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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孟華 -【男人】《全文完》

男人 作者:孟華

「她戴著面具,舞著狂熱的腳步朝我靠近,
那一刻起,我沉入忘我的境界,直到現在仍醒不來……」
對汪文瑾來說,能和自己愛慕的人結婚,簡直就像一場夢;
然而結婚三年,夢也該醒了!
她敏感的察覺到,丈夫心中存在著另一個女人!
縱使她愛他,仍毅然決然地決定中止夫妻的親密關係。
童話必須步向現實,他不肯坦白,她只好提出離婚;
但離去之前,她仍想給他最後一次回頭的機會……
與妻子相敬如「冰」?!彭皓謙不禁苦笑,
沒料到因為放不不過去,卻讓自己的婚姻走到這一步。
三年前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他愧疚的藏在心中,
只是這並不表示他不愛妻子啊!
他決定挽回婚姻,讓一切重新來過,
直到釐清內心的混亂情緒,他會告訴深愛的妻子: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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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今天是個好天氣!

    從茂盛的綠枝葉中,可以窺見藍天,僅是如此,就能令人感覺到愉悅。

    雖然很想打開窗戶,迎進帶著蟬鳴的空氣,但外頭溫度有些高,而這間診療室基於需要,總是保持在恆溫二十七度,清清涼涼,不致過冷或過熱,更別提這間診療室隔音效果佳,若開了窗便破功,無法達到安定情緒的目的。

    「汪醫生,這裡有幾份妳的信件。」

    「謝謝!」接過護士小姐送來的幾份信件,其中有個信封特別顯眼,因為藍得跟外面的天空顏色有得比。

    打開一看,是她以前的病患寄來的,裡面是一份邀請卡,附上兩張票券,邀她攜伴參加,不禁露出微笑,能和病患保持良好的互動關係,並看到他們康復且有良好的成就,會令她對自己的職業以及所選擇的人生感到更加自信。

    穿上白袍,將髮髻固定後,確定鏡中反射的自己充分展現出醫生的專業與氣勢,汪文瑾這才滿意的走到桌後坐下。

    診所的計算機聯機出了點問題,初診患者的資料遲遲未送到,為了避免患者等太久,所以還是叫了號,讓病患進來。

    只是--當診療室門被推開時,她並沒有預期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走進來。

    愣了愣,但憑著專業素養,她面色如常的起身迎接他,並迅速地在心中給他予人的第一印象下批注。

    非常出色的男人!

    乾淨、合宜的外表打扮,斯文俊秀的五官,給人的感覺極為端正、儒雅,通常會上門找她協助咨詢的人更不會像他一般,流露出一股少有的自信和從容,而從純女性的眼光來看,這是個會讓人忍不住心跳加快,女性荷爾蒙激升的魅力男人。

    他真的是患者嗎?

    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變得非常不專業的心臟跳動速率,暗自祈禱神色如常,而非面紅耳赤,免得徹底毀去他對她尚未建立的醫患之間信任基礎。

    此時計算機屏幕閃了一下,是掛號處那邊將資料傳了過來,飛快地掃了一眼。

    彭皓謙,三十四歲,職業--商。

    商?

    嗯!這倒是有些意外,從他外表及散發的氣質判斷,應是會從事學者、教書那一型的,不過人生何處不是意外?這世上能做適合自己或喜歡工作的人,畢竟少之又少。

    再瞄下去--已婚,無子女……果然這種男人都已婚,暗暗吞下歎息,可隨即為方才閃過腦子的念頭傻笑,自己也不是單身女郎,有什麼好惋惜的?注意到他投來探詢的視線,一邊對他露出微笑,一邊將他其它基本資料迅速記進腦子裡。

    「彭皓謙先生?」再做一次確認。

    「是!」他的聲音是好聽的男中音。

    「請坐!」她起身引他走進旁邊的訪談區,那邊是刻意被隔出的空間,有一大片落地窗,外面種植了一些尤加利樹,形成一小片森林。

    「謝謝!」他坐進位在斜對面的沙發。

    這沙發是請專人特製的,讓人坐進去之後會自然而然放鬆、舒適,也更能自在的說出心中想說的話。

    她側腿而坐,膝上放置著筆記本。

    「您以前唱過合唱團嗎?」她做開場白,聲音活潑,充滿親和力。

    他微愣。「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的聲音很好聽。」

    他露出恍然表情。「謝謝讚美,以前國小加入過,後來變聲,就沒再唱了。」

    「可惜了。」她真誠地感到惋惜。

    他聽了淺淺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她的心又失速了一下。真糟!很少會對第一次碰面,且還未進入訪談的病患產生異樣感,這還是頭一回,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專業她有些忐忑的想道。

    好在那殺手式的笑容很快就隱沒在唇角,不過他臉上所流露出的憂鬱和不安,也同樣地感染到她,令她的心不禁也提了起來。

    顯然他正遇到麻煩,不然--他不會上門找心理醫生求助。

    「你碰到了什麼困難?是否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他抬眼看著她。「我是來請求協助的。」

    「什麼樣的協助?」她語氣平和的問道。

    「我希望可以請妳協助我解決我的婚姻問題。」

    婚姻問題……不禁湧上一股感慨,會來找她的,果然不會是存在人世間的神仙眷侶,因為他們幸福滿足的不會讓自己的心理生病!

    她點點頭,露出自信、專業的笑顏。「好的!我會盡我所能的協助你……你結婚幾年了?」

    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三年。」

    「沒有小孩嗎?」

    「沒有!本來預計婚後一年就生小孩,可是……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孩子。」說到這,他的語氣變得黯然。

    孩子這是關鍵詞,她在筆記簿寫了下來。

    停了一下。「嗯--願意直接告訴我,你的婚姻出了什麼問題嗎?」

    通常她不會這麼直接的問求診的人,因為會來問診的人,一是采防衛型,另一是不相信自己有病的人,所以都需要使用技巧循規導問,但他--

    因為問答的直接、坦白,也使她同樣以此對待。

    「我的妻子……想要跟我離婚。」他低聲說道。

    「原因是--?」

    「她說--我們結婚三年了,可她卻一點都不瞭解我。」

    「是因為你們已經無法溝通了嗎?」她在筆記簿上記下「理智」二字,因為他知道問題所在。

    「是的……但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出在我身上。」

    「怎麼說?」寫下「分析」。

    「因為有些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的妻子說……」

    「嗯……有些難以啟齒的秘密嗎?」

    「……是的。」

    腦中閃過幾種會危害婚姻的「秘密」武器,最大宗的莫過於是--

    「跟你的感情有關?」再次的單刀直入。

    他閉了閉眼睛,片刻--「沒錯!」

    得到這肯定的答覆,雖說是在預料中,可莫名地就湧上一股失望的情緒。

    為什麼不能免俗一點?

    男人!

    「你們的婚姻裡--出現了第三者?」奇怪,她的語氣幹麼變得尖銳起來?

    不行!要保持專業,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暗暗對自己說道。

    他張了張嘴,然後搖搖頭。「情況不是如此……」他面露沮喪地說道:「我跟她結婚後,並沒有做出任何越矩、不軌的事,更沒有跟其它的女人有任何的往來。」

    「既然如此,那--」一個可能性閃過。「是跟其它的……男人?」

    他苦笑。「不!我不是同性戀者。」

    「既然如此,所謂的感情問題?」

    他別開臉,望著窗外,過了片刻才開口。

    「因為……除了我的妻子外,我還深深愛著其它的女人……」他的聲音有如從遙遠的古井中幽幽傳了回來。

    她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

    愛?!

    妻子?

    另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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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妳曾經有這種經歷嗎?

    有一天,走出家門,抬頭一看,發現天突然變得很藍,比今天的天空顏色還要藍、還要美,萬里無雲,整個世界突然變得不一樣。

    走在路上,會不由得恍惚,因為覺得一切變得好美,變得好不真實,感覺有如身處在另一個空間裡,往來與妳錯身而過的人,都變得不一樣。

    妳會不由得恐慌,可是又醉心這樣的感受,當妳走進屋子裡,那神奇的感覺才突然消失,站在房子中央,不禁會有恍若隔世之感。

    興奮和恐懼會同時湧了上來,有點想再走出去經歷一次那神秘的感覺,卻又害怕--

    怕什麼?

    會怕自己因為陷入那種忘我的境界,而發生了意外。

    什麼樣的意外?

    會無視紅綠燈的規定,就直直地穿越馬路,如果幸運的遇到是綠燈,那無所謂,可如果遇到紅燈,只怕會被撞得粉身碎骨。

    ……跟吃了迷幻藥一樣嗎?

    或許……不過可笑的是,就在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時,卻發現那神奇的時刻已消失,再也無法輕易地遇到。

    我曾想過那樣的時刻只會在極特殊的條件下產生,也許要在不過幾天的雨,空氣中的灰塵被滌淨,而太陽最接近地球的那一剎那,才有可能發生這種神奇的狀態,但--這兩種條件都同時存在,通常可遇而不可求。

    她轉著方向盤,熟練的將車子駛進地下停車場入口處,並和大樓看守警衛點頭打個招呼。

    「汪醫師,下班了?」

    「是呀!」

    「今晚八點管委會要開會,您會到吧?」

    「會的!」

    柵門打開,她將車子開下去停放。

    「東西沒忘了拿吧?」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檢查購物袋和公文包。

    一個藍色信封掉了出來。

    啊!是早上那封病患寄給她的信,沒想到竟黏在公文包外皮上一起偷渡了回來。

    她拾了起來,又看了一下這美麗的信封,今天--跟這個顏色真的很有緣,將信封收進公文包裡,再做一次檢查,確定無誤後才關上車門,按下遙控鎖。

    近來總是這樣,老覺得有東西沒拿,可又想不起來是什麼,記性真的是愈來愈差。

    回到位在五樓的屋子,才一開門,對面的門便打開了,是她的公公。

    「爸,我回來了!」

    「工作順利吧?」

    「是!」

    「今天妳媽包了餃子,待會兒過來吃。」

    「好!我換個衣服就過去!」

    「哎!」

    走進客廳,脫下鞋後第一件事便是先打開燈和空調。

    丈夫還沒回來,今天是星期一,通常他都會加班、晚歸。

    從購物袋中拿出衛生紙、洗髮精、沐浴乳,一一歸位,做了簡單梳洗後,便換上乾淨的衣物到對面屋子去了。

    丈夫是家中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妹妹,都已經結婚嫁人了,身為唯一兒子的他,在結婚前就有跟她表明,他一定會負起照顧父母的責任,對此她是不反對的,因為她一向喜歡三代同堂的家庭模式。

    只是不否認,她更希望在結婚之初,能先跟丈夫單獨生活一陣子,彼此能熟悉婚姻生活,等有了孩子,再跟老人家一起同住。

    可丈夫如此堅持,她也不好反對,何況與公婆「同住」的模式跟她之前的預想是有差距的。

    這房子是公公婆婆買給他們做結婚禮物的,雖說是對門而居,可並沒有打通,讓他們仍保有獨立的生活空間,但又不至於離開老人家太遠,雙方都可以互相照顧。

    婆婆體諒夫妻兩人都要外出工作,更不會勉強她這個媳婦煮飯、理家、侍奉老人,反倒是幫他們準備晚餐,讓他們一回到家,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

    對此,她已無所求,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夫家的人都很好,雖非大富大貴人家,但生活也在小康之上,公公婆婆都是公務人員退休,家風算嚴謹,剛好她家環境背景也差不多,所以融入另一個家庭並不成問題。

    「媽,您今天包的是什麼口味的餃子?」向在客廳看報紙的公公打過招呼後,便趕緊走進廚房幫婆婆處理晚餐事宜。

    「妳最愛的高麗菜肉餡。」

    「真的嗎?謝謝媽!」婆婆一向疼她,老準備她喜愛的食物。

    「妳切一些花,打個蛋,待會兒就吃水餃配蛋花湯。」

    「好!」

    「這樣東西會不會太少、太清淡了?」

    「不會!這樣剛剛好,東西就是要吃清淡點對身體才有幫助,而且今晚就只有咱們三人吃,這樣的量夠了。」

    愉快的吃過晚飯後,她進廚房洗碗,正在洗時,她婆婆走進來,挨在她身邊說話。

    「文瑾,我在電飯鍋裡有燉一鍋補湯,待會兒妳回去時,要記得帶走。」

    補湯一聽到這兩個字,她的心沈了沉。

    「老大回來後,妳熱一下,兩個人吃完後再上床睡覺,知道嗎?」婆婆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說道:「這可是D棟劉太太給我的生子秘方,她說她用這個配方燉湯給她媳婦兒子吃後,那一年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超靈的。」

    生兒子……她勉強擠出笑容。「嗯!我知道了。」

    「要記得,睡前兩人要一起喝,以後我會天天幫你們用,先喝一個月,看有沒有效果。」

    她只能乾笑。

    後來--她幾乎是捧著那鍋湯逃回去的。

    濃濃的中藥味充斥鼻息,混著雞湯香,是不難聞,但感覺起來卻是苦澀的。

    想要孩子呀……

    光喝補湯有用嗎?

    得要有實際的行動,孩子才有可能產生,但--兩人至少已過了快三個月「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

    兩手撐在流理台,淚水從頰上滑落。

    多諷刺呀!

    她的工作是幫人解決心理問題,以改善人們的生活,讓他們恢復健康,但--她自己的婚姻生活卻是一團亂。

    想到今天早上來求診的彭皓謙,希望她可以幫助他解決婚姻問題,因為他跟他的妻子溝通發生困難,他不瞭解妻子,妻子也不瞭解他。

    這個情況,跟她現在的狀況很相似,她也愈來愈不瞭解她所嫁的人,愈來愈覺得她是跟個陌生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上。

    自己的問題都還沒有頭緒,如何給人建議?醫生沒顧好自己,又要如何照顧病人?

    開鎖聲響起,她火速地將頰上淚水拭去,走出廚房。「今天怎麼比較早回來?吃過飯了沒?」臉上的笑意並未到達眼中。

    「吃過了,今天的事情早處理完,就先回來。」丈夫一進門後跟她做的事一樣,先將鑰匙及公文包置在木櫃上,彎身脫鞋、拿鞋,然後走進客廳,順手將電視打開,讓新聞主播的聲音流洩在屋子裡。

    接著走進房間,脫換衣裳,而在做這些事的期間,他沒有看向她,兩人的視線未曾有過交會。

    即使有對她說話,可她卻感覺自己像個隱形人,不存在這個屋子裡,不存在他眼眸裡。

    眨去眼中的酸意,轉過身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水果開始切。

    今天的情況更嚴重了,他居然不敢正視她?!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真的不明白呀!

    深吸口氣,不管了!如果今天沒遇到那個病人,或許她會就此放棄,但是他的出現,提醒了她自己,醫人前要先醫己,做了那麼多心理輔導咨詢的工作,卻無法做自己的?

    無法突破這一關,又如何能進行下一步?

