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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繆容青將冉碧心抱進了儀元宮,守在正殿里的鈴蘭一見著繆容青,當下白了臉,慌亂不已。

    「去打盆水和沏壺熱茶過來!」

    怎料,鈴蘭尚未做出反應,繆容青已冷厲地落下命令。

    鈴蘭回過神,瞥見繆容青懷里的冉碧心,整個人不停打顫,臉色慘白,兩眼無神的直視前方,咬得死緊的下唇緩緩滲出血絲。

    雖不詳內情,可鈴蘭也看得出主子有異,不敢多問,應聲之後便急急退下。

    繆容青將人抱到里間偏廳,讓她在紅木雕瑞獸紋飾寶座上落坐。

    「冉碧心?你可有听見?」他單手扶在她身後,一手輕拍她臉頰。

    她猛然一驚,仿佛將死之人,面色青慘,奮力推開他,整個身子往後縮起。

    「……別打了……別再打了!」她忽嫣紅著眼眶,又怒又怕的嬌吼。

    「你看好,我沒打你。」他緩緩放下雙手,黑眸盯緊她每一個舉動。

    默了好片刻,她眨了眨眼,好似已回神,可當他探手撫上她臉頰的淚痕,她突然又往後縮了下,染著血絲的唇瓣一顫,下一刻放聲痛哭。

    「歡兒……把我的歡兒還給我……」她哭得近乎崩潰心碎。

    「耿歡人在承德宮,好得很。」他小心翼翼的安撫她。

    她搖了搖螓首,淚如雨下,目無焦距,不知在對誰訴苦︰「我的歡兒還那麼小,她怎忍心這樣對他!她怎忍心下這樣的毒手!」

    「你說的她是……繆縈?」繆容青直覺問道。

    冉碧心一窒,這名字仿佛咒術般,早已不見血色的嬌顏,霎時越發懼怕,渾身抖得更厲害,像是有人正掐著她的頸子似地,張了張唇瓣,卻吐不出半個字。

    見她這般,繆容青眉頭深皺,心下不忍,遂伸手將她拉入懷里。

    「莫怕,有我在,她傷不了你。」

    大手在她背後輕揉,和緩她緊繃的腰背,他的聲嗓更是異常溫柔,異常的輕,仿佛怕一個聲嗓過大,便會傷著她。

    鈴蘭端著水盆進來時,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心下震愕,又不敢顯露于外,低下頭快步入內,將水盆往幾案一擱。

    「茶呢?」繆容青冷聲問道。

    「奴婢這就去端來。」鈴蘭低頭福著身退出去。

    片刻後,鈴蘭將沏好的茶送上來,繆容青端起杯盞,送至冉碧心的嘴邊,哄著她喝下。

    冉碧心就著他端來的杯盞淺抿一口,茶香入喉,溫暖了直發寒的身子。

    見她心魂漸定,渙散的眸光逐漸聚攏,繆容青放下杯盞,取過方才鈴蘭已擰濕的錦帕,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與淚痕。

    驀地,一只縴手按住了繆容青握著錦帕的大手,他停住,望向已回過神的女人。

    「……你究竟想要什麼?」冉碧心眸底隱約流映水光,可淚水已止住,重新抹上昔日的倔硬。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繆容青目光灼灼,直截了當對她坦白。

    冉碧心幽幽地望著他,始終沒開口。

    繆容青不逼她,只是拉開覆在手背上的縴手,繼續幫她擦拭臉上的淚跡。

    「我曾經死過一次。」

    死寂的氛圍中,柔雅但不柔弱的嗓音響起。冉碧心直視著他雙眼,面無表情地輕訴前塵。

    繆容青拿開了手,將錦帕擱回水盆里,晃漾的水面,倒映出兩人四目相顧的影像。

    「我有過孩子……因為遭人設局,險些摔死,雖然僥幸救起,但成了痴兒。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肯放過我,當著我的面,命人將兩歲大的孩子壓在水盆里,活活淹死。」

    「……孩子死後,便輪到我。她把德妃的死栽贓到我頭上,命人將我杖斃,她就坐在旁邊,看著我挨棍,一下又一下,直到我挨不住了,痛得吐血,痛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她才肯走。」

    冉碧心這話說得雜亂無章,沒頭沒腦的,且還牽扯到宮中舊人,任誰來听都會覺著荒謬至極,恐怕還會認定她中了邪,方會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

    「我的死相淒慘,尸身連夜被運出宮外,葬在皇京近郊的一處亂葬崗,連座墳冢也沒有。」

    繆容青只目光沉沉的看著她,專注凝神的听著,面上沒有一絲不耐或懷疑之色,仿佛正听著一件再正經不過的大事。

    末了,一聲哽咽過後,冉碧心別開了臉,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濕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對這個奸臣吐露心中的秘密,她肯定是方才被嚇傻了,要不便是……被他所救,方會產生依賴之心。

    他不會信的。如此荒唐的故事,沒人會信。偶爾午夜夢回,當她被「前生」自個兒七竅流血的可怖死相嚇醒,她亦覺著那仿佛成了一場夢。

    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況且,她說得這般零碎雜亂,他肯定猜不出什麼的。

    莫瑤然可是十多年前便悄然死去的一抹芳魂,那時的繆容青尚不足十歲,饒是他天賦異稟,聰明早慧,可對于後宮里狗屁倒灶的骯髒事,肯定一無所知。

    再說了,繆縈如此疼愛這個異母胞弟,又總在這個年幼的弟弟面前裝足了模樣,肯定不會讓他知道,她為了鏟除後宮里可能危及後位的女人,曾用了多少惡毒手段,又有多麼殘忍。

    繆容青不可能信她的,她很清楚。冉碧心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道。

    然而,靜等許久,始終未聞繆容青啟嗓質問,抑或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她難忍忐忑,舉目望去,不意然的對上一雙比大梁皇宮的夜,越發深沉濃黑的眼;那雙眼,復雜得連她這個曾兩世為人,看盡人心丑惡的女子,亦捉摸不透。

    他太沉靜了,沉得像一潭死水,可死水底下藏著許多波瀾,那些波瀾一旦蕩至湖面,恐將大梁從里到外掀了開來。

    這樣一個不世之才,恐怕窮其大梁初立,乃至于大梁傾滅,都將只出現這麼一個繆容青,可他偏偏是個奸臣。

    雹氏天下至此,早已名存實亡。

    「繆容青,你沒話問我嗎?」又靜候半晌,始終等不到他開口,她終是沉不住氣,先他一步揚嗓。

    「有什麼好問的?」他面無表情,黑眸爍爍,猜不透心思。

    「方才我說的那些……」

    「你是說你方才做的惡夢嗎?」他驀然插嘴,嘴角挑高,森亮如刃的目光,不見半絲笑意,再認真不過。

    她楞住,當下不知如何回應。

    「我只當你方才說的那些,全是你做過的惡夢。」末了,繆容青如是說道。

    她滿眼迷惘,心中亦然。他這是什麼用意?他這麼說,究竟是信她,抑或不信?……然而,她說的那些事無根無據,荒唐至極,他怎可能會信?

    怕是真把她說的話當作是夢魘了?

    冉碧心腦中一片混亂,當真摸不透他的思路。

    「繆容青,你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嗎?」她開始好奇,他究竟有沒有听懂。

    繆容青只是深深地凝視她一眼,隨後又拾起錦帕擰干水,繼續為她擦拭臉龐,似乎不打算搭理她。

    她懵了,再次伸手想抓住覆在臉上的那只大手,豈料,這一次沒能如願。

    錦帕自臉上滑落,縴手被他一把攫住,抓下,反剪在腰後。

    她水眸圓睜,還未做出反應,那張俊顏已經湊近,垂下一雙長睫毛,英挺的鼻梁踫著她的臉,他的唇就這麼印上來。

    輕輕地吻著她。

    「莫怕。」恍惚間,她似乎听見他如是勸哄。

    可她不明白,他既然不信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吻,透著憐惜與安撫的意味,不帶一絲撩撥或挑逗,只是純粹的吻著。

    她心底的那抹頑強,如同霜雪曝曬在煦陽底下,一點一滴融化……

    莫名地,她感到慌張,感到心怯,總覺得這個男人把她摸透徹了,可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似乎總能找到法子對付她,讓她不得不屈服,讓她……不得不對他動心。

    「你知道我在怕什麼?」她從他的吻中退開身,眸光盈盈,仿佛兩面水鏡。

    「我知道。」他的語氣再肯定不過。

    「為什麼要幫我?」她指的是他從繆縈手中救出她。

    他嘴角一挑,黑眸湛湛,里頭有著不容錯辨的情愫,自嘲地回道︰「難道我表示的還不夠嗎?」

    她一窒,沒想到他會如此大方坦承,默了下方道︰「我是耿歡的妃嬪。」

    「你與耿歡是什麼關系,我比誰都清楚。」提及此事,他眼神冷了幾分,分明是醋意。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這個地下皇帝對她這般在乎……冉碧心心口一抽,有股說不出的溫熱,在胸中涌動。

    「皇太後不會就此罷休,從現在起,你得听我的。」

    她情緒激動的低嚷︰「那是耿歡的親人,他想回去……」

    「誠王府已經敗了。」繆容青只給她這麼淡淡一句回復。

    她哽咽一下,鼻頭漸紅,別開臉,潸然淚下。

    大手卻將她的臉扳回來,他目光稍帶嚴厲的輕斥︰「若想保命,那便別再插手誠王府的事。」

    「……是她做的?」

    繆容青不作聲。

    冉碧心眼中的傷悲逐漸被憤怒取代,她握緊雙拳,下意識咬住早已破洞滲血的唇瓣,藉此壓抑滿心的恨。

    「你得听我的,才能好好活著。」

    「在這座吃人的宮殿里,沒有人能好好地活著。」

    听出她話里的濃濃悲哀,繆容青捧起她的頰,神情堅定的許誓︰「我會保你不死,保你好好地活著。」

    「那耿歡呢?」她不識相的問道。

    他沒回話,只是清冷冷地看著她,仿佛她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

    她心下一慌,兩手緊緊揪住他袖袂下的手臂,略帶哭嗓的央求道︰「繆容青,你答應我,別殺他。」

    他漠然反問︰「為什麼我要答應你?」

    她楞住,卻又無從反駁起。是呀,她什麼也給不了,她不過是這座宮里的一小傀儡,而他什麼都有,樣樣不缺,只除了……那把龍椅。

    見她兩眼頓失光彩,好似悟透了什麼,一臉死灰般的絕望,繆容青曾以為早已不會被女人動搖的心神,竟起了波瀾。

    他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她出現,更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她,再次起了情愛之心。

    繆容青握住了準備松放的縴手,黑眸微微一閃,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會盡我的能耐保住他。」

    「繆容青,謝謝你。」

    聞言,青蒼的嬌顏驀然綻亮,她淚盈于睫,感激地望著他,不住道謝。

    話一出口,他內心便深感懊悔,只因他比誰都清楚,必要之時,他不可能遵守承諾,保住耿歡。

    可見她喜逐顏開,淚中含笑,總算稍止悲傷,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惱。

    「你先歇下,今晚的事,我自會與皇太後交代。」

    縴手揪住了繆容青站起身的衣角,他一頓,撇首望向座上的人兒。

    她掙扎著,隨後低低吐嗓︰「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

    他微笑,「你有。」

    她一臉茫然。

    「下回我讓你來慶和宮給我下廚時,不許不來。」他不知是認真,抑或玩笑的下了命令。

    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失笑,「你瘋了嗎?就為了我煮的膳食,便對我這般好?」

    她自認有一身好廚藝,但,可沒好到能讓一個奸臣舍命護全她。

    面對她的困惑,繆容青淡笑不語,隨後轉身離去。

    冉碧心目送著那抹高大背影,一顆心半暖半寒,當真五味雜陳。

    暖的是,在這座鬼魅般的皇宮中,有一個男人願意為她扛起一切;寒的是,這個男人既可保她亦能棄她,他掌握了她的弱點,隨時能毀去她。

    她真能完全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機關算盡,只為登上龍椅的奸佞……她心底沒有答案,只覺無比茫然。

    冉碧心閉起眼,雙手環抱住自己,藉此抵擋打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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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今夜的祥寧宮並不安寧,一頓關起門來只有姊弟倆談話的家宴,讓一旁伺候的宮人太監心驚膽顫。

    爆人撤下了前一批菜式,後頭宮人隨即又送上新的,膳桌旁候立的尚食先上前試菜,確定菜肴沒有異狀後,才又默默退至一旁。

    這些稱作尚食的女官,原先只為帝王試菜,然而今時此刻,她們不光是為耿歡試,還得為皇太後試。

    皇太後垂簾听政,皇權在手,地位形同天子,宮中起居自然比照起帝王規格。

    瞥見對座的繆容青擱下了漆金箸子,繆縈跟著停住進食的動作。

    「怎麼,御廚煮的不合你胃口?」

    听出她話里意有所指,繆容青端起宮人奉來的熱茶,啜上一口漱去嘴里的食物氣味,然後才悠悠開口。

    「不知太後今日召見微臣,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家事?」

    「如今,我們繆家的事兒,便是整座大梁的事兒,國事與家事早已不分,你說呢?」說罷,繆縈重重地放下金箸,繃緊了臉皮,眉眼添怒。

    繆容青淡睞她一眼,不痛不癢的回道︰「既是如此,姊姊怎能故意瞞著我,讓人毒殺了誠王府那兩個寡母,姊姊分明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了。」

    「你也不想想,本宮是為了誰才會這麼做!」繆縈氣得拍了下桌。

    「不錯,誠王妃私下與毅王勾結,意圖藉由毅王收買前朝老臣與皇族,一同聯手彈劾我,又想搜羅姊姊的罪證,公諸于世,讓天下人來撻伐姊姊,可那又如何?如今大權已歸我們,姊姊貴為一朝之尊,在宮中已能只手遮天,何必殺了那兩個婦道人家?」

    「爾為何會對誠王府心軟?」繆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爾忘了嗎?是誰勸告過姊姊,為了繆氏的將來,為了握牢皇權,哪怕是老幼婦孺,只要危及我們,便可鏟除。」

    繆容青心下冷嗤︰不錯,這道理是他教她的,而她倒是從善如流,謹記在心,將惡毒的天性發揮得淋灕盡致。

    「姊姊別忘了,有耿歡這麼一個傻兒子,饒是誠王妃再如何暗中奔走,煽動朝中諸王反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並非是繆容青對誠王妃等人心軟,而是他很清楚,誠王妃妄想聯合諸王與老臣私下對抗繆氏,還得看那些人願不願意,甚至是敢不敢。

    依探子回報,誠王妃聯系的那些人,除了幾個年邁老臣,出于對皇族的忠心耿耿,願意幫助誠王妃,朝中剩余無多的諸王,明白大勢已去,耿氏已衰頹,無力回天,因此多是沒有太大意願陪誠王妃瞎攪和。

    畢竟繆氏獨攬大權,先前已有幾個總與繆氏不和的王被鏟除,剩下的那些耿氏親王,個個人心自危,生怕被繆氏視為眼中釘,一舉一動甚是保守謹慎,哪里還敢應允誠王妃一同對付繆氏。

    「本宮知道,光憑那些烏合之眾,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誠王妃到底是耿歡的生母,耿歡傻歸傻,心卻偏向誠王府,在這宮中最听冉氏的話,萬一誠王妃透過冉氏,從中與耿歡聯系,抑或是透過冉氏傳話或傳授,耿歡到底是皇帝,他若不听本宮命令,擅自下了任何聖令,都有可能為我們繆氏帶來麻煩。」

    繆容青漠然接話,「于是你干脆設了個局,讓人毒殺了誠王妃與誠王太夫人,再故意讓皇後向耿歡泄漏口風,又安排了個小太監從旁鼓吹,好讓耿歡去找冉氏,讓冉氏帶他出宮去奔喪。」

    繆縈不語,那神色算是默認了。

    「真不愧是當年寵冠六宮的繆皇後,當上皇太後之後,陷害人的心計越發厲害了。」

    莫名地,這話听起來竟帶著幾分挖苦之意,像根棉針戳進繆縈心頭,她不禁皺緊眉頭,不悅地瞅著向來她最疼愛的弟弟。

    「爾這是在褒獎你姊姊,還是在挖苦你姊姊?」

    「自然是褒獎。」繆容青揚了揚笑。「榮姊不是說過,欲成大事者,絕不能心軟,縈姊為了繆家,為了我,耗費了多少青春在這座皇宮,我怎可能挖苦您。」

    聞言,繆縈怒色稍緩,念頭一轉,又問︰「爾跟冉氏又是怎麼回事?」

    繆容青目光炯炯的迎視,毫不遮掩地直言道︰「如縈姊所見,我喜愛冉氏。」

    盡管心中早有底,可親耳听見他承認,繆縈仍是免不了一陣震愕。

    「本宮給你找了多少才貌雙全的絕色女子,爹娘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會看上那個細作?!」

    「縈姊多心了,依我與冉氏幾次接觸下來,她什麼都不會,就只知道要護著耿歡,要說她是細作,似乎太過。」

    「她是誠王妃納的媳婦兒,誠王妃是什麼樣的人,豈會隨便幫自己的傻兒子討老婆?依本宮來看,誠王妃肯定教過冉氏什麼,興許日後某天她會煽動耿歡來對付繆家。」繆縈生性多疑,什麼事兒都能預先揣測到一塊兒。

    「這樣說來,縈姊是打算除去冉氏?」

    察覺繆容青面上笑容漸失,黑眸透著冰冷,繆縈心下一楞。

    「怎麼,容青當真喜愛那個出身卑微的冉氏?」

    這下繆縈當真著急了,「那冉氏怎麼說也是皇帝的妃嬪,你怎能傻到喜歡上她?你這是打算怎麼著?搶走皇帝的妃子?」

    「她與耿歡並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罷了。」

    「但她是皇帝的……」

    「我知道。」繆容青打斷了繆縈,美眸一挑,淡笑道︰「皇帝的妃嬪又如何?總有一日,龍椅易主,她將不再是賢妃。」

    繆縈微怔,琢磨著他的意思,當下詫異道︰「即便如此,到那時,天下女子任你揀選,你又何必撿耿歡的破鞋?容青,听姊姊一聲勸,莫要把心思放在冉氏身上,那個女人不值得。」

    「縈姊看來,哪樣的女子才值得我去追求呢?」繆容青目光驟寒,嘴角猶然含笑,聲嗓甚是溫潤地道︰「是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惜背叛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甚至幫著能讓自個兒登上權力之巔的男子,一起除掉青梅竹馬的女子?」

    繆縈震楞。他……他這是在胡扯什麼?

