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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清 -【酒狂(行行出狀元之二)】《全文完》

酒狂《行行出狀元之二》~ 湛清

一醉真能解千愁?閻九戒不知道,因為他千杯不醉。
為瞭解愁,他喝遍天下醇酒,只求一醉,終不可得。
直到遇見沈綾緋,她一雙巧手,釀出的酒,教他一償宿願。
他愛上她釀的桃花醉,她愈是不賣,他就愈要得到。
而她的人更教他心醉迷倒,想永遠沉醉在她的女人香裏……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都說不賣他酒了,還硬纏著她要買醉,
竟然趁她不注意自己開壇喝起來,就這麼醉倒在她家。
世上竟有這種無賴?!氣得她踹他兩腳,將他五花大綁,
待他醒來教訓一番,他說會還酒錢,還願意做事來賠罪。
正覺得他好用,才得知這無賴竟是個王爺,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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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偌大的寢房內,佈置簡單高雅,幾個烏沉木造的櫃子,加上雕工細致卻不過於花俏的床,一切都帶著種奢華的樸實,一如房間的主人。

  只是平日清雅的寢房內,此時擠滿了人,人聲努力壓低,卻仍在空氣中躁動著。

  「怎麼還不醒?」聲音壓得很低,但聲音裏的緊張仍十分明顯。

  「不是請柳大夫看過了?應該沒事吧?」這聲音也帶著遲疑。

  「我們是不是要找其他大夫瞧瞧?說不定柳大夫這次看走眼了,我們爺怎麼可能醉了?這可是打我有眼睛起就不曾見過的事。肯定有問題,不然爺怎麼還不醒?」

  「可是柳大夫是名醫哪!」

  「可是你見過九爺喝醉嗎?這麼多人都知道我們爺愛酒,那堆高官每次有事情拜託,都是捧著各地的名酒來訪,你見過爺醉過嗎?就連最烈的酒,咱們爺清光了酒壇子,眼神都不曾黯一分。」

  「說得也是。夏護衛,昨天爺在哪喝的酒?你看真的沒事嗎?」說話的人將眾人的目光引至站在門口,雙手盤胸的男子身上。

  被稱夏護衛的男子連眉毛都不想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大男子,嘴角淡淡扯出一抹笑。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正是這屋子的主子,人稱九爺的閻九戒。閻九戒行三,是閻府的么兒,但上面的兄長都不在了,現在閻家是他當家。

  這九爺性子瀟灑不羈,三天兩頭不在家,哪兒有美酒往哪去,搞得僕人們要擔心也不是,不擔心也不成。好在有個性子古怪,但很盡忠職守的護衛,所以只要夏護衛在,他們就安心一點。

  昨天傍晚,夏護衛扛著主子進門,可把一家子奴僕給嚇壞了,差點沒緊張得把屋頂給掀了。就看九爺那高大結實的身子被放在床上,昏得相當徹底,一時間大家還以為主子中了暗算,快要不行了。

  有人忙著檢查主子的身子看哪兒傷著了,有人則急著奔去找大夫去了。問夏護衛主子怎麼了,就得到這麼一個答案--

  「醉了。」

  「不可能!」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在閻府做事的,沒人不曉得他們九爺向來是喝不醉的。九爺曾說,誰能找到讓他喝醉的酒,就將這宅子當賞賜。當然,就算爺要賞宅子也沒人敢收,王爺府可不是你想收就收得下的。由此可知,九爺真是萬分想找到能讓他醉的酒呀!至於原因,他們就不懂了。

  喝不醉不是很好嗎?

  尤其在朝有不少九爺的敵人,多少人眼前奉承,背後都恨不得九爺出事。就不懂為何主子會那麼想要喝醉。

  「不相信我,可以再找大夫來呀!」夏護衛涼涼地說。

  「好,那還是再找大夫……」

  「可是爺最討厭看大夫了。」

  僕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正在躊躇著。昨夜大夫看過,確實說是喝醉了,可是天都亮了,大家一早就擠過來,就怕他們的爺醒不來。

  「不管怎樣,還是再找大夫來好了,這樣保險點。」總管終於下了結論。

  正當僕人轉身要去找大夫時,床上的人動了一下,醒了。

  閻九戒一睜開眼,就看到眼前有好幾顆人頭,全都擠在他眼前。那雙濃眉先是攏起,然後灼亮的目光一瞪,眾人全都不自覺地往後仰。

  「這是在做什麼?都圍在這裏,我什麼時候成了耍雜耍的啦?」沉聲低斥,大家都自動退開幾步。

  「九爺,您終於醒了,我們好擔心哪!」

  「出了什麼事?」閻九戒眼睛轉了一圈,然後停在門邊的夏護衛身上。

  「你昨天喝醉了,我把你扛回來。但你這些忠心僕人非得找大夫來看,昨晚柳大夫來過,證明我沒說錯。但大家剛剛看你不醒,懷疑柳大夫是庸醫。」夏涅東的嘴邊真的冒出笑意,調侃意味很重。

  「我喝醉了?」閻九戒眼神裏有著一抹詫異。「我當真喝醉了?」

  夏涅東點了點頭,接著一陣狂肆的笑聲就傳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喝醉了,好個喝醉了,哈哈哈哈……」閻九戒笑聲豪邁,帶著驚人的內力震動了王爺府邸。

  傭僕們傻了眼,全都捂住耳朵,以免被這笑聲給震傷。他們爺是怎麼了?看是中邪了吧?怎麼會笑得這麼開心?喝醉有這麼爽嗎?

  「太好了,你們全都出去,我要換衣服,我得出趟門。」閻九戒跳起來,頭也不痛,眼神也不昏,看起來比誰都神清氣爽。「去去去,你們全都出去。」

  「爺,這是……真的沒事嗎?頭疼不疼?要不要醒酒湯?已經請人熬好備用了。」總管擔憂地問。

  「沒事沒事,我好得不能再好了。這幾年來,沒這麼好過,睡得可真舒服。」閻九戒起身,將一幹人等全推出門外。

  他從衣櫃拿出衣物迅速換上,再推開門時,門外還站著那些被主子嚇傻的人。他倒是不以為意,反正被當成怪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整個朝廷上自小皇帝,下至百官,人人都當他是個怪人看。

  所以不管旁人怎樣瞠目結舌,他神清氣爽地走出寢居,出了府邸,直往昨天喝到那酒的客棧去。

  遠遠地,夏涅東跟在他身後,閻九戒則已經習慣這個影子了,踏進客棧前轉身朝他招招手。「涅東,陪我喝一杯吧!一個人喝酒怪寂寞的。」

  夏涅東抬頭看了看客棧。「來客棧只點酒,怪。」

  「那我點菜,你吃。」閻九戒一進店裏就找位子坐下,然後朝小二說:「我要一斤酒,然後給這位爺上幾道好吃的菜。」

  「是的,客倌,馬上來。」小二得令而去,果然沒多久酒菜就端上桌了。

  閻九戒嘴角的笑容掩不住,他還記得昨天喝這酒的順喉跟舒暢,簡直是無可比擬。再說這酒居然能讓他醉,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得來全不費工夫哪!可是他才喝了一口,臉色就沉了。

  坐在對面的夏涅東見他的神色,伸手替他招來小二。

  小二看到招呼,趕緊奔了過來。「兩位爺還有吩咐嗎?」

  「我昨天來這,喝過你們的酒,跟這不同。」閻九戒皺起眉頭問。

  「喔,你說的是桃花醉吧?那只有幾壇,賣完就沒了。想要喝的話,恐怕要等明年了。」

  「明年?」閻九戒一把扯住小二的領子,那雙虎眼像是要殺人似的,教店小二嚇得狂發抖。

  「這位爺……不要激動!不是我們……不賣,是就那麼幾壇,那位供貨的姑娘,每年只給我們幾壇,不多賣的。」店小二邊說邊抖。

  「所以這酒不是你們自己釀的,是跟一個姑娘買的?」閻九戒放開他,小二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好保小命。

  「對,是一個姓沈的姑娘,住在城外。沈姑娘釀的酒一直都賣得很好,可是就是量不多,就只願意賣幾壇。據說這是她的規矩,雖然我也不懂,有錢賺幹麼不賺……」小二解釋著。

  「這麼說我要喝這桃花醉,只能找這位沈姑娘了?」閻九戒看到小二猛點頭,又瞪了他一眼。「那還不快說她住哪!」

  「好,我說、我說……你打城門出去往東走,看到一個水塘,然後會看到桃花林……」小二趕緊回答,但身子退得更遠了。

  夏涅東趕緊拿起筷子吃兩口菜,一邊搖搖頭,看閻九戒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他認識閻九戒也好幾年了,每次看這主子行事,就連他這個冷調性的人都忍不住搖頭。這人高興時跟市井小民也能勾肩搭背,暢飲狂歡;不高興時,就算是官員還是可以把人家嚇得臉色發青,所以他也見怪不怪了。

  那些朝廷的官員們對閻九戒可說是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拿他莫可奈何。因為閻九戒不僅行事不按牌理出牌,作風亦正亦邪,時常有出乎人意表的舉動發生。遇到朝廷要事,想事先打點他都沒辦法,不到最後關頭,根本無法預料他會選哪邊站。這豈不是讓這些權謀算盡的人覺得無所適從嗎?

  偏偏他的影響力又如此之大,讓那些官員們想不把他放在眼底都不行。閻九戒雖無攝政王頭啣,但人人都知定王爺閻九戒影響力比任何一品大官都要大。

  果不其然,才扒了兩口飯,閻九戒就站起身了。

  「就不能吃完再走嗎?」夏涅東掀著眉問。

  「你慢慢吃,我自己去。」閻九戒示意要他付帳,人就跨出客棧了。

  夏涅東無奈地付了錢,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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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的郊區有片桃花林,穿過桃花林,有一戶人家,就依著小溪流而居。屋子都是茅草搭蓋的,簡單而樸實,但是內外都打理得很乾淨,屋子裏時不時飄出炊煙,看起來格外溫暖。

  此時,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挽高了袖子,正蹲在溪邊努力刷洗著一個個都快比她高的木桶。

  女子的五官精巧,眉眼間有幾分優雅的氣質,像是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是這樣的氣質又與她身上的舊衣裳搭不上。她杏眼明亮,帶著智慧沉穩的氣質,小巧挺直的鼻樑,配上那微微翹起的唇,透顯出她可能是個固執之輩。

  女子額頭上冒著薄汗,在這早春的上午,專心致力於工作的她完全沒想到會有人來訪。

  閻九戒就是這樣站著端詳了她許久。

  「小安,來幫我拿稻草--」沈綾緋往屋子裏喊了聲,但屋裏沒人應答,倒是讓她發現了閻九戒的存在。「你是什麼人?」

  「請問這裏可是姓沈?」閻九戒好笑地看著她眼底的警戒。

  這女子看起來氣勢倒是不輸人,雖然身子纖細,個子也不高,站在他這人高馬大的人身邊更顯柔弱了,但她問話的模樣,可是半點沒把他的身高放在眼底。

  「是姓沈。你找誰?」沈綾緋遲疑地問。

  她不認識這個男子,瞧他的長相,劍眉星目,黝黑的臉龐上還有幾分豪邁粗獷的氣息,如果見過,她不可能忘記。可是這邊只有住著她與三個弟妹,弟妹都還小,對外做生意都是由她出面,所以不大可能是來找弟妹們的。

  瞧她不大信任的模樣,閻九戒不禁暗自慶幸剛剛已經讓夏涅東先走了,否則兩個大男人忽然來訪,她的警戒心可能更強。

  「姑娘別怕,我是想上門買酒的。我聽悅來客棧的夥計說,姑娘有賣那名為桃花醉的酒,所以特意上門拜訪。」閻九戒努力擠出和善的笑容。

  不過到底怎樣算和善呢?他從來不曾需要和善地笑,通常只會笑得讓人摸不著頭緒,笑得讓人毛骨悚然。至於和善?很久都沒練習過了!

  「買酒?」沈綾緋眼裏的敵意稍退了些。「桃花醉都是去年釀的,產量有限。你等等--」她說著起身,轉身走到茅屋裏面,從架上拿了一壇酒,才要轉身,差點撞上他。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知道這人急什麼?硬要跟上來。

  「抱歉,我急著想看那酒。」閻九戒趕緊忍下唐突,平日他不拘小節慣了,但他得記得,現在可是有求於人家,不得不收斂點,畢竟難得找得到能讓他醉的酒。

  她一手抱著酒壇,一手揭開封泥,隨即一陣酒香撲鼻而來,讓閻九戒忍不住瞇起眼,猛吸口氣,直想把酒氣全給吸進鼻子裏。

  「就是這個酒沒錯!」他驚喜地接過酒壇。「啊,香味非常持久,入口非常滑順,半點沒有苦澀,酒味甘醇,回香還帶著淡淡桃花味道,真是好酒!」

  這酒的好不僅能讓不醉的他醉倒,更能讓酒醒後的他頭不痛,身子毫無沉滯感,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那當然,我的桃花醉是用最好的米,加上最甘醇的泉水釀制,最後再以桃花入味的。這酒並不好釀,一年也只能釀上個幾十壇,這些都是去年釀的,今年的桃花才剛要開而已呢!」說起自己的酒,沈綾緋不禁驕傲起來,說話大聲了些,胸膛還挺直了不少。

  瞧著她說話的模樣,閻九戒忽然被迷住了似的,眼睛難以移開。

  瞧這姑娘是真心喜歡釀酒的,也投入了不少心力做這件事情,她說起自己釀的酒,像似在展示難得的珍寶一樣。回想她剛剛洗酒桶的認真模樣,看來她是個賣力工作的姑娘。

  閻九戒佩服認真工作的人。他是個混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的人,對他來說,萬事皆可拋,即便在下一刻死去,他也不覺得需要遺憾。他不懂得盡心過日子的滋味,對於她眼眸裏的光芒,難免想多看幾眼。

  「這架上的就是去年釀成的桃花醉?我想全部買下,請沈姑娘開個價。」閻九戒開口。

  沈綾緋馬上搖了搖頭。「全部?不成。」

  「怎麼不成?價格可以談……」他的臉色一變,沒想到買個酒也會有困難。

  「這是原則問題。我不把酒一次賣給一個人,每個老闆最多也只能買到五壇桃花醉。這是我做生意的方式,你去問問就知道了,我沒有騙你。」沈綾緋解釋著。

  「為什麼?」他真的不懂,賣酒的不就希望酒賣越多越好嗎?又不是釀來好玩的,怎麼會設這樣的規矩?瞧這破落屋子,這家人也不是什麼富裕的人家,哪有本錢把銀兩往外推呢?

  「因為我討厭人家喝醉酒。」她皺皺鼻子說。

  「討厭人家喝醉酒?」他的音調忍不住提高。這姑娘說這什麼話?討厭人家喝醉酒?他可是千方百計想喝醉。

  「喝醉酒不僅失態,還常會犯錯,造成許多不該有的遺憾,所以我不喜歡人家喝醉酒。從我賣酒開始,就訂下了這個規矩。再說,那些酒有老客戶預訂了,我不能全賣給你,我頂多能只賣你一壇。」

  「一壇?」他驚喊。他真的不想這樣大驚小怪,顯得愚蠢,但是這姑娘說得也太誇張了!賣酒人不喜歡人家喝醉酒?

  「對,就這一壇,我本來想留下給自己的。既然你都找來了,看你很想要的樣子,我只好賣你了。價格跟給悅來客棧的一樣,都是十五兩,保證不會坐地起價。」她緩緩地說完,就把酒給封回去。

  「等等,一壇不夠,姑娘。我真的找很久了,從來沒有一種酒可以讓我醉,只有這桃花醉,我一定得買到酒。」他急切地握住她的肩膀。

  她精明的眼神一揚對上他的,彷彿能穿透他的焦躁似的,極緩地說:「為什麼你不想清醒?」

  她的話讓他鬆開了手,往後踉蹌了兩步。

  心底訝然這姑娘居然能看穿他,問出如此犀利的問題?如果是他身邊的人,恐怕沒人有膽說這話,怕說了這話,搞不好會掉腦袋也說不定。

  不過他當然沒有想要摘掉她的腦袋,對於這個望著他無畏無懼的女子,他一時啞口無言了。

  「你不懂……」他的聲音乾澀。過往那些費力壓抑下的情緒都湧了上來,深濃的惆悵與憂鬱同時而至,讓他連想發脾氣都覺得累。「你到底賣不賣?」

  她垂眸,掩去眼睛裏的同情。她知道這男子若看到她的同情,可能會氣到不行。剛剛她在他眼睛裏看到太多的苦澀、太多的陰影,讓她忍不住想嘆息。

  「兩壇吧,酒喝多了真的不好,不然你下個月再來,會有其他的酒……」

  「那我就先買兩壇,明天再來買兩壇,後天也來買兩壇。」他笑笑地說,方才漫上他眼底的鬼魅愁影已經消失無蹤,又回復那個輕松的模樣。

  「不行,就只有這兩壇,總共三十兩,付錢。」她一手蓋住酒壇封口,一手伸向前,掌心向上攤在他眼前。

  閻九戒為之氣結,只好伸手掏掏自己的衣袋,打算能買的先買下來,以免她等等又後悔。可是他左掏右掏,差點把衣袋都翻了出來,還是掏不到銀兩或銀票。

  「啊,該死!」銀兩都在夏涅東身上,而夏涅東……被他支走了。

  「沒錢還尋我窮開心。」沈綾緋俏臉一變,伸手將他懷裏的酒壇抱過來。

  「喂,沈姑娘!我……那個只是忘記帶……」

  閻九戒懊惱地看她將酒放回架上,放好後連看他都懶,就往外直走出去,到小溪旁,蹲下來,繼續洗她的酒桶。

  他當下真想運氣劈了自己。怎麼會沒帶錢袋呢?有沒有這麼糗啊?這傳出去像話嗎?連兩壇酒都買不起的定王爺,真是好了不起。

  但要他就這樣死心,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他跟上去,拿起旁邊的刷子,開始幫她刷洗起酒桶。

  「你做什麼?」沈綾緋轉過來瞪他。

  「我幫你做工,釀酒需要很多力氣才行,這些桶子都這麼大,你一不小心都會栽進去,以後這些粗活都交給我。所以你把酒賣我吧!我明天會拿銀兩來買那兩壇酒,其他的你也別賣,就讓我用勞力換取,這樣可以吧?」他有模有樣地刷起酒桶。

  「你這家夥怎麼這麼唐突?我答應你了嗎?你是什麼偉大的工人,做點事情要換我幾壇酒?桃花醉一壇賣十五兩,你以為你幹活一個月值一兩嗎?」沈綾緋氣得忍不住數落起他。

  「什麼?」閻九戒瞪大了眼,這女子實在好大膽子。不知道這世上除了她沒人能支使個王爺做事,她當真不知好歹,竟然還說他不值一兩?

  「眼睛瞪那麼大幹麼?一兩也罷,五錢也好,我沒多餘的銀兩雇人手。你走吧!」沈綾緋斬釘截鐵地說。

  「你……」閻九戒手癢了,真想掐住這女子。可這不成,只有她釀得出桃花醉,他可不能掐死她。「那我說我買,我明天就帶銀兩來,你賣我,這樣成了吧?」

  「你這人怎麼聽不懂人話,就跟你說了不能賣那麼多。你再吵,連那兩壇也不賣你了!」沈綾緋難得拉高嗓子說話。

  「不成,你得賣我。我幫你做事,做事不算工錢,但你得把桃花醉賣我。做一天事賣我一壇,如何?我力氣很大,很有用的!」他一說完就想哀號,現在他居然只剩下蠻力可以推銷了,未免太慘。

  沈綾緋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好,你太執著了,我不喜歡。你回去吧!明天有帶銀子來的話,我會賣你一壇,其他的就別說了。」

  「你這女人!」他氣到,甩開手上的酒桶,倏地起身。

  沈綾緋倒是不把他的暴跳放在眼裏,蹲回去溪邊繼續刷洗她的酒桶。閻九戒望著她絲毫不知道害怕的模樣,簡直英雄氣短。

  她邊刷著酒桶,邊拉長了耳朵聽他的動靜,直到聽到他走開了,這才鬆了口氣。

  「到底為什麼,那麼想喝醉呀?」她咕噥著。

  接下來的時間她都忙著工作,兩個妹妹都不在,最小的弟弟也幫不上這粗活,所以她只能賣力工作了。她今天該做的活兒還很多,沒時間去想那個陌生人的閒事了。

  忙了好半晌,她把酒桶全刷好、晾好,再到釀酒房檢視了正在發酵的米,然後又翻動了一次蒸好的米之後,一個早上都過去了。

  接著,正當要把幾桶釀好的酒搬進去貯藏室放的時候,她被酒架前的人嚇得尖叫出聲,差點沒掀掉了屋頂--

  「啊!啊啊!」

  「發生什麼事了?大姊,你沒怎樣吧?」小弟聽到她的尖喊,緊張地從茅屋裏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問。

  沈綾緋瞪著癱在地上醉成一攤爛泥的男人,還有地上好幾壇拆封過的桃花醉,她忍不住舉起腳,踢了那攤爛泥幾下。

  「啊,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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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閻九戒醒來時,眼睛還沒張開,就感覺到自己身子鬆軟似棉花,輕飄飄的,有種舒暢的解脫感。以前僅有練功運氣到最高層次,才能享有這種通體舒暢感,但即使是武功高強,他也無法否認,那練功的感覺跟現在的舒服沒得比。

  貪戀著這樣的舒暢感,他也沒急著張開眼睛,但是耳邊響起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二姊,他動了,是不是醒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問著。

  「哪有?是嘴角動了下,作夢也在笑嗎?」這次是女孩子的聲音。

  「等他醒來就笑不出來了,嘻嘻,大姊說要殺了他,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加菜?我好久沒吃到肉了。」另一個女孩子問著,聲音甜甜的,但是話的內容卻很嚇人。

  「鈺琳,你是不是想肉想瘋了?」先前那女孩子的聲音響起。

  閻九戒就算捨不得回到現實世界,想再貪戀一下醉酒後的舒暢,這下也不得不睜開眼睛了。人家都在討論吃他的肉了,能繼續裝死嗎?