    端出水果,走到已坐在客廳沙發看電視的丈夫身邊坐了下來。

    電視正播放到丈夫有外遇,遭妻子拿菜刀追殺的新聞。

    她拿起遙控器,將音量關小。

    「今天我碰到了一個病人……」

    丈夫彎身拿起一片蘋果。「妳平常不是不太願意說病人的事,不是說為了……保障隱私權?」

    「是呀!不過他今天講了個有趣的情形,讓我不禁感到興趣,想說給你聽聽。」

    「哦?是什麼情形?」

    「戀藍!」

    「戀……藍?」

    「對!這是我為他所發生的情形命的名字。」她稍微解釋了一下情形。「……老實說,平常都沒有注意到天空的變化,藍天就是藍天,卻沒留心那些藍有什麼特別,頂多是淺藍、深藍,要不就是被雲給遮住了……」

    「所以很難想像自己會被那藍色給迷惑?」

    「你知道嗎?如果人可以看到紫外線的話,我們現在看到的天空、大海,應該是紫色,而非藍色。」

    「哦?這我倒沒注意。」

    「因為色彩中紫光的波長最短,藍光次之,既看不到紫,所以我們看到了藍。」

    「原來如此。」

    「嗯!但我發現他講的事情並不是隨口說說,或是神經錯亂產生幻覺,他形容的那種時刻的確會發生,尤其在不過雨的天空,乾淨的空氣令光的折射更明顯,容易刺激到我們的視覺神經,使我們因為視覺光的關係,而造成短暫的神經失調,陷入恍然狀態,只是我們習慣從一個盒子到另一個盒子,所以不容易察覺到。」

    「盒子到盒子……」丈夫沈默了一下。「妳是說人一直都在密閉的空間裡移動?從交通工具進入建築物?」

    她微微一笑,丈夫果然聰明,一點就通。「就是這意思,如果時機對,而我們又走出安全的保護殼,就有可能遇到。」

    「安全的保護殼……妳渴望遇到?」

    她沉默了一下。「是的!我想。」

    「為什麼?」

    「因為身為醫生若不能體會患者遇到的問題,又怎能幫他解決呢?」

    「想瞭解吸毒者,不用自己親身試毒吧?」

    「你怎麼知道我沒試過?」

    丈夫睜大了眼,一臉的難以置信。「妳……試過?」

    「是!我試過吃迷幻藥、吸大麻、吃安非他命……別擔心,單純只是為了學術研究,就只有一次--」她笑笑,隨即斂笑,正顏以對。「不過那幾次真的把我整慘,試過後,就再也不敢碰了。」

    丈夫仍是一臉震驚,然後搖搖頭。「從沒聽妳提過。」他低語道。

    「這也沒什麼好炫耀的,何況--若我說是為了瞭解迷幻藥產生的後果而碰觸過那些東西,你難道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嗎?懷疑我的身體狀況--偷染上毒癮?」

    丈夫思索了一下。「可以理解妳的動機,但不能贊同妳的做法。」

    「我知道,可這就是冒險,同時也考驗了我的自制能力,試過之後,我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再觸碰那些毒品,來傷害我自己。」

    「或者……危害到妳那完美的自制力?」

    丈夫雖然是笑著說,但聽起來卻有些刺耳。

    他對她的「自制力」有意見?

    「對!我害怕失控。」她坦白的承認道。

    說完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各自思量。

    過了片刻,丈夫開口問道:「就算妳真的也嘗試過那種……『戀藍』狀態,然後呢?打算如何協助醫治妳的病患?」

    「我還不知道!」她很乾脆地說道:「但知道後,至少可以理解那種心態是什麼?」

    「什麼樣的心態?」

    她深吸口氣。「為什麼他會放棄他深深迷戀的女人,而選擇他不愛的女人結婚!」

    丈夫聽了,好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伸個懶腰。「我先去洗澡了。」

    從這動作可以知道,丈夫對這段談話已沒興趣了。

    「……嗯。」她不會勉強的。

    丈夫離開後,她拿起遙控器,加大音量,讓電視聲音取代原先的談話聲。

    心,還是空空的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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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著丈夫側睡的背影。

    數著他平穩的呼吸聲。

    已經睡著了?……真好!她就沒辦法像他一樣容易入睡。

    剛剛打了個嗝,胃氣直衝腦門,充滿了睡前喝的那碗中藥湯的味道,即使已刷了牙,可一打嗝,嘴巴裡還是充滿那個味道……唉唉!實在不應該在睡前喝東西的,她苦笑。

    孩子呀……

    不是不想生,剛結婚時避孕不生是為了多享受兩人新婚燕爾的世界,過了一年婚姻適應期,第二年才是他們說好開始準備生小孩的時刻,因為她也到三十才結婚,再晚生小孩,怕有問題,所以要把握機會。

    如果依原先的計劃,去年懷了孕,現在的她早已經做了母親。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有些事……如果沒變的話,她現在的確是個母親了。

    偏偏--

    她躺了下來,凝著丈夫的後腦勺。

    嚴格說來,丈夫和她算是「相親」認識的,不過之前她就見過他了,是在姊姊的婚禮上,因為他是姊夫的好友也是伴郎,初見時當下就被他的外表以及不凡的風采、斯文的談吐給吸引住,只是當時太忙了,所以雙方只有打過照面,匆促被介紹而已,她是記住了他的名字,但他--她想並沒有,對她的印象或許只止於好友妻子之妹而已……

    後來從姊姊的口中探問他的訊息,在知道他有女朋友後,便死心不再追問,畢竟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會沒有女朋友,如果沒有,那才是天方夜譚,剛好她也要出國唸書,便不再多說,只是--偷偷帶著有他一起合照的喜宴上的照片,跟她一起離開了台灣,不時看著照片,猜想關於他的一切。

    學成歸國後,從姊夫的口中知道他身邊並無親密的女友,便不顧一切要求姊夫為他倆介紹,雖然姊姊和姊夫很吃驚,但也樂成其事,對姊夫而言,好友成一家人,是求之不得的美事,所以大力促成。

    兩人的相親宴很正式,雙方家長都出席了,相談甚歡,相處極為融洽,而與他正式面對面相處,不再是看著照片思念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要棒!

    交往三個月後,他們便決定結婚了,因為雙方都是成年人,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交往相處的感覺一直很好--至少在她這方是這麼認為,所以也不囉嗦,更套一句打鐵要趁熱,就這麼定了。

    結婚剛開始的三個月,他們真的很幸福,令人心滿意足,深深覺得結婚真好,可毫無預警的--突然變了!

    有天她比較晚下班,一回家,卻發現客廳亂得好似有宵小光顧!

    地板上散落著各大報紙,而丈夫卻不見人影,一夜未歸,手機也打不通,令她擔心到整夜無眠,第二天早上七點,他滿眼紅絲的出現在家門口。

    百般詢問出了什麼事,丈夫只是搖頭不語,洗了澡,換上新衣服,便又出門上班去了。

    此後--便是她惡夢的開端。

    丈夫完全像變了個人,變得沉默寡言,雖然還是會跟她閒話家常,談工作上的事,什麼都談,但就是不跟她說他到底在煩惱什麼、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更教她心驚的是,兩人親密的次數愈來愈少,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慾望,明明他也想要的,只是他卻壓抑著,而看著她的眼神,總是充滿著愧疚,甚至無法直視她,令她不得不懷疑,他到底在掩飾什麼?

    一道無形的牆阻隔在他們之間。

    這些日子以來,她拚命、努力地想要擊倒那面牆,努力攀過它,卻徒勞無功。

    在兩人出現這種情形下,要她如何讓一個新的生命降臨在他們之間?因為一點都沒把握他們是否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想到今天早上來求診的彭皓謙,她跟他真的是同病相憐……不!應該說他們的婚姻問題是一樣的。

    他的妻子不知該如何瞭解他,而她不知該如何瞭解她的丈夫。

    或許他們可以互相合作,幫助彼此?

    她苦笑--

    幫人醫心也順便醫自己,這或許是當心理醫師的最佳好處吧!

    她閉上眼。

    明天彭皓謙會再來看診。

    由於他要上班,所以他每天會抽一個小時到診療所跟她談話。

    而明天會有機會讓她「戀藍」嗎?她真的想遇一次看看……

    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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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今晚要加班,所以會晚點回來。」丈夫在玄關彎身穿鞋子。

    她撕下一條吐司。「媽問我,你最近都在忙什麼,為什麼都沒辦法回家吃晚飯……我答不出來。」

    丈夫直起身子,對鏡整理儀容。「我會找時間跟媽說的。」

    微扯嘴角。「我呢?你何時要跟我說?」

    丈夫頓了一下。「……今晚。」

    「好!」

    聽著門關上,聽到丈夫到對面跟公婆道再見,再聽到電梯到達他們這一層樓的叮聲後,很快地,一切恢復平靜。

    她默默地將早餐吃完,收拾好餐桌,也開始打點要出門的事。

    衣服、頭髮都弄好了,可不知怎地,人又旋回到臥室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她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化妝,不過今天她特別想妝扮一番,希望自己看起來--可以更有精神,看起來會是……美麗、迷人、自信的。

    而一個美麗、迷人、自信的心理醫生,正是她今天想扮演的角色。

    扮演的動機是什麼呢?

    一想到,她臉孔微紅,凝著鏡中的自己,即使不上腮紅,也使得她看起來……容光煥發,兩眼晶瑩有神,眼底有掩不住的興奮光彩,彷彿回到剛與丈夫戀愛時的模樣。

    思及此,一絲罪惡感升起,立刻抹去腦中異樣的思緒。

    因為再度讓她變得如此積極,想要有所改變的不是丈夫,而是她的病患……

    當然--這絕對是有正當的理由所引發的動機。

    畢竟,當妳的病患長得帥、打扮體面,基於小小的虛榮心,做醫生的又怎麼能太難看?

    拿起眉筆,開始描繪眉型,腦中則自動浮現上次未完的訪談,她請他開口談他自己……

    我是個幸運的人,有著良好的家庭背景,父母慈愛,家境優渥,提供給我最好的成長環境,而我求學之路也順利,沒什麼困難的就念到碩士學位,畢業後也是做能發揮所學的工作,和一般人比起來,我真的很幸運也很幸福。

    我對我的人生是這樣規劃的,二十六歲拿到碩士學位後,便專心打拚工作,兩年後,一切都穩定下來,便可以娶妻成家。

    不少朋友笑過,我這樣循規蹈矩地過人生,不覺無趣嗎?

    無趣嗎?我也不知道,但老實說,我也不覺得這個世界需要太多離經叛道的人存在,至少--不會差我這一個。

    是的……我承認,在年少的時候,也有過叛逆時期,厭倦聯考制度,厭倦僵化的教學,甚至厭惡自己得不斷地保持第一,以贏得師長、父母讚賞的目光和言語。

    開始會跟父母吵架,會希望他們多給我一些自由,可以更信任我,但我發現,在這樣的抗爭下,受傷的不只是我,還有我的父母,明知他們是最愛我、最關心我的人,卻還這樣做,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所以後來--我就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再做出會讓父母或者是任何關心我的人傷心的事。

    當時聽到這,全身一陣顫慄,這樣的成長經驗,應該是很普遍的。

    可當有人面對面對她述說著這一切,卻令她有種照鏡子的錯覺。

    彭皓謙跟她真的像得驚人,成長經驗、背景如此相似,所以她才會在初見時輕而易舉的被他給吸引住,因為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基本上他們都是屬於不會輕易違背社會倫理的人,處在一個大溜冰場中,當大多數的人都是朝著順時鐘方向溜行時,他們絕對不會做那少數幾個朝逆時鐘方向溜滑的人,因為不僅顯得突兀,也容易招人非議,責罵不合群,甚至會不小心的和他們相撞,弄出傷害、災難等等。

    為了省去面對這些麻煩,只要眾人意向不會太讓人不舒服,遵從又何妨呢?

    可若說不曾在內心深處幻想鬧一場革命,那絕對是騙人的!

    誰會不想做這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呢?

    將口紅塗好,抿了抿唇,要不要再上點唇蜜……不!這樣就太過分了!她心虛地想道。

    好歹她還要面對其它的病患,一個嘴唇粉嫩發亮的心理醫生成何體統?絕對會引來非議。

    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滿意的揚起唇,她或許已不是丈夫眼中最美麗、最年輕的女人,但只要她願意,至少將自己打扮得美麗而有自信,也會感到開心,以及覺得多了一層自信和……武器!

    她站起來。

    化妝對女性心理層面的影響,真是微妙又特殊呀!

    革命嗎?……也許她早該實踐了,而不是只在腦中憑想像建築著。

    畢竟--為了她的婚姻……

    更為了她的人生!

    她總得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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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想,如果那一天我沒有把車子停在那間私人停車場,為了抄近路,彎進那條道路,也許--我的命運會不一樣吧!

    也許--依舊繼續是平淡無奇的過著日子……

    還記得那一天,天空特別的藍,比平日看到的都還要藍,甚至連路邊的行道樹葉似乎都散發著藍光,藍得讓人目眩、恍惚。

    就是在這樣的不經意中,我和她相遇了!

    人群圍著的中心,她就在那--戴著鑲藍邊的白色面具,穿著和天空一般鮮藍色的舞衣優雅舞動著,恍然間,她似乎就是藍天的一部分,卻在此時翩然而降,以她的身影、飛舞的發魅惑人間眾人。

    只看她一眼,我就再也移不開目光,只能癡癡地、專注地定在她身上。

    她伸長著身軀,像天鵝展翅般優雅地抬起雙手,在飛揚成圓弧的裙裡,露出線條優美的細長雙腿,像溜冰般飛快地舞過我的眼前。

    空氣傳來陣陣伴奏的鼓聲和響板聲,重重衝擊我的耳膜,我的心也跟著怦怦作響,但這些都還比不上她的身影所舞出的影響,我的靈魂、智識似乎也隨之而去,附身在她舉手投是上,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為何置身在此?

    然後--我們的視線相遇了。

    她面具下的黑眸突地綻出神秘的光彩,令我頓覺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我與她存在,每一回眸,每一抬手,無一不對我發出召喚,誘我趨近與之共舞。

    她在群眾間舞出一條路,直直來到了我的面前,手伸向我,邀我與她共舞。

    我毫不猶豫地握住,完全地應允了她的邀約,即使此刻她是要牽著我奔赴刑場,我也慨然同意。

    我從來沒學過跳舞,可身子像有自己的意志,隨她一起舞著,忘形的隨地扭動身子,旁若無人地在街頭、在一大群陌生人面前表演著,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舞姿是不是很笨拙,也不在意是不是正在出醜,只是專注於她,注意她每一回的靠近、她的體熱、她吸吐的氣息。

    舞著、舞著,感覺自己也籠罩在藍光中,與她一直旋轉,成了天空的一部分,即使當她停下舞蹈。

    我已經記不得後來是怎麼停下來,觀眾對我們的演出報以熱烈的掌聲,我不知道他們真的是欣賞,或者是在嘲笑我,但我真的不在乎,因為我只在意她臉上神采飛揚的笑容。

    表演完後,我們的手仍緊緊握著,誰也沒鬆開。

    不知僵立了多久?