    無視繆縈的驚詫表情,繆容青兀自續道︰「想必縈姊應當也不希望我喜歡上這樣自私自利,為了權力便不顧情義的女子。」

    容青這是……這是在說她嗎?不,不可能,那些事情發生前,容青根本還未出世,怎可能會知道……莫非是有人向他說了什麼?

    繆縈面色一白,略帶慌亂地問道︰「是不是有人向你說了什麼?」

    繆容青挑了挑眉,故作不解,「榮姊指的是什麼事?」

    見他神情並無異狀,注視她的目光同樣溫潤,繆縈心下雖覺疑惑,卻也安撫起自己,怕是因為那日的冉氏,勾起太多陳年往憶,方會這般敏感。

    容青不可能會知道她年輕時的事,更不可能是在嘲諷她,他們可是至親的姊弟,一路扶持到現在,就為了光耀繆家,讓繆家成為大梁江山的主人,他們榮辱與共,密不可分。

    「榮姊這是怎麼了?竟然當著我的面走神?」繆容青低低笑道。

    繆縈這才回過神,略帶赧色的捏起錦帕擦了擦嘴。

    「我看縈姊近日來為了誠王府的事,太過操勞,方會走神,您早些歇下吧。」

    繆容青站起身,作勢準備告退。

    繆縈也沒攔著,她確實有點累了……近日,由于冉氏的緣故,夜里她總夢見一些故人。

    那些故人之中,總有一兩個人,是她曾經真心相待的……

    見繆縈恍惚失神,繆容青垂下眼,嘴角淡淡揚起,貌似譏諷。

    臨出殿門之際,繆容青看見端著一碗銀耳粥走來的莊嬤嬤,心念一動,當下停住腳步。

    莊嬤嬤見著他,連忙福身行禮。「奴婢給繆相大人請安。」

    繆容青瞥了一眼冒著熱煙的銀耳粥,笑笑地道︰「縈姊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喝銀耳粥養顏,有勞莊嬤嬤這般用心伺候縈姊,我這個做弟弟的,都不及莊嬤嬤千分之一的體貼。」

    「大人千萬別這樣說,大人為國事操勞,為太後娘娘分憂解勞,已是相當傷神耗力,這等小事自然由我們這些奴婢來操心。」

    「莊嬤嬤跟著縈姊已經多少年了?」

    「這已經是奴婢伺候太後娘娘的第三十個年頭。」

    繆容青黑眸一閃,笑道︰「我這兒有些事想請教莊嬤嬤,勞煩莊嬤嬤一會兒走一趟慶和宮。」

    莊嬤嬤雖然有詫異,但想及繆容青與繆縈姊弟情深,多半是想問些繆縈生活起居的事,也就不覺著古怪,當下便福身應諾。

    慶和宮的偏殿花廳里,一側臨窗邊擱著架填漆戧金的琴幾,幾上擺著把鳳紋古琴,另一側長榻上的紫擅炕案,擺著鋈金香爐,獸口冉冉飄出燻香。

    莊嬤嬤一進到花廳里,便看見繆容青換上了一襲寬大紫袍,長發以墨黑色錦帶束于身後,宮燈照耀之下,白玉容顏越發俊麗如仙。

    莊嬤嬤上前行禮,繆容青兀自往琴幾後方落坐,淡淡應了聲,便讓下人搬來一只紫檀四足坐墩。

    「莊嬤嬤不必拘束,坐吧。」

    得了繆容青的令,莊嬤嬤面色難掩忐忑的在坐墩上落坐。

    「我有些話想請教莊嬤嬤。」繆容青修長大手輕輕撫過琴弦,勾起了幾個單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慌。

    「大人莫要這麼說,老奴不過是個老宮人,什麼都不會,就只懂得伺候人,哪里有什麼能讓大人請教的,您千萬別折煞了老奴。」

    「我想讓莊嬤嬤回想一下,過去靈帝仍在世,縈姊還是六宮之主時,後宮妃嬪可曾有人懷上龍胎?」

    聞此言,莊嬤嬤先是楞住,隨後略帶慌恐的回話︰「大人好端端的,怎會想問這些深宮舊事?」

    繆容青低垂眼眸,勾動長指,彈奏了短短一串樂音,面淡如水,教人窺探不出喜怒。

    「靈帝生前並無子嗣,以至于皇室凋零,後繼無人,可當年靈帝在世,即便專寵縈姊,後宮依然時不時納入新妃,若說這些女子身弱福薄,全都懷不上胎,這未免也太過巧合。」

    莊嬤嬤臉色丕變,顫巍巍地道︰「莫不是有人向大人說了些什麼……」

    「莊嬤嬤莫要害怕,我問這些不過是出于好奇,再加上近來諸王私下動作頻頻,見皇上尚未有皇嗣,便想從耿氏子弟中推舉一人,慫恿皇上暫且立為皇儲。」

    莊嬤嬤畢竟是深宮婦人,無從得知朝廷里的事,自然信了繆容青這席話。

    「原來是這樣,莫怪大人會擔憂此事。」

    莊嬤嬤一心向著繆縈,忠心事主,早認定繆容青為皇,認定他是擔心耿氏皇族會突然冒出個靈帝的私生子什麼的,當下斬釘截鐵的開了口。

    「大人,老奴能向您保證,先皇後宮絕無妃嬪誕下皇嗣。」

    「你真能肯定?」

    見著繆容青異常嚴厲的目光,饒是在宮中打滾多年的莊嬤嬤,亦不禁暗暗打了個激靈,心生懼意。

    沒有什麼能逃過繆容青的眼,他自幼便是大梁人盡皆知的神童,十五歲便破格入合出仕,靠著那一雙善于洞察人心的慧眼,一路幫著靈帝斗垮倚老賣老的前朝老臣,甚至還幫著靈帝整治了朝中的黨派之爭。

    沒有他查不破的案兒,他若真心要查,肯定會查到那件事……

    思及此,莊嬤嬤面色一肅,道︰「倘若真要說的話,十多年前曾有個才人,不過侍過一次寢,便懷上了龍胎。」

    哀弄琴弦的長指一頓,垂掩的灼亮黑眸緩緩抬起,繆容青緊迫盯人的睇著莊嬤嬤,沉聲問道︰「才人?是什麼來歷?」

    莊嬤嬤道︰「那個女子本只是女官,是靈帝的尚食,有一回幫靈帝嘗出膳食有毒,便讓靈帝惦記上,朝夕相處下來,靈帝對這個尚食頗為喜愛,召過一次侍寢後便冊封才人。」

    「再後來呢?」繆容青神情專注的听著。

    「約莫兩個月後,那才人便被御醫診斷出孕脈,靈帝甚是歡喜,可大人該知道太後娘娘的脾氣……」莊嬤嬤頓了下,斟酌著字眼,小心翼翼地續道︰「娘娘自從滑過一次胎,便難再懷上,又憂心後宮中其他女子會因龍胎而坐大,而靈帝一向最听娘娘的話,自然不敢逆了娘娘的心思。」

    「後宮里的妃嬪,不管誰懷上孩子,便會讓縈姊想辦法除掉,是不?」繆容青直截了當說出他的推論。

    莊嬤嬤立時噤了聲,一臉惶恐。

    繆容青微微一笑,「莊嬤嬤怕什麼?我可是太後的胞弟,我們榮辱一體,她做過的事,身為繆家人,我自是概括承受。」

    聞言,莊嬤嬤這才稍稍松懈下來。

    「你方才說的那個才人,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不敢瞞大人,那名才人後來被歸到昭華宮底下,由娘娘親自照看。」

    繆縈生性善妒,視權勢如命,唯恐後位會被奪走,將那名才人歸到自個兒底下照看,分明是想了斷這個才人。

    繆容青心下了然,面色陰沉了幾分。

    莊嬤嬤沒察覺他面色有異,又往下回憶道︰「孩子雖然生了下來,可被娘娘摔傷了腦袋,雖然大難不死,但是兩眼痴滯,有人逗弄也不見有反應,御醫診治之下,判定應是成了痴兒。」

    「即便是痴兒,既然已生下來,那便該入皇室玉牒,為何玉牒不見他的名字?」

    「衣大人來看,您想娘娘會讓那個孩子入玉牒嗎?」

    話至此,不必再往下說,繆容青便懂了莊嬤嬤的暗示。

    打從一開始,繆縈就不打算給那個孩子活路,興許那一次根本是想摔死那孩子,卻沒料想到那孩子竟然命大未死。

    「那個才人叫什麼名字?」繆容青忽問。

    「……莫瑤然。」莊嬤嬤面上浮現了一絲懼怕。

    繆容青及時捕捉到她眼底的驚惶,順勢又問︰「她後來怎麼樣了?」

    「那孩子後來被淹死了。娘娘又查獲莫才人與齊王私通,一狀告上了靈帝那兒,靈帝自然將莫才人交由娘娘定裁。」

    莊嬤嬤停頓了下,在繆容青炯炯的注視中,續道︰「原來……莫才人被娘娘動用私刑,直接杖斃,為了護住靈帝的顏面,為保不讓莫才人與齊王私通一事泄漏,連夜命人將莫才人的尸身送出宮。」

    「莫才人可真的與齊王私通?」

    「據說,那時有宮女撞見齊王特地上昭華宮見莫才人,又時常暗中托人送信入宮,有一回信被娘娘的貼身宮人給劫了,娘娘讀完信後便一口咬定莫才人紅杏出牆,至于信里究竟寫了什麼,莫才人是否真有與齊王私通,奴婢不好說。」

    聞言,繆容青一顆心直直沉落,面色越發陰晦。

    他沉默了會兒,方又揚嗓問道︰「那個死去的皇子可有名字?」

    莊嬤嬤努力回想,「原是要等到滿月過後再由靈帝起名,怎料滿月那時正巧逢馮太後薨逝,礙于禮俗應避免喜事,于是起名一事便給按下,可奴婢記得,當時莫才人自己給孩子起了小名……對了!叫做歡兒。」

    當!一根琴弦應聲斷裂,幾滴鮮血落在琴上。

    莊嬤嬤訝叫︰「大人,您的手……」

    繆容青抓過一旁的錦帕,往被割傷的指尖一蓋,面色越發僵青難看。「不礙事。」

    「大人,您對莫才人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驀地,莊嬤嬤問及。

    繆容青用另一手壓著錦帕,淡淡抬眼,不明白莊嬤嬤為何會這麼問。

    莊嬤嬤道︰「記得大人當時曾經入宮幾回,還與莫才人打過照面……當時娘娘私下還曾經用玩笑話問過大人,如若後宮有人妄想搶走娘娘的後位,又想扶持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大人認為娘娘應當怎麼做才好,大人當時還回了娘娘一句話。」

    繆容青握緊了指上滲著血的那只手,下顎一抽,略微急躁地問道︰「那時我說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為何他對此人毫無印象,任憑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莫瑤然的容貌!更遑論是與繆縈聊起此人……

    莊嬤嬤垂下眼,似有余悸的覷了覷繆容青,而後小聲回道︰「奴婢還記得,當時大人是這麼回娘娘的,您說︰若是有人阻礙了娘娘的路,甭管那人是誰,都得毫不猶豫的將之除去……您還說……還說大梁只能有娘娘一個皇後,往後天下將會是繆氏江山,誰也搶不走。」

    莊嬤嬤對這件事記得特別牢,不為別的,只因當時繆容青年紀雖輕,卻與繆縈有著相同的心思,入朝為官之後,其治人的手段越發殘酷駭人,只能說這兩人真不愧是姊弟,對于阻撓他們大業的人,甭管是老幼婦孺,絕不心慈手軟!

    繆容青已僵在那兒,無法再作他想。

    他沒想過竟然會是這樣……盡管不論他有沒有說出那樣的話,繆縈肯定早已打定主意要殺了莫瑤然,可當他說出切合繆縈心思的話,甚至是間接鼓吹她痛下毒手,那等同于是……他借繆縈之手殺了莫瑤然!

    只因他與繆縈一樣,皆不樂見靈帝有任何子嗣!

    這個結論方落,繆容青霎時渾身冰寒,如墜不見底的深谷,只覺萬死亦難辭其咎。

    竟是他那份心思,間接害死了莫瑤然……繆容青垂下眼,咬緊的下顎,隱隱抽搐。

    隨後,他高舉起纏著錦帕的拳頭,重重地朝古琴捶落。

    錚錚數聲,琴毀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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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那些宮人將她死死地壓在地上,太監手中的木杖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臀上,甚至是背上。

    每一下都很重,很沉,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打碎似的,痛得她咬破了嘴唇,依然止不住哭聲。

    可是再痛,再難熬,她仍是沒喊出「饒命」兩個字,更沒想過要苟活。

    她懷胎十月的孩子,先是被摔成了痴兒,好不容易救活,卻又被活活壓進水盆里淹死……且還是當著她的面。

    她痛不欲生,早希望隨孩兒一同離開這座吃人宮殿,只是那樣的死法,當真太痛。

    不必看也曉得,她的臀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鮮血浸濕了襦裙,筋骨似也斷了幾根,她痛得淚水直流,開口想喊,一口鮮血卻先一步涌出來。

    「打!」

    彌留之際,她猶听見繆縈尖銳的命令聲。命令聲一下,那些太監打得更賣力了,她的下半身已然麻痹,沒有知覺。

    她整個人泡在血水里,連眼楮亦進了血,刺痛得睜不開……興許也沒那個力氣睜開了。

    再然後,疼痛到了一個極致,她咬牙撐過,便再也不會痛了。

    解脫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得見;看見自己脫離了那具皮囊,看見那些太監取來了一塊席子,將那具浴血的皮囊包裹起來,連夜運至皇城近郊,在一處亂葬崗半山腰處,隨意挖了個洞,便往洞里扔去。

    她死了。

    可她為何還能看見這些事在眼前發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了一抹游魂,在皇城各處游蕩。

    白晝,她便隨意尋一處陰暗角落蜷縮起來;入夜,她便如同睡醒一般,能自由行走,卻踫不著任何一個生人。

    不知以這樣的姿態游蕩了多久,偶然間,她被一道呼喚聲吸引至誠王府,在那兒看見了逃跑不成,反被王府總管抓回去的冉碧心。

    尋常富貴人家簽了賣身契的下人,一旦逃工,被逮的下場廣是動用私刑,刑罰過後,往往非死即傷。

    冉碧心不願受罰,夜里假借解手逃離家僕的看管,在誠王府西院的一處庭院里投井自盡。

    而她在一旁看著,當冉碧心準備縱身躍下水井時,似乎回眸看了自己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被活人看見,當下震驚不已,不多想便上前想拉冉碧心的原主一把。

    然而這麼一伸手,她自個兒卻反被不知名的力量往下拖,竟然隨冉碧心的原主一塊兒墜落井底。

    ……之後,當她再醒來時,她已成了冉碧心。

    再次重生為人之後,她方知莫瑤然的鬼魂已在陽間游蕩十年。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物事人非。

    由于這番尋死,嚇壞了誠王府眾人,請示王妃過後,總管告訴她,她能帶著賣身契離開,王府不再追究亦不再留她。

    然而,當她看見傻楞的王府世子,她便決定留在王府。

    可她亦明白,耿歡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卻又忍不住揣想,倘若她的孩兒活了下來,是否會長成如耿歡這般?