  誰想到一睜開眼,他就被嚇到了。眼前湊來三顆小腦袋,兩個女孩綁著辮子,一個男孩梳著髮髻。六隻眼睛像盯著個被陷阱夾住的獵物,仔細地看著他全身上下。

  「你看,他醒了耶!」男孩說話了。

  「很抱歉,鈺琳,你不能吃他的肉了。」稍大一點的女孩開玩笑地用遺憾的語氣說。

  而那個比較小的女孩子則嘟起嘴,無限惋惜的模樣。

  「你們是什麼人?」閻九戒聲音有點啞,然後他轉動一下頭,立刻發現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他的身上纏滿了麻繩。

  他的兩只手被圈綁起來,兩條腿也被圈綁在一起,然後手上的繩子連到床頭,在床柱上纏緊,腳上的繩子則牽到床尾的桌子,綁在桌腳。也就是說,他被綁得密實,像只待宰的豬一樣,難怪剛剛那小女孩說想吃他的肉,這……難道他小看了那賣酒的女子,著了她的道?

  「我叫做沈餘安,這是我二姊沈鈺晴跟小姊姊沈鈺琳。你叫什麼名字?」小男孩張著好奇的眼睛熱絡地問。

  閻九戒的眉頭皺了起來,正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小鬼時,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

  「你們幾個都擠在這裏做什麼?」沈綾緋走了進來,說話的語氣裏略帶點威嚴,三個小鬼顯然訓練有素,趕緊站成一排。

  「我們……我們只是監視犯人。」老二沈鈺晴趕緊說,大姊不在時她是老大,但是大姊在的時候,她也只能當個聽令的小兵。

  「對,監視犯人。」老三沈鈺琳趕緊附和。

  「才不是呢!剛剛小姊姊說要吃他的肉……」最小的沈餘安才開口,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搗住了。

  沈綾緋好笑地看著他們,這屋子很少出現陌生人,更別說是被五花大綁在床上的男人,難怪他們會好奇了。「飯都煮好了,你們先去吃吧!」

  「好,大姊。」三個蘿蔔頭乖巧地點頭,然後魚貫走出門去。

  沈綾緋才一靠近床邊,閻九戒就瞪著她瞧。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他眼神不善地問。他不知道是否該為自己擔心,昨天喝醉之前,從來沒想過她可能是他的敵人設下的陷阱。看她也不擅武,卻能把繩子綁得如此紮實,難道她有幫手?

  虧他第一眼見到這姑娘時還覺得挺順眼的,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難道他看走眼了?

  「你問我有什麼目的?」她俏臉一變,雙手插腰。「浪費我五壇酒的人是你,你倒是敢問哪?你以為我是個女子,就會任你白喝了我的酒嗎?我看你這窮家夥,之前連三十兩也拿不出來,現在要你拿出七十五兩酒錢,那更是不可能了。在我想出辦法對付你以前,只好把你綁在這兒,讓你受點教訓。下次想當酒鬼之前,記得想清楚!」

  被她這一罵,他安下心了。知道她不是他的敵人,原本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其實他的敵人不少,從來也不在意人家怎麼對付他,但是剛剛一想到這姑娘可能是一開始就別有用心時,竟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失望。

  他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這姓沈的姑娘是挺漂亮,長得極有氣質,完全不像幹粗活的人,但是他閻九戒什麼時候對女人感興趣過了?

  以前多少人把如雲美女往他府裏送,他全都收了,但要不就送人家回鄉,要不就是留下來當奴婢,再不然把人嫁出去的也有。到後來,朝裏甚至流傳他有問題,否則怎會不好女色;甚至有人因此改送男寵,打這主意的人被他大大修理了一頓,之後終於風平浪靜了一段時間,沒再收到這種怪禮了。

  「你綁我是因為我喝了你的酒?」看了看自己身上綁得密密實實的繩子,他不禁感到狀況實在好笑,想著他竟然就笑出聲了。「哈哈哈……」

  「閉嘴。」沈綾緋一點都不欣賞他自在的態度。「你知不知道你害我損失慘重?你這人是土匪嗎?我都說不賣了,你怎麼還蠻幹?你以為你喝了我就拿你沒辦法嗎?告訴你,我可以把你……送官,或者把你……剁了喂狗。」

  她努力地想著折磨他的方法,卻因為威脅的語氣不夠堅定而恫嚇不了他,看著他嘴邊那毫不打算收斂的笑容,她簡直氣得想賞他一巴掌。

  「好好,我不笑了,你別氣。」他看她變臉了,趕緊收斂。「對不住,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我們好歹也不只一面之緣了,不如彼此認識一下。」既然不是仇人派來的,那他可以繼續對她戚興趣了。

  「我是你的債主,連你名字都不清楚,憑什麼要告訴你我的名字?」沈綾緋又瞪他,想要讓自己表現得潑辣一點,但是她性子向來沉穩,竟然潑辣不起來。

  早知道會遇到這種人,就該先練習吵架才行。

  「我姓閻,叫做閻九戒。你的弟弟妹妹叫做沈鈺晴、沈鈺琳、沈餘安,那你呢?」他語氣輕緩地問。

  他的話讓她隨即變了臉色。「是他們跟你說的?這幾個笨蛋,難道不懂什麼叫做壞人嗎?」

  「喂喂!」他趕緊抗議。「我偷喝你的酒是我理虧,但也不必說我是壞人吧?剛剛你小妹妹還想吃我的肉,這是不是你教的?」

  「小孩子的話也能信嗎?鈺琳才十歲,很多事情都不懂。我說閻九戒……我看你應該叫無戒才是。百無禁忌呀你?當我的酒窖是你家嗎?說,那七十五兩你打算怎麼賠?別再說什麼做工抵債了,就算你一個月工錢一兩,那也得做上七十五個月,算起來要花上六年多,我看你一天都礙眼,不想這六、七年都得看到你。」

  在沈家做上六年長工?只要天天有桃花醉喝,要他一輩子都住這兒也行,不過沈綾緋臉上的不以為然,打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酒錢我會還你,我也可以幫你做免費的工,只要你賞我桃花醉——」

  「你再囉嗦,我就賞你萬日醉,挖個坑把你埋了,讓你永遠醒不來。」她舉起手,威脅著他。

  他嘆了口氣。「那也成,埋了也是好的。」

  他說這話的語氣如此淡然、如此瀟灑,但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寂寞感。好像他橫豎已經孤單久了,日子也不比被埋了好過,半點不在意一樣。她的心底湧起了一抹異樣的情感,但隨即讓她壓了下去。

  「哼,閻無戒,我要去吃飯了,等我吃飽再來處置你。」她說著狠下心轉身離開。

  閻九戒這才發現外面天都暗了,而他約莫是在這裏醉了一天,從早上睡到傍晚了。如果他沒回去,王爺府會亂成一團嗎?畢竟這次他沒帶著夏涅東。

  「等等,沈姑娘,我也餓了,你先放……」他的聲音在看到她腳步毫不停頓的時候逐漸消失。「罷了,被綁成這樣,還被一群小鬼圍觀,也算是奇特的經驗了。只是……該死,真想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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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四姊弟圍著飯桌吃飯,但是即便沈綾緋目不斜視,臉上鎮定如常,還是能發現弟弟妹妹不斷地偷偷瞄著屋子另一頭的房間。

  「大姊,那個人……會不會餓死?」沈鈺晴先鼓起勇氣問了。不知道為什麼,大姊並不是很兇的人,但是大家對她還是很敬畏。

  「一餐不吃不會死。」沈綾緋倒也不是決意要餓那家夥,但是看到弟弟妹妹這麼快就倒向敵人那方,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一餐?所以他明天可以吃早餐嗎?」沈餘安張大眼睛問,好像在替“俘虜”慶幸。

  沈綾緋真不知是要翻白眼還是怎樣,有點哭笑不得。「我跟你們說,他是個陌生人,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把名字告訴他?這樣實在——」

  她的訓話才要開始,房間那頭就發出聲音打斷了她。

  「沈姑娘!沈姑娘……我說沈姑娘……」

  沈綾緋嘆了口氣,將筷子往桌上一拍,隨即站起身。「不准跟過來!」

  三個小鬼失望得差點嘆息出聲。

  她筆直走向那個關著‘囚犯’的房間,大力地打開門,瞪著那個躺在床上鬼叫,打斷她用餐的家夥。「我說閻無戒,我是工作了一整天,不像你睡了一天,你難道不能閉嘴,讓我好好吃飯嗎?」

  「呃……恐怕有困難。」閻九戒看著她的表情,俊朗的臉微微發熱。

  她眉頭一皺。「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他遲疑,隨即豁出去地說:「我想解手。很急,拜託你放開我。」

  「當然急啦,喝了五壇酒,能不急嗎?」她沒好氣地說。「可是我不能放開你,萬一你逃了呢?」

  閻九戒暗自呻吟一聲,完蛋了,難道他的英雄氣概就要完全消失於此了嗎?現在居然為了上茅房而跟一個姑娘討價還價。

  「我保證我不會逃,人格保證。」他信誓旦旦地說。「拜託你了,難道你想要我尿在你床上?」他苦著臉。

  她猶豫了一下,自然是沒辦法放著他不管,但是放開他又風險太大。這男人這麼高大,隨便推開她就可以跑掉了,屆時她那五壇桃花醉的錢要跟誰收去?

  「你最好別搞鬼。」她動手解開他腳上的繩子,但是保留了綁著他雙手的,然後把那條繩子從床頭解下來,牽在手裏。

  然後她像牽一匹馬似地,紅著臉,牽著他往茅房去。

  「你不解開我的手,那我怎麼上?」他站在茅房外面,語氣無奈地問。

  沈綾緋臉上還有著尷尬的紅暈,橫了他一眼說:「不會上?那要不要我找餘安幫你脫褲子?」

  這下子換閻九戒尷尬了。他只好摸摸鼻子,低身準備進茅房。

  「等等——」沈綾緋阻止了他。正當他要回頭問她為何阻止他解放時,她朝著屋子大喊:「鈺晴、鈺琳、餘安,你們通通過來茅房這邊。」

  「不會吧?」閻九戒的臉都綠了。不過是喝了她幾壇酒,有必要叫大家來觀看他上茅房嗎?

  果然,那幾個小蘿蔔頭以異常迅速的速度抵達。

  「大姊,你牽著他要去哪裏?」沈餘安偏著頭問。

  「你們幾個分開排好,這家夥要上茅房,大家幫忙守著他,別讓他跑了。」沈綾緋以嚴肅的口吻交代好任務,然後才紅著臉,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說:「要去快去,別搞怪喔!」

  閻九戒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上的繩子,還有按照她命令一字排開的小兵們,這下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於是他以畢生最糗的方式進了茅房。

  唉,其實她不用擔心他跑掉,現在她已經握有他的把柄了。這種糗到極點的事情,說出去肯定毀他名譽。

  看來喝酒誤事的說法是有點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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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天才剛亮。

  沈綾緋一醒來,在床上伸個懶腰,跟著就呻吟出聲。昨天洗了好多酒桶,今天果然就反應在身體上了,真是沒用。一想到今天大約還要洗上幾十個酒壇備用,她就連起床都覺得痛苦了。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得起床的。她的父母去得早,離開時只有她能照顧弟弟妹妹,她雖然已經是個快二十歲的老姑娘了,不過她已經有心理準備,為了扶養幾個小家夥,今生恐怕難以婚配了。誰想要娶一個年近二十,還帶著三個小拖油瓶的女子呢?更別說她半點嫁粧也沒有。

  「今天要運酒進城,可以買些布料,餘安的衣服都舊了,鈺晴、鈺琳也好久沒有新裙子了。」她一邊盤算著開支,一邊趕緊起床,將棉被疊好,趕緊梳洗。

  雖然是春天了,但是清晨起來天氣還是涼,她套了件外衣,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才一出房門,她就傻了。

  遠遠地,溪的那端,三個小鬼竟然已經起床了,正圍著……那個姓閻的家夥?她一驚,趕緊快步跑過去,心裏納悶著該被綁在床上的人為什麼會坐在那邊?她昨天明明綁得很牢的啊!

  「你們在做什麼?」她的聲音有點氣急敗壞。

  頓時間四顆腦袋一起抬起來看她,閻九戒沒說話,只用他那雙黑亮的眼眸瞅著她瞧,眼神帶點好笑。今天的她臉色並不好看,表情明顯帶著氣惱,但偏偏他就覺得她連生氣的模樣都挺入眼。當她瞪著他說話時,眼睛那麼圓,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有神。

  三個小鬼紛紛開口搶道——

  「大姊,閻大哥幫你把酒壇子都洗好了。」沈鈺晴趕緊報告。

  「對啊,洗得很乾淨喔,我有幫忙!」沈餘安趕緊邀功。

  「是我跟他說要洗酒壇的,大姊,我很聰明吧?」沈鈺琳也跟著邀功。

  頓時沈綾緋的臉色一陣白又一陣紅,簡直像是拿不定主意是要發脾氣還是要露出笑臉,看起來有點破壞了她平日沉穩鎮定的形象。

  「你們通通去梳洗,做自己的事情去。」沈綾緋終於能平靜地開口。

  三個小鬼得令趕緊散開,頓時間又只剩下她跟閻九戒兩個人四目相對。

  「誰……誰幫你解開繩子的?我警告你,不要試圖利用我的弟弟妹妹,誰要對他們不利,我都不會饒過他的。」她沉聲道,想到那些小鬼才過了一夜居然跟他如此親熱,還喊他「閻大哥」,實在讓她大感不妙。

  或許是她平常太保護他們了,都沒讓他們有歷練機會,才會如此容易相信陌生人。

  「你不用緊張,他們不敢違抗你的意思的,繩子是我自己解開的。雖然你綁得很牢,但我白天都睡夠了,自然有時間解繩子。」閻九戒好笑地說。

  看著她緊繃的身體線條稍稍放鬆,居然讓他有種憐惜的感覺。顯然她身上的擔子太重了,長年來都勉強自己去負擔一家子的生計與責任,所以一直很嚴苛地要求自己。

  「那……你怎麼沒逃走?」她吶吶地問,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看著地上洗好的酒壇,整齊地疊好,他還真的幫她做了事。「你別想我心軟就會放你走,那五壇酒可不少錢,我不能那麼瀟灑。」

  「我沒有要你平白放我走,我說過會還錢就會還。」閻九戒起身,伸手掏出脖子上的一塊玉佩,將她的手拉過,塞進她手裏。「就用這抵押。這樣你不用擔心了吧?」

  她攤開手,看著手上那塊不小的玉佩,掌心裏還能感覺到它的餘溫,想到這玉佩剛剛還貼靠著他的胸膛,耳根子竟然微微發熱。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她抬頭問他。

  看他的打扮,衣料雖不差,但是相當的樸素,身上沒有多餘的飾品或是絲毫富貴的氣息,再想到他昨天連半兩銀子都沒掏出來,看來不是什麼寬裕的人。而這塊白玉色澤溫潤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的玉,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人會擁有這一塊玉。

  「是我娘留下來的,放心,不是偷來的。」他安撫地說。

  他明白像她這樣一位姑娘,在家境不寬裕的情況下還堅持不多賣酒,這種人自有其風骨,玉佩交到她手中,比放家裏還安全。

  「那對你肯定很珍貴,這樣……」她猶豫了,一聽到是他娘親留下來的,惻隱之心便油然而生,她實在不願意拿人家如此有珍藏意義的物品,可是難道她真能瀟灑地放他走?

  「要還我嗎?那我可沒別的東西抵押了喔!」他看得出她為什麼猶豫,察覺到在她幹練的外表下,有著相當善良的心腸。「你就留著吧,等我還了錢再說。聽說你今天要運酒進城,我幫你。然後我得回家一趟,晚一點會回來的,我保證。」

  她猶豫地看著他,最後只好勉強地點了頭。

  一個時辰後,當他們把酒運到城裏的館子,推車停在酒館後門時,她看著他搬著那些沉重的酒壇上下貨,不禁覺得有人幫忙真的省事很多。

  這閻九戒體力不錯,身材也很魁梧,一路上都是他負責推車,她只要報路就可以了。到了酒館後門,他也不讓她搬酒壇。完全自己搞定。

  「沈姑娘,你什麼時候成親了,怎麼沒通知我喝喜酒?」酒館老闆也站在旁邊看閻九戒搬酒,然後對她眨了眨眼。

  沈綾緋愣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臉跟著紅了。然後她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能正色道:「他是我新聘的夥計。」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老闆但笑不語,顯然自有他的想法。

  沈綾緋頓時氣惱了起來,這人腦子裏面轉著什麼齷齪想法,她可不想知道。但這也讓她考慮到了,如果真的讓閻九戒到她那邊做工,怕是免不了要引起人家的種種臆測。

  遠遠的閻九戒似乎看到了她的委屈,幾個大跨步就走過來,先是朝她點了點頭。「沈老闆,東西都搬好了。還有其他吩咐嗎?」

  他突如其來的恭敬讓她愣了一下,這才緩緩地回答:「沒……沒有,你可以去辦你的事了。」

  「是的。」閻九戒轉身時還瞪了酒館老闆一眼。

  那冷厲的眼神嚇得老闆差點腿軟,趕緊收起那不正經的笑容,恭敬地對沈綾緋說:「那麼酒錢月底我會跟您結清。」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沈綾緋拉起推車,鎮定地推著車子走了。

  遠遠地望著閻九戒走在前方的背影,她有點出神。看到他剛剛替她解了圍,想必是聽到她跟酒館老闆的對話了。她的心頭不禁有種異樣的感覺,有種溫暖的、被呵護的安全感。

  自從爹娘走後,她就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了。閻九戒……這名字緩緩地沉澱在她心中,逐漸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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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閻九戒才踏進自家府邸,門房就一臉激動地朝裏面喊:「九爺回來啦!爺回來了!」

  他不理會僕人的大驚小怪,筆直走進內院,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果然沒多久,總管就在其他僕人的通報下跑來了。

  「九爺,您可回來啦!」總管舒了口氣,無限安慰的樣子。

  「涅東呢?」他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三兩口喝幹。

  「夏護衛?剛剛……還在的。」總管皺起眉頭,因為回答不出來而苦惱。

  其實夏護衛的行蹤可不是他們能掌握的,通常他都跟著九爺出去,但不跟著九爺時都去了哪裏,這還真的沒人知道。夏涅東簡直是抹黑色的影子,沒人能理解之外,也只有九爺支使得動他。

  「算了,你到庫房拿點銀子給我,呃,不要銀票,我要七十五兩現銀,然後讓廚房給我弄只雞、蹄膀什麼的,準備一些吃的,我要帶走。」閻九戒忙著下令,打算準備點肉給沈家那小丫頭,他可不想腿邊跟著個老想吃他肉的丫頭。

  「是,小的馬上去辦。」總管恭敬地說,隨即又想起什麼,臉色又嚴肅了起來。「爺,您昨兒個沒回來,皇上召您進宮,我已經回宮裏人說爺不在了,那麼爺是不是要進宮一趟?」

  「找我進宮?今天早上還來找過嗎?」閻九戒微微瞇起眼,神情還是慵懶的。

  「回爺的話,沒有。」總管趕緊回答。

  「嗯哼,顯然不是很急,別理了。去去去,我要的東西快去給我弄來。」他說著就起身,準備換套衣服,等等就回沈家去。

  人才起身換掉衣服,再走出寢室時,夏涅東已經坐在桌前喝茶了。

  「你出現得真是時候,昨兒個我被困在城外,身上半兩銀子也沒有,怎麼就不見你出現?」閻九戒沒好氣地說。

  夏涅東唇邊泛起一個張揚的笑。「我有盡責地暗中保護你,不過,等我辦完事回頭時,你已經被綁在床上了。不過你放心好了,如果你掉進茅房,沈姑娘沒辦法拉你時,我會去幫忙的。」

  他都看到了?閻九戒聞言猛然抬起頭來。

  「你……」他咬牙瞪了夏涅東一眼。「既然看到了,不能現身幫忙嗎?明知道我身上沒銀子,還袖手旁觀。」

  「難得有人敢把定王爺捆成粽子,我讓你享受一下樂趣。放心,我不會把你被繩子綁著牽去上茅房的事情說出來的,我嘴巴很緊。」夏涅東說著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下一刻一顆花生米掃過夏涅東的臉頰,要不是他閃得快,可能已經彈進他嘴裏了。

  「動手了?」夏涅東好玩地看他一眼,覺得閻九戒看起來跟平常不大一樣。「你不是很能開玩笑的嗎?看來這姑娘真整到你了。」

  閻九戒瞪他一眼,什麼也不肯透露。

  在王爺府大家都以為夏涅東是閻九戒的護衛,但其實這兩個男人是認識多年的摯友。多年前閻九戒在戰場上救了夏涅東一命,此後他就時常出現在閻九戒身邊,後來閻九戒從戰場回京,歷經了家破人亡的慘劇,夏涅東就沒再離開他身邊了。

  夏涅東說是要報救命之恩,但閻九戒知道,這幾年想暗算他的人太多了,夏涅東救他的次數已經遠遠超過他當年援手之助了。而夏涅東至今還沒離開,莫非是怕哪天他這個定王爺真的被人給害死了?閻九戒不知道,但他喜歡身邊有個朋友在,不然他連個說知己話的人都沒了。

  「聽說昨兒個小皇帝找過你?西北要起戰事了?」夏涅東神色一整。

  「嗯。跟我們預料的差不多,也該得到一點消息了,否則這小皇帝還真的沒什麼長進。」閻九戒淡然地說。

  「那你要進宮嗎?」

  「還不到插手的時候,今天既然沒有一早就找來,可見得情況尚未危急,過陣子再說。至於兵器流向的問題,可能你要多注意了。我懷疑過陣子朝中肯定有人蠢動,戰爭可是升官發財的好時機,那些人不會放過的。」閻九戒冷哼。

  「沒問題,我可以處理。需要我陪你回沈家嗎?」夏涅東說著又笑了。

  閻九戒一拳揮過去,堪堪從他鼻尖掃過。還好夏涅東躲得快,否則挺直的鼻樑可能要斷了。

  正當兩個大男人準備練練拳腳時,總管從外面進來了。「九爺,您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閻九戒馬上收起拳腳,放棄繼續追打夏涅東,接過總管手裏的提籃。「我走了。」

  「九爺,那萬一宮裏再來找,小的該怎麼回覆?」總管趕緊追過去問。

  「隨便你愛怎麼回覆都行,總之爺我今天沒空進宮。」閻九戒隨意揮揮手,人就邁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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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九戒穿過桃花林,抵達沈家位於溪邊的草屋時,只有沈家老二鈺晴站在院子裏曬菜乾。

  「閻大哥,你回來啦?」沈釭晴恍若跟他很熟識似地打招呼。

  「我路上帶了些東西給你們,希望合大家口味。」閻九戒也不吝嗇回以笑容,邊說著邊把手裏的提籃遞給她。

  她一接過手,等不及就掀開籃子。「油雞?蹄膀?排骨?喔,好豐盛喔!閻大哥家裏拜拜嗎?怎麼這麼多好東西?」

  閻九戒笑笑,若這樣的菜色叫做家裏拜拜,那他府裏大概天天都在拜拜。「你大姊呢?」

  「大姊在酒房裏,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做飯的事情都由我負責,大姊只要專心釀酒就可以了。」沈鈺晴笑著說,想到手裏的食物,笑容忍不住更燦爛了。「餘安跟鈺琳上學堂去了,等等回來肯定開心死了。」