    突然,她拉著我奔離觀舞的人群,跑進路旁一間咖啡廳裡。

    穿過一桌桌愕然的客人,來到店的後方才停下。

    我們站在只有亮著黃光的廊道上,四目一瞬也不瞬的膠著,胸膛仍因方纔的狂舞及奔跑而猛烈起伏著。

    那一刻--

    我至死都會記著,

    從我們體腔內呼出的氣,吐出的息,帶著情迷的熾熱,夾著咖啡獨有的芬芳,像果凍般漸漸包裹住我們,益發讓人沉醉,真想就一直保持這樣,不想破壞這神奇曼妙的時刻。

    可事情總會違人所願,選是有人闖進了我們的小空間,是咖啡店的老闆,他進來拿東西。

    雖然他很快就離開,一切卻也無法恢復了。

    突然我們兩人都笑了出來,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想笑,笑完後,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她抬起手想要摘下面具,我立刻出聲阻止地--

    卡!

    汪文瑾按下stop鍵,她站起身,走到洗手台,打開水龍頭,彎身捧了一把水洗臉,將頰上的熱意沖掉。

    即使這是第二次聽,即使只是用錄音機聽,而不是在現場聽本人以優美的男中音述說,仍教她聽得臉紅心跳,心為之激盪,血液為之澎湃不已。

    今天她做了一件違背醫德的事,在彭皓謙進來同她協談時,未經他允許,她便偷偷錄了音。

    這當然是不對的,可她就是不由自主的做了,而她--也不後悔如此做。

    再一次聽到他與另一個女人相遇的過程,雖然她試著以更客觀的角度來傾聽,可還是不由自主受到牽動。

    因為彭皓謙在講這件事時,聲音充滿了情感,而他的形容又是如此真切,隨著他的話語,她可以在腦海清楚地描繪出他與那個女子相遇的場景。

    蔚藍無雲的天空下--

    筆直的街道--

    圍觀的人們--

    一個美麗的女子在艷陽下跳著熱情惑人的舞蹈--雖然他沒說女子跳什麼舞,但她腦中浮現的是像佛朗明哥般的舞蹈,女子穿著大紅鮮艷如花的舞衣,不斷地迴旋,而彭皓謙就像鬥牛士般的拍掌環繞著女子共舞……

    思及這個畫面,皺眉,有點眼熟……啊!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原來是她把歌劇「卡門」套到這了。

    真的是如夢似幻的相遇呀,可……這是真的發生了?還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呢?

    姑且不論真與假,至少在他的想像中、他的記憶裡,他與那個女子最初的相遇就是在那種奇妙「戀藍」時刻裡--一個神奇迷離的特別日子。

    那真是種讓人夢寐以求的浪漫,如果她與丈夫也可以在這樣特別的時刻相遇,會不會……今天的一切就會不同呢?

    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建構那樣的畫面,試著想像自己變成了那狂舞的女子,然後她走向人群,向丈夫邀舞--結果,丈夫只是像在看戲一般,帶點驚懼也有些好奇的表情看著她,對她伸出去的手遲疑著--

    夠了!

    她睜開眼,結束那個幻想,皺眉頭,真是的!何必自己找冷水潑?連幻想也找碴?!

    可--如果把「丈夫」改為「某個人」呢?

    她再一次閉上眼,場景不變,她依舊狂舞著,朝著人群中前進,不過這回不一樣,人群中沒有丈夫,只有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而她毫不遲疑地伸手邀他,對方也毫不忸怩的步出人群,開始隨她起舞,接下來……就跟聽到的情節一樣,奔進咖啡廳裡,然後當那男子欲伸手摘下面具--

    停!她張開眼睛。

    幻想就先到此為止,她發現自己並不急於想看到面具下的那個人。

    回到現實裡。

    轉身走回辦公桌後坐下,現在還是休息時間,兩點鐘才要開診,她還有點時間將錄音帶聽完,不過她不急。

    因為接下來,彭皓謙不再獨白,而是陷入沉思,久到讓她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詢問。

    「為什麼你不想讓她摘下面具?」

    「……因為--我怕。」

    「怕什麼?」

    「怕……」他目光飄向遠方。「怕見到她的容顏,真的會就此萬劫不復。」

    聽到這話,她嚇了一跳。「怎麼說?」

    「妳曾有過這種感覺嗎?」

    又來了!「什麼樣的感覺?」平著聲音問道。

    「我想知道她的模樣,比這個世界任何事都想,可又怕自己就會因此--」他頓了一下,深吸口氣。「就像正站在懸崖前,眼前是一大片藍天,往前跳躍究竟是飛向天際翱翔,得到自由,海闊天空;或是跌入無際的黑暗,讓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她沉默下來,片刻。「沒有!不曾有過……應該說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產生這樣的感覺。」她澀澀地說道:「不過--你做了選擇,對嗎?」

    「是!我做了選擇。」

    「結果?」

    「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最迷人的女人。」

    就在說完這句話後,他們訪談的時間已經到了,他沒有再講下去,約了下個星期一診談的時間後,他便離開,而她走回辦公桌,將隱密的錄音機開關關掉,倒完帶後,拿出來,貼上卷標,註明--戀藍「。

    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最迷人的女人。

    一句話是以引發她無限的想像,到底他的眼中最美、最迷人的女人是什麼模樣?

    想到方才彭皓謙走進診療室見到她時,愣了一下,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驚艷的反應?或者……只是驚訝--一個醫生幹麼打扮得那麼「女人」?

    可在聽完他講述那個女人之後,她只有一種無地自容之感,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是多餘的,但--又不甘心。

    那個讓他如此著迷的女人到底有多美?

    像電視上的女明星、超級模特兒一般,擁有亮眼的美?

    還是古典美人般的婉約美?

    老實說,當她聽到彭皓謙以更充滿感情的聲音描述那個女子的時候,感覺很不舒服,坐立難安。

    不願自欺,她得承認,那樣的感覺是近乎嫉妒--嫉妒一個女人可以被一個這麼出色的男人形容得如此……像神,

    明知這種嫉妒感來得很荒謬,卻又難以自抑。

    果然是同性相忌呀!

    念頭一轉,想到--

    她的丈夫會這樣形容她嗎?會用崇拜的語氣述說她嗎?還是連提都不會提呢?畢竟家花看慣了,根本就察覺不出家花有何美麗之處……

    這就是婚姻呀,容易因慣性而麻痺了其它知覺--

    她往後倒靠向椅背,也許事情該反著問,她會如何形容自己的丈夫?畢竟她也太以某種一廂情願的慣性衡量著枕邊人,不是嗎?

    ……

    內線鈴聲響起,提醒她看診時間已到,站起來將白色衣袍套上,重新理好心情,以最專業的態度面對她的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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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在講著電話,對象是他的好友也是她的姊夫宋逸飛,聽著那充滿歡愉的交談,文瑾勉強壓下一絲妒疼。

    她捧著一杯熱牛奶,坐在客廳沙發一角,眼睛雖盯著電視畫面,但耳朵卻聽著丈夫的聲音,注意著他的談話內容。

    聽著聽著,她突然覺得好像在聽一個陌生人講話,說著她完全不懂的事……這是丈夫最近做的工作?這是丈夫處理事情的方式?

    望向丈夫。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丈夫的印象。

    如果說所有的女人對白馬王子的要求是高大、俊帥,這是正常的,因為這是自然界生物求偶的本能,愈是有絢麗、耀眼迷人的外表,愈是能吸引異性的追求。

    丈夫的外表是非常吸引人的,第一次見到他時,她緊張得連呼吸都亂了。

    後來從姊夫的口中挖出所有關於丈夫的資料,他的興趣、他的喜好、他在大學時代做的每件事、說過的話,只要姊夫還記得,她都想辦法得知,聽得愈多,她愈高興,覺得他真是上天賜給她的佳偶伴侶。

    可唯獨關於他跟當時女友的事,她避而不聽,一點都不想瞭解,因為她不願意去幻想此時此刻是什麼樣的女人站在他的身邊。

    她無意去破壞人家的情感,現實做不得,只能利用幻想滿足,那她應該要對自己好一點,在想像夢境裡對他為所欲為。

    在開始跟丈夫正式交往後,明知丈夫對她有所保留,但因為他對她還是很體貼、寵愛,所以她沒有多想,畢竟能跟自己朝思暮想已久的男人結婚,是夢想的實現,何況她有自信,以她的專業,以她的經驗,一定可以營造出互信、互愛、互重的婚姻。

    可結婚這些年,目標沒達到,反倒有岌岌可危、顛覆淹沒的狀況。

    以前姊夫曾經對她這樣形容丈夫,當時並不在意,現在卻不時的回想起--

    他是一個冷靜、沈穩的男人--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是如此形容丈夫。

    認識他的人會這樣說,定因為他行事風格的確定如此。

    不認識他的人會這樣說,是因為他的外表以及給人的感覺是如此。

    但是他有一面,是連朋友們都觸摸、看不到的,除非他主動透露--

    何止朋友看不到,做為妻子的也同樣不明瞭。

    聽到掛電話的聲音,她抬起頭。「姊夫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他問我們明天晚上要不要去他們家吃晚餐?」

    「喔!姊也有跟我提,可是我說我要問你,因為不知道你時間可不可以配合?」

    「可以呀!明天我沒事,那我們就過去了?」

    聳聳肩。「好!」她啜了一口牛奶。「……你最近都在忙什麼?為什麼都那麼晚回家?」

    丈夫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現在上午會離開公司處理一些事情,下午才會進辦公室,為了將工作做完,所以才會常加班。」

    哦?就這樣?

    忍下想問他上午去做什麼事的衝動,問到那麼細,真的就顯得她太小心眼,何況她發現--還真問不出口。

    你到底做了什麼?

    是不是一離開這個家,你就去找另一個女人?

    她閉了閉眼睛。「老公!」

    「嗯?」

    「什麼事?」

    「你認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是誰?」

    丈夫從報紙上頭看了她一眼。「為什麼要這樣問?」

    「好奇!」

    「可對一個丈夫而言,這是一個有問題的問題。」

    「怎麼說?」

    「因為丈夫不可能回答妻子以外的女人做為答案,而妻子又不可能相信,所以這是個無效題。」

    「虛偽!」

    「妳看吧?」

    她嘴角忍不住揚起。「認真點!說出個答案!」

    「……」

    「快說啦!」

    翻個白眼。「白雪公主!」

    咬牙切齒。「活著的真實人物!」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想打太極矇混過嗎?

    「那我認真嗎?」

    過了一會兒,丈夫放下報紙。「妳知道妳是的。」丈夫的表情專注,而且……態度很認真的看著她,讓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真覺得我美?」她臉微熱。

    「對!」

    「那--你今晚想抱我嗎?」明天是週末,今晚--在這個世界,一定有無數的夫妻或男女朋友做愛做的事。

    丈夫愣了愣,他別過臉,不再直視她。「……妳想讓我抱嗎?」

    他的答案出乎她意料,為什麼他這樣反問?為什麼他會把決定權交給她?

    詭異的靜寂像果凍般的纏繞在他們之間,直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過了片刻,她站起身。「今晚還是不要吧!我答應明天要早點起來跟媽去市場買菜。」

    在進臥室前,她回頭看了一下丈夫,他沒再看報紙,但也沒看著她,只是盯著地面某一點看著。

    她知道--他在思考,啊啊!他總是在思考……

    苦笑,關上房門,將一切暫時關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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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會外遇的人,到底都定些什麼樣的人?

    精神分析專家與生物心理學家都認為人的本性是「多夫多妻」,而一夫一妻制壓抑了這個本性,而婚姻更會使人從絢爛歸於平淡,長期單一的生活,總會使人不自覺想尋求一些外在刺激--

    而所有外遇的起點都是從幻想開始!

    是她親手終止了他們夫妻問的親密行為!

    發現丈夫有「外遇」的可能性時,她便無法忍受丈夫的碰觸,儘管她始終沒有掌握到真實的證據--連徵信社的回報都是--正常的。

    可她就是知道,即使肉體沒出軌,但心靈、精神層面上的出軌,已經發生了,而她完全無力掌控,甚至阻止。

    從她心裡所生出的潔癖跟厭惡感全都在三個月前,丈夫企圖抱她時爆發了出來。

    「你不要再碰我!我不認識你了,你是誰?你真的是娶我的那個男人嗎?如果你心中沒有我、不重視我,你就不要碰我!」

    那夜的歇斯底里,她依舊記得很清楚,嘶吼完後,她痛哭失聲,而丈夫只是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她一直哭,直到她哭到不支睡著,醒來後,她穿著睡衣安躺在床上--是他為她穿上的。

    走出房門,丈夫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抬頭對她說聲早安後,便逕自吃著早餐,什麼都沒說,而她也沒吭聲,沉默地用完早餐,沉默地出門上班,一如往常的步調。

    想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接下來的日子也是如此,丈夫回到家後會跟她說些話,她也勉強應答著,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和諧。

    「我們離婚,好嗎?」有一天,她終於開口了,因為她真的撐不下去。

    丈夫看著她,沒說話,搖搖頭,起身安靜的離開。

    她沒有逼迫他立刻回答,兩人身上都有各自的家庭壓力和社會規範的考驗--這些都足以影響他們目前在社會上所建立的身份和地位,所以絕對需要時間和考慮--種子既已種下,現在就看會怎麼成長、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

    如今都過了三個月--

    他們還要再拖多久?還要再給彼此多少時間呢?還有希望挽回嗎?

    反正……她已做好最壞的準備,必要時只是快刀斬亂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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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的男人,今天是他第三次來跟她談話,但從他一進門,坐進沙發後便安靜不語。

    「怎麼了?」她柔聲問道。

    彭皓謙看著地面。「我跟--我妻子之間的關係更僵了。」

    真巧!她也是!不由得對他生起同理心,但同時也有惱怒。「你還是無法跟你的妻子坦白?」

    「不能!我就是說不出口……」他突然看向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忍不住怦然。「告訴我,醫生,我來這裡找妳談有用嗎?如果到最後,我還是無法跟我的妻子溝通,讓她瞭解我,那現在做的這一切有何用處?」

    她愣了愣,如果是平常的病人這樣質問她,她一定會立刻開口提出保證,但不知怎地,在他迫人直接的注視下,突然開不了口。

    吞了口口水,腦中思索著最佳的解答。

    「老實說,我不能保證。」她深吸口氣,教過她的老師們聽到這個回答,一定會把她罵個臭頭,竟敢這樣對病人說話?!