    抱著這般念想,她想留在王府照顧耿歡,于是她前去求見誠王妃,不怕被看作一個瘋子,將自己的遭遇毫無隱瞞的告訴了誠王妃。

    誠王妃听罷,久久不能回神。然而,誠王妃到底不是尋常女子,她出身名門,詩書滿腹,父親又是安國公,自幼便見多識廣。

    誠王妃托人前去請教皇京里某位因年事已高,又因事主有功,得獲老太妃恩準,帶著豐厚頤養金出宮的老嬤嬤,透過那位老嬤嬤的嘴,證實了十多年前確實有莫才人這個人。

    不僅如此,誠王妃更照她的陳述,找著了莫瑤然的祖家,確認了世上真有此人活過,層層對證之下,誠王妃終是信了她。

    同樣為人母,孩兒又有著極為相似的遭遇,她與誠王妃惺惺相惜,並且靠著她對膳食這方面的專才,此後便留在王府里照料耿歡的飲食。

    日久見人心,見她是真心實意對耿歡好,誠王妃便動了把她留在耿歡身邊的念頭,加上前世那一遭,她對男女情愛之事早已心如止水,不再抱有任何盼望,因此當誠王妃提出由她嫁給耿歡,與誠王府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時,她欣然答允。

    反正,耿歡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媳婦兒與玩伴的分別,兩人成親之後,雖是同床共寢,卻不曾有過肌膚之親。

    原以為,這樣平靜安好的日子,在誠王府的庇蔭之下,能夠這麼走下去,一輩子平順,無憂無慮。

    豈料,正因為耿歡的傻憨天真,竟使他淪為朝堂上政治角力的一顆棋,而她這個死過一遭,好不容易離開那座惡夢宮殿的局外人,竟然又重回皇宮。

    昏暗的寢殿里,一道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錦榻旁。

    冉碧心驀然驚醒,翻身坐起,正好看見那道人影,當即瞪大了水眸,卻沒有放嗓大叫。

    她一向能忍,痛能忍,懼怕能忍,委屈能忍,于她而言,這世上要忍的太多,不能忍,那便活不成。

    繆容青舉高手里的燭台,照亮了自個兒那張白玉俊顏,亦照亮了眼中那抹陰郁。

    冉碧心這才緩過神,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

    「爾怎麼來了?」她低聲問道,就怕驚動殿外的宮人。

    繆容青未答,只是沉沉地凝視著她,面色異常凝重。

    她心下一緊,「莫不是耿歡他……」

    「他沒事。」沉啞的聲嗓在安靜的寢殿里響起。

    她蹙起秀眉,看出他心情沉重,便掀被下榻,接過他手中的燭台,擱至一旁的香幾,順道將房里另幾盞宮燈點亮。

    點好燈轉過身,她才發覺他右手纏著錦帕,隱約可見幾滴血痕。

    「爾的手……」

    話未竟,他忽然朝自己走來,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她一窒,正欲掙扎,頂上卻傳來他嘶啞的命令︰「別動!就這麼靜靜的讓我抱一會兒。」

    「……繆容青,你究竟怎麼了?」她不安地問道。

    從未見過他這般,好似天塌下來一樣,俊朗的眉宇蒙上一層陰霾,眼中的自信狂妄似被削去一角,顯得那樣沉郁。

    「是我對不住你。」他近乎啞著嗓地吐語。

    「爾幾時對不住我了?」她茫然失笑,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句︰「是不是因為誠王府的事?」

    真是奇了怪了,他這樣一個面對指控還能坦蕩蕩,大方承認亦不覺害臊的奸佞,居然會對她心懷愧疚?

    「與誠王府無關。」

    繆容青只給了這麼一句,其余的,不願亦不能再說。

    他從沒想過,他的野心,他的陰謀,在這條復仇路上,犧牲過的人之中,竟然有她。

    包想不到,她竟會「重生」為另一個人,進而來到他面前,動搖他的心神。

    清楚莫瑤然究竟都遭遇了什麼事之後,過去他所不解的,所懷疑的那些事,終于真相大白。

    她對繆縈的恨意,對這宮中的熟悉,對七皇子的事之所以如此了解,原來,全都出自有因。

    「……你抱疼我了。」伏在他胸懷里的人兒,略微尷尬地揚嗓。

    收緊的鐵臂聞聲才稍稍放松,卻依然不肯放開她。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抱了一會兒,直到冉碧心發覺這男人的身軀不再那樣僵硬,才小心翼翼地試著推開他。

    豈料,縴手正欲推挪,那男人已俯下身,吻住了她。

    賓燙的唇舌,如暗夜中的火苗,竄進了嘴里,她被燙著了舌尖,頭暈目眩的閉起眼,不敢細看他孟浪索吻的表情。

    因為太美,太野,太狂。

    這樣的繆容青,不知會教世間多少女子為他瘋狂?

    驀地,她腦中掠過了前兩日在承德宮的情景——

    合該是熄燈時分,承德宮里卻是盞盞宮燈大亮。

    自從誠王妃與太夫人雙雙辭世後,耿歡便夜夜難眠,總要留著寢殿里所有的宮燈,才肯入睡。

    上回鬧出逃宮那樣的大事後,在繆縈從中阻撓下,耿歡終究沒能出宮去給娘親與祖母捻香祭奠。

    至于她,雖在繆容青的力保下,並未受到任何責罰,卻也被繆縈下了旨,拘禁于儀元宮兩個月。

    在太後旨令頒布下來前,冉碧心早從繆容青那兒得知這消息,

    便趕在聖旨降下前,不顧恐又會觸怒繆縈的危險,來到承德宮見耿歡。

    她陪著悶悶不樂的耿歡聊了一會兒,多半是聊及過去在誠王府的趣事,以及誠王妃與太夫人曾經說過的話,藉此勉勸他,莫要辜負了親人的期望。

    唯有活下去,方有逃離此地的希望。

    「阿碧,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回到過去的日子嗎?」

    哄著耿歡睡下之際,耿歡躺在明黃色的繡龍錦榻里,拉住她的手,那雙單純的細長鳳眼,竟透著一抹他不應該有,亦不可能懂的悲哀。

    冉碧心怔住,心中一緊,反手握緊他發冷的掌心。

    「陛下,日子是一天天的往下過,一旦過了,便不可能再回去,所以我們人只能往前看,不能頻頻回頭,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雹歡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臉似懂非懂,良久才閉起眼,緊握著她的手睡去。

    她坐在榻邊的繡墩上,看著在睡夢中依然不安穩,眉眼間凝結著憂愁的耿歡。

    「啟稟賢妃娘娘,皇後娘娘駕到。」寢殿門口傳來太監的宣傳聲。

    冉碧心卻沒起身的意思,仍然動也不動的坐著。

    皇後元氏領著兩名貼身宮人進到寢殿,一見冉碧心坐在龍榻邊,先是微楞,隨後面上露出一抹嫌惡之色。

    「妾身見過皇後娘娘,娘娘金安。」冉碧心只是半側著身,淡淡地向元氏口頭行禮。

    元氏瞥了一眼耿歡緊握住她的手,只能將到口的指責吞回去。

    「賢妃不愧是賢妃,當真溫良賢淑,知道皇上近日身子不爽,還特地上承德宮相陪。」元氏口是心非的笑道。

    冉碧心沒搭話,只是眼神奇怪的看她一眼,元氏見著,面色隨即沉下來。

    「哼,怎麼說,本宮都是六宮之首,賢妃這般不理不睬,為免太過恃寵而驕!」

    「你我心知肚明,我們都算不得是真正的妃嬪。」

    在知道誠王府的事是由元氏之口,泄漏給耿歡知情,冉碧心對此人便再無一絲好感;盡管,沖著元氏是繆家表親這個身分,她便應當曉得,元氏與繆縈肯定是同種人,可尚未交手,總不好太過武斷,畢竟有些人待在那個位置上,不見得是出于本心,興許是被迫或出于無奈。

    然而,經過此次風波後,亦算是坐實了她對元氏的揣測,看來元氏當真是繆縈的同謀,亦是心甘情願的一顆棋。

    元氏眯起眼,凝瞪著總一派安之若素的冉碧心,對她的厭惡與妒意越發深濃。

    「冉碧心,你別這麼囂張,在這宮中,我才是正主兒,而你不過是靠著繆相才得以繼續苟活的落水狗!」

    听出元氏話中濃重的妒意,冉碧心一怔,隨即意會過來。

    「看來皇後對繆相大人上回極力護我一事,甚是看不過眼,可怎麼辦呢?我也不能拂了繆相大人的面子,更無法阻止他一心想力保我的心思。」

    元氏見她分明是當著自個兒的面炫耀,不由得妒紅了眼,一手怒指著她,大聲斥道︰「冉碧心,你算什麼東西?」

    就怕擾了耿歡的睡夢,冉碧心抽回手,站起身淡淡看了元氏一眼,隨後往寢殿門口走去。

    元氏一陣錯愕,氣急敗壞地尾隨追去,來到寢殿外的庭院里,正欲開口痛罵,卻見冉碧心忽焉一個轉身,氣定神閑的回視她。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你憑什麼用這種態度同我說話?」

    冉碧心存心要讓她不痛快,故意揚笑道︰「就憑繆容青喜歡我。」

    丙然,挑釁的話一落,就見元氏面色刷白,眼眶怒紅,貌似委屈又氣憤。

    「如若我沒猜錯的話,皇後娘娘對繆容青應當也……」冉碧心話故意只說一半。

    「你住口!」元氏心慌怒斥。

    畢竟眼下可是在宮中,這個不要臉的冉氏不怕丟人,不怕被傳成是偷人,可她會怕,她是皇後,一國之母,絕不能傳出這樣的流言蜚語!

    「冉碧心,你瘋了是不?你可是皇帝的妃子!」

    「娘娘不也是皇帝的正妻,大梁王朝的皇後嗎?」

    「我不像你,如此恬不知恥,公然勾引繆相,別以為沒人知道你那些把戲,你故意在繆相面前裝作溫柔賢淑的模樣,讓他為了你險些與太後反目,你分明是在挑撥太後與繆相的姊弟情誼!」

    呵,原來繆縈那伙人是這麼看她的,與從前沒什麼兩樣,坦白說她並不意外。

    冉碧心佯裝不在乎的笑了笑,抬起手輕輕撩開落在胸前的一束發絲,那姿態甚是高傲,絲毫不將元氏放在眼底。

    「即便如此,危急之際,繆容青仍是選擇護全我,而不是從了太後的命令。」

    「繆相對你不過是一時所迷,不可能一直坦護你!再說了,你人在後宮,後宮是我與太後所掌,要將區區一個小妃子弄走,那可是易如反掌。」

    見元氏開始語出威脅,冉碧心不驚不懼,只道︰「不錯,整座後宮是你與太後掌治,可天下卻將是繆容青的,甚至,興許不久之後,連那把龍椅也將成為他的,屆時,區區一個後宮,可不再是你們所擁。」

    「你——」

    「想必娘娘入宮之前,必定經過一番掙扎與考量,你想嫁的,應當不是憨傻如稚兒的皇上,而是另一位……」

    冉碧心點到為止,便又接著道︰「可娘娘為了榮華富貴,終究還是選擇入宮,由此可見,對娘娘來說,後位比兒女私情更重要,既是如此,娘娘應當不希望到手的後位,最終成為一場空吧?」

    元氏瞪著她,露出恨不得將她撕成兩半的凶殘眼神,退至後方的貼身宮人,听見冉碧心這一連串的話,全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神情。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冉賢妃居然膽敢當著皇後的面說出口,這話若是傳進了太後耳里……她這分明是仗恃著繆相的偏袒,方敢如此氣焰囂張!

    「皇後務必多加謹言慎行,莫要做出傷害皇上的事。」

    末了,冉碧心笑著扔下這句話,也沒行禮,轉身便離開承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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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熾亮的宮燈照耀下,寢殿里兩具身子緊緊相依,周遭靜得針落可聞。

    冉碧心低低嬌喘著,渾身乏力的靠在繆容青胸前,腦中仍想著那日在承德宮與元氏談話的經過。

    「你在想什麼?」一只大手輕輕頂高她的下巴。

    「我在想皇後。」她據實答復。

    繆容青眉頭微擰,湛亮的黑眸顯露一絲不解。

    「那日我在承德宮踫見元氏……這事,你應當也曉得?」

    這座偌大宮殿早已屬于繆家人,處處是他們姊弟倆的眼線,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繆容青墨眉一挑,嘴角淺淺上揚,莞爾地道︰「倘若宮人回報無誤,又沒有加油添醋的話,好似是你對皇後威脅了一番,且還是打著我的名義。」

    「是打著你的名義沒錯。」她面上沒有絲毫赧意。「既然她有膽去害歡兒,我便有膽當面威脅她。」

    他好笑地反問︰「你憑什麼認為,我能一直坦護你,成為你在宮中橫行無阻的靠山?」

    當他從宮人口中听見她間接承認兩人的關系,甚至以此關系威嚇元氏,當下不僅沒動怒,反是覺得有趣,亦明白她這層用心。

    她巴不得他離得遠遠的,絕無可能真打算拿他當靠山,她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嚇唬元氏。

    她亦笑,「我不認為你會當我的靠山,我只是順她們的心思,讓她們認為我倆真有點什麼,這樣一來,我說的話才有些分量。」

    見她一臉灑脫,又想起自她進宮以來,她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隨意得罪繆縈的模樣,繆容青面上的笑容漸淡。

    「你又憑什麼以為,我不會成為你的靠山?」

    「最你是繆家人。」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繆家人又如何?繆家人便要不起你?」他面色淡然,不見怒意。

    「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殺掉耿歡,自己坐上龍椅,然而,我是這世上唯一希望耿歡活下來的人,所以……」

    繆容青眸光灼灼的打斷她,「你希望活下來的不是耿歡,而是莫瑤然生下的那個孩子。」

    冉碧心明顯一窒,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他……他是如何得知莫瑤然?又是如何得知那個孩子……那日,他當真信了她?!

    尚未緩過震驚心神,繆容青猛然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扯進自己懷里,俊美的面龐低俯,直勾勾地望進她眸心。

    「關于莫瑤然的總總,還有是如何變成眼前的冉碧心,這些我一概都不問,就只想問一句,當初莫瑤然去給靈帝侍寢,可是出于心甘情願?」

    那雙黑眸里似燒著兩簇烈焰,是惱怒,是不甘,更有著太多冉碧心無法讀透的復雜情緒,致使她驚詫得無法言語。

    「莫瑤然對靈帝……可有一絲一毫的情意?」

    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隨著這話吐出而收緊,緊得幾乎擰疼了她。

    而後,她總算讀懂了——原來,他這是在忌妒呢。

    不知怎地,她竟然想笑,且心口泛起微酸微甜的奇妙滋味。

    只因她很清楚,他若是在為她「前生」吃味兒,那麼,他心底應當是真的在乎她。

    「你說話。」他難得這般沉不住氣,情緒甚是浮躁。

    「我只想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若真想計較,怕是沒完沒了。」她笑道。

    可這不是繆容青要的答案,他眉頭深皺,氣惱之至,聲嗓更沉,更急躁地追問︰「冉碧心,我不想听這些,你給我老實點,認真回答!」

    她斂起嘴上的笑,眉尖凝上一束淡淡的悲,盡管前生一切早已如煙,可眼下換了另一個皮囊談及前一世,仍是不免感慨萬千。

    她輕聲道︰「如若你真要問,問當年的莫瑤然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去侍寢,那我可以告訴你,莫瑤然誠惶誠恐,不願亦不想,哪怕當年靈帝英俊非凡,莫瑤然都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待到合同約滿時,領著安家費出宮,開間食肆,了此殘生。」

    繆容青眼中的陰沉漸淡,僵硬的俊顏這才有了表情。

    「這樣說來,莫瑤然會被靈帝看上,純粹是場意外?」

    「是一場汞哀的意外。」她苦笑。

    「那,莫瑤然與齊王那一段,又是怎麼回事?」他緊迫盯人的接著問。

    她赫然失笑,「敢問大人,這是打算來我這兒升堂審案了?」

    「我問起的這些人,全已作古,能審什麼案?我想知道的,無非是莫瑤然究竟愛的是誰。」他目光沉沉的直視著她。

    她怔住,在他深邃的凝視中,心口似被一把火煨暖,發燙。

    她仔細地端詳起這個男人,覺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他。

    明明是密謀篡位的大奸臣,卻一邊做著鏟除朝中惡臣的事;明明是太後胞弟,應該向著自家人,卻為了護她,險些與至親反目。

    明明能夠納娶天下絕色,偏偏喜愛上她這個背負前生悲慘遭遇,貌不驚人,才不全的平庸女子。

    繆容青啊繆容青,你究竟是怎麼樣的男人?

    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她抬高了縴手,指尖順著深鐫的輪廓,撫過那張年輕俊麗的面龐。

    而他正低垂眉睫,眸光諱深地等待著她的答復。

    「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她淺淺一笑,那笑,宛若花瓣初綻,淡雅甚美。

    他伸手握住撫過剛毅下顎的那只縴手,拉至心口處,深深攥緊。

    「莫瑤然那一世,除了爹娘與死去的孩兒,當真沒愛過任何人。」她不疾不徐地吐嗓,眼底的豁達分明與這具皮囊的年紀不相符。

    那是經歷過風浪,遭遇過生死劫,大徹大悟之後,方會有的灑脫。

    對,當初便是她眉眼間的這抹灑脫,以及異常謹慎的神情,引來他的留心。

    「莫瑤然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霉運,先是被靈帝看上,後來一次宮宴上,意外與齊王聊了幾句,就這麼被惦記上……知道莫瑤然無法適應當妃嬪的日子,齊王竟異想天開,想找機會帶她出宮……齊王也是一片心意,只可惜,莫瑤然不知好歹,終究沒能愛上他。」

    「齊王生性風流,幸虧莫瑤然沒听信他那些瘋話。」繆容青不以為然的嗤道。

    她一怔,「齊王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逝,听你那樣的口吻,倒像是曾與他相處過?」

    他未答,兀自言道︰「莫瑤然死得如此淒涼,可有想過向殺她之人報仇?」

    他這是在擔心她會想對付繆縈嗎?驀地,思及他身分,冉碧心的心竟有些不痛快了。

    是了,他是害死她前生的仇人胞弟,本應該敬而遠之,可看看眼下兩人抱在一塊兒的情景,這……這算什麼?

