾兒不是想看看『卓晉』是如何設計他們的嗎?便讓他知道什麼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林啾不禁長歎一口氣,替前世的單身漢魏涼感到委屈。

  柳清音已開始吸收靈蘊了。

  靈蘊,乃是一個飛昇劫殞者全身修為凝成,雖然這枚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大部分已用來構建蓬萊仙境和維持它的運轉,但剩餘的靈蘊仍是恐怖的,足夠讓柳清音把修為也提升至大乘後期。

  這般看來,倒是幸虧蓬萊已經消耗了絕大部分靈蘊,否則誰也無法承受這麼恐怖的靈蘊衝擊。

  很快,柳清音便徹底入定。和她預料中一樣,身上的衣物全部破碎了。靈池中氤氳著濃濃白霧,只要王衛之不故意用神識窺探的話,便不會看到池中的身體。

  王衛之並沒有釋放神識,他只是穿著衣裳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池中。

  他的眼底浮起了淺淺的陰鷙,他渡到她的身後,探出雙臂,圈住她,雙手覆於她身前,毫無顧忌地狠狠抓住。他的神色彷彿一頭餓極的獸,薄唇覆在她的耳上,低聲道——

  「清音,我那麼愛你啊……我怎麼會騙你呢,說了不與你做那種事,便不會與你做那種事……我真是,很感激你的信任啊……」

  林啾操縱著墨蓮,將王衛之的水下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十指漸次起伏,偶爾五指成爪,在柳清音身前留下道道指痕。

  柳清音早已入定,根本不知道外界之事,神色清冷聖潔,彷彿山巔雪蓮。

  王衛之無良的右手,漸漸向下。

  很快,他發出輕輕的「唉」聲,眉眼間彷彿有些遺憾。

  「清音,你不乖哦。那我便要稍微給你一點懲罰了。」

  林啾趕緊把墨蓮轉了個身。

  只可惜墨蓮的探測是全方位無死角的,即使掉了個個兒,也絲毫不影響它將王衛之在水下的所作所為清晰地傳入她的識海。

  王衛之,也是個老司機啊!

  水波蕩漾,即使神識全然入定,但柳清音的皮膚仍然泛起了紅色。

  小小的屋中,氣氛和氣味越來越奇怪。

  王衛之壞笑著,一邊攪動風雲,一邊用威壓把伏在牆根的斗龍給趕了出去。

  「滾滾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雄的。」

  「魏涼……」林啾嘶道,「我,我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們,他們在……」

  她真沒想到會親眼目睹這麼刺激的一幕。書中,除了被祭淵強迫之外,柳清音根本沒有和別人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啊。

  而此刻王衛之在做的事,簡直比祭淵當初還要過分十倍。

  本來看個片兒倒也沒什麼,但此刻她正在雙修,會破功的。

  「啊,」魏涼漫不經心,扶住她,「不行,得盯著。」

  他微瞇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欣賞她漸漸泛紅的面頰。

  正當他磨了磨牙根,準備不顧傷勢將她摁進池底時,竹門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兩下。

  魏涼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厲色。

  「劍。」他的聲音很輕。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劍,遞給了他。

  他將林啾從他身上扶了起來,見她腿軟了下,他不禁勾起了唇角,扶她坐在他方才坐過的石階上。

  他懶洋洋踏出靈泉,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敞懷的外袍反手披上,然後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卻是斗龍拱了進來。

  林啾怔住,定定地望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

  她雖然看到斗龍被王衛之趕出了門,卻沒想到它居然摸了過來。

  看見魏涼,斗龍絲毫也沒有表現出懼意。它揚著鼻頭,在他身上猛嗅了幾下,呲了呲牙,一口咬向他的胳膊。

  魏涼並沒有躲,左臂一橫,送進了斗龍的巨嘴裡。

  林啾被嚇了一跳,正要說話,見他懶懶地用左臂把斗龍帶入竹室,然後闔上了竹門。

  他用劍柄摁住斗龍的腦袋,將左臂抽回,信手一甩,一小溜血珠濺在了竹壁上。

  「你……」林啾低呼。

  她知道魏涼身負重傷,卻沒料到他竟虛弱到能被斗龍咬出血!

  被秦雲奚抹除了神智的斗龍,實力只有元嬰啊!

  魏涼用食指壓住精緻的下唇,對她說,「噓。」

  林啾抿緊唇,緊張地望著他。

  只見他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像是一片枯葉一般。斗龍瞬間失去了目標,鼻頭聳動了幾下之後,它嗅著血腥味道,顛顛跑到竹壁旁邊,伸出舌頭去舐那串魏涼灑落的血珠。

  魏涼反手握住劍,從屋頂飄了下來,落在斗龍身旁。他把手輕輕摁在了斗龍碩大的腦袋上,滲血的衣袖吸引住了它,它剛一回頭,便被魏涼一劍刺入頸脈。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在發出驚呼聲之前重重掩住了口。她急急轉身,不忍去看,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個不停。

  很快,靜謐的竹室中響起極輕的吸吮聲。

  林啾有些驚疑,轉頭一望,只見魏涼伏在仍然輕輕抽搐的屍身上,大口飲血,直至全部吸乾。

  少時,他慢慢立起身子,轉過頭來。

  唇齒氤氳著血色,眉目冷厲,敞著結實的胸膛。

  他走到池邊,蹲下來,用一根微涼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大約是飲了血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帶煞。

  「怪我嗎?」

  林啾身體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著,她抬眸望進他的眼底。

  他的眸光依然是堅毅的,不受一絲一毫其他情緒的干擾。她望著他,眼前忽然浮起一幅畫面——他滿臉嫌棄,卻記得時不時從乾坤袋中取出跳跳蜂,扔到斗龍的大嘴裡。

  現在,他的乾坤袋中依然備了許多跳跳蜂。可他卻給了它一劍。

  「不。」她輕輕地說。

  他語氣平靜:「我殺它,並不是因為它背叛了我,而是因為它被抹了神智,已是一具行屍走肉。它若是魂魄有知,必定會感激我送它上路……嗯?」

  眼眶微微張大,他有點不信地望著她,彷彿沒聽清她剛剛的回答。

  林啾重複一遍:「不。我沒怪你。」

  魏涼頗有些意外:「為何。」

  她沉默片刻,道:「我想,誰也不會願意被製成傀儡吧。」

  魏涼的舉動雖然無情決絕了一些,但對於斗龍來說,這也許才是它最好的歸宿。男人的心腸,終究是要冷硬許多,遇事理智,直達結果。

  「不難過。」他撫了撫她的頭髮,「斗龍好好在家裡。」

  「嗯!」林啾點了點頭,「是我救的!是我堅持不抹它的神智,救下了它。」

  「對。」魏涼臉上露出了微笑,「它喜歡你。」

  他正想俯身吻她時,忽見她的瞳仁迅速收縮。

  轟聲遲一瞬響起,魏涼不必問也能聽出來——隔壁的竹門,被人從外面砍成了碎片。

  墨蓮忠實地向林啾傳遞了隔壁的景象。

  一道陰沉帶煞的白衣身影立在了竹門的位置,冰冷的目光盯緊了靈泉中的柳清音與王衛之,他的上唇像是極怒的獸一樣,不自覺地抽搐。

  「你、們、在、干、什、麼! 」

  秦雲奚從天而降,抓住了這對池中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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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亂入

  秦雲奚將隔壁竹門斬成碎片,滿身煞氣,死死盯中靈池中的柳清音和王衛之。

  「啊哦。」林啾幸災樂禍,「被捉姦了。」

  魏涼很沒有形象地坐在池邊,手指輕輕捲起她的頭髮,懶聲道:「既然啾兒喜歡看戲,那我們便遲些再走。」

  雖然林啾並沒有怪魏涼,但親眼看著斗龍被殺死,她的心情終究是有幾分低落。

  此刻秦雲奚一番亂入,正好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於是她將更多的心神投到墨蓮中,聚精會神看起戲來。

  只見王衛之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在那白霧氤氳的靈池中涮了幾下,然後把食指立在唇上,道:「噓——清音正在修煉,你想害她走火入魔麼。」

  秦雲奚也留意到了。

  柳清音身上湧動的靈蘊著實是明顯,他亦是看清了,她早已入定,是這王衛之趁人之危。

  秦雲奚非但沒有感到安慰,反而更加暴怒。

  尤其是看到王衛之忍不住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嗅來嗅去的時候。

  秦雲奚的手劇烈顫抖,猛然摁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通身散發出濃重的殺意。

  王衛之唇角帶笑,完全不以為然,反手脫下了身上那件徹底濕透的紅白色華服,罩住了柳清音的身軀,彷彿無禮窺探的人是秦雲奚一般。

  此刻靈蘊已被柳清音吸收轉化,王衛之的外袍險險保住了。

  秦雲奚氣得兩眼發黑,但此刻他也知道柳清音不能被打擾,便只能強壓著怒火,衝著王衛之低聲吼道:「滾上來!」

  王衛之嬉皮笑臉地扯了扯身上完好的裡衣裡褲,道:「我與清音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你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太髒了!」

  用的正是方才柳清音嗔他的語氣。

  秦雲奚與柳清音相伴多年,又怎麼會辨不出自家道侶的調調?