    「我只能問你,你是否有心要挽回婚姻?想要跟妻子修好?」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來這--」

    「既然你有心,而且也努力尋求解決之道,在未達成你預期的目標就放棄的話,那麼一切就不可能會改變!」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愈說愈激昂,她--究竟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定定看著她,原本黯然的表情因她的話而亮了起來。「所以還是有希望嗎?」

    他的目光太熱切,好像她可以給他「必成」的保證!暗自吞下歎息,露出醫生應有的專業自信笑容。「總要努力過後才知道,不是嗎?」

    臉上閃過不能錯辨的失落。「我明白,我會努力的!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好的!」

    彭皓謙閉上眼一會兒,讓自己沉靜下來,然後再度開口說著關於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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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要說的事,是我從未跟別人提及過的,即使是我的親人以及我枝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因為關於她的事,我只想放在我的心中,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不願意讓人知道--所以妳是第一個。

    在我決定成家立業的二十八歲那一年,遇到了她,當時我認為,這是老天爺注定的,讓我可以遇見理想的伴侶。

    那天,我和她一起走進那家咖啡店裡,在她摘下面具的剎那,我阻止了她。

    她望著我,面具下的眼眸,像黑色的大海般,會讓人不自覺沉溺在其間,然後她開口了:「為什麼?」

    「我怕我見了妳,會忘了我是誰。」我聲音低啞地說道。

    「那--」她緩緩舉起我們仍交握的手。「要不要放開,然後--轉過身,從此不再交會呢?」

    不!我無法放開她!在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放她走!只是我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如果……妳會讓我萬劫不復呢?」

    她定定看著我,像過了一個世紀,她開口說道:「如果真會如此……那我會陪著你--」

    從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絕對逃不了,於是我親自伸手揭開她的面具,直接面對我的魔!

    她真的很美!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比我想像中年輕。

    我們手牽著手--不!應該是說她牽著我,走到前頭,找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我們開始說話。

    我記得我問她的第一句話是--

    「為什麼妳願意跟著我萬劫不復呢?」

    她看著我。「我不知道!但是會讓我有這樣的感覺,你是我有生以來碰到的第一個人!」她一臉認真地對我說道。

    以前只聽說傾城、傾國之戀,雖嚮往但不求之,畢竟為愛犧牲了一切,是多麼荒謬的事,我一向認為自己的性格淡然,這樣的愛離我很遠,可當時我卻有這樣強烈的感覺,我將會擁有一段強烈的愛情!

    該感到恐懼嗎?應該要的!但事實上,當時的期待多過於恐懼!也許這就是今生唯一的一次,錯過便將抱憾終生。

    我們開始交往、談戀愛了!

    那段日子,每天一睜開眼想到的就是她,夢裡也是她,閉上眼想的也是她。

    因為認識她愈多,迷戀她也愈深。

    她不僅外表美麗,她的內心世界更加燦爛奪目。

    她經常會做出讓我驚奇的事,我們假日出遊,漫步在山林間,她會和著鳥鳴蟲唧流水聲,脫下鞋子自然地跳起舞來,剎那間,化成了林間仙子,舞頌著大自然的美妙。

    我喜歡聽她說話,聽她講述她的成長經驗,聽她說跳舞的苦與樂,聽她說她眼中看到的世界……那是個迷人、眩目、充滿活力、新鮮感的地方。

    有時我聽了不禁懷疑,我跟她是站在同一個星球上嗎?為什麼我們看到的東西是如此不一樣?!

    她出生於一個很單純的家庭,是獨生女,父母都很疼愛她,她從小就喜歡跳舞,所以父母就不惜花費金錢培養她跳舞,盡可能讓她做喜歡的事。

    雖然她是如此被嬌寵,卻沒有驕氣。

    她的情感表達很直接,喜怒哀樂讓人清楚讀得出,總是毫不矯飾說出她內心的話語,讓我不用猜疑,就可以完全明白她的感覺,所謂「女人心,海底針」--這話一點都不適合用在她的身上。

    不能說她對每件事的看法都對,只是我不忍心去糾正,因為不想太早讓她認識這個世界的黑暗或灰色地帶,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可以繼續用這種夢幻的角度看著這個世界,有險惡的東西,由我替她擋著。

    看著她揚著無憂的笑奔向我時,我覺得我擁有了全世界。

    --

    我愛你!

    這三個字總是自然而然地從我們的口中逸出,因為胸腔漲滿了對彼此的情感,有時候光憑說還不能宣洩,所以只能透過擁抱、親吻以及做愛來表達,可即使如此……還是覺得不夠!恨不得兩人能時時相守,如連體嬰般的不分離。

    我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在我們第一次做愛時,她並沒有落紅。

    可我不在意,我也沒想問過。

    因為她對我說,她從來沒有愛過人像愛我一般那樣的深!

    這樣--就夠了……呵!至少在當時我以為這樣夠了,也自詡自己是新世代的男人,根本不會在意那片薄膜!

    她太美了!如果在遇到我之前,沒有其它男人想要得到她,企圖追求她,那是自欺欺人。

    她的過去我不在意,最重要的走現在、是未來,我跟她的未來!

    是的!現在看來,那只是謊言,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言,事實上在當時我並不曉得這個謊言對我的影響有多大,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或者說,就是現在,我才看清楚了,也才有勇氣承認,這是個自欺的謊言。

    在我們戀愛期間,我最大的情敵是舞蹈以及跟她搭配跳舞的男舞者,明知許多都是應舞碼的需求,那些男舞者會碰觸到她的身體,可我仍忍不住嫉妒。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會去看她的排練情形,有時碰上,寧願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著,也不想多看。

    因為我怕我會忍不住發怒!

    是!我是個小心眼的男人,這點我承認!

    不過對男舞者的嫉妒與厭惡,卻比不上我對「舞蹈」這件事的妒恨!

    因為她熱愛舞蹈的程度……更甚於一切,雖然她總是笑著告訴我,我跟舞蹈對她而言,都比她的生命還重要!可這話並不能安撫我,我跟舞蹈,對她究竟哪個才是心頭第一位?我並不想要並列,我想當那鰲頭!

    她四歲就開始習舞,國小、國中、高中念的都是舞蹈班,她每天一睜開眼,清醒的時間有大半都是在練舞,為了跳舞,她用盡心力,是她從小一步步咬牙走來的。

    她人生的全部幾乎都在此。

    她在舞台上耀眼的表現,全都是辛苦用血汗、用淚紮實練習得來。

    每當我看到她因練舞而腳傷纍纍,旁人看了心疼,當事人卻覺得那是榮耀的印記。

    所以如果要我去跟她爭吵和舞蹈的排名,只會顯得我這個大她快九歲的人幼稚且無理取鬧了!

    何況真要比的話,我比舞蹈更晚進入她的生命中,舞蹈才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事物。

    如果說舞蹈是屬於她自己,那舞蹈以外,便是屬於我,我必須、也一定要接受這樣的安排--因為我愛她。

    有人稱她是國內少見的天才舞者,當她站到舞台上,就像在舞台下一樣引人注目,但是更加耀眼,如天上星星一樣。

    我還記得看過她第一場公演,她舞著天鵝公主,讓我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從不曉得舞蹈竟是那麼美麗的表演。

    看著她,我深深為她的光芒和才能所傾倒……從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是舞蹈之神所挑選的使女,透過她向世人傳達舞蹈之美。

    不過那一刻--我還不知道,那個領悟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強。

    我們交往的第一年,一切都是那樣的美、那樣的濃情蜜意,我當時想,只要她一畢業,我們便立刻結婚,如果她不急著結婚,想要在舞蹈上繼續發揮,我也會毫不遲疑的同意,並給她最大的幫忙。

    我並不想因為跟我結婚,而斷送了她的舞蹈生涯,她跟我結婚後,她將會更快樂、更自由,因為有我守護她!

    可是--就在她畢業前,這個夢想被粉碎了。

    那一天……我至今遠忘不了,因為那一幕反覆地在腦海裡上演,無論怎麼做都擺脫不了。

    她像粉蝶般地撲進我的懷中,興奮地說道,她已經收到歐洲某個舞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畢業後她就會過去深造,並加入舞團做世界巡迴演出。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整個人都懵了。

    好像聽到外星人說話,完全無法反應、理解她的話語。

    混亂中。「妳……妳要出國深造?」從沒聽她提過。

    「嗯!這個舞團是世界一流的,能進去真的是太棒了!」

    我還是無法理解。「妳……從沒說過要加入這個舞團的事……」

    「當然不敢先跟你說呀!因為我很怕沒有入選,先說了卻落榜,不是很丟臉嗎?所以我要等到確定之後才跟你說,給你個意外之喜。」

    這的確定意外,但它不是喜,是我的惡夢!

    「呃,為什麼妳不留在國內呢?在國內一樣可以好好的跳舞呀!」我試著用最平和的語氣說話,不願讓她看見我心中的紛亂。

    「不!國內的舞蹈空間還不夠成熟,待在這,我只會原地踏步,無法向前進。」

    「妳可以加入雲門,雲門已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優秀舞團。」

    「雲門是很優秀,若我留在國內發展的話,雲門會是我的首選,但我想深修的不只是現代舞,我對芭蕾以及西方各地的現代舞也有相當濃厚的學習意願,這是我自小的願望,從小我就立志--長大後要舞遍世界各地!我想要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到我的舞蹈。」她臉上綻放著光彩說道。

    聽到這,我不得不沉默。

    她的夢想令我深深震撼,

    世界!她的夢想是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她的舞。

    這樣的夢想--對我而言太不可思議,也難以想像。

    我沒想過要走出台北市,甚至連台灣都沒有!

    夢想……是小時候的事,長大了--誰還記得小時候的夢想呢?

    現在--我只要求我的工作可以順利,我只要求能在公司裡盡情的展現能力就可以了,陞官封侯--該有就會有,不該有的也勉強不來,不是嗎?

    思及此,真的讓人汗顏。

    和她比起來,我的夢想……簡直是微不足道。

    我能阻止她嗎?

    我有資格阻止她嗎?

    因為我只希望她留在我的身邊,當我的伴侶,可以讓我好好地愛她、寵她,我們組成一個家,一個我保證會讓她幸福的家。

    但--這對她而言,稱得上是夢想嗎?

    或許看到我的表情有異,她面露擔憂的望著我,遲疑的開口問道:「你--不贊成嗎?」

    對!這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我什麼都沒說,過了好片刻,只是抬起手,摸著她的臉。「妳就沒想到--這樣做會離我很遠嗎?我們不能天天見面,不能天天說話……我現在無法想像妳到國外後,沒有妳的日子該怎麼過。」說完後,我感到一陣心虛。

    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使用情感的包袱拖住她,但這是我僅刺唯一最強而有力的武器!

    她聽完後,臉色黯然。「嗯!這也是唯一讓我牽掛的地方,一想到得跟你離那麼遠,我就……」她投入我的懷中,仰起頭。「那--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陪我練舞!」她哀求道。

    我苦笑。「這怎麼可能?我的工作在這裡,跟妳出國後,要做什麼?只陪著妳、看妳跳舞嗎?」

    她皺眉想了好一會兒。「對了!你可以去唸書呀!再去修個什麼……博士回來吧!」她一臉躍躍欲試地說道。

    在那一刻,我突然恨起她的天真,在她做這項計劃前,難道都沒事先為我想過嗎?可是我無法在她面前發作。

    我深吸口氣。「傻瓜!妳以為外國的博士學位好拿嗎?何況--我現在並不想再進修,目前工作所給予我的挑戰已經很足夠了。」

    她沉默下來。「那怎麼辦?我們都不想離開彼此呀!」

    我多想跟她說,那妳就不要去呀!想跳舞也可以留在台灣,從台灣也可以走出世界的。

    不知怎地,這話不僅沒說出來,兩人也因此僵持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共識。

    我不想逼她留下來,但我也不能放她走!

    然後她突然哭了出來。「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這可能是我一生擁有的唯一一次機會!舞蹈的世界是如此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少、學到了多少?可舞者的生命是如此短暫!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都在這,我現在不能放棄!不能放棄呀!」

    聽到地這話,我心如刀割。

    對我--她也是一生中遇到的唯一,要我如何能放她走!

    但那時,我也發現了,如果沒讓她走,她含恨我的!恨我提前扼殺了她的舞蹈生命!

    一星期後,想了許久,我終於開口對她說:「沒關係,妳就去,我會等妳回來的!」

    「真的嗎?你會等我?」她一掃多日的陰霾,露出陽光般的開心表情。

    「我當然會等妳!不然妳說該怎麼辦呢?」事實上我懷疑,即使我開口阻止她去,儘管她會猶豫,可不會留下來的。

    何況--我曾經做出這樣的允諾--會盡一切的力量完成她的夢想。

    然後在她出發的那一天,我親自送她上機場,向她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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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彭皓謙停了下來,目光望向遠方。

    文瑾則好半晌都無法反應,整個人仍陷入故事的情境中。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後來……你們就失去聯絡,而你也因此跟……跟其它的女人結婚嗎?」

    他緩緩轉向她,目光流露出痛苦。「不!不是這樣的……」他閉了閉眼。「對不起,我突然覺得好累!剩下的事能不能下次再跟妳說?」

    看得出來,為了講述這段過去,他也投入了相當多的情感,一些不想去回憶的,也再度被挑起,所以才會露出疲色,而且--時間也到了。

    她點點頭。「好的!我們就留到下次再說……你打算何時再來?」

    他揉揉眉間。「……後天,好嗎?我明天有事。」

    「可以,一樣的時間?」

    「嗯!」

    她在行事歷上記了下來,然後他起身,點頭向她道別後便離去。

    他離開後,她坐在沙發裡,動也不動良久。

    然後她彎身打開公文包,拿出之前收到的藍色信封,裡面剛好也是舞展的邀請票,原本她是想邀丈夫一起去的,不知道如果改邀彭皓謙去,他會有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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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今晚……不回家了……我需要想一些事……不!請你跟爸媽講一聲……紙是無法包住火的--何況與其你躲我,還不如我們先分居一段日子,等彼此想清楚之後,再說吧……再見!」汪文瑾掛上電話,發了一會兒愣,一轉身,就見到姊姊汪文玲抱著胸看著她,顯然一直在聽她講電話。

    「妳這樣做好嗎?」文玲單刀直入的問道。

    「不知道,但除了這麼做,我想不到其它的方法。」經歷上星期五晚上之後,她決定先暫時分居,加速彼此的思考效率。

    「他還是不肯跟妳好好談談?」

    搖搖頭,在家裡,丈夫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絕口不提關於他「私人」的事。

    多詭異,家不是個「避風港」嗎?

    文玲歎口氣,看到妹妹的婚姻出事,她此誰都還急,更別說她還是主要的媒人呢!

    「姊,我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妳對我老公的前女友知道多少?」

    文玲嚇了一跳。「妳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今天來找我的病患,給了我這個方向……長期以來一直覺得我老公心裡藏著一處我無法碰觸的地帶,思來想去,才發現--我從來都沒有問過他以前的事。」

    「妳為什麼不問呢?我以為妳知道,我們沒主動提,是因為那是過去式了,怕說出來會造成你們夫妻間的疙瘩。」

    聽到姊姊這麼說,不禁有種無奈,究竟真相是傷人,還是保護人呢?但她相信他們的隱瞞是善意的。「那時候不問就是覺得過去不重要,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想到彭皓謙老實坦承自己很在意女友的過去,就覺得無奈又好笑。

    東方男人對女人的要求,依舊打不破那片薄膜的迷思。

    如果愛情是容不得一粒沙的存在,哪怕用砂紙刮得一乾二淨,乍看表面以為沒事,不過有可能變薄,或者得用放大鏡才看得到那些傷痕。

    當初不問--是期待未來會掩蓋過去,卻沒想到還是會掩不住,甚至被反撲!