    忽焉,冉碧心覺著自己的前世與今生,都有些荒謬,教人啼笑皆非。

    「繆容青,你听好了,莫瑤然雖然死在繆縈手下,盡管因為喪子之痛,恨透了繆縈,但今世的冉碧心只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只想躲開這座皇宮,別與任何人有牽扯,冉碧心沒想過要報仇。」

    聞言,繆容青緊繃的面色未見舒緩,反是目光陰沉沉地,似乎不怎麼認同她這席話。

    「你是怕我懷有復仇之心,想藉由你去對付繆縈嗎?」見他這般,她不禁笑問。

    「不是。」他毫不猶豫的反駁。

    她釋然一笑,「我知道,你終究是繆家人,是她的胞弟,這麼多年來,你是在她的庇護下,一路走到這兒,哪怕她心腸再狠、手段再毒,依然改變不了姊弟同心的事實。」

    繆縈與繆容青同心,為的是皇權,以及繆氏日後的百年基業,哪怕兩人心生嫌隙,抑或意見相左,可只要觸及帝位一事,姊弟倆必定是同心合作。

    听了這席話,繆容青未多加反駁,只是定定的看著她片刻,隨後牽起她的手往寢殿外直直走去。

    「爾要帶我去哪兒?」冉碧心眼露迷惘。

    「隨我來,你便知道。」繆容青頭也不回,只淡淡扔下這麼一句。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來慶和宮,可每回走進這兒,冉碧心免不了想起前生听過老宮人們不斷掛在嘴邊,那關于天人下凡般的七皇子。

    那樣厲害的人物,那般好的男子,就這麼英年早逝,實在教人惋惜。

    倘若當年七皇子未遭毒殺,今日的大梁,興許會是另一番局面。

    繆容青牽著她的手來到與寢殿相連的後院,院里有修整過的花園,園里栽滿了各色牡丹,像征富貴之貌。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察覺繆容青又牽著她往更深處走去,她雖然不怕,但難掩好奇心。

    繆容青兀自往前走,未答,走了一段後,撥開爬牆而下的一幕紫藤花,一道掩藏于後的月洞門豁然開朗。

    冉碧心怔住。「這……這里竟然還有道門?」

    繆容青側過身,對她揚唇一笑,月色之下,那笑,如俊美妖魅,蠱惑人心。

    她被迷住一般,只能順從地被他牽進月洞門內,跨進了另一座別有洞天的小庭院。

    只可惜,這座庭院長年失修,疏于整理,早已荒廢,亭子里爬滿了蔓草,花圃亦已干枯,只依稀能看出格局設計得甚好,倘若照顧得當,應該是至美之境。

    繆容青松開了她的手,來到花圃角落,蹲下身搬開一塊特別光滑的青石。

    她好奇地湊近,看見他徒手撥開泥土,從土里挖出了一個黃花梨瓖白銅衣箱。

    衣箱沒上鎖,他輕輕推動箱蓋,蓋子往後掀開,原以為里頭放的是什麼特殊寶物,不想,當他取出衣箱里那件物事,她當即楞住。

    竟是一只漂亮的紙鳶。

    當她再仔細查看,才發現那不是紙鳶,而是「紙鳳」才對。

    上頭描繪的分明不是鳶鳥,而是一只火紅色的鳳凰,繪得栩栩如生,眼神十分靈動,最特別的是,紙鳳上頭當真縫上了紅色羽毛,更點綴著珍珠與瑪瑙,顯見這是一只相當華貴的紙鳶,不是尋常人家能玩得起的。

    「曾經,我向那人許諾過,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大梁的皇後,這紙鳶是我親手繪上的,藉此為證,絕不辜負。」

    月光下,繆容青的面容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好似兩種面孔,教人看不清究竟哪張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且,他說這些話時,神情透著一絲歷經萬劫之後的深沉,仿佛已洞悉世間至美與至丑的事物,竟教她覺得心疼。

    「繆容青……」

    「你听好了,我曾經那樣深深愛過一個女子,可她背叛了我,所以我將這只紙鳶埋了,等同將曾許下的諾言埋葬,不許自己再想起。」

    他竟然有過心愛之人?冉碧心心下暗詫,繆容青是何許人也,

    他若有喜愛的女子,那不僅僅是他自個兒的事,怕是整個繆家都會跟著鬧騰起來。

    可為何,她從未听說過這等事?再者,他挖出的衣箱,以及這只塵封已久的紙鳶,看起來都頗有年歲……不似這幾年才埋下的。

    莫名地,冉碧心看著此時面前的繆容青,她竟升起一股濃濃的陌生感。

    「我曾以為,從今往後不會再為哪個女子動情,更不會再讓這只紙鳶重見天日,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話果真不能說得太早。」

    嘴角一揚,繆容青垂眸凝睞她,並將手里的紙鳶遞過去。

    她怔住,好片刻不能動彈。

    「冉碧心,你打算拒絕我嗎?」他不急不躁,執著紙鳶的大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等著她接過。

    「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她半是心慌半是迷惘的望著他。

    「我這是在下聘。」他嘴角揚得更高,俊朗眉眼難得抹上一絲柔情。

    「下聘?」有這麼個下聘法?單單靠一只舊紙鳶?

    他微微一笑,姿態甚為狂狷,可這樣的神情卻極其合適出現在那張面龐上。

    他嗓音朗朗,擲地有聲地道︰「冉碧心,我向你許誓,待到我登上帝位那日,便會以皇後之位聘你為妻!」

    她一窒,心口翻騰如浪,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下一刻,她轉身便走,徒留下無比震愕的繆容青。

    「站住!」

    听見身後傳來氣惱至極的喝止,冉碧心腳下一頓,難得听話的停在原地,看著繆容青繞到面前,眸子直冒怒火的瞪著她。

    他很少這般大動肝火,更沒見過他這般氣急敗壞的受挫模樣……驀地,冉碧心噗哧一聲,竟捂唇笑了出來。

    繆容青沒想過她竟還有心情笑,當下俊臉可難看了,又黑又綠,僵硬得像塊石雕,炯亮有神的黑眸直竄火苗。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冷質問。

    「我不想當皇後的意思。」她邊笑邊回道。

    「不許笑!」他氣壞了,哪有一個女子會在這種時刻,莫名其妙笑個不停!

    「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尊貴的繆相大人吃癟,不趁此機會取笑一番,下回可就沒機會。」

    見她一個勁兒的止不住笑,繆容青已不知該怒還該笑,依他這樣的身分地位,他敢妄言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會如她這般不識相,竟然甩身就走!

    「冉碧心!」繆容青難得失去平素的優雅從容,氣得臉黑下顎抽緊。

    豈料,一只縴手無預警的抽過他手中的紙鳶。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便暫時先收下吧。」她垂下長睫,眼角猶然懸淚,貌似就著月光仔細端詳手里的紙鳶。

    然而心細如他,自然沒漏掉她泛紅的眼眶與鼻頭,以及捏著紙鳶、隱隱顫抖的縴手。

    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方才她為何會掉頭走開。

    是出于恐懼吧?莫瑤然慘死于宮中,她已怕透了這座只帶給她惡夢的皇宮,方會當下做出那樣的反應吧?

    想起莫瑤然的死,繆容青胸中一緊,隨即伸出雙臂將她圈擁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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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突然被抱了個滿懷,冉碧心眼眶泛淚,嘴里猶笑,就這麼靜靜的靠在他胸膛里,垂下眼眸,望著手邊那只鳳凰紙鳶,仍有些難以置信。

    ……她真能相信他嗎?他可是大梁奸臣啊!更是繆縈的胞弟,她與耿歡,將來是死是活,全掌握于他手中,她怎能戀上這個奸佞……

    可偏偏,前生未曾為誰動搖過的芳心,除去耿歡,未曾為誰掛懷的擔憂,全在他身上發生了。

    方才,她因為前生慘死的恐懼,以及極其不願面對自己愛上此人的事實,亟欲逃避,方會下意識轉過身想走。

    「你听好,這只紙鳶便是我們之間的信物,總有一日,你將會是大梁皇後。」

    她不作聲,就只是靜靜的靠在他懷中。

    出于心底那份愧恨,繆容青不願亦不敢逼她回應,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掛滿淚痕的臉頰,萬分溫存的吻住她。

    繆容青,我若信了你,會不會後悔?這句話,始終梗在冉碧心的喉頭出不來。

    這日,用過早膳之後,冉碧心坐在寢殿的外廳里,若有所思的想著事兒,手邊擺弄著先前做好的紙影人。那只七皇子的紙影人。

    「鈴蘭。」她抬起頭沖著門外喚了一聲。

    守在門外的鈴蘭推門而入,恭謹的站在門邊,等候主子差遣。

    「你去找找後宮里那些老資歷的嬤嬤與太監,看誰過去曾經伺候過七皇子,若有,便帶來儀元宮,本宮有話問他們。」

    「奴婢遵命。」

    鈴蘭福身退下時,正巧,春蘭步入小廳,上前稟告,「娘娘,皇上來了。」

    冉碧心驚詫地放下紙影人。「陛下?」

    自從繆縈下令將她拘禁在儀元宮後,約莫有半個多月沒見著耿歡,更無從得知他的近況,只能透過繆容青,旁敲側擊的知道他好不好。

    繆容青的口風甚緊,饒是她再如何想方設法套話,總是得到一句「皇帝甚好」的敷衍回復。他不願透露,她亦無從逼問起,只得安慰自己,無論如何,耿歡都是名義上的大梁皇帝,繆縈等人再怎樣也不能餓著他「冷著他,甚至是傷著他,至多是委屈了他罷了。

    冉碧心又喜又憂,連忙起身前去正殿。

    進到正殿,就見耿歡仍穿著朝服,坐在紅木夔紋寶座上,吃著宮人送上的點心,稚氣未脫的清秀臉龐看上去清減不少。

    「妾身見過陛下,陛下萬安。」冉碧心款款行至,行了個君臣之禮。

    「賢妃請起。」一反常態,耿歡安坐在寶座上,十分沉穩的做了個手勢。

    冉碧心心下暗詫,礙于殿外有承德宮的隨行太監守著,她只得忍下,起身笑了笑,來到寶座另一側落坐。

    「許久不見陛下,陛下似乎瘦了。」冉碧心含笑的端詳耿歡。

    雹歡亦笑,卻不似先前那樣,每每見著面,便激動歡喜。

    「近日朝務繁忙,朕沒能撥空過來儀元宮,賢妃可有好好照顧自己?」

    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眼前這個耿歡竟用著無比沉穩的態度,說著那些咬文皭字的官腔。

    冉碧心怔在那兒,一時竟接不了話。

    雹歡仿佛沒看見她的怔楞,兀自幫她斟了杯茶,道︰「賢妃近日被拘禁,想必心情甚是苦悶,朕想帶賢妃上御花園走走。」

    雹歡這是打算支開宮人太監,與她私下單獨談話?

    思及此,冉碧心自然不可能拒絕,只淡淡瞥了一眼殿門外的太監,隨即若無其事的應允,「妾身謝過陛下。」

    兩頂鳳輦一前一後出了儀元宮,被抬進了離承德宮較近的一處花園,下了轎輦,太監們簇擁而上,卻讓耿歡給屏退了。

    盡管太監面有豫色,可礙于耿歡的身分,仍是不得不退守一旁,用眼楮死死地盯住兩人。

    冉碧心隨耿歡閑走了一段,直至與那些繆縈的眼線拉開了段距離,她才稍作松懈,面上佯裝在談風說雨,微笑地啟嗓。

    「歡兒,近來可好?」

    雹歡沒停步,兀自往前走,望著園中花草的目光,一如從前單純清澈,卻有股冉碧心說不透的古怪。

    「歡兒?」見他久久未答復,冉碧心不禁停下腳步。

    雹歡先是旁若無人的持續往前走,而後遲鈍地發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跟著,這才停步轉過身。

    「歡兒,你還好嗎?」冉碧心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雹歡綻了抹笑,似是想讓她安心,可見著這抹笑,她心底的不安沒能打住,反而越發濃厚。

    「朕再好不過了。」耿歡走回她面前,猶然帶著微笑。

    「歡兒……」

    「阿碧,朕想離開這里。」

    這突如其來的告知,教冉碧心震驚不已,遲遲發不出話來。

    雹歡兀自說道︰「前兩日晉王來見過朕,是在一旁沒有太監盯著的時候見上的,晉王問朕想不想離開皇宮,他能幫朕逃離這里。」

    冉碧心聞言一楞,隨即脫口駁道︰「萬萬不可!」

    雹歡似也不意外她會有此反應,相當平靜的道︰「阿碧莫慌,朕信得過晉王。」

    「過去晉王雖然與誠王交情甚篤,可如今朝中里外全是繆氏的人,即便晉王真有把握幫歡兒,亦不見得真能成事。」

    「朕知道阿碧想說什麼,但是朕信得過晉王,也已經答應晉王。」

    這是耿歡頭一回態度如此強硬的打斷她,冉碧心不禁深深楞住。

    只見耿歡用著無比堅定的眼神,再三強調︰「晉王十分坦白,當著朕的面說他想要皇位,因此希望朕可以脫離太後與繆相的掌控,而他會盡全力護朕安全出宮。」

    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冉碧心無法靜下心思索個中利害關系,只是揪緊一顆心擔憂著耿歡。

    「阿碧,你會幫我吧?」這一次,耿歡改掉了自稱詞,且還用著如同過去那般孩子氣的撒嬌語氣。

    冉碧心不敢貿然答應,只能緊蹙秀眉,咬緊下唇。

    雹歡拉起她的雙手,就如同過去在誠王府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樣,天真稚氣的搖動她雙手,耍賴地央求道︰「阿碧,我真的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座可怕的皇宮了,你幫幫我吧!涪碧,你最疼我了,你不會希望看見我跟娘親一樣的下場……」

    聞言,冉碧心一窒,想回絕的話硬生生噎在喉頭。

    「阿碧,我不想跟娘親和祖母一樣。」耿歡紅了眼眶,啞著嗓哽咽道。

    「……好,我們就相信晉王一次,一起來想法子逃出這里。」

    餅去晉王與誠王往來密切,兄弟情誼甚深,應當信得過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碧最疼我了!」

    雹歡紅著眼綻露笑容,緊緊握住她的手,嘴里不斷喜嚷著。

    冉碧心忍住亟欲奪眶的淚,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歡兒莫怕,阿碧就跟以前一樣,會守護歡兒,我們一起出宮,一起去給誠王妃與太夫人祭奠,一起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嗯!我相信阿碧,阿碧一向說到做到,娘親跟祖母說過,我什麼人的話都不能听,就只能听阿碧的。」

    「好,咱們先說好,不論晉王向你保證過什麼,你都先听我的,再听他的,絕對不能擅作主張,知道不?」

    「我知道,都听阿碧的!」

    冉碧心瞥了一眼不遠處努力豎長耳朵,並且睜大了雙眼盯梢的太監,隨後拉起耿歡的手往前走,假意指著身旁兩側開得正盛的綠萼花,有說有笑,漫步賞花。

    「歡兒且說說看,晉王的計策是怎麼打算的?」

    「近來太後夢魘不斷,祥寧宮的宮人們都嚷著是有不干淨的東西,太後有意從神霄宮找道士進宮做法事……晉王私下與神霄宮來往密切,與那些道士甚是相熟,屆時太後若召神霄宮道士入宮做法事,晉王會幫著打點,讓我一塊兒打扮成道士,等法事結束後便一塊兒出宮。」

    冉碧心輕蹙眉頭,道︰「可承德宮全是太後的眼線,你如何能假扮成道士?又如何瞞過那些眼線,混在那些道士之中一塊兒出宮?」

    雹歡不以為意的回道︰「這些事阿碧不必擔憂,晉王說了,他自會打點一切。」

    「歡兒當真信得過晉王?」冉碧心依然放心不下。

    「我與晉王私下會晤多次,他要皇位,而我要的不過是活著出宮,並不會擾了他的路,再說,我甘願將皇袍與玉璽親手交給他,他沒有道理不幫我。」

    「不行,這事,我得再想想。」冉碧心向來謹慎小心,不敢輕信片面之詞。

    「阿碧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晉王嗎?」

    「我是信不過宮中的一切。」

    「那麼,阿碧便信得過繆容青嗎?」耿歡有些苦悶的問道。

    冉碧心一嘻,「歡兒怎會提起他……」

    「我無意間听見宮人在說阿碧與繆相的事,他們說繆相喜愛阿碧,想把阿碧搶過去,阿碧是不是也喜愛繆相?」

    雹歡自然不曉得成人間的男歡女愛,他認定的喜愛,便是屬于玩伴之間的那種喜愛,因此听見宮人這些話,肯定是誤會成繆容青想把她搶過去當玩伴。

    「歡兒莫要听那些宮人說三道四,我與繆相不過是有些交情罷了,別忘了,繆相可是太後的胞弟,即便他真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他。」

    這席話說來有些心虛,可為了安撫孩子氣的耿歡,冉碧心不得不撒點小謊。

    是,她撒了謊。盡管,她很清楚繆容青與繆縈是密不可分的,可她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阿碧真的不喜歡繆相?」耿歡似是相當歡喜的笑了出來。

