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第十章 三妹妹幫了一把

  董慕麗伏在床上,哭得眼睛都腫了。

  慶姨娘無奈地看著女兒,嘆了一口氣,「不是為娘說你,你也太莽撞了,這樣青天白日的,巴巴跑到人家澹台公子的馬車前頭,街上人來人往的,你也不怕破被笑話。」

  「我怕什麼?」董慕麗抽泣不已,「大姊姊都沒避嫌,天天跟澹台公子在一塊兒,我怕什麼?」

  「人家是定過婚的,你算什麼身分?」慶姨娘揚聲道。

  「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姐了嗎?」董慕麗不服。

  「外頭人哪裡知道這婚事退沒退?」慶姨娘道:「論起來,你一個小姨子跑到姊夫面前去做什麼?」

  「論起來,娘親您還是爹爹從前的遠房小姨子呢,不也跑到爹爹跟前去了?」董慕麗一時口快道。

  「你——」慶姨娘氣不打一處來,「我是寵得你無法無天了,竟敢跟娘親這般說話?」

  董慕麗自知失言,低頭道:「女兒也是心急,眼看大姊姊與澹台公子越發親近,再這麼下去,這婚事大概就退不成了。」

  「你以為這樣跑到澹台公子跟前,他就會承你的情了?」慶姨娘苦嘆一聲,「你打聽他亡母的事,他若時面子上抹不開,反而惱了你怎麼辦?」

  董慕麗此刻才感到後怕,「我當時也沒多想……」

  「算了,事到如今,後悔也無用,」慶姨娘決絕道「你若真豁出去,非澹台公子不嫁,母親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董慕麗眼睛一亮,「娘,你真有辦法?」

  「你以為當年我是如何嫁給你爹爹的?」慶姨娘神秘一笑。

  「聽說,夫人懷大姊姊的時候,娘親來探望,爹爹對娘親一見鐘情?」董慕麗懵懂道。

  「哪兒來那麼多一見鐘情啊,」慶姨娘輕蔑一笑,「不過是利用男人的脆弱罷了。」

  董慕麗聽得一頭霧水。

  「為娘這裡有兩樣東西,」慶姨娘低聲道:「催人醉的沉釀酒,挑情的晩薰香。」

  「挑情……」董慕麗瞪大眼睛,她再不經事也聽得懂了,不由雙頰通紅,「娘,這……不妥吧?」

  「過幾日就是慕暄的生日,」慶姨娘說出自己的謀劃,「澹台公子與慕暄交好,自會前來相賀,到時候就讓他喝這沉釀酒,在這府裡住一晚。」

  「但他定然會住在慕暄那裡,女兒如何……靠近?」董慕麗猶是不解。

  慶姨娘答道:「你二嬸還必須求咱們照顧她那房的生意,讓她暗中幫幫忙也就是了。」

  董慕麗依舊搖頭,「女兒心裡害怕,若事後澹台公子惱怒,不肯承認,怎麼辦?」

  「他喝醉了,也未必真能成什麼事。」慶姨娘撫了撫女兒的肩,「不過鬧出個名目,讓他先認下你,若他真不肯,你仍是清白之身,也有退路。」

  董慕麗凝眸思索,仍是猶豫不決。

  「退一萬步說,就算事情不成,也可殺殺董慕妍的銳氣。」慶姨娘恨恨咬牙,「不讓她這般得意。」

  「也對……」董慕麗終於下定決心,冷笑一聲,「讓她傷傷心也好。」

  「女兒,為娘一定妥善安排,」慶姨娘笑道:「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說來娘親也是果敢,這樣的事女兒自己是不敢的,換了別家娘親,也一定不願意冒險。」董慕麗討好地搖了搖母親的手。

  「為娘是過來人,像咱們這般既沒出身在士族大戶,又只是庶出的,只能拼出命去為將來打算了。」慶姨娘的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從前娘親我賭贏了,希望這一次,你也能贏!」

  難得聽母親說這肺腑之言,董慕麗整個心人都怔住了。她自幼受父母嬌寵,大夫人去世的這一年,更自認勝過嫡女一頭,此刻就像被打回原形,認清了現實,頓時頹薏,眼下看來也只有豁出去了……

  董慕暄生日這天格外的冷,不過西院倒熱鬧非凡,賓客盈門,折騰了一日。

  董慕妍自然也備了厚禮前去祝福,看到院裡客人太多,也不必她來招呼,略坐了坐,便挪到董慕茜的屋裡。

  她本打算飲杯茶即可,卻見董慕茜這裡也擺了一桌小菜,有她喜愛的酸筍雞丁湯,不由地坐下喝了一碗。

  董慕茜笑道:「大姊姊來得巧了,我才從我娘那裡弄了壇梅子酒來,甜度剛剛好,咱們在這裡獨自樂樂。」

  董慕妍聞到那酒醇香撲鼻,心想在家裡難得如此自在一回,便斟了一大盞。

  「澹台公子也來了,」董慕茜忽然低聲問道:「大姊姊見到他沒有?」

  「方才在席上瞧見他了,」董慕妍點頭,「客人多,也沒顧上打招呼。」

  「也對,大姊姊與澹台公子天天見面,今天見不見都是無所謂的。」董慕茜打趣道。

  董慕妍雙頰微微發紅,垂眉道:「不過是為了辦好宮裡的差事,妹妹這樣說,姊姊倒不好意思了。」

  「宮裡的差事自然是要辦的,但終身大事,姊姊就不辦了?」董慕茜越發起勁地逗她。

  「什麼啊……」董慕妍瞪她一眼,「姑娘家,說話也沒個遮攔!」

  「大姊姊,」董慕茜笑著推了推她,「你倒是給妹妹說句實話,你的心思究竟如何?若你真對那澹台公子無意,妹妹我今後絕不再提他的名字——」

  或許是喝了酒,董慕茜此刻言辭又懇切,董慕妍的偽裝也漸漸松懈,她頭有些暈乎乎的,手肘撐在桌上,嘆息道:「我的心思如何,說與你聽都不要緊,但說了有什麼用呢?別人的心思,我還沒猜透呢。」

  董慕茜凝眸道:「姊姊與澹台公子相處了這般日子,竟還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與他……」董慕妍發現兩人的關系真是難以形容,「忽遠忽近的,有時候,他竟像個知己,有時候卻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

  「這麼奇怪?」董慕茜對情事也懵懵懂懂的,「大姊姊該找個機會,把窗戶紙捅破了才好!」

  董慕妍搖頭,「畢竟是退過婚的,總不至於巴巴的跑到他面前,向他求親不成?」

  「大姊姊不願跑到澹台公子面前丟了臉,」董慕茜道:「可有的人,卻不顧顏面呢。」

  想必,這說的是董慕麗吧?那日董麗去攔了澹台浚的馬車,大家都有到了?

  「若丟了臉真能達成心願,倒未嘗不可,」董慕妍惆悵道:「只怕丟了臉,反招他厭棄,輸得一敗塗地。」

  董慕茜忽然瞧著灺,眼睛一眨一眨,語氣故作神秘,「大姊姊,你到底喜不喜歡那澹台公子?若真喜歡,妹妹有法子幫你。」

  「什麼法子?」董慕妍只當她說笑話,附和著道:「他啊,就像鐵打的牆,誰能有辦法?」

  「比如,他今晚喝醉了,便留他在我們這西院小住,」董慕茜悄聲道:「到時候,就把大姊姊跟他困在一處庭儀。」

  「這等老套的招數,真管用?」董慕妍只覺得荒唐。

  「越是老套,越管用,否則怎能人人愛用?」董慕茜追問道:「姊姊,你就直說,你心裡有沒有他?」

  她心裡如何想……老實說,她也不清楚。雖然一刻不見就心系著他,但似乎沒有愛情那般濃烈,但他的影子總是時不時鑽出來,如同暗香彌漫,揮之不去。

  他此刻在做什麼呢?她常常會這麼想,也會想他有沒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有沒有……也似她這般,無意間會想起她?

  雖然經常見面,但難免有幾日他事忙,她進宮沒見著他,心會莫名失落,一路上乘著馬車回家,都覺得格外地冷,但若見著了他,就算沒說幾句話,就高興得看什麼都順眼,回家的腳步都是輕飄飄的。

  可惜,和他之間要如何更進一步呢?那戀愛心理學,她還沒參透……

  酒勁兒上來了,董慕妍一陣眩暈,伏在桌上,全身軟綿綿的。

  她醉了,像是要睡著了,又像是清醒著。

  她彷佛到了一處高山上,四周都是軟的草地,她就這樣地躺下,天空的流雲如同被子似的,飄覆在她身上,裹得她暖暖的。

  她隱約看到了澹台浚,他就躺在她的身畔,與她一起觀賞流雲。

  「慕妍,是你嗎?」

  朦朧間,她聽到他說。

  他的聲音這般真切,似乎就在耳邊,低醇勝酒,董慕妍覺得自己更加醉了。

  這樣躺著就好,與他依偎著,她可以一直這樣躺著,就算是夢,也覺得幸福……

  「小姐、小姐——」

  聽聞蓮心的聲音,董慕妍從夢中醒來。

  天光已明,她昨夜喝醉了酒,竟在董慕茜屋裡睡下了,直到現在才恢復知覺。

  然而她定眼一瞧,發現這裡不是董慕茜屋裡,卻是西廂一處上好的客房。

  「蓮心,什麼時辰了?」董慕妍問道:「我怎麼在這裡?」

  「小姐不記得了?」蓮心瞪大眼睛看著她,「昨夜的事,您可不能不記得啊——」

  「昨夜?」董慕妍莫名其妙,「昨夜怎麼了,我不過喝醉了酒而已,瞧你嚇的!」

  「小姐……」蓮心一副小姐傻了的模樣,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眼裡滲出淚光來,「您別嚇奴婢,出了這等事,您卻如此糊塗,等會兒見了老太太,該如何回話?」

  「我不過在三妹妹這裡吃了頓酒,是沒什麼閨閣規矩,祖母若要罰,我也認了。」董慕妍道。

  「看來這事兒怪不得小姐,」蓮心氣憤道:「一定是澹台公子輕薄了小姐您!平時看他謙謙君子,原來男人都一個德行,我呸!」

  「你在說什麼?」董慕妍聽得一頭霧水,「關澹台公子什麼事?」

  「小姐!」這回蓮心真的哭了岀來,「您被澹台公子玷污了,您自己竟不曉得?」

  玷污?董慕妍不由瞠目結舌。這……什麼跟什麼啊?

  「老太太馬上就要派金嬤嬤過來為小姐您驗身了。」蓮心語氣依然激動,「聽說還請了外頭的一個穩婆,就怕澹台家不認帳!」

  「你是說……昨兒晚上我與澹台公子……同房了?」董慕妍有些哭笑不得。

  「澹台浚趁著小姐醉酒,溜進了小姐的房裡,對小姐行了不堪之事……今天早上慕茜小姐來叫姐起床,嚇了一大跳。」

  「不對啊……」董慕妍越聽越蹊蹺,「我昨夜在這裡酒醉,澹台公子哪裡會曉得?斷不會還摸到這廂房來……」

  「他昨天也喝醉了,就在慕暄少爺屋裡歇著,半夜裡不知怎麼就摸到這裡來了……」蓮心越說越義煩填膺,「不成,這回他一定要娶了小姐您才行,否則,我割下他那話兒,讓他變太監!」

  「你這丫頭……」董慕妍竟被她逗得樂了,「你竟比我還著急,事情沒弄清楚,或許我還是清白之身呢。」

  「就算身子還清白,名聲也不清白了!」蓮心執意道:「今兒這一鬧,誰不知曉小姐與他同處一屋?他再不娶您,小姐就嫁不出去了!」

  「且聽祖母怎麼說吧。」董慕妍依舊從容不迫。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理說,澹台浚也不是趁酒劫色之徒,這其中定有什麼人在搞鬼。

  可究竟是誰呢?鬧了這一出,於他人有什麼好處?倒是讓她有了名目嫁入澹台家,這不像是害她,倒像在幫她。

  原來,她昨夜竟不完全是作夢,她幻想自己與他躺在山巔雲端,原來那流雲真是棉被,她亦真依偎在他身旁。

  然而她真的失身了嗎?彷佛並沒有書上所說有脹痛之感,她覺得自己還是清清白白的。不過,此時此刻想必這事兒已在這府裡傳得沸反盈天,說不定馬上就傳到宮裡去了,想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已不太可能了。

  「澹台公子現在何處?」董慕妍問道。

  「還能在哪兒,在老太太屋裡跪著請罪呢!」蕙心呶呶嘴,「若他敢逃,就算慕暄少爺也不會饒他!」

  可憐的澹台浚,若他是冤枉的,這該如何收場?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到底哪裡不太對勁?

  董慕妍雙手撐著膝蓋,兀自思索,靈魂就像忽然飄到了空中,重視眼前的一切。

  東院靜悄悄的,董老太太打發了一眾下人,只剩澹台浚在跟前,單獨問話。

  澹台浚跪了半晌,垂眸不語,面色倒也沉著。

  「澹台公子,你也別怪我家無禮,」董老太太道:「出了這等事,終歸要理理清楚。」

  「老太君盡管問話,」澹台浚道:「昨夜晚喝得多了,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但凡記得,知無不言。」

  董老太太道:「昨夜,你是如何到慕妍屋裡去的?」

  「這個真不記得,」澹台浚道:「只記得喝醉了,似乎有人扶著我,便進了一間屋子休息。」

  「不是你自己去的?」董老太太蹙眉道:「那誰人攙扶你去的?」

  「好像……是慕暄。」澹台浚道。

  「你歇到半夜,沒發現床上有人?」董老太太有些難以啟齒,「或是你半夜起身,走錯了屋子?」

  「我半夜並未起身,就一直睡在那間屋子裡。」澹台浚一邊回想一邊道:「身畔……似乎有人,我以為是慕暄。」

  「你以為是慕暄?」董老太太瞠目,「所以你並未做出什麼越軌之事了?」

  「肯定沒有,」澹台浚道:「我醉成那樣,如何行事?再說,我以為是慕暄在側,更不可能了。」

  「那便好——」董老太太吁出一口氣,「但願如公子你所說。」

  門簾忽然被人打起,金嬤嬤走了進來。

  「如何了?」董老太太連忙問道。

  「請了京城最有名的穩鏗,剛剛送走。」金嬤嬤輕聲道:「如澹台公子所言,昨夜並未發生什麼。」

  「菩薩保佑!」董老太太徹底輕松下來,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兩家的體面,算是暫時保住了!」

  金嬤嬤卻仍舊焦慮道:「事情已經傳得沸佛揚揚了,只怕有誰嘴快,漏了風聲,宮裡都知曉了。」

  「好歹兩家也定了親的,不怕他們說去。」董老太太道:「不過,澹台公子,現下你若再想退婚,恐怕就難了。」

  「晩輩知道,」澹台浚答道:「事到如今,這婚自然是不退了。」

  「什麼?」董老太太一時沒聽清。

  「公子,您說什麼?能再說一遍嗎?」金嬤嬤亦是一怔。

  「晚輩從前不懂事,提出退婚是草率了。」澹台浚道:「與大小姐相處的這段時日,覺得她其實極好,所以晚輩早就打消了退婚的念頭。」

  「真的?」董老太太與金嬤嬤又驚又喜,「公子,這可開不得玩笑,你當真嗎?」

  「太後與淑妃娘娘也極喜歡慕妍,常常誇贊她。」澹台浚道:「老太君放心,這一次,晚輩絕不會再反悔了。」

  他態度如此爽快,倒讓人疑心他是否因為太後與潘淑妃的緣故才改變了主意。

  然而,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對董老太太而言,先成就這一樁婚要緊,至於他對董慕妍的感情,只能以後再說了。

  董老太太自認活了這把年紀,許多人與事都看得通透,但唯獨眼前這個年輕人,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總是蒙著一層霧。

  昨夜之事,雖證明不過誤會一場,但究竟誰把澹台浚抬到慕妍床上的?又或者,還另有什麼隱情?

  可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這其中真相,她暫時也不想深究了。

  「姊姊,都怪妹妹不好,」董慕茜坐在董慕妍床前,一臉愧疚,「昨夜不該灌你那些酒,更不該看你醉了就把你扶去客房,若與我同睡,便不會發生這的事!」

  「方才穩婆已經驗過了,」董慕妍微笑道:「什麼事都沒發生。」

  「幸好聽金嬤嬤說,澹台公子不打算退婚了,」董慕茜亦露出笑容,「否則妹妹真是萬死不能謝罪。」

  「既什麼事都沒有,這婚退不退的,我本不在。」董慕妍卻道:「如今,倒像被施舍了。」

  董慕茜訝異地問:「姊姊昨晚不是說,心裡也有澹台公子嗎?該不會不情願吧?」

  「我心裡有他、無他,都希望能堂堂正正嫁過去,」董慕妍道:「昨夜像耍了手段,逼他娶我似的。」

  「哪裡是姊姊耍手段呢?」董慕茜急道:「再怎麼著,這事情也怪不到姊姊頭上去!」

  董慕妍按了按對方的肩,「三妹妹,你也太為我著想了,雖然該謝謝你,但往後別再這樣了。」

  「啊?」董慕茜一怔,「姊姊,你在說什麼啊?」

  「昨夜,是你與慕暄合計著,讓我和澹台公子同房的吧?」董慕妍冷不防道。

  董慕茜臉色大變,一時間沒了言語。

  「你一向不喜歡屋子裡有油膩味,昨夜卻特意擺了酒席,引得我留下。」董慕妍道:「今天早晨聽說也是你率先發現了事端,去向祖母稟報,依你一向的聰明心性,斷不會鬧得這府裡人盡皆知,可今天卻反常地大張旗豉,恨不得要傳遍京城似的,我事後一想便覺得蹊蹺。」

  顯然,她的分析很對,董慕茜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怕我嫁不出去,」董慕妍和緩道:「但我終究不希望如此——」

  董慕茜滿臉漲紅,像做錯事的小孩,「我也是著急……姊姊,你不知道若不如此,或許就被二姊姊捷足先登了呢。」

  「這與慕麗有關?」董慕妍不由意外。

  「那日慶姨娘到我娘房裡嘀嘀咕咕的,我隔著窗子聽了幾句,她們在商議著,要趁董慕暄生日把澹台公子灌醉,與二姊姊同房。」董慕茜索性道:「你也知道,我娘就是個糊塗人,為著二房的生意,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可不能讓她幫著慶姨娘胡來。」

  「什麼?」董慕妍震驚道:「她們竟敢如此……」

  「我把此事與慕暄說了,慕暄也很氣憤,要當場揭穿了她們。我卻想,不如將計就計,成全了澹台公子與大姊姊你!大姊姊,昨兒晚上我可是問過你好幾次的,心裡可有那澹台公子?」

  對了,昨夜喝酒時,董慕茜話中有話,她該聽出來的……

  「姊姊,是我做事急了些,」董慕茜道:「可不破不立,不舍不得,若非豁了岀去,哪裡能換來澹台公子的承諾?在妹妹看來,能留住心上人,拴住這段姻緣,才是要緊啊!」

  然而澹台浚真的心甘情願嗎了?她總盼著有個契機能與他更進一步,如今邁進了這一大步,她卻萬般忐忑。

  彷佛不該如此……這樣不要臉面,他心裡會瞧得起她嗎?

  或許愛情就應該不要臉,所以自古狐媚一向得男人鐘情。然而她始終臉皮薄,就算看了戀愛心理學,也學不到半分招式。

  虧了她還想用書上教的那幾招讓澹台浚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終究都是白日作夢罷了……

  董慕妍忽然覺得自己好沒出息。

TOP

  第十一章 郡主想來分杯羹

  兩人之間隔著紗簾,董慕妍還是第一次這般與澹台浚說話,感覺十分微妙,本來放下簾子是想避免不必要的尷尬,但如此一來,卻更加曖味。

  「慕妍小姐,」澹台浚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想來,老太君已經把我的意思告訴你了。你若不情願,我也不會勉強,畢竟是我提出悔婚在前,此刻悔了又悔,只怕你怨我。」

  該怎樣回答?難道要告訴他,自己巴不得嫁給他?可若推三阻四,他順勢又把事給退了,昨夜豈不白折騰了,她為此還壞了名聲……

  董慕妍告訴自己,斷不能做這賠本買賣。

  「公子還記得在宮裡,你給我逍遣看的書嗎?」她忽然提起這件事。

  「書?」澹台浚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在太後宮裡被禁足的幾天,公子少時放在那偏殿裡的書。」董慕妍答道。

  「哦,那些書啊。」他依舊不解,「怎麼了?」

  「那書上有一則故事頗為有趣。」董慕妍緩緩說道:「說是有個女子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一天,家裡請了個小仙,告訴她醫治的法子,便是每日晌午到太陽底下曬一個時辰,吸收烈日菁華,自然可癒。女子照了這個法子做,果然身體得以康復。」

  「你怎麼會想起這個故事?」澹台浚凝眉。

  「我病了一年,就像這女子一般,只剩一縷游魂了。」董慕妍道:「但這些日子,與公子相處,心裡便如得照烈日一般,吸了菁華,好像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想讓他知道,他對她而其實重要非凡。

  男人大抵都有顆英雄心,若能救助一個弱女子於危難,就越發覺得自己了不起,也會自以為這女子需要他,沒了他活不下去,他亦不會離這個女子。

  適時在男人面前裝扮楚楚可憐,博得憐憫,自古都是女子的利器。

  「慕妍不懂得何為鐘情,」她低聲道:「或許我對男女之情知之不深,嫁給誰、不嫁給誰,也從沒有細想過……但自從遇到了公子,只覺心安,想一直與公子相處下去。」

  隔著紗簾,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自己這話他相信了沒有?有沒有令他高興?

  「公子來日若娶了別人,慕妍便沒有機會再與公子相處了,」她繼續道:「不知為何,我實在不舍。」

  窗戶撩開一角,鑽進了極細的風,紗簾隱隱微動,然而董慕妍卻不覺得冷,心頭一陣緊張,需要冰鎮才能消釋。

  「只是不知公子願意娶我,全因昨夜之事,或者因為太後與淑妃娘娘近日誇贊過我?」董慕妍心裡頗為煎灼。

  她只盼著,他與她有了些不同以往的情分,若全因這些與情愛無關的理由,即使她成為了他的夫人也沒什麼意思。

  但這想法會不會太貪心了?方才還想著只要留住他便好,此刻又多貪戀一分,希望多一些情分……人就是永不知足。

  澹台浚不說話,彷佛董慕妍方才這一大番話難住了他。

  董慕妍不由有些害怕,生怕自己言多有失,嚇得他打了退堂鼓。

  「慕妍。」忽然,他竟喚了她的名字。

  她沒聽錯吧?他竟喚了她的閨名,這……意味著什麼?

  「年關前擇個吉日,把三書六禮正式走了。」澹台浚鄭重道:「永安寺的梅花也應該開了,再挑個日子,咱們一起去祭拜你母親,把這婚事稟報給她吧。」

  他這是打定主意娶她了?

  「方才你問,若沒有昨夜之事,我會不會答應?」澹台浚又道:「我也不想騙你,若無昨夜,或許這婚事就真的拖下去,將來如何,也未必可知。」

  呵,他倒坦白,半句浪漫的話也不肯說。

  但是也對,她還沒有重要到能讓他這樣個刻板的人費力說什麼甜言蜜語。

  「方才你還問,若太後與淑妃娘娘沒贊過你,我會不會改變主意?實不相瞞,我未來的妻子不得宮中貴人的喜愛,怕也難在澹台家立足,為著雙方,必然要太後與我姨母中意才行。」

  這般現實的說辭,讓她一顆心瞬間涼了。古代的姻緣大抵如此,真沒什麼趣味,雖比現代的婚姻穩固,但感情的因素何其微小,能白頭偕老,不過各方面牽制罷了。

  「不過,」他又冷不防地壓低聲音道:「昨夜,其實我醒來過一次。」

  什麼?董慕妍一怔,他……在說什麼?