    「他以前的女友回來找他了?」從妹妹的話推出一二。

    文瑾聳聳肩。「我不知道!不過現在並沒有查到有任何女人出現在他身邊。」頓了一下。「還沒讓我查到而已。」

    文玲聞言鬆口氣。

    「幹麼?有什麼不對?」見姊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更加敢人疑竇。「到底怎麼了?說呀!」

    「老實講,對妳老公以前女友的事,我真的知道不多,可妳姊夫說過,他很愛那個女人,不過因為那個女人拋棄他,讓他受傷很深,聽說有一陣子,妳老公情緒很不穩,嚇壞了所有的人……過了快一年才慢慢恢復,而且之後剛好妳回來,所以想這是個好機會,再加上你們看起來真的很速配,說不定可以用新戀情化解他的傷痛……」文玲說到這,歎了口氣。「唉!哪知道你們兩個現在會要鬧離婚。」

    丈夫是被拋棄的嗎?她無法相信。

    「妳對我老公前女友的事就只知道這些?妳看過她嗎?知道她的模樣嗎?」她急追問道。

    文玲搖搖頭。「別說從沒見過面,連相片都沒看過,有陣子我還以為是妳老公故意騙大家說他有女朋友的--可見他多會保密。」

    「姊夫見過嗎?」

    「也沒有,所以妳老公前女友的模樣在我們的印象裡是完全空白、毫無概念的,只是知道--她很美麗。」

    又是美麗?!媽的!美麗的女人應該被做成雕像供起來,放在男人心中那座至高的檯子上頂禮膜拜嗎?敢拋棄她老公?!

    聽到這,突然對丈夫感到同情,他當時一定受到很大的傷害。

    「妹,妳現在有證據證明破壞妳婚姻的禍首是那個女人嗎?」文玲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咬著下唇。「我不知道,除非我老公肯開口對我和盤托出,否則我只能憑空想像……只是我真的累了,一想到他,我就覺得好累!」現在她寧願多想彭皓謙的事,也不願再花時間去想她的枕邊人,「老公」已經變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了。

    文玲搖搖頭。「真不知該怎麼說了……唉!妳自己就是醫治心理的專家,妳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我是一定會挺妳到底的!」

    家人的關懷和溫情立刻湧上。「謝了!不過,姊,這事還是先不要跟姊夫及爸媽提。」

    「唉!妳自己不都這麼說了--紙包不住火,何況妳現在不是打算分居?瞞不住的啦!」

    她深吸口氣。「先采拖延戰術吧!總之--我會盡可能找出事情真相,即使真的是他前女友來作亂,要我成全也不是不行,但--傷害到我的這筆帳,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文玲大概被她的模樣嚇到,再次表達支持之意後便離去。她獨思一會兒,再度從公文包中抽出藍色信封,那美麗的信封已有折痕。

    想狠狠報復、傷害某人的心情愈發強烈。

    她絕對會回擊的!暗自在心中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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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彭皓謙一進門,凝目注視她一會兒,便如此說道。

    她微微一笑。「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儘管已經搽了粉,仍掩不住那明顯的黑眼圈。

    「是嗎?」

    她偏頭看了他一下。「你看起來也不大好,是……?」

    「沒什麼,只是那天從這邊回去之後,我依然難以平復,而且家裡也出了點事……」

    「什麼事?」

    他看了看她,然後搖搖頭,表示不想多談。

    她也不勉強,低頭打開卷宗。「那--」

    「我們可以出去談嗎?」

    「咦?」沒想到他竟會開口做出這樣的提議。

    「不行嗎?還是會影響到妳的工作?」

    「……不會,只是--」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答應。「我們就到外面邊走邊說,外面有家露天咖啡廳,他們的拿鐵咖啡很棒。」

    「是嗎?我最喜歡拿鐵了。」

    她起身將醫師外袍脫掉,袍下穿著的是一套樣式保守、端莊典雅的套裝。笑道:「這樣走出去比較不會引人注目。」

    他微微一笑,可眉頭依然深鎖。

    走出外面,跟助理護士交代一聲,兩人便往外走。

    通常心理醫生是不會輕易地單獨和病患走到外面,一是為了保持專業性,二也是預防萬一。

    不過這份謹慎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

    因為有些事--就是在當下覺得應該這樣做才對,於是先做了再說,後果以後再講。

    走出診療室,少了院內微帶消毒水味的清冷空氣以及單色系的空問,心胸也為之一暢。

    她跟在他的身邊,兩人沿著醫院外面的林園步道慢慢走著。

    他沒開口,她也沒催他,直到他停下,彎身從地面撿起一片葉子。「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她抬頭看了一下,這是經常可以在路邊看到的行道樹,不過並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她搖搖頭,坦承道:「老實說,我對植物沒研究。」

    「我也是--曾經是……這棵樹叫台灣樊樹,夏天時整個枝頭都是黃花。」

    「啊!我想起來了!原來就是這種樹。」

    「是的。」他安靜片刻。「在她出國第一年,我們之間的聯絡幾乎都是靠信件,原本是想用計算機網絡維持聯絡的,但--世上就是有一種人,你會覺得只適合生活在遠古時代,而不是現代,電器一碰到她,便全失靈了,損壞率高得驚人,我送給她的筆電,她帶去沒多久就摔壞了……」

    她聽了忍不住笑出來。「終於--」

    「終於?」

    她笑道:「終於覺得你口中這位女子比較像正常人了。」

    「哦?」

    「之前聽你形容,只覺得『她』完美得不像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的人,聽到你這樣說,總算讓我覺得有些『正常』了!」怪了!明明是帶笑的講,但聽起來為何會有些剌耳?

    他微扯嘴角。「她--」想了一下。「有些缺點是不會刻意記在心中,雖然之後找了許多理由去責怪她、去怨她,包括任性、自我,可偏偏這些缺點卻使得她的個性更強烈、更迷人,當初之所以被她吸引,也就是這份特別。」

    「我懂!有些人性格特質就是外放,一眼就能吸引人,所以……之後--你們都用計算機以外的東西聯絡?」她把話題拉回。

    「是的……」他目光飄向遠方。「在她離開的第一年,她的來信是我生存唯一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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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在她走進通關處的那一刻,我的人就空了,可當她轉過頭,對我笑著揮手說再見時,我還是扯出了笑容,祝她一路順風,直到再也見不著她的身影。

    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台北的--沒有出車禍而亡,真的是上天保佑。

    可那時真覺得死了就好,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的感受!

    以為心應該也跟著她去,可只要想到她,心就會酸、就會暴痛,思念成了鞭,每想一回,就狠狠落在我的心頭,弄得我巴不得整個人都麻痺了,如此一來,使可以不要再承受那痛。

    有時會覺得肉體的傷痛是單純的,可在心頭、在靈魂的痛,是讓人難以承受。

    她到達,進學校宿舍安定後立刻撥了電話給我,在聽到聲音的剎那,心平靜了一小段時間,可沒過多久,心頭酸刺感再起,直到開始習慣與這份感覺共處。

    在她離開後的第五天,我收到了她的信,那信幾乎像救命的浮板,我用力的、緊緊的攀住。

    反覆的看,想透過她的文字,去幻想她人此刻的現況。

    她把信當日記在寫,忠實地記錄每天的情況,從她的信中,我甚至可以知道她上課教室的模樣、她同學們的長相和個性、每一天的喜和怒……幾乎全毫無保留的記錄在信紙上,然後與我分享。

    每隔五天,使會收到她的信,從未間斷過。

    這些信--是支持我繼續等她下去的最大動力。

    妳問--我有沒有寫信給她?

    當然有!剛開始--我每看完她的信,總會有強烈的衝動立刻提筆給她寫信,尤其當地碰到麻煩、困難感到沮喪時,會想寫信鼓勵她,可當寫完後,再讀到下一張信--也就是在記錄隔一天所發生的事時,發現她已經處理好那種沮喪的情緒。

    而我--只有苦笑著將信紙揉掉……重新寫我現在的情況……

    別看她外表纖細、美麗,內心卻是相當自主、獨立,在情緒處理上,我認為她把自己打點得很好,儘管我長她好幾歲。

    每次的信裡,偶爾會有她的照片,更常有的是,每回她都會寄一片葉子或花朵給我,有些來自她宿舍的窗前,或是校園、或走路邊--

    漸漸地,我也不自覺養成注意身邊植物的習慣,學她寄葉子……

    可即使如此,對她的思念仍未減,為了避免被這相思的滋味給逼瘋,我盡可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其它地方,拚命的工作,找事忙,可即使累到整個人都快癱掉,還是無法停止想念她……

    所謂相思的滋味,不只苦,還有酸和澀……

    即使你會不斷地告訴自己,別擔心!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回到身邊,就會再也不分離了,多點耐心就好。

    理智明知如此,但還是不安--

    我有時幾乎要恨起自己,為什麼那麼沒用!為什麼要讓自己不好過?

    那邊的舞蹈學校跟台灣一樣,也有寒暑假,不過也總會因為排練公演或巡迴演出,而得犧牲假期,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會盡可能的抽空回台灣與家人和我相聚。

    每一回我都會親自到機場接她。

    看到她從通關處走出來時,所有的期待、不安和痛苦,幾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完全消融,在她奔進懷中的剎那,感覺到心歸了位,重新再一次感受到心的跳動,原來--唯有她在我的懷中,我才能有心。

    她能停留的時間很短,一天給了她的家人,一天給了她的朋友和同學,然後把其餘的時間給了我。

    當我們在一起時,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說話,只是緊緊擁抱彼此,不讓對方離去,片刻都不願分離,我向公司請了長假,只求每一刻可以就此停住。

    如果我有說話,也只是不斷地喃喃囈語:「妳害慘我了!」

    而她也不斷地說:「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別再走了!」我說。

    「不行呀!你知道我不能不走的!」她說。

    我不知道!我想這樣對她大吼,可還是吞了下來。

    她告訴我,由於她的表現優異,已經被選為巡迴演出的幾個舞碼i表演者,接下來將會到那些世界知名、數一數二的劇場中表演。

    光是說到那些事,她整個人就像燃燒一般--所散發出的光和亮令人眩目,令我啞然,只能安靜的看著她。

    她現在就像一團燃燒正盛的火焰,而我卻如死水般的,一心只等待她讓我燃燒起來,可以流動、可以蒸發……

    發覺此,不禁困惑--這樣的我……算什麼呢?

    儘管不斷地祈求時光可以就此停住,但分離的時間很快來到,我不得不送她去機場。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回的難過和傷痛,遠比我第一次送她離開時更甚。

    儘管之後一切似乎都回到之前她沒回來的樣子。

    我捧著她依舊不間斷的來信,看著一張張關於他們舞團演出的報導剪報,其中她的表演照片還登上了法國的報紙……

    我雖看不懂那些西班牙、德文的報導,可從她臉上燦爛的笑,我知道她的演出一定很成功,閉上眼就可以聽到滿堂為她喊的喝釆和掌聲。

    我應該要為她感到驕傲和得意,但是……我做不到!

    只有一種莫名的苦澀不停流竄在我的胸口。

    看著她臉上的笑,我發現--即使沒有我在她的身邊,她依然可以笑得很燦爛。

    看著跟她共舞的男舞者,個個比我高大、俊帥、年輕……我知道,她的身邊,不會缺乏男人的呵護。

    看著他們攬住她纖腰的手……想像力無法壓制的發揮,那手曾經游移到她身軀的其它部位嗎?也碰到了那些我曾經觸摸過、發掘出的敏感地帶嗎?

    明知這樣想很無理,可是我不得不想。

    不安……不斷地在我胸口一曼延,但我極力想忽視。

    隔了幾個月,她又回來了。

    我抱著她,卻沒有之前的快樂。

    擁著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但總覺得她變得更美,身軀比記憶中更柔軟,肌膚更光滑……

    是誰讓她變成這樣?

    莫名的,心中盈滿了妒意。

    「有沒有其它男人追妳?」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當然有呀!」她朝我吐了吐舌。「我行情可高呢!」

    一聽到猜測成真,覺得肚子被人狠狠一擊。

    「只是當他們利用我練完舞的時候約我出去,全被我拒絕--我告訴他們,我得趕快回去寫信給我的男朋友,時間都不夠用了,哪能跟他們混呀!」

    聽到這,固然能讓我高興得飛上天,也知道她的確定每天寫信給我,而且寫得極多、極認真,可想到別的男人,趁我不在她身邊時對她出手,就是悶得難受。

    當她回到我身邊時,我時常遊走在一緊一鬆的情緒,時冷時熱,因她而起伏,然後直到她離去,再一次的循環。

    突然發覺--她每次回來,對我竟成了最大的災難。

    離開對於要走的人,總是不難的!

    痛苦難過的,永遠是留下來的那個人!

    在她第三次回來又離開時,我終於忍不住爆發。

    「妳愛我就別再走了!」

    她愣住,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憤怒,而且我從未對她如此厲色咆哮過。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你怎麼可以這樣要求我?」說完,她沒再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而我也沒有再追上去。

    可當她離開時,我選是去機場送了她。

    「下次回來就別走了,妳知不知道每次妳離開,我都心如刀割?」我抱著她低語道。

    「我也是!」她抬頭看著我。「求你!再等我好嗎?」

    「等多久?」這回我想要確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皺眉,一臉為難的說道。

    然後--我不再說話了。

    那回,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最後一次!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著她走進去。

    我寧願她坐飛機失事,從此不再回來,也不想再嘗這苦了。

    如果她死了,我也會跟著她而去。

    在那一刻,我強烈這樣的想著--

    只是--天永遠不從我願。

    她的飛機平安到達,而我卻在回去的途中發生車禍……那次幾乎讓我喪了命的車禍。

    我想--這是懲罰吧!懲罰我竟然擁有這麼邪惡的思想,竟然想詛咒她死!結果反報應到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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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元--找您三十,謝謝光臨。」

    收好錢後,文瑾端著兩杯咖啡,轉過身,看向坐在林園道長椅上的身影,在走過去之前,她深呼吸好幾口氣,重整完心情後才動作。

    走近正坐在長椅上沈思的彭皓謙。

    「來!你的拿鐵。」他一口氣說了許多,想必已口乾舌燥了。

    他木然的接過。「謝謝!」

    啜了一口純咖啡,讓那苦滑入口中,不等那甘甜產生,她就開口了。「你那次車禍傷得多嚴重?」

    「傷……」即使陽光無私地落在他們身上,他卻緊握著杯子,似要汲取咖啡傳來的溫熱。

    一陣風吹來,樹上飄下了好幾片落葉,落在他們的四周。

    凝著他的側面,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突然覺得他變得好憔悴……是不是這些日子也飽受著折磨?不復初見時的玉樹臨風,這……是否也是他所謂的報應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我有嚴重的腦震盪、內出血、肋骨及腳骨都骨折,只差一點,我的神經就有可能癱瘓……」他歎口氣。「待在醫院約半個月,才回家休養……」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嚴重!