  林啾覺得,如果秦雲奚不是個高階修士的話,這會兒估計已被氣得腦溢血或是中風了。

  一腔火氣還發作不得。

  正當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一點就要炸時,一隻纖纖玉手,忽然像是無骨的蛇一般,滑上了秦雲奚的肩膀。

  「嗯?怎麼了?」一張清純至極的小臉從秦雲奚身後探出來,正是木柔佳。

  「啊呀!」她輕輕掩住檀口,大驚失色地叫道,「這,這,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啊?天啊,柳姐姐你不是有道侶了嗎!怎麼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呀!」

  她一邊大驚小怪,一邊衝到了靈池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池中的二人。

  恰好,柳清音徹底轉化完靈蘊,神智回籠,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便看見了木柔佳。

  「木柔佳?!」柳清音瞳仁緊縮,怒道,「你居然敢跟蹤我!怎麼,兇手果然是你麼!」

  木柔佳撇撇嘴角,甩了她一記白眼,然後偏過頭,無限委屈地對秦雲奚說道:「柳姐姐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麼?我只是想幫柳姐姐查找兇手而已,怎麼就被柳姐姐說成了兇手呢?劍君你要為我作主啊!」

  她撅起紅唇,委屈到不行。

  「柳清音。」秦雲奚聲音冰冷,「沒有人跟蹤你。她也不是兇手。」

  本來在這種時候乍然看見秦雲奚,柳清音肯定是要慌亂慚愧的,但被木柔佳一攪和,她的心中便只剩下無邊的怒氣了。

  「沒有跟蹤我?」柳清音冷聲道,「那你帶著木柔佳到這種地方做什麼,是要做苟且之事嗎!」

  秦雲奚氣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柳清音,你,你!」

  無恥兩個字繚繞在嘴邊,就是不忍吐出去。好啊好啊,她都與野男人赤誠相見了,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倒打一耙!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住火,咬著牙道:「是你與王衛之,在外面留下了氣息。」

  王衛之微微仰起頭,眼中浮起一抹得意。是啊,他就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沒辦法啊,他那麼愛清音,怎麼能容忍她一直待在別的男人身邊呢?挑撥他們的關係,也是愛的表現嘛!

  柳清音冷笑道:「他只是替我尋來了不滅印痕,助我晉階而已。而你呢?昨夜便帶著這個女人出去鬼混了一夜,今日還帶著她到靈泉旅棧來!若不是恰好遇上了我,你們兩個是不是已經在池子裡面打滾了!」

  秦雲奚真想怒吼一句——打滾的是你吧!

  然而他不能。

  她確實是修為大漲,滿身靈蘊。他並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她和王衛之幹過什麼苟且的事情。

  總不能上趕著做王八吧!

  「難道我就不能助你提升修為麼。」秦雲奚怒到極處,反倒是被深深的無力感打敗了,語氣心灰意冷,「何必要找王衛之。」

  說起這個,柳清音滿腔怒火更是壓制不住:「助我提升?你每日忙那些鶯鶯燕燕的事情忙得過來嗎!你怎麼不回頭看看,自己屁股後面還沾著多少事!我傷勢剛有好轉,你便能徹夜不歸,這麼不耐煩我,倒不如散了吧!把刻生骨還給我,我們各奔東西!」

  王衛之趕緊點頭贊同。

  秦雲奚摁住額角,頭痛無比:「清音,木柔佳找到了傷你的兇徒的線索,我才……」

  柳清音冷笑著打斷了他:「哦?那你倒是說出來聽聽呀。真巧,王佑然他還與兇手交過手了呢。」

  「與蓬萊有關。」秦雲奚語聲無力,「昨日徹夜未歸,是因為我在東海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遲些自會告訴你。」

  誰也沒有注意到,隱在牆角的一朵小墨蓮輕輕晃了下。

  「是嗎?真與蓬萊有關?」柳清音望向王衛之。

  王衛之猶猶豫豫:「啊,是的。」

  「所以果然都是淺如玉自己惹的禍了。」柳清音淒然一笑,「世間應當不會有比我更辛苦的道侶了,不但要幫自己的道侶擦屁股,還得替他的紅顏知己們擋刀子。」

  秦雲奚怒極而笑:「柳清音,誰也沒逼你救淺如玉!我以為你是真心將她當姐妹,這才不惜一切捨身相救!」

  「姐妹?!」柳清音的聲音瞬間拔高,「想瘋了你的心吧!好哇,你總算是說出心裡的話了!想享齊人之福?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告訴你,愛情就是絕對的佔有!你若能分出一點給別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愛我!」

  她的眼淚像是不要錢一般,瘋狂從眼眶中湧出來。

  林啾小墨蓮在一旁看著,津津有味地腦補起來——秦雲奚此時是不是該像台劇男主一樣,捧心嘶吼,「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真的好愛好愛你!你怎麼能這樣踐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我好痛苦好痛苦,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都要裂開了!」

  可惜秦雲奚並沒有這樣的戰鬥力,他只是很煩地揉著額角,道:「不要無理取鬧了!」

  王衛之見這二人又撕了起來,不由心情大好。

  那邊,柳清音捂著心口,字字泣血:「我無理取鬧?你還有沒有良心了?我哪一次受傷不是為了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我,可是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得了什麼丹藥法器,你都緊著誰?一個木柔佳,一個淺如玉,還有那華嵐宗的雲間白,這麼多女人,你一雙手照顧得過來嗎!」

  秦雲奚頭痛無比:「那些東西你也看不上啊!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柳清音哈地笑出了聲:「是啊是啊,但凡我有意見,便是小氣善妒!我怎麼辦?那我不是只能拼上命,替你保著紅顏知己了!若那日出事的人是淺如玉,你是不是正好有借口休了我!」

  「我與她們,清清白白!」秦雲奚也動了真怒,「至少從來不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赤身相向!」

  「你說什麼——」柳清音難以置信,「你怎能如此污蔑於我!」

  秦雲奚冷笑著,譏諷地盯住她。

  她低頭一看,終於發現自己身上披著王衛之的袍子,底下空空如也。俏臉又紅又白,一時竟是失語了。

  秦雲奚氣勢急轉直上,語氣凌厲了七分:「污蔑?瞧瞧你自己做的好事!」

  柳清音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本該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浮上心頭的慌亂和慚愧紛至沓來,但很快,心中的種種情緒,全部化成了委屈。

  「我,我……我從前也沒有吸收過靈蘊,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柳清音滿腔委屈化成了眼淚,滾滾而下,「我只不過是,想要盡快追上你的腳步。我這些年有多辛苦難道你不知道嗎?每個人都在背後指指戳戳,罵我勾引師尊,亂了人倫。」

  秦雲奚滿腔怒火頓時被她的眼淚澆得矮了下去。

  柳清音繼續哭訴:「我只想盡快成長,和你肩並著肩,而不是躲在你後面做你的徒弟。可是你這麼忙,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管我,我心中有多著急你知道不知道?」