  「我醒來了,也看清了。」他的聲音變得和暖低醇。

  他看清什麼了?看清了,她躺在他身側嗎?

  難怪,昨夜她在迷迷糊糊間,聽到他好像在說:「慕妍,是你嗎?」她還以為,那只是個綺麗的夢。

  「本來,我可以悄悄抽身而去的。」澹台浚繼續道:「但我沒有走——慕妍,現下你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他……這是什麼意思?她愣在原處,木頭一般,彷佛沒聽懂。

  「傻子,」他笑了,「還不明白嗎?」

  他本可以離開,全身而退,不給自己惹半分麻煩,卻留了下來。他,心裡有她?假裝上當,順勢可以娶她,是這個意思嗎?

  曾幾何時,他心裡也有了她?或許還是因為太後與姨母的緣故,覺得退婚太麻煩,將就著娶她算了?

  董慕妍思緒一片混亂,腦子裡像間塞滿石頭,無法思考。

  「慕妍,我知道你喜歡梅花,小時候,我曾見過你摘梅花。」澹台浚繼續道。

  董慕妍有些驚訝,他不是一直煩著她、討厭她嗎?原來也曾暗中打量過她啊?

  「從前,我以為你脾氣不好,難以相處,所以才起了退婚的念頭,」澹台浚坦白道:「這些日子看來,是我從前錯了,盼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從來高高在上,此刻卻低聲下氣,字字真誠,聽得她耳朵一陣發燙,彷佛有什麼鑽進了心尖,灼中要害,彷佛冰河解凍,她所有的衿持瞬間崩塌。

  都已經到了這個分上,她還有什麼可裝的?台階他已給她砌在腳下,只要順階而下,不論面子上還是心裡,都圓滿了。

  她露出甜甜笑容,「一直念叨著想去看永安寺的梅花,擇個日子,咱們就一同去看看吧。」

  她終於……答應了?

  澹台浚微微一笑,提著一口氣總算抒發出來。難得心裡如此緊張,從前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曾有過如此心情,如今終於體會到什麼叫「膽怯」。

  昨夜醒來,看到枕邊躺著她,初時他心中一驚,但隨即便明白肯定有人設了局。他也不是沒想過逃脫,然而終還是若無其事地躺下了。

  雖然被算計了,但他掉在這陷阱裡卻沒覺得憤怒不甘,反而甘於紅帳被暖和四周的一片溫柔。

  他借著燭光看著她的睡顏,她像是夢到了什麼好事,嘴角帶著一彎淺淺的笑。

  從小他就覺得她美,那一刻的她,亦是傾城之姿。

  若就這般順勢娶了她,每夜與她依偎呢喃,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她可明白他的真心嗎?她一定以為他是受了威脅,顧全名聲,不得不娶她吧?

  都怪他自己,朝令夕改,退婚又反悔,她不信他也是應當。

  只希望天長日久,她能漸漸明白,而他可以等。

  董慕麗一雙眼睛紅腫得跟核桃似的,眼淚落盡,只抬頭直瞪著慶姨娘。

  「娘親在騙我?」董慕麗嗔道:「您到底同二嬸商量好了沒有?怎麼……卻讓董慕妍那賤人爬到了澹台公子的床上?」

  「我與你二嬸分明是謀劃好了的。」姨娘懊惱地蹙眉,「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始料未及,這事情蹊蹺得很,怕是誰在其中搞了鬼。」

  「誰?」董慕麗一臉迷惑。

  「或許是慕茜和慕暄那兩個小鬼頭。」慶姨娘猜度道:「他倆自幼就與大房那賤丫頭親近,那丫頭最近得封縣主,就更加巴結了,或許是那日我在你二嬸房中謀劃,被他倆聽了去。」

  「他倆也敢來算計我?」董慕麗氣得臉都猙獰了,「他們也不想想,他們那一房的生意還要我舅舅來幫襯呢!」

  「事已至此了,多說無用。」慶姨娘嘆二口氣,「大房與澹台家這門親事怕是板上釘釘了,聽說過兩日便要正式下聘。商賈之女得縣主的,別說本朝,就算歷朝歷代,也是罕見。

  「娘!」董慕麗厲聲叫道:「您也讓我認輸?」

  「不認輸又能怎樣?」慶姨娘道:「事到如今,不如另作打算。」

  「如何打算?」董慕麗一怔。

  「裴嫻妃身邊的那個女官,前幾日又到你舅舅的商鋪去買了東西。」慶姨娘壓低聲音道。

  「娘的意思是?」董慕麗凝眸。

  「為娘只是一個妾室,你也只是一個庶女,這滿院子的東西將來未必能歸我們娘倆,有了你舅舅這個依靠,終歸心裡踏實些,他若生意做得好,咱們將來也能好。」

  「這些年,確實也離不了舅舅。」董慕麗點頭道。

  「如今生意難做,若在朝中有了個靠山就不一樣了。」慶姨娘道:「那嫻妃父兄皆是朝中高官,我們若能助她登上後位,榮華富貴還愁嗎?」

  「娘,你說來說去,還是想蹚宮中那潭渾水?」董慕麗疑慮道:「只是……」

  「你還惦念著澹台浚?」慶姨娘道:「莫說如今他要娶大房那丫頭,就算不娶,約莫也輪不上你。不如投靠了嫻妃,一則幫了你舅舅的生意,二則也解了心頭之氣!」

  董慕麗沉默半晌,一時沒了主意。

  「澹台公子……」她支吾道:「女兒終究不想害了他性命。」

  「哪裡有這般嚴重?」慶姨娘搖頭,「就算爭不上後位,淑妃也還是一代寵妃,哪裡會害了性命?更別提澹台浚不過是她外甥,壓根不會有事。」

  「真的?」董慕麗半信半疑,「娘你別是又在哄我的?」

  「娘幾時哄過你?」慶姨娘道:「上次的事不過失了手罷了,豈是為娘存心騙你?」

  「嫻妃那裡也不知是什麼謀劃?我們究竟能幫上什麼忙?」董慕麗擔憂道:「說到底我們也只是商賈,宮裡的事哪裡能插得上手?」

  「嫻妃既然派人找到我們,自然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慶姨娘勸道:「終歸是她在謀劃,我們奉命行事,若一切順當也就罷了,若不能遂願,也是她在前頭擋著,查不到咱們這裡來。」

  「她若惹了什麼禍事,把一切推到我們頭上怎麼辦?」董慕麗很擔憂,「說到底,我們只是替人當差的小鬼,自古小鬼背鍋,真神何曾遭殃?」

  「我們商賈之家能做的事情有限,雖猜不著嫻妃打的什麼主意,但我們這點本領,還能拆了宮闈不成?放心吧,為娘心裡也琢磨過的。」

  「那……」董慕麗遲疑地點頭,「那好……先說定了,凡事讓舅舅去出頭,娘親你可不能當先鋒,若不順遂,也可先撇干淨。」

  「放心,若不順遂,最多也是為娘與你舅舅的禍,還算不到你一個在室姑娘頭上。」慶姨娘笑道。

  「女兒不是那個意思,只想提醒一下,娘親和舅舅別太莽撞了。」董慕麗垂下頭去

  雖然母親這番說辭滴水不漏,但她心中難免打鼓,她也不知自己是否為著對澹台浚的愛慕之情,所以才於心不忍。

  從前,小打小鬧的壞事雖也做過,卻不至於涉及宮廷爭鬥這般嚴重,此刻就像整個人驟然懸到半空中,滿心驚惶。

  「你做的鞋,本宮穿得極好,」潘淑妃笑盈盈地道:「這款式也是獨特,沒有後跟兒,本以為穿不踏實,誰想竟不束腳,本宮孕中腳腫,穿著最適宜。」

  前幾日,董慕妍得了幾塊上好的水貂皮,料子不大,做衣裳稍嫌短了些,便做了幾雙保暖的毛絨拖鞋送到宮裡,不想得了潘淑妃如此嘉獎。

  「昨天聖上瞧著了也是覺得稀罕,」潘淑妃道:「本宮往太後宮裡送了兩雙,幾位太妃正好有到,都想要依樣做來,可尚服局從未做過這鞋,怕模子制不好。慕妍,還得你費些心到尚服局指點。」

  「這有什麼難的?」董慕妍道:「民女這就回去叫彩均坊多趕制一些出來,尚服局那邊,民女再慢慢去教,聖上若也喜歡,亦可另制些男子款式。」

  「你如今得封縣主,這稱謂得改改了,」潘潮妃笑道:「不好再自稱民女了。」

  「是。」董慕妍答道。

  「你們都下去吧,」潘淑妃對宮女們吩咐,「本宮有話要單獨與縣主說。」

  四周婢女一俱應聲,魚貫退去。

  董慕妍心頭微動,也不知潘淑妃要與她說什麼,彷佛十分鄭重,這讓她莫名緊張。

  「慕妍,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當初太後給你這個縣主的封號,也是因為覺得你乖巧。」

  「臣女得太後垂愛,心中感恩。」董慕妍躬身道。

  「眼下倒有一件為難事,」潘淑妃語氣忽然變得慎重,「說出來,又怕委屈了你。」

  「娘娘,是何事啊?」董慕妍不由問道。

  「你也知道,永泠郡主愛慕浚兒,上次她故意針對你,就是因此緣故。」潘淑妃道:「她回去之後病了一場,太醫院去了好幾撥人都沒治好,只說是心病,無藥可醫。」

  永泠郡主病了?莫非是相思病,這病哪裡有藥可醫呢?

  「北平王心疼愛女,入宮求了太後,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後也是憐恤北平王一把年紀還要為了兒女操心,便答應了他的請求。」潘淑妃嘆道。

  「什麼請求?」董慕妍一顆心吊了起來。

  「北平王說,盼讓郡主嫁與浚兒,與你為平妻。」潘妃答道。

  原來,這道坎在這裡!她就說,這婚事如此順遂,總讓她忐忑,原來真正的坎在這裡等著她。

  她的對手從來不是董慕麗,這樁高攀不起的婚姻自然有更高強的對手,讓她始料不及。

  「你是縣王,她是郡主,她與你同為平妻,你也不吃虧。」潘淑妃低聲勸道:「本宮也沒有辦法,太後與北平王做的決定,本宮實在難以反駁。」

  呵,只怕潘淑妃還巴不得結這門親吧?北平王朝中元老,皇親貴胄,若得他助力,皇後之位也能穩妥。

  聽聞裴嫻妃的父兄之前一直得到北平王照拂,所以她在朝中支持者眾多,贏了北平王這步棋,等於拆了裴嫻妃一半的台。

  「另外,本宮也想著,依永泠郡主的個性,其實也是好應付的,」潘淑妃又道:「她不及你聰慧,上次交手也落了下風,將來不怕她欺到你頭上。」

  她怕永泠郡主嗎?其實,她真的沒必要介意,畢竟澹台浚並不喜愛永泠郡主,否則依他倆從小到大一塊兒在宮裡長大的情分,澹台浚應該早就向北平王府求親才是。

  「浚兒若娶了你和永泠郡王,將來必不會再納妾,」潘淑妃道:「若只娶了你,依世家風氣只怕還得另娶,到時另娶的會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若比你更得寵愛如何是好?」

  的確,敵人永遠在未來,而不在過去,因為過去已能掌握,而未來遙不可知。董慕妍心中幽幽的想,並未接話。

  潘淑妃逕自接著道:「慕妍,你別怪本宮說話直,婚姻之事,事前分析利弊,豈不比懵懵懂懂的好?」

  她不怪潘淑妃,畢竟潘淑妃已把她當自己人,才會推心置腹說這話,當然潘淑妃自有私心,可人誰無私心呢?

  「娘娘,」董慕妍咬了咬唇,方開口道:「此事……公子已知曉了嗎?」

  「本宮昨日已與他說了。」潘淑妃答道。

  昨日他便知曉,分明昨日他還來探望過她,與她提起起去郊外拜祭她母親的事情,當時瞧他的模樣並無異常。

  他果然不愧從小在宮中歷練,彷佛生了一張剝不開的面具,這讓她有些不寒而栗。

  本來,她滿心歡喜,一心待嫁,但此刻卻迷惘起來,所有的喜悅如夢幻泡影,她鐘情的男子或許也只是張畫皮,她該相信什麼?

  本來,她想著朝堂風雲詭譎,後宮陰謀重重,要與他同甘共苦,然而現下她懷疑自己的堅持。

  她再愛他,也不能舍棄自己。

  從前,她只想賺些錢,去過逍遙的日子,並無意與他攪在一起,怎麼忽然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竟要擔任忍辱負重的賢妻角色?

  只怪她近來過得太順遂,忽然就覺得自己能應付這個世界的一切,以為自己真能如魚得水。然而她此刻才發現,作為平民女子,實在太過弱小,她實在不該奢望太多。

  「娘娘,臣女明白了。」董慕妍道:「過兩日公子要與臣女同去永安寺,等下了山,臣女自會與公子好好相談。」

  「委屈你了,」潘淑妃露出滿意的神情,「你們好好商量。」

  明日,她該如何面對他?她還能眼角含笑,偽裝濃情密意嗎?

  她發現自己並非天才的演員,稍微心裡有事便顯露在臉上,尤其男歡女愛,更加無法弄假。

  要不然,就舍了這一切吧……反正她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錢,若到江左去,自在逍遙。

  當初留下來,不過為了報復慶姨娘母女,並非真打算嫁給澹台浚的。

  都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若她的初心只是報復而已,那麼也該止步於此。

  可人生似乎時常超出計劃,想畫一圓,卻意外畫出另一塊方,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TOP

  第十二章 條件他都符合

  今日見了澹台浚,她該如何面對?

  照著鏡子,梳理化妝,董慕妍瞧見自己一夜未眠憔悴的臉,任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難以掩飾。

  「小姐、小姐!」

  蓮心剛說要去替她端早膳,忽然大呼小叫地奔進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慌。

  「怎麼了?」董慕妍懶懶地問。

  「小姐今日怕是去不了永安寺了。」蓮心喘道:「京郊出大事了!」

  「大事?」董慕妍一怔。

  「聽聞趙國公的女兒昨天也去永安寺上香,至今未歸,已經稟報了宮裡,御林軍都出動了。」

  「趙國公的女兒?」董慕妍愕然,「就是要嫁給嫻妃弟弟的那位貴女?」

  「對啊,她正是為著這事到寺裡祈福的,」蓮心解釋道:「想來是遇上了賊人,把她給擄走了。」

  董慕妍皺眉,「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一向太平,哪裡出過這樣的事?任是賊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在偏遠之地做此擄掠的營生,豈不更便宜?」

  「小姐說的有道理,」蓮心亦一臉迷惑,「可事情偏偏出了,如今京城四處戒嚴,郊外是去不得了。」

  「這事兒你是打哪兒聽來的?」董慕妍奇道:「你不就是去廚房端早膳嗎?」

  「澹台公子來了,方才他在老太太屋請安,是他說的,這會大伙兒都在議論此事。」蓮心答道。

  既是他說的,想必不假。難為他大清早趕過來報信,難為他心裡如此惦記她。

  董慕妍心中吁出口氣,她本就不想與他同去祭拜母親,這會子倒讓她有了逃避的機會。

  雖然董大夫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但若在墓裡聽到她的婚事這般委屈,實在讓她慚愧。終歸也是她對不起董家母女,占用了別人的身份,卻混不出個樣子來,臉都丟盡了。

  「慕妍——」正在發怔,院裡倏地有人喚她。

  澹台浚?他的聲音……就算離得再遠,她也聽得清。

  「澹台公子過來了。」蓮心在她身畔道:「奴婢這就去迎!」

  「你把那壇子雪水端出來,沏一壺好茶。」董慕妍連忙道:「公子大清早過來,肯定一身寒氣,給他暖暖。」

  「是,知道小姐心疼公子。」蓮心擠眉弄眼的,笑嘻嘻地去了。

  沒一會兒,她迎了澹台浚進來,又端上茶,但不再打擾主子,將厚暖的門簾垂下。

  董慕妍起身跟澹台浚施禮,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傻站著。

  「這是什麼茶?」澹台浚倒不客氣,自顧自坐下,端起茶盅微笑問道。

  「昨天掃了梅花上的雪,攢了一壇子雪水,聽說煮茶最好。」董慕妍解釋道:「從前我喝茶,倒不知這些這些泉水、雪水、井水的區別,以為全都一樣,最近在宮裡跟著淑妃娘娘學了些見識,這梅花上的雪還真留有些梅花香,所以也附庸風雅一番。」

  她一個現代人,哪裡懂這些,曾在書上看到,只當是胡謅的,原來竟真有道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只覺得自己變得雅致許多,從前的人或許因為時間過得慢,所以更懂品賞萬物細節。

  「這茶真不錯,」澹台浚嘗了一口,「你煮茶向來在行,比如那奶茶,最近娘娘也喝了,稱贊得很。」

  「我那奶茶不過小女孩的玩意,哪裡能跟宮裡的茶相比。」董慕妍笑道:「娘娘謬贊了。」

  「娘娘昨兒叫御膳房准備了些糕餅,本叫我送到岳母墓前祭拜用的,但忽然出了這等事,今天去不成了。」澹台浚道。

  岳母?他倒叫得爽快,這門親最後結不結得成,還不一定呢。

  「不去也好,」董慕妍垂眉道:「有些事,我還沒想好,不如該如何娘親稟報。」

  她話中有話,他自然聽得出弦處之音。

  「因為永泠郡主的事?」他直接了當地道。

  這話堵在她喉間,不知如何吐露,既然他先說了,她也就沒必要再躑躇。

  「郡主……」董慕妍咬唇道:「真能容我?」

  「只怕你不肯容她。」澹台浚彷佛有一雙透視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

  董慕妍嚇了一跳,她自認為表現得謙卑,想不到他竟瞧出了她的想法。

  「我一個商賈之女,得封縣王,又能許給公子你,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董慕妍遲疑道:「只是……我一向脾不太好,害怕將來與郡主不睦,辜負了娘娘的期許,給公子家宅帶來麻煩。」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個道地的古代人,從小接受了男人能擁有三妻四妾的思想,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她的愛情潔癖讓她無法妥協,昨夜思前想後,折磨了自己一夜,始終忍不下這口氣。

  像她這樣的人,該是犯「七出」的妒婦吧?將來注定要被一紙休書打發回家的。

  「那該怎麼辦呢?」澹台浚瞧看她。

  他這表現也是奇怪,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像存心看她的笑話似的。

  「公子似乎挺高興的?」董慕妍亦瞧著他,「也對,能與永泠郡主結成連理,也是一樁好姻緣。」

  「對了,你做的那種鞋子,就是水貂毛、沒後跟兒的,改天也替永泠郡王做一雙吧。」他忽然道:「上次她在太後那裡看見似乎十分喜歡,因著是你做的,也不好向太後討,你就大方一點,也送她一雙,日後也好相處。」

  日後?她可不想再跟永泠郡主有什麼相處……

  「不如我多做幾雙,公子拿去做聘禮,如何?」董慕妍壓了壓眉。

  他竟笑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玉顏綻笑,如雪中綻花,讓她貪看地怔了一怔。

  「慕妍,你這個語氣,彷佛是在吃醋呢。」只聽澹台浚道。

  吃……吃什麼醋啊,吃個鬼!她就是不服氣罷了,什麼要給情敵做鞋?

  「我從小驕縱慣了,」董慕妍賭氣道:「我若嫁人,想來是做不了妾室的,就算平妻大概也不成。想來想去,我還是下嫁比較合適,找個平民男子,也不需多少才貌,只求脾氣好,我說往東,他不會向西,也就罷了。」

  「聽這話的意思,你是不願與永冷郡主同為平妻?」澹台浚依舊笑著,「我若答應了那門親事,與你便無緣了對吧?」

  她說得這樣委婉,他居然能聽懂?

  「說來,我與你理想中的男子,也是一樣的。」他竟道。

  哪裡一樣?她愣住。

  「除了不是平民,有不大的官職,其余的,都一樣。」他又補充道。

  「公子也太妄自菲薄了。」董慕妍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我脾氣好,你說東,我絕不會往西。」他不禁地笑道:「何況我明媒正娶,絕不會讓你當妾室。」

  「平妻呢?」董慕妍亦忍不住道:「這一天,你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

  「我何曾答應過呢?」澹台浚似乎有些無奈的神情,「你也不問明我的意思,就自在那兒猜,猜錯了,就自己生悶氣,你啊!」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髻,髻上插的一支釵有些松動,此刻搖搖欲墜。

  自從訂婚以來,他待她還從沒有過如此親呢的舉動,這冷不防的,讓她陡然往後退了兩步。

  「公子是說……」他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她竟半天也沒明白,此刻就像個傻子。

  「我不會娶永冷郡主的,」澹台浚鄭重道:「不論是誰下的旨意,我定會想法子,不讓這樁事成功。」

  「可……」董慕妍呆呆地道:「這豈不是會影響公子的仕途?娘娘那裡……也不好交代啊。」

  「大不了做個平民男子也不錯。」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皺褶,「方才,你還說要嫁個平民男子呢。」

  為了她,他竟願意做個平民男子,不惜自毀前程?他有這麼喜歡她嗎?她不相信,短短幾個時日的相處,他怎會從一個執意要退婚、厭棄她的人,變得痴情至此?

  哪裡不對,肯定哪裡不太對!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他的心思,就像月亮的另一面,讓她看不著。

  不過,她喜歡他此刻如此落爽快的回答,彷佛攀岩時忽然摸到蒼柏勁松,她得以牢牢抓住枝干,阻止了她往下墜落,不至於就此退卻。

  「那該如何去向太後和淑妃娘娘回話?」董慕妍輕聲問道。

  「這事你不必再管,交給我就是了。」澹台浚道:「眼下出了趙國公千金失蹤一案,宮裡都不太平,也沒親暇顧及咱們。」

  她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法子,也許未必真能周全,但他這般胸有成竹,讓她心有依傍。

  「你這釵怎麼是鎏金的?」他忽然問道。

  「啊?」

  他怎麼……這就岔了話題?果然是貴公子,東西是好是壞,他輕輕一碰便能識得,定是自己太神思不屬,錯拿了釵子。

  「平時在家裡戴的,要那麼貴重做什麼?」董慕妍也懶得與他細說慶姨娘如何調換她首飾的事。

  「我那裡還有一套釵,有些年頭了,改天送給你。」他道。

  董慕妍疑問道:「是令堂留下的?」

  「從前我去訂做的。」他答道。

  「你怎麼會去訂做一套女子戴的釵?」她狐疑道。

  「小氣鬼!」他彈了一記她的額頭,「又吃醋了?」

  「哪……哪有?我只是好奇。」董慕妍慌忙搪塞道。

  他的手又順勢撫了撫她的發絲,而後在她耳際邊停住。盡是離得近,然而終究止於禮。已經是未婚夫妻,若在現代她早就可以抱抱他、親親他,如今在這古代只能這般,還已經算逾矩了。

  也不知他這胸膛靠上去,是否有寬厚的胸肌?這張俊顏若能摸上一摸,手感一定很好……

  董慕妍察覺自己大白天竟在想入非非起邪念,簡直羞恥!她雙頰不由得緋紅。

  「想什麼呢?」他偏偏問道。

  「啊?沒……沒什麼,」董慕妍結巴道:「也不知趙國公府的小姐現下如何了,這事兒怪嚇人的。」

  看來想親他目前是沒指望了,除非成婚……若嫁不了他,這輩子也沒辦法碰他這如白玉般的肌膚了?