    「這件事--你有告訴她嗎?」

    他苦笑搖搖頭。「我沒說……事實上,就算我說了,又怎樣?她不可能放下她的演出,飛回台灣看我的!何況--」他自嘲一笑。「我沒死,不是嗎?」

    文瑾靜默下來。

    「但也因那次車禍,我整個人也改變了!」

    看著他俊挺的側面,她繼續安靜的聽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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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撞車是這樣的感覺。

    在撞上去的那一剎那,腦袋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會有任何反應,甚至是失去了所有感覺。

    會覺得痛,是在清醒之後,麻藥消退了,才開始有感覺的。

    可是--當我昏迷三天醒來之後,我的世界也變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管是誰來跟我說話,雖聽得到聲音,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卻不想有所反應。

    有陣子,所有人都以為我撞壞了腦袋……

    但我沒有,意識真的很清醒--可以清楚知覺到所有發生在週遭一切的事,頸椎被固定住,無法四處轉頭看,但護士照顧隔壁病人的每個動靜我都一清二楚。

    清醒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控發生車禍,更忘不了自己在發生事情前所下的詛咒--對她。

    接著,關於跟她相處的一切一切,會不停地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裡,從來沒如此清楚過,但--也從來不曾像如此一般,當想到時,不再感到心痛,而是像看個故事一般……

    我變得不再是……當事者,而成了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像在看電影一般,我是觀眾,電影故事情節很熟悉,情感卻不再因此被牽動。

    心死了嗎?無情了嗎?

    為什麼會這樣?

    察覺到這種情況時,並不感到恐慌,只覺得莫名、困惑。

    為什麼會變這樣?

    過了許久,我才頓悟--也許這是老天憐憫我吧!不想再讓我受苦。

    在那場車禍中--「我」的確死了,而她……同時也「死」了,我與她都已經徹底解脫。

    就某種意義而言,現在的我,是新生的!完完全全新生的人了。

    當我出院時,在回到家前,我請家人將她在我住院這段時間寄來的所有信件都收了起來,不要再讓我看到。而關於她的一切,我都緊緊鎖進抽屜裡。

    說來也是巧合,我發現--我出院的那一天,正是她離開我到外面追求舞藝精進滿兩年的日子。

    我決定,此後要徹徹底底的忘了她,不再愛她了……重新展開新的人生!

    不辜負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就這樣--開始重新過日子,不去想她,也不寫信給她,跟朋友們在一起,老實說,在跟她交往的期間,我把所有空餘的時間都給了她,和朋友們都生疏了……

    重新融進他們的圈子,重拾在未遇到她之前的生活模式,不難,真的不難,容易得就像呼吸一樣。

    也花了更多的時間跟父母、家人相處,畢竟經過一場生死大難,兩個老人家都因為我受到不小的驚嚇,也讓我察覺到自己的不孝。

    努力工作賺錢,那段時間我的表現優異,一掃過去兩年的委靡不振,得到更多肯定,亦更加自信有活力!

    接著我跟父母決定買新房子,搬出舊居後,我也將她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裡……

    在車禍後的半年--我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我現在的妻,並以結婚為前提,認真的跟她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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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談到他的妻子了,她心不禁緊了緊。

    總算輪到彭皓謙另一個女人上場,同樣--這個女人也是導致他今天會來向她求診的主因,照理說,他的妻應該是主角才對。

    但--在聽完這一切之後,她不禁要懷疑--他的妻怎麼可能會有成為主角的機會呢?

    思及此,她目眶不禁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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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他打算繼續講下去時,她出聲打斷了他。

    「在提到你的妻子之前,我有幾件事想請教。」她的聲音有些尖銳。

    「……妳說。」

    「你--並沒有再跟你……『女友』見面,跟她正式談過分手嗎?」她嚴肅的看著他,如果從他口中得到的答案是否定,她一定會不顧什麼專業形象,完全地爆發出來。

    說她是遷怒也好、說她是移情也罷,就是無法接受他居然在跟他的妻子結婚時,並沒有把上一段感情處理好,哪怕這是天下所有懦弱男人會做出的蠢事。

    可他不應該也是這種人!不應該!

    彭皓謙望著她。「……有!事實上,就在我決定結婚前一個月時,她回國了,並且找到了我,然後--」

    聽到這,她不禁握緊拳頭,屏住氣息。

    他仰首將已冷掉的咖啡一口飲盡。「……她回來後,我們又在一起半個月,然後我正式向她提出分手,並且告訴她我要結婚的事。」

    她倒抽口冷氣。「你……你是說,在你結婚前,還……還跟她在一起?」

    「對,就是如此。」他語氣異常平靜地說道。

    一股惡寒猛地從腳底湧上,她掩不住錯愕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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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定結婚這件事,我並沒有猶豫太久,因為跟妻子交往順利,家人也對她很滿意,所以當雙方父母都覺得我們應該要盡早完成婚事,我完全沒有異議。

    只是--我作夢也沒想到,就在我正式向妻子下聘後的第二天,卻看到她要回來的消息。

    因為她的舞團到台灣來公演,而身為首席舞者,又是台灣籍的她,自然成了媒體的焦點,幾乎從她一下飛機,新聞記者就隨訪跟著。

    當我在電視上看到她時,有好一會兒,我以為自己在作夢……

    從我出車禍到那時,整整快一年時間,關於她的一切,始終放在記憶中的一角,靜靜的,任它蒙塵,也許偶爾有風吹過,讓它露了面,可就像隔了霧鏡觀看,總有些不真實感,也不會被影響。

    只是……當我在電視畫面上,看到她露出燦笑時,那種以為已消失的強烈感覺再度排山例海般的湧上來,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我整個人原來早已經踏追地獄,根本未曾解脫過。

    抑不住心底的催促與執念,我跌跌蹌蹌回到舊家,一打開信箱,便發現裡面塞滿了她寄來的信。

    看到那些郵戳日期,我再度像被雷打到一般。

    即使我車禍後並沒有寫信或給她任何訊息,可她依舊維持每個星期寄信給我的習慣……直到她要回國來的前一個星期。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懂她!

    她是那樣冰雪聰明,她是那樣識情知意,怎麼會不瞭解,一旦我跟她斷了聯絡,沒有寫信沒有電話,沒有再去拜訪她的家人,就是表示我想分手、想結束這段感情,那她為什麼又要寄信給我呢?

    那些信--我沒有勇氣看。

    對一個即將和未來伴侶走進禮堂的男人而言,和過去有關的東西都應該要迅速消滅。

    只是--我沒辦法一把火燒掉它們,思量了許久,我決定將它們通通都還給她,並且當面將所有的事情徹底解決清楚。

    就在我把她字給我的信件全都裝成一袋,欲出門找她時,才打開門,就看到地人站在門口看著我。

    一看到我,便露出毫無芥蒂的燦笑,歡呼一聲後快樂的奔進我的懷中。

    而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世界也再度變得只看得到她一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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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們就到這為止--」她突然感到不舒服,全身直髮冷。

    他垂著頭不語。

    她吞了口口水。「今天我已聽得夠多了,你不要再講下去,而且時間也差不多……」

    「不行!醫生,我今天一定要講完。」

    「你……」

    「我非得講!」

    她瞪著他。

    「汪醫生!請善盡妳的職責--幫助一個需要妳的病人!」他沒有看著她,只是表情嚴肅的說道。

    她張了張嘴,胸脯急速的起伏著,他的聲音中有某些東西,令她不得不按捺住。

    她閉上眼,讓冷靜、理性回到她的身體。

    她是醫生!

    他是病人!

    --即使她現在感到很不舒服,很不想聽,但--

    她是醫生!

    他是病人!

    反覆閉眼催眠數次,最後--汪醫生睜眼面對他,深吸口氣。「……好!你繼續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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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承認,在當時,即使已經快要結婚,可是我跟她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會讓我對我的妻子有任何罪惡感,因為她是我的「過去」,而妻子是我的「未來」。

    結束過去,開始新的未來!

    那就是我當時要做的事。

    我曾經想遇--

    如果能夠讓我再擁有她一次,再度抱她入懷,然後--很認真的向她道別。

    那--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再次相逢--

    她沒有質問我為什麼都沒跟她聯絡,也沒有問我為什麼沒去機場接她。

    她只是一直看著我,握著我的手。

    而我也凝著她。

    她總是愈來愈美麗,每見到她一回,我都有這樣強烈的感覺。

    也許這是老天給常常使用身體的人的獎賞,使他們身體的細胞隨時活化,和我們這些常坐在辦公桌、計算機前面的人比起來,他們的狀態好,整個人自然而然就會散發出光彩。

    在她身邊的我,相對就顯得黯淡、失色……

    我後來才搞懂另一種當我在她身邊時會產生的情緒--沒錯!那就是自卑,只是以前從沒察覺過。

    這一次見面、在一起--是為了道別。

    之前的分離,總是為了下次何時再會面而感到苦惱、不安、痛苦。

    可這回不同,因為知道不會有下一次。

    所以……我可以好好再一次記住她的味道、她的人、她的一切一切,然後收在我的記憶裡。

    是!我沒有傻到可以自欺說能夠永遠忘了她。

    男人是不可能忘記他最愛的女人,而我也沒打算忘了她……

    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情感驅使我,但我真的只想這麼做!

    不管結果如何,是甜蜜或是痛苦的,都無所謂,因為我與她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分離的,我是如此深信著。

    我絕對、絕對會跟她說再見的。

    我並沒有解釋這一年來為什麼沒跟她聯絡,她也沒問。

    語言在我們之間是多餘的。

    我們熱烈的做愛著,一遍又一遍。

    一方面,我暢快淋漓的置身其中,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靈魂飄出了身體,旁觀著我所做的一切。

    沒有做愛的時候,我上班,她練舞、演出。

    她可以待在台灣三個星期--最久的一次。

    而我的婚禮則訂在她離開的七天後--我想這一定是上天特意安排的。

    祂讓我重生,有新的機會,並將傷害降到最小……

    再一次跟她在一起,每個時刻依舊充滿了不可思議,神奇、教人心醉,同樣地--也再一次感受到更加強烈的嫉妒、猜疑和不安。

    有時,不理智的情緒來得很快,會想問她--為什麼不問我這一年怎麼斷了音訊呢?甚至沒告訴她我搬家了?

    她不想知道,是不是因為對她而言這並不重要?!

    因為她在另一個國度,也早已有了情人,所以沒有空想到我?!唯有在回到台灣時,才記起了還有我這個人?

    好幾次話都來到嘴邊了,我--是不是她留在台灣的備胎情人而已呢?

    如果是的話……也沒關係了,如果她真的有另外一個情人就好,那麼當我正式提出分手,便完全無需感受到任何的罪惡感和歉疚……可我始終沒問出口。

    她欠我的,我不會要她償還,因為--都過去了。

    時間很快就過去,這段期間我的確一方面跟妻子討論婚禮事宜,一方面也跟她膩在一起。

    說也奇怪,當下是決心要分開,不再在意一切時,所有的事情會看得更清楚。

    當我跟她提出分手時,就是清楚的知道--時候到了,該開口了!

    那一天,天氣好得驚人,就如同--初見到她的那一天。

    但那一天的天空並不藍,只是普通的藍,更不會讓我目眩,產生不真實的幻覺。

    我到她家去--我知道她昨晚做了最後一場在台北的演出,正在家裡休息。

    她的母親剛好要出門,為我開了門,迎接我進去,臉上帶著熱情的笑,渾煞不知我將要和她的女兒分手。

    她父母人很好,對我也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想到以後的陌路,反而讓我開始感到沉重,哀傷。

    她已經起床了,正在房間裡換衣服,無需人帶路,我走上不知走過幾回的樓梯。

    她單獨住在一個樓層,有臥室,也有自己的舞蹈練習室。

    稱她是天之驕女並不為過,有著得天獨厚的環境,父母全力支持她跳舞,甚至為了她,將整個樓上的空間做成了一間舞蹈練習室。

    一走到樓上,一股獨特的芳香立刻迎面而來。

    這香也是我熟悉的,因為這是她朋友特地為她所調製,這個世界就只有她一人有這樣的香味。

    今天過後,這個香味便只會留在我的記憶中吧……

    很多、很多事都將不一樣了,從此刻起--

    耳邊響起串串珠子碰撞的清脆聲。

    她掀開房門前的珠簾走了出來--我還記得那天她穿的是鵝黃色連身絲衫,柔軟的布料會隨著她優雅移動而飄起,有時我真覺得她走路是用飄的,因為沒有人可以像她走得如此輕飄、優雅。

    而她臉上的笑依然美麗亮眼。

    「怎麼這時候來?」

    「想早點來見妳……想出去走走嗎?還是妳很累,想要多休息一會兒?我只是想跟妳……說說話。」好奇怪,我居然可以這麼平靜的這樣講。

    她搖搖頭。「沒關係,不過得等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給我看?」

    「一個特別的禮物--」

    「禮物?」

    「嗯!」她露出神秘的笑容,拉著我到舞蹈練習室的椅子坐下,並將四周的窗簾拉上,讓舞室變暗。

    「等我五分鐘,可以嗎?……還有,先閉上眼,直到聽見音樂,才可以睜開喔!」

    「……好!」旱習慣了她的不按牌理,只是今天我的心緒處於極度異常的狀態,並沒有為此感到激動,若是以前,反應自是不同的,

    我閉上眼,默默的沉思著,手心發冷,感覺自己就像即將受刑的犯人,突然我不想開口了……

    是因為心中還有濃濃的不捨以及翻來覆去的遲疑吧!我無法自欺。

    所以--我是否要再等等,直到今天將盡,再開口跟她說呢?

    就在我凝思時,屬於她的香益發濃烈,而清麗的笛音從寂靜的舞室響起,從小聲慢慢增大,好似從幽遠的一頭傳了過來。

    我睜開眼,嚇了一跳,因為舞室突然變成另一個陌生的空間,從我頭上方的牆壁射出一道道燈光在舞室中央,形成了好幾個小圈圈。

    然後我看著她慢慢舞出來,裝扮有如敦煌壁畫裡的飛天,隨著樂音開始婆娑起舞。

    她的動作由慢而快,無一不與音樂契合。

    她的身段窈窕纖細,無論靜或動,皆可展現出人類身體語言最美的形態,當她飛躍跳起,絲帶也隨著她而起,就像凌波仙子,像要往天空飛去,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

    我看過她無數次的舞蹈表演,不管是古典、現代或芭蕾,她在舞蹈時所綻放的美麗與活力,是無與倫比的,在技藝上,即使我是個外行人,也知道她的舞技是多麼接近完美的程度。

    不過--卻沒有一次像現在所看到的!