  秦雲奚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便被柳清音打斷。

  她抽噎著說道:「我確實不該這麼著急的。我也知道,雖然王佑然是個君子,只把我當成朋友,絕不會做無禮之事,但畢竟男女有別,我不該在這裡吸收靈蘊。是我著急了,可是,我為什麼這麼著急,難道你心中沒數嗎?」

  她擦掉眼淚,質問道,「那個華嵐宗的雲間白,不是一直想要不滅印痕救她父親嗎?」

  秦雲奚的氣勢瞬間又矮下去。

  柳清音踏前一步,緊緊相逼:「若是我把不滅印痕帶回去,你是不是又要對我說,晉階事小,生死事大,然後逼我把東西讓給她?!」

  秦雲奚語聲艱難:「雲老宗主是因我而傷……」

  柳清音慘笑:「所以,他的女兒你要負責終生。我現在更加確定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了。王佑然拼了性命為我尋來不滅印痕,我若交給了你,你再拱手讓人,不但踐踏了佑然的一片心,更是毀了我自己的後半生!」

  「你說什麼……」

  柳清音冷笑:「說什麼?!你若用不滅印痕救回了雲老宗主,雲間白她豈不更是非你不嫁了?你捨得讓她為你誤了終生麼!從此以後,不是又要將她帶在身邊,逼我和她做『姐妹』麼!」

  「柳清音,你胡攪蠻纏!」秦雲奚湧上心頭的愧疚又一次轉成了火氣,「你一定要為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和我鬧嗎?」

  王衛之長長嘶了一口氣,牙疼得不行:「喂,我說,別吵了。清音啊,你眼是有多瞎,這樣的男人到底哪裡值得你不離不棄啊?把刻生骨還他!你跟我走!我保證,我能給你的一切都給你,別的女人休想從我身上偷走一根毛。」

  柳清音站在原地,倔強掉淚,衝著秦雲奚慘笑:「聽見沒有,旁人是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好累,在我的道侶心中,這天下比我重要太多了。尤其是這天下既美麗又無恥的女子,那麼多……」

  看了半天好戲的木柔佳迤迤然走了出來,裝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什麼?柳姐姐,你不是一直說你與王氏家主只是普通朋友嗎?怎麼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又是喜歡的?若你們不只是朋友,那每每相約通宵達旦地飲酒……莫不是早已紅杏出牆?」

  柳清音猛地轉頭盯住她,目光冰冷。

  木柔佳嚇得縮到了秦雲奚身後,弱弱道:「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劍君被蒙騙……」

  秦雲奚雖然平時與這些女子糾纏不清,但她們終究只是他用來掩飾自卑的工具,他的心中自始至終只有一個柳清音,畢竟她是他那麼多年的執念,與這些女人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他也冷下了臉,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木姑娘,你回去吧,緝兇之事無需你再插手。」

  木柔佳見慣了男人,知道此刻再湊上去只會自討沒趣,便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她走得乾脆利索,倒是令秦雲奚添了那麼小半分失落,心中本對她那莽撞的言語有幾分不滿,此刻也煙消雲散了。

  「清音,過來。」

  見他趕走了木柔佳,柳清音不禁更加委屈了,方纔還稍微收斂的情緒通通爆發了出來,她捂著臉,哭得幾欲窒息。

  秦雲奚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威壓與王衛之相撞,兩個男人暗暗角力,鬥得靈池水波沸騰。

  王衛之終究修為低了些,很快就敗下陣來,被秦雲奚的威壓頂出了竹室。

  秦雲奚將柳清音身上的袍子扒下來扔到一旁。

  晉階之後,王衛之留在她身上的指痕消失無蹤,是以夫婦二人都沒能想像到方才水池中究竟發生了多少少兒不宜的事情。

  他取出自己的衣裳給她披上,低聲道:「無事了,先回宗再說。斗龍呢?」

  「啊,」柳清音從他懷裡探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我……不知道,我入定修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我明白。」秦雲奚輕輕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好!」柳清音倒吸了一口涼氣,「斗龍凶性難馴,放到外面怕是要傷人!王佑然粗心大意,定沒有替我看好它。」

  她沒說自己著急吸收靈蘊,壓根就忘了斗龍。

  秦雲奚的眼角重重抽了幾下。

  柳清音這已是第三次沒有約束好鬥龍了。前兩次都傷了人,幸好沒有鬧出人命,只是令人傷殘,還能用靈丹妙藥來彌補,這一次……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事。

  他攬著她,急急掠出竹門,遁著斗龍留下的氣息來到了林啾與魏涼的竹室外。

  林啾趕緊收回墨蓮,俯在魏涼耳畔道:「他們來了!怎麼辦?」

  魏涼長袖一掃,將牆角的屍身拂入白霧氤氳的池水中,然後反手掀掉衣袍,落入靈池,將林啾攬進懷裡。

  斗龍沉入池底。

  水花將將落下,竹門便被秦雲奚撞開了。

  魏涼旋了半個身,將林啾護得嚴嚴實實。從門外望進來,只能看見他堅實的肩膀和後背,水波和白霧齊齊蕩漾,雖然看不見他懷中的女子,卻也知道此人正摟著愛侶在靈池中顛鸞倒鳳。

  秦雲奚眼角直跳,進退兩難。

  「怎麼樣……」柳清音伸頭一看,驚得摀住了眼睛,叫道,「啊!」

  魏涼微微側頭,容顏隱在濕發下,低低冷喝:「滾!」

  秦雲奚的神識被重重撞出竹門,旋即,竹門「彭」一聲關上,險些撞到了他的鼻子。

  竹室很小,電光火石一瞥已足夠看清室內景象。

  「不在這裡。」秦雲奚退了兩步,「此人不簡單,斗龍近不了他的身。」

  「嗯,那我們趕緊出去找找。」

  走出幾步,秦雲奚忍不住再次回頭望了望那扇闔起的竹門。

  不知為什麼,這個人給他一種極其熟悉,又極其陌生的感覺。

  他知道這個人很強,非常強。

  會是誰呢?

  腦海裡把所知的強者全部過了一遍,然而沒有一個能與眼前之人對上號。

  秦雲奚心中的懊惱又更添一層——靈泉旅棧雖然設有禁制,能防止神識刺探,但方纔爭吵的聲音那麼大,只要稍微留神,便能聽個精彩紛呈。實在不該在這種地方和清音爭吵的!但是乍見她和王衛之在水中那般……又叫他如何忍耐!

  只不知隔壁這人顛鸞倒鳳之餘,有沒有分出幾分心神來聽完方纔那一出大戲?

  秦雲奚後悔得想撞牆。

  心中有事,腦袋便不大靈光。

  直到遍尋了一圈,發現靈泉旅棧的任何一處都沒有斗龍的氣息時,秦雲奚才後知後覺:「不對!斗龍的氣息斷在那裡,它並未到過別處!」

  再回到那間竹室時,早已人去屋空。

  秦雲奚急急揮散了靈池上方飄蕩的白霧,便看見池子中浮著許多灰白色的長毛。

  柳清音驚叫出聲:「啊——他殺了斗龍!」

  然而屋中並無屍首。

  一朵小小的墨蓮停在牆角,絲毫也沒有引起注意。

  「他們跑了,快追!」

  二人化作兩道流光,掠向天際。

  秦雲奚和柳清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兇手此刻與他們只有一牆之隔,就在隔壁——方才柳清音與王衛之待過的那間竹室。

  那間竹屋被秦雲奚斬破了門,門洞大開,根本藏不住人,然而無論秦雲奚還是柳清音,都沒有想過往屋中看上一眼。

  這便是思維盲區。

  等到秦、柳二人離開,魏涼滿臉平靜,帶著林啾走到竹室外的小竹林中,把琉璃劍當成鏟子,替斗龍刨了個坑,將它埋了。

  「現在要去與林秀木會合嗎?」林啾問道。

  魏涼搖搖頭,目光有些深沉:「東海。」

  是了,方才秦雲奚對柳清音說,他與木柔佳徹夜未歸,是因為他在東海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能讓當今天下修為最高的人說出「嚴重」二字,那必定是十分嚴重了。