    「那當然。」冉碧心亦笑。

    「不過,做法事那晚,晉王就怕繆相若是在場,恐會讓我們的計畫亂了套,所以晉王讓我向阿碧提及,希望那晚阿碧能拖住繆相,別讓繆相上祥寧宮攪局。」

    想不到晉王竟連繆容青也算計進去,冉碧心心下不免有些驚詫。

    看來,晉王是真鐵了心想奪權,說不準還想趁這個機會扳倒繆縈,畢竟繆氏奪了耿氏江山,做為耿氏子弟,晉王過去表現雖不起眼,亦不受先皇重視,可想必難忍這口怨氣。

    雹歡怎麼說也是耿氏之後,面對眼前這局勢,怎樣都不該傷及自家人,看來或許真能信得過晉王一回。

    思及此,冉碧心這才稍卸戒心,承諾道︰「好,假使晉王真有意幫歡兒,那麼我自然舍命相陪,絕無可能棄歡兒不顧。只是,屆時歡兒若真出了宮,在宮外可有人照應?」

    雹歡猛點著頭,「阿碧莫要擔心,這些事晉王都已張羅好,肯定不會有疏漏。」

    冉碧心仍是有些不安,道︰「不知晉王會否有變卦,歡兒務必要多加小心。」

    雹歡握住了她的手,笑得那般開心,道︰「有阿碧幫著我,祖母與娘親在天上庇佑著我,一切都會順利的。」

    望著耿歡仿佛回到誠王府那段日子般,笑得這般無憂無慮,她鼻頭忍不住一酸,反手攥緊了他的手。

    「歡兒,你且先離宮,我保證,我努力想法子出宮去找你。」

    「真的嗎?」耿歡欣喜若狂。

    「我向誠王妃許過承諾,必定會好好照顧你,你若出了宮,我又何必再待在宮里?歡兒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對呀,我怎麼都忘了,阿碧可是我的妻子!」耿歡天真的笑道。

    冉碧心摸摸他的臉,想起自己那個早已死去的孩兒,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阿碧哭了?」耿歡低聲訝喊。

    「沒有。」冉碧心輕輕搖了搖螓首。

    「阿碧是在擔心歡兒嗎?」耿歡一反常態,竟反過來安慰她,「歡兒已經不是昔日的歡兒了,不需要阿碧時時跟在身邊耳提面命。」

    今日的耿歡確實與往常不一樣……冉碧心望著眼前的耿歡,竟有些覺著陌生。

    仿佛看出她眼中的迷惑,耿歡突然扯了扯她的手,孩子氣的撒

    嬌道︰「啊,我好想念阿碧包的,再配上一碗大羹湯,不知該有多麼好。」

    冉碧心笑了笑,「我們回承德宮,我幫歡兒包上滿滿一盤的,再煮上一碗大羹湯,再給你弄上一盤炒蟹。」

    「阿碧最好了。」耿歡咧開一個大大的燦笑,襯著那一身刺眼的明黃色龍袍,滿臉的天真無邪,孩子般的神態,實在突兀。

    冉碧心心下暗暗疼著,為這個孩子感到不值,可惜世事總弄人,教人無奈又可嘆。

    「走吧,咱們回去吧。」冉碧心松開了他的手,往旁邊退了一小步,頷首福身做出恭請的姿態。

    見此景,耿歡笑容漸失,轉過身,睞了遠處一臉戒慎的太監,眼神又是一黯。

    「……阿碧,我真懷念過去在誠王府的日子。」

    听見耿歡悶悶不樂的聲嗓,冉碧心詫異地抬起眼,可只看見他挺直的背影。

    正欲提嗓,耿歡已邁開大步往前走,並未回首,她只能將未脫口的話咽回,重整神情,做足了一個妃嬪該有的儀態。

    只可惜,她走在耿歡身後,始終沒能看清那時他眼中深濃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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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儀元宮的小廚房里,只見冉碧心挽高袖口,圍上裙兜,站在爐灶前,細心地切洗食材,手勢嫻熟地下鍋翻炒,春蘭與鈴蘭在一旁打下手,幫著下料與遞盤。

    不久後,偏殿花廳里的烏木膳桌上,擺滿了各式吃食,大多是坊間常見的菜,少見宮廷御膳的菜式。

    「肉油餅,水滑面,蟹黃饅頭,羊肉兜子,酸餡兒包子,五珍膾……」

    春蘭一邊端菜上桌,一邊細數條列著菜式。

    尚未數完,轉身就見鈴蘭又捧著一道先前冉碧心釀制的棗圈上桌。

    「娘娘這是……打算宴請什麼人?」

    春蘭一進小廚房,卻見冉碧心正麻利地撈起剛煮好的乳糖圓子,擱進甜湯里,實在按捺不住廣問出了口。

    冉碧心將盛好的乳糖圓子放上托盤,再遞給了春蘭,這才大功告成的拿起手巾擦拭雙手。

    「你讓安榮前去慶和宮,就說是本宮準備宴請繆相。」

    春蘭驚詫,「今晚?可……」

    娘娘應當也听說了,今晚祥寧宮請了一班道士進宮做驅邪祈福的法事,繆相人在宮中,自然也會前往祥寧宮協同一道兒辦法事。

    「就說本宮非要他上儀元宮一趟不可。」看出春蘭的猶豫,冉碧心加重語氣吩咐道。

    少見冉碧心態度這般強硬,春蘭不敢再有異議,轉身出去找來了安榮,將冉碧心交代的話一字不漏轉達。

    安榮雖然同樣面有難色,但伺候冉碧心已有一段時日,豈會不知她的性子,幾時听過她主動前去相請繆相,這可是第一次,想必自有她的理。

    不敢有絲毫怠慢與疏失,安榮領了令便即刻前往慶和宮。

    到了慶和宮,外頭伺候的太監原是趾高氣昂,見著安榮卻是稍作收斂,態度甚是親和的上前相迎。

    「給王公公請安。」安榮輩分較低,躬身作揖的寒暄起來。

    繆相是皇太後的胞弟,又長居宮中,慶和宮里當差的宮人們可都不馬虎,多是老資歷的太監宮女,生怕伺候得不妥貼,讓繆相住得不舒暢。

    「儀元宮那兒沒什麼事吧?」王公公笑笑地問道。

    「承蒙公公的關照,儀元宮那兒甚好。咱家主子是讓小的過來,請王公公代為通傳一聲,賢妃娘娘在儀元宮擺宴,想宴請繆相大人。」

    王公公皺眉。「罷宴?今晚?莫非賢妃娘娘沒听說祥寧宮的事?」

    安榮故作不知情的訝問︰「敢問公公,祥寧宮有什麼事?」

    召道士入宮驅邪祈福這等事,雖然不是什麼壞事,可畢竟涉及鬼神之說,加之宮中自來便流傳著各式各樣的謠傳,就怕這事若是傳得太過,恐會影響宮中人心,因此祥寧宮那頭自然是盡量低調。

    上頭要下面的人低調,哪怕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眾人還是得裝聾作啞,假作毫不知情,方是宮中生存之道。

    雖不知安榮是真不知,抑或假不知,王公公自然曉得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這條理。

    「沒什麼。」王公公笑道︰「爾且等著,我這就前去向繆相大人通傳。」

    「有勞公公了。」安榮拱手一鞠躬。

    等了片刻,仍是不見人出來,安榮漸感不安,面上出了虛汗,時不時抬眼覷向宮門內。

    幸虧過了一會兒,就見王公公去而復返,面上掛著笑容。

    「久候了。方才大人在批折,我也不敢上前打擾,一直等到大人批完折才敢通傳。」

    太後垂簾听政,繆相偕同治朝,這在宮中已是公開的事實。

    「那大人的意思是……」安榮虛笑著問道。

    「大人發話下來,說一會兒先上儀元宮謁見賢妃娘娘,然後再去祥寧宮給太後請安。」

    「好咧!謝謝王公公。」一邊道謝,安榮一邊從袖子夾層里取出一個錦囊,湊上前塞進王公公手里。

    王公公笑著,沒說話,大大方方的收下。

    安榮連連道謝數聲,轉身回返儀元宮。

    儀元宮里,冉碧心已換上一套素緞粉色交領襦裙,外罩一件荷花白繡紫花半臂,搭著一條輕紗披帛,烏梳了個墮馬髻,簪上素雅的金絲珠花,面上畫著嬌媚妝容,有別于平日素淡的裝扮。

    她坐在偏殿的花廳里,縴手捧著鎏金酒壺,一旁擱著兩只勸酒杯,耐心等待著那人到來。

    「娘娘,繆相大人來了。」鈴蘭小碎步進來稟告。

    「快請他進來。」冉碧心撇首,面色沉著,唯有眸內那一閃而逝的慌色,悄悄泄漏了心情。

    不久,那一襲緙紫色繡玄黑蝠紋常服,襯得身形益發高大英挺的男人,端著熟悉的狂妄與冷峻步進花廳里。

    冉碧心站起身,淡淡一個眼色,讓旁邊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你這是想做什麼?」花廳里只剩兩人,繆容青淡睨過那滿桌的吃食菜肴。

    「賄賂。」冉碧心直截了當的說道。

    繆容青別首,挑眉,飽含戲謔的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想買通你……就這麼一夜。」話說得夠露骨了,連她自個兒亦禁不住艷紅了臉。

    「是為了晉王準備謀反一事?」繆容青在黃花梨方杌上落坐,語氣好似在談論今晚的月色,淡漠平靜。

    冉碧心那好似緊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在听聞他這句話後,瞬間跌回原處。

    「原來你全知情。」依他的能耐,確實不該意外,可她仍是不免有些錯愕。

    「有一幫老臣暗中支持晉王謀反奪位,這事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晉王要幫歡兒的事,你也知情?」

    繆容青不答,大手握起金杯,眉眼一挑,睞她,笑問︰「不是要賄賂我嗎?」

    冉碧心粉頰發臊,掩在袖里的縴手,正悄悄顫抖。

    說來奇怪,她與他本該是敵,偏偏產生微妙的情愫……這非敵非友,似愛似仇的牽扯,實在教人矛盾得緊。

    冉碧心太清楚這人的脾性,于是她捧起酒壺,替他將金杯斟滿。

    繆容青拿近金杯,似嘲似謔的道︰「羊羔酒?為了收買我,你倒是費了不少心思。」

    「爾究竟想怎麼做?」冉碧心沉不住氣的問出口。

    「那你呢?你又打算做什麼?親手下廚弄了一桌子的菜,又把自己打扮成這模樣,是想引誘我飽暖思yin欲?」

    見他那雙深邃好看的眸子在自個兒身上打量,冉碧心渾身發燙,下意識撇開臉,不願迎上他別有深意的目光。

    望著她冷然倔強的神情,繆容青其實心下有怒,只是隱而不發。

    他早料到耿歡會去找她,卻沒想到她為了耿歡,竟能犧牲到這種地步。

    雖說明白她護著耿歡並非男女之情,可到底耿歡與她非親非故,過去又打著夫妻的名義一塊兒生活,見她為了耿歡用盡心計,不惜賠上自己,他怒氣更盛。

    怒歸怒,可繆容青面上卻不露痕跡,俊朗面容依然掛著笑。

    他啜了口酒,隨後一把將她拉近自己,俯首吻上她,將嘴里那口溫熱的羊羔酒喂入芳腔!

    冉碧心瞪大眼,雙手緊抵住繆容青的胸膛。

    原以為他這孟浪的舉動,是真打算對她胡來,可當她觸及他眼中毫不掩藏的怒意後,總算明白他的用意。

    他唇一挪開,她嘴里滿是火辣辣的酒味,雙唇亦因他的吮啃,艷若春櫻。

    拇指在她唇上摩挲著,他低垂著俊雅的眉眼,雖是笑著,眼中的怒火卻那樣熾盛。

    她心下發慌,一把握住他手腕,軟聲央求︰「你別這樣……我曾向誠王妃許誓,無論如何都會保住耿歡。」

    「所以,你便不顧自己的安危,亦不顧自己的清白,打算色誘我?」

    「那也要你看得上眼,才算得上是色誘。」她紅著臉替自己開脫。

    「送你的信物可有收妥?」他驀然問及。

    她微怔,隨即想起那只壓在衣箱底處的鳳凰紙鳶,遂又想起那一夜,他堅定不豫的許諾。

    心,一陣緊縮。

    迎上他星辰般璀亮的黑眸,她點了點頭,態度漸軟。「我知道你在氣我,可我知道你不會傷我,方會答應耿歡幫這個忙。」

    「你真希望讓晉王把他弄出宮?」他淡問。

    H也跟我不一樣,他就是個孩子,這宮中太多算計,太多骯髒的人心,他挨不下去了,就當是我求你了,幫他一回吧!」

    他目光清冷,嘴角上揚,頗有幾分自嘲意味,道︰「你怎麼就沒想過,我就是想幫他,才讓他當上這個皇帝?」

    她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靈帝一死,那把龍椅之于我,不過是唾手可得,我卻偏偏讓耿歡坐上去,你只當我是想找個傀儡,怎麼就沒想過,我這是替耿氏江山守住最後一線。」

    「你有什麼理由要為耿氏守住這一線?」她迷惘地問道。

    繆容青未答,目光深沉的別開,投向他方。

    總是這樣,他身上有著太多難解的謎,他不願開口,不願給線索,那便無從解起。

    「不論你是存什麼心讓耿歡當上皇帝,我只知道,他不樂意。」

    「他既然姓耿,又是誠王子嗣,樂不樂意都由不得他。」

    「我當真弄不明白,你與誠王毫無交集,更遑論是與他有過什麼交涉,為何你每每提及誠王,便是這般仇恨?」

    冉碧心總算將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繆容青揚唇一笑,那雙眼眸卻好似一座海,此刻正翻騰著驚濤駭浪。

    「你不懂,也無須懂。」末了,他如是說道。

    見他無意解釋,她亦莫可奈何,只好作罷。

    她垂下眼,莫名有些氣悶,卻又無處可發,繆容青察覺了,忽爾一把拉過她的縴手。

    她心口一抽,抬眼望去,望進他廣復無垠的眸海;那汪海洋,太深沉,太復雜,藏著太多危險的欲望,以及永遠踫觸不到的秘密。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想讓耿歡離開宮里?」他沉嗓問道。

    在他嚴肅的凝視下,她慎重的點了點頭。

    「好,今晚我不去祥寧宮。」

    「晉王若叛變……」

    「隨他。」

    「耿歡能順利出宮嗎?」她知道,向他問這些是過于得寸進尺,可她終是忍不住擔心。

    「這你得問晉王,我管不著。」他近乎冷酷地說道。

    在繆容青心底,他只在乎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她。其余的人,死活一概與他無關。

    冉碧心清楚他性子,他願意幫她,不過問今晚晉王等人的舉動,已是最大容忍,她不該再奢求他會伸出援手。

    「你要認清一件事,我是幫你,不是幫耿歡。」繆容青深望她一眼。

    一股暖意,如同水上漣漪,在心底蕩漾開來。

    冉碧心抽出手,替他重新斟滿酒,親手送近他唇邊,喂他喝下。

    他一動也不動,只拿那雙眼深深地凝瞅著她,就著她的手喝完那杯酒。

    她放下酒杯,拿起一雙金箸,夾了一塊羊肉兜子,親自喂至他嘴邊。

    「色誘之前,先用手藝收買我的胃嗎?」他好笑問道。

    「爾不喜愛我的手藝嗎?」她抿嘴笑,眼角微彎,一邊喂進他嘴里,一邊假意嘆氣道︰「唉,當初我真不該一時客套請你吃那碗面,誰知道這一吃,從此誤了終身。」

    大手驀然握住她執箸的縴手,她一頓,看向他盈滿笑的眼。

    她亦笑,暖意涌上心頭,眼眶竟些微泛潮。

    在這座冰冷嗜血的宮廷里,她死過一回,如今重活一遍,又受困于此,不同的是,這一次,有另一個人願意真心相待。

    盡管他是繆縈的胞弟,是仇人的親者,亦是謀奪江山的逆臣。

    可這個人,一心一意的待她好,甚至欲以後位相聘,她實在做不到無動于衷。

    繆容青探手拿開她手上的金箸,並一把攏握住發抖的縴手,眸內那把烈焰,是熾熱的欲,清晰得教她不住發燙。

    「你還有猶豫的機會,只要說一聲,我立刻走。」

    「走去哪兒?祥寧宮?」她笑問,壓下頰上的臊熱,壯著膽說道︰「我都說讓你誤了終身,你怎麼還听不明白?」

    他眸光深濃,語氣卻透著一絲冰冷,「這是為了耿歡?」

    「如果那人不是你,你想我會答應耿歡嗎?」她眸子清亮,嘴角那彎笑,嬌媚如春花初綻。

    他胸中一窒,手上一個使勁,下一刻,她嬌軟的身子已抱了滿懷。

    強壯的手臂緊緊箝住她,大掌托著衣料之下,縴瘦卻硬直的背脊。他太清楚這具身子底下,藏著多麼強韌的一縷魂魄。

    死過一回的人,早已無懼死生之事,視榮辱于無物,為了守護自己渴望守護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僅僅她如此,他,亦然。

    縴手抬起,撫過他俊麗的眉眼,她深深端詳著,目光入迷,喃聲啟嗓。

    「……在莫瑤然的記憶里,曾見過年僅六歲的繆容青一次,那是在昭華宮里,僅僅打過一次照面,莫瑤然卻記得很清楚,那個孩童有著一雙不尋常的眼。」

    柔軟的手心覆在他眼上,遮蔽了光線,教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正欲拉下那只縴手,怎料,唇上驀然印來一陣柔軟,玫瑰花脂的氣味沁入鼻息。