    是如此震撼著我,令人忍不住驚歎--此舞只應天上有,而我現在居然看到了……

    剎那間,我視線突地變矇矓--

    看著她旋轉、再旋轉,我彷彿回到初見她的那一天,她也是這般旋轉著,載著面具的舞著,渾身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誘人、魅惑。

    一如她曾經跟我描述過的--天女之舞。

    但此時的她,不帶惑人,只有一股仙雅清靈、不沾一絲人味--讓人屏息。

    當她舞完,曲聲亦慢慢的遠去。

    而我只能靜靜坐著,長久不發一語,整個人為她的舞蹈震懾不已。

    燈光慢慢暗了下來,只留下一盞壁燈,落在我身上。

    數分鐘後,她走出房間,妝扮已卸,在我面前坐了下來,仰頭素顏看著我,臉上的微笑是恬靜的,即使方才激烈的舞過,她卻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恢復氣息,我想迄應該是她這些年所受的訓練成果。

    「喜歡嗎?」她柔聲問道。看著她充滿期待的臉,她想知道--我對這份禮物的感覺。

    我伸手撫著她的臉,指尖感受她肌膚的細膩,也撫摸到她方才為我而舞所產生的熱氣和沁出細微的汗珠。

    「喜歡,非常喜歡……這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美麗的舞蹈。」我的聲音不可自拔的低啞。

    她露出微笑。「這舞是特地為你想出來的,平常都要偷偷躲起來練習,因為我不想給別人看到,只為你一人而跳,只有你可以看得到喔!」

    聽她這樣說,應該要很感動,可我只覺得濃濃的苦澀湧上來。

    她不知道,原先在心中揚起的遲疑,全都在看到她的舞蹈之後,再一次塵埃落定。

    她的才能如鑽石般散發著光芒,是不容被埋沒的,我再次清楚地知覺到這一點。

    「妳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繼續跳舞,要繼續將這份才能展現給世人看。」

    她露出詫笑。「這是當然的,我一定會跳到不能再跳為止。」

    「那就好--」強忍住心頭湧上的悲傷。「我有話要對妳說……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能陪著妳走了。」終於說出來了,我的心卻也同時像被利刃刺進,很痛!

    她完全愣住,然後臉上的歡欣慢慢消退。「你……你在說什麼?」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能用擁抱情人的方式抱著妳,用觸摸情人的方式撫著妳,無法像情人般守候著妳……我再也不能做妳的情人了。」每說一句,可以感覺到心一片片的分裂。

    她眼睛睜得大大,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我,開口說話的唇微微發抖著。

    「……為什麼?」

    「因為……我可以看得到妳的未來是--在舞台上跳著美麗的舞姿,底下的觀眾會為妳精湛的演出癡迷,熱烈地為妳拍手,呼喊妳的名字,不斷地喊著安可,而我--則坐在家裡,看著報紙,看著關於妳的所有新聞……」

    淚水從她眸中滑落,一看到她的淚,我的自製也隨之崩潰了。

    奇怪!不是為這一刻已準備許久,為什麼一旦執行時,我竟然完全無法招架?

    「你說過--會等我的!」她的語氣充滿了控訴和不解。

    剎那間,一連串的話突地從我口中爆發出來,無法壓抑。

    「我以為我能等!但事實是--我等不下去……在妳離開的第一年,我就已經等得快瘋了!」

    她用力的搖頭。「為什麼我回來時,你什麼都不說?」

    「我沒有不說,我說了,我以為如果妳真的愛我,應該可以感受得到我的痛苦,可是妳沒有!每回回到台灣,妳還是跳著舞,不間歇的演出……妳真的有發現我的痛苦嗎?……當我們做愛時,難道妳沒有感受到我的心語嗎?我都在告訴妳,別再離開我了!如果妳離開我,我真的會崩潰……可是妳完全聽不到!」這是我最後的答辯,說了這一次,我就不會再說了。

    「妳沒發現嗎?這一年我都沒跟妳聯絡,為什麼我沒有回妳的信?妳難道沒有察覺到,我們兩個人已經愈走愈遠?」

    她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不!我沒有感覺,我只知道我的人雖不在你的身邊,可是我的心一直在!」

    我想狂厲的笑,但笑不出來。「妳不知道嗎?我已無法感覺到妳的心,我只有感受到因為等待所受的孤寂和折磨,痛到最後--我寧願自己沒感覺,或者是--把妳給毀了,讓妳再也無法傷害我!」

    她聽後,除了一臉的不置信,全身更是不由自i的在發抖,雙臂緊緊環住自己,似乎要保護自己不被我傷害。

    我會傷害她嗎?

    話說出口,我才發現這話真實得可怕!

    是的!我想傷害她!」如她曾傷害過我!我恨不得我嘗過的痛,她也同樣能嘗得到!

    「你……你……不愛我了?」她顫著聲音問道。

    我閉上眼睛,費力吞嚥了好幾口口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或是……恨?可是我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瘋到毀了妳,也同時毀了我自己--在我還保有理智前,我選擇--不要再愛妳了!」

    「我不懂,我聽不懂……」她抱頭瘋狂的搖著。

    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這裡……有我過去寫好後,卻沒有寄出的信,也許妳看了就會懂。」我將信放追她的手中。

    我深吸口氣。「我要結婚了……我的妻子,將會一直伴在我的身旁,為我生兒育女,給我一個完整、溫暖的家庭,而妳--也將會遇到一個願意守候妳,讓妳自由翱翔天空的不凡男子。」

    她整個人僵住,然後緩緩抬眼看著我。

    看到她臉上的神情,在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殺了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帶給她這麼大的傷害。

    她不再說話,慘白著臉,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然後開始一步步往後退,不發一語,轉過身,走回她的房間。

    她的反應令我很不安,但接下來--我又能做什麼呢?

    畢竟我是給予她這些傷害的人,安慰和陪伴的人都不應是我了,我應該要盡決離去。

    我走到樓下,然後打電話給她的朋友,請他們過來陪地後,便離開了她家,當門關上的剎那,亦同時將我跟她所有的一切,徹底的關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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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你真的有如你所願,將過去一切都斷得乾淨,跟你的妻子開始新的未來嗎?」汪醫師嚴肅的望著彭皓謙。「她真的輕易接受了你提出的分手,而沒有再找你嗎?」

    他搖搖頭。「從那天以後,她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也沒跟我聯絡,對於她沒有試圖挽回,難免會有些失望,但並不驚訝,因為我知道她是個多驕傲的人,她不會來找我的……不過她的朋友在我婚禮開始前找到我,並給了我一張信箋--」

    「上面……寫了什麼?」

    彭皓謙再度停了下來,神色充滿哀傷,他掏出皮夾,拿出一張藍色信紙。

    沒想到他竟隨身攜帶著,而且是藏在最靠近胸口的地方,汪文瑾輕輕搖頭,這樣根本就不可能切斷過去。

    他慢慢張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念道:「--我曾允諾你,即使當你掉下懸崖時,我也會義無反顧的跟著你跳下去,即使所有人都阻止我、拉住我,也無法動搖我的決心。但沒想到,推我落崖的人是你--而你的一根手指頭更甚於千車萬馬,如果--你覺得這就是你的幸福,那--無妨,就讓我在崖下,你在崖上!我會真誠地祝福你--找到你的幸福。」

    他念完後,陷入短暫的沉寂。

    「看來--這個祝福--讓人很難真正的心安。」汪醫生若有所思的說道。

    「沒錯!但這個信箋我並沒有在當時立刻打開看……」

    「你沒有?」

    「我沒有,對當時的我而言,我不會讓任何事來阻擋婚禮,因為過去就是過去,我不想再受到影響,直到三個月後,得知她出事了,我才打開那信箋看--」

    「出事?」汪醫生詫道。

    他伸手掩住眼。「對!他們舞團在歐洲做巡迴演出時,她發生意外,受到嚴重腳傷,斷送了她的舞蹈生命。」

    汪醫生愣住。

    「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徹徹底底做錯了!」

    「錯……」汪醫生瞪著他。「你是指……跟她分手,跟你妻子結婚的事是做錯了?」

    他回望著她,眼神充滿痛苦。「是的!就是如此!一切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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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說過我愛你,你為什麼不信呢?

    什麼才是錯誤呢?

    我反覆不停的思索。

    後悔結婚嗎?……不!我不!妻子是個好女人,我欣賞她的聰慧、明理、大方、開朗,跟她在一起,一直是件很舒服的事。

    雖然她沒有如火般的魅力,卻有似水般的清涼,結婚後的安逸、和樂生活,也一如我當初所料想的進行著。

    對這樣的新生活,我並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直到--三個月後的那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是她舞團的朋友打電話給我,對我嘶吼--「都是你!是你親手毀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你是兇手!」

    初時,我對她的話感到不解,直到我上網搜尋新聞,才知道她在演出時,居然發生意外,她的舞伴沒有接好她,讓她摔了下來,受到嚴重傷害,極有可能斷送舞蹈生命……

    看到這個消息,我整個人如遭電擊--

    這是怎麼一回聲?

    有誰能告訴我這是我的幻想,而不是真實的!

    因為當幻想成真的那一刻,竟然是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的!我曾經這樣想過,不只想了一次,而是想了無數次--

    只要她再也不能跳舞,不再被舞蹈之神所眷顧的時候,她就可以完全的屬於我了……

    直到--我累了!看著她一遍遍成功的演出,我終於領悟,凡人怎麼可能敵得過神呢?

    尤其在我跟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她所跳出的絕美舞姿,我知道--那是舞蹈之神向我示威,彰顯他的成就。

    所以我才會更堅定信念,選擇放棄,選擇……投降……

    可是--

    難道在我選擇放棄時,舞蹈之神也放開了對她的眷顧嗎?

    否則--為什麼沒有再保護她,讓她可以繼續跳舞呢?

    就在我狂亂、無助的發洩怒氣時,一張藍色紙箋突然飛了出來。

    那是她最後給我的訊息--在我結婚的那一天。

    我一直壓著沒看,直到那時候--

    當我看完了,我終於明白。

    老天開了我一個大玩笑,根本沒有什麼重生,根本沒有新的機會,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考驗。

    考驗我對我們愛情的忠貞,考驗我曾經為我們許下的承諾。

    而我失敗了,我懷疑她、懷疑我們的愛情,我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逃了開來。

    她愛我!她用她的一切愛著我,可我卻不相信。

    我以為我被孤單的留下,無視她每天用心寫的信,我以為她是炫耀,卻沒想到她只是單純地想讓我安心,知道她在做什麼?發生什麼事?

    她用盡心力維繫我們的愛情,而我卻不斷地找出方法去傷害、質疑,不停逼她在我與舞蹈之間做個選擇……

    所以--在我自以為飽受傷害時,卻沒想到我才是真正的加害者。

    是的!

    是我親手將她推入痛苦的深崖下,讓她粉身碎骨的!

    所以她最後那一句--找到你的幸福。

    或許是祝福的話,但對背叛者的我而言,那是詛咒……詛咒我背叛了此生的摯愛。

    從此以後,我不僅無法面對她,更無法面對我許下要給她一輩子幸福的妻子。

    這就是我造成的錯!

    我不配得到幸福!我沒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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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醫生沈默良久。

    「你因為罪惡感,所以不敢跟你的妻子……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經營你們的婚姻?」

    「……」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立刻跟你的妻子離婚,然後去找你的……摯愛呢?」

    「我不能!」

    汪醫生揚眉。「你的自尊不允許?」

    「自尊……」彭皓謙搖搖頭。「何止是自尊問題?我還賭上了我的人生!」他仰頭看著天空。「當我決定放棄她、跟她分手時,我就發過誓,不管這個選擇是對或錯,我都不會回頭,哪怕最後的結果是錯的,我也要睜眼承受,至死方休。」

    這……這是什麼理論?

    好一個至死方休呀!汪醫生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自私--絕對的!

    懦弱--絕對的!

    愚蠢--絕對的!

    固執--絕對的!

    他沒有放過自己,也同時傷害了兩個女人!

    這種漩渦式處理感情的方貳,弄得自己萬劫不復,也連帶的把旁邊的人拖下水。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個男人真是看走眼了。

    誰能想得到在那冷靜、謙和的外表下,所蘊藏的情感是那樣的強烈、熾熱--竟是到這時才發現。

    她低頭沉思了半晌後才開口。

    「你來找我,是希望我可以幫助你解決你跟妻子之間的問題。」

    「……是的--」

    「你覺得你妻子知道這一切後,會原諒你嗎?」

    他沮喪的搖著頭。「我不知道……妳告訴我……她會嗎?」他痛苦地望著她。

    「在她知道我是如此的自私、卑劣後,她還會留在我身邊,還想做我的妻子嗎?」

    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問,她不禁啞然。

    片刻。「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話。」她直直看著他。「你為什麼還想跟你的妻子繼續在一起?」

    彭皓謙呆了一會兒,然後沮喪的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如果你不想,那就讓你妻子走--」

    「夠了!請不要再說下去……總而言之,我的妻子對我……是很重要的存在。」他突地站起,出聲打斷她。「今天就到這了--謝謝妳聽完我的過去,接下來,我會再跟妳聯絡……」語畢,他便轉身離開。

    凝著他匆忙離去的身影。

    他是在怕--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嗎?

    她面無表情,嘴角揚起冷笑。

    男人呀--

    事情該面對就是要面對,怎麼逃也逃不了!

    旋過身,她安靜的朝來時路走回去,兩行淚水則緩緩的從她頰上滑落。

    妻子是很重要的存在?!

    如果她的丈夫也是這樣想,那她的婚姻或許還有救……

    --遊戲結束了,應該要回到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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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回來了……」

    丈夫打開門看到坐在客廳的她,露出驚詫的神情。

    她微扯嘴角。「你不希望我回來嗎?」離家三天,回來一如離去時的毫無預警,丈夫的反應在預料之中。

    丈夫沈默了一下,然後將門關上。「爸媽去參加旅遊團,三天後才回來。」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她停了一下。「你明天有空嗎?星期六還要加班嗎?」

    「不!不用……」

    「那我們明天出去玩一天,好嗎?……我們很久沒約會了。」說來真的可笑,自從結婚後,兩人除了蜜月旅行外,就再也沒有單獨出去玩過,都是跟一大票家人出遊。

    丈夫再度露出驚訝的表情。「約、約會?」

    「嗯!只有你跟我,暫時……忘掉一些事,我們好好的玩……就當陪我散心吧!如何?」

    丈夫沈默了一會兒,黑眸定定凝著她的臉,似乎想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真正的想法,但她只是平靜的回望他。

    「好!那妳想去哪?」

    「還不知道,就隨興吧!既然是你陪我,我到哪,你就到哪,可以嗎?」

    丈夫點點頭。「一切依妳--」

    一切依她嗎?

    聽到這句話,她吞下口中的苦澀。「……今晚,我會睡在書房--」在他開口前,舉手阻止了他。「一切依我,不是嗎?」

    丈夫垂眼沈默不語。

    「晚安,明早八點見。」

    「……好!晚安!」

    走進書房,她先將沙發上的軟墊掀開,稍微拉動一下椅架,就變成床了。

    當初買這種可當椅子的床,原是打算要讓客人來時可以有住的地方,現在倒成了她安睡的地方,情況實在有些諷刺。

    只是--她又如何能再跟個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的丈夫同床共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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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之於人類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一對男女在眾人的祝福見證下,立誓要共同攜手走一輩子,相互扶持,患難與共。

    她相信--當人決定要進入人生這個重大階段的剎那,必定是慎重、甚至抱著某種覺悟的。

    只是--為什麼婚姻到了後來會突然變了質?承諾會改變、被遺忘?

    主掌這一切的,其實只有一項--那就是人心。

    心一旦變了,就是會變,所有的事都會不一樣!