  直覺告訴林啾,一定與破碎歸墟有關。

  與這件事情相比,林秀木的三日之約就……隨便隨便吧。

  夕陽即將墜入西面海平線時,林啾扶著魏涼,趕到了破碎歸墟。此刻龍吸水和巨漩渦都消失了,海水倒灌,破碎歸墟已被海水淹沒了一半,呈現出更明顯的球狀,遠遠望去,隱約能看出一個巨大的破碎黑球形狀,伴著暴雨,在海洋中半浮半沉。

  昨日那一戰帶來的影響仍未消失,被蒸發的巨量海水凝成了厚重的雲,海上正下著暴風雨,海面呈現出陰沉沉的灰黑色,漩渦、湍流、湧浪在整片區域內碰撞,濁浪翻滾,彷彿末日景象。

  「下面。」魏涼眸光微凝。

  林啾思索片刻,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好的避水辦法,也沒有能力像他們那樣分山劈海,生生在海中弄出一條通道來。

  所以想下去,就只能是裹住身體,生生潛下去。

  看了看髒髒的海水,林啾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魏涼說道:「忍著點啊。」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忽然怪模怪樣地笑了笑,道:「好。」

  她心念一動,只見方圓百丈內的靈氣和虛空裂紋都瘋狂湧了過來,她小心地操縱著它們,在距離二人一丈之外捲起一個虛空漩渦。

  虛空漩渦落入海洋,直直下沉。

  不多時,便沉到了洋底的黑山巖群中。

  虛空漩渦輕易攪碎了海底巖,鑿開通道,潛到了那一方血池附近。

  血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厚度超過了十丈的透明堅冰,道道裂紋自底下蔓延而上,像是長在冰層中的枝杈一般。

  林啾小心地潛到冰層上方,低頭一看,頓時頭皮發麻,雙腿一軟,險些直直跌了下去!

  「這是……」她的聲音在顫抖。

  「地獄。」他的聲音鎮定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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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撕著玩?

  十丈冰封之下,是無數充血的眼睛。

  它們密密挨挨,全部擠在這厚厚的透明冰層之下,只望一眼,便叫人頭皮發麻,手足發軟。

  這些眼睛裡充斥著種種最糟糕的情緒——暴戾、刻毒、怨、憎、貪婪、嫉妒……

  沒有形體,只有眼睛。數以萬計的眼睛死死擠在冰層底部,整個冰層看起來就像一隻巨大的複眼,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地獄?」林啾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冰,說話時,每一個字都無比僵硬,像是冒著冰霜的寒氣一樣。

  她喃喃地重複著魏涼的話。

  「嗯,」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冰山一角。」

  林啾倒抽了一口極長的寒氣,艱難地把視線從那只恐怖的「冰霜複眼」上挪走,發著顫,落到了魏涼的臉上。

  「怎麼會……」她問。

  「不怕,」他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反正卓晉已將它冰封。」

  林啾極為困難地說了句玩笑話:「倒是給你省了麻煩。」

  「嗯。」

  林啾深吸一口氣:「但是,他現在受了傷,無法加固封印。你也是。」

  「不錯。」

  雖然故意與他說話分散了注意力,卻根本無法忽略腳下那密密麻麻的刻毒之眼帶來的恐懼。

  「若是,這些東西上來了,會怎樣?」林啾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是砂紙磨金屬一樣艱澀難聽。

  魏涼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面頰:「會給每一個人,都安上這樣的眼睛。」

  林啾幾乎抑制不住身體發顫。

  「無事。」他道,「總會有人捨生取義的。」

  不知為什麼,林啾竟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滿滿惡意。

  「我們先離開這裡?」她問道。

  他的唇動了動,眸光一閃,道:「好。」

  然而在這極短的一瞬,林啾竟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啾兒,你得開始適應。

  適應什麼?

  她的心微微一凜。

  面對強敵時,她從來不曾感覺到恐懼,然而底下這些眼睛,她卻一眼都不想望。她根本不敢想像與它們戰鬥或者單純地……從它們之中穿過。

  那樣的感受,必定生不如死。

  即便隔了足以冰封地獄的十丈寒冰,林啾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下面這些東西的恐怖之處。直覺告訴她,她現在的實力根本抵擋不了它們,她會被輕易擊敗,毫無還手餘地,被生生安上這樣一雙眼睛……

  那她原本的眼睛呢?

  她眼窩發冷,腦海深處彷彿響起了「嘎吱嘎吱」的咀嚼聲。

  她無法抑制顫抖,上齒咬破了下唇,鮮血滲出,滿嘴苦澀。

  「走了。」魏涼攬住她的背,手掌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低聲道,「不要怕,有我。」

  「魏涼,這到底是什麼?」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已蓄了淚水,她揚起小臉來,盯住他的眼睛。

  「地之垠。」他的目光有一點空,「天之極,地之垠。極樂和極惡之地。相生相伴,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啾兒,我忘了許多事情。我雖知道我來自哪裡,卻忘記了身後的來路,亦忘記了自己是誰。」

  「啾兒,我只是一縷孤魂,既然你喚我魏涼,那我便是你的魏涼。啾兒,我只有你。」

  也許是因為極度虛弱,這一刻,林啾第一次在魏涼臉上看見淡淡的悲涼。他的語氣和平時沒有絲毫差別,正是這毫無差別,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林啾的心忽然被一隻酸澀的手重重揪了一下,鼻腔中也像是塞滿了酸酸的棉絮。

  這一瞬間,她竟是忘記了腳下那惡毒窺視的冷眼,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沒事的。你是誰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不可取代的愛人。既然你忘記了過去,我們便一起製造新的回憶,以後,一直都在一起!」

  這一瞬間,她徹底向著他敞開了自己的心房,她笨拙地說著最質樸的情話,只怕不能安慰到他眼中的蒼涼。

  他看著她,深沉的情緒上湧又被壓下,片刻之後,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精緻唇角忽然浮起壞笑:「地獄也與我一起闖嗎。」

  「嗯!」林啾熱血上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魏涼反手抓住她,向下一沉,落到了冰面上。

  失重感襲來又消失,林啾回過神時,已身處冰中。那冰層極為通透,乍一看,就像是直直踏在那些惡毒的充血怪眼之上!

  她登時破了功,像八爪魚一樣糊在了他的身上,涕淚齊下,發出了喪心病狂的慘叫:「啊啊啊啊啊——魏涼我我我我——我——啊!」

  他愉快地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這狹窄陰暗的密閉地下空間,好像能將陰霾全部驅散。

  熱血沖頭的林啾乍然受了這麼個大驚,臉色都有些猙獰了,她跳起來,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恨恨地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還怕嗎?」他的聲音帶著笑,悶悶地從胸腔裡發出來。

  「誒?」林啾胡亂地在他身上抹了一把,忽然發現頭皮不怎麼麻了,行動也自如了。

  人,果然是觸底反彈的生物。

  魏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眸中的欣賞之意幾乎掩飾不住。

  林啾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她低頭一看,和無數雙眼睛看了個對眼。

  「魏、涼。」她咬牙切齒,「封印被你弄壞了。」

  二人的週身環繞著虛空漩渦,他帶著她往下一墜,便把這摧金斷玉的虛空漩渦給帶到冰面上了。

  十丈堅冰上,被切割出了一個直徑一丈的大洞。底下那些恐怖的眼睛極為敏銳,紛紛擁向這處薄弱之地,更加瘋狂地撞擊底下的冰面。

  像是枝杈一樣的裂紋極慢極慢地擴散,雖然擴散速度肉眼幾乎無法察覺,但很顯然,它會像水滴石穿一樣,早晚將封印徹底衝破。

  而魏涼這一落,又幫了它們好大一個忙。

  她瞪著他。

  魏涼的臉上,極難得地浮起半絲尷尬的笑意。

  「小事。」他很不自然地說道。

  「小、事。」林啾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語調。

  他挑了挑眉,裝模作樣歎息一聲:「快要壓不住夫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倒是沒別的意思,不想林啾卻忽然get到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臉蛋噌一下就紅了。