  他們家已經好久不知肉味了,通常都是久久才買一次肉打牙祭,哪有像這樣,又有雞又有豬的,簡直像在過年了。

  「這樣啊,那午飯就麻煩你了。」閻九戒笑笑。「我去幫你大姊做事了。」他說著便往草屋旁的那間酒房走去。

  還沒走進酒房,他就感覺到一股熱氣襲身。一進門,看到沈綾緋正蹲在大灶前努力地掮著風,那原本梳整光潔的發絲有點淩亂,白皙的臉頰上還有抹不小心沾上的煙灰。

  他瞧著她臉上的煙灰跟淩亂的髮,竟覺得她帶點傻氣,那模樣可愛極了,讓他想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再摸摸她的臉。還有她的唇,現下看來是那麼的紅嫩,讓人想要摸一摸,看是不是掐得出水來。

  不過他要是真衝動地這麼做了,恐怕會被她直接踢出家門,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所以還是回神吧!他閻九戒雖是個出了名的狂人,目無法紀,但是面對這個姑娘,他卻不敢造次。

  「這蒸籠裏蒸的是什麼?」他忍不住開口問。

  沈綾緋沒發現他來,忽然聽到聲音時被嚇了一跳。「你……真的回來了?」

  「難道你以為我會逃走?那你還放我走?」閻九戒對她驚詫的反應感到好笑。

  她的眉頭皺起來。「七十五兩是筆大款子,我不知道你娘的玉佩對你來說值不值這錢。」

  「那我若沒回來,你會把玉佩賣了嗎?」他反問。

  沈綾緋聞言眉頭又皺了起來。「所以我才不想收你玉佩的,賣掉你的玉佩我會心不安,但不賣掉我又養不起家,釀酒也是需要本錢的,買材料相當耗錢,你瞧,光這米就得幾石幾石的買。所以你這是在為難我!」她忍不住譴責他幾句。

  「那真是對不住了,沈姑娘,我看我還是趕緊把銀子還你,以免你為難。」他說著掏出一袋銀子,放進她手裏。「你點一點,我來幫你顧著火。」

  沈綾緋手裏的錢袋沉了沈,訝異地看他一眼,然後當真打開錢袋,開始數錢。果然點收後是七十五兩無誤。她收好錢袋,隨即掏出懷中的玉佩要還他。

  可是閻九戒卻不收回去。「我還欠你呢,說好了做工賠你,等我做夠了工,你再還我吧!」

  「可是這東西這麼貴重,我怕弄丟了,這樣我很為難。」她又把手伸出去。

  這回他接過那玉佩,但是卻是起身站到她面前,將玉佩套進她脖子。「這樣就不怕丟了,不是嗎?」

  他退後一步欣賞,感覺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玉佩垂靠在她胸前,竟有種滿足感。每次看到她嬌小的身子做事的模樣,彷彿有著無比的意志力,靠著她鋼鐵般的信念,認真地工作養家,他就覺得想替她做點什麼。

  「這……」她的臉微微泛紅,他這舉動好像情人饋贈定情物似的,讓她腦子不由得想歪去了。

  不過閻九戒已經蹲回去扇火,根本沒再看她了。她猶豫一下,只好暫時先收下了。

  「不是要釀酒嗎?」閻九戒回頭問。

  「你現在做的就是釀酒的步驟啊,蒸米。等米蒸熟了,要攤在那邊的桌上,不斷地翻弄,把米給攤涼。之後灑上酒麴混合,裝入缸中發酵五天,再加水調和,入缸,最後再用蒸煮的方法,才能萃取出少量的酒……」

  「等等,怎麼這麼複雜?」閻九戒聽得頭昏腦脹。「然後就能喝了嗎?你是這樣釀出桃花醉的嗎?桃花都還沒開,現在就釀,哪來的桃花用?」

  「蒸煮萃取的酒還得入窖收藏數月,等桃花開了,要摘取桃花,搭配數種香料醃制。接著將醃制好的材料入缸,埋入地底數月,最後才取出,濾出桃花酒,調上之前蒸好的米酒,還有一些香料,這才能製成桃花醉。這還是簡略地說了,真要細說,一時間可是說不清楚的。」她挑釁地看他一眼。

  他被她瞪得有點氣虛。「好啦,是我不好,我現在知道桃花醉有多難釀了,一口氣喝掉五壇,莫怪你生氣了。」

  「我生氣不只是因為桃花醉難釀,更是因為你胡來可能影響到我的商譽,要不是我還有庫存,這約好要給商家的酒不就交不出去了嗎?」她逮到機會又說他兩句,這男人真的很亂來,不賣他就偷喝,簡直像個娃兒一樣。

  「好啦,我這不就正在賠罪了嗎?」他看到她熟練地將之前蒸好的米攤涼,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釀酒多少年了?跟誰學的工夫?」

  「我想想……算算都快五年了。原本我爹是個小小縣令,雖然是個兩袖清風的地方官,倒也還過得去。但是我爹娘雙雙去世後,只留下三個弟妹,當時餘安也才三歲。因為我娘親的娘家是釀酒的,出嫁前都在家裏幫忙,所以對於釀酒的技術很熟悉,在我爹病死後,我娘教了我釀酒的方法後也跟著走了,此後我就用這手本事帶大幾個弟妹。」

  她說話時唇邊含著一抹平靜的笑容,淡淡地,不知怎地,那笑卻讓他覺得惆悵,讓他覺得心酸。這女子面對自己沉重的生命負擔,也是用這種淡然的笑容面對嗎?所以她身上才能有這種能穩定人心的平靜氣質嗎?因為如此,他在她身邊時才會感覺到比平時都要安詳嗎?

  「你……不累嗎?」他語調放得極輕。

  她一愣,然後露出一抹苦笑。「有時候容不得你一直往後看,當精力只夠往前時,就不要把心神耗費在過往。我不敢回頭,不敢想累不累,怕想了就走不下去了。就像走一條長遠的路一樣,不敢隨便歇下,怕一坐下,起身便覺腿軟,沒辦法再往下走了。」

  當精力只夠一個人往前時,就不要把心神耗費在過往?

  這句話無意間撞進了他的心窩。

  那麼他是因為沒有往前的目標,所以才會擺脫不了過去嗎?換言之,他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所以都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夢魘還不時侵襲著他每個清醒的時刻?

  他陷入了沉思,而她轉頭看他,看到他臉上浮現的苦澀跟濃重的哀愁感,那寂寥的氛圍正是當初她被他吸引的地方。這個閻九戒看似爽朗,但是無意間就會散發出一種極為深沉的孤寂感。

  「我說完了我家的故事,那你呢?你到這邊來做事,家裏人沒意見?」她輕聲問,其實對他感到好奇,卻又不便直接問。其實她更想知道,是什麼讓他露出那樣的眼神,是什麼讓他將憂愁埋得那樣的深?

  「我沒有家人。」他緩緩地開口。「我未滿十八就從軍去了,五年前從東北回來時,家人全死於一場火災。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還有……大嫂。」

  「你跟你大嫂感情很好?」注意到他說到‘大嫂’兩字,音調跟之前不大相同,這讓她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子一僵,沈默了好久,久到她懷疑他不打算回答了,然而他還是開口了。

  「是小時候的玩伴,她……過世的時候還很年輕。」他說到此像是再難忍受想起往事,倏然起身。「好了,你說得沒錯,我們不該花太多時間去回憶過往,否則眼前的路會走不下去。」

  「閻九戒……」她出於本能地喊。

  她想說些什麼,想做些什麼抹去他眼中的苦澀,但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無能,連安慰一個人都辦不好。看來他想說的只有這麼多,她還是別讓他回想起不好的往事才對。

  她無法想像,如果弟弟妹妹都跟著爹娘走了,家裏只剩下她一人,她有沒有勇氣撐下來。所以閻九戒的苦,她多少想像得到。

  「對了,我前不久才新釀好一種酒,應該可以喝了。既然你是個大酒鬼,來幫我嘗嘗吧!」她跟著起身。

  「要喝酒?那當然沒問題。」閻九戒臉上的陰霾瞬間消失了,回復到他平日的模樣。「說到這喝酒的事情,問我準沒錯。這些年我喝過的名酒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壇了,讓我幫你鑒定鑒定。」

  「那等等,我先添個柴火。」她傾身將灶裏的柴添滿,這才領著他出酒房,到專門儲存酒的酒窖去。

  在酒窖裏繞了繞,她才從角落搬出一壇堆了灰的酒壇。閻九戒看她搬得吃力,馬上伸手接過。他單手捧住酒壇,她揭開封泥,頓時酒香四溢。

  「嗯,聞起來還不錯,幸好沒酸掉。」她取來酒勺,舀了一勺起來,輕輕啜了一口。「你嘗嘗?」

  閻九戒就著她手裏的酒勺,就這樣彎下身子去飲她勺子裏的酒。「啊,好酒!這酒綿柔甘冽,入口甜、落口綿,尾勁香味相當夠,好酒。」

  「真的嗎?」她驚喜地問,臉上綻放出漂亮的笑靨。

  他俯身,看著她的笑竟覺得醉了。他喝的酒沒讓他醉,但她的笑容卻讓他醉了。如果他夠誠實,就會承認,他之所以硬要在這邊做事賠償,並不是因為他是個老實人,不好佔人便宜,而是因為他想常常看到她,想多待在她身邊。

  她有種沉靜的氣質,只要在她身邊,見到她那溫婉的笑容,他躁動的心就會跟著平靜。彷彿曾有過的夢魘跟苦痛都淡得尋不見蹤跡,彷彿他能擺脫那些陰霾,平靜地享受清醒。

  他真想知道,在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如果有她相伴,夢魘是否能不再來?

  一想及自己的想法簡直像個登徒子,而感到有些赧然時,她開口說話了。

  「你說只有桃花醉能讓你醉,你……晚上是不是睡不好?」她想到了他在火災中死去的家人,想到了他眼底的陰影,想到了他不顧一切醉倒在這酒窖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軟了。

  他的苦痛是不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他無法承受,所以才想在酒裏尋求平靜?才會那樣醉倒在她的酒窖中?

  「我睡得不多。」他不否認也不證實她的猜測。

  「這壇酒都開封了,我也沒在零賣的,那就給你吧!可你工作的時候不準喝,否則我會再把你綁起來喔!」她故意警告他。

  「哈哈哈,只要別再用繩子牽著我去茅房,怎樣都可以。」他調侃道。

  她的回應是瞪他一眼。「沒時間跟你抬杠,米快蒸熟了,我得去處理。」

  他沒有回話,只是乖乖地跟上。他知道,這壇酒是她的溫柔,是她的安慰。他懂的。

  這個女子不只堅強,還很溫柔。

  閻九戒靠著他爽朗隨和的態度,跟不時帶來的美食徵服了沈家的小鬼們。而他殷實的工作態度,也徵服了沈綾緋的心。

  一個月下來,他幾乎天天到沈家報到,如果沈綾緋做了粗活而沒等他,他就對她皺眉頭、擺臉色。搞得她都快懷疑起來,到底誰才是老闆。

  不過他這些霸道的方式,卻讓她覺得窩心,這一個月下來,她真的輕省了許多。其實釀酒的工作少不了粗活,酒桶都那麼大,有時候裏面裝滿了米或酒,重量相當驚人,憑她一個弱女子,若事事自己來,真是萬分吃力,而現在這些活兒都落到他身上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地,半個早上都過去了,還是沒見到他人出現。她今天準備把洗好的酒桶拿去盛裝蒸煮出來的米,光搬動酒桶就是件吃力的事情。這些日子她都快讓他給慣壞了,粗重的活兒都沒在做,搞得眼前他不在,她竟然覺得進退兩難了。

  「這樣可不成,閻九戒以後總要離開的,我總不能依靠他一輩子吧?」

  沈綾緋雙手插腰,瞪著眼前那倚墻堆疊上去的大小酒桶,決定忽視那想到他要離開就覺酸楚的感覺。

  她考慮了一下,由於想要用的大酒桶堆在下面,但她又不想把上面的酒桶一個個搬下來,所以決定投機取巧,一邊頂著上面的酒桶,一邊把下面的酒桶抽出來。但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她頂著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而底下的大酒桶那麼重,她根本無法順利抽出來。

  可是怎麼辦呢?

  眼前她是騎虎難下了,家裏只剩她一人,鈺晴上市場買菜去了,兩個小的則上學堂去了,也不在。她放手也不是,繼續蠻幹也不成,簡直快哭了。更慘的是還不能哭,因為哭了還沒手可以擦眼淚,萬一涕泗縱橫豈不是更狼狽?

  「閻九戒,為什麼你早不在晚不在,偏偏現在不在?誰來救救我呀?」她額頭已經冒出汗來了,托著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要真的沒人來救她,她也只能放手。

  而她想像得到,一放手後,這堆酒桶肯定全部會坍塌下來,屆時不被壓成人幹就算她好運了。

  「難道早死晚死都要死嗎?」她苦著臉,正準備咬牙放手,人盡快跳開時,一個男人的吼聲打斷了她。

  「沈綾緋,你在做什麼?!」閻九戒才踏進釀酒房,就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得冒冷汗。

  這女人為什麼幹蠢事?如果他晚來一步,她豈不是要遭酒桶活埋了?

  「閻九戒,天哪,謝天謝地,你來了。」她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你別動,保持這姿勢別動,我把酒桶一個個搬下來。」他被她嚇到了,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始想辦法解救她這頭困獸。

  「你小心點,如果真的要塌了,你要跳……」她話才說一半,也不知道是他動作太猛,還是她撐不住鬆了手,整片酒桶墻開始鬆動,頃刻間這些碩大的酒桶一個倒過一個,整片倒了下來。

  電光石火間,她的耳邊盡是酒桶滾動的隆隆噪音,腦子已經整片空白了。恍惚間她被撲倒在地,整個人靠著另外一片墻,躲開了大部分酒桶的撞擊。

  即便如此,她還是被這慘烈的景況給震得頭暈。等到酒桶不再滾動,全都塌下來之後,她才呻吟著張開眼睛——

  一片狼藉。

  「你沒事吧?」閻九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那聲音像是咬著牙說的。

  「好像沒大礙,你呢?」她忽然明白過來,她之所以沒大礙的原因是剛剛有堵肉墻護住了她,而那堵肉墻就是閻九戒。他不僅在危急的時刻將她推開,還將她護進懷中,替她承受了大多數的衝擊。

  「嗯……至少還活著。」他勉強咧出一個笑。

  她緊張地轉身,看到他背上還壓著一個大酒桶,她緊張地跳起來,趕緊把酒桶搬開。「喔,快起來,我檢查看看。你撞得不輕,骨頭有沒有折了?」

  她拉起他,一雙手忙著檢查他的身子,此時也避不了男女之嫌了。還好除了之後必然會有的瘀青之外,他的骨頭應該沒斷。

  「應該沒事,頂多酸痛兩天罷了,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伸展伸展雙手,朝她笑著說。

  「你的手流血了!」她看到他袖子裂開一道口,上面有一條長達三吋的口子,雖不深,但還流著血。「還說沒什麼?都流血了,你這個笨蛋!」

  她兩手抓握住他的手臂,緊張地盯著那道驚人的口子,眼淚就這麼撲簌簌地掉下來。擔憂與害怕,此時化作淚水湧了上來。想到剛剛那驚魂的狀況,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意外。

  這些日子以來,跟他一起相處的時光,不知不覺間競對她如此重要。因為同樣失去了家人,因為同樣有不想回首的遭遇,她感覺彷彿多了個戰友,使她平淡的日子多了許多歡樂與依靠。她老早把他當成家人般的相待,怎麼有辦法接受他因她而受傷,甚至搞不好丟了命呢!

  「綾緋,你哭了?沒……我沒事,真的,這只是點小傷。」見到她的眼淚,他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在朝廷裏興風作浪時,動輒數條人命在手上來去,他都不眨下眼,而現下居然被一個小女子的眼淚給打敗了。

  「我真的被你嚇死了,萬一你……萬一你死了怎麼辦?」她抿著嘴,眼淚在臉上泛流成了兩條小河,她平日的老成已蕩然無存。

  他訝異地張大了眼睛看她。眼神再也無法移開。她不是害怕自己的處境,她哭是為了他?

  頓時間一種極少體會到的溫柔圍繞著他,他喉頭梗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很多人都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但是很少人會先為他想,想他要什麼。而這小女子才相識多久,竟如此真心待他好、關心他。對別人來說這或許沒什麼,但對嘗盡生命涼薄的閻九戒來說,可是難得的溫柔。

  原本他還在生氣她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境,沒想到她的眼淚馬上滅了他的火氣,整顆心不僅軟了,還跟著揪了起來。當她這樣仰頭望著他,眼中只有他的時候,原本壓抑住的柔情全在此時泛濫開了。

  「綾緋。」他終於能開口,低啞的嗓音裏滿足溫柔。他伸手拭去她頰邊的淚,那略微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臉。

  她停止了哭泣,揚眸望進他熾熱的眸中,再也無法移開。

  然後他嘆息,在她來不及問他為何嘆息時,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堵住了她唇邊的喘息。

  她微微睜大了眼,不知所措地僵立。直到他溫柔的摩挲沿著她的唇瓣來回,她才逐漸放鬆,逐漸被他拖進溫暖的接觸中。

  她的眼眸逐漸低垂。

  她的唇也逐漸灼熱。

  他的人暖了她的心,他的吻燙了她的人,而他的身影佔滿了她閉上的眼眸,堵滿了她的心思。

  她的酒醉了他的人,而他的吻則醉了她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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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從那天發生酒桶坍塌的意外之後,每次沈綾緋與閻九戒的目光相遇,兩人就忍不住想起那意外,還有跟著意外而來的親密。

  她練習了好多次,終於能不再臉紅。而他則越來越習慣用那種佔有的目光看著她,彷彿她待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天閻九戒的傷被她包得很嚴實,教他回到王府後還被一堆大驚小怪的僕人給折騰好久。隔天他就把裹傷的布全給拆了,家裏的僕人拿他半點辦法也沒有,但是他一到沈家立刻得到報應了。

  沈綾緋眸光帶譴責地看著他的傷口,然後一句話也沒說,就朝他勾勾手指,他只得乖乖跟上,讓她再把他的手臂裹成火腿。

  沈綾緋已經快要變成他的小管家婆了。

  就像現在,兩個人運了一車的酒到城裏,抵達萬通酒樓的卸貨後門,她還在嘮叨——

  「你的傷還沒好,我讓你待在家裏又不肯,現在你還想搬酒壇?」她雙手插腰,露出母老虎的兇樣瞪著他。

  「你不是說這樁生意很重要嗎?這萬通是大酒樓,如果能持續地跟你買酒,以後就不用跑那麼多家店送酒了,我不跟來怎麼成?」閻九戒反駁得很理所當然。

  「以前你不在時我也都自己幹活,怎麼就不成?」她皺著眉頭盯著他剛結痂的傷口。

  「除非我死了,不然怎能教我站在這裏看你搬酒壇?」他毫無妥協的意願,說他大男人也好,說他專制也罷,從那天酒桶坍塌意外之後,他就嚴禁她去動那些大酒桶了,所有粗活更是不准她做,大有不遵從就要跟她翻臉的意味。

  「你這人……你這人真是……我敗給你了!」她猛跺兩下腳,只好放棄。

  閻九戒不再跟她爭辯,很快地把酒壇子搬進酒樓的貨倉中,沒多久一車的酒就全給搬空了。

  「等等,我去跟老闆結帳,你就在這等我一會兒。」沈綾緋轉身交代。

  「要一點時間吧?那我去買點東西,回頭在這兒碰面。」他看到幾個小家夥用的筆墨跟紙都很簡陋、破舊了,正想乘機會去買點回去給他們用。再說這萬通酒樓他來過幾次,還真怕被掌櫃的認出來,所以他還是快點閃開為妙。

  如果沈綾緋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恐怕會生氣吧?其實他也不想瞞騙她,但是一旦說出口,想要如現在這般相處自然,又談何容易?想當然她會要他別去了。這天天見著都會想了,要他往後見不到她,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更別說是接受了。

  「嗯,好啊!你要買東西,身上有銀兩嗎?要不要我……」她回頭又問。

  「哈哈,我有帶,這次不會被老闆綁住了,你放心。」他笑著揮手離開。

  閻九戒才走,酒樓裏的夥計就出來喊她了。「沈姑娘,我們掌櫃的說有事跟你商談,請你進店裏。」

  「好的,如果剛剛那位公子回來,請你跟他說我在裏面。」沈綾緋邊跟著夥計進去,一邊交代著。

  「好的,沒問題。」夥計答道。

  沈綾緋才進到店裏,就被引到一個廂房坐下,桌上還備有點心跟茶水。正訝異店家的客氣時,掌櫃就出現了。

  「沈姑娘嗎?坐坐。」掌櫃客氣地招呼,也跟著在她對面落坐。「聽說桃花醉這酒是沈姑娘釀的,是也不是?」

  「桃花醉?」沈綾緋微微皺眉。「最近怎麼老被問到桃花醉?掌櫃的,其實之前我賣給客棧的桃花醉都是去年釀的,今年的桃花都還沒全開,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已經沒有這酒可以賣了。」

  「沒有了?」掌櫃的臉色大變。「怎麼就沒有了?難道都沒庫存嗎?這可怎麼辦?」

  「桃花醉產量本就不大,今年更是意外損失了幾壇,沒什麼庫存好給了。真是抱歉。」沈綾緋看他臉色的變化,不知道這位掌櫃為何臉色如此凝重,像是買不到酒是件會被砍頭的大事一樣。

  「這……沈姑娘,我老實跟你說吧!這酒呢是朝中一位大官要的,李大人聽說定王爺喜歡喝你釀的桃花醉,特別要我幫他買,還說越多越好,價格好商量。這樣吧,如果沈姑娘能幫我調到酒,看是從庫存取,或是原本給其他店家的留給我,那麼我願意付一壇五十兩的價格。」

  「我已經說過,沒有庫存了呀。」沈綾緋為難地看著他。

  「沈姑娘,你大概不知道李大人是誰吧?他正是當前的兵部尚書李旭道,而這位定王爺更是位高權重了,當朝沒有一個人的權勢可以跟王爺相比。難得有王爺喜歡的東西,李大人即使付出重金也希望能買到這桃花醉。這樣吧,我給你一壇一百兩,你幫我想辦法,弄越多越好。」

  掌櫃的又是威脅又是利誘的,搞得沈綾緋哭笑不得。

  「掌櫃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就算一壇五百兩也一樣。就算是皇帝要喝的也是一樣,我說沒有酒就沒有酒,不可能說變就變得出來。」她的態度也很堅定。

  這下子換掌櫃的面露難色了。「行行好吧,沈姑娘。你也知道我這萬通酒樓是什麼樣的地方,多的是朝廷的要人在這邊來去,如果我連這事都辦不成,屆時李大人找我問罪,我又該如何是好?」

  「你就老實跟他說不就行了?難道沒有酒賣他能砍你腦袋不成?」沈綾緋說完起身,已經坐了一段時間了,她怕閻九戒找不到她。「我得走了,掌櫃的,今天的酒錢麻煩結給我。」

  「酒錢?」掌櫃冷哼。「沒有桃花醉就沒有酒錢,等你把桃花醉弄來,我就給你酒錢,否則我也幫不了你。」

  「你……想賴帳不成?就算是皇帝來了也得按照規矩來,你怎麼買酒不成就扣了我的貨又不給錢?當真以為我好欺負的嗎?」沈綾緋被這一激簡直氣到不行。

  這掌櫃的做生意怎麼這麼沒信用?她不賣桃花醉難道有罪嗎?那個什麼李大人的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官,不然幹麼要去巴結定王爺?再說,那個定王爺說不定是第一等大貪官,怎麼有人不惜砸重金也要送酒給他?想到這些,她更氣了。

  「隨便你怎麼說,我也是不得已的,拿桃花醉來,我會按照剛剛所說的,一壇付你一百兩,否則你也不必來了。」掌櫃的如此說話,意指若無桃花醉,不但今天的酒要沒收,往後生意也別來往了。

  沈綾緋的牛脾氣被激了出來。「難道這京城是沒王法的地方嗎?這還是在天子腳下,掌櫃的竟然想吃了我的貨,不怕我一狀告進官府嗎?」

  「告官?」掌櫃再度冷哼。「你以為我們萬通酒樓來來去去的都是些什麼人,想告官盡管去吧!」

  「你……」沈綾緋氣到臉都脹紅了,這時候忙著找幫手,真希望閻九戒人在這邊,起碼要把今天的酒錢討回來,不然也得把酒搬回家去。「你給我等著!」

  她正想轉身去後門看看閻九戒回來沒,起碼有個‘壯丁’可以壯聲勢。沒想到才轉身,就看到閻九戒穿過門廊到處在找她。

  「你來得正好,閻大哥,你幫幫我。這店家真的很過分,扣住了我們的酒卻不給錢,你說怎麼辦?」沈綾緋急了,一手抓住他的手臂。

  閻九戒就這樣被她半拖著回去剛剛的包廂。

  「不給錢?那我們就把酒搬回去,順便練練拳頭呀!」他知道她緊張,故意跟她開玩笑,心裏可是氣到了。竟然有人想欺負她,那也得看他準不準!