  那就……只能嫁給他了。

  「你與浚兒商量得如何了?」潘淑妃問道。

  「公子說,他自會向太後與娘娘稟報,」董慕妍斟酌地回答,「臣女就不多言了。」

  「那好,既然你們決定一致,本宮就等著。」潘淑妃笑道:「這幾日京城不太平,想來,宮裡也暫時顧不了你們的事兒。」

  「因為趙國公家千金一事?」董慕妍問道。

  「那是嫻妃未過門的弟媳婦,」潘淑妃似有些幸災樂禍,這幾天,嫻妃在聖上面前已經哭暈過去好幾回,只求聖上幫她作主查出匪人,可這查來查去竟不見半點蛛絲馬跡,也是奇怪。

  「臣女也覺得奇怪,」董慕妍思忖道:「怕不是京中有誰借著匪人的名義,犯的此事吧?」

  潘淑妃立刻正色道:「慎言!這豈能胡說?」

  「臣女知錯。」董慕妍連忙低聲道:「但只怕國公府得罪了誰,卻不知曉,白白耽誤了搜查的時機。」

  「其實本宮也如此想。」潘淑妃緩緩坦言,「總覺得其中有古怪,一般山野匪人斷不會做事如此干淨利落。」

  「臣女只擔憂因著裴嫻妃與娘娘您的嫌隙,怕娘娘會被此事牽扯,畢竟那是她未來的弟媳。」董慕妍亦坦誠道。

  「本宮就擔心這個……」潘淑妃嘆一口氣,「最近幾天總覺得心中不安,眼皮也總是在跳。」

  「娘娘好好休養,龍胎要緊,切勿多思,」董慕妍安慰道:「若真有什麼不對勁的,公子自會為娘娘分憂。」

  「你這孩子說話實在,本宮愛聽。」潘淑妃頷首。

  「娘娘,」忽然,宮女來報,「太後娘娘傳召。」

  潘淑妃凝眉,「太後?今日已去請過安,不知又是何事?」

  「來傳話的公公神色凝重,說娘娘有孕,天冷路滑,本不該又喚娘娘去的,但實在緊迫。」宮女答道:「太後還說,若縣主也在,便一同去。」

  「也要傳我?」董慕妍一怔。

  「看來是了不得了,」潘淑妃道:「走,咱們這就走。說不定是趙國公府的事情有了眉目。」

  潘淑妃猜得果然不錯,入得永康宮中,才見過禮,太後便急忙開了口。

  「方才趙國公府來報,說他家女兒找著了。」她眉間緊蹙,「今天清晨,打開大門,家僕便見他女兒被扔在台階下,全身是傷,都凍得僵了。」

  潘淑妃與董慕妍不由得驚愕地怔站著,久久不能言語。

  「匪人查出來了嗎?」半晌,潘淑妃方顫聲道。

  太後哀嘆地搖了搖頭。

  「那國公千金,她可還好?」潘淑妃道。

  「岀了這等事,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她好與不好,別人都會傳得難聽。」太後嘆道:「這孩子,這輩子是毀了。」

  的確,被賊人擄去,就算還是完璧之身,別人也不會相信吧?

  「嫻妃姊姊知曉了嗎?」潘淑妃道。

  「當然知曉了,她在聖上面前又哭了一場。」太後道:「她弟弟與國公小姐的婚事,恐怕難辦了。」

  「事到如今若要退婚,也是無奈。」潘淑妃語裡溢滿同情,「裴家世家大戶,豈能容下一個名譽受損的兒媳婦?」

  「不過,倒也未必,」太後卻道:「哀家現才知曉,原來她弟弟納了個外室,早生了個孩子。」

  「什麼?」潘淑妃與董慕妍面面相覷。

  「本來,裴家想把那外室打發,迎娶國公之女,然而那外室生的是個兒子,裴家又舍不得了。」太後道:「趙國公府聽了消息,本打算悔婚的,可出了這個岔子,如今不論怎麼委屈,女兒都得嫁了,還得禮遇那外室。」

  董慕妍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懷疑的念頭,莫非趙國公千金失蹤一事,就是裴家所為?

  不,這太可怕了,但若說巧合,這也太巧了。

  潘淑妃余光瞥了董慕妍一眼,彷佛也有與她類似的疑慮。

  「你們別多想,」太後心裡如明鏡一般,話中有話地道:「這事就暫且如此,你們也別妄言,但要顧好自己,尤其是慕妍,你在宮外,少到京郊荒蕪之地,畢竟匪人也沒逮住。」

  「多謝太後關懷,」董慕妍施禮道:「臣女明白。」

  「啟稟太後——」領事太監碎步進殿來,「永泠郡主前來請安。」

  永泠郡主?董慕妍心尖一緊。

  有些日子沒見過她這個情敵,真不知此刻該如何面對。

  「讓她進來,」太後瞧著董慕妍,和藹道:「別慌張,你們終究要見面的,不至於一輩子躲著。」

  「是。」董慕妍柔順地點了點頭。

  潘淑妃退到她的身畔,輕輕撫了撫她衣袖,以示安慰。

  不論如何,太後與淑妃這般待她已是不易了,雖不見得如親生女兒那般疼愛,但凡事能顧著些她的委屈,對這般高貴的宮婦而言,自古都罕見。

  「給太後請安。」永泠郡主也不知剛打哪兒來,一張小臉凍得蒼白,半片衣裳被雪水打濕了。

  「喲,這是怎麼了?」太後連忙關切道:「你這孩子,怎麼弄得這般狼狽?」

  「方才郡主到嫻妃娘娘宮裡請安,」永泠郡主隨身的侍婢道:「牆瓦上忽然掉下一塊積雪打濕了郡主的衣裳不說,還險些傷著郡主。」

  「好端端的,怎麼會遇到這樣的意外?」太後道:「想來是打掃的僕役們偷懶,沒將瓦上的積雪除好,哀家定叫嫻妃好好責罰她宮裡人。」

  「不礙事的。」永泠郡主道:「妃娘娘家裡剛剛遭遇變故,實在可憐,宮人們疏於常務,教訓一頓便昰,但也別太讓嫻妃娘娘難堪了。」

  「郡王真是心善,」潘淑妃道:「本宮記得,北平王爺與裴家向來交好,出了這樣的事,郡主入宮代為慰問,也是應當。」

  「是,正是父王叫臣女前來的。」永泠郡主一邊說話,一邊打了個寒噤。

  「你這孩子,像是凍壞了,」太後對宮人道:「快,快拿件襖來,給郡主換上。」

  「回太後,郡主有一陣子沒在宮裡住了,她屋裡只剩幾件秋天的衣衫,並無冬襖。」

  「這……」太後一怔,「那就去尚服局現取一件,或者淑妃你若新做了,送給永泠一件,你宮裡倒近些。」

  「臣妾最近在孕中,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不過今天慕妍才送了兩件新襖入宮,甚是輕暖,臣妾剛穿了一件,郡主看看,比如本宮這身上的,你可還中意?」

  「這看著十分輕盈,真的暖和嗎?」太後打量道。

  「回太後,這是鵝絨做的,」董慕妍答道:「比一般的棉襖暖和十倍呢。」

  「鵝絨?」太後詫異,「看著不過蠶絲襖而已,哪裡有鵝絨?」

  「鵝絨都揉碎了,祛了氣味,塞在這蠶絲面料裡,再用菱形格紋縫穩,」董慕妍道:「淑妃娘娘有孕,臣女便無做繡飾,也沒染過重的顏色。」

  「只怕郡主會嫌棄這襖不夠漂亮。」潘淑妃道:「若不中意,本宮派人到尚服局另取一件吧。」

  「不不不,娘娘穿的,又是彩均坊制的,自然是極好的,」永泠郡主道:「臣女十分喜歡,但不知……董家妹妹會不會介意?」

  「郡主喜歡,臣女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介意?」董慕妍答道。

  「你們兩個以後是要日日相處的,如今這般和睦,哀家看著也歡喜。」太後點頭道。

  潘淑妃亦笑了,給董慕妍暗中使了個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圓了這個場面。

  「是。」永泠郡主搶先答道:「臣女自當與董家妹妹好好相處。」

  董慕妍抿唇不語,只含笑垂首,退到一旁。

  澹台浚叫她耐心等等,一切由他去處理,由他去答覆,她若現在說了什麼,彷佛會把場面弄得難看……不管了,就算太後怪罪,她現在也不想接這個話。

TOP

  第十三章 貴女失蹤案

  潘淑妃說,她最近眼皮總是跳,似乎有禍事要發生。董慕妍覺得,她亦有類似的不祥的預感。

  回到董府,方吃了晚膳,正打算歇一歇,忽然蓮心來報——

  「小姐,澹台公子來了。」

  那日他一大早前來,告訴了她那樣驚駭的消息,此刻夜幕低垂,也非他尋常登門的時間,是否又出了大事?

  董慕妍匆匆站起來,就見澹台浚已經打簾而入。

  「怎麼了?」董慕妍瞧見他神色異常,眉心緊鎖。

  他不語,只將大氅脫下來,怔怔坐到桌前,彷佛思緒紛亂,心境極為不寧。

  「蓮心,去給公子熱一壺酒來。」外面天寒地凍,她怕他著了涼。

  「不必了,一會兒就要走,」澹台浚低聲道:「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永泠郡主失蹤了。」

  「什麼?」董慕妍霎時心頭一慌,有不好的預感。

  「今日她與你一同從宮中出來,可到了晚膳時分,她依然沒有回府,北平王派人四處尋找,可她連人帶馬車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也尋不著。」

  「怎麼可能……」董慕妍嚇著了,「下午我們一同出的宮,她的馬車就在我前面,北平王府離宮裡的路程,比我們這裡近了一半,按理說,她早該到家了。」

  「今日入宮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澹台浚問道。

  「因為聽聞了趙國公千金的事,眾人都很驚愕,」董慕妍道:「在太後那裡也沒心思說什麼,略坐了一坐,便散了。」

  「再想一想,」澹台浚追道:「真的沒發生什麼?」

  「對了,郡主的衣衫濕了,」董慕妍也不確定這件小事是否值得一提,「她說先去給嫻妃請安,瓦上的積雪忽然落下來,險些砸著她。」

  「嫻妃?」澹台浚凝眸。

  「北平王爺與裴家交好,如今裴家未來的兒媳婦出了事,郡主代為問候也不奇怪吧?」董慕妍道。

  「嫻妃一向管束宮人嚴謹,怎麼會忘了清掃瓦背上的積雪?」澹台浚尋思。

  「岀了這樣的大事,嫻妃娘娘無心顧及宮務,宮人們趁機偷懶也是可能的。」董慕妍說。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澹台浚搖頭道。

  「對了,因為郡主的衣衫濕了,所以淑妃娘娘便把新做的襖給她臨時換上。」董慕妍憶及的說。

  「新做的襖?」澹台浚道:「娘娘最近的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那也是你們做的?」

  「對,是我教秦掌繡做的鵝絨襖。」董慕妍道。

  「鵝絨?」澹台浚一顆心懸起,「就似那無跟的貂毛鞋,也是本朝前所未有的?」

  「本想著得空給你也做一件,」董慕妍微微笑著點頭,「這襖又輕又暖,比一般的棉襖暖十倍呢。」

  澹台浚此刻卻全無心思與她柔情蜜語,「看來,我得去一趟彩均坊!」

  「怎麼了?」董慕妍迷惑道。

  「郡王失蹤時穿著那襖……」澹台浚道:「我總覺得忐忑。」

  「再怎麼樣,也怪罪不到我們頭上吧?」董慕妍不解,「借給她襖,也是一片好意。」

  「我到彩均坊一趟,若那樣的襖還有剩的,便請秦掌繡交給我,」澹台浚道:「好歹尋人的時候也可告訴差役郡主當時的穿著。」

  「如此也好,」董慕妍頷首道:「我與你同去。」

  「天冷路滑,你在家裡待著便好,」他抬眼與她四目相觸,「萬一把你也弄丟了,那可怎麼得了?!」

  呵,她還以為今晩他忙得都沒空跟她說情話,此刻忽然說出這般甜言,讓她措手不及。

  「有什麼關系……」董慕妍不由臉紅,「我又不是公侯千金、王府郡主,區區一個小女子,匪人逮了我去也是白花力氣。」

  「若並非匪人,只是想嫁禍於人呢?」澹台浚突道。

  「嫁禍?」董慕妍心尖一緊,「公子何出此言?」

  「我不過胡猜罷了,」他馬上寬慰她,「你也別太當真。」

  「今日我與淑妃娘娘也猜測過,總覺得像是京中熟人所為,」董慕妍隱隱擔憂,「若是一般江湖匪類,在天子腳下來無影去無蹤也太厲害了。」

  「姨母與嫻妃一向有嫌隙,我就怕別人非議是姨母在幕後指使。」澹台浚無奈道:「可偏偏郡主也失蹤了,這便難解了。」

  「依我看,趙國公千金失蹤一事,於裴家甚是有利。」董慕妍直言道:「聽聞公子養了個外室,趙國公家打算退婚的,此案一發,趙小姐損了顏面,便只能嫁到裴家當牛做馬了。」

  「我也是這般想的,」澹台浚微微一笑,「不過,這話你可別再與別人提起,會惹禍的。」

  「與你私下提一提,有什麼打緊?」董慕妍瞋睨他一眼,「你總不至於會出賣我?」

  「我是心裡歡喜,難得你與我說這些知心話。」澹台浚伸手撩了撩她垂下的發絲。

  「可如今永泠郡主也失蹤了,」董慕妍輕咳一聲道:「這便說不通了,假若是裴家所為,他們與永泠郡主又沒仇沒怨……」

  「不錯,我也如此想。」他似乎沉謎於撩撥她的發絲,手指卷著細長的發,索性玩耍起來。

  男人都這麼不老實嗎?想不到他平素規規矩矩的,逮著機會竟占她的便宜。

  董慕妍躲開他,「本想去彩均坊,早些去吧……夜深了,別忙的太晚。」

  「唉,真不想去啊,」他笑盈盈卻故作哀嘆道:「天寒地凍,在你這裡吃杯暖酒,說一會兒話,讓我全身都倦怠。」

  「那就別去好了,多吃幾杯酒。」她知道他在逗她,不以為意地道:「反正賊人逮的又不是我,我著什麼急?」

  澹台浚無奈地道:「真拿你沒辦法,好像不論我做什麼,你都無所謂。」

  「那要如何?」董慕妍抬眉道:「反正都是公子你說的,逆著你不成,順著你也不成?」

  「什麼時候你不要老順著我就好了。」他卻道。

  這話什麼意思?她一時間沒明白。

  眼下頭有點暈,壞消息把她嚇得懵了,平素的聰明腦子似乎轉不起來,算了,改天再細想吧。

  「對了,」董慕妍忽然憶起,「外面冷,我這裡有一副耳罩,你先戴著,別把耳朵凍壞。」

  耳罩是她閑著無聊的時候試著做的,先用極細的金絲做發箍,兩端再系以白兔絨做成耳罩,戴上顯得十分時尚。

  澹台浚的玉顏配上這白兔絨,更襯得滿面生輝,而且還可愛不少,真像長了兩個圓厚的貓耳朵似的,她看了直想笑,方才的驚駭略拋諸了腦後。

  「這個東西……」澹台浚對著鏡子瞧了瞧,凝眸道:「樣子有點奇怪。」

  「暖和嗎?」董慕妍只問道。

  「暖是挺暖的,就是像長了兩只貓耳朵。」

  他的觀感居然與她相同,董慕妍終究忍俊不禁,用袖子遮著臉偷笑。

  「該不會是你故意想讓我出糗吧?」他亦歪著臉瞧她。

  「我一片好意——」董慕妍呶呶嘴,「你不要就算了!」

  說著,她想伸手將那耳罩摘了,誰知被他牢牢扣住雙手,貼到他自己的臉頰邊。

  「耳朵確實凍紅了,需要暖一暖——」他壓低了嗓音,極盡溫柔地道。

  分明是他耳朵紅,為何她的臉卻燙得這樣厲害?這是第幾次與他有肌膚之親了?假如,這算得上肌膚之親。

  反正,他肌膚如玉,彼佛比她還細橄,摸著手感甚好,她就巴望著能多摸幾回,嘻嘻嘻——

  「你在高興什麼?」他警覺地問道。

  「啊?」董慕妍連忙裝傻,「高興?嚇……都嚇死了,今晚一想到郡主失蹤的事,哪裡敢高興?」

  他依舊莞爾,沒截穿她的謊言。

  「對了,還有一件襖吧?」他又問。

  「什麼?」她一怔。

  「你剛才說的,怎麼就忘了?你說得空了,為我也做一件鵝絨襖。」他道。

  「哦,那個啊……」虧了他記得,她道:「得空一定做。」

  「我等著。你若忘了,我就催。」

  怎麼跟個要糖的孩子似的?得了個耳罩,又想要襖,貪得無厭。

  不過,她喜歡他這般纏著她的模樣,彷佛她的東西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其實那些又不值什麼錢,但他鄭重的眼神卻顯得尤其珍貴。

  他越在乎她的東西,就像是他越在乎她這個人,這種感覺真好。

  能讓她在寒夜裡暫時忘卻煩憂與恐懼,沉溺在這微暖的情緒裡。

  這一夜,她睡得不安穩,又作了迷迷離離的夢,醒來覺得一身累,全然不記得都夢到了些什麼,只依稀感到有些恐怖。

  匆匆用過早膳,她便命蓮心備了馬車往彩均坊而去。

  秦掌繡也料到她會來,早早等候在廳裡。

  「公子昨夜來過了?」董慕妍急切地問道。

  「來過了,取了一件鵝絨襖,又四處看了看便離開了。」秦掌繡道:「公子叫我轉告大小姐,不必擔憂。」

  「四處看了看?」董慕妍凝眸,「他都查看了什麼?」

  「就是庫房、柴房之類的地方,公子掌著燈去瞧了瞧,也不知在找什麼。」秦掌繡道:「我問了公子,他也不說,只叫我放心。」

  奇怪了,澹台浚執意深夜到彩均坊來,究竟為了什麼?他……發現了什麼線索嗎?

  他這個人表面微笑謙謙,滿腹心思,實在讓她琢磨不透。

  「大小姐,我煮了奶茶,可要喝上一杯?」秦掌繡關心道:「我瞧著,大小姐氣色不太好。」

  「沒事,歇一歇就好,昨夜睡得遲了。」董慕妍佯裝鎮定。

  與秦掌繡在廳堂裡坐,熱騰騰、香甜甜的奶茶飲了一口,嚼著其中的珍珠丸子,心情確實平復了些許。蓮心與秦掌繡皆是心腹,她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有話盡管傾吐。

  「聽聞永泠郡主也失蹤了?」秦掌繡道:「這也奇懌了,哪裡來的賊人,竟如此猖狂!在這京中住了這許多年,這樣的事聞所未。」

  「蓮心,我且問你,」董慕妍忽然憶起一事,「最初關於賊人的傳言,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怎麼就說是賊人所為?」

  「不知道啊,大家都這麼說,自然就這樣傳了,」蓮心亦迷惑,「說來是挺奇怪……」

  「對啊,怎麼就是賊人所為呢?」董慕妍追問道:「怎麼被擄了去,就是被玷污了清白呢?」

  「小姐是說,」蓮心和秦掌繡恍然大悟,「有人故意放出這消息,實則是想毀了國公千金與郡主的名聲?」

  「而這消息放得出這樣快,幾乎是國公千金一被擄走就放出來了,可見擄人者與放風聲者,是同一伙人。」董慕妍推論道。

  「如此極有可能是熟人所為,」秦掌繡贊同道:「針對國公府的?」

  「可永泠郡主怎麼也被擄走了?」蓮心疑問道:「她與國公府並沒什麼關系吧?」

  「第一樁擄人案,或許是針對國公府所為,」董慕妍思忖道:「這第二樁倒著實讓人琢磨不透,只怕……」

  「只怕什麼?」秦掌繡與蓮心急問道。

  只怕她的念頭若說出來會駭煞人……算了,還是暫且按下不提。

  曾經,她看過一本名為《模仿犯》的小說,此刻給了她諸多啟發。若真類似小說裡寫的,這第二樁案子只是模仿第一樁,但凶手另有其人,那這其中暗藏的心思,著實令她毛骨悚然。

  「如今,我只是在想,」董慕妍道:「若永泠郡主真像趙國公千金那般回來了,我該如何打算……」

  此言一出,蓮心與秦掌繡沉默半胞,可見她說的與眾人擔心的皆是一樣。

  「永泠郡主若名聲受損,澹台公子勢必要娶了她。」秦掌繡道:「否則公子自己的名聲就不保了,會徒招世人議論,詆毀他不夠君子。」

  「君子難當……」董慕妍苦澀地笑,「這賊人也真是來得巧,不早不晩,偏在議婚的時候來。公子本可以拒絕這門婚事,如此一來,倒不好開口了。」

  「小姐打算如何?」蓮心凝眸道。

  「我……」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妥協了。

  答應與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從前她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咽不了的一件事,如今只能像魚刺一般,任它生生扎進她心裡,然而別無他法。

  「現下郡主還沒找著,等找著了再說吧。」董慕妍緩緩嘆道

  她希望事情能有轉機,然而這世上哪裡能來這麼多奇跡?她的靈魂闖入這陌生的空間,能遇到澹台浚,得他庇護與愛惜,已是上天賜給她最大的好運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大小姐,澹台公子來了。」二門外,忽然有繡娘來報。

  他下早朝了?此刻匆匆前來,是否因為永泠郡主失蹤案有了進展?

  秦掌繡與蓮心很知趣地相互而視,默默退出去。

  澹台浚沒有穿朝服,而是另著了一身裘衣,可見他已回過一趟家。

  「怎麼了?」董慕妍擔憂望他道:「今日有何消息?」

  「並沒有。」澹台浚答道。

  「可是昨夜疏漏了什麼?」董慕妍猜測道:「所以今日又重來繡坊查看?」

  「確實漏了一件事,要對你囑咐。」澹台浚微微一笑,「早上一直記掛著。」

  「什麼事?」她心頭一緊。

  「若是永泠郡主尋著了,宮裡傳你去,又提要將她許我為妻之事,你會如何回答?」他忽然道。

  人都還沒找著呢,怎麼都問她這個問題?

  「這一次……只怕……」董慕妍抿嘴,「只能同意了。」

  「為何?怕朝堂上下罵我?」澹台浚的眼眸閃爍,如一片深潭中的微光。

  「她若被玷污了清白,你便不肯娶她了,朝堂上會指責你的人品,」董慕妍道:「於平常百姓,這婚事作罷也理所當然,但於你卻不可以。」

  「聽來我實在可憐,平白就要塞個妻子給我,不娶還不行?」澹台浚自嘲道。

  「身為淑妃娘娘的外甥,聖上寄重望的朝中新貴,你必須人品高潔,處處有舍己為人的君子行事,才符合眾人的期望,不會被小人詬病。」董慕妍嘆道。

  這刻她有些心疼他的不易,所以她肯舍棄一些執著,與他同進退,施予微不足道的援手。若真的愛他,為他著想,這點隱忍必須要有。

  「然而我並不願意答應,你也別替我答應。」澹台浚忽然道。

  「可是……」董慕妍怔,「這會影響你的仕途。」

  「若用此換得的仕途,也沒什麼稀罕,不要也罷。」他決絕地答。

  「但淑妃娘娘需要你的輔助。」董慕妍細聲道。

  「娘娘就算一時想不開,將來也終究會體諒我的,畢竟骨血親情勝過其他。」

  澹台浚這般回答,讓她心中驚喜,就像荒漠絕境中驟然看到一汪綠水,生機復得的感覺。

  「我一直以為……輔助娘娘是你心之所願。」董慕妍仍不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會化為夢幻泡影。

  「從前是的,」他意味深長地道:「可現在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也不打算繼續這般委屈自己的心意,一輩子後悔。」

  為何忽然覺得沒意思了?是什麼讓他改變了自小的志向?