  她掩飾地低下頭,瞪著那些眼睛。

  「只是密集恐懼而已。」她道。

  魏涼看著她輕微顫抖的後頸,並沒有拆穿她,只道:「上去吧,這裡的虛空裂紋別浪費了,都帶走。封印還能撐上一些時日,不必急於一時。」

  林啾定定神,重重點了點頭。

  花了小半日的時間,她將破碎歸墟中的虛空裂紋清理得乾乾淨淨。

  「魏涼……」她垮著小臉,很是疲憊,「我忽然覺得我很像一隻清道夫?」

  「清道夫是什麼?」

  「一種魚。」

  「哦,」魏涼恍然,「像啾兒的話,定是肉質鮮嫩,美味可口。」

  林啾一望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非常不正經。

  「那我煮給你吃啊。」她甜蜜地笑著,像一個宜室宜家的普通小妻子。

  魏涼神色不變,眼底閃過的笑意卻是出賣了他,一望便知他此刻心情極好。

  「好。」他答應得爽快。

  「每日都要?」林啾順勢問道。

  「自然。」魏涼壞意滿滿。

  林啾憋住了笑意,暗暗思索清道夫這種肉質粗糙的外骨骼魚大約會生活在什麼地理位置。如今她已是日行數千里的大修士了,完全不介意跨洋給他取魚。

  至於清道夫好不好吃……嗯,林啾覺得見過它的食譜之後,魏涼嘗起魚肉來一定會覺得特別有風味!

  她眼中閃爍的狡黠笑意令魏涼的心情更好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拋卻江山只為搏紅顏一笑的昏君。

  「好了,走吧!」林啾用神識內視,發現自己的靈氣已變成了介於虛與實之間的淺金色。

  拆掉了破碎歸墟之後,這一片海恢復了平靜,只翻騰著淺淺濁浪。

  雖然徹底抹除那場災難的影響尚需一些時日,但大自然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這一路,林啾瘋狂地吸收天地靈氣,試圖衝擊大乘。

  「秦雲奚和柳清音還有幾年飛昇?」她問。

  雖然看過書,但誰也不會把言情小說裡面的年份記那麼清楚。何況這本書……本就怪怪的。

  「還差一個重要契機。」魏涼懶懶道,「若是卓晉還能動彈的話,這個契機便是明年。若是我不慎害卓晉下不了床……那我便親自出手,推秦雲奚一把。」

  她猶豫片刻:「若是我想飛昇呢?」

  原本,她對飛昇這種事情並無半點興趣。因為按照修仙小說的套路,飛昇之後便會去到一個仙人滿地走劍君不如狗的世界,又得從頭開始奮鬥,就像套娃一樣無休無止。這麼一想,當真是動力缺缺。

  但現在,她見到了地獄的模樣,她不想讓地獄來到人間。

  想要阻止一切就必須提升實力,提升實力,就必定要面對飛昇那個坎。

  他寵溺地攏了攏她的肩膀,道:「萬年無有飛昇者,此刻誰飛昇,誰便是那出頭的鳥。不過若是啾兒想要,那我便為你保駕護航。」

  「也不著急。」她笑道,「處理魔翳也還需要很多時間。」

  若是飛昇之時能夠令業蓮到達全盛,那必定是如虎添翼,對飛昇大有益處。

  他看了看她,沒問。

  他知道妻子的識海中藏著秘密,也能感覺到那個秘密與他很有關聯。

  但她一日不說,他便一日不問。

  無所謂,都是小事。

  他思忖片刻,道:「那一個契機,是天之極。」

  他這般一說,林啾頓時恍然:「天之極,也有邊界與世間相連?」

  「不錯。」魏涼讚許地笑了笑,「啾兒聰慧。」

  林啾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若天之極與地之垠是相反相背的兩個極端,那麼,若是打破了天之極的邊界的話,是否將給世間灑落無盡福祉?

  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望著天空。

  魏涼拍了拍她的額頭,笑道:「天之極不在那裡。」

  「那在哪裡?」

  「自會帶你去。」

  林啾一想便明白了,地之垠,未必就是最深的地下——寂魔嶺便是一處海拔較高的地方。

  兩處地之垠的邊界,都伴隨著破碎的虛空,所以在那些地方,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天之極與地之垠,不能用通常的物理常識來推斷它們的位置。

  等等!

  林啾的心頭,忽然劃過一抹令她頭皮發麻的寒光。

  上次在寂魔嶺,穿過破碎虛空裂片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那具屍首——眉雙的屍首。

  在現世裡,眉雙根本沒有死,怎麼可能看到她的屍首?!那具屍首,是在數十年之後蓬萊覆滅時才沉入破碎歸墟,然後被邊界血海泡成那個鬼樣子的。

  在數十年前,怎麼可能看見數十年後的屍首?!

  唯一的解釋便是……

  這兩個世界,並不是毫無瓜葛的!

  地之垠與天之極,便是連接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樑!

  所以……那座被屠的血城……

  林啾感覺到手指在微微地發顫,心中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恐懼,轉過頭,震撼地盯著魏涼。

  「啊……」他彷彿讀到了她的心思一般,長長歎息道,「我的啾兒,真的是,太聰明了。」

  兩個人回到了桃木偶人城。

  再一次踏進這座城池時,林啾的心情已變得完全不同。

  「那,」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這裡究竟是接近天之極,還是接近地之垠?」

  魏涼淡聲道:「地之垠邊界已現世兩處,為了平衡,這裡當是天之極的邊界。」

  林啾張大了眼睛,四下張望。

  眼前的街道乾淨寬闊,華燈初上,空中依舊有修士御劍往來,店舖中有人流進進出出,出售或者購買各種丹藥、法器,或是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店舖的外牆壁上掛滿了靈氣燈籠,光芒明亮卻不刺眼,整座城池色彩斑斕,雖然無人管理,卻是處處井井有條。

  「似乎沒有什麼異常,看不出什麼契機。」林啾看了半天,除了極為美妙的夜景之外,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魏涼微笑:「若是這樣就能看到,那也就不叫做契機了。」

  「是了。」林啾點點頭,「我也不是那種隨地就能撿到寶的天道親閨女啊。」

  魏涼有些好笑,略顯蒼白的容顏在華燈亮彩下煥發出炫目的光芒。

  他將她拉進一處旅棧,進屋換了衣裳,什麼也沒做,拉著她的手又出了門。

  現在,兩個人身上都穿著大紅色的布袍,袍子做工不算十分精緻,上面也沒有紋繡裝飾,只是簡簡單單的大紅袍,流線的設計,卻有種說不出的喜慶和溫馨感覺。

  「上次未能陪啾兒看燈,我心中一直遺憾。」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指。

  「啊……」華燈之下,望著他燦若星辰的眼睛,林啾覺得自己可以原地醉死了。

  他們牽著手,走進人群中。

  修士難得有些許放鬆閒暇的時光,今日也算是巧,月色很美,燈光也顯得溫柔,行色匆匆的往來修士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多貪一兩分清閒。

  人群之中,俊美至極的高大男子牽著嬌小可人的俏麗女子,成了一道極為獨特的風景。

  「這樣好看的燈光,總讓人什麼都想買。」林啾歎息。

  魏涼失笑:「買。」

  「可是都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她的視線落進了一間雲裳鋪子,在那排五顏六色的紗衣上一晃而過。

  「無事,我乾坤袋能裝,」魏涼淡笑,「靈石亦足夠。」

  他牽著她,逕直走進了雲裳鋪。

  乾瘦精明的女掌櫃在後倉忙活,一個吊梢眼的築基女修懶懶地坐在木椅中,看見魏涼,臉頰迅速飛起了紅霞。

  旋即便看見他牽著一個女子。

  頓時滿臉失望。

  「二位隨便看看,」築基女修站起身,不甘不願地說道,「我們的雲裳很珍貴的,不買不要用手摸。」

  雲裳懸掛在泛著白光的結界中,想摸也摸不到,她這麼說,只單純是在發洩心頭的不高興。

  林啾:「……」怎麼有種迷之熟悉感。

  築基女修的視線落在二人的紅袍上。樣式簡單的紅袍,材質普通,沒有任何裝飾。

  「結侶就穿這樣,」她低聲嘀咕,「一看就知道買不起雲裳。買不起看什麼看。」

  換成平常人,肯定是聽不見她的嘀咕聲,但林啾和魏涼的修為早已不屬於『平常人』的範疇。

  林啾偷眼看了看自家夫君,只見魏涼那張英俊無雙的帥臉上開始冒出淺淺金光,一望便是土豪色。

  很好,非常標準的打臉套路。

  林啾微微抿住唇,憋下笑意。

  果然,魏涼語氣淡淡地開口說道:「每種顏色,都取一件來。」

  林啾快要破功了,腮幫子憋得微微發鼓,眼睛裡的笑意溢了出來,亮晶晶的,像是星星點點的淚光。

  「一件雲裳要八枚中品靈石。」築基女修看在魏涼長得帥的份上,並沒有直接說難聽的話,只道,「確定要的話,自己看好顏色我再給你取。我們這不是外面的廉價貨,可以隨便挑揀的。」