    雙眼被手心覆去,他無法視物,卻能感覺到她的唇是那樣香軟,那樣脆弱,仿佛一朵嬌嫩的花,稍縱即逝。

    周遭一片靜默,他閉著眼,看不見她面容,她亦看不清他那雙復雜的眼,只余彼此的氣味,透過唇舌相濡。

    興許,有時事情看得太清,反而看不透人心;有時,把人心摸透了,卻看不清世間萬物。

    于是她遮去了他的眼,不去看,不去听,只是用她的唇去感受。

    把他那些晦深的秘密,那些捉摸不透的心思,全留給他自己,她不再去猜,不再去想。

    她知道,他為她做的,夠多了,夠好了,她不該再奢求其他。

    而她,亦無以為報。

    「繆容青,莫瑤然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不曾愛過任何人,卻因被帝王看上,就這麼身不由己賠上一生,幾經流轉,莫瑤然成了冉碧心,卻又再次被囚于這座宮殿,我真的怕了……」

    聞言,他拉開眼上那只手,眸深似海,她卻覺著永遠踫觸不著那片海。

    「我說過,我絕不負你。」

    「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

    早在一次次交涉之中,他們把彼此的性情摸透了,盡管各自心中有著秘密,可他們太清楚彼此之間化解不了的隔閡與防備。

    冉碧心望著他,嫣然一笑,湊上前吻住了他。「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不信。」

    「所以,你休想離開這座宮殿,休想離開我的身邊,我會證明我的諾言不假。」

    大手托住她無所依靠的後背,他反客為主,俯身深深索吻。

    她放軟了身子偎入他懷里,一雙瓷白柔嫩的手臂,自綢袖中探出,挽上了他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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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遠處祥寧宮的方向,似有搖鈴聲與持咒聲傳來,若有似無,飄散于風中。

    這端的儀元宮,卻是一片寂靜,仿佛被這座皇城隔絕在外。

    寢殿里,絲繡燈罩下的火燭在晃動,映照出紫檀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里,那一雙交纏的身影。

    冉碧心背貼著繆容青的胸膛,微微弓著領口大敞的雪背。

    火熱的唇舌,似竄動的焰苗,自後方吻上了她雪白的耳廓,大手撩開剛剛卸下的一頭青絲,露出縴美白晰的頸子。

    他眸光黯下,湊上前,沿著秀美的線條一路往下吻,另一手扯弄著早已半褪的衣衫。

    她額間冒著細小汗珠,星眸半睜,雙手不住打顫,雖然看不見身後的男人,卻能感覺到他滾燙的唇舌,正吮吻著她光滑渾圓的肩頭。

    輕薄的衣料被褪去,只剩下杏花白抹胸,那雙修長好看的大手,竟從她的腰腹往上探,滑溜地鑽進了抹胸里……

    她打了個哆嗦,細嫩的肌膚泛起了一點一點的小疙瘩,眼眸低垂,望著被強行扒開扯下的抹胸,當下不禁好氣又好笑。

    這麼沉得住氣的一個人,竟然也有這麼急躁的時候……她小瞧了男人的獸性。

    望著白玉般修長好看的男人手掌,撫上了柔嫩的雪胸,似在撫弄一匹絲緞,手勁是那樣的輕巧,那樣的溫柔。

    看似急躁,緊要關頭卻是這般不慍不火,這人真是……

    冉碧心被那雙手撩撥得渾身發燙,嬌軟乏力的往後一靠,正合了他的心意,讓他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他輕啃起白嫩的後頸,大手掬捧起一方雪軟,帶繭的指頭輕刮過那朵嬌嫩,她渾身一悸,眸內盈滿水光。

    大手輕扶她後腦,將她轉向自己,氤氳媚眸尚未看清他的神情,他的唇舌已喂入,擷取那方甜蜜芳澤。

    她從未心甘情願伺候過男人。做為莫瑤然,被帝王看上非她所願,侍寢更是迫于無奈,她並未從中感受到一絲愉悅。

    可被他吻著,踫著,撫著,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渴望一身為一個女子,渴望被一個愛她的男子疼寵,被真心愛著她的男人**的那股渴望。

    于是她大膽探舌,追逐起他,並在他眼中看見熾熱的火光……

    她微微地笑了,嬌媚神態,宛若一朵妖冶艷花,在他眼前燦爛盛開。

    他一窒,再難自持,力道近乎野蠻地將她壓進錦榻里。

    舌勾著舌,唇燙著唇,那雙大手似在撫弄琴弦一般,長指撩撥,輕刮重捻,細霜堆起的雪胸,遍染嫣紅。

    她喘著氣,頰生桃花,嬌艷似火。他撤出滾燙的舌,卻是直接吮住了綻放的花蕾,仿佛要勾走她所有心魂,極盡能事的以唇舌挑撥。

    染欲的俊朗眉眼,緊緊鎖視她,看著那個總是冷靜自持,面臨生死關頭依然咬緊牙根的剛強女子,因他而卸下層層防備,在他身下嬌媚承歡。

    「他可曾這樣踫過你?」

    修長的大手,順著絲緞般的雪膚,撫過柔潤的胸,光滑的腰腹……縴手按住了正欲再往下探究的大手。

    他揚眸,對上她那雙透著羞澀,但是毫不避諱相視的媚眼。

    「眼前的我,已不是莫瑤然,而是冉碧心。」喘息間,她輕柔吐嗓。

    「我知道。」他面色沉著,眸色卻遠比燈罩底下的火苗,來得越發熾熱。

    「你為何如此在意?」她又問。

    他低垂眼眸,晦暗的俊顏,看上去有些冷淡,可眼中的那抹烈焰,卻是那樣真實,若非如此,她當真要認為他根本不想要她。

    「爾在意的,是我曾經委身于他人,抑或……」

    「我恨的是耿嘉。」

    寒透的聲嗓,打斷了她的臆測。

    他眸色冷冽,撫過她頸間的大手,卻是那樣暖,那樣溫柔。

    「……靈帝?」她訝然。

    「不管是耿嘉,還是齊王,他們都曾經年輕,曾經風華無雙,而你卻不曾對他們動過情念,偏偏惦記著素未謀面的七皇子。」

    他眼角上挑,望向寢殿一側,懸于牆上的那只紙影人偶。

    人偶繪得甚為精妙,模樣俊俏,正是先前她親手繪制的七皇子紙影人偶。

    她隨他的眸光望去,目光漸柔,嘴邊綻放一朵笑花,渾然不知他正灼灼凝視著她。

    那雙深邃似星空的黑眸,藏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有欲望,有深情,有遺憾,有懊悔……有太多不能言說的情緒,無法向她坦白。

    「你有所不知,當年那些老宮人對七皇子可是贊譽有加,盡管宮中多忌諱談及此人,可私下那些老嬤嬤與老太監,說及深宮怨事時,總免不了要聊起七皇子。」

    「單憑那些人的片面之詞,你便惦記起一個死人?」

    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撫過她面頰,溫存的**,教她舒服地半眯水眸,越發蹭往他手掌心,那模樣好似討寵的貓兒。

    他低笑一聲,俯下身輕吻她的眼,可她的目光依然在那側牆上,在那只紙影人偶身上。

    她輕喃︰「倘若有幸能認識七皇子,我想……興許我會愛上他也說不定。」

    「人都死了,還想認識他?你真把這個七皇子當作神了?」

    「在那些老宮人的心底,他比皇帝還厲害,比菩薩還神聖,我總想,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男子,竟能讓這些只認錢不認主子的老宮人,一致這般死心塌地的說好話。」

    大手將麗顏轉正,他深沉的眸光望進她眼底,隨後吻住了她,吮啃起柔軟的唇瓣,直至兩人氣息漸亂,他才退出火燙的舌尖,抵住她下唇低語。

    「你已經認識他了。」

    聞言,她先是一怔,隨後大震。

    而他卻不給她回過神的機會,再次傾身封住她的唇,展開了激狂的掠奪。

    大手撫弄起柔嫩的胸房,健碩的男體卡進她的腿間,如蛇一般在她光滑如軟瓷的身上游動,一會兒吸吮著,一會兒輕啃著。

    他用唇舌代替大手,摸索嬌美胴體的每一寸,她幾度想開口,脫口的卻是虛軟的呻吟。

    大手撫過她輕顫的雙腿,將之分開,滑入其中,探究那一方嬌軟。

    她在他身下逐漸癱軟,眼眸溢著水光,紅腫的唇張啟,吟出破碎的央求。

    他卻一如既往的狂妄,驕傲地凝視著她;看她因他火燙的撫揉,輕輕擺動腰肢,看她因他的吻,似蜜水一般融化。

    他張唇,含住一朵綻放的紅櫻,一手扶起她後腰,而後潛入她溫潤的身體。

    她咬唇,忍住心底那陣慌,奇特的是,她的身子並不害怕,全然的信賴他,徹底的接受了他。

    他與她額抵著額,渾身似火一般滾燙,可與她不同的是,他不過是衣衫半褪,身上還掛著絳紫色衣袍,雄渾胸膛半遮半掩,俊美似仙,似妖,上揚的眼梢盡是風華。

    他的舌纏著她,廝磨相染,他的堅硬緊依著她的嬌軟,隨著彼此呼吸起伏,漸起漸落,漸進漸出……

    燈罩下的火苗漸弱,慢慢地,油燈燒盡,只余一絲火光在搖曳。

    半掩的窗,透進了幽微的月光,就著昏沉的光線,她抬起雙手,撩開垂掩而下的發絲,捧起他的面龐。

    兩雙黑沉的眼,同樣曾經歷過死劫的兩縷魂魄,此刻透過水乳交融,深深地凝視著彼此。

    喘息聲中,她顫抖著嬌甜的嗓,悄問︰「你,究竟是誰?」

    他停頓在她溫潤的身子里,氣息與心跳一致,徹底相融。

    他那雙眼,藏著誰也無法觸踫的深沉思緒,她曾以為,那些思緒出于陰謀算計,卻不想,竟是……與她一樣的滔天秘密。

    「你希望我是誰?篡奪帝位的逆臣繆容青,還是,因為功高震主,因為風頭正盛遭手足妒恨陷害的耿璿?」

    她聞言一震,隨後而來的卻是他一記深挺,情潮欲浪中,她載浮載沉,身子隨他擺動而起伏,思緒亦然。

    他緊緊頂住她的柔潤,逼她動情,墮入他鋪天蓋地的溫柔掠奪,教她沉迷其中,無可自拔。

    大手勾起她一條滑膩的玉腿,頎長男體緊縛著她,將她死死壓在錦褥里,不讓她有絲毫機會逃離他。

    泛著點點紅暈的身子,隨他而起,隨他而落,受他牽引,破碎的呻呤似泣,眼角眉梢卻甜得能溢出蜜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疼寵……莫瑤然什麼都經歷過了,連孩子也懷過,卻從未真正被男人疼寵過。

    因為,奪了莫瑤然清白之軀的男人,並不是她要的。

    眼前這個男人,不論他是誰,她都很清楚,自己已經愛上他,甘願為他在情潮里沉淪。

    細雪般的身軀,在膚色略深的男體之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一雙藕臂亦環上了男人的後頸,緊緊攀抱。

    他貼在她耳旁,和著粗濃的喘息聲,溫聲低語︰「耿璿沒有機會認識莫瑤然,但上天卻讓耿璿用繆容青的身分,認識了這個冉碧心,你說,這會不會是天意如此?」

    汗濕的發鬢緊依,她透過他垂落的發絲縫隙,微微睜開迷蒙的眼,唇吐嬌喘,柔媚如狐仙,僅止一眼便可奪魂。

    「……你真是他?」喘息間,她低問。

    「你若不信,那便將我當作繆容青。」

    「我不是不信,而是……」她輕輕推開他,雙手再次捧起那張泛著紅潮的俊顏,眸光漸生痴迷。

    「……我何德何能,竟能讓神人一般的男子戀上?」

    語畢,她眉眼微彎,嫣然綻笑,仿若天下最嬌艷的花,在面前盛開。

    他心口一震,黑眸沉沉,俯身便吻住了那朵花,牢牢地霸佔。

    縴瘦的雪臂在半褪的緞面紫袍上滑動,抱緊了身前的男人,將他徹底納入自己嬌瘦的胸懷……

    儀元宮門口,燈火依然熾亮,王公公等人卻被大內禁衛軍擋在宮門外。

    「王公公,真對不住,大人有令,今夜不得有閑雜人等入內滋擾。」

    安榮得了消息,特地出來接應,頻頻對王公公賠不是。

    王公公既知是繆容青下的令,心下雖然慌怒,但也不敢隨便生事,只得隱忍下來。

    「既然不讓進,那便請你進去代為通傳大人,祥寧宮那頭還等著大人。」

    安榮自是曉得不能得罪王公公,畢竟他過去伺候的可是祥寧宮那位。

    「王公公客氣了,王公公交代的話,安榮必定會如實轉達。」

    目送著安榮轉身離去的背影,王公公的臉隨即垮下來。

    一旁的小太監湊上前,壓低聲量道︰「公公,您看,這個賢妃娘娘不讓您進去通報,這是什麼用意?」

    王公公眼一橫,不悅地回道︰「你方才沒听見嗎?那不是娘娘的意思,是大人的意思。」

    「大人這是……」小太監意有所指的頓住。

    「混帳東西,嘴巴給我閉緊一點!」王公公斥道。「大人的事可是你這樣的賤東西能夠隨口議論的?」

    小太監躬著身,連忙自甩幾個巴掌。「的該死!小的該死!」

    王公公正欲再罵上兩句,卻見安榮去而復返,隨即打住。

    「讓公公久候了,公公喝茶。」安榮邊說,邊向身後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連忙奉上了一杯熱茶。

    王公公沒自個兒伸手去接那杯茶,還是一旁的小太監上前接下。

    爆中處處講輩分,講資歷,如王公公這般伺候過當權者的老太監,在宮人中自有地位,在年輕宮人面前擺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王公公,大人與娘娘正在對弈,不讓人進屋里打擾雅興,小的不敢貿然通傳,還請公公見諒。」

    對弈?都已過了晚膳時分,孤男寡女關在屋里對弈……明白人都當听得出,這不過是借口。

    爆中近日早有傳聞,繆容青與賢妃走得近,然而,繆容青是何等人也?若真要說,他才是手握大梁權柄的真正掌權者,哪怕是太後亦要讓他三分,稱他是地下帝王,那是一點也不夸大。

    誰都曉得,眼下坐在龍椅上的是個傻子,任誰皆可欺,繆容青只缺黃袍加身,以及不坐在那把瓖九龍金椅上罷了。

    區區一個妃嬪,冉氏既沒有龐大的外戚權勢,又不過是個賤戶出身的女子,倘若繆容青真看上她,只要太後不出聲,又有誰敢多說什麼?

    皇帝?皇帝不過就是個傻子傀儡,只要旁人攔著瞞著遮著掩著,他哪會曉得這些事。

    王公公經歷兩朝皇帝,自當曉得這些道理,只是……祥寧宮那頭千叮嚀萬矚咐,今夜非得讓繆相過去一趟,眼下可怎麼辦才好?

    「公公可是有什麼急事?」窺出王公公那一臉的凝重之色,安榮出聲關切。

    王公公回過神,若有所思的睨了儀元宮內一眼,隨後扯了抹笑,搖搖頭。

    「我也不過是來提醒大人,今晚還未上祥寧宮給太後請安,可既然大人與娘娘在對弈,那便別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

    場面話說畢,王公公接過太監手里那杯茶,一飲而盡,太監又接回空杯,遞還給安榮身旁的宮人。

    隨後,王公公便領著那群小太監跟班,浩浩蕩蕩朝著祥寧宮方位而去。

    安榮面無表情的目送那群人,心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夜,更沉,更靜……

    冉碧心原是趴在男人的胸膛上,聆听著沉穩的心跳聲,驀地,她睜開了眼,驚醒一般的抬起臉兒。

    同時,一只大手撫上她的頰,安定她紊亂的心神。

    她微怔,看清那張俊麗的男人面龐,恍惚的神智,才緩緩沉澱平靜下來。

    「祥寧宮那頭是不是……」她不敢再往下問。

    「我不清楚。」他低垂眼睫,波瀾不興的面色,窺不出喜怒。

    他一直待在這兒,待在這張錦榻上,與她廝磨糾纏,他無從掌控外頭的局勢。

    祥寧宮那頭少了他,晉王等人要辦的事,肯定容易得多,興許……此際,耿歡已隨那班道士出了宮。

    皇帝失蹤,只能瞞上一夜,不,說不定只能瞞上幾個時辰,承德宮遍布著繆縈的眼線,晉王要想將耿歡弄出承德宮,必定已是費盡心思,若想踏出這座皇城……

    一記吻忽然落在唇邊,驚動了她。

    她眸光一揚,望進他闐黑的眸心,清楚看見那抹不悅,以及對耿歡的妒意。

    她眼睫一彎,笑了,柔軟的手心平貼在他心口,感受著胸膛底下的火熱跳動。

    「告訴我,耿璿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瓊夜寂寂,她凝視著他,毫不掩飾語氣里的崇慕。

    他眸光沉沉,嘴角上揚,雖是笑著,腦中卻翻騰著一幕幕無比血腥的舊憶。

    「你不是听那些老宮人說過七皇子的事?」

    「那是七皇子。」她的下巴抵在他胸前,笑容恬靜而柔媚,嗓子那樣甜,那樣軟,「我想知道的是耿璿這個人。」

    他目光漸迷,長指順過她披散下來的烏絲,薄唇略略掀合,用著淡漠且事不關己的口吻,追憶起那個,連他自個兒都備覺陌生的男子。

    雹璿。

    「跟繆容青一樣,耿璿聰明早慧,他娘親死得早,一直寄養在安皇後宮里,安皇後膝下無皇子,便將他視如己出,一心栽培。」

    當他談及那些早塵封于宮牆之內的往事,他的眸光漸寒,面色漸冷。

    她听著,身子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伸出手撫過他瘦削好看的下巴。

    他接著道︰「耿璿太聰明,卻也太自負,不懂得收斂鋒芒,太常把自個兒的能耐展現出來,他並不曉得,宮人們的贊揚,皇子間的褒贊,乃至于朝中要臣的支持,都將令他功高震主,招人妒恨。」