  董慕妍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他的話語她聽得懂一半,卻難以琢磨另一半。她自詡聰明,這一刻,竟怔怔地像個傻子。

  「方才我下了早朝,回家取了一件東西。」他自袖中掏岀一支步搖,純金的底,鑲著玳瑁。他上前不容分說地將這步搖插在她的發上,「這本是一套的簪子,今天帶了一支來,」澹台浚道:「你先戴一戴,其余的等以後再給你。」

  「怎麼冷不防地就送了這個來?」董慕妍無比詫異。

  「你戴著真好看。」他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去鏡子前瞧一瞧。」

  「你回家就是特意取這個?」董慕妍猜不透他想什麼。

  「上次看你戴著鎏金的簪子,想到家裡有一套現成純金的,便拿來了。」他道。

  原來是覺得她可憐?也不對啊,若要同情體恤,何必在這節骨眼上?她懷疑地道:「你家裡怎麼儲著這套簪子?原是打算送給令堂的?」

  「我特意叫絛翠軒制的,好幾年了,想著送給未來的妻子。」

  「好幾年了?」那時他還是個少年,就這般籌謀著娶妻了?

  「我就想制一套玳瑁的簪子,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書上,說……」

  電光石火之間,董慕妍恍然大悟。對了,那本書……他藏在太後宮中,少時消遣的讀物,裡面那則他最喜歡的故事。

  他自小就愛慕的狐仙,頭上便戴著這樣的步搖,金底鑲玳瑁。

  她的頭低下去,笑意像綻放的花,悄悄洋溢,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軟綿綿的喜悅裡。

  「那本書你也看過的,」他還以為她不懂得,提醒道:「改天你再翻一翻,就明白了。」

  書中的狐仙幫助了少年,解開了他人生的難題,一直守護著他,直到他娶妻生子。然而,她卻要留下來做他的妻子。

  彷佛,她比狐仙還幸福,雖然她比不得書中描寫的那般仙靈。

  這一刻,所有的苦楚與疑慮都煙消雲散,有了這一刻,她這半生都滿足了。

  她曾經想過,假如真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她該如何自處?比如他在另一個妻子那裡留宿,她會如何?

  也許裝聾作啞,把心一橫,一切就過去了,就當他翻了一本春宮圖……

  然而,她畢竟不能自欺欺人,經年累月下去或許會患上抑郁症,她的眼裡素來揉不得沙子。能與他相守,又沒有別人來分享他,這才是令人舒心的完美人生。

  太自私了嗎?可人心本就自私。

  他是不是愛上她了?呵呵,要讓一個古代保守的君子說愛她,恐怕比穿越時空還難,能夠表達這一點點隱晦的喜歡,已經不易了。

  董慕妍忽然頑皮心起,輕悄悄地繞到他身畔,踮起腳來,對准他頰邊就是一吻。

  他完全沒有防備,連她自己都未經思量,只是一時衝動所為。若她猶豫半分,便借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如此。

  他顯然嚇了一跳,退後兩步,瞪著她。

  董慕妍這才感到害羞,臉兒倏忽紅了,垂下眼眸,不敢與他對視。

  無論如何,她總算親到了他,跟她想像中的一樣,他肌膚觸感很好。

  「這是何為?」澹台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她。

  虧他問得出口……親親啊,懂不懂?

  「難道……從前都沒有別的女子這樣對待過你?」董慕妍覺得自己的回答也是傻乎乎的。

  「沒有。」他眼中似乎含著笑,故意逗她似的。

  「難道,你以前就沒個通房丫頭,沒去過勾欄瓦舍?」哼哼,就裝蒜吧!

  「她們也不會像你這樣親來親去的。」他答得倒是坦然。

  所以,他有過通房丫頭,也去過勾欄瓦舍?

  董慕妍心裡酸溜溜的,吃著陳年的醋,雖然她不斷提醒自己大可不必計較。

  「那我就占個先機好了。」她呶呶嘴道。

  與其將來讓別的女人把他的初吻奪走,不如她先下手為強。

  「我又不會娶別人,你著什麼急?」他終於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一定,就算沒有永泠郡主,你將來納個妾什麼的也未必可知。」她還沒嫁給他呢,世事難料。

  「那好——」他冷不防一把攬住她的腰,逼著她與他四目相對,「就不讓別的女人有機會。」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這一回,輪到她聽不懂了。

  然而,這一回依舊來不及思索,他的吻便覆蓋下來,堵住了她的唇。

  就像霎時掉進了一團綿軟的雲朵,周身的氣力都頃刻消融,她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在他寬大的懷抱裡。

  她還想說什麼,可哪裡還能說得出來?算了,就這樣吧……

  這樣輕盈美好的瞬間如同蝴蝶落在花間,吮著清甜的蜜,她得好好享受享受。

TOP

  第十四章 彩均坊遭人栽贓

  跟趙國公千金失蹤案一樣,兩天以後的清晨,永泠郡主被人扔在北平王府門口,雙手受縛,全身凍得發僵。

  她遭賊人玷污清白的流言,在京城迅速傳開。

  五日之後,太後召董慕妍與澹台浚同入宮,不出所料,便是商議之前那樁懸而未決的婚事。然而這一次,昊帝居然也在,裴嫻妃亦在側。

  董慕妍還是第一次面見昊帝,心裡有些緊張,她原以為昊帝是個糟老頭子,誰料卻正值壯年,豐神俊朗,只端坐著便盡顯天家英武之氣。

  「參見陛下。」董慕妍隨澹台浚跪下,行了大禮。

  「這便是母後親封的樂陽縣主?」昊帝對董慕妍微笑道。

  「回陛下,正是臣女。」慕慕妍連忙答道。

  「果然生得好模樣,聽聞還十分能干?」昊帝道:「難怪母後與淑妃天天在朕面前誇你,浚兒也對你一往情深。」

  「陛下謬贊,」董慕妍又行禮道:「都是太後與淑妃娘娘寬容。」

  「起來吧,賜座。」昊帝抬手道:「方才沏了新進貢的茶,你們小倆口仔細品一品。」

  董慕妍與澹台浚對視一眼,依命坐下。

  「近日京中不太平,北平王府的事想必你們都聽聞了。」昊帝道:「浚兒,你可要照顧好你未來的娘子啊。」

  「郡主現下如何了?」澹台浚略顯關切地問,「臣本想前去探望,卻也不知是否妥當。」

  「她休養了兩日,今天已經入宮,在後面偏殿歇著。」昊帝道。

  ……

  *本書內容略有刪減,請諒解*

  「本宮亦替永泠驗過了,她仍是清白之身,把人擄了去卻什麼也沒做,只關了幾天便放出來,還鬧得滿城風雨,作案凶手究竟何意?」

  「想來,便是要故意毀了永泠的名聲。」昊帝在一旁道。

  「毀了一個未出閣女子的清白名聲,為了什麼?」裴嫻妃道:「多半,為了不讓她得到美好的姻緣,而永泠最近議親之事眾所周知,若毀了這門親,誰最受益?」

  董慕妍凝眸,瞬間恍然大悟,這是在說她嗎?裴嫻妃在暗示她就是幕後凶手?

  簡直荒唐……她幾乎要笑出聲來,然而這話說得也沒錯,她確實最有動機。

  難道,這樁案子從開始就是一個陷阱?專為她設下的?

  不不不,她腦子有點亂,思緒也一時理不清。

  或許是永泠郡主自導自演,做了這場綁架的戲,若如此,她真佩服對方,為了嫁給澹台浚,不惜聲名,也算得真愛了。

  「聽聞永泠失蹤那天,穿著一件淑妃妹妹借給她的襖?」裴嫻妃話鋒一轉,對潘淑妃問道。

  「不錯……」潘淑妃一怔,不解地答道:「她的襖混了,本宮又正好做了新祆,便順手送了郡主一件。」

  「這襖聽聞是彩均坊所制?」裴嫻妃望著董慕妍。

  「是,正是臣女家中鋪子所制。」董慕妍也猜不透對方有什麼用意,只覺得似乎暗藏陷阱。

  「永泠那孩子歷劫回家之後,發現祆上染了一些顏色,想來便是在幽閉她的柴房裡沾染上的。」裴嫻妃道:「本宮已請尚服局辨認過了,那是制衣用的染料,所以她這段日子應該是被關在一間衣坊裡。」

  什麼?董慕妍心尖一緊。

  「姊姊,你這是何意?」潘淑妃慍道:「這是在暗指彩均坊嗎?」

  「本宮可沒這麼說,」裴嫻妃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既然如此,京中的衣坊都有嫌疑,須得一一看查才是。」

  「敢問娘娘,」澹台浚卻不疾不徐地開口,「郡主那件襖上沾到的染料可有特別之處?能否從色澤、氣味之中,辨認出是哪家衣坊的特有?」

  「這倒不能,」裴嫻妃道:「那染料雖算名貴,但京中一般衣坊都用得起,宮中尚服局用的也是類似。」

  「如此又如何判斷呢?」澹台浚反問道:「就算一間間衣坊去查,恐怕也查不出實證吧。」

  「永泠機靈,」裴嫻妃答道:「雖然她在柴房之中被縛了雙手,但她悄悄將手上的戒指褪下,藏在染缸之下,只要派人去京中衣坊徹底搜查,定能找到。」

  若要搜査彩均坊,董慕妍並不怕,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為何她總感覺裴嫻妃的眼眸裡有種詭譎的自信,彷佛隨時能置她於死地?

  該不會……董慕妍來不及細想,此刻,腦中已然空白。

  「那就請娘娘派人去査吧,」澹台浚竟答道:「微臣相信彩均坊的清白。」

  「如此,本宮就派御林軍親赴彩均坊查證,相信晌午之前便會有答案了。」裴嫻妃向昊帝道:「還請皇上下旨。」

  「淑妃,你怎麼看?」昊帝還算顧及潘淑妃的感受,大概體諒她正在孕中。

  「臣妾……」潘淑妃舉棋不定,只瞥了澹台浚一眼。

  「娘娘,微臣相信彩均坊,倘若能一次査清,洗脫嫌疑,彩均坊上下也定會欣然同意。」澹台浚答得坦然。

  董慕妍心跳怦然,但看他如此篤定,她也漸漸鎮靜。

  「慕妍,你說呢?」太後問道:「哀家聽了這半晌,嫻妃說的也很對,查清了,日後也省了你家裡的麻煩,你意下如何?」

  「臣女全聽憑聖意。」董慕妍答道。

  她目光與澹台浚相觸,他眸中平靜,如同雲闊天清的天空,一片澄澈。若他心慌,定無此神情,而她倒似受了他的心境影響,像有微風拂面,吹去了此刻的惶恐。

  原來,不必言語,他亦能給她安慰,這彷佛是人與人之間極佳的默契,一語不發,卻知彼此心思。

  也不知他曾經跟別的女人有過這種默契嗎?

  董慕妍的思緒忽然飄到另一個地方……

  御林軍到彩均坊搜索了半日,終究一無所獲,裴嫻妃沒了言語,當著昊帝和太後的面不敢再為難董慕妍,無奈放她與澹台浚出宮。

  車輪轆轆,一路徐駛,待到宮門漸遠,董慕妍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她總覺得這件事還是蹊蹺。

  「怎麼了?」澹台浚瞧著她的神色,似明白她所想。

  「裴嫻妃費了那麼大勁兒,在皇上和太後面前,一心想陷害我們彩均坊,」董慕妍蹙眉道:「總覺得她不會打這沒准備的仗。」

  「對,」澹台浚頷首,「事情沒那麼簡單,那位娘娘絕不會白折騰一番,況且她聽聞御林軍在彩均坊裡一無所獲之後,滿臉詫異的表情。」

  「她若希望我們彩均坊出事,至多有些失落,」董慕妍道:「不該是詫異的表情。」

  「唯有設下了什麼局,卻沒得到意料之中的結果,才會詫異。」澹台浚道。

  「你也覺,這是個局?」可設的什麼局呢?董慕妍百思不得其解。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去了趟彩均坊嗎?」澹台浚微微一笑。

  「當然記得。」

  「之後我又去了幾趟,細細查看了院落四周,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要查看什麼,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怕你被牽連,直到我在柴房裡找到了一樣東西……」

  「柴房?」董慕妍一驚。

  「彩均坊的柴房裡,擱著幾口閑置的染缸,」澹台浚緩緩道:「便是在那染缸底,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董慕妍險些叫起來,幸好她下意識掩住了自己的嘴。

  「柴房之中光線幽微,那枚戒指頗為閃爍,幸好,我看見了。」澹台浚依舊淺笑道:「大概是天意吧,上蒼也可憐咱們,幫助了咱們。」

  裴嫻妃說,永泠郡主在賊人幽禁她的地方,暗藏了一枚戒指……

  「這是栽贓!」董慕妍忿然道。

  「可這贓是誰栽的?彩均坊大概也不太平了。」澹台浚暗示地道。

  「你是說……」董慕妍一陣毛骨悚然,「彩均坊有內鬼?」

  「按永泠郡主的描述,那地方與彩均坊的柴房如此相似,也有染缸,看來他們對彩均坊上都了如指掌了。」

  而且,戒指是誰放在那染缸底的?那內鬼,會是誰?

  「繡坊上的繡娘多得很,保不定哪一個收了銀兩,干出這等事……」想來,裴嫻妃要安排一個內鬼,也是易如反掌。

  「裴家與北平王府素來交好,裴嫻妃幫永泠郡主岀了這麼個主意,一則陷害了我,二來也折損了淑妃娘娘,」董慕妍終於理清思維,恍然大悟,「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只怕趙國公千金的案子,也是裴家所為。」澹台浚道:「兩個案子手法如出一轍,受益者也是裴家。」

  董慕妍心底打了個寒顫,她本以為朝鬥、宮鬥不過如此,從前小說裡看得多了,可現下親身經歷一番,才知隔岸觀火與親浴烈火是天差地別,走錯一步路,便是致命殺機。

  「那枚戒指呢,現在在哪裡?」她擔心道:「可要處理了才好。」

  「我早把它扔進護城河了。」澹台浚安撫道:「放心。」

  有他在,他這般守著護著,她沒什麼不放心的,只不過,也不能全讓他去擔。

  「說來,永泠郡主也是痴情,」董慕妍嘆道:「為了嫁你,不惜名聲。」

  這下下之策,損人未必利己,如履懸崖峭壁,換了她,斷不會為了一個男子如此。

  「永泠從小就是如此,她想要的東西,會千方百計地得到,」澹台浚道:「比如她喜歡檐下的燕子,便拆了燕子窩;她喜歡尚服局哪一件衣服,即使不是給她做的,她也會在太後面前撒嬌,把衣服弄到手,雖然她表面和順,心裡最要強。」

  是嗎?難怪就算永泠郡主如此痴情,澹台浚也對她全不動心,大概嫌厭她的稟性吧?所謂知根知底,對愛情而言,有時候並非一件好事,看得太清,對方的缺陷一覽無遺,哪裡還愛得起來。

  董慕妍慶幸澹台浚對她不太了解,所以他願意娶她,距離產生朦朧美,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遠是個隱隱綽綽的剪影。

  不知為何,她心尖倏忽一緊,依靠到他胸前,並不想說什麼,只這般依纏著,像只邀寵的貓咪。

  「怎麼了?」澹台浚撫了撫她的發絲,「是不是覺得害怕?放心,我會提防的。」

  如何提防呢?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永泠郡主若與裴嫻妃再朕手另設一計,他們只怕防不勝防。

  人不可能次次都這麼走運……

  「給娘娘請安。」

  隔日,潘淑妃把董慕妍單獨召進了宮,並沒宣澹台浚一同前來。

  董慕妍知道,潘淑妃定有要緊的話想私底下對她講。

  「娘娘今日身體可好?」董慕妍發現潘淑妃臉色有些蒼白,「太醫來請過平安脈了嗎?」

  「本宮這胎已經坐穩,太醫說無大礙了,」淑妃道:「昨日估計受了些驚嚇,所以有些疲倦,你不必擔憂。」

  「昨日皆是因為臣女才讓娘娘受驚,」董慕妍長跪道:「還請娘娘保重龍胎,勿要再為臣女憂心了。」

  「本宮知道你是個貼心的孩子,」潘淑妃忽然嘆氣,「這樣吧,你離京到江左去一趟。」

  董慕妍不由一怔,險些沒有反應過來,「娘娘……娘娘要差臣女到江左去辦什麼事嗎?」

  「本宮希望你去那裡暫住一段時日,近日點中多事,怕牽連了你。」潘妃答道。

  「臣女不怕牽連。」她不能就這樣扔下澹台浚,獨自去保平安吧?

  「可本宮怕——」潘淑妃凝視著她,「昨日裴嫻妃就是衝著你來的,本宮什麼都看出來了。」

  「娘娘………」她就知道,瞞不了潘淑妃。

  「你跟浚兒的婚事,也暫且擱置吧。」潘淑妃又道。

  什麼?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潘淑妃要她離京並非是為了她的安危,而是怕連累了澹台浚。

  「你也別怪本宮狠心,」潘淑妃索性直言,「眼下裴嫻妃與永泠郡主大概已經聯手,裴家勢大,北平王也是朝中重臣,他們設計一次不成,還會有兩次三次,我們勢單力薄,如何抵抗?」

  這話問得她啞口無言,昨日,她也有同樣的擔憂……

  「你在京中,便是浚兒的軟肋,因此須得暫時離開他才好。」潘淑妃肅然道。

  「可彩均坊出了內鬼……」董慕妍心中無法決斷,「臣女要把此人找出來,以免後患。」

  「你離了京,一切就會消停,本宮的衣物此後也不再由彩均坊打理,就算有什麼內鬼,也無用了。」潘淑妃道。

  這是想好了,一心要打發她去江左嗎?

  董慕妍聽岀了潘淑妃言下之意,她和澹台浚的婚事,恐怕非暫時擱置,大概潘淑妃想退婚吧?

  沒了她,永泠郡主心中的仇怨也煙消雲散,屆時不會再與裴嫻妃聯手興風作浪,澹台浚也就一切太平。

  與其鬥來鬥去,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因果,如此再也不必害怕被算計,反而能拉攏北平王府,添得助益。

  「公子他也希望臣女去江左嗎?」她想知道潘淑妃是不是與澹台浚商議過了。

  「本宮希望你找個藉口,瞞過浚兒。」潘淑妃道:「你家在江左也有生意吧?就說臨時去幫忙,別讓浚兒起疑。」

  董慕妍霎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他不知曉,並沒有要與他姨母一同趕她走。

  不論如何,只要他對她存有溫柔,哪怕他最後妥協,娶了永泠郡主,她也無所怨念。

  「是,臣女明白了。」董慕妍垂直道。

  「本宮萬般無奈之下,才做此決定,」潘淑妃將她輕輕扶起,握著她的手道:「希望你能懂得本宮一片苦心,若要顧全大局,終須犧牲小我,自古都如此。」

  她哪裡不懂得?歷史她也讀過不少,她不過是茫茫時間長河裡的一顆沙,微不足道。能遇到澹台浚,在他心裡留下一片美好的剪影,她也知足了。

  董慕妍沉默著,殿裡燃著暖爐,本是無比暖和,但她卻覺得起了風,透進一絲寒意,在她身上彌漫開來。

TOP

  第十五章 誅心之言

  說是要到江左去?但她如何去呢?

  忽然這樣離開,澹台浚何等聰明,怎會猜不到其中緣故?

  再說了,如何對祖母交代?祖母把偌大的家業交給她,信任她,她不能甩手就走。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當初的孤魂,得到了董家的照拂,也就有了該承擔的責任。

  況且她是真心感激董老太太,不知不覺早已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真正的祖母。

  「怎麼了?」

  晚膳時,她特意到董老太太房裡,陪對方用飯。董老太太果然真心疼愛她,見到她只喝了小半碗湯,立刻擔心起來。

  「你今日入宮,淑妃娘娘對你說了什麼?」

  「娘娘……」董慕妍猶豫片刻,決定不再隱瞞,「她希望我到江左去。」

  從前遇到難題,有澹台浚護著她,但眼下她實在無人商量,忍不住對祖母說了實話。

  「娘娘不打算再堅持這門親事了?」董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原本與澹台家結親,是希望你能一世幸福,但現在看來,禍大於福,我也想著給你退婚算了。」

  董老太太雖是商賈之婦,但頗有氣節,因此行事說話往往叫人敬佩。

  董慕妍垂頭不語,眸中忍不住泛起淚花……

  「怎麼,你舍不得?」董老太太問道。

  怎麼可能舍得?她下了好大決心,經歷了這許多才與澹台浚在一起,可到頭來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就算能保平安,到底意難平。

  「祖母明白,」董老太太摸摸她的頭,慈藹地道:「其實世間萬事不過鏡花水月,南柯一夢,你不要太過執著。」

  她穿越到這個時空,何嘗不是覺得時刻都在作夢?從前的董曉婕在她的腦海中都已經模糊,如同前世了。此番若與澹台浚分離,或許很多年以後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又何必執著?不過傷心一會兒罷了。

  若活得長,這段傷心,便似長河中的一段湍流,終歸會過去,水靜天清。

  但她的眼淚忽然止不住,滴滴往下落,弄花了花容,卸去了平素從容的偽裝。

  「正好,江左有咱們董家的商鋪,你父親也在江左,」董老太太道:「你就暫且去住一陣子,幫你父親打理打理生意。」

  「聽說,江左的風光很美?」明明是一直向往的地方,如今她卻提不起半分興致。想到從前她總嚷著要逃到江左去,那時候,她天真得很。

  「江左的人也生得美,」董老太太嘆了一口氣,「這不,你父親在那邊新納了房妾。」

  董慕妍一怔,「什麼時候?」

  「就是前陣子,」董老太太道:「一直瞞著慶姨娘呢,怕她鬧。」

  難怪她與澹台浚訂婚這麼大的事,董必成也不曾從江左回來,她一直以為那邊生意太忙。

  「你這次去江左也勸勸你父親,別老躲著不回來,遲早慶姨娘會起疑,」董老太太無奈道:「終歸他該親自回來交代交代。」

  「是。」董慕妍頷首道。

  「所以說,男人的愛意,也不過是早春的天兒,說變就變,」董老太太道:「想當初你父親為了娶慶姨娘,跟你母親鬧得天翻地覆,如今又怎樣呢?海誓山盟轉頭空。」這話意味深長。

  董慕妍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祖母在勸她不必太過痴情,即使澹台浚現在待她深情款款,將來也未必如想像中那般恩愛。

  就算不娶永泠郡主,他來日難道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家大業大,又是單傳,為繁衍子嗣,妾肯定要納幾個。

  幸虧永泠郡主歹毒,不討他喜歡,但若將來,妾室溫柔美貌、心地善良、還特別能生孩子,她就再沒優勢戰勝情敵了。

  「你也別太絕望,」董老太太寬慰道:「你和澹台家的婚事也非就此無望了,倘若澹台浚能妥善處理好永泠郡主那邊的關系,等避過了這陣子,說不定一切又順遂了。你且去與他道個別,別把話說死了,只藉口江左有生意要幫襯,去去就回,他若眷戀你,定會去迎回你的。」

  感情一波三折,在所難免。她從來沒指望過與澹台浚一帆風順,可這考驗也太多了吧,會不會或許是實在沒有緣分?