  這般說著,她的眸光卻是落在了魏涼和林啾的衣裳上,滿是對廉價貨的鄙夷。

  魏涼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嫌棄了。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十分新奇,他微微挑起眉梢,從乾坤袋中取了幾枚極品靈石,拍在高高的木櫃檯上。

  一枚極品靈石可以換一百枚上品靈石,一枚上品靈石可以換一百枚中品靈石。

  所以,魏涼一出手便甩出好幾萬,只為了買幾件價值八元的衣裳。

  瞧瞧這套路……

  魏涼淡聲道:「有什麼好挑。我說,每種,都要。」

  林啾實在忍俊不禁,摀住肚子,把額頭抵在他的側臂上,噗噗地笑個不停。果然是天涼王破的魏霸總啊!

  築基女修臉都綠了。

  一瞬間的極致尷尬之後,她忽然意識到,若是一口氣賣出這麼多雲裳的話,她拿到的酬金就能頂半年的工錢了!

  於是她手忙腳亂,將懸在泛著白色微芒的結界中的雲裳挨件取下來,排在放置衣裳供客人挑選的大長桌上。

  顏色是真的多啊,一眼望去,像是七彩的雲霞一般,整整齊齊鋪在那裡,材質也是極好,只用眼睛看,便知道它們摸起來肯定像一團團綿軟的雲。

  林啾盯著雲裳入了神。

  這麼大的動靜,已然驚動了在後倉忙活的女掌櫃。她留心著這邊的動靜,卻沒有貿然出來,生怕不慎弄丟了大生意。

  「一共是……二百五十六枚中品靈石。」築基女修訕訕道。

  林啾心中暗道,萬元大鈔買兩百塊的東西,肯定不方便找零,魏涼若是甩下錢就走,那這築基修士豈不是嘴都要笑歪了。打臉?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其實她一直覺得那種用金錢去狂砸勢利眼店員的打臉套路很迷——賣了東西,店員是要拿抽成的啊。用金錢打了她的臉能讓她慚愧懊悔?不存在的,指不定她內心早就在狂吼『金主爸爸我可以』了!

  就在她內心吐槽不止時,魏涼再一次淡聲開口了:「雲裳很珍貴?」

  築基修士笑道:「是的。」沒有關係,請盡情嘲諷我,羞辱我來出氣吧!

  「不買不能用手碰?」魏涼又問。

  築基修士已徹底調整好了心態:「對的呢,普通的人肯定不會讓他們碰的,弄髒了怎麼辦?但像您這樣的貴客自然不受限制……」

  「哦,」魏涼眼皮不動,「你碰過了,髒。不要了。」

  說罷,收起靈石,牽住林啾就往外走。

  築基修士:「……」

  林啾:「……」涼哥套路深。

  早就守在一旁的女掌櫃急忙撲了出來,好一通解釋,將魏涼二人攔了下來。

  一炷香之後,魏涼乾坤袋中裝進了一排嶄新的雲裳,見女掌櫃態度極好,魏涼便大方地用一枚極品靈石付了賬。

  二人走出老遠,還能聽見女掌櫃在訓那築基修士,隱隱聽到那女掌櫃說,這一單做成,築基修士非但沒有任何佣金,反倒要被倒扣工錢。

  林啾笑得前仰後合:「你太壞了。」

  魏涼不動聲色,只低聲問道:「先換上新衣裳?」

  方纔在雲裳鋪子裡面時,林啾就已經有一種奇怪的直覺——身上這大紅袍子,可能是魏涼自己做的。此刻聽著他的話音,心中更覺微妙。

  既然有了這樣的猜測,她又怎麼能用外面買來的「昂貴」衣裳取代他親手製作的「廉價」衣裳?

  買都買了,放著也不是回事,正好用來……

  林啾踮起腳,覆在他耳旁道:「不用。那些衣裳,是特意買來,讓你……撕著玩的。」

  尾音輕佻,意味深長。

  在什麼情況下撕?不言而喻。

  她的語氣令他的眸色陡然轉深,倒抽了一口淺淺的涼氣後,他愕然側過頭望著她。

  看他眸色深沉,喉結顫動,呼吸不穩,她忍不住彎起眼睛,笑成了一隻狐狸。

  「啾兒……你別後悔。」魏涼輕輕磨著牙,聲音已無比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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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恩斷義絕

  魏涼一刻也不想耽擱,只想尋一處清靜地,撕那些雲裳玩。

  可是林啾卻像是一隻投入密林的小鳥一般,撲稜稜就鑽進各式各樣的店舖中,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摸。

  他閉了閉眼,磨著牙跟在她的身後,在琳琅的店舖中穿進穿出。

  到了一處繁華熱鬧的所在,忽然聽到了陣陣喧嘩。

  「咦,這個地方有點眼熟。」

  林啾踮起腳來,望向前方一座燈火輝煌的四層木閣樓。木閣樓門前圍了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正與樓中出來的修士對峙。

  魏涼:「安置慕容春等人的青樓。」

  「啊!我看看!」林啾擠了進去,看見帶人到青樓鬧事的是一對怒氣沖沖的中年修士夫婦,他們身後站著個滿臉淚水的年輕圓臉女修,正扯著夫婦的衣袖,低低地勸說。

  林啾又擠近了些,聽到那個年輕的圓臉女修正在弱弱地辯解。

  她道:「爹爹娘親,我們快回去吧,別鬧了,慕容他一定不會做這種事的,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

  中年女修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醒醒吧不爭氣的傻姑娘!你是不知道,平時越老實的人,壞起來才越可怕!今日不打斷他的腿,明日他便能上天給你看!」

  「不會的,不會的,」圓臉女修一直搖頭,「慕容一定不會踏足青樓的。」

  「我和你爹都親眼看見他了!」中年女修的語氣恨鐵不成鋼,「還想假裝不認得我們,這個兔崽子,當初上門求親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林啾嘴角直抽,扯了扯魏涼衣袖:「這姑娘,不會是慕容春將來的道侶吧?」

  魏涼眼皮也在跳:「正是。」

  林啾:「……」

  正想往後退,不料那中年女修一轉頭,一眼就看見了魏涼。

  「劍君!」

  林啾:「……」

  這時候逃跑還來得及嗎?

  夫婦二人抓著那個『不爭氣』的閨女衝到魏涼面前,辟里啪啦好一通控訴。

  事情很簡單,今日夫婦路過此地,恰好慕容春開窗透氣,被未來的岳父母給抓了個正著。慕容春並不認識他們,對視一眼之後,他十分鎮定地關上了窗戶。

  等到夫婦二人回過神時,已狠狠吃了一記閉窗羹。

  夫婦二人想要往裡闖,青樓主人自然不依,雙方都是修士,便對峙在樓外,各自呼朋引伴,於是便成了眼下這個局面。

  「劍君!」中年女修怒道,「您可要好好看看座下愛徒在幹什麼好事!他騙琳兒說,您派他出去緝拿傷了柳大劍仙的兇徒,這一走便是好幾日,我們都不曾疑他!可是,可是,他居然撒謊,跑到這窯子裡來!您可要為琳兒作主啊!」

  中年男修卻是微微皺起一點眉,奇怪地問道:「劍君是恰好來到此處嗎?我派往萬劍歸宗報信的人,應當還未趕到才對啊。」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已知不妙。

  好巧不巧撞上這麼個事情,魏涼豈不是要暴露了?