  沒想到兩個人才走進包廂,那正打算離開的掌櫃跟他們打照面,臉色馬上一變,整個身子開始打顫。

  「就是他,這個掌櫃的扣住我的酒,也不給銀子。你幫幫我!」沈綾緋纖指一指,差點沒戳到掌櫃的鼻子。

  閻九戒眼睛都還來不及掃過去,那邊的掌櫃已經整個跪倒在地——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掌櫃的整個人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是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王爺與沈姑娘相識,請王爺恕罪、請王爺饒命!」

  閻九戒大掌掩住臉,差點要呻吟出聲。要命哪,這個掌櫃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他連暗示都來不及,就給他演出這出戲,害他整個人都尷尬到不行。

  沈綾緋先是被掌櫃的舉動搞得滿臉訝異,接著看到閻九戒臉上的心虛表情,她腦門一熱,連嘴巴都張大了。「王爺?掌櫃的,你說他是王爺?哪個王爺?」

  「你不知道嗎?正是人稱九爺的定王爺呀!」掌櫃的小小聲地說。

  「定王爺?」這下子她的音調整個拔高。「你說這家夥就是那個什麼李大人要巴結的定王爺?那個為了買桃花醉不惜威脅我這平民百姓的大人,想要巴結的就是這個人?」

  她尖銳的問題問得掌櫃的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成,一臉尷尬。

  「沈姑娘不是與王爺相識嗎?」掌櫃懷疑地看著她。

  「相識?不!」她看了閻九戒一眼,眼裏的溫度一路降,然後她堅定地甩頭。「我哪有榮幸認識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呢?掌櫃的,我還有事忙,今天就先告辭了。酒錢我會再來跟你收的。」她說完轉頭就走,不再理那一臉茫然的掌櫃。

  「綾緋,你等等我!」閻九戒臨走前還給了掌櫃的非常冷的一個瞪視,掌櫃的腿軟得更徹底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沈姑娘跟王爺是舊識,那麼我豈不是得罪了比李大人更重要的人了?天哪!慘了慘了,這下我死定了。」掌櫃的搗住臉呻吟,這下子他恐怕前途無‘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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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綾緋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氣紅了眼。

  一路上推著推車穿過桃花林,回到自己家,她眼前的紅霧半點沒散去。她知道閻九戒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但她連瞪他都不想,簡直氣到無話可說。

  他居然是個王爺?

  想當初他因為付不出酒錢還偷喝她的酒,被她五花大綁捆在床上。是個王爺怎麼連買酒的錢都沒有?還是他一開始就耍著她玩?

  他說的那些關於喝不醉,關於家人都死於火災的悲慘身世,莫非是一場騙局?虧她還為他心痛,為他眼底的寂寞感到心酸。這算什麼?

  究竟是她太天真,還是他太高明?

  她的腦子一片亂,唯一確定的是,她現在氣得想咬死某人。

  「綾緋,你聽我說……」閻九戒在她身後氣弱地喊。

  「我不認識你!」沈綾緋轉身朝他大吼。「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不認識什麼位高權重的王爺,你走!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弟弟妹妹回來之前,你給我滾!」

  他還讓那幾個孩子親熱地喊他「閻大哥」,真是夠了。

  他們這種窮苦人家,怎麼配跟個王爺稱兄道弟呢?王爺,那可是皇上的親戚,他們是哪根蔥,配喊一聲「大哥」嗎?

  「你先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難道我要一醒來就嚷嚷自己是個王爺,要你放開我嗎?你肯定還記得當初的狀況吧?如果我跟你說我是個王爺,你會相信嗎?」他真怕她把他趕走後,以後再也不會跟他說話,心急得趕緊解釋。

  「要真那樣說不定還好一點。」她微紅了眼。如果真是那樣,她根本不會把這人往心裏擱去,根本不會讓自己這麼喜歡他,根本不會這麼喜歡與他相處。想到那天他受傷時她心裏的慌亂,現在看來竟然像是個傻瓜似的。

  他是什麼身分,為什麼要窩在這樣一個地方幫她釀酒?他是覺得尋她開心很新鮮嗎?否則一個王爺怎麼會想要天天來這簡陋的地方窩著?

  如果她沒發現,他打算玩到什麼時候?還有,他那天那樣親她又是什麼意思?反正不調戲白不調戲?

  桃花醉,都是桃花醉惹的禍。早知如此,就算讓他喝乾了一酒窖的酒,她也該忍了才是。

  「綾緋,你冷靜冷靜,是王爺又如何?那是我爹留給我的,也不是我喜歡當的,你這樣跟我生氣,我有點無辜。」他開始擺哀兵政策。

  「哼,真委屈,真無辜。」她冷冷地瞄他一眼。

  這一眼簡直冰到他了,他的心一沉,大呼不妙。

  「你走吧!我這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你喝了我的酒,我也收了你銀子,現在我們是銀貨兩訖了。」她深呼吸幾次,語氣轉為冷淡。

  「別這樣呀,綾緋。我還是我,還是你的閻無戒呀!」他提起她替他取的綽號,想要讓她回想起之前沒有距離的相處。

  誰想到不說不氣,他越說越讓她上火。

  「你當然是閻無戒,一個王爺,需要有什麼戒律?是小女子有眼無珠了。」她諷刺地說完,轉身就走,提了一堆蓋酒桶用的布到溪邊去,準備開始工作。

  他跟了過去,知道眼前絕對不能就這樣走開,否則日後更難處理。

  「綾緋、綾緋、綾緋……」他喊著她的名,無奈地、苦惱地、哀愁地,不斷地喊著她的名字。

  「對了,還有東西沒還你。」她起身,掏出掛在胸口的那塊白玉。「不管這是你娘還是你的祖宗留下來的,現在還給你。」

  她說著還看了眼他身上的衣物,這件衣服就是那天他為了護她而受傷時穿著,那袖子裂了道口子,她後來幫他補好,他也還常穿。想到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還穿著一件補丁的衣服,就她這傻子,竟會以為他希罕這件衣服,遺細心地替他縫補,現在怎麼看都覺得諷刺。

  「不行,我不能拿。說好了那是抵押物,我還沒做夠工呢!你說的一個月一兩,我還沒賠夠,我起碼還要做上六、七年的,你忘了嗎?」他趕緊說。

  「不必了,你給過銀子了,咱們誰也不欠誰。」她說著就要把玉佩塞給他,怎奈他就是不接。到最後她氣了,瞪著他猛喊:「閻九戒,你給我接著!」

  話聲剛落,她就將手裏的玉佩往他身前一丟,想他會出於直覺地伸手去接。沒想到這家夥執拗到這種地步,居然側過身於閃開去,那玉佩就這樣筆直飛進溪中,僅留下「咚」的一聲響。

  「你……你做什麼不接?」沈綾緋愣住了,下一刻就推開他,筆直走進溪水中,開始尋找那塊玉佩。

  雖然這頭溪水淺,可是溪水不斷地流著,一轉眼她就見不到玉佩了。想到那塊玉說不定真是他娘留下的,她還是急了。

  「綾緋,你做什麼?衣服都溼了,你上來。」他也急了,但是為她急。他追進水裏,想拉她,但怕她更火大,所以幾度伸手又縮了回來。

  「閻九戒,我問你,那玉佩真是你娘的?你娘真的不在了嗎?」她一邊涉水尋找,一邊問他。

  「是我娘的,我娘也不在了。但她不會希望你冒險去找的,我確定。」他亦步亦趨地跟著。

  她的裙子浸溼了,變得沉重,讓她在水中無法方便地移動,好幾次踩到石頭,要不是他抓住她,她說不定都被溪水衝走了。

  「那你家人真的……真的都不在了嗎?你是不是騙我?」她又問,目光還是沒有離開溪面。

  「真的不在了,我沒騙你。所以你別找了,要氣我就專心氣,你跑到溪裏做什麼?」他急著想拉她回來。

  「那你還拉我?!快點找呀!」她急了,萬般後悔剛剛的衝動舉動。

  「沈綾緋!」他低吼,一把拉住她。然後在她的尖叫聲中將她整個人扛起來,一步步涉溪上岸。

  「你做什麼啦?放我下來!閻九戒——」她努力掙紮著,怎奈他力氣實在很大,扛著一個人還能制止她的掙扎。

  就在她一路吼叫又掙扎之下,他施展輕功,幾個點踏就迅速將她送上岸。她的腳才落地,嘴裏的數落還來不及出口,他就朝她吼了——

  「你給我站好,不准動!」

  被這一吼,她整個人呆住了。只能愣愣地看著他,眼眶發紅,委屈地咬住嘴,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見她終於安靜了,他才轉身再回到溪裏。

  綾排揪著溼透的衣裳,目光緊盯著站在溪裏尋找玉佩的閻九戒,心裏轉的思緒實在復雜透了。僅僅這樣看著他的身影,她就無法欺騙自己過去的動心都是假的,但是她從來不知道他跟她的距離竟然如此遙遠。

  一個王爺。

  連做朋友都是奢侈,更別說其他的。轉眼間她竟然成了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多麼可憐。

  虧她還覺得彼此身世相似,對他極有相惜之情。可是當怒火再不能掩飾她的惆悵後,她又該怎麼面對這段出乎意料的愛戀?

  想到此,她心中酸楚到不行。所以當閻九戒找到玉佩,轉身朝她咧開嘴笑,舉高手裏的玉佩時,她眼裏的淚水就這麼滾了下來。

  只見那笑容在他臉上僵化,下一刻他幾個點踏飛上岸,立在她面前,她不禁更覺苦澀了。這家夥居然還是個武功高強的王爺,真是夠了!

  「綾緋……」面對她的淚水,他再度變得無措。「你要生氣也可以,打我也成,就是別哭了。是我不好,怎麼是你哭呢?你想怎樣,只要你開口,我都答應你。」他緊張地拭去她的淚水。

  他的動作讓彼此都想起了上次的親熱。上一回她也是哭了,而他也是幫她擦眼淚。然後他就親了她,再然後她就像個傻子似地喜歡上他了……

  她拍開他的手。

  「我要你離開這兒,以後別再來了。」她才說完,就覺得自己的胸口像要被撕開了似地疼。

  「不能是這個,其他的怎樣都可以,就是別乘機會要我走。綾緋,我喜歡跟你在一起,我告訴你的故事都是真的,確實只有你的桃花醉能讓我平靜,不,現在就算沒有桃花醉,只要在你身邊,我也能平靜了。所以你不能趕我走,綾緋……」他的語氣竟真的帶著乞求。

  她的心一度軟了,但想到彼此的差距,知道還是斷得乾淨對彼此才是好的。只要不再見他,她心裏的口子總會癒合的。原本她就沒打算有任何感情牽扯,她甚至都篤定了今生要孤獨以終了,何必再糾纏呢?

  就算勉強繼續當朋友,她真能看著他成親,看著他生子嗎?她寧願什麼也不知,什麼也不看,尋回自己的平靜。

  她寧願做回那個不識情愛,只知道釀酒的沈綾緋。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怎樣都可以是吧?」她的語氣轉冷、轉淡。

  他看她態度變了,反而更擔心了。但她既然丟出問題了,他也只得硬著頭皮點頭。他知道她總會想出方法刁難,目的就是要趕他走。但他沒辦法就這樣放棄,沒辦法與她成陌路。

  「你說吧,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他的聲音沙啞。

  她深吸了口氣,然後揚起下巴看他。「既然你是個有錢有勢到極點的王爺,我們家又這麼窮,我怎麼好隨便放過這機會呢?不如你就娶了我,順便把我這一家大小都帶過去養,你看如何呀,定王爺?」

  她得意地拋出問題,知道這下子他總要知難而退了。雖然心裏暗暗淌著血,但如果這樣才能與他了斷,那麼她也只好做了。

  沒想到他直直盯著她,看得她都開始發毛了。

  「怎樣?不敢答應嗎?不敢答應就走吧……」她趕緊順勢要把人趕走,甚至動手推了推他。

  誰想到他一動也不動,然後就像迸出一顆火藥一樣,他吐出了一個字——

  「好。」

  她僵住,感覺腳下的地恍若被炸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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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閻九戒那天扔下一顆炸彈後,就只說了句「我會找人辦妥婚事」,人就這樣消失了。

  害得沈綾緋愣愣地站在那邊好久,然後她拚命地告訴自己,他不可能是認真的,他只是賭氣。因為被她嗆得回不了話,為了爭個面子,所以賭氣答應了婚事。

  他現在肯定後悔得要死了。看他怎麼面對她?

  因為無法面對,所以他約莫不敢再出現了。她終於如願地趕跑了他,那麼為何她的心這麼亂呢?

  今天一早,她趁著上市場買菜的時候到處打聽了下定王爺,沒想到聽到的故事可真是五花八門——

  「定王爺喔?據說是當今朝廷最有勢力的人,當今聖上都要喊他一聲皇叔呢!」

  「你惹到王爺了?那你快點買副棺材吧!我聽說這王爺不僅喜怒無常,還殺人不眨眼,有時還不用得罪他,碰上他心情不好就可以砍人腦袋呢!」

  「聽說他態度傲慢,連皇帝召見都要看他心情,心情不好還不去呢!」

  「我跟你說喔……這可是秘密。據說定王爺是地下皇帝,所有的官都是他派的,他想誰死,誰就得死;他想誰活,誰都不敢死。還有人說,這王爺想當皇帝很久了,若不是丞相替小皇帝守住,老早就篡位了。」

  沈綾緋聽著聽著,眉頭鎖得可緊了。這人家口中的定王爺怎麼跟她認識的閻九戒形象完全不同?一路聽下來,他根本就不是個好人。奇怪了,他是怎麼做王爺的,竟然有這麼多關於他的傳聞?他真的想當皇帝嗎?為什麼她覺得完全無法想像呢?

  一個為了喝酒可以無賴到這程度的家夥,怎麼看都不像眷戀權位的人。他若真如傳言那般,那麼他根本無須自己找上門來買酒,只要派人來徵收她的酒,她就非給不可了。可他那天來,身邊連個下人都沒有,說到酒時目光閃亮如火炬,對酒的興趣絕不可能是裝的。

  「大姊!」鈺晴的喊叫聲穿透了綾緋的思緒。「大姊,你灑了兩次酒母了。」她說著指著綾緋手下那攤蒸好的米。

  「啊……」綾緋低頭一看,果然重復灑了酒母,而另外一堆該灑的蒸米則依然好端端攤在另外一張桌上。她居然出神了。「可惡,這樣時間怕要捏不準了。」

  「大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反正現在有閻大哥幫你,酒也釀得比較快了,不是嗎?」鈺晴從沒見過姊姊這般心不在焉,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誰想到綾緋臉色一沉。「他以後不會再來了,你們別再提這人。」

  「閻大哥又偷喝你的酒啦?」鈺晴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都滿喜歡閻大哥的,因為他是真的關心他們。再說有了閻大哥之後,大姊臉上的笑容變多了,他們已經覺得多了個家人了。

  「這比偷酒要嚴重多了。」綾緋不知道怎麼跟妹妹解釋,這個他們天天膩著玩的家夥居然是個達官貴人,是個跟他們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

  兩姊妹話還沒說完,主屋那邊傳來一陣吵雜,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鈺晴,外面怎麼那麼吵,你去看看誰來了。」綾緋說著,心裏猜測會不會是閻九戒來了,想著心情很復雜,還沒心理準備去面對他。

  結果鈺晴腳步還沒踏開,鈺琳就跑了過來。

  「大姊,外面有個姓李的老爺爺帶了好多人,說要找你的。」鈺琳趕緊報告。

  「姓李?老爺爺?」綾緋腦中不斷想著,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這號人物。「我去看看。」她只好拋下手邊的工作,回到主屋去。

  綾緋才走到院子,就被來人的陣仗給嚇到了。果然有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站在她的院子,身後還跟了五、六個人,不是肩上扛著東西,就是手裏捧著物品。難不成這是哪裏來的商家嗎?怎麼會來找她呢?

  「請問是沈綾緋,沈姑娘嗎?」領頭的男人拱手相問。

  綾緋狐疑地點了點頭。「請問尊駕是何方人氏?」

  「沈姑娘,在下姓李,是九爺派來的。因為婚期很緊迫,爺都交給我辦了,姑娘需要什麼,盡管吩咐我就是。今天我先送了些衣料跟珠寶過來,其他的東西會陸續送到,也會有婢女過來服侍。雖然時間不多,但一切有我負責,請不用擔心。」來人正是王爺府的總管李尚謙。

  「九爺?你是說閻九戒?」綾緋瞪大眼睛。「弄錯了,你回去告訴你主子,他弄錯了。」

  「您是沈綾緋沈姑娘,沒錯吧?」李總管不慌不忙地問。大概在王爺府待久了,被閻九成那說風是風的行事風格給訓練過了,眼下鎮定得很。

  顯然九爺根本沒給人家姑娘心理準備,就這樣要把人娶過門了。可見得他們九爺有多喜歡這姑娘,雖然他原本覺得娶個平民姑娘有辱王爺家門風,但是看這位姑娘不僅端莊美麗,說話的態度神情都有其溫婉內斂的光華,他們爺要真喜歡,那也是好的。原本還以為九爺這輩子要孤老以終了,畢竟從沒見他喜歡過哪個姑娘,就連人家送上門的,他一個也沒正眼瞧過。

  「是沒錯,可我……閻九……王爺不可能真的要娶我,那……一切只是玩笑,麻煩你們回去吧!」沈綾緋窘了,沒想到閻九戒真的派人來辦婚事了。

  那是她故意刁難他的,希望他知難而退。怎知他現在玩真的了?還是在跟她拚意志力呢?她可不想跟他瞠這渾水。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

  「沈姑娘身上是不是有塊白玉呢?」李總管很鎮定,繼續問。

  「白玉?對了,白玉。」她掏出懷裏的玉佩,那天閻九戒找回玉佩後,居然又趁她不備把玉佩掛回她脖子上,這下她可以還他了。「你幫我拿回去還給他,我不想再幫他保管這東西了。」

  誰想到李總管不伸手去接,只是笑吟吟地看著她手裏的玉佩。「沈姑娘,這玉佩是王爺給你的定情之物,爺說確認過玉佩就沒錯了。」

  「定情之物?」綾緋差點尖叫。「這才不是……這是當初他沒錢還酒錢,抵押給我的,哪裏是定情之物?」這姓閻的想陰她喔?