  都說沒緣莫強求,從前她覺得這種說法好沒志氣,但此刻才發現,這真是明哲保身的唯一方法。

  月亮爬到了樹梢上,過了二更,府裡便靜悄悄的。

  蓮心提著一個籃子,偷偷出了北院,在花園的池子邊找了塊假山石當遮掩,然後蹲了下來。

  籃子裡裝著蠟燭紙錢等祭奠之物,她將東西一一取出,口中念道:「娘,今兒是十七,你走的那天也是十七,說好每個月的這天,孝敬你些香火,女兒沒有忘。一恍眼,春天就來了,小姐要帶我到江左去,也不知到了那邊,這香火你還吃不吃得著?娘,你就多吃些吧——」

  「誰?誰在那裡!」

  忽然,池畔傳來腳步聲,來者掌著燈籠,發現了蓮心,當即喝斥一聲。

  蓮心抬頭看到董慕麗的身影,嚇了一跳,雖想躲避卻已來不及,只能杵在原地。

  「蓮心?」來者正是董慕麗與她的貼身侍婢,「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蓮心咬著唇,不知如何應答。

  「二小姐,」董慕麗的侍婢道:「她好像在燒紙錢呢!」

  「紙錢?」董慕麗瞪著蓮心,「你好大的膽子,除了清明與中元二日,府裡一概不許燒紙,你不懂這規矩嗎?」

  「二小姐……」蓮心連忙道:「奴婢不過是在祭奠我娘,清明就快要到了,此次奴婢跟大小姐前去江左,暫時回不來,想提前給我娘燒點紙錢。」

  「你怎麼不在你們北院燒啊?」董慕麗盯著她,「在北院不就沒人發現了嗎?何必跑到這花園裡來?」

  「奴婢怕擾了大小姐……」蓮心低聲道:「畢竟這是晦氣的事。」

  「你倒忠心,怕你家小姐招了晦氣,卻不怕董家上下都晦氣?」董慕麗輕哼,「比如我今晚積了食,到花園裡散步,偏撞見了你,我豈不晦氣?這筆賬該怎麼算?」

  「二小姐……」蓮心跪倒在她面前,「奴婢犯了錯,既然被二小姐捅破,也不敢推卸,二小姐只管懲罰奴婢便是!」

  「罷了吧,你是大姊姊身邊的紅人,我若罰了你,她再記恨我,為了幾個紙錢不值得!」董慕麗撣一撣衣袖,「罷了吧。」

  「二小姐不追究?」蓮心愣住,不敢相信董慕麗如此好說話。

  「不過你可算欠了我一個情,」董慕麗淡淡一笑,「若日後我叫你償還,你可會感恩嗎?」

  「二小姐若有什麼吩咐,奴婢自當竭力,」蓮心道:「只要……不違逆大小姐的事,都可以。」

  「你跟你母親可真是忠心,」董慕麗道:「不過你母親也死得太冤枉了,說來,你竟不怪你家大小姐,我真替你們母女不值。」

  「我娘的死與大小姐又無關,為何要怪到大小姐頭上?」蓮心蹙眉,「二小姐這話說得好奇怪。」

  「你娘為何而死?不就是因為偷了例錢,被罰到柴房思過,意外犯病身亡的嗎?」董慕麗刻意道:「而她為何要偷銀錢,不就是為了你們大小姐嗎?」

  「如此說來,若非慶姨娘克扣了我們北院的東西,我娘也不必去偷竊,」蓮心忿忿道:「如此,奴婢該恨上慶姨娘嗎?」

  「蓮心,你真的恨錯人了,」董慕麗卻道:「你也不想想,祖母這般疼愛大姊姊,為何當初會看著她缺衣少食卻不過問?」

  這話可問住了蓮心。「老太太……她當初哪裡知道大小姐的境況?慶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自己都站不住腳了?」蓮心結結巴巴道。

  「是,我娘有私心,苛待了大姊姊,」董慕麗嘆一口氣,「但祖母也沒糊塗啊,她才是董家真正掌事的,哪裡沒有她的耳目?金嬤嬤在你們北院出入多少回了,大姊姊的境況豈有不報的?」

  「可是,」蓮心一臉困惑,「老太太知道我們大小姐過得不好,卻不聞不問?這……為什麼啊?」

  「梅花香自苦寒來,祖母最喜歡這句詩,特意寫了裱了起來,掛在堂屋裡,她這是要磨練大姊姊的心性呢,」董慕麗見她動搖,繼續挑撥,「你瞧,事後她不都把彩均坊交給大姊姊了嗎?此次還聽聞還要派大姊姊到江左去幫襯父親,你還不懂嗎?」

  「磨練……心性?」蓮心氣得顫抖,「我娘……我娘……」

  「所以說,你娘白死了,死得冤!人家祖孫兩人在玩小游戲呢,虧了你娘一片忠心,不過當了冤死鬼!」

  蓮心淚花四溢,霎時全身都僵了。

  「看看,你今天算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了。」董慕麗上前掏出手帕遞給她,「來日我若請你幫個小忙,蓮心姑娘,你不會不肯吧?」

  蓮心失了言語,只捧著手帕,把一張小臉埋在其中,痛泣起來。

  董慕麗一臉洋洋自得的表情,側頭對慶姨娘道:「娘,我今天輕輕松松就收服了蓮心,您拿什麼獎賞我?」

  「還是這麼孩子氣!」慶姨娘睨她一眼,「才走了一步好棋,尾巴就翹上天了?你忘了為娘再三叮囑的,要沉著、沉著!」

  「知道啦,」董慕麗道:「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就暫且讓我樂一樂,這蓮心所謂的忠心也不過如此嘛,三言兩語就能讓她背主叛變,樂死我了!」

  「畢竟她母親死得冤,」慶姨娘嘆了氣,「她從小與她母親相依為命,她又向來孝順。」

  「她真會幫咱們?」董慕麗還有些疑慮,「若她回去轉念一想又反悔了,那可怎麼辦?」

  「反正咱們叫她做的事,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慶姨娘道:「她若反悔,咱們的計劃也照舊,還會有別的法子的。」

  「可我真想知道董慕妍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讓澹台公子圍著她團團轉,」董慕麗嘟唇道:「蓮心說,她學了狐仙的妖術!」

  「蓮心誇張了吧,這世上哪有什麼妖啊仙啊的,」慶姨娘只是不信,「不過她若真有什麼秘笈,你看看也好,你這孩子心太實,該去學學。」

  董慕麗托著腮幫子,逐一思索,最近自己不過依母親的吩咐行事,但好多緣故她都沒想明白。

  「娘,你說,蓮心她娘死了,她該恨祖母才對,冤有頭,債有主,怎麼會答應幫我們算計董慕妍?」

  「誰不知道董慕妍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她若出了什麼事,老太太頭一個心疼死。」慶姨娘道:「再說,蓮心母親的死,董慕妍脫得了干系嗎?若非為了給她買銀霜炭過冬,嬌寵著她這位大小姐,至於鬧出那件事?」

  「這麼說,蓮心其實一直也隱隱記恨著董慕妍?」董慕麗問道。

  「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慶姨娘道:「人心便是如此,即使表面上看著沒什麼,深處角落裡卻不知藏著什麼,瞧,這一試,不就讓咱們給試出來了。」

  「娘,您真是神機妙算。」董慕麗笑道。

  「我是不相信主僕之間沒一點嫌隙,不論如何,試試總沒錯。」慶姨娘篤定道。

  「娘,我要是有您的一半聰明就好了,」董慕麗忽然感慨,「女兒就是太笨,活不出個樣子來。」

  「你啊,過兩天去見澹台公子的時候鎮定一些,就謝天謝地了。」慶姨娘敲敲她的腦。

  「娘,女兒忽然有些害怕……」董慕麗身子縮了一縮。

  「怕什麼?你舅舅的當鋪你早去過了,該說什麼,娘也早教你背熟了,你只要穩住,別出錯就好。」

  一出大戲即將上演,董慕麗心裡一陣打鼓,娘說得沒錯,都到了這個時候,她再懦弱,也要硬著頭皮上場了。

  那一套玳瑁簪年月久了,金托底子沒當初亮,澹台浚想著趁成親之前打磨翻新一番,於是帶著東西來到絛翠軒。

  絛翠軒的掌櫃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笑道:「想不到當年來訂這套簪子的,便是澹台公子,記得這還是小的親自督造的。」

  「掌櫃記性真好。」澹台浚亦含笑。

  「因為這套簪子特別,別人都用的珠玉或者寶石鑲嵌,唯獨這套用了玳瑁,記得那時候玳瑁還不太時興,好多人都不認得。」掌櫃道。

  「什麼稀罕的東西,也讓我瞧瞧!」說話之間,身後忽然一女子揚聲道。

  澹台浚微怔,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回眸就看到董慕麗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喲,董二小姐!」掌櫃連忙迎上前去,哈腰道:「董二小姐,許久不見了,今兒什麼好日子?」

  「聽聞澹台公子在此,我特意過來的,還好趕上了。」董慕麗答道。

  「董二小姐是特意來找在下的?」澹台浚蹙眉問道:「不知有何事?」

  「既然兩位有事要聊,小的便先到後面忙一會兒,」掌櫃道:「小二,給兩位貴客奉茶!」

  「掌櫃你先別忙,我有話想問問你。」董慕麗忽然道。

  「董二小姐可是想訂什麼首飾?」掌櫃道。

  「我許久沒到絛翠軒來,只因上次我娘在這裡受了些冤枉。」董慕麗瞧了澹台浚一眼,「今日,我便要代她來解釋清楚。」

  「解釋?」澹台浚自然記得她指的是關於他母親那塊玉佩的事。

  「呃,」掌櫃清咳了兩聲,「上次的事恐怕有什麼誤會,董二小姐與澹台公子若能當面解釋清楚,便再好不過了。」

  「掌櫃,你是個人證,」董慕麗道:「我到我舅舅當鋪裡,仔仔細細査了帳目明細,並沒有那塊玉佩的記錄。」

  「東西既然是偷的,沒有記錄也不奇怪。」澹台浚淡淡道。

  「公子此言差矣,就算是偷來的東西,沒有當票的記錄,可出貨的時候呢?」董慕麗道:「我們賣給掌櫃東西,究竟賣了多少都會記冊的,否則若吃了虧,我那貪財的舅舅豈會罷休?」

  這話倒是讓澹台浚一怔,「在下不懂商家買賣,那玉佩就是在這絛翠軒發現的,在下只認看到的。」

  「公子就沒懷疑過,那玉佩是我大姊姊暗中放在這裡,故意栽贓我娘的?」董慕麗正色道。

  「董二小姐請慎言!」澹台浚打斷她,「無端的猜測,不足為憑。」

  「我娘再貪財,心裡也會有數,那玉佩是你們的訂親信物,她豈敢隨便拿去?」董慕麗辯駁。

  的確,那玉佩的質地非上乘,慶姨娘若要斂財,也未必看得上。

  「慶姨娘大概沒認出那是我與慕妍的訂親之物。」澹台浚發現自己語意有些遲疑。

  「兩位有話慢慢說,小的還有些事得去處理……」掌櫃看到情形不妙,立刻找藉口溜走。

  澹台浚沒有留他,有些事確實不便讓外人聽去太多。

  「如今細究這些,想來公子也不會再相信了,」董慕麗苦笑道:「公子與姊姊已經兩情相悅,她說什麼你自然便信什麼。」

  澹台浚沉默著,當日之事的確太過巧合,現在憶起也頗感蹊蹺,然而他還是想相信董慕妍。

  四周很安靜,今日絛翠軒客人極少,麻雀落在店鋪前,悠閑信步,斜陽偶爾投進幾縷光線,或明或暗,澄黃迷離。

  澹台浚倏地覺得這瞬間像一個夢,一顆心漸漸變得冰涼,彷佛雪粒子滲進胸膛。

  「倘若我說,姊姊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公子,她嫁給你只是為了董家的榮耀,為了她自己的地位呢?」董慕麗突然道。

  「董二小姐!」澹台浚退開一步,冷冷道:「切勿信口開河。」

  「我有證據。」董慕麗道。

  「兩情相悅之事,只有彼此才能體會,旁人哪裡能明白?」澹台浚淡笑道:「哪裡會有什麼證據?」

  董慕麗輕哼一聲,從袖中掏岀冊子遞了過去,「這是我姊姊親手所書的手札,公子不想看看嗎?」

  「王劄?」澹台浚狐疑地看了一眼,並未去接。

  「這上邊記錄了姊姊這半年來的心事,她如何接近公子你,如何改變公子對她的印像,如何一步步擄獲公子的心,她都記下來了。」董慕麗道。

  「胡說……」澹台浚顫聲道。

  「公子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姊姊的字跡,公子應該認得吧?」董慕麗道。

  她若真有害他之心,會把歹毒心事記錄在冊?她有那麼笨嗎?不怕被人發現?澹台浚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愚蠢的事。

  「公子,你看看吧。」董慕麗的聲音如同魔魅,在他耳邊不斷催促。

  他不想看,不願看,可終究還是有些動搖,他想證明這一切並非董慕麗所說。

  假如,這手札是假的,他能辨認出來嗎?這彷佛上蒼給予他的考驗,彷佛流星殞石,不偏不倚地落在關鍵的坎上。

  「娘娘早起還好端端的,午膳之後忽然覺得小腹不適,額間也冒汗,」管事宮女一臉惶恐,「傍晚的時候,竟落了幾滴紅……」

  「請了太醫沒有?」澹台浚匆匆步入潘淑妃的寢宮,只見四下宮婢皆是面若死灰。

  「太醫已經來過了,娘娘沒讓聲張,奴婢們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管事宮女道:「公子還是親自問娘娘吧。」

  宮女打起簾子,澹台浚看到潘淑妃躺在榻上,雙頰蒼白,氣若游絲,這模樣任誰見了都會擔憂。

  「娘娘!」澹台浚上前,輕聲喚道。

  「你來了,」潘淑妃睜開眼睛,虛弱笑道:「用了晚膳沒有?你來得正巧,陪本宮用一碗粥吧。」

  管事宮女連忙帶著宮婢去安排晚膳,將紗簾放下。

  「這是怎麼了?不都說胎已經坐穩了嗎?」澹台浚連忙道。

  「胎像恐怕有些不妥……」潘淑妃緩緩道:「太醫說,似沾染了什麼活血之物,導致落紅。」

  「活血之物?」澹台浚一驚,「可是吃到了什麼?」

  「膳食一向小心,查不出問題,」潘淑妃道:「就怕在日常用物上被誰做了手腳。」

  「日常用物?」澹台浚心尖緊繃,「衣物?」

  「你放心,本宮已經停了彩均坊的衣物,如今穿著全由尚服局打理。」潘妃道:「若有什麼事,也怪不到彩均坊頭上。」

  「是,只怕彩均坊中有居心叵測之人,不得不防。」澹台浚頷首道。

  潘淑妃瞧著他,意味深長地道:「本宮不再用彩均坊的東西,也連累不了慕妍。」

  「娘娘……」澹台浚被對方猜中了心思,驟然一怔,垂眸答道:「外甥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在擔心龍胎的安穩。」

  「你也別掩飾,你是本宮看看長大的,你心裡想的,恐怕本宮比你自己更清楚。」潘淑妃莞爾道。

  「這……」澹台浚難得認,「事外甥有私心。」

  「你長這麼大,難得這般喜歡一個女子,將來成親之後定是琴瑟和鳴,本宮也替你欣慰。」潘淑妃道。

  成親?澹台浚有些心神不寧,懷中揣著的那本手札,就像揣著沉甸甸的心事。

  倘若,董慕麗說的是真的,他心愛的人並非真心對他,他該如何自處?

  就這般佯裝無事地娶了她?就算他願意……她肯演這一輩子的戲嗎?

  「怎麼了?」潘淑妃瞧著他。

  「娘娘……」澹台浚遲疑道:「有個問題我一直不解,當初,我家為何會與董家定娃娃親?」

  按說,董家是商賈之家,與澹台家這樣的士族大戶怎麼也扯不到一塊兒去。

  「當初你父親在江左任職,遇到一樁難事,幸得董家相助,為了報恩,便結了這兒女親。」潘淑妃道:「雖說董家是商賈,可好歹有財勢,朝中多少重臣看似風光,一談到錢便沒了底。本宮當初也覺得,與董家結親對你的將來也有好處。」

  說到底,終歸為了利益。他當初還以為父母為人清高,不受門第束縛,原來……也不過如此。

  「如今想來,也頗對不起董家,」潘淑妃嘆道:「若不與我們結親,董家也不會攪入這朝堂之事,董大小姐也可快快活活的——」

  澹台浚眸色一冷,彷佛心頭被什麼狠狠擊了一下。

  不錯,沒了他,她本可以快快活活的,嫁給一不會給她帶來凶險的人,此生平安順遂。

  一個男人若不能保心愛之人周全,又何必娶妻?澹台浚從小到大,從未有過此刻的惆悵……

TOP

  第十六章 禍事一樁樁

  一直說要去看永安寺的紅梅,如今桃花都開了,終究錯過了賞梅之期。

  董慕妍替董大夫人掃了墓,沿著山路緩緩拾階而下,春日時而落下細雨,淅瀝灑在曠野裡,蒿草微濕,沾染了她藕色的繡鞋。

  「小姐……」蓮心在一旁撐著傘,「怎麼不約澹台公子一同前來?」

  是呀,約了他好幾次,但她自己卻失了約。

  這幾天,她一直躲著他,真不知該如何與他道別,是就這樣悄悄地離開到江左去,不給他任何交代?這樣可以嗎?

  她實在是個膽小鬼。

  「小姐。」蓮心忽然佇足,詫異地望著前方。

  董慕妍抬起頭來,就見澹台浚就站在田埂邊,一襲青衫映著濕雨,如水墨入畫。

  他怎麼在這兒,是專在此等她?董慕妍心尖一顫,霎時不知所措。

  「小姐,奴婢到車上等您。」蓮心十分知趣,將傘留給她,飛快地去了。

  董慕妍怔怔地將傘握在手中,便這般望著澹台浚,沒留意春雨濡濕了她半個肩頭。

  「聽說你要到江左去?」澹台浚終於問道。

  他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山野裡如一絲清風,清晰地鑽入她的耳際。

  「娘娘對你講的?」董慕妍努力鎮定地道:「江左有一些生意需要我去打理。」

  「說好一同來給你母親掃墓,怎麼獨自來了?」他像是逼問道:「這般舍下我,你也舍得?」

  他……在埋怨她?語氣這般幽怨,又引得她心裡隱隱作痛。

  「不過掃墓罷了,什麼時候來都不是大事,等我從江左回來……」董慕妍支吾道。

  「什麼時候回來?」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這倒問住了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看來短期之內你不打算回來了?」他凝眸緊盯著她,「也不打算……跟我成親了?」

  「啊?」他……怎麼什麼都猜到了?她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你從沒真心想嫁給我吧?」他忽然冷冷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在賭氣嗎?她待他的情意,難道他會不懂?

  「最近京中風波不斷,我想著去江左暫避一陣子也好,」董慕妍索性坦言,「娘娘正待產,北平王府糾纏著你,我覺得,不該再給你和娘娘添麻煩。」

  潘淑妃大概是打算放棄她這門親事了,本來她可以隱瞞實情一走了之,卻又不願意讓他誤會。

  有些話就算她沒說出口,他也該明白才對,但今天為何他的心不再與她相通?

  「說得很動聽,」他倏地冷笑,「就像你真的委屈求全似的。」

  難道她不是委曲求全?為了他,平白無故攪進了這朝堂陰謀,幾次被永泠郡主陷害,幾次隱忍,如又被迫遠走他鄉,難道不是為了他?

  他只要稍微想想,依他的聰明心性,便能猜到其中因由,為何此刻卻這般准嘲熱諷的語氣?

  董慕妍心中一酸,眼淚幾乎要被逼了出來。

  「死囚舞步。」他突然道。

  「什麼?」她一怔。

  澹台浚依舊苦笑,從袖中掏出冊子,緩緩翻開,「死囚舞步,不記得了?」

  啊,他是從哪裡得了這本冊子?這是她的手札。

  她都快忘了這份手札,當初讀了那本狐仙的書,一心要學習上面的招式,便零零碎碎記下了些「陰謀」。

  「第一步,好奇陷阱。」澹台浚念道:「假如初時對方對你不滿意,那並非壞事,反而有了個契機扭轉他對你的原有印像,引起他的好奇。」

  董慕妍沉默,無可辯駁。不錯,當初她的確使用了些書上的招式,那時她身陷絕境一籌莫展,不得不讓自己變得狡詐……

  「記得我最初要退婚時,覺得你刁蠻任性,不堪匹配,」澹台浚低沉道:「從什麼時候改變了印像?好像就是從那塊玉佩開始——」

  他是指,她為了陷害慶姨娘暗中塞在絛翠軒的那塊玉佩?

  原來,人不能行錯一步,每次種下惡因都會產生惡果,在某天突如其來的報應,會打得人措手不及。

  「從那以後,我就覺得你可憐,處處對你心軟。」澹台浚道:「我一生自詡聰明,原來傻得可憐,別人隨便施個小伎倆便上了當。」

  然而,慶姨娘母女欺負她確是事實,她不過施了個手段,讓他憐憫她的處境而已。但現在再來解釋想已來不及,她後悔當初為何不光明落地行事,以至於明明有理,卻百口莫辯。

  「第二步,著迷陷阱,」澹台浚繼續念道:「我憐憫你在董家的處境,從此以後,處處對你留意,逐漸發現你聰慧沉靜,掌管彩均坊亦十分能干,與從前的你天壤之別,越好奇,越想了解你,從此多了接觸,漸漸對你著迷……」

  這算陷阱嗎?其實天底下每對男女的戀愛大抵都是如此吧?

  因為好奇,所以想更加了解,越是接觸,越是著迷……她發現,所謂的戀愛心理學,不過應和了戀愛的心情變化罷了。

  但她該怎樣讓他明白?他現在正處在氣頭上,不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吧?

  「第三步,虐待陷阱。」澹台浚凝視著她,語氣帶了怒火,「與我定了婚,海誓山盟,如今卻要一走了之,反覆無常,撲朔迷離,有了這步,我便會對你愛恨交織,刻骨難忘。越是不舍,越是痛徹心肺,從此便任由你擺布,變成你的死囚——」

  她此刻離開情非得已,並非刻意耍心計,然而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待她,如此刻骨銘心。

  她該感謝這無意中的安排嗎?雖然讓他誤解了她,卻也讓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這瞬間,也不知胸中什麼感覺,乍喜乍悲,迷離似夢,昏昏沉沉……

  「你有真心想嫁給我,真心待過我嗎?」澹台浚逼近一步,「或者只是想讓我變成你的死囚,利用澹台家,讓你在董家地位穩固,現在覺得澹台家給你惹了麻煩,便想一走了之,對嗎?」

  他真的這麼想?在他眼裡,她就是這般無情無義、冷血重利的女子?

  可她已經無力挽回這一切,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還給你。」

  他將冊子遞過來,但她只覺得全身僵硬,連手都抬不起來。

  他十指一松,冊子掉到地上,沾了泥濘,淋了冷雨,字跡很快模糊一片。

  董慕妍覺得,這就像是給他們的故事劃上句點,像電影結束的螢幕,畫面淡出,一切結束。

  山下是一片田地,菜葉綠油油,菜籽開了黃燦燦的小花,遠處是春江水暖,農舍青煙,這樣好的景色卻暖不了她的心,看什麼都仍似白雪皚皚。

  「蓮心,你為什麼要出賣我?」用了晚膳,蓮心送上熱水與毛巾,董慕妍等著小婢們都退下,才緩緩問道。

  「小姐,」蓮心頓時面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那本手札除了你,沒人知道放在哪裡,也沒人知道那上邊寫了些什麼。」董慕妍凝視著她,「為什麼?我們一直相依為命,你比我的親姊妹還親,為何要這樣做?」

  「奴婢……」蓮心一陣倉皇,囁嚅道:「奴婢那日在花園裡給娘親燒紙錢,遇到了二小姐,奴婢怕她責罰,便答應幫她個忙。」

  「二妹妹?」這麼說,那本手札是董慕麗給澹台浚的?