  她一偏頭,正好與魏涼對上了視線。

  魏涼顯然也明白此刻的狀況,只不過他眸色依舊平淡,根本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裡。

  雖然他不在意,但林啾卻覺得魏涼從幕後被逼到台前,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眼珠一轉,她的心中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只見她忽然清清脆脆地嬌笑一聲,當著一眾修士的面,拉住了魏涼的手,嬌滴滴地道:「涼哥哥……不是還要帶我去別的地方玩嗎?別管這些閒事啦!今夜你是我一個人的哦!」

  魏涼:「……」

  那對中年夫婦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光在魏涼和林啾的臉上來回搖擺,神情已經是有些驚恐了。萬劍歸宗宗主,劍君魏涼,不是柳大劍仙的道侶麼?他身邊這個女人又是誰?這、這、這……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不是,正道第一人,怎麼也能,也能……

  魏涼一瞬間便明白了林啾的意圖。

  他淡淡看了這對中年夫婦一眼,聲音清冷平靜:「有些事情,道侶沒有必要知曉。」

  中年夫婦再次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年輕的圓臉女修士更是難以置信,嘴巴大張著,能塞得進一個鴨蛋。

  「明白了麼。明白就散了。」魏涼道。

  「好,好!」中年男修重重咬牙,「好,我明白了!夫人,琳兒,我們走!」

  目送那一隊修士遠去後,魏涼帶著林啾大搖大擺進了青樓。

  他頗為感懷地說道:「萬幸啾兒不是我的敵人。」

  這小妞,太損了。

  來到慕容春一行訂下的大廂房裡,見慕容春滿面愁苦,同行的弟子也個個愁雲密佈。外面動靜那麼大,隨便聽上兩耳朵,便能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

  幸好靈石付得足,青樓保著貴客,將人死死攔在了外面,否則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慕容春一見魏涼,頓時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師尊!您總算回來了!外面……」

  「無事。」魏涼語氣清冷平靜,「不必擔心。」

  眾人齊齊吁了一口氣,將高懸許久的心臟放回了胸腔中。

  「師尊,我們需不需要換個地方?」慕容春有些擔憂地問道,「我聽到他們說,已派了人前往宗裡報信。」

  「不必。」魏涼道,「你等只需在此地靜心修行。」

  話音未落,便聽到雕花落地木扇門外,傳來了男女絲毫不加遮掩的放浪笑聲。

  慕容春:「……是。」

  的確是……挺『靜』的。

  打發了慕容春,魏涼走向角落。

  林啾視線一轉,忽然發現角落裡還坐著個人,神色萎靡,手中攥著一隻酒葫蘆,縮在陰影中,一口接一口往嘴裡悶酒。

  林秀木。

  他早已收回了梧木蒼穹,但回復人身的淺如玉並沒有在他身邊陪他,反倒十分避嫌地坐在遠處角落裡,默默出神。

  「如……」林啾正要打招呼,忽然猛地回過神,想起自己與這個淺如玉並不熟。

  她認識的那個淺如玉,此刻正在魔族的領地一邊種花,一邊給她供應魔翳呢。

  林秀木抬眸看了魏涼一眼,唇角扯出一絲苦笑:「我……跟丟了。」

  魏涼並沒有責怪他,只問:「確定了嗎?」

  林秀木瞇著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時而確定,時而不確定。」

  他很確定那個媚色逼人的女子必定不是眉雙,但她極偶爾流露出疲倦虛弱時,又是他熟悉得刻入了骨髓的模樣。

  當時追擊眉雙的除了他之外還有王衛之,二人相互掣肘,最終雙雙丟失了目標。

  林秀木有些慚愧:「我只是想自己解決家事……」

  「嗯。」魏涼一副很瞭解的模樣。

  只要事關他的啾兒,他亦是不會讓任何人插手。

  林啾對林秀木毫無興趣,她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個很奇妙的現象——淺如玉這麼一個絕色佳人待在一大群老爺們當中,本該是個團寵,但這些人卻像是避瘟疫一樣避著她,她起身一動,眾人便各找理由躲向另一邊,始終和她保持著過於刻意的距離。

  連正眼都不瞧她。

  林啾奇怪極了。

  無論是哪一種女人,無論她的性格有多糟糕,只要她長相漂亮,必定就會被男人追捧。

  像淺如玉這樣的冰山美人,究竟是得做出什麼事情才會讓一群大老爺們避若蛇蠍?

  淺如玉的神色也有些奇怪。她已是極為冷靜內斂的人,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但林啾還是能看出她怪模怪樣的。

  她同樣也在避著這些人。

  林啾的好奇心「噌」一下就躥到了喉嚨,她不是憋得住話的人,當即捏了捏魏涼的衣袖,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你與蓬萊尊主談話,我便不妨礙你們了,正好我得把才纔外面發生的事情告訴慕容劍仙。」

  魏涼一看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他抿著嘴唇壓下笑意,低低道:「嗯。」

  縱然他不想表現得異常,但簡簡單單一個字音,卻被他說得溫柔又寵溺。

  林秀木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林啾向來只管灑狗糧,不負責別人的心理創傷。她正兒八經沖林秀木點點頭,便迤然走向慕容春,把他叫到了外頭。

  「怎麼回事,他們和淺如玉相處得不好嗎?」她很八婆地問。

  慕容春白皙斯文的面孔一下子就漲紅了,他難得地用帶了責備的口吻說道:「那株松樹是人,師娘怎麼也不早說?」

  「啊?!」林啾懵住,「忘了說嗎?」

  遇上慕容春之前,淺如玉已被梧木蒼穹護住,化成了一株樹。

  魏涼與林啾離開的時候,只把這株松樹托付給了慕容春,忘了向他交待它其實是一個人……

  所以……

  她還是不知道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春的臉憋得更紅了,他極煩惱地用食指和中指揉了揉雙眉,道:「我將那株樹放在了屏風後面。座下弟子們,時不時就會到屏風後面做一些不方便當著別人的面做的事情……」

  林啾有點明白了。

  慕容春欲蓋彌彰:「其實也沒什麼事,就……」

  他艱難至極地說道,「就,剔牙摳腳什麼的……我發現之後,便制止了。」

  林啾徹底明白了。

  聽著外頭那男男女女的靡靡之音,耳聰目明的修士們……憋不住了,而且似乎也沒必要憋著。

  所以……他們找了個避著人的地方……也就是屏風後面……

  「嘶——」好一陣牙疼。

  然後等到林秀木回來收走梧木蒼穹時,一眾弟子就發現,每日圍觀他們自娛自樂的……是個絕色佳人……心喪若死也不過如此了。

  林啾摀住了額頭。

  難受,非常難受。

  難怪見了淺如玉,個個都像見了鬼一般。

  ……

  另一邊,天雀宗宗主也就是慕容春的岳丈大人派往萬劍歸宗報信的人,已到了秦雲奚的面前,向他稟告說,慕容春陽奉陰違、跑到青樓去狎伎。

  秦雲奚震撼到失語。

  「不可能!」倒是柳清音說了句公道話,「四師兄為人最是端正,絕對不可能踏足那種地方!你別血口噴人!」

  傳信的人也很為難:「宗主與夫人親眼所見,弟子只是傳訊而已,斷不敢信口開河誣蔑慕容大劍仙。」

  秦雲奚已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去看一看。慕容近來確實有一點古怪。」

  從暗境回來之後,秦雲奚便發現慕容春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沒事老盯著他自己座下兩個男弟子發呆,時不時還自言自語,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譬如「再給我裝啊」,「我看能瞞到什麼時候」,「露出馬腳了吧」。

  就連他的道侶龔琳叫他時,他也總是愛理不理。

  秦雲奚便把他派了出去,刻意不讓他帶走那兩個男弟子。

  沒想到這才幾天呢,就被人告上門來了。

  秦雲奚也是無比頭痛,當即叫上柳清音準備出發。

  前腳剛要走,後腳便遇上了天雀宗派來的另外一名弟子。見到秦雲奚與柳清音在一起,這名弟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語氣倒是正兒八經——