  「沈姑娘,我們只是下人,爺怎麼說我們怎麼辦,爺說是定情之物就是定情之物。來人,將禮品全都抬進去。」李總管忙不迭地指揮僕人將物品搬進去。

  「等等,等等呀!」沈綾緋傻眼,趕緊想阻止,可是哪裏是她阻止得了的。

  李總管趕緊迎上來,朝她歉疚地笑笑。「沈姑娘,真是抱歉,咱們家爺就是這性子,說風是風,所以姑娘肯定一時受了驚嚇。不過姑娘別擔心,爺雖然行事異於常人,但只要說出口的承諾絕對履行,他說要娶沈姑娘,就一定會娶。」

  「我……我沒有要他娶,唉呀,不是,我有叫他娶,可是那不是真心的,你去幫我說去,他跟我……你看也知道不可能的。」綾緋想解釋,但舌頭像打了結似的,就是笨拙得很。

  「沈姑娘,我在閻府做了快三十年了,從老王爺到九爺,我原本以為九爺這輩子不可能娶親了,畢竟當年莞心小姐給爺的打擊太大,我以為他的心已經隨著那大火死去了,沒想到還有機會看到爺娶親,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李總管愈說愈激動,差點沒流下兩行老淚。

  「莞心小姐?誰是莞心小姐?你說大火,是燒死了他家人的那場大火嗎?」綾緋聞言詫異不已。

  李總管搗住嘴,驚覺失言。「嗯,莞心小姐是……是九爺以前訂過親的姑娘,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都是老奴不好,請姑娘別放心上。」

  可是綾緋豈會隨便放過這話題。「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那他一定很喜歡她了,否則怎麼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呃,爺哪有念念不忘,是姑娘誤會了。再說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記憶都模糊了。」

  「你說她死於火災,是跟他家人一起被燒死的嗎?既然未過門,又怎麼會在閻府?」

  「這個……以後有機會再跟姑娘聊吧!現在請先入屋,看有沒有其他需要,我會找人來幫忙。我聽爺說沈姑娘的父母都不在了,別擔心,婚禮的瑣事全都由王府這邊準備,姑娘……不,小姐只要準備嫁進閻家,這樣就可以了。當然,爺交代過,小姐的幾個弟弟妹妹以後就一起住在王府,房間我都已經派人收拾妥當,請小姐放心。」李總管趕緊轉移話題。

  「房間?還真的呢!你回去告訴你家九爺,婚事完全是個誤會,請他就當作沒這回事吧!」她說著就趕緊把人趕出門。「你們請回吧。」

  李總管被趕了,嘴邊的笑容還在,回頭指示僕人放下東西,隨即使了眼色要他們先退下。「那麼我先告辭了,小姐。」

  「喂,東西得拿回去啊!你堆得我滿屋子……」沈綾排還沒喊出聲,總管帶著那些僕人不知哪來的好身手,就這樣迅速地從她家裏消失,讓她想阻止都沒機會。

  望著堆滿了屋子跟院子的禮品,她整個傻眼。

  閻九戒不會是玩真的吧?


  「大姊,這些東西要收去哪裏?」鈺晴好奇地盯著滿屋子箱子、禮盒,真想都拆來看看裏面有什麼,但是看到綾緋的臉色又不敢造次。

  「全扔出去。」綾緋煩躁地出口,看到妹妹訝異的表情時,皺了皺眉。「算了,先堆著……唉呀,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啦!閻九戒到底在搞什麼鬼?他不可能是認真的,正常的王爺會想娶個民女嗎?」

  沈綾緋明知道正常的王爺不會娶個民女,但是閻九戒顯然不在正常範圍內,否則也不會身上沒帶半毛錢就來跟她買酒,然後買酒不成還偷喝,喝到醉倒在她的酒窖……難道他真的要娶她?

  誰想到這煩人的事情都還沒想個透徹,屋外居然又來了訪客。

  「敢問沈綾緋姑娘在嗎?」來人又是個達官貴人,因為此人身上的服飾相當考究,一看就是來頭不小,而說話的人身後還帶著兩個僕人。

  「我就是,你又是何方人物?」綾緋的眉頭完全無法松開了。

  「沈姑娘,由於事態緊急,我就直說了。我乃當朝的兵部尚書李旭道,日前不知道姑娘與王爺交好,竟讓萬通酒樓的掌櫃得罪了姑娘,李某今日特來致歉。」李旭道的目光尖銳,神情間透著精明,雖然此時說話客氣,但看得出來這不是他習慣的說話態度。

  「就是你?我說過了我沒有酒可以賣,那掌櫃的不相信我,還硬要扣住我的貨款,這等行為跟土匪有什麼兩樣?李大人這樣做,恐怕對大人的官威有所損害。」沈綾緋挺直肩膀,毫不客氣地頂回去。

  這兩天被這一堆事情弄煩了,現在她也不想顧忌這些達官貴人,無端被卷進風波中,她已經夠惱了。

  「呃……」李旭道被她直來直往的態度給震住,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但是他勉強自己擠出笑容。「是老夫不好,請姑娘見諒。能否請姑娘跟王爺說說,就原諒老夫這回,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如果老夫早知道姑娘是王爺的人——」

  「首先,我不是王爺的人。再者,如果我跟王爺沒有任何關係,你就可以這樣欺壓百姓了嗎?我應該沒有聽錯李大人的意思吧?」綾緋對這個姓李的大人一點好感也沒有,顯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現在也只是因為忌憚閻九戒的勢力,才會跑來找她的。

  「可是老夫聽說王爺已經準備迎娶沈姑娘,定王府都在準備辦婚事了。姑娘,請幫幫老夫,我就這麼個兒子,請王爺高抬貴手,不要派我兒領軍上戰場。」李旭道苦惱地說。

  他才不想來跟這個平民說話,若不是情況緊急,而他又知道上王爺府找閻九戒也不會有用,不得已才來這趟。如果閻九戒因為她而要報復他們李家,那麼從她下手是比較有效的方法。畢竟閻九戒的性子他明白,真要蠻幹起來,誰都拚不過他。唉,他明明是想巴結王爺,好在這次西北徵戰中從中撈油水,沒想到反而替自己惹禍了。

  「派你兒上戰場?他有什麼權力派你兒上戰場?」她聽糊塗了。

  「王爺雖無官職在身,但是在朝中只要王爺建言,沒人反對,今天早朝王爺就在聖上面前建議由我兒李龍領軍討閥西北亂事。我兒雖當過副將,卻從不曾領軍,我們李家只有一個兒子,再怎樣我也……」李旭道又急又氣,這兒子他寶貝得很,怎捨得讓他上前線打仗呢?

  「等等,那你的意思是說王爺故意報復你,所以才建請皇上讓你兒子領軍?」綾誹聽得頭都痛了。「那你得去找閻……王爺,怎麼會來找我呢?」

  「姑娘,起因乃在姑娘身上。老夫實在不知姑娘是王爺的人,膽敢得罪了姑娘,還請姑娘海量,幫幫老夫。」李旭道又擺苦臉。他原本以為這姑娘很好擺弄,沒想到一談起話來,她言詞雖算不上刻薄,但也不饒人。

  「可是……」綾誹才張嘴,還來不及拒絕,一個高大的身影就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既然知道做錯了,當初別犯錯,不就得了?」閻九戒閒適地走過來,站在綾緋的身邊,說話的嗓音連提高都沒有,但是斜睨著李旭道的目光卻令人發寒。

  「王……王爺!」李旭道一見到閻九戒現身,臉都白了。

  綾誹看了李旭道一眼,又看了閻九戒,決定不開口,讓閻九戒去解決。等他們弄好這事,她還得跟他算帳呢!

  不過她倒是第一次看到閻九戒用這種神情態度說話。他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傲慢極了,彷彿睥睨眾人,也不把眼前那謙卑得快跪倒在地的李旭道看在眼裏。

  「李大人既然掌管兵部,這軍糧、兵械都由大人掌管,品質自然不在話下。李龍副將這回領軍去西北,也算是升官當了將軍,對你李府來說,是大喜,不是嗎?」閻九戒涼涼地問。

  「王爺……說得沒錯。」李旭道開始冒冷汗。

  他怎敢說什麼呢?說這幾年他在兵部撈了不少油水,軍糧品質不佳,兵械也良莠不齊,本還想趁這次西北徵戰再撈點好處,誰想到禍就從天降了。

  他李旭道在官場打滾多年,面對剛正不阿的官他知道怎麼應付,面對貪官他也懂得怎麼利誘,但是面對定王爺這種老摸不清脾性的人,他就完全沒轍了。但他很清楚,一旦得罪了閻九戒,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嗯,還有事嗎?」

  閻九戒的眼尾一掃,李旭道馬上挺直身子站好。

  「沒事、沒事了,老夫先告退。聽說王爺即將大婚,屆時老夫會備上厚禮,現在就不打擾兩位了。」李旭道識相地退開,他知道再蠻纏下去,搞不好惹得閻九戒更怒,屆時他或是他的寶貝兒子說不定要掉腦袋了,還是先走為妙。

  而閻九戒連看他一眼都懶,直接牽著綾緋的手走進屋裏。

  兩人才進屋,她就甩開他的手,順便瞪了他一眼。

  「你來得正好,快點把這些東西搬回去,你把我家搞得連坐的地方都沒了。」她說著把椅子上的一盒紙盒塞給他,自己坐進椅子裏。

  瞧他剛跟李旭道說話的神情,那倨傲的模樣可是第一次見到。但是旁人怕他的勢力,她可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她是個窮老百姓,他又能怎樣對付她?難不成把她酒窖的酒全部沒收?

  「綾緋,你還在生氣?」閻九戒小心翼翼地問。

  她斜瞪他一眼。「這出鬧劇也該結束了。你瞧瞧這屋子,到處堆滿了物品。閻九成,算我怕了你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隨意開你這位王爺的玩笑。」

  「玩笑?」他猛皺起眉頭。「婚姻豈是兒戲,真能說是玩笑?當初說好了你開條件我照辦,你就原諒我,可是我都答應了,你卻反悔?是女子就可以出爾反爾嗎?」

  閻九戒是沒想過與她成親,應該說是從未曾想過要跟任何人成親。但是昨天當她故意提出要他娶她的條件,擺明瞭想‘嚇’退他時,他才想到這是個多好的方法。

  如果他將她娶進門,不就天天都可以見到她了?還有,她也不必再釀酒賣別人,只要釀給他喝就夠了,這實在太完美了!他怎麼沒早點想到呢?

  「出爾反爾?你……」她被他堵得回不出話來。「你不可能是真心要娶我的。想清楚,我只是個平民百姓,而你可是皇親國戚。再說我還有一票食客跟著進門,你可得考慮清楚。」

  「皇親國戚就不能隨自己意思選擇妻子?綾緋啊綾緋,你真是不大瞭解我呢!就算是我想娶個乞丐,皇帝親自來勸都沒用,你說我敢不敢、能不能娶你呢?而我想要養你那幾個弟弟妹妹,王爺府還負擔得起,就算鈺琳想天天吃肉也不成問題。這樣的解答可滿意?」

  他說話的神情還帶著一絲狂放,讓她想起了剛剛他面對李大人時的神態。這一面的閻九戒她覺得陌生,難道說他平日對待人都是這種態度?那難怪他外面的名聲不大好了。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麼說你嗎?」她有點遲疑地問。

  閻九戒的反應是揚起一道濃眉,嘴角是抹揶揄的笑。「嗯,版本很多,你有興趣的話,我讓李總管來說給你聽,李總管對外面的傳言極有興趣,時常回來報告給我聽。哈哈哈!怎麼?嚇到了,不敢嫁我了?」

  瞧著他臉上挑釁的神情,她輕哼一聲。「我現在很能瞭解你為何名聲不好了,看來你很享受當壞人的滋味。」

  見她沒被嚇到,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激賞,但是隨即掩去。「我不否認我的敵人很多,當我的女人性命可能常會受到威脅,如果你因此不想嫁給我,那……」

  「如果我想嫁給你,那絕對不會是第一考量。」她瞧了他一眼。「你真的推薦那兵部尚書李大人的兒子去西北打仗?」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李旭道那老頭不敢直接找我,倒是找到你這兒來了。你不用理他,這事情我自有定奪。」

  「那李龍善戰嗎?這一仗能打贏嗎?還是你純粹只為了報復?」她好奇地問。她想知道他究竟‘壞’到什麼程度。

  「不善戰,打不打贏一半一半,看他運氣。至於報復,沒錯,我是。李旭道壞了我好事,讓你對我生氣了,我自然得給他一點教訓。」

  「你不做錯事,我怎會對你生氣?雖然姓李的不是個好官,但你也好不到哪去。」她先開口教訓他,見他嘻嘻笑著半點不以為意,還橫了他一眼。「既然他不會打仗,你又派他去,那是因為……他爹掌管兵部的緣故?如果別人出徵,李大人說不定在軍糧跟兵械上偷工減料,但如果是他自己的兒子,他肯定不會,是嗎?」

  閻九戒眼中的精光一閃。「聰明的姑娘。你這樣,我怎麼維持我的形象呢?」

  「當壞人那麼有意思嗎?」她抿起嘴看他。

  「有意思,極有意思。」他朗笑著一把摟住她。「現在你有意思來當個壞王爺的王妃了嗎?」

  她被他抱進懷中,臉蛋還來不及發熱,他溫熱的氣息就靠近了。她紅著臉一把推開他放肆的嘴,發覺這人今天不計形象地出現後,彷彿很多情緒都被解放了,他對待她比之前還要放得開。

  「你……為什麼要娶我?」她執著地問。

  雖然她的心已經從不敢置信到了逐漸接受這個可能性,但是她還是得搞清楚,究竟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總不會為了喝她的酒,就把她娶回家吧?

  「因為你要我娶啊,我只是聽話罷了。」他笑著答。

  「閻九戒,我是認真的,你必須回答。」她正色道。

  他斂起臉上的笑,雙眸直接迎上她的。「因為你讓我感覺到平靜,在你身邊,我覺得很舒服。還有……你有很多家人要養,而我……沒家人了,所以豈不正好?把你的家人變成我的,我就有家人了。」

  她仰頭望著他,瞧見了他瞳眸深處從未消失的寂寥感,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

  把你的家人變成我的,我就有家人了。

  他用這句話打動了她。

  當然她更希望他是因為喜歡上她,愛上了她才娶她的。但是相處的時間有限,要他現在就誇口說愛她,那麼她肯定也是不信的。但他總有一些喜歡她的吧?否則滿街的女子,他怎麼不去把別人的家人變成他的?

  她盈盈的眼波迎上他的,當她眼中的神情如此溫柔地回望著他,他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

  「嗯,好吧!」她輕聲應。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胸口恍若壓了大石。他其實沒把握她會願意點頭,即便他的聲名狼藉,但她若真的不願意與他成親,那麼他還真的做不出勉強她的事情。不過,幸好她終究是答應了。

  「不過我要聲明,我真的沒有嫁粧喔!」她趕緊說道。

  他愣了一下,差點大笑出聲。「沒有嫁粧沒關係,你那一手釀酒的好技藝,就是最好的嫁粧了。等等,我問你一件事……」

  看他忽然變得很嚴肅的瞼,她忍不住擔憂地湊過耳朵。

  「你娘有幫你釀女兒紅嗎?」他壓低聲音問。

  她不解地抬頭看他。「有是有,但當初我爹娘相繼過世後,我們搬到這村子來,我只帶了幾壇來。我們家已經沒有往來的親戚了,所以不需要辦婚宴。你是想拿那幾壇女兒紅在王府婚宴上招待客人嗎?」

  「不准拿出去給別人喝!」他趕緊交代,態度非常堅決。

  「女兒紅本就是嫁女兒時招待親友的,難道你要我拿去賣?」她訝異地問。

  「那酒埋了快二十年,肯定相當香醇,所以一壇都別給別人喝,懂嗎?」他謹慎地交代。

  「你……不會是想留下來自己喝吧?」她瞪他。

  他的唇角逐漸勾起,朝她咧開一個狂妄的笑容。

  她眉頭皺起。

  天哪,她真的要嫁給一個酒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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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沈綾緋一直到被大花轎抬進王府,行過婚禮之後入了新房,她才驚覺自己真的嫁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現在新房裏沒人,只留她一人端坐喜床上,臉上還蓋著喜帕。她隱約知道這屋子很大,獨自坐在這兒,還真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從那天見過閻九戒後,她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但他家裏的僕人天天在她屋子裏進出,而她自己則忙著安頓那一堆釀了一半的酒,把能收的都收好,要搬進王府的物件都整理好,忙得整天都耗在酒房裏。

  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不是安穩地搬到王府來了?他們放置酒桶的地方不知道合不合適?萬一沒注意好溫度跟通風,一桶酒很容易就酸掉、餿掉。想到這兒,她還真想掀開喜帕,溜出去看看她的酒呢!

  唉,可她現在已經是王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王妃了。當真在新婚時跑去找她的酒,恐怕不只不妥而已。

  王府很大,辦婚宴的地方跟新房隔了好幾個院落,所以只隱隱約約聽得到人聲喧嘩。現下大家都在外面吃飯喝酒。連她的幾個弟弟妹妹都開心地又蹦又跳。依照閻九戒對酒的熱愛程度,說不定他晚上不會回來睡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掀開喜帕舒口氣,她就聽到門被推了開來。

  「大姊!」

  綾緋聞言微微拉高喜帕,看到弟弟手裏端了盤雞腿,一臉喜孜孜地朝她走來。

  「你怎麼跑這來了,餘安?」綾緋看著弟弟穿上合身的衣物,覺得他整個人英挺了起來,看來他真的長大了不少,不再是當年那個小蘿蔔頭了。近日她忙著搬遷她那堆酒跟釀酒器具,忽視了他們幾個小鬼,看來李總管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這是我特地留給你的,大姊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好吃的東西,我吃得好飽喔!」餘安說著一臉開心地把手裏的盤子捧給她。

  綾緋朝他溫柔地笑笑,抽出帕子擦了擦他油膩的嘴。「你自個兒吃,大姊等等會吃,你看桌上不是很多吃的嗎?」

  「唉呀,真的耶。看來姊夫還是挺好,沒忘記你。」餘安看到滿桌子的菜,眉眼都笑開了。

  「我看他對酒的興趣比較大,晚上說不定不會回來了。」綾緋笑笑。「以後你待在這兒,不怕吃不好了。不過書還是要乖乖念,可不能整天只想玩。」

  「嗯,李爺爺說給我請了夫子,過兩天就開始上課。」

  「李爺爺?你說李總管嗎?」她問,她明天是得去看看弟弟妹妹安頓得如何,當然她相信閻九戒必然會安排好,但她總不能把照顧家人的工作全扔給旁人。

  「是啊,但他本來還不要我們喊他李爺爺。可是我們跟他說,大姊說過要有禮貌,後來他就點點頭,又一直笑呵呵,大姊,李爺爺越來越像土地公了。」餘安又叨叨絮絮地跟姊姊說了一堆雜事,多半是王府怎樣有趣,遇到的人又如何的。

  綾緋聽著也覺有趣,透過這些形容,慢慢勾勒出王府的生活。

  正當她想該讓餘安回去酒宴時,新房的門被推了開來,閻九戒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他看到沈餘安時挑了挑眉,害綾緋傻了眼,差點來不及放下頭上的喜帕。她慌慌張張地蓋好自己,就聽到閻九戒開口說話了。

  「餘安,你這麼快就想大姊了?前頭不好玩嗎?」

  「好玩呀,但我怕大姊沒吃飯,本想端這個給她吃的,沒想到這兒這麼多吃的。可是大姊說你晚上大約不會回來了,姊夫,那你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餘安天真的回答讓喜帕下的綾緋猛皺眉,真想伸手捂住弟弟的嘴。

  閻九成聞言沈默了一下,然後朗笑出聲。「可我覺得餓了,所以趕緊回來啦!你說我是不是該回來,還是還回來得太慢了,綾緋?」

  沈綾緋真想掐死這一大一小。

  「餓啦?那這個雞腿也給你。姊夫、姊,你們趕緊吃飯,那我要回前頭去了。」餘安乖巧地把盤子遞給他,閻九戒也當真伸手接過盤子。

  終於孩子出去了,門再度關上。那關門的聲音讓她差點緊張地跳了起來。到底是誰規定要蓋喜帕的?這根本是折磨新娘子嘛!

  嘴巴還嘟著,眉頭還鎖著,那喜帕就被勾了起來。沈綾緋對上那雙帶笑的黑眸,整個人還愣了一愣,隨即臉暈紅了起來。

  「怎麼,當真以為我不會回來了?」他調侃地笑著。「我怎麼會想要跟那些老家夥們吃飯喝酒啊?按我意思還真想連這婚宴都省了,我看全京城的官都跑來了,煩都煩透。」

  他看著身穿大紅嫁衣,裝扮得極為妍麗的綾緋端坐在床沿,她那白皙的肌膚襯著紅色的喜服更顯細嫩,而她唇上的那抹嫣紅看來非常誘人,讓他直想現在就品嘗它。

  他逐漸灼熱的眼神讓她臉上的紅暈更明顯了。

  「你……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細聲問。

  「不用擔心,我會教你。」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驀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不禁氣惱地瞪他一眼。「我是說禮俗、儀式啦!不是要喝合巹酒還是什麼的?」

  「哈哈哈,喝喝喝,我們來喝你娘替你釀的好酒吧!」他說著走向角落的一個矮櫃,掀開蓋子,從裏面捧了一壇酒出來。

  她訝異地睜大眼睛。「你……什麼時候把那幾壇女兒紅拿到這兒了?」瞧他開心的模樣,根本不是為了她回來的,恐怕是為了這幾壇酒吧?