  她還當慶姨娘母女最近老實許多,原來仍在背後算計,絞盡腦汁挑撥她和澹台浚的關系。

  「二小姐說,她如今只想給自己尋一門好親事,別無所求。她一直奇怪為何從前澹台公子執意要退婚,如今卻對小姐如此痴情,竟有何秘訣?」蓮心道:「奴婢便尋出了那本手札,教她只要照著上面的方法,來日必可尋到一位如意郎君。」

  呵,蓮心終究太單純,這般輕易便上了董慕麗的當。

  「奴婢真的沒有害小姐的心思,那狐仙的真跡,奴婢也沒有透露。」蓮心道:「小姐已經很久沒寫手札,奴婢想著,就算交給二小姐,她也未必能學得透徹,能威脅到小姐……」

  「蓮心,你沒對我說實話,」董慕妍臆測道:「從前,你視慶姨娘母女如有殺母之仇,絕不會屈從於她,就算在花園裡燒紙錢,壞了府裡的規矩,你也不會因為畏懼一點兒責罰,便受制於她,究竟是為什麼?」

  蓮心臉色一陣鐵青,身形僵硬良久,沉默著。

  「我不服氣……」半晌,她咬唇道:「我娘為了大小姐連命都舍了,然而到頭來卻死得如此不值,我就是不甘心!」

  「奶娘患有哮症,我確實疏忽了她的病情,對她欠缺關懷,」董慕妍深嘆一聲,「你若因此恨我,我也認了。」

  「不,小姐,我不恨你,」蓮心連聲辯解,「我從來沒想過要報復小姐你……我只是、只是恨老太太而已!」

  「祖母?」董慕妍大為意外,「為何要恨她?」

  「我娘之所以豁岀命去偷那些銀兩,就是因為小姐在府中無人照拂,」蓮心恨恨道:「可老太太明明最疼小姐,故意做了這場戲故意磨練你的心志,最後卻連累我娘糊裡糊塗地送了性命,你說,我能甘心嗎?」

  祖母真的是在做戲?如今偌大的家業都交給她,當初卻連她身無常物都不聞不問,想來的確蹊蹺……

  「小姐,奴婢也是因為一時之氣,上了二小姐的當,事後奴婢也十分後悔,只此一次,斷不敢再有下次!」

  她該相信蓮心嗎?經歷了此事,她們之間的情分還會像從前嗎?

  然而,她並不埋怨蓮心,她亦理解,再純良的人也有脾氣,何況她真的虧欠蓮心母女良多。

  「蓮心,也許你自己沒發現,在你心底其實一直有芥帝。若非為了我,你也不會失去母親。」董慕妍嘆息,「從小到大,奶娘待我比待你好十倍,有什麼東西都先想著我,還記得嗎?你八歲的時候,奶娘給你做了個小老虎當生日禮物,卻因為我喜效,奶娘便將那老虎轉送給我,你一直心裡不平。」

  「小姐,八歲的事……您怎麼還記得?」蓮心大吃一驚,「您大病一場之後,好多事都忘了啊……」

  「有一次,奶娘整理屋子,搜出那只陳舊的小老虎,是她告訴我的。」董慕妍徐徐道:「她說你當年哭了好久,抱著這只小老虎不肯撒手,這對我而言,不過一個不值錢的玩偶,當初我真不該一時興起與你爭搶。」

  她過去從沒懷疑過蓮心的忠心,可從小到大,若這樣的細小之事日積月累,也不知會在對方心裡種下怎樣的種子,奶娘的死讓一切爆發,更何況從前的董慕妍驕橫跋扈,她這個穿越者若能早一點了解過去的董慕妍,或許能避開許多陷阱,化解許多干戈。

  然而,沒有如果。

  慶姨娘母女能三言兩語便挑撥了她們主僕的關系,也許這關系裡本身就存在著裂隙,只不過,她和蓮心自己從來不曾發現。

  「我記得那只小老虎,我一直記得……」蓮心垂眸,淚如雨下,「這次,不再是小老虎,是娘親的命。娘親為了小姐,連命都舍了,有時候我會想,到底誰才是她的親女兒?她為了你偷錢買銀霜炭,她可曾想過,我天也會冷,她有給我一件暖和的冬衣嗎……小姐,我也說不清楚,我只是想讓董家稍微有一點不痛快,哪怕一點點,再怎麼樣,我娘不能白死了!」

  也許越過了道坎,把什麼話都說開了,心結倒容易解開。她很能理解,蓮心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不能要求她做聖人。

  當初,蓮心抱著那一百兩黃金從山上下來,沒有獨吞,反而想著要跟她到江左去,她便知道,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做太過惡毒的事。

  「小姐——」忽然,門外有僕婢稟報,「秦掌繡來了,說是要求見小姐。」

  秦掌繡?

  此刻天色已黑透,秦掌繡平素也甚少來董府,這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董慕妍心尖一緊,不祥的預感洶湧襲來。

  她和蓮心時事只能暫且放一放,此刻實在無暇顧及許多,或許天長日久之後,不必再刻意化解,那些嫌隙都會如蒲公英的羽絨,一吹而散。

  「傳她進來吧。」她即刻道。

  「奴婢下去泡茶。」蓮心抹了抹眼淚,「從今往後奴婢便在後面伺候,自願做粗使,不敢再貼身服侍小姐。」

  「說什麼呢?」董慕妍上前扶起她,「從前怎樣,今後依然怎樣。蓮心,沒有你與奶娘也沒有今天的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與你生分的。」

  「小姐……」蓮心一愣,沒想到小姐如此寬容。

  「一會兒泡了茶,你便速速親自端來,秦掌繡恐怕有要緊事,你把小婢們都支開,別讓她們聽了什麼去。」董慕妍又道。

  「小姐……事到如今,您還信任奴婢?」蓮心難以置信。

  「除了秀掌繡,我身邊也就只有你了。」董慕妍真摯道:「若你們兩人都不再向著我,這份家業,我也當不了。」

  「小姐……」蓮心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間哽咽,雙手顫抖。

  「去吧。」董慕妍不再多言。

  蓮心額首,彎腰退下。

  沒一會兒,秦掌繡便由小婢引著,進得屋來。

  「怎麼了?」董慕妍示意將門關上,凝視著秦掌繡道:「彩均坊有什麼不妥當嗎?」

  「關嬤嬤昨夜忽發腹痛,幸好我認識一位得力的郎中,替她及時醫治,救回一條命。」

  「為何腹痛?」董慕妍一驚,「還險此喪命這般嚴重,可是什麼頑疾?」

  「不是病,是毒。」秦掌繡壓低聲音道。

  「中毒?」董慕妍越發詫異,「無緣無故的,怎會有人給關嬤嬤下毒?」

  「早先關嬤嬤醒來,我好問歹問,她終於說了實話。」秦掌繡嘆道:「大小姐不是懷疑咱們繡坊有內鬼嗎?」

  「該不會……」董慕妍恍然大悟,「便是關嬤嬤?」

  「就是她把永泠郡主的戒指藏在柴房裡的。」秦掌繡道:「本想嫁禍大小姐你,幸好澹台公子及時發現。」

  「我們一直待關嬤嬤不薄,她無家可歸,我們收留了她,為何她要陷害我?」董慕妍百思不解。

  「終歸為了錢啊,」秦掌繡嘆息道:「也怪我,念在師徒一場,處處維護關嬤嬤,沒料到她竟做出如此糊塗事。」

  「北平王府收買了她?」董慕妍越想越不對勁,「怎麼找上她的?平素她就在繡坊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能找上她?」

  「慶姨娘來找過她。」秦掌繡道:「別人不了解咱們繡坊,可慶姨娘多少有些熟悉。」

  慶姨娘與北平王府這兩方……何時勾結起來的?董慕妍腦中一片混亂,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大小姐,如今不能留關嬤嬤在繡坊了,可也不能將她放岀去,得要留個人證,」秦掌繡道:「我想著,是否該找個莊子,將關嬤嬤送去養病?」

  「董家有好幾個莊子都在京郊,我尋個偏僻的把她安置了便是。」董慕妍道:「改天等關嬤嬤好些了,我得親自問問她。」

  「我這師傅一把紀了,家裡人都靠不住,她也是想攢些銀兩養老,」秦掌繡求情道:「還請大小姐念她年紀大了,原諒她這一回。」

  「我知道。」董慕妍微微點頭,「不過,她要對我知無不言才行。」

  「小姐放心,經過昨日之事,她也知道北平王府要殺她滅口,斷不會再幫著隱瞞了,從今以後,大小姐無論叫她做什麼,她都會盡心竭力的。」

  最近這些晴天霹靂般的變故紛至沓來,如蠅繞蜂蜇,讓董慕妍措手不及,心慌意亂。她告訴自己須得冷靜,越是這樣的時刻越得沉著。

  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很想喝一杯極冰的水,或者將自己泡在冰泉裡,唯有真正的清醒,才能想出應對命運的良策。

  潘淑妃第二次見紅之後,太醫再也不敢隱瞞,報了昊帝,一時間,闔宮震動,都說淑妃娘娘這一胎恐怕不保。

  太後期盼之心霎時冷卻大半,急得病了。

  昊帝勃然大怒,治了潘淑妃宮裡一眾太監、宮女服侍不周之罪,罰俸仗責,不在話下。隔日,澹台浚入宮請安,亦被昊帝傳到御書房中,當面訓斥了一番。

  「你整天來見你姨母,她有什麼不適,你最清楚不過。然而你身為臣子,竟對朕隱瞞不報!」昊帝怒道:「你說,該當何罪?」

  「皇上息怒。」澹台浚長跪在地,「龍胎不穩,卻查不出個緣由,微臣怕皇上懸心,所以勸娘娘先安心養胎,暫時隱瞞。」

  「查不出就更要稟報朕,讓朕來查!」昊帝道:「憑你有什麼能耐?」

  「是,微臣妄自作主,」澹台浚垂眸道:「還請皇上責罰。」

  「皇上!」掌事太監碎步進來稟報,「嫻妃娘娘候在外頭,懇請求見陛下,聽澹台公子在此,娘娘又說此事與公子亦有些關系,甚是趕巧。」

  「何事?」昊帝瞥了澹台浚一眼,「竟與你有關?」

  「微臣不知,」澹台浚凝眸,「還請娘娘當面解惑為好。」

  「傳她進來。」昊帝當即對掌事太監吩咐。

  掌事太監得令,遂引了裴嫻妃迅速入殿。只見裴嫻妃親手捧著一個偌大的匣子,也不知裡邊裝了什麼。

  「給皇上請安。」裴嫻妃躬身行禮後,見著澹台浚,便道:「澹台公子果然在此,有一事,本想單獨呈稟皇上,不過公子若知情,那就最好。」

  「何事啊?神神秘秘的。」昊帝語氣不其耐煩,「最近闔宮風波不斷,你別總湊熱鬧。」

  「陛下一心關切淑妃妹妹的龍胎,臣妾不敢添亂,」裴嫻妃解釋道:「不過,臣妾今日而來,正是為了淑妃妹妹落紅一事。」

  「哦?」昊帝與澹台浚皆感意外。

  「臣妾大概查到了淑妃妹妹落紅的原因。」裴嫻妃道。

  「太醫都不敢確定,你這就查出來了?」昊帝狐疑地看著她,「切勿胡亂猜測。」

  「臣妾自永泠郡主那裡取回了一件東西。」裴嫻妃將手中的匣子遞給澹台浚,「公子可否替本宮將盒蓋打開?」

  這匣子雖大,捧著卻並不沉重。澹台浚遲疑不語,終於開啟匣蓋,卻見裡面躺著一件輕襖。

  這襖頗有些眼熟……

  「公子還認得吧?」裴嫻妃道:「彩均坊做的鵝絨襖。」

  「你手裡為何會有彩均坊的襖?」昊帝搶先發問道。

  「這是永泠郡主的,」裴嫻妃答道:「皇上還記得,當日永泠郡主被賊人擄去,身上穿著的就是此襖。」

  昊帝恍悟,「那為何這東西會在你這裡?」

  「永泠郡主回府後,發現這襖沾了染料便送去清洗,然而清洗之中不慎綻了線,這襖裡邊的絨便露了出來,」裴嫻妃道:「皇上,您猜如何?誰也沒料到,鵝絨之中竟藏有無數細小的麝香珠!」

  澹台浚腦中嗡的一聲,像有什麼炸開了似的。原來,機關就設在這裡……

  「襖中怎會含藏此物?」昊帝震驚。

  「想來,是有人要害妃妹妹的龍胎,便在祆中藏了此物,然而被永泠郡主借去了,又無意中暴露了。」裴嫻妃一副痛心的表情,「皇上,此事須得嚴査!淑妃妹妹懷孕以來,衣物皆由彩均坊打理,雖然董大小姐是澹台公子的未婚妻,可也不得不查啊!」

  昊帝轉身,直盯著澹台浚。

  「陛下,」澹台浚道:「慕妍沒道理害娘娘,她親近討好還來不及,豈會做這種匪夷所思之事?」

  「不論是與非,還請董大小姐入宮說明為好,」裴嫻妃道:「總得查一查才心安。」

  「查!」昊帝厲聲道:「來人,傳彩均坊主事之人入宮!」

  澹台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麼,這一刻,他連對策都思索不及,腦中從來不曾如此刻這般遲鈍,對一切無能為力。

TOP

  第十七章 不過一顆棋子

  御花園裡已經一派春意盎然的景像了,然而今日偏逢小雨,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毫無半點暖和之感。

  澹台浚站在長廊上,靜默等宮外傳回消息,雖然只是兩個時辰,卻像過了一世那麼長。

  「澹台公子。」裴嫻妃自御書房出來,笑盈盈地道:「派去的人沒那麼快回來,隨本宮去喝杯茶吧。」

  澹台浚瞧著裴嫻妃,記得小時候,他覺得裴嫻妃美麗又和氣,但隨著年紀漸長,漸漸明白了這宮廷之中的諸多陰謀,裴嫻妃的微笑雖一如既往溫和,卻讓他不寒而栗。

  「多謝娘娘,微臣候在這裡便好。」他垂眉答道。

  「你這孩子也太痴情了些,」裴嫻妃忽然嘆道:「永泠郡主有什麼不好的?娶了她又不吃虧,況且也沒不讓你娶董家大小姐,永泠郡主不過要做平妻而已,都這般委屈了,你還不肯答應,也太不給北平王府面子了。」

  「微臣倒是不太明白嫻妃娘娘。」澹台浚卻道。

  「本宮?」裴嫻妃一怔,「不知本宮做了什麼事,讓公子費解?」

  「若微臣做了北平王府的女婿,北平王爺自然會照拂微臣,」澹台浚道:「但王爺一向與娘娘家中交好,假如將來時局扭轉,娘娘家中豈不吃了虧?」

  「想不到公子真是坦白。」裴嫻妃眼裡有些意外的神情。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怕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些虛與委蛇能免則免。

  「不瞞公子說,」裴嫻妃亦直言道:「裴家與北平王府相交多年,彼此盤根錯結,也不是公子這樁姻親就能了斷什麼的。況且將來公子為郡馬,必會再得皇上重用,我們裴家也不會因此畏懼。」

  澹台浚心間漏跳了半拍,他發現自己畢竟太年輕,這樣深遠的關系卻未能及時看個透澈。

  「所以娘娘就想盡辦法撮合微臣的這樁親事,一則討了北平王府的喜歡,二則對娘娘家勢亦無損害,」澹台苦笑道:「娘娘好心思。」

  「沒辦法,誰讓永泠那孩子那般痴戀你。」裴嫻妃道:「遂了她的心願,王爺只會更加幫襯我們裴家。」

  呵,虧了他姨母以為,若與北平王府結親,立後之事,北平王爺便會倒向他們這一方,這算盤,打得滿盤皆錯。

  「公子,本宮勸你也別太執拗,」裴嫻妃道:「董大小姐那邊也該勸一勸,她一個商賈之女,能與郡主同為平妻已是殊幸,還有什麼不滿意?再擰下去,吃虧的是她們董家。」

  想來,這鵝絨襖中的麝香珠必是裴嫻妃搞的鬼吧?

  「方才掌事太監已去我姨母宮裡査過,彩均坊所制的鵝絨襖並無異樣。」澹台浚道:「單只郡主這件出了紕漏,也甚是奇怪。」

  「有什麼奇怪?」裴嫻妃笑道:「祆已經送來多時,董大小姐也照顧龍胎這麼久,有的是時間毀滅證據,總之,這事兒彩均坊脫不了干系。」

  「既然脫不了干系,彩均坊又是微臣的未婚妻主事,那微臣也只得負連坐之罪。」澹台浚道:「與慕妍一同入獄。」

  他說得斬釘截鐵,倒讓裴嫻妃始料不及。

  「公子何必豁出命去?」她連忙勸道:「只要答應了這親事,那件襖,本宮自當替公子處理妥當,保全董大小姐,你何必要鬧得兩敗俱傷?」

  他該妥協嗎?只怕娶了永泠郡主,余生都要受北平王府掣肘,且以皇上對兄弟宗室的提防,他亦不可能在仕途上再有成就,掛個郡馬的頭銜,做一顆閑棋冷子,也無法再襄助姨母。

  「娘娘覺得,微臣真會為了一個女子執拗至此?」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公子何意?」裴嫻妃蹙眉道。

  「若說微臣與北平王府結親,能助我姨母登上後位,那或許微臣還會應從——」澹台浚道:「可方才聽娘娘所,北平王府並不會就此倒戈,而且微臣從此以後在朝中也未必再能有作為,那麼微臣又何必答應?」

  「你也不替董大小姐著想了?」裴嫻妃自以為掐住了他的軟肋,「她若擔上這謀害皇嗣的罪名,那是要滿門抄斬的!」

  「清者自清,相信皇上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慕妍也沒有理由害我姨母,畢竟她與我定了親,姨母出事,於她有何益處?這一看便知是有人想陷害她。」澹台浚沉聲道。

  「商人重利輕情,或許她受了何人指使也未必可知,那件襖便是明證,想脫干淨嫌疑,可沒那麼容易。」裴嫻妃輕笑道。

  他相信,若以裴嫻妃的手段,要一心治死誰,大概易如反掌……他不能冒這個險。

  「娘娘有沒有想過,我也可以誰都不娶。」他突然道。

  「什麼?」裴嫻妃凝眸。

  「若娶了慕妍,是害了她,娶了郡主,又於我姨母無益,」澹台浚道:「我大可誰都不娶!」

  「你舍得?」裴嫻妃難以置信,「你對董慕妍一往情深……」

  「再情深又如何?」澹台浚道:「若左右不得周全,我這一生,寧可不娶!」

  「說什麼傻話呢?」裴嫻妃錯愕道:「你澹台家一脈單傳,無後便是不孝——」

  「納幾個妾,生幾個孩子也容易。」澹台浚答道:「妾室不過如女奴,將來若她們被誰設計,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或死,或打發,都容易。」

  「你……」裴嫻妃被他這話嗆得一時無語。

  「娘娘,若想要別人答應一些為難之事,好歹給些利誘吧?但像這般走投無路,全無好處,那別人也只能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澹台浚鎮定道。

  大概像裴家與北平王府這樣強勢霸道慣了,便只懂得威脅恐嚇,然而逼狗入窮巷,只會逼得對方拼死一搏。

  「你不過說說氣話而已,本宮篤定,你舍不得董大小姐。」裴嫻妃咬唇道。

  澹台浚冷笑,誰也不知道,前幾日他已與她決裂。

  彷佛是上天的安排,刻意要保她平安。此時此刻,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布退婚,即使昊帝問起,他也可以從容面對。

  舍不舍得,從來不是他能決定的,他在這種處境下從來身不由己。這半年來,愛上她,曾經立志要娶她,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恣意任性了。

  有這半年,他已滿足。

  董慕妍隨著禁軍統領來到御書房的廊檐下,遠遠的便看到澹台浚站在那裡。

  他和裴嫻妃似乎在爭論著什麼,神色凝重。

  他雙眸余光一瞥,猛然間與她四目相觸,然而很快避開了。

  有幾日沒見到他了,他消瘦了許多,距離上回訣別彷佛上輩子的事了……她總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然而總會憶起他的影子,揮之不去。

  董慕妍垂下眉,跟隨禁軍統領入得御書房內,這節骨眼上,她不敢放縱自己的思緒。

  「給皇上請安。」她長跪叩首道。

  「把嫻妃和浚兒喚進來,」昊帝卻對掌事太監道:「他倆在外面等了幾個時辰了,事情的究竟,也允他們聽一聽。」

  掌事太監領命,沒一會兒,便領著裴嫻妃與澹台浚前來。

  董慕妍俯身長跪,悄悄地瞥了一眼澹台浚的靴,那雲紋圖樣、黑緞厚底,還是她那時怕他的朝靴不舒服,特意替他私下做的,原來,他還穿著。

  「縣主終於請來了。」裴嫻妃笑盈盈地道:「害得本宮與澹台公子久等,方才在長廊上與澹台公子閑話,幾度提起縣主,倒是出乎本宮的意料。」

  「你們倆都說了些什麼?」昊帝問道。

  「回皇上,臣妾本以為澹台公子與縣主生死相依,誰料他方才竟說,若退婚也無妨的。」裴嫻妃道。

  董慕妍心裡咯噔一聲,像有什麼悄然碎裂。他,真這麼說?