    她眼露迷惑的輕蹙秀眉,問道︰「他貴為皇子,又寄養在皇後宮里,照理說,應該很有機會立為皇儲。」

    「安皇後與當時的太後是遠親,並不被景帝所喜,兩人相敬如賓,甚少臨幸,這也是為何安皇後始終膝下無子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對了,當時宮中流傳一則謠言,說是當時的蘭貴妃殺了七皇子。」

    她字句斟酌,緊瞅著他神色變化,就怕勾起他不快的記憶。

    可他面色淡漠,獨獨眸色晦暗,尋思片刻方回道︰「不是蘭貴妃。她不過是主謀,下毒者另有其人。」

    她驚詫不已。

    未待她再往下問,他續道︰「耿嘉是蘭貴妃所出,與蘭貴妃一樣心性,善妒且心狠,見眾人對我褒贊有加,生怕景帝當真會起了立我為儲的念頭,于是與蘭貴妃商議,與當時被景帝視為國師的上玄真人勾結,在景帝面前談及眾皇子的命盤。」

    冉碧心搖首。莫瑤然在宮中當差時,當權者已是靈帝,景帝已逝多年,她對這位先帝一無所知。

    「景帝就同靈帝一樣,生性多疑,而且善妒,雖然貴為天子,可他並不喜見有人風頭勝過于他這個帝王,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亦然。」

    她總算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蘭貴妃那些人抓準了景帝的心思,故意讓上玄真人說出那些話,好挑撥你們父子間的感情?」

    「耿璿風頭太盛,朝中要臣與皇後外戚紛紛擁立他為皇儲,渾然不知,景帝對這個皇子早有芥蒂,不喜見他功高震主,甚至贏過他這個帝王。」

    思緒一轉,冉碧心嬌顏霎時刷白。

    「莫非,七皇子的死……」水眸驚惶地瞪大,她不敢再往下說。

    他只是靜靜的望著她,平靜得好似此事發生在他人身上。

    「不只是景帝,很多人都參與了這場陰謀,他們都想除掉耿璇。為了權勢,為了爭位,為了榮華,所有人都想除掉他。」

    「……那鳶兒呢?她是誰?她為何沒幫著你?」

    她猛然想起流傳在宮中的那些軼事,關于七皇子與青梅竹馬之間不離不棄,痴情相守的故事。

    倘若老宮人也知道這位鳶兒,鳶兒肯定與宮中脫不了關像,可那些故事中卻從未透露出她的背景來歷。

    繆容青笑了笑,低垂的美眸凝著一束殺意,良久未語。

    而她明白,他不願答的,往往藏著更深的秘密……莫非這個鳶兒……

    驀地,寢殿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娘娘,伍殿前司在前殿等著,說是承德宮那頭出了點事。」

    門外傳來春蘭略微慌亂的稟報聲。

    冉碧心僵住,隨即從繆容青胸膛上翻起身,抓起散落一旁的衣衫,抖著雙手替自己著裝。

    懊來的總歸要來……伍銘負責統帥皇城里的禁衛軍,負責保護皇帝,他會找上這兒,肯定是發覺耿歡失蹤了……

    「你在這等著。」驀地,低沉的聲嗓自身後響起。

    她一邊抬起手欲將手里的珠釵插上,一邊僵硬的轉過身,嬌顏泛白地迎向已著裝完畢的男人。

    他走過來,接過她怎麼也插不好的珠釵,穩妥地為她插好,然後俯下身,在那兩片顫抖的唇瓣落下一記吻。

    他黑眸深湛且堅定,用著不容她拒絕的強悍,命令道︰「繆縈千方百計想找你的麻煩,你絕不能摻和此事。」

    在他嚴峻的目光之下,眼中有著掙扎的她,終是點頭答應了。

    「只要那些人知道你整晚都與我在一起,這宮中沒有人敢動你。」

    「……繆縈呢?」

    他眸光漸寒,冷酷的承諾道︰「特別是她,我絕不會讓她踫你一根頭發。」

    冉碧心怔訝,可還來不及捕捉他眼中那抹深意時,他已轉身離去。

    方才在他眼中閃爍的那抹精芒,分明是……分明是……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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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下半夜,守夜的太監發覺偌大龍榻上,竟然空無一人,獨留一件明黃色龍袍,本該睡在榻上的皇帝,不知去向。

    當值的太監慌了,隨即上稟祥寧宮。剛剛做完祈福法事的祥寧宮,還以為一切已平靜,這一鬧,當下可真炸開了鍋。

    繆太後下令,命殿前司率領大內禁衛軍,封鎖皇城,徹底搜查皇帝下落!

    霎時,各宮各院全讓禁衛軍進佔,承德宮的太監宮人全被圈禁起來,準備受嚴刑拷問,短短幾盞茶的工夫,宮中宛若大敵入侵,一時之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繆容青剛下轎輦,正欲走進祥寧宮的正殿,屋里驀然傳出鏗鏘一聲,隨後便听見繆縈氣急敗壞的吼聲。

    「給本宮找出來!翻天覆地,鏟平這座宮殿也得把那個傻子找出來!」

    「娘娘息怒……」

    繆容青一踏入正殿,便見滿室宮人齊刷刷跪了一地,地上全是被摔壞的花瓷以及翻覆在地的賞玩盆栽。

    「娘娘,繆相大人來了!」一旁伺候的莊嬤嬤,同樣嚇白了老臉,一觸及繆容青高大身影,當下如見救世主。

    繆縈撇首望去,怒氣不減反更盛。「前兩日本宮分明囑咐過你,今夜祥寧宮要做法事,讓你一塊兒過來,你這是上哪兒了?」

    繆容青不以為意,從容回道︰「太後這是明知故問。」

    繆縈臉色更沉,可也明白眼下不是追究這事的時機,只得將這口怒氣壓下去。

    「皇帝不見了,這事你總該知道吧?」

    「方才殿前司已向我稟報。」

    「承德宮的人已給拘禁起來,杜忠翰與余仲已經召進宮,皇城只進不出,本宮就不相信,那人有天大的能耐,把皇帝給藏起來!」

    望著繆縈指天畫地的大發雷霆,繆容青只覺好笑,可他面上不露半絲笑意。

    「娘娘且息怒,依臣弟來看,皇上恐已不在宮里。」

    「這怎麼可能!」繆縈震驚不已。

    「娘娘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恐怕將會是一場硬仗。」

    見繆容青仿佛已摸清局勢,繆縈皺了皺眉,正覺古怪,欲開口詢問時,殿外一名太監連同殿前司,急慌慌地飛奔而至。

    「啟稟娘娘,朱武門的禁衛軍回報,說晉王身穿龍袍,手握玉璽,領著大軍在朱武門外意圖闖入。」

    繆縈臉色一瞬刷白。「晉王?晉王怎會有龍袍與玉璽?」

    繆容青道︰「還想不透嗎?肯定是皇上給的。」

    「這怎麼會……不可能,怎會有這樣的事!」

    惶亂間,繆縈想起前一陣子,晉王曾經上承德宮與耿歡會晤,那時探子回報並無異狀,這對叔佷是如何搭上線的?

    「娘娘,如今宮中群龍無首,可該如何是好?」殿前司焦灼的請不。

    驀地,遠處傳來無數巨響,似是宮門被強行撞了開來,砍殺聲與宮人們尖叫聲隨後由遠至近的傳來。

    繆縈畢竟是婦道人家,長年待于宮中,饒是她再如何呼風喚雨,何曾面對過這樣直逼面前的血腥沖突,當下早已慌了手腳。

    「娘娘!」莊嬤嬤及時扶住身子輕晃的繆縈。

    繆容青只冷冷瞥過六神無主的繆縈一眼,隨即召來等候在外的影衛段霖,並解下腰間的玉佩交給他。

    「把這玉佩親手交到宋太尉手上,他知道該怎麼做。」繆容青命令道。

    「是。」段霖接過玉佩,身影一出殿門便消失無蹤。

    「容青……這可怎麼辦?我們千防萬防,居然沒料到這個傻子會窩里反,竟讓晉王給勾結上了,他龍袍與玉璽在手,又是耿氏之後,哪怕他造反鬧宮變,天下人亦會站在他那邊。」

    繆縈撲了過來,緊抓住繆容青的雙臂,情緒已有些失控。

    繆容青拉開了她的手,淡然安撫道︰「晉王平庸無能,不過是背後有一班老臣在為他獻計出策。太後莫慌,我既是大梁宰相,更是統領大梁軍權的樞密使,我自當出面力抗晉王。」

    「你說什麼傻話!」繆縈一把抓住轉身欲走的繆容青。「容青,本宮不許你去!你可是我們繆家的命脈,你若是沒了,整個繆氏都要跟著陪葬,你不能去!」

    繆容青側著身,垂眸睞著那一臉焦灼的繆縈,反問︰「你想見到晉王稱帝嗎?」

    繆縈僵住。

    「晉王若稱帝,繆氏一定活不了,肯定連誅九族,當務之急,自當是擋下晉王。你且放心,我已讓人去知會宋昱,宋昱會帶援兵進宮。」

    「那不如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援兵進宮……」

    「在那之前,晉王便會攻破這里,殺了我們以儆效尤。」

    聞言,繆縈面上血色盡失,眼前發黑,險些癱軟下去。

    「娘娘當心!」莊嬤嬤與其他宮婢上前攙扶。

    「這可怎麼辦才好……」繆縈閉著眼,嘴里念念有詞。

    繆容青不以為意,只吩咐了一句照顧好太後,便步出了正殿。

    儀元宮這頭——

    整座皇城的宮人太監全亂了套,看守的禁衛軍亦全被調走,冉碧心換上了宮婢裝束,不顧安榮等人的攔阻,堅持離開儀元宮。

    「娘娘,听說晉王叛變,還挾持了皇上,眼下宮中無首,宮人們誰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各自逃難,其他宮的娘娘都躲著,不敢出來,您怎麼還想著要出去啊!」

    春蘭紅著眼眶勸阻,一旁安榮與鈴蘭亦頻頻點頭。

    這段時日,只有這幫人對她最真誠,即便大難臨頭,這幫人依然護著她……

    冉碧心胸口一熱,眼圈亦泛紅。

    「春蘭,鈴蘭,安榮,你們幾個听我說。」冉碧心本是想著自己一人冒險,別帶上任何人,可眼下見幾人這般忠心,實在放心不下。

    「艮下晉王叛變,大梁勢必又要經歷一次改朝換代,甭管是誰當皇帝,我這個前朝妃子都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得逃。」

    冉碧心冷靜沉著的分析起局勢,「趁著宮中大亂,沒有人發落,眾人各自逃命的時候,我才有機會逃出宮,你們想留想走,我都沒意見。」

    春蘭與鈴蘭互望一眼,又望了望安榮,三人雖未吭聲,可眼神卻同樣堅定。

    「娘娘,我們想跟著您。」三人異口同聲的啟嗓。

    見此景,冉碧心眼眶淤淚,卻不敢落下,只是吸吸鼻頭,將那份感動擱在心頭。

    「那好,你們三人換好衣裳,收拾好寶貴的東西,一同隨我出宮!」

    朱武門那頭——

    尸首遍落滿地,有力抗叛軍的禁衛軍,亦有晉王領進宮的叛軍,更甚者,是那些無辜的宮人與太監。

    晉王領著數千精兵,身穿龍袍高坐于馬背上,一舉闖進宮門,鏟除了阻擋在前的禁衛軍,殺進了祥寧宮,欲逼繆縈等人就範。

    「王爺,您看!」晉王身旁的軍師,驀然指向某一方。

    馬背上的晉王順著所指方向望去,竟見宮殿右翼拱門處,繆容青身披金色鎧甲,同樣高坐于馬背之上,手上握有一把鑄金浮雕麒麟鋼刀。

    一眼認出那把麒麟刀,晉王渾然大震,面色僵青。

    繆容青並非單槍匹馬,在他之後,有著數十名黑衣人,同樣騎著馬,手持長刀,緊隨在他之後。

    顯而易見的,那些是繆容青養的死士,平日化身為影衛,伏于暗處或在宮中、朝中游走,為他打探收集各種情資。

    「王爺!」見繆容青等人逐漸靠近,軍師拉高嗓門警示晉王。

    晉王隨即醒神,握緊手中的長劍,雙腿夾緊馬腹,策馬奔去!

    另一方,繆容青渾身金色鎧甲,眸光清冽,唇噙冷笑,貌美似仙,端坐于馬背上的高大身軀,在月色盈照之下,英挺逼人。

    他緩緩舉高手中的麒麟刀,甩動韁繩,直朝晉王奔去。

    鏗鏘!

    金色麒麟刀與雪白長劍在空中交會,激蕩出刺耳的聲囂。

    一個抽刀,繆容青翻身下馬,晉王亦然,兩人一個反身,刀劍便又狠狠對上。

    刀劍相會,鋼金相抵。刀劍之後,兩張臉譜,一者年輕,一者中年;可怵的是,兩者眼中的深沉,卻是足以匹敵。

    這一幕,震懾了在場眾人,剎那之間,除去他們兩人對峙,其余人竟無法動彈,亦不知該不該拔劍相向。

    「繆容青,你投降吧!」晉王咬牙,緩緩加重持劍的臂力。

    繆容青下顎抽緊,面色不見一絲焦躁,雙手虎口緊扣塵封了二十多年的麒麟刀,死死抵住晉王的長劍。

    「好久不見了,耿軒。」低沉的聲嗓,雖是年輕,卻莫名充滿滄桑感。

    晉王猛然一震,握劍的雙手一個閃神,失了幾分力,緊抵于上的麒麟刀如同咬住獵物的猛獸,死死地砍下。

    晉王支撐不住,腳跟陷地三分,身軀頻頻後退,他面色如土,汗如雨下。

    「這樣便撐不住了?」一抹妖魅的笑,在年輕俊麗的面龐上劃開。

    那抹笑,如斯熟悉……晉王倏然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息!

    「你……是誰?」

    「你說,能得聖上御賜的麒麟刀,而後又被整座皇室聯合謀害的那人,還能是誰?」

    瞥見繆容青眼中那抹嗜血的恨意,晉王心下又驚又詫,這麼一個閃神,手中的劍瞬時又被壓制了幾寸。

    下一刻,繆容青驀然松刀,一個退身再回轉,高舉麒麟刀,直朝措手不及的晉王狠狠砍下!

    鏗然一聲,銀白劍身應聲斷裂,勢如猛虎的麒麟刀未曾減弱,直直砍下。

    這一刀,深深砍進了晉王的左肩,筋脈盡斷,深可見骨!

    「啊!」隨著鮮血飛濺而出,晉王倒落下來,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沒人敢上前,只因那個手持麒麟刀的金色身影,一雙腥紅色的眼,堪比刀鋒銳利的目光,俊秀臉龐沾染了大量血跡,卻不曾緩下手中的刀。

    那一身磅礡氣勢,仿若天界神將,力抗妖魔,斬除萬物,誰也不敢妄自上前阻攔。

    「你……你究竟是誰?!」晉王面色如紙,嘴角溢著鮮血,眼前竟浮現另一道久遠之前的人影。

    「你是最後一個。」繆容青掀動薄唇,微笑吐嗓。

    「什麼意思……繆容青,你究竟跟耿氏有什麼仇?」

    「當年參與那場聯手毒害七皇子的合謀之中,你是不是也參了一腳?」

    晉王聞言直瞪大眼,痛苦的急速喘息。

    「這場局我布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為了一個個鏟除你們。」

    「你……你……這不可能!」

    繆容青嘴角一挑,霍然一把抽出麒麟刀,隨即又朝晉王右肩砍落!

    霎時,淒厲的痛叫聲回蕩在祥寧宮里。

    「你們一個個都容不下耿璿,眼紅妒忌,進而生恨,我遭耿氏遺棄,被耿氏合謀所殺,親父如此,手足如此,今日我滅耿氏,不過是應天而為!」

    話畢,繆容青再次抽刀,眯緊了血紅的眼,握刀的雙臂在一個敏捷且漂亮的起落之後,了結了晉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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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晉王的人馬分做四路,從東西南北四個宮門包抄了皇城,四座宮門早已沒有禁衛軍看守,四處可見尸首,一片凌亂。

    冉碧心連同春蘭等人,趁亂直往玄虹門闖,一路上竟也沒踫上什麼險難,也虧得安榮正巧深諳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時,尚能一擋。

    爆人太監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各處奔走,有些冷宮之中的老妃嬪沒人看顧,竟也全跑了出來,眼前此景,宛若亂民逃難,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著,心下無比感慨。

    這座宮殿曾是她的惡夢,兩世為人,依然逃不過此地,上天真會弄人。

    晉王叛變,意圖逼宮太後,鏟除繆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擋下這場災厄?