  「宗主令我將八師弟喚回。很抱歉鬧出了誤會,對不住劍君與慕容大劍仙了。宗主說,他已明白萬劍歸宗的意思,龔琳少宗主從即日起,便不過來討人嫌了,待慕容大劍仙回宗時,勞煩劍君轉告,讓他到我們天雀宗來一趟,與少宗主解除道侶關係。」

  秦雲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何要無事找事?」

  弟子眼中嘲諷更深,神色卻更加恭敬:「不敢,不敢。我們宗主只是忽然明悟,高攀即是罪過,如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秦雲奚與柳清音對視一眼,決定親自上天雀宗把事情說個明白。

  到了天雀宗,竟被那兩夫婦給撂那兒了。

  龔家夫婦倒是沒敢公然給正道第一人吃閉門羹,只是「恰好」在秦雲奚和柳清音來到天雀宗的時候,帶著女兒龔琳一起閉關了。

  直到秦雲奚第十八次令人通傳之後,龔宗主才不情不願地出關來見客。

  「劍君不遠千里,帶著道侶到我這小宗門作客,當真令天雀宗蓬蓽生輝啊。」

  陰陽怪氣。

  秦雲奚眸中浮起淺淡怒意,臉色更加冰寒:「龔宗主有話請直說,我的四徒弟究竟哪裡做得不對?不必用什麼青樓當做借口,即便當真在那裡看到慕容春,他亦只是奉命緝拿兇徒而已。龔琳與他相交數十載,對他的為人莫非還不瞭解?」

  龔宗主瞇著笑的眼睛只盯住地面:「不敢瞭解不敢瞭解,你們天下第一宗的事,我們通通不瞭解,亦不敢摻和。」

  柳清音按捺不住,踏前一步道:「有什麼話不能敞開了說?鬼鬼祟祟的,莫不是龔琳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無顏面對慕容師兄,還要倒潑髒水?!」

  聞言,龔宗主頓時冷笑出聲:「敞開說?有些事情是不能讓道侶知道的,柳大劍仙,這道理你明不明白啊?不明白的話,回宗讓劍君好好教教你。對我們這等三流小宗來說,劍君可是口含天憲啊!」

  柳清音雖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但被這怪聲怪氣的調子一激,胸中便躥起了火焰,當即怒道:「好哇!龔琳當真是做了對不住師兄的事情對不對!瞧瞧你們教出的好女兒!龔琳嫁給四師兄那是攀上高枝了好嗎?四師兄從未嫌棄,你們這些人怎麼就不會懂得知足感恩?」

  此言一出,龔宗主當真是怒髮衝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們如今不攀了行不行!告訴你,我女兒早就不想待在那高枝上面了!」

  龔琳嫁入萬劍歸宗之後,時常便要遭柳清音埋汰——自從有了道侶之後,慕容春便明顯與柳清音劃出了界限,不再像從前一樣事事寵著她了。

  柳清音見龔琳樣樣不如自己,卻搶走了慕容春溫柔的目光,心中頗不是滋味,明裡暗裡,便很愛針對龔琳。龔琳修為本就不高,天資亦是一般,柳清音開了個壞頭之後,許多人便也瞧不上龔琳,就連一些普通弟子都敢公然給她臉色看。

  龔琳一直隱忍,只是為了慕容春。

  但慕容春著實是太忙了,一年裡見不到幾次面,更多的時候,她都是獨自守在二人的洞府中,靜靜地修煉,時不時還要被柳清音喚到主峰去教訓幾句。

  這一次,龔琳決心回家,也不儘是父母逼迫的。

  龔宗主想起女兒回來之後傾訴的那些委屈,心頭怒焰躥入雙眸,瞪著柳清音,怪笑道:「都說劍君與柳大劍仙伉儷情深,我看柳大劍仙卻是清閒得很哪。若不是閒得慌,幹嘛有事沒事就盯著自家師兄的道侶?吃著鍋裡還要霸著碗裡麼,早晚鍋叫人端了,到時後悔莫及!」

  這話說出來,就連秦雲奚的臉色也掛不住了,他沉下臉,釋放威壓,冷聲道:「龔宗主,慎言。」

  龔宗主冷冷一笑:「在下失言了。謹記劍君教誨,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說,不該看的,在下什麼也沒看見。祝願賢伉儷和和美美,永不離心。」

  「你!」柳清音咬牙切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人口裡說著祝福,眼睛裡卻是明明白白地寫著詛咒!

  秦雲奚壓抑著怒氣,淡聲道:「待慕容回來,我便讓他親自登門處理。」

  說罷,衣袖一拂,帶著柳清音回到了宗門。

  早早派出打探消息的弟子亦是回來了,見到柳清音在一旁,便有些期期艾艾。

  「說。」秦雲奚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這些說話藏頭露尾的人一個一個倒拎起來抖。

  打探消息的弟子有些糾結:「天雀宗的人都被禁了口。弟子好不容易探聽到一點,大約便是……天雀宗主夫婦看見……看見……」

  「說!」

  弟子心一橫:「看見劍君您與別的女子過從甚密!」

  此言一出,不待秦雲奚回神,柳清音便哭了起來:「好了,好了,這下好了!瞧瞧你幹的那些風流韻事吧!都傳遍四海八荒了!你不要臉面,我還要!難怪他說我管不好自己的事情,是啊,我好閒啊,我的道侶,成天忙著陪別的女人呢!」

  秦雲奚也被帶歪了,下意識地回道:「哪裡有什麼女人,不就是木柔佳麼,我說了,我與她出去,只是替你緝拿兇徒!」

  「哈,哈哈哈哈,你猜我信不信呢!」柳清音雙眸通紅,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我等了你那麼久,那麼久,好不容易把這塊冰給焐化了,可是,可是,你卻溫暖千萬家!」

  「我沒有!」秦雲奚吼道。

  「沒有?!」柳清音慘笑,「當初的你,多麼守禮,多麼高潔,與任何女子都保持著清清白白的距離,那個時候,哪裡有什麼女人敢往你身上撲?!你再看看如今呢,如今呢?!你變了!我討厭現在的你!」

  話一出口,便看見秦雲奚的眸底浮起了她完全看不懂的暗焰。

  他二話不說,鐵青著一張臉,伸出鉗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後山拖去。

  「放手!你放手!」

  她劇烈掙扎,靈氣卻被他輕易鎖死。

  「你放開我!把你的髒手拿開!碰過木柔佳的髒手!你知不知道她是千人騎的爛貨!」柳清音口不擇言。

  「還有別處碰了她是不是!別想拿碰過她的髒地方來碰我!你給我放手!」

  秦雲奚的臉色陰得滴水,他反手摀住了她的嘴,將她強制拖進洞府。

  雙眸之中,燃燒著熊熊烈焰。

  他問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如從前?」

  柳清音尖叫:「你自己難道心中沒數嗎!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這天下人,對你還有幾分尊重?!那些三天兩頭湊到你面前來討好你的老頭,哪一個不是想把女兒嫁給你當小妾!你看看你自己在天下人心裡已經成了什麼鬼樣子!」

  她著實是誇張了許多。

  想把女兒嫁進來做妾的,只有華嵐宗的宗主一個。

  只不過這一個,就夠柳清音受的。

  秦雲奚彷彿被雷劈了一般,鉗住柳清音的手慢慢鬆了下來,氣聲低落:「可是這些年,我將魔族趕回了橫斷山以南,宗裡,再沒有折損過人手。我平衡各方,令這天下太平,清音,我這麼辛苦,你都看不到嗎?」

  柳清音道:「我只看到,你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永無休止。我只看到,你與我的情分日漸淡薄。我只看到,自己總是為你受傷,而每次最需要你的時候,身邊的人卻永遠不是你!我只看到,你在旁人眼中,已漸漸成了一隻衣冠禽獸!」

  秦雲奚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失神地搖著頭,「不,不,不。清音,不是這樣的,我與她們,什麼也沒有,我心中只有你一個,從未變過。清音,有時候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得不虛以委蛇……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天下啊。」

  柳清音笑得淚如泉湧。

  「天下,天下,那你就跟天下做道侶去吧!」

  凌厲劍意一晃而過,刻生骨自肘部脫落。

  「今日開始,你與我,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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