  呵,他這樣說也沒錯,自從上回雙方坦白,兩人也算是正式決裂,但由旁人口中道出,卻聽得她心酸。

  女人都是這般矯情嗎?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做作……

  昊帝凝眉,「浚兒,你真這樣說?」

  「是。」澹台浚簡短地答道。

  「所以,皇上也不必為難了,若董家真做了傷及龍嗣之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裴嫻妃在一旁得意道。

  瞧著裴嫻妃這幸災樂禍的模樣,董慕妍哪裡聽不岀其中的挑撥之意?不論如何,裴嫻妃似要逮住了一切機會,讓澹台家與董家不快,讓淑妃不快。

  「敢問娘娘,不知我董家做了何事傷及龍嗣?」董慕妍道:「自淑妃娘娘有孕以來,彩均坊上下皆小心伺候,方才蒙統領帶著禁軍在坊中搜查,也並無查到異樣,還請聖上明鑒。」

  「蒙魁,」昊帝對禁軍統領道:「你來回話!」

  「是,」蒙魁上前一步道:「方才在彩均坊,確實沒有查到異物,不過庫房裡倒有些麝香。」

  「這便是了!」裴嫻妃即刻道:「淑妃妹妹的鵝絨裡便有麝香珠!」

  董慕妍凝眸,心中是已猜到是怎麼回事,然而卻沒有慌亂,胸間一片平靜。

  「稟聖上,」她從容道:「麝香本就是常備之物,彩均坊有此物並不稀奇。」

  「不過如此一來,倒難脫干系了。」昊帝語氣稍有緩和,但依然嚴厲,「淑妃近日不斷落紅,龍胎恐有不保之像。你一直負責打理妃的衣物,若真出了事,你們董家上下都難逃罪責。」

  「臣女懷疑有人想陷害我們董家,陷害彩均坊,請皇上明察。」董慕妍揚聲道。

  「陷害?」裴嫻妃冷笑,「沒出事就搶功勞,出了事就是被陷害?縣主,做人不能這般便宜吧?」

  「回娘娘,」董慕妍卻直視對方道:「臣女家的繡坊裡有一位關嬤嬤日前中了毒。」她提及「關嬤嬤」三個字,明顯可以有出裴嫻妃臉色一凜。

  「中毒?」昊帝道:「關嬤嬤是何人,你緣何提起此人?」

  「稟聖上,這關嬤嬤本是我家一名繡娘,十分擅長緙絲,上次給太後做的鳳袍便有一半出自她的手。」董慕妍道。

  「哦,」昊帝點頭,「這麼說,是位能人了?她和此案有何關系?」

  「這些日子,北平王府常派人與關嬤嬤往來,」董慕妍答道:「方才,臣女交了一件東西給統領,還請蒙統領代為呈上。」

  語畢,蒙魁便讓人捧上一件衣袍。

  「這……白蟒袍?」昊帝親自接到手中,細細查看,「是北平王府訂制的?」

  「聖上英明,一看便知,」董慕妍道:「這確實是北平王府私下找關嬤嬤訂做的。」

  「關嬤嬤手藝好,她做一件蟒袍也不是什麼大事。」昊帝道,

  「然而,這件蟒袍尚未完工。」董慕妍繼續道:「據關嬤嬤說,這樣的袍子,她為北平王爺做過了幾件,每次去到北平王府,王府管事都會悄悄帶她到一處偏僻的閣樓,那裡有幾位繡娘,管事每次都叫關嬤嬤給那些繡娘指點技藝。」

  「這也沒什麼奇怪吧,」裴嫻妃輕輕一笑,「既然你家那位關嬤嬤手藝好,北平王府叫她去指點一二,亦合情合理。」

  「那天她便是在北王府用了些茶點,回來以後便腹痛,診斷下發現中了劇毒。」董慕妍道。

  「或許她自己吃壞了什麼,」裴嫻妃道:「何以見得是北平王府給她下毒?何況堂堂王府,更沒道理去害一個小小的繡娘啊!」

  「陛下手中那件白蟒孢,便是北平王府暗害關嬤嬤的緣由。」董慕妍意味深長地道。

  「這蟒袍有何不妥?」昊帝時不解。

  「陛下大概沒看出來,這其實是件龍袍!」

  董慕妍這句話,聲音雖輕,但四周諸人皆驚得怔了。

  裴嫻妃瞪著眼睛,氣怒道:「這哪裡……是龍袍?你休要血口噴人!」

  「這件龍袍尚未完工,」董慕妍道:「等漂了明黃的顏色,再補繡一趾,便成了龍袍。」

  「荒唐!」裴嫻妃喝斥,「照你這話,天下所有的白蟒袍都是未完成的龍袍了?那天下所有做過白蟒袍的,都該拉去斬首?」

  「娘娘,」董慕妍微微一笑,「別的白蟒袍用的都是漂過的白絹,顏色如雪般明亮,而這件用的是素絲,如紙漿般雜有天然的微黃,為的就是將來方便染成明黃。關嬤嬤每次去王府指點那些繡娘,就是為那些繡娘能更好地完成這件龍袍,使龍的第五趾與的前四趾繡法相宜。」

  「天底下繡娘那麼多,何必關嬤嬤來指點?」裴嫻妃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

  「之所以不讓龍袍一蹴而就,使用如此繁瑣的程序,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走漏風聲。如此,各人分工行事,就算查起來也難查得明白。」董慕妍道。

  「既然査不明白,你說了也是白說,反而有蔑誣北平王爺之嫌。」裴嫻妃轉頭道:「皇上,想來,董慕妍定是為了脫傷及龍嗣的罪責,故意信口雌黃!」

  「皇上,」董慕妍鄭重叩首,「還請皇上即刻派蒙統領到北平王府搜查,或許能搜出鐵證!」

  「你放肆!」裴嫻妃怒道:「北平王府何等尊貴之地,豈能說搜就搜?」

  昊帝一陣沉默,他生性多疑,對兄弟宗室猜忌頗多,方才董慕妍一番話,已在他心裡激起了些漣漪。

  「皇上,」澹台浚上前道:「不如就讓微臣到北平王府瞧一瞧?若查不出什麼,自然也給還王爺個清白。」

  「澹台公子這是在護短嗎?」裴嫻妃道:「為了你這個未婚妻,朝中的綱紀倫常都不顧了?」

  「方才在御書房外,娘娘也聽得仔細,微臣曾言,若董家真有什麼罪責,微臣就算退婚也在所不惜,」澹台浚道:「何必要護短?」

  他的這話的意思……她在他心中,也不過爾爾嗎?一切皆因他稟公中立,並非出於私情?

  呵,為什麼這一刻,她還渴望他真能護短?

  「走水了、走水了!」忽然,殿外響起一陣慌亂之聲。

  「是誰在喧嘩?」掌事太監高聲斥道。

  「啟稟皇上,」傳話的小太監沒見過什麼世面,一時慌亂,「宮牆外好高一陣青煙,侍衛們到城樓上查看,像是北平王府的方向走水了!」

  「什麼?」昊帝蹙眉。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北平王府湊巧起了大火,實在讓人疑惑。

  「皇上,」澹台浚當即立斷地道:「還請皇上允微臣與蒙統領同前去王府救火,也可趁機查看王府境況,趁著火勢不大,該留的東西還不至於毀損。」

  「好!」昊帝終於首懇,「你們速去,見機行事。」

  「皇上……」裴嫻妃還想阻止,卻已無能為力。

  裴家與北平王府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裴嫻妃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終究流露做賊心虛之態。

  一旁董慕妍的心緊緊揪起,這場大火就像上蒼要還她清白,為她而起,只盼澹台浚能夠尋得證據,不負時機。

  假如祈禱有用,那就讓她此刻誠心祈禱吧。

  澹台浚在北平王府搜出了龍袍,坐實了北平王謀逆,隔日又和禁軍查抄裴府,得到不少鐵證。

  裴家與北平王府勾結,定於端午之時宮變奪權,北營大軍將領被收買過半,只待一呼百應。

  昊帝聽聞此訊,龍顏震怒,當夜斬殺了北平王府滿門,裴家父子判車裂之刑,當街示眾。

  裴嫻妃則賜予白綾,還算保了一具全屍。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董慕妍沒想到,自己偶爾發現的一件白蟒袍竟引發出翻天覆地的變動。

  初時,她舒了一口氣,北平王府與裴嫻妃再也不會加害她,她和董家總算全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余悸,也不知哪一天,自己若行錯了一步路,會不會又卷入滅頂之災?

  若要此生平安,還是遠離京城是非,遠離宮廷朝堂為好。

  「臣女來向娘娘辭行。」前往江左之前,她入宮拜見淑妃。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見,她要給這個故事親手劃圓滿句點。「娘娘的身體最近如何?」

  她瞧著潘淑妃紅光滿面,也許鏟除了裴嫻妃,坐上後位在即,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

  「本宮向來沒什麼大礙,」潘淑妃直言,一邊走向她,「本來就不必擔心。」

  「娘娘之前落了幾次紅,還是小心為好。」董慕妍忍不住上前攙住她。

  「哪有什麼落紅?」潘淑妃對著她的耳際悄悄道:「做做樣子罷了。」

  「什麼?」董慕妍驚訝,「娘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做戲嗎?」

  「本宮知道,只要本宮這裡有什麼風吹草動,裴嫻妃那賤人一定按捺不住,」潘淑妃笑道:「本宮不過引蛇出洞罷了。」

  所以,裴嫻妃真的中了招,馬上拿岀藏有麝香珠的鵝絨襖,陷害於她?

  「為了把戲做真,本宮連浚兒也瞞了,那幾天他日夜為本宮擔憂,想來裴嫻妃也看在眼裡,越發相信。」

  娘娘連澹台浚……也瞞了?董慕妍更加訝異。

  「你沒有謀害本宮的理由,光憑這一點,皇上不會胡亂猜疑你,反而裴嫻妃計謀低劣,想拉你出來,以為能傷了浚兒,傷了本宮,不料倒賠上她全家的性命。」潘淑妃對一切皆很篤定。

  「娘娘足智多謀,」董慕妍顫聲道:「上蒼也似在襄助娘娘,那場大火來得及時。」

  「你以為那是上蒼襄助?」潘淑妃搖頭,「本宮這一生,只相信自己。那日,你發現了白蟒袍有異,悄悄與本宮稟明了此事,本宮隔日便稱病,命太醫將滑胎之兆呈稟皇上。」

  她緩緩續道:「裴嫻妃果然坐不住,利用鵝絨襖陷害於你,而本宮看到你被禁軍拘了入宮,便立刻通知暗線在北平王府放了那把火。」

  那日,她審了關嬤嬤之後,發現了異樣的白蟒袍,本想告訴澹台浚,然而又怕他還在氣頭上不肯見她,於是只得秘密稟告淑妃。

  之後,淑妃便派暗衛在她家中保護她,並叮囑,倘若宮裡傳她去問話,便交出那件白蟒袍。

  原來,一切皆在潘淑妃運籌帷幄之間,能成為最接近後位的女子,果然思慮不凡。

  「那把火,真是險棋……」董慕妍道:「倘若無意中燒毀了那些龍袍,豈不是反而毀了證據?」

  「本宮已打聽了王府的地形,燒不到要緊的地方。」潘淑妃果然謀略周全。

  「裴嫻妃……」董慕妍依舊有疑問,「其實她何必參與父兄謀逆?畢竟她是陛下的嬪妃,位分不低,北平王若得登帝位,她該如何自處?」

  「她一向嫉妒本官,眼見本官後位在即,大概氣昏了頭,何況北平王與她父兄的所為,她未必全然知情。」潘淑妃嘆了一口氣,「與她相鬥這麼多年,忽然沒了這個人,本啟倒覺得冷清。」

  這些宮闈之事錯綜復雜,董慕妍也不想深入了解。

  「娘娘,」董慕妍從袖中掏岀那支玳瑁金步搖,這是她與澹台浚之間最後的信物。「還請娘娘將此步搖交還給公子。」

  她好傻,還以為自己多聰慧,能襄助澹台家,襄助潘淑妃,原來她從始至終,只是一顆棋子,而以她的能耐,也只配當一顆棋子。

  「從前,看著永泠郡主為了浚兒,不惜名節,本宮心裡還挺為之感動。」潘淑妃撥弄了一下玳瑁金步搖上的珠子,「後來知曉北平王謀逆一事,本宮才明白,為何她會有如此底氣,若一朝成為天子獨女,她還怕什麼流言?誰又敢再議論她什麼?」

  幸好北平王事敗,否則浚兒這一世,恐怕也艱辛了。

  「還是你懂得為浚兒著想,」潘淑妃道:「慕妍,你才是浚兒真正的良配啊。」

  董慕妍苦笑,那又如何呢?她已經決定到江左去了。

  「本宮知道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你被嚇著了,到江左散散心也好。」潘淑妃道:「只盼來日吧!」

  「娘娘,慕妍一介商賈之女,實不能堪稱良配……」她咬了咬唇,低聲答。

  「朝中貴女又如何?永泠郡主何等榮,說沒就沒了,」潘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商家自有商家的好處。」

  商家能提供財,又不會在朝中左右權勢,的確不錯……可她不願這般,傻乎乎當個冤大頭。

  她確實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一處清淨的所在,讓她釐清思緒,謀劃余生。

TOP

  第十八章 他怎麼在這?

  董慕妍發現,戴著足尺長的步搖,的確能讓人氣勢十足,就像書中的狐仙。

  今日她亦尋出這樣一支發簪,珠串在鬢邊搖曳,說話的時候也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明日我便要到江左去了,家裡有些事情須得交代一二。」董慕妍道。

  花廳裡坐著慶姨娘偕董慕麗,及二房阮氏與董慕暄、董慕茜兄妹。

  董老太太稱病回避,今日這家族會議,她刻意讓董慕妍主持大局。

  「京中各商鋪,唯有彩均坊是我主理,」董慕妍道:「此次去江左,少則半年方歸,我想將彩均坊暫時交給三妹妹。」

  此言一出,諸人皆錯愕。

  「要給也該給慕麗啊!」慶姨娘立刻反駁道:「慕麗才是你的親妹妹!」

  「彩均坊是祖母的產業,三個孫女,祖母一視同仁,何況咱們跟二嬸也沒分家,依我看,三妹妹行事沉著,比二妹妹適合許多。」

  「對對對,」阮氏堆起笑臉,「咱們大小姐說得對,三個孫女都有打理彩均坊的資格。不過依我看,慕暄更合適,畢竟他是男子,本就該挑起家中重擔。」

  「慕暄年紀還小,應該以學業功名為重,」董慕妍道:「二嬸,三妹妹也是您的女兒,說句不中聽的話,您不該處處只替慕暄打算。」

  「我……」阮氏訕笑道:「我不過隨口一提……慕茜就慕茜吧。」

  「等等!難道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慶姨娘依舊不死心,揚聲道:「好歹我掌事多年,這份家業幾時輪到你們來作主了?」

  「姨娘難道如今還妄想掌管家業嗎?」董慕妍淡道:「別忘了姨娘能撿回一條命,已算萬幸了。」

  「什麼?」慶姨娘一怔。

  「前段時間姨娘與裴家一直有往來吧?姨娘暗中替裴家做了多少事,你心裡清楚,」董慕妍道:「如今裴家滿門抄斬,為其效力者亦連坐連誅,姨娘如何能逃過此劫,難道心裡還沒點數?」

  「我……」慶姨娘一時間結舌。

  「若非看在我們董家揭發逆王有功的分上,淑妃娘娘又在陛面前說盡好話,否則姨娘你今時今日還能坐在這裡?」董慕妍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慶姨娘霎時臉色蒼白,與董慕麗皆心虛地低下頭去。

  「還有一事,想顧及姨娘體面,瞞著姨娘,如今也不得不講了。」董慕妍又道。

  「還有何事?」阮氏等人在旁亦聽得越來越心驚。

  「父親在江左已經新納了一房妾室。」董慕妍道:「想來,他近期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慶姨娘全身一僵,顫聲道:「你……說什麼!」

  「父親與新納的姨娘據說感情篤厚,上個月那姨娘也有了身孕。」董慕妍輕聲道:「父親一直沒聲張,只修書告知了祖母,也是怕家中徒生波瀾,想等新姨娘生產之後再回京城。」

  「他……他怎能如此?」慶姨娘幾近崩潰,「他答應我,要扶我做正室的!怎麼憑白無故就多了一個賤人!」

  「父親一向最疼我娘親,他斷不會如此的!」董慕麗也不肯相信。

  「姨娘,父親的為人你最清楚不過,」董慕妍冷冷道:「當初我母親在孕中,父親便納了姨娘你,又何曾顧念過我的母親?如今,不過昨日重現罷了。」

  呵,男人大多靠不住,同樣的錯誤總會一犯再犯。慶姨娘也算狡黠,怎麼如此看不明白?大概在男女之事上,女人都太過自信,總以為自己會是男人的最後一站。

  正得意地想著,董慕妍猛地打了寒噤,或許她也該提醒自己,不要太過自信。

  這個時候離開澹台浚到江左去,或許是上蒼對她垂憐,幫她做的最好選擇。

  「慕茜,彩均坊的事,我要與你細細交代,」她起身緩緩道:「走吧,隨我先到彩均坊走一趟。」

  「你別走!」慶姨娘把抓住她,「你父親的事,你還沒有對我交代清楚呢!」

  「姨娘若還有疑問,大可親自去江左回父親,我哪裡能轉述得明白?」董慕妍撥開她的手。

  不過輕輕一推,慶姨娘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哇的一聲嚎哭起來。

  不論慶姨娘是情不自禁,還是故意撒潑打滾,董慕妍都不想再多看這個女人一眼,也懶得與對方糾纏。如今,這個女人再也欺負不到她的頭上了。

  董慕妍神色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輕撣衣袖步出花廳,終於感到全身輕松,前所未有的舒坦。

  江左果然是個風光秀麗的地方,比起京城的繁華喧囂,宛如世外桃源般,就像董慕妍一直想像中的那樣。

  她沒有住進董必成的大宅,一則不願與新姨娘過多相處,二則也怕董必成識破她不是原主,只找了處莊子暫居,說是要學習些莊務。

  董必成本來對她這女兒就有些顧忌,她不住大宅他正樂意,但礙著她的亡母,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便撥了些江左的商鋪給她。

  董慕妍一邊在莊子裡休養,一邊數著商鋪賺進的大筆銀子,忽然覺得,身為一個千金大小姐的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

  轉眼便入夏了,潘淑妃已順利誕下龍子,昊帝大悅,當即封潘淑妃為皇後。朝中諸臣經北平王謀逆一案,均不敢再多言,紛紛恭賀新後。

  澹台浚也升了官,具體職位她沒留意,只是在父親提及時稍微聽了聽。

  如今,她刻意回避關於他的消息,前塵舊事,稍稍憶起便能刺痛她的心,她不想讓自己再難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暑氣越來越濃,也許她真應該開一間冰冰的奶茶鋪,打發這蟬鳴綠茂的時光。當個千金大小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過於無聊。

  「小姐,附近的獵戶送來了時蔬。」

  蓮心隨她到江左來,如今這丫頭對董家的怨氣也漸漸消了,恢復了從前的爽朗愛笑,近日又認識了幾個莊外的小伙子,就更愛笑了。

  「小姐您瞧,這藕又甜又糯,蓮子清甜大,還有菱角也是香得不得了。」蓮心笑道:「都是獵戶們去采的。」

  「獵戶不打獵,改做這等營生了?」董慕妍一怔。

  「如今天氣熱,他們喜歡在水邊待著,正好我們莊子的荷塘無人打理,管事便招他們來幫工。」蓮心解釋,「他們還邀我明兒也去摘蓮蓬呢。」

  「你想去便去吧,反正我這裡不必成天伺候。」董慕妍笑道。

  若這丫頭遇到兩情相悅的男孩子,把她嫁出去也算一樁好事。

  「小姐,您也跟我一起去吧,水邊可涼快了,咱們清早就去,還可以在塘裡摸魚。」

  「你這丫頭,自己玩瘋了,也要拉我下水?」董慕妍睨她一眼,「罷了,你自己去吧。」

  丫頭說說客氣話,她可不能當真,若她去了豈不礙眼?影響了年輕人談戀愛啊,她可不敢去當電燈泡。

  「小姐……」蓮心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吞吞吐吐的。

  「怎麼了?」她輕瞥一眼,這丫頭心裡彷佛有鬼。

  「您還是隨我去一趟吧,」蓮心道:「新招來的這幾個獵戶也不知人品如何,您去看一看。」

  哈,這是要她幫著挑夫婿?

  「不過臨時幫工而已,人品如何有什麼打緊?又不是長工。」董慕妍故意逗她

  「不是……」蓮心言語頓時混亂起來,「幫工也要看看人品啊,否則做些手腳,咱們莊子也遭殃。」

  「你看著就行了。」

  「我沒經驗。」

  「還有管事的呢。

  「管事老眼昏花,再說萬一是他的什麼遠房親戚,他存心包庇,如何得了?」

  奇怪,這丫頭為什麼非要她去看看不可?董慕妍越發覺得古怪。

  「好,我去。」她轉念一想,這丫頭的終身大事自己確實得好好操操心,別讓人把傻姑娘給騙了。

  不過,聽這語氣,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好!」蓮心一聽她應下,立刻樂開了花,一轉眼就把她的便服准備妥當。

  第二天,晨光尚微,便催著她梳冼起床。

  董慕妍從未這般早起過,有些想睡,但也想看看莊中情況。

  夏季的清晨果然宜人,沿著小路往荷塘走去,一路輕盈徐風吹送,鳥兒啁啾,空氣裡滿滿草香與葉香。

  荷塘倒是不遠,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在眼前了。獵戶們已經采了一批回來,用長蒿撐著竹舟,滿簸滿筐的長藕與蓮蓬,與莊子的管事論著斤兩。

  為首的一個獵戶穿著青色水衫,手中捧著一把粉色荷花,站在清粼粼的水旁,高挑的身影一眼便吸引了董慕妍的目光。

  她一直以為獵戶皆是村漢,沒料到還有這等謫仙氣質之人,若澹台浚換上這樣的衣衫大概也差不多。

  唉,她怎麼又想起他了?大概習慣了吧,思念有時候不過習慣而已。

  今日蓮蓬釆得少,只聽那男子對莊中管事道:「順手擷了一把荷花,還請轉交給蓮心,讓她擺在大小姐屋裡賞心悅目。」

  是她的幻覺吧?為何這男子的聲音……也像極了澹台浚?

  董慕妍佇著凝眉,心下生起疑竇,她看看蓮心,卻發現蓮心一臉心虛的神情。

  「那是誰?」她壓低聲問。

  「誰?」蓮心猶在裝傻。

  這剎那,青衣獵戶不經意地側了側身子,容顏盡露,董慕妍心跳緩了半拍,幾乎快窒息了。

  還真是他!就像作夢一樣,難以置信的驟然相遇,身分錯亂的人降臨在不該出現的時空。

  「他怎麼在這兒?」還假扮獵戶?

  「呃,」蓮心支支吾吾,這模樣一看便有鬼。難怪這丫頭千方百讓引她來此,這胳膊肘往外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聽到她的細微動靜,澹台浚亦發現了她。就像她的始料不及,他有些錯愕,身形亦稍稍凝滯。

  然而,他終究主動示以微笑,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顏,彷佛漆黑了數月的冬夜,忽然有了星光。

  他緩步靠近,兩人半晌無言,最後由她率先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公子何故在此?」董慕妍冷冷地道。

  「在江左當一個獵戶是我從小的心願,從前告訴過你的。」他答道。

  董慕妍一愣,有這回事嗎?

  「就像你從前說的,希望在江左開一間茶水鋪。」他又道。

  哦,她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過這樣的對話。沒想到他竟還記得。

  「公子說笑了,皇後娘娘剛剛即位,正是用得著公子的時候,公子卻私自跑到江左來,難道朝中諸事都不顧了?」

  他竟道:「我已向聖上遞了奏摺,辭官歸鄉,聖上和娘娘已經允了。」

  他不會是瘋魔了吧……她壓根不敢置信,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聖上說,齊家才能治國,如今我連個老婆都沒著落,辦事定不牢靠,不如歸鄉。」他笑道:「大概得成親之後,聖上才會信任我吧?」

  噗!她忍俊不禁,皇上在跟他開玩笑的吧?或者他在扯謊?這辭官理由……也真夠荒唐。

  「小姐,澹台大人也夠可憐的,丟了官,一時也娶不到妻子,無奈在咱們莊上幫工維持生計,您就留下他吧。」一旁的蓮心道。

  這話說得好像他要餓死了似的!這丫頭,真能睜眼說瞎話。

  「你閉嘴!」董慕妍瞪蓮心一眼,「你勾結外人,設計主子,回去再跟你算賬!」

  蓮心吐吐舌頭,給澹台浚使一個眼色,不敢再作聲。

  「管事,」董慕妍揚聲道:「這幾個獵戶不能留,今日結了工錢,明天讓他們都別再來了!」

  「這……」管事一怔,「大小姐,如今這時節請不到什麼得力的人,若東西爛在塘裡,損失的是咱們啊!」

  「大小姐辭了我就罷,余下這些真是獵戶,這個時節不方便狩獵,他們若沒有幫工的工錢,如何養家?」澹台浚笑道:「可別因為我害了別人。」

  「好,別人可留下,你不行。」董慕妍肅然道。

  「我是他們的頭兒,人是我找齊的,最近的生計也都是我替他們尋的,工錢也都在我這裡,一時還沒結算清。」澹台浚卻耍起賴。

  這……左也不能右也不能,他就欺負她心軟,以為她不敢辭退這些獵戶吧?

  「大小姐在害怕什麼?」澹台浚忽然反問,「你我已然退婚,如今我能如何?莫非是害怕我毀了你名聲?」

  「當然不怕!」她嘴硬道。

  大概,害怕又愛上他,舍不得他……糾纏不清。

  若她心意已決,便無畏這些藕斷絲連,然而,她真的看開了嗎?

  她心中若有一絲重逢的喜悅,也因為他這一句挑釁,自己的一時嘴硬而很快散去了。

  好,那就留下,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搞什麼鬼!