    驀然想起仍藏在錦榻之下的那只鳳凰紙鳶,冉碧心胸中沒由來一陣刺痛。

    「娘娘?」察覺她面色有異,春蘭及時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樣東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們好不容易平安闖至宮門,若再回頭怕是難再出來。」生怕情勢瞬息萬變,安榮第一個出聲勸阻。

    冉碧心目光堅定,道︰「你們先走,先到宮外找好照應,我去去就來。」

    「不,我不走,我要保護娘娘。」春蘭堅持的說道。

    「我也是。」鈴蘭雖然膽小,但亦是個忠心的奴,不願輕易背棄主子。

    「娘娘若不願一同離開,那安榮亦不走。」

    見他們三人如此,冉碧心眼眶發燙,卻狠下心來,喝斥道︰「我是主,你們是奴,你們膽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安榮,我命你保護好春蘭與鈴蘭,你們三人出了宮,安全無虞之後,即刻上誠王府,務必找著皇上。」

    聞言,三人面有難色,沒人敢應諾。

    「你們三個不願追隨我了嗎?!」冉碧心怒顏斥道。

    「娘娘……」春蘭知道她這分明是想護他們周全,方會下此命令。

    「好了!你們且照我的吩咐去辦,我出了宮自會前去誠王府與你們會合,倘若見著皇上,切記要好好護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應,冉碧心轉身便走。

    她特意繞過主要回廊,從皇城外圍走,幸虧路上並無遇見任何叛兵,順利地返回儀元宮。

    豈料,她剛踏進寢殿,便撞見最不想見的人一繆縈。

    「你去哪兒了?」繆縈一見是她,原先慘白的面色,頓時因怒氣而漲紅。

    「太後怎會在儀元宮?」在這緊要關頭,冉碧心懶得再虛與委蛇,冷然以對。

    「晉王領兵叛變,想傷害太後,繆相大人讓太後先行躲到其他宮里,以防被賊人傷害。」莊嬤嬤說道。

    原來,為了躲避晉王等人逼宮,繆縈伙同貼身伺候的宮人,自祥寧宮躲到位置較為僻靜的儀元宮。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會亂成這樣!」繆縈咬牙切齒,湊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時,冉碧心抬手攔住了繆縈那一巴掌,冷靜且神準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見她目光幽冷,語氣如冰,「倘若不是你,誠王妃與太夫人也不會死,皇上更不會鋌而走險,與晉王交換條件,拱手讓出龍袍與玉璽。」

    繆縈大為震驚。「你——你說什麼?!你早就知道傻子與晉王勾結的事?」

    冉碧心不答,甩開繆縈的手腕,兀自往內寢里走去。

    繆縈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當下怒紅了眼,撥開了莊嬤嬤伸來的手,繞過那幅紫擅蓮座嵌琉璃大插屏,追進了內寢。

    繆縈怒氣沖天,正欲啟嗓痛斥,卻見冉碧心翻開榻上鋪著的厚重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樣眼熟的物事。

    急沓的腳步驀然煞住,當繆縈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紙鳶時,面色瞬間慘白,渾身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那紙鳶……她找了許多年,就是沒找著……怎麼會……

    冉碧心順手抽過衣架上一件褙子,將紙鳶簡單包覆起,冷不防地,一雙手探過來,一把搶過紙鳶。

    「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繆縈白著臉,抖著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後這是怎麼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繆縈的神情慌亂之中,隱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沉聲嗓自背後傳來,繆縈身心一震,當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著繆容青一身金色鎧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捂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

    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鎧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他低語,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復正常。她收回手,轉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對上繆縈滿布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只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繆縈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繆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擋在冉碧心身前。

    「你這是做什麼?!你當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繆縈氣得一掌打落在繆容青鎧甲上。

    「那你呢?」繆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起一彎嘲諷淺笑。

    繆縈楞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痴纏之下,你得知景帝伙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于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繆縈,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繆縈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里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踫碎一地。

    「……耿璿?」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于心頭的夢魘。

    下一刻,繆容青自懷里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繆縈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態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後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麼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麼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麼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璿已經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里,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丑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喂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里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繆縈僵住,認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于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喂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余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麼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

    藥效還未發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里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然後在眼前咽下最後一□氣。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並給報了。」繆容青淡淡說道。

    乍听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嘆瞬涌而上。

    她無法想象,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嘆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並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布……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仿佛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里,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于風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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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著堅持隨她一起來此的繆容青。

    他身上鎧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著干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間帶著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

    這些年來,日日與仇敵當姊弟,與昔日謀害自己的兄長以君臣相稱,他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嗎?

    用著近乎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清醒,逼自己成為繆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里,獨自面對。

    「宮里還需要你發落。」冉碧心語重心長的叮矚道。

    晉王已死,叛變已平定,手掌權柄的太後亦已不在……眾人都以為是被晉王所殺,沒人會懷疑到繆容青頭上,眼下只剩耿歡尚未找著。

    可明眼人都當曉得,失了龍袍與玉璽,即便耿歡再回宮里,沒了太後與外戚那幫人聚眾造勢,世人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

    換言之,耿歡已當不回皇帝。

    那麼,誰來當這個皇帝呢?俗話說得好︰成王敗寇。晉王雖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撻伐誅之,後代史書怕是亦會將晉王歸成不義之人。

    繆容青有著太後外戚這一層殷實的靠山,又親自平息了這場宮變,他治朝有功,懲奸除惡,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無力回天,眾人能指望的,還能有誰?

    毋庸置疑,繆容青是眾望所歸,他若坐上那把龍椅,除去那班在背後出策起哄拱晉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沒人敢反對。

    而她比誰都清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是當年受無數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視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轉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領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晉王叛變才剛剛平定,宮中還亂著,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麼說耿歡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繆容青淡淡給了個借口。

    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耿歡形同廢人,誰也不會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掛心,便親自隨她一同前來。

    冉碧心胸中一緊,伸出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掌心。

    「當年那場合謀……誠王也有份?」她悄聲問道。

    繆容青凝睞著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過去了。」

    這一句「都過去了」,背後藏著怎生的痛與苦?冉碧心眼眶發燙,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來那場合謀毒害,誠王亦有份,莫怪乎他會那樣對待誠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種下的因,後人來承受這個惡果。

    听見外頭有動靜,一道人影自誠王府側門溜了出來,隱身在圍牆之後窺探動靜,一看見遠處大門前的冉碧心,那人隨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鈴蘭正欲上前,卻讓繆容青貼身的禁衛軍一把攔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衛軍不敢違抗,隨即放人,鈴蘭這才撲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彎下身扶起鈴蘭,安慰道︰事了,都沒事了。」

    驀地,大門開啟,安榮從門內探出身來,隨即往繆容青面前跪下行禮。

    「大人。」

    看著安榮這一跪,口中這聲大人,冉碧心終于明白,原來安榮是繆容青的人,是他讓安榮來監視她,抑或,是來幫她?

    從安榮一路忠心護她,舍命跟隨她來看,安榮幫她的成分居多,看來,繆容青將安榮安插在她身邊,是出于善意。

    「人呢?」繆容青頷首問道。

    安榮抬起臉,面色有異地覷了覷一旁的冉碧心,始終沒敢開口。

    冉碧心不傻,見安榮不語,心中一緊,隨即往門內走去。

    再次重生為人,受誠王妃庇蔭,又心憐耿歡這個傻孩子,她早將誠王府當作自個兒的家,與誠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舊地重游,物是人非,望著昔日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榮景,顯得蕭索頹靡。

    冉碧心一顆心緊緊擰起,腳步越來越快,繞過了中庭,順著抄手游廊直直進到後宅,找著了昔日她與耿歡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門,繞過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進到正廳,卻見春蘭自另一側寢房步出,冉碧心這才停住腳步。

    她額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亂,莫名的感到害怕。

    春蘭一見著她,隨即紅了眼眶,低下了頭,緩緩跪了下來。

    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火里,那麼燙,那麼痛。

    「娘娘,對不住……奴婢們來晚了,沒能來得及……」

    春蘭伏于地上,後背劇烈抽動,哭了出來。

    冉碧心想張嘴安慰她,卻怎麼也擠不出半絲聲響,她紅著眼,白著臉,一步步往屋里走,行過外間小廳,繞過插屏,來到寢房里。

    那個孩子就躺在榻上,和衣躺著,完好無缺,只余嘴角一抹怵目的鮮紅。

    桌上擱著一壺酒,見底的瓷杯傾倒著,那酒……摻了毒。

    下一瞬,冉碧心崩潰了,她放聲痛哭。

    一雙手臂自後方圈住她的腰,不讓她再往前走,她只能拚命揮動雙手,想緊緊抓住那個孩子。

    她曾答應過誠王妃與太夫人,無論情勢如何艱難,務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可她食言了……

    痛徹心扉的哭聲,自她嘴里逸出,她拚命掙扎,不斷扭動身子,意圖掙脫腰間那雙手臂。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去見他!」

    繆容青下顎緊抽,怎麼也不肯松手,硬是將痛不欲生的女人圈在懷里。

    「他已經死了。」低沉的嗓,緩緩道出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她僵住,一朵朵淚花在眼中綻放,眼前的景象,隨著淚水的模糊而破碎。

    「他在承德宮留了一封手信給你。」身後的男人又道。

    「……他都說了些什麼?」她哽咽著,近乎啞著嗓問道。

    「他不傻,他早知道晉王不會留他活口,所以他與晉王交換條件,助他出宮回誠王府,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斷。」

    原來歡兒全都想好了……那日在御花園,他一反常態,神情異常成熟,不似往日模樣,原來竟是如此。

    這孩子心中究竟有多苦,那樣單純的他,竟然……竟然決心尋死。

    冉碧心眼前一黑,身子驀然軟下,若不是繆容青的雙臂緊緊將她箝抱,她早已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臉,埋進身後男人冰冷的鎧甲里,徹底痛哭起來。

    是命運弄人,是上天非要他們走上這一遭,她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的過錯推責于繆容青。

    經歷過這一切,她知道,他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耿歡沒有錯,錯就錯在前人不為後人著想,方造成今日這些種種……

    是野心,是妒忌,是人性之惡,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劇。

    冉碧心抱緊了繆容青的手臂,臉貼著剛硬的鎧甲,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抑或是鎧甲上的鮮血。

    繆容青只能反手將她輕擁,比窗外的天還要清亮的眼眸,望向榻上那個無辜的孩子,終究只能閉起眼,將所有的嘆息壓入心底。

    旭日東升。

    大梁,依然是那個大梁;然而,盤龍金椅上,身穿龍袍的帝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個。

    冉碧心披著緋紅色袍子,散著發,素著消瘦的臉,倚在房外的楹柱邊,靜靜地望著東邊的天空漸被晨光染亮。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且用點早膳吧。」春蘭手里捧著漆朱托盤,上頭擱著兩盤簡單素菜與米粥。

    雹歡的尸身已運回皇城,按照帝王禮制厚葬。一場血腥宮變,死傷無數,眾人至今依然心有余悸,少有人敢提起那晚的事。

    皇帝與太後陸續下葬之後,在朝中繆氏朝臣的推波助瀾之下,繆容青在眾望所歸中正式登基為皇。

    雹氏王朝已不再,據聞,在繆容青登基前幾日,那幾位流放異地的耿氏諸王,同時接獲一封密信與毒藥之後,相繼服毒自盡。

    她清楚,死去的諸王全是與當年合謀毒害七皇子一事攸關的人,繆容青這是一次了斷這份仇恨。

    諷刺的是,他本是耿氏之人,卻得手刃耿氏王朝,頂著「繆」這個姓氏重活一世,甚至成了繆氏榮光。

    收回遠眺的視線,冉碧心攏緊外衣,轉過身回到屋里,在臨窗暖炕上落坐。

    春蘭擱下托盤,為她張羅起來,看見她捧起米粥喝了幾口便又放下,當下不由得嘆了口氣。

    「娘娘,安榮來了。」鈴蘭的小臉蛋自門外探進來。

    冉碧心沒什麼反應,只是起身來到妝鏡台之前,讓春蘭為她梳頭。

    安榮進了屋,躬身行禮,久久未聞冉碧心回復,便抬起頭來,憂心地覷上一眼,春蘭正巧回首,對他搖了搖頭。

    安榮面上擔憂,兀自開口︰「小的給娘娘請安……」

    「好了。」

    驀地,冉碧心啟嗓,鏡中那張蒼白消瘦的嬌顏,一臉木然,沒有太多表情。

    「人已不在,我算哪門子的娘娘?往後都別再那樣喊我了。」

    「可是……」

    「就喊我夫人吧。」冉碧心淡淡下令。

    春蘭與安榮互望一眼,誰也沒敢出言反對,只得無奈的听從。

    「夫人,皇上讓小的前來接夫人進宮。」安榮字句斟酌,生怕刺激了冉碧心。

    雹歡的尸身雖運回了皇宮,可冉碧心堅持留在誠王府,另外在正廳給誠王妃與太夫人以及耿歡辦了超渡法事,設了個小佛龕,鎮日在佛龕前為死去的亡者誦經祈福。

    爆里來過好幾回,來的都是內務大總管,是皇帝貼身伺候的宮人,想勸冉碧心回宮,可每一次都踫了軟釘子。

    繆容青知她念舊,便派安榮來說服她,另外還派了幾個影衛看著誠王府,王府外亦少不了禁衛軍鎮守,目的自然是為了護她周全。

    「安榮,你回去吧。」梳好了發髻,冉碧心站起身,攏著外裳轉過身,面容憔悴得令安榮驚怵。

    「夫人且保重身體。」安榮忍不住出了聲。

    「爾回去告訴繆容青,我不回那座皇宮,有什麼話自個兒來說。」

    冉碧心並非說氣話,而是她打從心底認為,眼下的她,已沒有必要再回宮里,那里本就不是屬于她的地方,亦無她的容身之處。

    「皇上一直在等著您。」安榮勸道。

    「回去吧。」冉碧心背過身,不願再多談。

    安榮無可奈何,只得退出屋外,帶著空蕩蕩的馬車返回皇宮。

    春蘭上前為冉碧心著衣換裝,她換了件繡蘭花的雪白短襖,搭配一襲深藍馬面裙,發髻上簪著一朵白花,麗顏素淨,不抹胭脂。

    她來到前院正廳設置的小佛龕,跪在軟墊上,捧著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開始念誦經文。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爬至最高處,又緩緩往下降。

    中間春蘭送來了午膳,就擱在一旁紫檀茶幾上,卻始終沒動過。

    直至傍晚,春蘭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夫人,也該歇息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冉碧心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手里的佛經上。

    春蘭怔楞。

    未待春蘭詢問,冉碧心已揚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誠王府。」

    「夫人要離開誠王府?!」春蘭震驚不已。

    合上佛經,放回佛龕前的供桌上,燃了三炷香給佛祖上香,冉碧心悠悠轉過身,望著春蘭揚起一抹淡笑。

    這還是事發之後,春蘭頭一回看見她微笑,當下不禁心疼得紅了眼眶。

    「夫人……」

    「我正想同你與鈴蘭談這件事。」冉碧心湊近,拉起春蘭的手,輕輕握住。

    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春蘭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搶著開口︰「不論夫人要去哪兒,春蘭都要跟著夫人。」

    「說起來你們是宮人,內務府的人才能發落你們的去留,如今我已與那座皇宮沒有瓜葛,若不是繆容青的允可,你們早已回宮中當值,絕無可能還陪著我在這兒誦經。」

    「春蘭明日就去求見皇上,懇請皇上開恩放奴婢離宮跟著夫人……」

    冉碧心語重心長的打斷她,「春蘭,宮里沒什麼好的,但,跟著我一樣沒什麼好的,怕是吃的苦會更多。」

    春蘭不傻,自然听得出她心意已決,不可能更改,當下只能猛掉淚。

    「夫人……」

    「今晚他會來見我,我會好好請托他,往後多照顧你們一些。」冉碧心笑笑地安慰起春蘭來。

    春蘭不敢再多話,只得低下頭,默默拭淚。

    冉碧心拍拍她的肩頭,隨後來到後宅的灶房,挽起袖口,圍上裙兜兒,從麻布袋里勺取面粉,開始揉起面團來。

    門外,春蘭紅著眼與鈴蘭談及方才冉碧心那席話,鈴蘭听罷,當場抽抽嘻嘻哭了起來。

    冉碧心在里頭听見了,卻也只能佯裝沒听見,繼續揉她的面。

    夜幕降下,誠王府屋里燈亮起。

    一輛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口停下,做便衣打扮的太監連忙去掀簾子,只見繆容青一身玄黑常服,身形敏捷的出了馬車。

    安榮早已在門口等候,手里掌著燈籠,為繆容青打燈領路。

    一進偏廳,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繆容青神色漸冷,怎麼也不肯再往前。

    安榮不知主子心思,回身道︰「陛下,小的听春蘭說,娘娘自天將黑時便忙活了許久,這一桌子的菜全是為陛下準備的。」

    怎料,繆容青身後驀然響起冉碧心清脆的嬌嗓︰「錯了。這些菜,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繆容青轉過身,望向那個近一個月不見的女人,深邃的眸光頓時沉了下去。

    她瘦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不少,膚色蒼白,襯著那單薄的身子骨架,好似一團殘雪,烈陽曝曬便要消融不見。

    繆容青一聲不吭,大步上前便將那女人抱住。

    緊緊地,圈抱在懷里,仿佛生怕眼前這具人影只是一場幻夢。

    安榮低下了頭,不敢多看,冉碧心則是靜靜地任由他抱住,嘴角微揚。

    片刻,她抬起縴手輕輕推撼他的胸膛,繆容青這才稍稍退開身,垂眸凝視。

    「你的那一份,在房里。」她輕道。「這桌子的菜,是我給安榮與春蘭她們做的,算是為我餞行。」

    聞言,繆容青俊顏僵住,眸色越發沉暗,可他沒發怒,只是尾隨她的腳步,來到昔日冉碧心住的院落。

    「過去我還沒與耿歡成親時,便是住在這兒。」冉碧心推開燈火通明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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