  「既然是你爹娘的心意,自然要好好保存啊!這酒有多麼珍貴,可沒有第二回的呢!」他說著揭開封泥,取了酒杯過來,舀了兩杯酒,一杯交給她。

  頓時房內酒香繚繞,讓人神醉。

  「我……其實不大會喝酒。」綾緋盯著手裏的酒杯說。

  「不習慣酒味嗎?讓我來吧!」他接過她手裏的酒杯,一口喝乾。

  她訝異地看著他的動作,以為他要自己將兩杯酒都喝了,誰想到他竟放下酒杯,坐到她旁邊來。

  「閻……九戒。」她局促地喊。

  而他的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過她,他那雙有神的眼眸像是會散發熱度,寬大的手勾起她的下巴,然後他的唇角閃過一抹得意的笑容。她都還來不及意會那笑容的意思,他的唇就覆了上來。

  「呃……」她才微微啟唇,他的舌頭就撬開了她的嘴,然後那瓊漿玉液伴隨著他熱燙的舌頭直闖她的嘴,一路竄進她的胃,將她整個人丟人了熱燙的火中。

  她嘴裏又麻又辣,而他的吻可真是毫不含糊。

  直到她差點要因為這濃重的酒氣而暈了,他才放開了她,低頭看了她一眼。

  「滋味如何?好喝嗎?」他的笑帶著邪氣。

  「不知道啦!」她推了他一把。

  「不知道?看來一口喝不出味道,再來、再來!」他笑著去拿另外一杯酒。

  她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成,你……我都還沒吃飯,你這樣我會喝醉的。」

  唉呀,還以為他今晚不會回來,根本都沒想到要緊張。但看來他的打算可不是如此,教她頓時緊張了起來。她對男女之事不能說完全不知,但也只是從一些大嬸那邊聽過非常含糊的解釋,害得她心慌得手足無措了。

  「那好,先吃飯。」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安置在桌前。「鳳冠要不要先取下?重不重?」

  「可是媒婆說要到睡前才能取下。」她遲疑地看著他,事實上戴了整天的鳳冠,她脖子都快酸死了。他不說她還沒感覺,他一問她就覺得身子僵硬。

  「噓,綾緋。我這人的名聲你也聽夠多了,你覺得我是那種在乎別人想法的人嗎?不合禮俗?哈!」他語調裏帶著傲慢的嗤笑,但是幫她解開頭冠的手卻很輕柔。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以後也可不用擔心王妃該怎樣,不必擔心我不懂,擔心自己做錯了?」她有點開心地問。

  「嗯,你愛怎樣便怎樣,哪有什麼該不該。我爹娘都不在了,也不用服侍長輩,這屋子就我說了算,懂嗎?」他豪氣地說著,完成了手上的動作。

  「懂了懂了。」想到不必遵循一大堆的規矩,讓她放心了,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你也沒吃多少吧?坐下。」她說著開始挾菜放進他碗裏。

  「你也吃,今天累壞了吧?」他把較遠的菜挾進她碗裏。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我幫你挾一樣,你幫我喂一口的,有點忙亂地吃著這頓遲來的晚膳。

  「渴嗎?喝點酒。」他還給她斟了酒。

  「我說過我沒酒量,只能喝一點。」她吃是吃了,但有些渴,所以還是拿起酒杯喝了一點酒。

  就這樣一點又一點,很快地飯吃飽了,她身上的酒氣也上來了。

  「閻九戒,越來越熱了,你覺不覺得?」她熱紅著一張臉,扇了扇自己的臉。酒氣一上來,人跟著輕飄飄的,整個人有點開心,又很放鬆,居然忍不住一直傻笑。難道喝了酒就會有這種感覺嗎?難怪閻九戒那麼愛喝酒。

  「你穿太多了,我幫你。」他說著拉過她,將她安置在腿間,然後動手解開她的盤扣,將她的外衣脫了下來。「還熱嗎?」

  她看著他忙著,好像在看旁人表演似地,唇邊就是一抹滿溢的笑,帶著傻氣跟嬌憨,她的模樣既天真又誘人。

  「那你不熱嗎?」她微瞇著眼問他。「我幫你。」

  她說著就伸手要去解他的扣子,但是手指頭好像不怎麼靈活,解了好久就是解不開,解到她發起脾氣來。「站好別動,你這樣一直動,我怎麼解?」

  閻九戒扶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子,訝異地抓住她的手。「你不會醉了吧?你才喝了兩小杯酒。」

  「胡說,我沒醉,我這人從來沒醉過。」她信誓旦旦地說。

  「是呀,從來沒醉過,因為你八成只有試酒的時候才沾一點。」他伸手扶起她,人跟著站起身。誰想到他才一鬆手,她就順著他的身體滑了下去,他趕緊一把抓住她。「來,喝杯水吧!」

  他讓她喝了水,然後抱起她,讓她坐在床沿,靠著床柱。然後他擰了巾帕,幫她把臉跟手都擦了一遁。

  「唉,這叫做自作孽嗎?」他好笑地看著她那紅紅的臉蛋。明明美人在抱,卻不能真正一親芳澤,可以說是種折磨。

  她格格笑出聲,然後抓過他手裏的帕子,也幫他擦起臉來。

  看著她努力的模樣,那認真的臉蛋讓他覺得感動。他摸了摸她的臉。「綾緋,你一直都很認真在過活吧?以後有我在,可以不用那麼認真了,我的肩膀給你靠,只要累了就找我,我不要你累壞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聽進去,只見她溫順地偎進他懷裏,那又長又直的髮絲披散在身後,讓她看起來格外嬌弱。

  低頭望著柔順的她,原本想體貼讓她睡覺的閻九戒又再度沸騰了起來。最近他每次見到她,都想將她拉進懷裏吻一吻。而今她已經成了他的人,教他怎麼克制得了那愈益難耐的衝動?

  「綾緋。」他低頭啄一下她的額頭,她抬起頭來看他,他順勢吻上了她的嘴。

  她的嘴一如記憶中甜美,她柔弱的小手揪著他胸口的衣服,讓他忍不住將她抱進懷中,直想將她揉進身體裏。

  「九……九戒。」她輕聲喊他的名,卻像是一把扔進油裏的火源一樣,讓他燒灼了起來。

  他的手摩擦著她細致的臉龐,來到她領口,然後他的指在她的下巴處來回愛戀地體驗她肌膚的細致觸感,隨即最後一件衣物被解開,露出她那繡工精巧的肚兜。紅色的肚兜映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她像是吹彈得破的絲緞,讓他的動作更加溫柔了。

  他的指竄進她胸兜裏,輕輕地揉撚著那細致的尖峰。她靠著他細細地喘息,那嬌俏的模樣讓他血液中的火焰騰燒得更熾烈了。

  他揭去她胸口的束縛,在見到那兩抹嫣紅時,他的氣息沉滯了。他黝黑的手握住一只綿柔,那美好的賁起在他手中更顯其特有的美好。他細細吻著她的肩膀,她的鎖骨,一直來到她的胸口,然後他抬頭看她——

  只見她雙眸半垂,眼裏含媚,臉頰上更是有不容錯過的紅暈。

  確認得到了她的注意力,他朝她咧嘴一笑,極為邪惡地一笑,然後他低頭攫取了那抹嫣紅,將她全身都變成了粉紅色。

  她的指穿過他的髮,感覺自己大概已經化成了一攤水,流到地上去了。不然怎麼會這樣渾身軟綿綿、輕飄飄,然後舒服得連腳趾頭都要蜷起來了?

  「閻九戒……」她碎聲喊他的名。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體的微妙反應中。

  然後她感覺他脫去了衣物,因為現下她靠著的是堵堅硬的胸膛,貼靠著她光裸的身子,彼此體驗著兩人那極為不同的身體觸感。

  她的臉還紅不夠,他那放肆到了極點的嘴,以一種無法阻擋的魄力吮吻了她的嬌柔。

  她感覺自己像在風雨中擺蕩的船,僅能攀著他強壯的肩膀。當他以悍然的欲望佔有了她,她只能環抱著他,任那陌生的感覺傳遍她周身。

  而她最後的念頭是——如果喝醉酒就是這種感覺,難怪他那麼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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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綾緋覺得自己昨兒個大約作了很多夢,八成夢見在馬群中逃命,最後被高大的馬兒踩扁了,否則身子骨怎麼這麼沉,像要散掉似的。

  她眼睛還沒張開,才動了下身子,眉頭就猛皺著,嘴裏逸出了細碎的呻吟。

  「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下響起,她一抬頭,就看到了閻九戒那雙含笑的眼眸。他散亂著髮,赤裸著身子,臉上還有新長出來的胡髭,看起來更為狂肆了。

  「你……怎麼在這?啊!」她問題沒問完,就驚醒過來,整個人跳了起來。

  原來她剛剛是趴在他胸膛睡覺的,而他……不只上身沒穿衣服,根本是一絲不掛。她這才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到自己已經暴露出白皙的身子了,趕緊想找棉被遮著。而此同時,昨夜的點點滴滴逐漸回到她的記憶,讓她羞得連身子都紅了起來。

  「冷嗎?我覺得剛剛好啊,天氣越來越熱了,再說日頭都很高了,真的不會冷啦!」他閒適地看著她的慌亂,大掌毫不客氣地摸上她纖細滑膩的腰肢,將她的柔軟身子再次拉進懷中。

  「閻九戒!」她窘著臉喊,光裸的身子貼著他的,在這亮晃晃的大白天更顯得那份親匿。「你剛說日頭很高了?什麼時辰了?我們睡過頭了嗎?」

  「時辰是不早了,但還趕得上午膳,放心吧!還有,哪有什麼睡過頭不睡過頭的,我們愛睡到什麼時候,誰管得著?」他說著就繼續低頭想吻她,顯然還不打算起床。

  昨夜他鬧她,將她折騰到天亮才放了她睡著,光想到她頭都不敢抬了。雖知道他的性子是百無禁忌,但是以那種毫無保留的熱情燃燒她,真讓她見識到了何謂「無戒」。

  「可是這樣大家都會知道我們……」她說著推開他,覺得沒臉出去見人了。

  「有什麼關係?沒人會說什麼的。他們頂多在門外等著,我沒喊人,是不可能有人進來的。」他撩起她的頭發,湊到鼻端嗅了嗅,然後順勢就親吻了她的脖子。

  「你……你是說現在外面也有人?」她趕緊掀開一點床簾,看了看外面,好在房門還是關緊的。

  誰想到她這動作讓他有了可乘之機,雙手握住她的腰,身子從後面疊上她的背,將她嚴實地壓進棉被堆中。

  她感覺到他堅實的身子,還有那不容錯認的欲望。「閻……不行啦!」

  她的抗議還沒說完整,他的手已經竄進了兩人之間的空隙,撫摸著她腿間的柔嫩。她細細呻吟,想推開他都沒力氣。

  她看不到他,但那身子更為敏感了,他的每個動作都引起她一陣又一陣的顫慄。她的身子一陣一陣的麻,直到他的堅實刺進了她的柔軟中,她抓握住手底下的被褥,將紅透了的臉埋進棉被中。

  他的動作越來越大,激得她唇邊那呻吟不斷地逸出。想到門外可能有僕人,她趕緊咬住棉被,以免被聽到了。

  然而身後那個男人根本毫不體貼她的為難,那進犯的動作絲毫不減其狂肆,讓她像是被拋進空中又掉下,然後再度被拋出,如此周折來回,耗盡了她僅餘的每一分氣力。

  到了最後,她覺得自己的身跟心全印滿了閻九戒的印記,她再也放不下他,再也離不開他了。

  竟然到了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愛上自己嫁的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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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綾緋身穿綾羅綢衣,頭上盤著繁復的髮式,上面插滿了她看過最華麗的簪子跟步搖。轎子裏她正襟危坐,心裏忐忑,只差沒有目不斜視了。

  只是盡管如此,她還是感覺到身旁的閻九戒有些不悅。他那雙眉微微蹙著,臉上有著不耐的表情。

  「我已經盡量快了,是你賴著我不讓我起床的。如果你早跟我說要進宮面聖,我就會早一點弄的。」綾緋以為他是因為她花太多時間梳粧而心生不耐。

  「你以為……」閻九戒訝異地看著她。「綾緋,你怎麼會以為我在生你氣呢?我只是想到還得進宮一趟,煩!按我的意願,只想跟你膩在房裏,連房門都不用出去,這樣最好。」

  連房門都不要出去?他膩得還不夠呀?今天差點連午膳都吃不成呢!

  「既然你這麼不想進宮,為什麼還會乖乖帶我去?」按她對他的瞭解,就算皇上召見,他不想去還真的會不去呢!怪的是皇上居然也容忍他這樣狂妄。

  「因為我再不去,那皇帝小子就會跑來了。原本他還想主持婚禮呢!開玩笑,讓他來了那繁文耨節還能少嗎?我們進宮露露面就閃人,但若讓他來王府,我能趕人嗎?說不定這一賴賴到晚上才要回宮。」閻九戒無奈地說。

  綾緋好玩地看他苦惱的表情。「看來你跟這個少年皇帝的感情不錯,外面怎麼都傳言你想當皇帝啊?」

  「當皇帝?那麼無聊的事情誰想要?」他冷哼。「若不是先皇辭世前曾要求我承諾幫那小子,我老早離開京城,根本不想去趟那些政事的渾水,你不知道朝中那堆老賊有多倒人胃口。」他說著又攬住她的腰,將她攬進懷中。

  「唉呀,你這樣我的頭髮會亂掉啦!」她推了推他。她頭上插滿了簪子,真怕一個不小心勾到,說不定連頭皮都給勾下來。唉,真不習慣這樣盛裝打扮,好累人哪!

  「亂掉我們就回府,有什麼關係?」他親了下她的臉頰,順便為自己謀了點小福利。

  「然後等皇上過府來拜訪?」她沒好氣地應。

  他訕笑,只好收斂起煩躁。

  奇怪了,他閻九戒天不怕地不怕,沒在把誰看進眼裏的。可每當他這個娘子俏眼一瞪,他就只能摸摸鼻子認了。從他被她綁住開始就這樣了,現在想改變相處的習慣已經太遲了。

  說話間,他們抵達宮門,閻九戒不過掀開轎簾,朝守衛的士兵點個頭,他們的轎子就再度往前移動了。

  「人家不都說什麼官都一樣,一進宮門只能停轎,只有皇帝有權在宮內乘坐轎子嗎?為什麼我們不用下來走路?」她好奇地問。

  他挑挑眉,說:「一般來說是那樣。」

  意思是說他又享特權了?綾緋睜大眼,吐吐舌頭。「哇啊,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好膽。」

  「什麼意思?」他轉過頭盯著她瞧。

  「不是嗎?我竟敢把權大勢大的定王爺綁起來,這樣是不是真的很好膽?」她說著還瞄他一眼。

  「只要是皇上特許的,要在宮內乘轎或騎馬都不成問題。這也不是我提的,是皇上自己提的。還有,只要我允許,你想把我綁起來就綁起來,不如晚上我們來試試吧?」他貼近她的臉,朝她曖昧地眨眼。

  「我不要。」綾緋瞧他那不正經的表情,就知道他腦子裏面肯定盡是些不能見人的念頭。

  他露出一臉可惜的表情。

  說話間,轎子已經抵達偏殿,閻九戒扶著她出轎,然後領著她進去拜見皇帝。

  綾緋謹慎地行著大禮,跟著閻九戒跪拜在地,然後在她被扶起來的時候,才有機會抬頭看看這位皇帝。

  她很訝異這位少年皇帝雖然只有十五歲,卻是長相英挺,只是眉眼間還流泄出淘氣的神情。

  「皇叔、皇嬸,你們可來了。朕等了一下午了,再不來朕就要過府去打擾了。」閻正旭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直盯著沈綾緋瞧。

  閻九戒看了她一眼,像在跟她說「我猜得沒錯吧」,害她差點笑出來。

  「皇嬸好漂亮,據說釀得一手好酒,因此收服了我那從來不打算成親的皇叔呀?」閻正旭沒有架子,態度就像對待家人一樣。

  「綾緋是會釀一些酒,如果皇上不嫌棄,下次新酒釀成,綾緋請人送幾壇給皇上試試味道。」沈綾緋見他親切和氣,說話聲音也跟著溫柔了起來,算起來他也是她的侄子了。

  閻正旭笑嘻嘻的正準備答話,閻九戒就打斷了他。

  「你要把我的酒送給他?」閻九戒一臉嚴肅地問。

  綾緋臉黑了一半,橫了他一眼。「那是‘我’釀的酒,我愛送誰就送誰。」

  閻九戒還不服氣地抿抿嘴,老大不樂意讓她把酒送人。

  「那我就先謝謝皇嬸嬸了,改天我一定上門叨擾,讓皇嬸請我喝杯好酒。」閻正旭開心極了。

  閻九戒翻翻白眼。這皇帝侄子從以前就愛黏他,都已經告誡過多次,不要讓人覺得他們叔侄關係好,這樣對他在朝政上沒有幫助,可偏偏他一逮到機會就想往王爺府跑,讓人相當苦惱。

  接著綾緋還跟他聊了一陣子,聊到閻九戒不斷想打斷他們,好告辭回府。

  「綾緋,我們該告辭了。」他暗示地說。「皇上,你休息這麼久,張世玉肯定在等你了,還是快回上書房去吧!」

  張世玉乃當朝的丞相,是擁護少年皇帝有功的功臣。表面上他扮白臉,而閻九戒就扮黑臉,什麼該說的話就讓張世玉說,不該說的話就讓閻九戒來,自先皇辭世後,這四年來,終於逐漸將朝局穩定下來。

  「不急嘛,朕還想跟皇嬸吃頓飯呢!」閻正旭趕緊挽留。

  「皇上,本王好歹還新婚,要吃飯改天再說。」閻九戒粗魯地打斷。

  綾緋一臉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

  「那等等,還有件事非得皇叔幫忙不可。其實今天戰報傳來,李龍似乎敵不過西北的叛軍,若不派人去支援,說不定我們真會戰敗。朕看來看去,就皇叔最牢靠了,畢竟東北也是靠皇叔平定的,這次你就——」閻正旭急忙說著。

  「我身體不好,不能打仗。」閻九戒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綾緋瞪大了眼,這家夥還真是說謊不打草稿。他說身體不好,那昨天晚上整晚不睡覺的強壯家夥又是誰?還有,他說得那樣理直氣壯,連裝咳一下都不肯,還敢說他身體不好?

  難怪這家夥名聲很差,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尋的。

  沒想到更讓綾緋訝異的是,皇上竟也不以為意。

  「那麼皇叔說我該派誰去?總不能真讓李龍戰敗吧?」閻正旭說話時唇邊還有抹淡淡的笑。

  綾緋忽然覺得這對叔侄的相處模式真是不同一般。

  「再怎麼敗也敗不過淩玄關,淩玄關地形險惡,相當難破。假使李龍戰敗退守淩玄關,正好可以利用地勢之便一舉擊敗敵軍。如果皇上同意,近日我讓夏涅東運送一批兵械到淩玄關,不過兵械的費用可得要兵部支付。」閻九戒說。

  閻正旭也知道夏涅東這人,此人掌握了絕大多數的地下兵械買賣,對於鄰近國家的君王來說,可說是個頭痛人物。但慶幸的是夏涅東與他皇叔是至交,更有甚者朝廷數度靠他的力量度過了一些難關。自然這些暗盤的買賣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那當然沒問題,退守淩玄關所需的兵械確實與一般戰場不同,那就麻煩夏兄了。兵部那邊我會下旨的,請皇叔放心。」閻正旭知道西北的戰況可以不必擔憂了。

  「那我們先告退了。」閻九戒隨意點點頭,拉著綾緋的手就往外走。

  綾緋也只能跟皇帝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直到上了轎子,她才瞥了他一眼。「你剛提的夏涅東是不是你身邊那個夏護衛?」

  她見過夏護衛幾次,對這個氣質相當特殊的男子感到好奇。當一群人在屋內時,他總是站在門邊,靠著門,手裏抱著劍,態度很閒適卻又隨時可以警醒似的,有種慵懶與精明同時存在的矛盾感。

  她自然也向李總管探問過,知道夏護衛似乎跟她的王爺相公有不錯的交情,據說五年前跟著閻九戒回來後,就一直留在他身邊,好幾次幫他解圍脫困。所以很自然地,她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家人,每次遇到都會微笑招呼。

  「就是他。他對兵器極有研究,沒有他打造不出來的兵器。」他淡淡地說。

  「這麼厲害?!什麼兵器都會打?那應該有一雙巧手了。」她腦子裏開始有了一個主意。

  「對他那麼感興趣嗎?」看著她眼珠子格外燦亮,他微瞇起眼,不知怎地有點不爽。

  誰想到她居然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讓他臉馬上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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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綾緋很快地適應了王府的生活,說穿了並沒有什麼困難的,因為她有個好幫手,就是能幹的李總管。其實王府內的繁文耨節不少,但是需要管理、張羅的一切都由李總管做好了,通常她只需要聽他報告,若有需要她決定的,通常也都已經有了做法,她僅需決定要用哪種做法即可,無須自己動手。

  這些日子下來,她成天跟閻九戒膩在一起,對於他的生活習慣跟一些小動作十分熟悉了。當然生活在一起,看到的總比過去多許多。好比他對他自己喜歡的物品,任性得一如孩子,只要她想把釀好的酒送人,他就痛苦萬分。真不知道平時對下人都那麼大方的閻九戒,怎麼會為了一壇酒鬧脾氣?

  這幾天閻九戎進宮的時間長了,讓她比較有時間去管理她的酒房。當初嫁進來時,他安排了一整個院落供她釀酒,原本釀到一半的酒也都能繼續完成。

  今天中午用過膳,閻九戒就帶著夏涅東消失了,她不知道他是進宮了,還是去了哪裏。她去看了弟弟妹妹們學習,見到夫子教得很好,也就沒多作停留,就往酒房這兒來了。

  「唉,這木制的勺子很不好使,改天我真的要問問夏護衛,既然他對打造兵器那麼有心得,說不定能教教我怎麼打出一把好使的勺子,不然這發酵的酒都拌不勻,釀出來的酒色都不好看了。」

  綾緋有點苦惱地瞪著手裏的木勺看,但苦無他法也只好將就,繼續把發酵過的酒拌勻,再加水封桶,讓酒繼續發酵。還有那桃花大致也開得差不多了,她得找幫手一起回去桃花林採桃花,否則今年的桃花醉要釀不出來了。閻九戒一再跟她強調,這些新釀的桃花醉一桶也不能送人,否則他要翻臉。

  想到他交代時認真的神情,她現在還是很想笑。

  「夫人。」李總管打斷了她的冥思。

  她回過頭來,朝他笑笑。「有事嗎?」

  「夫人,明天就是老王爺跟老王妃的忌日了,我讓人如同往年般準備了祭品,夫人要不要檢查檢查,看看是否需要添加什麼?」李尚謙總管輕聲地說,他一直都滿喜歡這個新王妃,態度親善不說,行為舉止也很端莊,不比出身官家的小姐差。

  「忌日?」她訝異地睜大了眼。「那不就是很多人的忌日?大家都是在同一場火……」她說到此心情都沉重了,不知道閻九戒會有什麼感覺。

  「是啊,除了老王爺、王妃,還有王爺的大哥、大嫂,此外還有幾個僕人,都一同葬身火海了。這王府也是在火燒過後全部拆掉改建的。」李總管的臉上也浮現了幾許落寞。

  「那王爺的二哥呢?我記得他說他是麼子,上面有兩個哥哥。」她問。

  「二少爺在大火前幾個月就已經病逝了,他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其實真是難為九爺了,去打了五年仗回來,真是人事全非,很多事情連個答案都沒有,實在是教人難以忍受。」他說著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看到他那唏噓的模樣,綾緋也緩緩嘆了口氣。「我去看看你準備的祭品,還有祠堂打掃乾淨了嗎?平日都有人在管理嗎?」

  「祠堂平日就有人定時管理,每天也有人上香。等等夫人看完祭品,可以到祠堂檢查檢查,看看是否需要多做什麼。平時九爺是很少到祠堂那邊去的,一整年也只有忌日那天才會踏進去。」

  「他……還不能完全釋懷吧!」想起當初閻九戒吸引住她的那種滄桑感,她不以為他已經接受了自己被單獨留下來的命運。

  往往劫後餘生的人都有種被死去家人拋棄的錯覺。或許正是如此,他行事作風才會如此乖張,如此肆無忌憚。說穿了橫豎是一條命,腦袋一顆,死了也是去跟家人會合罷了。想到此,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

  現在他身邊多了她還有鈺晴、鈺琳跟餘安,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覺得那麼孤單了。

  「我們走吧!」她打起精神。

  於是李總管領她去看了廚房準備好的祭品,各色各樣據說都是這些家人生前喜歡的。她沒多參加意見,只交代人去她的酒窖取來一壇好酒,她想用自己釀的酒跟他的家人打招呼。

  「夫人,祠堂在這邊,早上我已經讓人特別打掃過了。燭臺都用油擦過,香燭也都備好,連鮮花也都換上了。夫人看看這樣可不可以?」李總管領她走進一間莊嚴肅穆的屋子。

  她一進屋就看到裏面有張厚實的長桌,桌上排了一整列的牌位,每個牌位都是用上好的木頭雕成的,上面的字體也很工整。

  她的目光掃過一個又一個牌位,直到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的身子一僵,整個人愣住了。

  閻府長媳閻姜莞心牌位

  莞心?長媳?