  回了自個兒屋子,董慕妍忿忿道:「你這丫頭,胳膊肘往外拐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我可不敢再留你了!」

  蓮心跪在地上請罪,卻依舊笑嘻嘻的,知道小姐只是一時發脾,順口說說而已。

  「是誰惹大小姐生氣了?」門簾忽然掀起,只見董必成新納的姨娘柏氏踱了進來。

  董慕妍不由一怔,立刻起身相迎,「姨娘怎麼到莊子裡來了,怎不讓人通報一聲?」

  「今日得閑想四處走走,又怕暑熱,老爺說莊子裡涼快,還有鮮藕吃,叫妾身來大小姐這裡蹭頓飯。」

  柏姨娘大著肚子,董慕妍連忙攙住她,生怕有個閃失。

  「姨娘既然想來,也該我派車去接才是。」董慕妍道:「哪有讓姨娘獨自奔波的道理。」

  「不妨事,我這胎坐穩了,大小姐不必擔心。」柏姨娘笑道。

  「還跪著干什麼?」董慕妍睨蓮心一眼,「快過來伺候姨娘!」

  「方才在院子裡聽大小姐教訓丫頭,說來,也是妾身對不住蓮心,平白讓她挨了罵。」

  「姨娘快別說這親的話,折煞奴婢了。」蓮心趕緊道。

  這……什麼意思?董慕妍迷惑。

  「澹台公子,是老爺作主讓他到莊裡來的,」柏姨娘即刻解釋,「妾身怕不周全,便事先囑咐了蓮心,沒來得及告訴大小姐,讓大小姐誤會了,都是妾身的錯。」

  原來……澹台浚早就跟她全家都串通一氣了?董慕妍怔了怔。

  「大小姐也別怨老爺,」柏姨娘解釋道:「皇後娘娘親自修書給老太太,道盡公子對你的相思之苦,老太太便命老爺撮合此事。妾身想著,公子既愛狩獵,不如讓他到這莊上住幾天,誰料公子竟愛玩鬧,怎麼就喬裝成獵戶了呢?想必,還是不好意思直接來見大小姐你的緣故。」

  說來說去,他們又後悔了,又開始作這皇親國戚的美夢,暗地裡合計著要把她賣了?

  董慕妍心中堵著一口氣,如磐石般堅硬,一時化不開。

  但當著柏姨娘的面,她也不好放狠話。一則柏姨娘是新過門的人,得給些面子,二則對方有身孕,不可衝撞了。

  董必成也狡猾,知道自己出面搞不定此事,便讓柏姨娘軟硬兼施,讓她無法拒絕。

  「知道家裡關心我,」董慕妍扶著柏姨娘坐下又奉了茶,方道:「我跟澹台家的婚事,姨娘多少也聽說過吧?先前要退婚,後來又不退了,再後來又要退……這不知折騰了幾回了,我賣在不願意再受這個罪。」

  「知道大小姐委屈,」柏姨娘輕拍她的手背,「我們做女子的,名節最是重要,哪禁得起這樣再折騰?何況,這反反覆覆的妾身聽著都替大小姐難過。」

  「如此姨娘還要勸我嗎?」董慕妍反問道。

  「皇後娘娘的懿旨,董家不敢不遵。」柏姨娘嘆道:「要怪只怪大小姐太招人喜歡,叫澹台公子始終割舍不下。」

  他割舍不下?猶記那日在御書房裴嫻妃說的話……在最最困苦的時刻,他是可以舍棄她的。

  何況,他從來不曾相信她的感情,看了幾頁手札就來質問她,何等冷面冷心。

  為何這會兒忽然又思念起她來了?他的心思,她從來琢磨不透。

  「姨娘可曾想過,澹台浚如今貴為皇後的唯一至親,天下何等女子他娶不到?偏纏著我們董家,是何道理?」董慕妍狐疑道。

  「這個也不奇怪,」柏姨娘道:「若真喜歡一個人,天仙來了也不會放在眼裡。就像我,放著外頭的正室夫人不當,偏嫁給你父親為妾,也是為著一份情。」

  漂亮話就別說了,當初澹台浚拋棄了她好幾次,哪裡非她不可了?雖然她不知道父親與柏姨娘是否真心相愛,反正這個比方用在她這裡假惺惺的。

  「知道大小姐不信,妾身索性就說個敞亮話,」柏姨娘又道:「聽聞京中不少達官顯貴家的公子最近議親都挑了商賈人家。」

  「為何?」董慕妍不由錯愕。

  「從前嫌棄商賈地位低,但如今大約發現了些好處,特別是北平王犯了事之後,京中成驚弓之鳥,都覺得娶了永泠郡主那等貴女,還不如娶個商賈之女可靠。」柏姨娘道。

  怎麼還有如此說法?她皺起眉。

  「再則,京中那些紈绔子弟,平素大手大腳慣了,商賈之女能帶來豐厚的嫁妝,無權無勢也管不著他們花天酒地。」柏姨娘笑道:「這樣的老婆,我若身為男子,我也娶!」

  柏姨娘不僅長得漂亮,談吐也有幾分見識,比起慶姨娘不知高出了幾個台階,難怪父親自從得了新婦便不願離開江左。

  董慕妍抿唇道:「如此讓我嫁進澹台家,豈不成了我吃虧?恕我依舊不能從命。」

  「大小姐,你別緊張,」柏姨娘拉了她的手,「妾身想著,既然皇後娘娘有心撮合,也不好違了旨,暫且就讓澹台公子在這莊子裡住下,來日方長,也不必給他過多好臉色,且看他有無耐心,若他煩了,自己走了便最好,若他真對你存著深情,這日子一天一天下過來,你也能看透,如此可好?」

  這……算沒有辦法的辦法嗎?

  便這般耗著,順其自然,有時候什麼也不做,或許能在消磨中試出真心。

  董慕妍凝眸,陷入長久的沉默。

TOP

  第十九章 盼他歸來

  蓮心不知手裡捧著什麼,輕手輕腳推開房門,仍是一臉心虛的表情,見了董慕妍欲言又止。

  董慕妍看了一會兒賬本,揉了揉眼睛,抬眸看著她,「怎麼了?」

  「院裡落了一只雛燕,翅膀被昨夜的雨水打濕,飛不起來,奴婢便把它捧過來了。」蓮心道。

  說著,她將那小燕兒擱到桌上,小燕兒一身絨毛沾了不少泥土,髒兮兮的,不時張大嘴巴叫喚兩聲,似乎在尋找媽媽,模樣甚是可憐。

  董慕妍心裡頓時一片柔軟,輕輕撫了撫那小燕兒的腦袋,對蓮心道:「去取岀清水來給它擦洗擦洗,再喂它些流食,也不知它受傷了沒有,找懂得的人替它瞧一瞧。」

  「澹台公子他們那群獵戶裡肯定有懂得的人,叫他們來看一看這小燕兒,如何?」蓮心連忙道。

  董慕妍凝眉,立刻警覺道:「這燕兒到底哪裡來的?它翅膀沒長好,飛不遠,怎會落在咱們這院子裡?你說實話!」

  「它……」蓮心支吾片刻,終於道出實情,「是澹台公子捧來的,他在山上撿到的,想著小姐近日無聊,有只燕兒可以逗一逗。」

  「我就知道是他!」董慕妍抿了抿唇。

  這些日子,他明裡暗裡討好她,她怎會不曉得?然而她就是態度冷淡,不想領他的情。

  「把他叫來,」董慕妍冷臉道:「我有話要講。」

  「小姐,您終於肯跟他說話了?」蓮心一陣驚喜。

  董慕妍不言語,只睨了蓮心一眼。

  蓮心又一陣慌張,急怯怯地轉身去傳信,生怕她反悔。

  沒一會兒,她便引著澹台浚來了,站在窗外也沒敢進來,只小聲道:「小姐有什麼話,您跟公子好好說。」

  董慕妍心下嘆一口氣,覺得這些日子蓮心也算受累了,她幾乎把氣都撒在蓮心身上,也沒給過蓮心好臉色,難得這丫頭還這麼忠心。

  抬頭看向窗外,澹台浚依舊一身輕便裝扮,這些日子他住在莊子裡,每天仍與獵戶上山下水,就像存心要永遠當一個普通的平民,再與皇室貴胄全無關系。

  「這燕兒是你捉來的?」董慕妍冷問。

  「是撿到的,不是捉來的。」澹台浚微笑答道。

  「從哪兒撿來的,就送回哪裡去,它娘親該找它了。」董慕妍又道。

  「它彷佛是受了些傷,等醫治好了,我再到林裡尋一尋它的巢。」澹台浚亦道。

  「該不會是你故意把它弄傷的吧?」董慕妍心尖一凜。

  澹台浚霎時沉默,片刻之後才方道:「慕妍,如今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了?」

  她把他想得太壞了嗎?曾幾何時,他在她的腦海裡變得如此奸詐狡滑,心狠手辣了?她實在有些過分了。

  董慕妍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板起臉道:「公子在這莊裡也住了些時候,不知何日回京去?總不至於永遠在此幫工吧?」

  「慕妍,之前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他竟道。

  「公子別開玩笑了,」董慕妍索性道:「我知曉太後與皇後娘娘希望你帶我回去,但我也不想再重蹈舊日覆轍,望你明白。」

  做他未婚妻的那段日子了,雖然快樂至極,但也恐懼至極,如今回憶起來,如同在懸崖邊上舞蹈,她還能保有性命,安然在此,已算萬幸了,再回去……估計沒這般好運氣了。

  「我沒開玩笑,」澹台浚道:「京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也沒打算再帶你回去——」

  他這話……什麼意思?董慕妍一陣迷惑。

  「你也別害怕,我不會再奢求娶你。」他又道:「等夏天過去,獵戶們有了別的營生,我便跟他們離開這莊子。」

  不再……娶她?

  曾經期盼他不要再來糾纏,此刻聽他親口承諾,她竟又有些不舍得。

  董慕妍發現自己真的很貪心,而且優柔寡斷。

  「你出身名門,文武雙全,此生卻甘心當個獵戶?」她搖頭道:「不覺得可惜嗎?」

  「從前在京中從未過得像現在這般自在,」他一笑道:「不怕你笑話我沒岀息,我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有多重要,朝堂上沒了我,會馬上出現許多代替者,你也不必替我可惜。」

  雖然她知道這話也沒錯,這世間離了誰都照樣轉,可她就是替他不值得。

  原來在她心裡,他一直是那般光輝顯赫,有如天上的星辰,她對他的期盼,原來如此高。她不希望他放棄前程,單為了她……這會讓她有負罪感。

  隔著窗子,她始終沒讓他進來,也看不清他的臉,只怕一旦看到他的神情,她又心軟。

  「小姐,小姐——」

  忽然,她聽到蓮心的聲音,急促非常,讓她頓時從思緒沉溺中清醒過來。

  「小姐,公子!」

  蓮心方才為了方便他倆說話所以離開了小院,此刻不知為了什麼又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氣喘吁吁的。

  「蓮心,怎麼了?!」澹台浚問道

  「公子,方才老爺派人來傳話,說宮裡出了大事……」蓮心一臉著急,「還請公子速速回京!」

  澹台浚的語氣一凝,「宮裡出了何事?」

  「聽聞小皇子似乎中了毒,皇後娘娘希望公子能回去。」蓮心答道。

  董慕妍亦是一怔。誰人會害小皇子?除掉了裴嫻妃,宮裡還有別人敢對潘皇後下手?宮裡嬪妃諸多,北平王與裴家雖然伏法,但朝中殘余賊黨也仍在,保不定哪天又生禍端……

  「公子,收拾行李,速速回京吧!」蓮心催促道。

  「不,」澹台浚卻道:「我不會再回去了。」

  「公子若是為了我,不願意回去,我可擔不起這罪名。」董慕妍小臉板起來。

  「我說過不會再回京去,並非為了誰,」澹台浚舒緩語氣,鎮定道:「相信皇後娘娘會有辦法處理好此事,再則朝中能人眾多,若小皇子真被毒害,還怕查不清嗎?我既然已經退出朝堂,便無權再管這等事。」

  他這番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董慕妍卻無言反駁。

  原來,他心意決斷至此,還以為他只是騙騙她而已。

  「公子,再怎麼說,小皇子也是你的至親,」董慕妍勸道:「你真能割舍親情不管不顧嗎?」

  「不舍又如何?」他答道:「何況,我真的沒那麼重要。」

  這一刻,他似乎顯得十分冷血,然而董慕妍發現,他的決定……似乎也沒有錯。

  潘皇後心思深沉,難保這一次不是她的詭計,目的在於哄騙澹台浚回京。

  他真能置身事處,或許該為他慶幸。

  只不過,她不希望他是為了她,雖然他表現得那般超脫世事,但她總覺得他隱藏了自己真正的情緒,莫非他最怕的,就是她又牽涉其中?

  董慕妍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幻想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但願她錯了。

  澹台浚果然沒有回京,他並非說說而已,宮裡派人來傳過好幾次信,董必成與柏姨娘也屢屢登門勸說,但他依舊泰然處之。

  夏日進入雷雨季,午夜總是下起大雨,轟隆隆吵得人睡不著覺,董慕妍每次被吵醒,心裡就一片煩亂。

  其實他在這莊子裡住著,每日遠遠地看他一眼,她心裡是有一絲歡喜的,但想到未來,總覺得他不該一世都過這樣的生活。彷佛龍困淺灘,終究可惜了。

  他給她捧回來的雛燕漸漸長得大了些,每日張著嘴等著喂食,居然十分乖巧,比小狗小貓還要好玩。

  董慕妍對一只小燕兒也產生依戀之情,舍不得再把它放回山林,便這般一直養著,有時候聽著雷雨聲,撫摸著拋的腦袋,心下能稍稍安寧。

  這一日,董慕妍起得特別遲,昨夜睡得也遲,半夜雷雨下得格外猛烈,她在迷迷糊糊中作了好些惡夢。

  「蓮心!」她打起床簾,喚了一聲。

  今天這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蹤影,也沒等著伺候她起床,又不知哪兒玩去了。

  四周靜悄悄的,小燕兒也不在臥房裡,不知是不是被那丫頭捧到外面玩耍去了。

  董慕妍突然有些頭暈,呼吸驟然有些困難,不太舒服。

  她披起一件衣衫,推開窗戶,外面的天色一片茫茫的,按說時辰不算早了,卻比破曉時分還陰沉。

  「小姐?」蓮心終於聽到了她的動靜,從偏廂跑過來,臉上竟掛著一串淚珠。

  「你怎麼哭了?」董慕妍詫異道。

  「小燕兒……小燕兒……」蓮心抽泣起來,「死了……」

  什麼?董慕妍身形一僵。

  怎麼可能?昨夜打雷的時候,她還看了看那寶貝,它在籠子裡睡得好端端的,縮成一團毛球,她還摸了它一把呢。

  「今天早起,奴婢去喂食,就看到它倒在籠子的底板上……」蓮心哽咽道:「不知怎麼了……」

  「可是喂錯了東西?」董慕妍耳際一陣嗡鳴,像有什麼在撲騰著翅膀。

  「沒有啊,都是跟平常一樣的,」蓮心抽抽噎噎的,「大概最近老下雨,它病了……」

  董慕妍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養了這麼久的寶貝說沒就沒了,就像親生孩子忽然死了一般。

  「還有澹台公子……」蓮心有些泣不成聲,「公子他昨天出去,至今也沒回來……」

  「什麼?」她一時沒聽清。

  「昨天幾個獵戶到山上去,說是采些野菌,至今都沒有回來。」蓮心低下頭去,「昨晚下那麼大的雨,山上路滑,聽說好幾處山石都塌了……」

  「怎麼現在告訴我這事?」董慕妍愣怔片刻,厲聲道。

  所謂禍不單行,便是如此嗎?方才失去了她養的小燕兒,此刻又聞噩耗,上蒼真是殘酷。

  「快派人去找啊,去山上找!」她叫道:「快把莊裡的管事都叫來!」

  「管事已經派人去找了,昨兒夜裡就去了……」蓮心被她喊得也有些慌了,「之所以沒敢告訴小姐,就是怕打擾您休息,原以為今天早上肯定能找著,但還是沒消息……」

  董慕妍二話不說,轉身回房穿好衣衫,將頭發一束,胡亂洗了臉,便命小廝備車往山林而去。

  行至一處路口,果然瞧見山上滑落的太石,莊子的管事及幾個伙計也在那裡清理著路面。

  「小姐!」管事見了她,連忙上前問,「小姐怎麼親自來了?」

  「澹台……」她脫口而出,「澹台公子可尋著了?」

  管事臉色難堪,只低聲道:「小的們尋了一上午,都沒見著。」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事故,他該不會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在昨日之前,彷佛他永遠會纏著她趕也趕不走,然而就像那句話說的,不要把陪伴當成理所當然,因為意外每天都在發生。

  不,她不相信他會這樣短命,她也不相信自己會這樣倒楣!

  「我親自上山看看!」董慕妍跳下馬車。

  「大小姐,不可啊!」管事連忙攔著她,「山路太滑,萬一再出什麼事,小的們萬死也難逃罪責了。」

  「不關你們的事,」董慕妍道:「若父親問起來,就說是我要執意去的。」

  「不行、不行,」蓮心亦一把拉住,「小姐,您不能去啊!」

  董慕妍努力想掙開蓮心的手,卻被她攥得更牢,她正想該如何避過這些緊張的下人,倘若能變成一只鳥兒,飛到山上去就好了。

  讓她看一眼,確定他安不安全。

  「小姐,小姐,」蓮心忽然道:「公、公子!」

  這丫頭慌得語無倫次了嗎?她定睛一看,就見蓮心指著前方,結結巴巴的,「小姐,您看,是公子——」

  董慕妍順著瞧了一眼,剎那間愣住了。

  那真是澹台浚嗎?只見他正領著幾個獵肩,步履蹣跚地從山上下來,彷佛是她在混亂中產生的幻覺……

  「真是澹台公子!」蓮心興奮道:「他沒事、沒事!」

  董慕妍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想她那一刻定是傻呆呆地站著,直至澹台浚越靠越近,來到她的面前。

  他疲憊的臉上露岀濃濃笑意,難得她如此緊張他,隱藏的心思原形畢露,他彷佛還有些得意。

  「大小姐為何在此?」他故意問道。

  董慕妍本可以繼續偽裝,但她實在累了,今早至此,身心俱乏,她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斷了線的珠兒似的,再也止不住。

  「傻子!」澹台浚頗有些意外,連忙用手背替她擦淚,卻發現自己的手背髒得很,頓時手足無措。

  董慕妍嗚咽道:「小燕兒死了……」

  「怎麼會?」澹台浚怔住。

  「你昨兒沒回來,不知道……它今早忽然就死了,可能是病了。」董慕妍情不自禁依到他身側,周身無力。

  「昨兒我上山釆菌去了,誰料雨下得太大,一時下不來,我們幾個人便找了個山洞避雨,還好干糧帶得夠,這一夜也沒餓著。」他解釋道。

  他說得倒輕松,他可知道,這一日整個莊子都忙得炸開了鍋?董慕妍嗔道:「從今往後,不許你再上山了,尤其是這樣的雷雨天。」

  「大小姐,別忘了,我只是個幫工的,可不受你們莊子管朿。」澹台浚逗她道。

  「以後也不許你再幫工了,」董慕妍勒令道:「不許再叫我大小姐!」

  「那叫什麼啊?」他裝傻道。

  「反正,不許再叫大小姐!」她懶得再跟他啰嗦,現下頭暈眼花,只想盡快回莊去,其他的事情,日後再慢慢跟他算帳!

  她緩緩靠到他的肩上,雙手順勢垂下,握著他的大掌。

  他會意一笑,反手將她的柔荑包覆掌中,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聲,還有低促的喘息。

  彷佛作了一個長長的夢,董慕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外面又開下雨,隱隱閃著藍色的電光,雷聲在遠山處時斷時續,然而今晚她卻不覺得害怕。

  澹台浚就躺在她的身邊,白色的寢衣像白色的曇花一樣潔淨,沐浴過後的他周身散發清爽好聞的氣息,如同三月踏春時才能聞到的綠木香味。

  她剛剛動一下,他也醒了,微笑地瞧著他。

  「剛才,我夢見我們一起回了京。」董慕妍輕聲道:「一同進宮見了太後與皇後娘娘,她們開口就提要給你納個妾,氣死我了……」

  「你氣什麼?」他笑意更甚,「這都是我將來要娶的正房娘子該操心的事。」

  又想逗她?這一次,她可不會再上當了。

  「明兒我就與父親商量,找個吉日把婚事辦了,」董慕妍道:「這樣躺在一起,算怎麼回事?傳岀去也不好聽,有辱公子你的聲名。雖然,我是不介意的。」

  對現代人來說,同居什麼的很平常。

  「你這語氣,比皇後娘娘還霸道呢。」他覆過來,將她牢牢壓在身下,嘴唇在她耳邊摩挲,弄得她一陣癢。

  「別鬧,說正經事呢!」董慕妍想避開他,可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只得由他揉捏。

  「婚事本該回京風風光光操辦,」他緩緩道:「若在江左草草完婚,怕你們董家不會高興。」

  「我能嫁岀去,他們都求之不得了,何況是嫁給你,哪裡還會有什麼不甘願?」董慕妍道。若她的這些所謂親人,只把她當成拜高的工具,她不要這個家也罷。

  「只怕皇後娘娘希望你回京……」她深嘆一口氣,「若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我早說過,這輩子也不想回京為官了。」他執拗道。

  「當獵戶終究也委屈了你……」她忍不住道。

  何況,若像昨天那般雷雨的天氣,他還得辛苦上山,她會牽腸掛肚,怕他危險。

  朝中雖然風雲詭譎,畢竟會有一番大作為。

  對一個男人來說,若必須面對危險,好歹要選擇值得的東西。

  「噓——」他忽然吻了下她的唇,「以後的事從長計議,現在有更要緊的事得辦一辦。」

  什麼啊,他就喜歡在這種節骨眼上對她動手動腳的,沒正經……男人絕對都是色胚!「什麼事更要緊啊?」董慕妍推了推他。

  「我快烈火焚身了,你說要不要緊?」他笑道。

  「在這莊裡住了這麼久,怎麼就不能再忍忍?」現在話都還說完呢……

  「在這莊裡天天烈火焚身,半夜睡不著覺。」他胡攪蠻纏,「你說我急不急?」

  呸!怎麼從前沒發現他居然這麼油嘴滑舌?

  「對了——」有一件事,她還得問問清楚,「那本手札——」

  「什麼手札?」

  「就是我那本手札,」她呶呶嘴,「你上次說,再不理我了。」

  想到那天,她就覺得十分委屈。

  對了,他還對裴嫻妃說,她對他並不重要,隨時可以退貨……這些難道不該跟她解釋一下?

  「哦,那天啊——」他似乎半天才憶起,幾乎要笑出聲來,「你如此聰慧,怎麼就猜不岀來?當時的情境下,我也只能那樣說。」

  所以,當時他存心要趕她到江左去,讓她避開京中的危險?

  「你沒相信慕麗的鬼話吧?」比如什麼她從沒愛過他之類的,她仍不放心地問道。

  「就算你為了榮華富貴才接近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依舊玩笑語氣,「只要我喜歡就行了,比如別的女子也故意接近我,我有理過她們嗎?」

  「所以你還是相信了?」她氣得瞪他一眼。

  榮華富貴個鬼啊,他現在都沒她有錢!

  「我覺得那本手札上寫的,也有幾分道理。」他忽然道。

  什麼?

  「比如那些招式,還挺管用的,」他的笑容越加邪魅,「我也學了幾招。」

  她一怔,一顆心提到喉間,「什麼招式?」

  天啊,難怪他現在這麼狡猾,也跟著那本書學壞了?

  「軟磨硬泡……」他的唇再度襲來,與她耳鬢廝磨。

  哪、哪有這句話,她有寫過這句話嗎?

  算了,改天再好好看看那戀愛心理學,仔細研究研究,現在她全身綿軟無力,思緒混沌,再也無心與他爭辯……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明日該如何向父親回稟?要不要回京?回京要繼續為皇後娘娘效力嗎?家裡的生意她還要不要管?慶姨娘、董慕麗,這一切,她只要一想就頭疼。

  她本以為,江左是世外桃源,原來,這世間沒有純淨之地,她逃了又逃,卻依舊像被關在玻璃罩子裡的蝴蝶,不過一個無能為力的微渺生物罷了。

  還好,她現在有了一點小小的快樂,依在他身畔,得到一點小小的安寧。

  她會珍惜這有如指間沙般的幸福,努力不讓它們再消耗殆盡。

  窗簾微動,午夜風涼,此間幸福,只有他知她知。

  【全書完】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