  她將詫異的目光移向李總管。「這位……可是總管提過的莞心小姐?我記得你說她是……是九戒的未婚妻,不是嗎?」

  李總管在她目光停留時,已經是一臉尷尬跟苦惱了。

  「夫人,莞心小姐跟九爺是打小認識的,兩人也算是定了親,但是九爺上戰場後不到兩年,莞心小姐就嫁進了王府,嫁給了九爺的大哥。爺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直到他從軍中回來,發現家裏大火,家人都死了,同時也才發現莞心小姐嫁給了他大哥。」

  「什麼?他們瞞著他?等他知道時竟是在這種狀況下?」她錯愕得臉色泛白,淚水不知覺間竟滾了下來。

  「夫人……」李總管慌張地喊。「都怪我不好,我不該提起莞心小姐的,請夫人不要在意,這些都已經是過往的事情了,九爺現在只有夫人一個……」

  「他……心裏肯定很痛吧?那莞心小姐為什麼要違背約定、嫁給他大哥呢?」她揪著衣襟,不知道是要替他心痛,還是替自己心痛。

  她感覺像是活生生被人從胸口挖了一刀,那樣血淋淋,又那樣令人措手不及。當初從戰場回來的閻九戒,也是這樣的感覺嗎?想必較此刻她所能感到的更痛上數倍吧……

  「這個……主子們的事情我們哪有資格過問,緣由我也都不清楚。而當年可能熟知內情的人也都不在了,所以……」李總管吞吞吐吐地說。

  「所以王爺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辜負他嗎?」她張著雙淚眼問他。

  李總管臉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這裏就交給你了,我……想出去走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李總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綾緋回了房後一直無法平靜下來,最後她提了提籃,決定回老家的桃花林採桃花去了。婉拒了僕人的陪同跟轎子的代步,她換了簡單的衣物,一路走出城門,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站在老屋前的桃花林中,她閉上眼,聞得到桃花香味在鼻端浮動。她靠著桃樹,緩緩地呼吸,緩緩地平復心情。

  想到他當初來到這裏也是為了桃花醉,他說這酒是唯一能讓他醉的酒。他是否因為這些無法放開的過往,夜裏都不能安寢?

  跟他同枕共眠的這段時日,他幾乎日日與她纏綿。她總在歡愛之後累極睡去,不知道他是否獨自無眠到天亮。

  身為么子,本不該繼承老王爺的爵位,所以未滿十八就往軍中去了嗎?閻九戒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上戰場的?他期待著能有所作為,回來給莞心一個好的歸宿嗎?當他終於功成名就,當上了大將軍,凱旋而歸,卻發現家園燒成灰燼、家人已逝、舊情不堪回首……他是否自此絕望,所以才會用那種隨便的態度過日子呢?

  他不在意自己在朝中扮黑臉、當壞人,為自己樹立數不清的敵人,是因為他對生命其實了無牽掛了嗎?

  愛人變心,自己卻連個原因、連個答案都沒有,這又該是怎樣一種揪心折肺的苦呀?她光想著都替他痛。

  可是他的心是不是也隨著莞心被燒毀在舊王府中了?

  當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卻明白了他的苦痛來自一段不圓滿的遺憾時,她除了替他痛,也替自己苦。

  是因為再也不能與心愛的人廝守,所以即使他不愛她,也可以娶她進門嗎?所以即使她家世不好,他也不以為意嗎?

  她原本以為起碼他喜歡她這個人,總有一天會慢慢愛上她的。但是真的可能嗎?他的心除了那抹已成魂魄的身影之外,還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而好笑的是,如果不是因為有這段過往,他還不會來尋醉,還不會與她相遇呢!她究竟該怎麼面對他那段充滿了苦痛的過往呢?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撫平他的苦痛,成為他真正的家人,與他廝守到老呀!

  無論如何,她放不下他了,再也沒辦法回去過沒有他的日子。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面對,面對他的過去,努力讓那些苦澀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去。

  這麼想後,她起身到溪邊洗了把臉,抹去臉上哭過的痕跡,然後提起籃子開始摘採桃花。

  他若想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釀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寢,平靜而幸福地過生活。

  心裏懷著一種異樣的溫柔,她摘採的動作也格外輕柔。沒多久她就採了半籃子的桃花,採到日頭都逐漸落下了,還不知道要回家。

  「綾緋!」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驀然回首,就見閻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桃花林間,沈默地望著她。

  他的身影一撞進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覺鼻子一酸,將手裏的籃子一擱,朝他小跑步奔了過去。明明他就是那個讓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卻又很自然地想從他那兒得到安慰。難道說不知覺間,她已經陷得那樣深了?

  閻九戒先是訝異,然後就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怎麼了?」他見她眼眶有點紅,擔憂地問。

  她將臉埋在他懷中搖了搖頭,她現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覺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似的。」

  「真的嗎?聽你這樣說,以後我可不能出門太久,不然你這眼睛可都要哭紅了。」他笑著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覺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來她不僅是個端莊的夫人,還是個會撒嬌的妻子呢!

  他將她抱進懷中,唇邊的笑容雖淡,卻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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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日遇到老王爺、王妃的忌日,綾緋與閻九戒都一早就起床。綾緋親自拿了鮮花到祠堂換上,點上檀香,備妥一切物品,這才讓總管請閻九戒過來。

  閻九戒的臉色凝重,但是神情倒是挺平靜。他與綾緋並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恭謹地稟告了他成親的事。綾緋轉頭看他,心裏替他覺得沉重了起來。

  不過祭祀過後閻九戒的生活起居還是如常,他吃過飯跟她說得進宮一趟,就帶著夏涅東出去了。反倒是她也許神情過於落寞,他好幾次都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總是笑笑搖頭。

  閻九戒忙到晚膳過後才回來,這晚她睡了,卻睡得不安穩。夜半時分,她醒來,驚覺身旁空蕩蕩的,一度還驚慌了起來。

  「九戒?」她摸了摸身旁的空位,是涼的,可見得他離開床鋪有段時間了。她起身,套上一件外衣,攏了攏披散的發絲,輕輕地走到門口,推開房門。

  她一眼就看到了閻九戒。

  他站在中庭,整個中庭闃無人聲,夜沉沉的,明月時而被飄過的雲遮住,整個院子彌漫在一種孤寂的氛圍中。他身材頤長,身穿白色中衣,衣襟並未綁緊,衣袂隨著夜風在暗夜裏飄動著。

  他背對著她,看起來就像要乘著風飛去了,讓她心裏泛起了一抹恐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手卻在冷空氣中僵凝,接著她收回,捏緊了拳頭。

  他又睡不著了嗎?

  像這樣無眠的夜晚,獨自佇立在此的孤單情景,是否已經是這個院落固定的風景了?閻九戒不喜人擾,這院落現下只住了他跟她兩人,僕人只有白天才會來此走動。

  見他仰頭凝望著月色,她不禁替他心痛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釋懷吧?一夕間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愛情,被遺留下來的人要承擔的絕對比死去的人還多、還沈。

  她正想轉身去取壇酒來,人才一動,他便察覺了她的存在。

  「誰?」

  他在黑暗中轉身,灼灼的目光在黑暗顯得特別有侵略性。

  她從陰暗處走出,踏進月光中。

  「你希望是誰?」她的喉嚨苦澀。

  「綾緋?你怎麼起來了?睡不好嗎?」他的臉色稍霽,走近她。察覺她的臉色過於蒼白,他不禁微蹙著眉。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問:「你時常這樣睡不好嗎?告訴我,這一個月以來,在我睡去之後,你都這樣獨自一人在此嗎?為什麼?是否想要見到你過世的家人?還是……莞心小姐?」

  她的話讓他瞪大了眼,隨即臉色沉了。「誰告訴你莞心的事?是因為這樣,所以從昨天開始你就怪怪的?」

  他本該更有耐心的,但今晚的他心裏太沉重了,隨著這日子的到來,他很難不去想到往事。半睡半醒間,烈焰滔天的夢魘教他驚醒,滿身的汗。他不想吵醒她,獨自出來吹吹風。

  「我不能知道莞心小姐嗎?還是說你不想我問呢?因為到了現在,提到她還讓你心痛嗎?」她緊抿著唇,知道自己該理智一點,但那抹嫉妒之情就算她再怎麼壓抑,依然不斷竄出來鬧她。

  她那樣愛著他,不捨他的孤寂,不捨他的苦。可他的苦是為了別的姑娘,為了那已經不存在的鬼魂。難道就因為她的對手是個鬼魂,所以她就沒資格嫉妒了?不知怎地,她就想任性,想發發脾氣。

  明知道這樣的情緒有點好笑,她還是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平靜下來。她,沈綾緋,從爹娘過世後肩上扛了一堆責任,從來不曾愛過一個人,不曾對一個人耍賴、發脾氣。但現在的她很想對閻九戒耍賴,要他……要他怎樣呢?忘記那個鬼魂嗎?

  「綾緋,不是這樣的。」他看著她狂亂的神情,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鉗制在胸前。

  「那……是怎樣?」她細聲問,鼻尖紅了,眼底有委屈的水霧。

  見了她這模樣,他的心都擰了,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頰上紊亂的髮絲,此刻他滿眼都是她。知道這女子心底有他了,他覺得感動,覺得滿足,那折騰了他無眠夜晚的苦澀褪去。

  「我以前確實時常睡不好,但我一向不是個需要很多睡眠的人,打仗時就算連著幾天不睡,我都撐得住。遇見你之後,我感覺平靜多了。你不懂我為什麼老要待在你身邊嗎?因為你讓我覺得安心,讓我平靜,讓我的夜晚少了許多夢魘。」他說著拭去她眼角的溼潤。

  他的回答讓她情緒和緩了不少。

  「那你……為什麼今天又睡不著了?我剛本想去拿酒給你,如果你真的睡不著,我可以幫你釀更多的桃花醉。」

  「你是個傻子嗎?剛剛你還為了莞心跟我鬧不開心,現在還想釀酒給我喝醉?你不是最討厭人家飲酒過量的嗎?」他捏了捏她鼻子,心裏覺得不舍。

  他沒看錯她,她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姑娘,即使他傷到她了,她還想減少他的痛苦、撫平他的傷口。能擁有這樣一個女子為妻,他閻九戒是真的很有福。

  「這……這是兩回事。」她撇了撇嘴,不看他。

  他將她的臉捧起,俯身親吻了她的唇,極輕柔的一下。然後握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中庭的石椅上,自己先坐下,然後拉她坐在他腿上。

  她微微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順服地窩進他懷中。

  兩個人就這樣沈默地擁著,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

  「我與莞心是打小認得的,她的父母與我爹娘都交好。我是個么子,生在王府就算一輩子沒什麼作為也不怕餓死,但我不想那樣過活,所以東北戰事起,我就從軍去了。由於戰情膠著,我在軍中前後五年,不曾返家過。事實上還幾度傷得很嚴重,本以為會戰死沙場了。」

  「你身上的疤就是打仗時留下的?」她知道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疤痕。

  「是的。」他繼續說。「我一路升官晉爵,最後當上了將軍,為朝廷立了功。但是班師回朝後才發現,王府受到祝融之災,已經付之一炬,而家人一個都沒有存活下來。眼淚來不及擦乾,愕然地發現莞心竟然也死在那場大火裏,而且身分是閻府的大少奶奶。」

  「她沒寫信跟你解釋過嗎?你的家人呢?沒人告訴你?」她可以體會到他當時的無助跟憤怒,任誰都很難接受吧?

  他搖了搖頭。「我在軍中接過幾次家書,從沒人提起過,我想他們是蓄意瞞我。不知道是不知如何啟齒,還是因為怕我在軍中知道後誤事。總之,我也已經沒辦法知道原因了。」

  「你一定很想當面問問莞心小姐吧?成了一道解不開的謎,像是一件無法讓它過去的往事,端在心頭……」她的臉頰靠著他胸口,聲音越來越小,情緒似乎比他還低落。

  「曾經是那樣沒錯。但是即使再不甘心,事情都已經發生,就算她沒死,她也已經是我的大嫂。這個我已經看開,你不必打翻醋桶了。」他唇邊泛起一抹淡笑,手很自然地順著她柔軟的髮絲。

  他已經很習慣有她的陪伴,他的手好像自有其意志,總會尋到她。

  「我哪有?不是醋桶,頂多……頂多只有灑出來一點點而已。我才不是醋桶!」她抗議著,臉微微紅。

  他不懂的是她其實是嫉妒莞心,嫉妒她曾經讓閻九戒掛在心上久久,無論那是憤怒還是眷戀,她肯定都在他生命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傻子。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如果剩下的力氣只夠往前走,就不要浪費力氣去回顧過往,你的話讓我受益良多,我確實已經平靜許多了。今天大概是因為忌日的關係,作了些夢,所以才起來的。還有,你與我同眠的這段時間,我都睡得很好,絕對沒有一個人在半夜偷偷思念別的女人。」

  「我哪有說你……」她抗議地抬起頭來看他,只見他笑吟吟地低頭,在她唇上烙下一個吻。

  「九戒……那你還要不要喝酒?其實我還偷藏了一壇桃花醉……」她在他的唇下努力保持清醒。

  「我不要桃花醉,我要你。」他說完將她打橫抱起,嘴甚至不肯離開她,就這樣一路抱著她回房。

  房門被關上,春的味道極濃,冬日的痕跡已完全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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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一早,閻九戒跟沈綾緋才剛起床,她先洗過臉,然後幫他張羅好洗臉水,才去梳整自己的頭髮。

  「九戒,我上回在宮裏聽到你跟皇上在說要派夏護衛去西北,那他是不是真的很會打兵器?」她狀若無意地探問。

  「嗯,涅東不僅是個兵器專家,既能打造又能改造兵器,更有一雙巧手,深諳各種鐵器的待性,總是能製造出最好用的兵器。除此之外,國內八成以上的兵器交易都掌握在他手中。」閻九戒也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麼厲害啊?」她眼睛亮了,唇邊的笑有過於燦爛的嫌疑。當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狐疑地皺起眉頭時,她趕緊斂去笑容。「那他什麼時候啟程?」

  「明天。」他回答,依然緊盯著她。「你怎麼忽然對他感興趣起來?」

  他對她剛剛說夏涅東很厲害時的崇拜眼神頗不以為然,她怎麼可以因為別的男人而露出那種表情?連眼睛都亮了。

  「呃……有嗎?我只是想他跟你似乎交情很好,應該要多瞭解一下他才對。那你知道他喜歡酒嗎?」她腦子轉個不停。

  「喜歡是喜歡,但沒我這麼愛。你想做什麼?」他梳洗完轉身想抓住她。

  「沒什麼,我去幫你張羅早膳,請人送來。」她不等僕人來,決定先去。

  「何必自己去,等會兒就……」他話才說一半,她就溜出房門了,讓他瞪著空氣猛皺眉。「這丫頭到底想幹什麼?」

  而這頭溜出房門的綾緋走出他們居住的院落,馬上遇到僕人。

  「鳶兒,你等等把早膳送去房裏給九爺,知道嗎?」她交代著。

  「是的,夫人。」鳶兒很乖巧地應。

  綾緋才走出兩步,就頓住,然後轉身喊住鳶兒。「等等,你知道這時間要去哪裏找夏護衛嗎?」

  「夏護衛嗎?」鳶兒停下來想了想。「王府後院有一片校場,從這回廊穿過去就會看到了,是九爺跟夏護衛練武的地方,夏護衛好像每天早上都會過去,有時候試武器,有時候像在打造兵器,那邊還有個打鐵鋪。」

  「這樣呀,那我知道了,謝謝你。」她謝過鳶兒,人就直接往後院去。

  綾緋在王府小小迷了路,又繞了一下,最後才順利地找到了夏涅東。後院果然有個校場,旁邊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武器,而夏涅東正在忙著。

  綾緋駐足看了一下,發現他似乎正在試一支長槍,要過幾個招式後,就見他走進旁邊的打鐵鋪,開始敲打那支長槍,看來這兒就是夏涅東一展長才的地方。

  她安靜地緩緩靠近,但是人還沒走到他身邊十呎內,夏涅東就發現她了。

  「夫人這麼早有事嗎?九爺最近很少來校場。」他專心打著鐵器,只有略略抬頭看她一眼。

  她笑了笑,開口說:「呃,其實我不是來找他,而是來找你的。」

  「找我?」這下子引起夏涅東的興趣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摸樣,他大方地說:「有話直說吧,我跟九戒的交情情同兄弟,你現在也算是我嫂子了。」

  綾緋聞言放鬆了許多,剛剛就怕自己太過唐突。「既然如此就喊我名字吧,以後我稱你一聲夏大哥,可好?」

  「那有什麼問題,你喊我聲大哥我還賺到呢!最好連那家夥也跟著喊,那再好不過了。」夏涅東說著還哈哈大笑起來,那張看來冷漠的臉親和了不少。「那麼綾緋妹子,找我何事?」

  「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對打造兵器很在行?」她趕緊問。

  「對,難道你要我幫你打兵器?」他挑了挑眉。

  綾緋趕緊搖頭。「不是兵器,是釀酒用的器具。當酒拌過酒母後要進桶發酵,發酵過後還要加水攪拌,可是酒桶很大,每回那個木勺子總是很不好使,又容易折損。我是想請教你,有沒有辦法打造出一種既輕又好用的勺子,來取代木勺?」

  「啊,是釀酒的事。我可以試試,不過可能要先看看你酒桶的深度跟寬度,才知道要打怎樣的尺寸,要平口的勺子嗎?」夏涅東一口答允。

  「真的嗎?那太謝謝你了,等等我就帶你去看,呃,你還沒用膳吧?要不等用過早膳,我們再去?」她開心地說。

  「嗯,半個時辰後在酒房碰頭吧!」他說。

  「謝謝你,我真是不好意思。」她笑吟吟,覺得他替她解決了一件困擾的事。「還有,這事情可不可以別跟九戒提起?他要知道我讓你這兵器專家給我打釀酒用的勺子,肯定會不高興吧?這種事情跟解決西北徵戰相比,簡直上不了臺面。」

  「會嗎?這我倒不知道。不過你若有這樣的顧慮,我可以答應你。」夏涅東的性子倒是爽快。

  其實是因為這段時間觀察下來,他知道這個單純的女子稟性善良,而且對閻九戒很好。就連閻九戒自己都沒發現,他最近連酒都喝得少了。可見得沈綾緋是他荒涼生命中的一抹亮光,是他過往傷痛的良藥。所以幫綾緋做點小事,對他來說是不足掛齒的。

  再說她看起來像似感激得快哭出來了,教他素以冷漠淡然著稱的性子都溫軟了不少。

  「謝謝你,等我釀好這批酒,一定送幾壇給你!」她開心地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擦了擦手裏的長槍,朝她點點頭。

  綾緋笑得燦爛,就連平日少笑的夏涅東嘴角都帶著笑意,這一幕在遠遠看著他們的閻九戒眼中,可說是相當不是滋味。

  他在房裏等她,僕人是送來了早膳,卻沒見她回來。他問了鳶兒,才知道她可能到校場來了。而他人才一到,就看到綾緋跟夏涅東站在小小的打鐵鋪裏聊得正開心。然後他娘子的笑容可燦爛了,眼裏閃動著的光芒就像今天稍早提到夏涅東時的神情,讓他心頭很難不發酸。

  什麼時候綾緋跟夏涅東這麼熟了?

  「你們倆聊些什麼,這麼有趣,連早膳都不吃?」閻九戒臉色平靜地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綾緋,你早膳都要涼了,怎麼不回來吃?」

  「我剛好路過,遇到夏大哥,跟他聊了下。」綾緋看了夏涅東一眼,要他記得承諾,不要提起她的請托。「我現在要回去了,你呢?要留下來練功嗎?」

  夏涅東自然接到她的暗示了,嘴角噙著一抹笑,朝她微微點頭。

  瞧他們這‘眉來眼去’,讓閻九戒暗暗咬牙。「我不餓,你先回去吧!我要跟涅東好好聊聊。」

  「這樣啊?那我先走了,兩位,告辭了。」綾緋滿腦子都是釀酒的事,沒發現他的臉色僵硬,就這樣轉身離開。

  「她找你做什麼?」閻九戒的臉色整個鐵青了起來。

  瞧著他那擺明打翻醋桶的模樣,夏涅東差點笑出來。「嗯,我答應過她不說的,這是我們的秘密。」

  「秘密?!你怎麼能跟她有秘密?她是……」閻九戒說著說著都氣結。他當然不會以為他們真的有什麼曖昧,但看到綾緋對別人有興趣,對別人殷勤,還是讓他很不是滋味。

  「她說要喊我夏大哥,我看她既然是你娘子,你也該跟著認了我這大哥。」夏涅東調侃地說。

  「夏涅東!」他吼了一聲,踢起墻角的劍就一把握住,朝他過起招來。

  夏涅東閃得也快,一個俐落的翻滾,抄起旁邊的刀,開始跟他對打。「來得好,正好來試試這把剛打好的刀。」

  「我看你小心你的腦袋。」閻九戒幾個點踏,手裏的招式又變換過幾回。

  「哈哈,我說賢弟,你最近都沒練功,恐怕功夫已經退化了。」夏涅東口頭上還要佔他便宜。難得看閻九戒跳腳,不好好欣賞一下怎麼可以?

  原來對什麼都不在意的他,也有在意的事了?

  就連生死都可在笑談間隨意揮霍的閻九戒,現在就為了他娘子的小小秘密,硬要找他過招,這可真是太有趣啦!

  「誰是你賢弟?我是你的恩公,當年要不是我,你早被仇人暗算啦!」閻九戒一邊打架還能一邊邀功。

  「那上回你被那什麼何大人派人圍堵,又是誰救了你?你武功雖高,要一人抵二十個高手,畢竟還是危險。」夏涅東也反駁回去。要邀功誰不會?

  「你不來也無妨,打久了我總會解決那些毛賊的。」閻九戒嘴硬。

  「那我下回就不幫你了。」夏涅東應。

  「不幫就不幫,你趕緊收拾行李,趕到淩玄關去吧!我看你今天就可以出發了,不必等到明天。」閻九戒手裏的劍翻起,再度朝他進逼。

  夏涅東堪堪搭開,兩把精煉的武器交鋒,發出錚錚響聲,不絕於耳。

  「那可不成,我就這樣走了,綾緋會失望的。」

  「夏涅東,你找死!」閻九戒運氣,將功力都灌注在他的劍尖。

  「哈哈哈,來吧來吧!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某人不怕死地朝發狂的野獸挑釁。

  這場比試逐漸白熱化,一時間難以停止。

  如果綾緋看到了,恐怕會瞪大眼睛,大嘆不可思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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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閻九戒很悶。

  自從昨天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對他的好兄弟夏涅東大感興趣,然後他又從夏涅東那邊問不出個所以然之後,他更悶了。

  他知道這兩個人背著他在進行些什麼,但是他卻無法得知,所以渾身都不對勁。原本他是想在妻子面前保持顏面,所以才去問夏涅東,沒想到那家夥居然說那是個秘密。真是見鬼了,夏涅東什麼時候對他有過秘密了?

  昨天夜裏,趁著枕畔纏綿間想套問他的妻子,沒想到綾緋即使被他挑弄得意亂情迷了,嘴巴依然跟蚌殼一樣緊,說沒有就沒有。

  他閻九戒是個什麼樣的人,連皇帝都不怎麼放在眼裏,瀟灑到不行的人,現在居然敗給了一個小秘密?他胸口那抹悶真的是無處可吐,因為說出去都丟臉哪!

  或許正是因為無處可發悶氣,他一早就去把夏涅東挖起來,叫他趕緊準備好上淩玄關去。

  夏涅東一臉興味地盯著他瞧,只丟了一句「綾緋不肯告訴你,對吧」,然後就自顧自地去梳洗,收拾要帶到淩玄關的物品。

  閻九戒簡直快被他氣死。

  結果一用完早膳,他就來確認夏涅東是否真要出發了,誰想到連綾緋也要跟來。

  「你為什麼要去送涅東?你什麼時候跟他感情那麼好?」兩人並肩走在王府的小徑時,閻九戒還在問她。

  「送送他有什麼不對嗎?此去也有幾天路途,送他也是應該的,他人很好啊!再說我也準備了些東西,讓他帶上路……」綾緋不以為意地說。她心思單純,根本沒察覺閻九戒心裏的酸味,只覺得他有點奇怪,好像也對夏大哥的行動很關心。殊不知他關心的不是夏涅東的行蹤,而是她的。

  「準備東西?」他瞇起眼。

  「嗯。」可惜她根本沒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漫不經心地應。「到了,都準備好了的樣子,這好幾車都是兵器啊?」

  兩人站在王府門口,夏涅東正在指揮人將最後的貨品運上車,見到他們兩個過來,朝他們揮了揮手。

  「都準備好了嗎?」閻九戒問。

  「交給我吧!西北戰事不用幾天就可以結束了。」夏涅東擔保。「綾緋也來啦?」他說著轉身朝她點了點頭。

  「對啊,我請人準備了些乾糧跟水,讓你們帶在路上吃,以免途中找不到休息的地方。」綾緋笑著說。

  「那就謝謝你了。」夏涅東拱手,然後朝她靠近一步。「對了,你交代我的東西給你辦好了,就放在你工作的地方。」

  「真的?這麼快?」綾誹驚喜地眨了眨眼。「我真等不及要試用了。等等,夏大哥,你等等我,先別出發喔!」她說著就轉身小跑步進王府。

  兩個男人看著她歡喜地跑開,表情迥異。

  「你給了她什麼東西?」閻九戒臉黑了一半。綾緋那開心的模樣好像得到了金山銀山一樣,從來沒見她這麼開心過。

  夏涅東只是挑了挑眉不應聲。

  「秘密?」閻九戒低吼。

  夏涅東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引來閻九戒的怒瞪。

  然後夏涅東繼續盤點物品,閻九戒也亦步亦趨跟著,好像想用眼神的壓力逼他就範,可惜某人很喜歡玩他,不說就是不說。

  沒多久綾緋就去而復返,旁邊還跟著幾個下人,每個都捧著一壇酒。

  「夏大哥,這一路上可能很辛苦,也說不定買不到好酒。這幾壇是我剛釀好的,口感清爽,應該很適合這天氣飲用,不嫌棄的話就帶上路喝吧!」綾緋笑吟吟地將酒壇遞出去。

  夏涅東接過,然後看了一眼閻九戒。「新的?連他都沒喝過?」

  她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對啊,真的才剛出窖。為了幫我,你昨天肯定忙到很晚,我還以為你回來才會幫我做呢!」

  「那沒什麼,我怕我一去好幾天,你等著等著會犯愁,所以昨晚就先做給你了。不合用的話回頭跟我說,我可以改良。」夏涅東說。

  「好的、好的,謝謝你,祝你一路順風。」她依然溫柔地笑著。

  閻九戒悶得一句話都不說,就直用那雙嚇人的眼睛瞪著他們。

  誰想到這兩個一點都不受影響。夏涅東是很故意,而綾緋則是落落大方,也沒轉頭去看閻九戒的表情。

  然後夏涅東領著車隊走了,綾緋轉身要進府,才發現閻九戒還杵著。

  「咦,你不進去嗎?」她停步,回頭問。

  閻九戒這才惱怒地瞪她一眼。

  「怎麼了?我惹你生氣了?」她訝異地問。

  「你把我的酒送人。」他咬牙。

  「可是他不是別人,是你的朋友啊!」她無辜地說。她是有想過把剛釀好的酒先給別人喝,他可能不高興,可是夏大哥就那麼湊巧今天出發,她舊的酒又沒來得及拿出來整理,只好先拿新出窖的給他。

  「誰都一樣,就連皇帝也不行。連我都沒喝過的酒,怎麼可以送人?」他依然一臉不快,就是說不出口他不喜歡她對別的男人那麼熱絡。

  其實他想問的不是酒,他想問的是她怎麼會跟夏涅東那麼要好,他不喜歡她對別的男人笑得那麼可愛。可是這如何能說出口?萬一她問他為什麼,那他怎麼回答?難道說要承認自己就是個醋桶?當酒桶是一回事,但當醋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個大男人那樣吃醋太難看了,會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

  綾緋愣了一下,然後唇邊緩緩漾起一抹溫柔的淡笑。既然他是為了酒發脾氣,自然只有酒可以安撫嘍。

  「你這麼笑是什麼意思?」他警戒地問。他的氣可還沒發完喔!別想轉移注意力。

  「九戒。」她看了看四周,僕人都已經散去,這才一把握住他的手。「跟我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的笑容融化了他,讓他那滿腔的怒氣不知覺間不知道散哪去了。一個閃神間,他就這樣被她拖著走了。

  她把他帶進了酒窖,酒窖的架上陳列著幾壇剛釀好的新酒。她吃力地抱了一壇下來,他本想過去幫忙,但才踏出一步,就決定不可隨意示好,否則這女人根本不知道教訓,以後依然亂對其他男人好。

  誰知道綾緋根本沒發現他心思的周折,滿心都是對自己這新成品的得意。她喜歡釀酒,而他喜歡品酒,每次她釀出佳作,都忍不住想獻給他嘗,希望得到他的好評價。

  「你看,就這酒,很香吧?」她揭開封泥,將酒壇捧到他面前。

  果然酒香撲鼻,那清爽的酒香一點也不沉滯,在天氣逐漸變暖的這個時節飲用,想必是種享受。

  閻九戒清了清喉嚨。「現在才拿給我,有什麼用?我看涅東都已經喝掉好幾壇了,是剛好有剩才給我的吧?」

  她愣了一下,偷偷瞄他一眼。

  「這個跟那些酒用的酒母不同,是我娘傳給我的酒母,因為數量不多,沒辦法全用。所以雖然是同一批釀的,但這幾壇的味道應該更好才對。唉,我故意把這幾壇留給你的,沒想到你沒興趣。」綾緋一臉可惜的模樣,嘴巴閉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瞅著他瞧。

  被她這眼神一瞧,他心腸還能多硬?

  可是就這樣放過她嗎?他可也難平不滿。

  他的神色沒有改變,但心思已經百轉千回。綾緋看不透他,見他不為所動,只好更賣力討好他。她想起新婚之夜他教她品女兒紅的方式,臉蛋兒就此紅了起來。

  她怕自己想太多會失去勇氣,所以捧起酒壇喝了一口,然後放下酒壇,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幹麼?乾脆自己喝掉了事?」他沒好氣地瞪著她的動作。

  誰想到她眼兒一垂,那眼中閃過的媚意一如夜裏偶爾出現的眼神,他腦門一麻,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她白皙的手貼上他的胸口,踮起腳尖,嘴兒碰上他的……

  「咕嚕!」角度不對,酒全吞進她嘴裏了。「好難喔……」她苦著臉看他。

  閻九戒驀然瞭解了她的企圖,整個臉像被轟炸過的,連耳根都紅了。「嗯哼,我示範一次,學著點。」

  他抱起酒壇,含了一口酒,然後抬高她的下巴。只見她仰頭望著他,那神色多麼順服,彷彿他不管對她做什麼都沒關係,只願意跟隨他到天南地北一樣,害他滿腔的硬脾氣都變成了溫柔之情。

  於是他俯身時動作非常輕柔,唇先碰到她的,然後帶著酒香的舌頭掃過她的唇辦,微微啟開她的嘴,那酒才沿著唇齒之間渡進她嘴裏。酒香在兩人的唇舌間化開,一時間那香氣分不清是她的,還是酒散發出來的。

  酒都被吞進她嘴裏了,他的嘴還久久捨不得離開。

  閻九戒走進酒窖時嘴是抿著的,走出酒窖時嘴卻是含著笑的。

  「我有事得進宮一趟,午膳前就會回來。」閻九戒手裏還握著她的手。

  綾緋見旁邊有下人在,趕緊想抽回手,但他死握著不放,遺引來旁觀者的竊笑。她瞪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卻去瞪偷笑的僕人。

  綾緋猛翻白眼,尷尬極了,原來這男人鬧起脾氣來還真像個孩子。

  「我會等你的,但說不定皇上會留你用膳。」她說,見他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她又說:「那你請皇上過府來用膳,上回我答應過他要送他酒的,剛好今天出窖,你們可以好好喝一杯。」

  「那小子喝什麼酒?涅東已經趕在我前面品嘗了,難道現在我連第二個都排不上嗎?」說到這個閻九戒又有意見了。

  「唉呀,你何必那麼小氣呢?我今年釀的桃花醉都是給你的,明年你就有很多桃花醉可以喝了,這樣還不開心嗎?」她笑著安撫他。

  「不行,你還是得補償我。」他想到稍早夏涅東那得意的笑容,他就忍不住咬牙。還有,剛剛被她的溫柔一化,害他都忘記逼問她究竟請夏涅東幫她什麼忙,好像是夏涅東替她做了什麼東西,不行,等等他得找機會去查探一下。她跟他同住,物品不可能是放在寢居裏面,唯一的可能就是酒房了。

  「怎麼補償?我已經沒有其他酒可以給你了。」她眨了眨眼,傻傻地問。

  「晚上我會跟你說,非常詳細地解說。」他朝她咧開一個得意的笑容,那其間的暗示意味實在太強烈,害她意會過來後整張臉都脹紅了。

  「閻九戒!」她跺跺腳,看了看四周的僕人,簡直覺得無地自容。「不理你了,你要進宮快點去吧!」她說完不等他回答就轉身先走了。

  閻九戒則是朗笑著送她離開,然後打算進宮前先繞回去酒房好好檢查看看。

  綾緋轉過幾個院落,正要回去她跟閻九戒的寢居時,路上碰到了李總管。看到李總管朝她筆直走來,她幹脆停下腳步等他。

  「李總管,找我嗎?」她輕聲問。

  「夫人,九爺在嗎?」李總管有點遲疑地問。

  「嗯,他剛走。說是要進宮,可能用午膳時才會回來。找他有事嗎?」她見他神色有異,才追問了一句。

  「呃,是這樣的。」李總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是兵部尚書李旭道,他現在人在前廳。」

  「李大人?」她聞言皺起眉頭,這姓李的兵部尚書大人給她的印象可不好。

  對了,上次被萬通酒樓老闆苛扣的酒款都忘記去要,她現在都成了定王妃了,再去要這錢會不會有失體面?

  「是啊,我去回覆他王爺不在。」李總管想了一想說。其實李旭道自從得罪九爺之後再也沒上過門,今天會出現,真令他覺得意外。

  李尚謙在王府當總管也三十年有了,官場上奇形怪色的人他見多了,今天一見到這姓李的大人,他直覺這人來意不善。等九爺回來,他得再跟九爺報告一次才成。

  「好,就這麼跟他說吧!」綾緋也不大想介入官場的是非中,因為她對這些並不熟悉。

  李總管得命而去,綾緋慢慢往回走,正想回到自己的寢居時,前廳那邊的吵雜聲打斷了她的腳步。

  這裏離前廳頗近,但是從沒聽過前廳這麼吵,看來那李旭道是不肯接受閻九戒不在的事實。她猶豫著是否要去探看一下時,就見李總管跟李旭道一前一後朝她走來。

  「李大人,你怎麼亂闖呢?我說過我家王爺不在。李大人請回!」李總管氣急敗壞。

  「我要找的人是王妃,不是王爺。王妃明明在,為何不讓我見?」李旭道滿臉通紅,脾氣也不小。這當官的平常擺慣了官威,這下子發起脾氣來還挺嚇人的。

  「那麼你也得在前廳等待,待我稟報王妃,才能……」李總管話說到一半,就看到站在那邊看他們爭執的綾緋。

  李旭道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你看,連王妃都出來了,你還想說她不見我嗎?」

  綾緋訝異地問:「李大人大老遠跑來,找我什麼事嗎?」他怎麼會來找她?不會又是來拜託她,讓閻九戒把他兒子弄回來吧?

  「沈綾緋!」不料李旭道一見到她就紅了眼,喊她名字的口吻像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閻九戒也不會派我兒領軍去戰場,如果不是你,我唯一的兒子也不會賠上性命,你給我賠來!」

  他的話讓綾緋腦門一麻,還來不及反駁,就見他一把推開李總管,接著將他推倒在地,然後掏出懷中預藏的刀子,將上面裹好的布拆掉,直接朝她殺了過來。

  綾緋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在最後一刻才閃開,卻因此失去重心,整個人摔倒在地。

  「夫人!」跌倒在地的李總管情急地大喊。

  誰想到李旭道一刀不中,回身再刺。跌倒在地的綾緋,只好翻滾著身子閃躲那逼來的刀子。

  一個閃避不及,刀子掃過她的衣角,她的外衣因而被劃破了一道口子。

  「啊!」她嚇得放聲尖叫。當她看著那刀子再度刺來,而自己躲無可躲時,眼角一閃,一道白色的身影掠過她面前,接著李旭道被摔了出去。

  「李旭道,你好大狗膽!」去而復返的閻九戒瞪著被他踢倒在地的李旭道,怒斥出聲。

  先前他趁著綾緋離開後,折回酒房去查看夏涅東做了什麼東西送她,看了半天沒看到什麼異樣,決定先進宮去,沒想到才穿過走廊,打算從前廳出去時,就看到李旭道拿刀朝綾緋猛刺,他的心跳差點停了,趕緊使著輕功飛踏過來,及時阻止了悲劇。

  「啊,九戒!」綾緋驚喊。

  「你有沒有受傷?」閻九戒轉身,趕緊跑到她身邊,檢查她的狀況。瞧她頭髮散落,衣服被割開一道又直又長的裂痕,看得閻九戒眼底火焰直冒。

  「我沒事,只有劃到衣服。」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殺意,趕緊拉住他。

  「沒事就好。」他檢查過後發現她所言不假,正想把她放到一邊,專心對付姓李的,就聽到她驚呼。

  「你受傷了!你的手臂流血了!」她看到他手臂有一條約莫兩吋長的傷口,現在還流著血,肯定是剛剛為了救她被劃傷的。

  他低頭看一眼。「只是小傷,不礙事。」

  「可……」

  他放下她,轉身怒瞪著一直坐在地上沒有爬起來的李旭道。

  李旭道模樣狼狽,手上的刀子早被閻九戒給踢飛出去,而他披頭散髮地跌坐在地,連身上的衣服都弄髒了。

  「哈哈哈,你想殺我嗎?閻九戒,你殺吧!我本以為殺不了你,想殺了你的王妃。我要奪走你心愛的人,就像你奪走我心愛的兒子一樣。我可憐的龍兒……我唯一的兒呀!」李旭道又笑又哭,神情瘋狂。

  閻九戒一把抓住他,正想運氣一掌劈了他,這氣息一動,他立刻感到不對勁。「你在刀上喂了毒?」他微瞇著眼,眼底的殺意還是很濃。

  「沒錯,你殺我也沒用,你已經中毒了。」李旭道也不掙紮了,他知道以閻九戒的性子,想殺他是不會留情的。

  「九爺!」李總管驚慌地奔過來。

  「九戒!」綾緋聽到「中毒」二字,也不顧危險地奔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檢視傷口。「真的有毒,血都是黑的!」

  「王爺,先治傷要緊,這姓李的交給我。」

  李總管將李旭道從閻九戒手下拖出來,閻九戒原本還不肯放人,直到綾緋焦急地喊他,他才轉頭看她,然後才鬆開了手。

  這時不少僕人都聞聲而來,將李旭道團團圍住。綾緋扶住閻九戒,轉頭交代李總管:「快,快去請大夫!」

  「別擔心……」閻九戒感覺一抹黑暗湧上,他舉起手,用自己剩餘的最後力氣,封住了幾處大穴。

  「九戒!九戒!」綾緋慌亂的喊聲隨他意識的消失而淡去。

  閻九戒昏倒了。

  頓時間尖叫的尖叫,大家慌成了一團。

  「全部給我停下來!」綾緋厲聲喊。

  眾人像是被點了穴似的,終於停止了慌亂,稍稍冷靜了下來。

  綾緋抹了抹臉,擦去眼角的淚水。「你、你跟你,幫我把王爺抬回房。你去準備些乾淨的布跟水,等等大夫說不定會用到。」

  「是的,夫人。」

  大家依著她的命令,分頭去處理。

  沒多久,滿頭大汗的李總管領著柳大夫一路奔進王爺的寢居中,進去時綾緋正在用乾淨的布帕擦拭閻九戒的臉。

  「大夫,你趕緊看看,他昏迷了,傷口在這裏。」綾緋見來人趕緊讓位,然後把閻九戒的手臂露出來。

  柳大夫放下醫箱,看了眼傷口,然後抓起他的手腕把脈。

  「王爺中的是七里魂,據說中毒後走不出七里即會氣絕,不過幸好毒已經緩住了,應該是九爺封住了自己幾處大脈的緣故。我要先清理傷口,九爺雖延緩了毒的蔓延速度,但還是必須趕快處理。」柳大夫還滿鎮定的。

  「麻煩你,大夫,請你一定要幫忙。」綾緋的手隱隱顫抖著。

  七里魂?光名字聽了都嚇人,幸好是在王府發生的,大夫也很快趕來了,否則她完全不敢想像閻九戒的下場。

  不過看大夫的神色,好像對這毒瞭解頗深,看起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應該不會有事的!綾緋努力安慰自己,這時候她可不能亂。

  柳大夫先取出了刀子,燒過後將他傷口做些處理,然後才用藥敷上,最後包紮起來。接著取出針來,開始在他身上的幾個穴位紮針。

  綾緋看到他身上紮滿了針,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淌而下,心中的憂懼再也無法壓抑……

  閻九戒躺在床上,眼睛緊閉,那蒼白的臉色配上發紫的唇讓她看了驚心不已。認識他以來,他一直都是那樣的強壯,這會兒見他沒有意識地躺在床上,真的讓人無法接受。她好害怕,好擔心就這樣失去他了。

  看他平日那狂妄的模樣,好像刀槍不入似的,像似什麼人都威脅不了他,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要擔心他。她相信李旭道如果直接挑上他,是不可能傷得了他,但今天他為了救她因而性命堪憂,這教她如何能承受……

  「閻九戒……」她無聲地喊他,顫抖地捂著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夫人,您要不要旁邊休息一下?等大夫治療好,我會通知您。」李總管見她臉色比王爺還蒼白,擔憂地問。

  她沈默地搖了搖頭,堅決不肯離去。

  李總管也只好嘆了口氣,任由她接受這樣的折磨。

  幸好柳大夫的醫術不錯,用針灸逼出了大部分的毒。治療的時間雖長,但最後還是完成了。

  「大夫,情況怎樣了?」綾緋見大夫起身,趕緊迎上。

  「毒素的蔓延是控制住了,現在得靠藥來祛除剩餘的毒力。幸好這毒我曾經解過,解藥的藥材也不是太難找,我開藥單,你們用這藥單去抓藥,盡可能喂他喝。今天晚上可能會發燒,必須注意降溫,熬過今晚的話,明天應該可以醒來。」柳大夫說著坐下來,拿起筆來寫藥單。

  「你是說他還有危險?」綾緋擔憂地問。

  「能做的我都做了,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沒問題。這毒性很強,只要一點小傷口就足以致命。幸好王爺昏過去之前先點住了幾處大穴,否則就算神仙也救不了。王爺長期練功,身子底子好,應該很有機會熬過此劫。」

  綾緋眼裏再度盈滿了淚水。

  「大夫,這邊請。」李總管接手。

  「夜裏如果有什麼變化再找人通知我,不過,明天早上我還會再來一趟。」柳大夫交代著。

  「謝謝大夫,請跟我來。」李總管領著大夫出去。

  綾緋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閻九戒冰涼的額頭。

  之前他說過自己有很多敵人,如果她怕的話可以不要嫁給他,沒想到真的遇上這樣的情況。她不怕自己出事,怎麼也沒料到是他躺在這裏,失去了意識。

  「閻九戒,你幹麼要救我?既然要救,就好好保護自己,怎麼可以讓自己受傷?怎麼可以這樣昏迷,讓我擔心呢?」

  她哽咽著,撫摸著他臉頰的手卻比誰都要溫柔。

  「是你闖進我的生命中,讓我愛上了你。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這太不負責任了,我不許你這樣做,不許!不許!不許!」她趴在他身側,崩潰地哭了起來。

  旁邊的幾個下人見了,原本想上前安慰,攙她到一旁休息的,但她趴跪在床前,根本不肯離開,他們也只能悄悄嘆氣,任她發泄那滿腔的傷心與擔憂。

  一時間,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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