    她望著走在前頭丈夫的背影,看著他一邊往上走,一邊留心腳下的路,看見有石頭,他會往旁邊踢開,讓跟在他後頭走的她,不至於會踢到……

    他真的是個細心的男人!這點她無話可說。

    今天她的約會--選擇了「爬山」做為開始,結果會停在哪--她也還沒有定見。

    選擇這條從未走過的陌生山徑,她承認是故意的,不知會通往哪,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但她就是想賭--看他願不願意跟她一起走?

    這樣毫無計劃、理性的冒險行為,對她而言也是頭一遭,可她無法壓制想做這件事的衝動。

    因為她的心已變了,就是這麼簡單。

    丈夫對於她這樣莽撞的行為,也沒多說什麼,默默跟著她,發現路不太好走後,只問了她一句--是不是要繼續往前走?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沒有說話,人大步的走在她前面,留心注意前頭的路況。

    丈夫是如此溫馴聽她的話,是因為……想彌補她嗎?是想盡力挽救他們的婚姻嗎?

    她咬緊下唇,暫時不讓這事浮上心頭。

    可當她望著丈夫的背影,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信任這個背影的!在他的身後,似乎可以不用害怕任何風雨和危險。

    腦海中不禁浮現他們結婚後沒多久,到綠島去玩的情景。

    兩人都參加了浮潛,她不太會游泳,但因為身上有穿救生衣,所以能夠很放心的去浮潛,欣賞綠島尚未被人為嚴重破壞的海底生態。

    海底美景教人目不暇給,看得很過癮,但還是得仰起頭換氣呼吸,偏偏動作笨拙,一不小心整個人就會翻倒,這時在身後的丈夫,總會及時扶住她,讓她可以穩住身軀,當知道丈夫就在身後注意著她、守護著她,令她覺得好快樂、好滿足,確定自己得到了一個好的伴侶,一個可以讓她安心的人……

    憶起這段過去,她目眶不禁紅了.

     為什麼一定要有變量呢?

    為什麼他的心要改變呢?

    如果他不變,他們一定可以繼續相扶相持的走完這一輩子。

    她真的懷念那段時光,真的好希望可以再一次擁有……

    她相信--這輩子再也不會像愛丈夫一樣愛著其它男人,而他為什麼不能……愛她呢?

    「要不要在這邊歇息一下?」走在前頭的丈夫突地停下腳步說道。

    她抬起頭,前面的山路空出一大塊平地,地上還有幾塊突出的大石頭,的確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已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而她竟只專心於自己的思緒,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走了那麼久……

    她無異議的同意。

    丈夫從背包中拿出一瓶水給她。「先喝口水吧!」

    她安靜的接過,正要喝時,卻發現他沒有動靜。「你呢?有水嗎?」

    「就這一瓶,妳先喝。」

    她將水遞回去。「你先喝吧!你都已經滿頭大汗了,我還不渴。」說到這,她才注意到兩人上山的裝備有多麼的不齊全,她除了帶錢包以外,其它什麼都沒有,偏偏更糟的是,這山路不知道通到何處?要走多久才會離開這座山?

    他看了看她。「妳先喝,我再喝。」

    這人……吞下歎息,旋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滋潤了微干的喉後便立刻拿給他,見他喝了一口就旋上蓋子,並緩慢地將水吞下,雖沒明說,卻也知道他是在省水。

    原以為自己是不瞭解這人的,但多少還是清楚的,生活在一起也有一段日子,從一些小動作就可以知道其心思。

    也或許就是知道太深了--才會清楚的感受到藏在他心中深處那塊無法觸碰的禁地,才會知道他立了道多高、多厚的牆在他們之間……

    思及此不覺慨歎,站起身。

    「要走了嗎?」

    她沒吭聲,在心中琢磨著,到底要繼續往上走,還是往回走呢?

    開始觀察週遭的景物,從他們休息的空地看下去,才發覺他們已爬得頗高,可以清楚看到底下的景致。

    出人意料的賞心悅目,所以如果再往上走,是否也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等著呢?

    「走吧!」待休息五分鐘後,他們便又繼續往上爬,依舊是由丈夫領頭。

    沉靜遊蕩在他們之間。

    丈夫突然停下來。「沒路了!」

    什麼?向前趨站至丈夫的身邊,看到前面的路況,不禁嚇了一跳。

    難怪這條山路沒什麼人跡,前面的山路大概因為土石流的關係,消失了一大塊,完全無路可走,而且也不曉得拖了多久,一直都沒修……

    不知怎地,好不容易開朗起來的心又黯淡了下來。

    這--是不是一種警示?

    告訴她--他們沒有未來?!

    瞪著那斷掉的路,不禁握緊拳頭,直直朝塌陷的邊緣走過去。

    「文瑾,不要靠過去,那裡危險。」丈夫伸手欲攔住她,卻被她揮開擋掉。

    一靠近,發現情況比想像中嚴重,滑落的山路,不像被水沖的,倒像刀削似的割下了一塊,禿伶伶的,下方數十公尺處可見亂石堆棧,成了名副其實的「崖」。

    她立在那邊垂頭不語,全身盈滿說不出的沮喪,此時丈夫走到她身邊。

    「我們……往回走?」

    這話刺得她全身發疼!

    緩緩的,她拾起頭看著他。「--我問你--如果……再過三分鐘,我就要從這裡把你推下去,你有什麼話要說?」

    丈夫沒有被她的話嚇到,坦然迎著她的逼視。「……沒什麼好說的,如果妳覺得這是我應得的,我無話可說。」

    總是這樣!就是因他這樣的態度,才會讓她如此感到無力。

    「你……至少該給我個答案吧?我們的路還能走嗎?還有得走嗎?我們的婚姻到底算什麼?」

    丈夫再度沈默下來。

    風聲、蟲聲、鳥鳴聲包圍著他們,換在另一種情境,或許會覺得特別,甚至可以讓人感到平靜,可現在對她而言,那都不是她想聽的。

    「我……先回答妳另一個問題……」丈夫話才剛說完,身體突地往前倒,她駭了一跳,反應極快的拉抱住他並同時往後退。

    「天!你、你在幹什麼呀?」她表情狂亂的瞪著丈夫,一副他瘋了的樣子。

    丈夫搖頭輕笑。

    「就是這個樣子--」丈夫緩緩轉向她。「妳不會推我下去,只會拉住我,不讓我掉下去。」

    她瞪著他,他到底想說什麼?

    丈夫穩穩的回視她。「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妳,將我跟我的家人……都托付給妳!」

    她傻住了,這並不是預期的答案,甚至現實得……很傷人。「所以……你娶我,是出於很理性的算計,知道我可以持一個家,知道我會照顧老小嗎?……你真的很自私!」氣到不知該怎麼罵人了。

    丈夫垂下頭。「……是!我承認--」

    「娶我……是覺得我方便好用嗎?可以為你……為你做牛做馬?」愈說愈氣,聲音大到似乎整個山頭都會回音。

    婚姻固然現實,也是愛情的墳墓,但她不禁懷疑,在婚前存在他們之間的情感……從頭到尾根本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在聽完彭皓謙的故事,更懷疑自己是否曾真正愛過?

    他--真的很過分!她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娶妳,是因為我希望妳成為我的安全柵。」

    冷不防丈夫丟出這句話,恍若一盆冷水澆熄了她愈來愈熾烈的怒火。

    什麼……安全柵?

    「要承認自己自私、怯懦,真的不容易……但!是--我的確是。」丈夫深吸口氣。「妳知道嗎?……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往懸崖下跳,嘴巴說可以,但事實上卻感到很害怕、很恐懼,可是當你的同伴願意陪你往下跳時,『不敢』這兩個字是沒勇氣說出來的--

    「世上就是有我這種人,喜歡按部就班,喜歡一切都在控制之內--在這點,我跟妳是一樣的。」丈夫閉上眼。「婚前我曾失控過,結果卻是慘烈駭人……不僅嚴重傷了自己,也傷害了我的家人以及其它的人……不能再來一次!我真的承受不住!所以我需要妳!我需要妳……」

    丈夫語氣中的痛苦令她啞然,他從未如此將自己的無助赤裸裸地揭示在她的面前,而那一句句的需要更像利針般直直剌進她的心坎裡。

    丈夫需要她……

    需要她……

    凝視著丈夫,頭一次不是透過一道牆,也不是某層面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以前,她的老師曾經對她說過這麼一段話--

    關於談戀愛--

    你以為自己愛的是這個人,其實不然。

    你愛上的有可能是這個人所創造出的形象,或者是--你在這個人身上所創造出的形象。

    所以,當兩個人在談戀愛時,至少會有四個人參與,甚至是更多的「人」……

    那時,只是約略明瞭這段話的意義,可現在她明白了,因為不就活生生的發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丈夫是她的憧憬,從初見時,她就把自己對男子理想對象的條件全都加諸在他身上,而丈夫也正巧扮演他想扮演的角色--一個全新出發的角色,所以她是跟夢想中建構的男子結為夫妻……

    結婚後,朝夕共處,在一起愈久,面具自會剝落,白馬王子變成現實的男人……

    她自問,在這場婚姻中傷她最深的是什麼?

    那就是信任基礎的岌岌可危,她不信任他,源自於不瞭解……或者是那面具下漸漸顯露的真實令她心驚、陌生。

    她是真愛他?還是只愛她想要的呢?

    乍聞他說他信任她,她也不禁困惑,在丈夫眼中,她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她真的困惑了。

    而所謂的安全柵……

    丈夫所冀求的,是否是……?

    垂下眼。「……你是真的想維繫這個婚姻嗎?」

    丈夫輕輕歎息。「我想……妳呢?」

    「還是想要我繼續扮演安全柵嗎?」

    「……」

    「如果我不想擔任這樣的角色,我也想要像洪水般把你淹沒、讓你失控,你願意嗎?」她揚眉挑問。

    「……」

    不說話?!是否真吃定她不會這樣做?沉默片刻。「不能再逃避了!沈默不能再是應付我的手段,所以等今天結束之後,再說吧--」

    丈夫深深的凝視她,然後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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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即使受過多年的專業訓練,但在自己碰到事時,也依舊看不清、弄不明白。

    所謂的「專家」,真的是訓練有素的狗……連她都忍不住這樣自嘲。

    事關己即亂心呀!

    下山比上山難,坡度增加了速度,卻也增加了難度。

    望著那依舊走在前頭的身影。

    許多事就像拼圖一樣,慢慢湊了起來,以前忽略掉、不在意的,其實都是事件的碎片,若說夫妻間愛情會變淡,恩情、親情也同樣會變濃。

    那丈夫對她的情感是否就只有後者這兩項?……真是愈想愈悲哀,又如何能輕易的甘心呢?

    唯一欣慰的是--丈夫還想跟她在一起,還想跟她共度餘生。

    找一個伴相扶持到老,是她的夢想,除了丈夫外,她還能容許其它男人進入她的生命裡嗎?

    文瑾不禁反覆思考這個問題。

    下山後,已過午,他們先返回家中梳洗、用餐之後,她才又開口對丈夫說道:「無休息一下吧!晚一點我再告訴你下個行程。」

    看見丈夫愕然的神情,對於自己在今天擁有這樣的主導權,她感到些許得意。

    如果危機真的是另一種轉機,那她願意再試試看--

    畢竟當抱著有也好、沒有也罷的心情時,往前或往後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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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了個電話給彭皓謙。

    「彭先生,我是汪醫生,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對話那一頭的人愣了愣,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刻打電話給他。

    「……有事嗎?汪醫生?」語氣是戒慎的。

    「今晚有空嗎?我想約你吃個飯。」

    「不方便嗎?……我是有事想跟你談。」

    沉靜了一會兒。「可以……妳說幾點?」

    「我們五點半在XX碰面,好嗎?」

    「嗯!」

    掛完電話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腕表,距離五點半還有四個小時,她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拿起皮包,另一手拿起那只藍色信封,打開其中對像凝視半晌後,才走出書房,瞥了一眼緊閉的主臥室房門。

    現在正值午睡時間,早上爬山時耗費了不少體力,他應該感覺困盹了……

    不想吵他,反正他發現她不在了,也不能說什麼,今天一切都依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尤其,她現在絕對不可能做他的安全柵,絕不!

    轉過身,不帶依戀的離開了這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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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國家劇院……」彭皓謙面露困惑的看著眼前的建築物,不明白為什麼吃完了晚餐後,她便立刻帶他來這。

    「今晚有場下錯的演出--是我認識的人寄來了邀請卡,裡面附了兩張貴賓票,不來就可惜了。」她只是淡淡的說道,伸手調整了一下披肩。

    今晚--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滿意的看到彭皓謙見到她時露出驚艷的眼光--那是男人看女人的,而非病患看醫生的目光,這點滿足了她的女性虛榮--她不是完全沒有魅力的。

    乍見時--「汪醫生,妳……」彭皓謙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妳穿得……很正式。」

    她微微一笑。「是呀!因為待會兒我們要去一個很正式的地方……」偏頭打量一下他的服裝。「別擔心,你穿這樣也很正式--」有人天生就是衣架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更何況他一向給人溫文儒雅的感覺,不用太正式的服裝,也能展現出那份優雅。

    「正式的地方?」他不解的問道,而他的困惑在來到了國家劇院時得到解答。

    「你有常來這裡欣賞演出嗎?」她問道。

    彭皓謙搖搖頭。「自從結婚後就沒來了。」說完,他面露沉思的看著前方龐大的建築物。

    「我也是……上次來這看演出時,是婚前跟我丈夫來的,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看的是日本能劇『天女』。」

    「天女……」聽到這名詞,彭皓謙臉上表情變得黯沉。

    想來,又觸動了他以前的記憶。

    她再次調了一下披肩,微露香肩展現女人魅力是這禮服設計的特色,是刻意穿了這身來……只是這美意,卻成了她調整心情的指針動作。

    盔甲在今晚是很重要的!

    兩人並肩走上台階,晚風徐徐吹來,還微帶著白日仍聚集的熱氣。

    中正堂外面熱鬧非凡,來到演出的大型海報前,彭皓謙整個人身形突地一僵,眼睛大瞠的看著海報上的人物,完全無法動彈。

    她站在他身後,用清朗的聲音說道:「今晚的表演團體是來自歐洲的葛力斯舞團,他們已成軍五年,團長葛力斯曾經是古典芭蕾舞蹈界的天才,後轉攻現代舞,以獨特的編舞方式風靡了整個歐洲的舞蹈界,台灣是他們世界巡迴演出中亞洲唯一的停留地,所以有不少香港、日本、新加坡的舞迷專程飛到台灣來欣賞他們的演出呢!」這番話像極了樣板介紹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後面那張海報有寫這些文字。

    彭皓謙依然無法言語。

    「知道這個舞團為什麼只在台灣有演出嗎?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的首席女舞者是台灣人,她叫--」刻意頓了一下。「黎玫藍,也就是海報上這位女舞者……」

    偌大的海報上,將女舞者的容顏放大比常人多數倍,臉上用了半張面具遮著,另外露出的半張臉,輪廓美麗絕倫,即使只是一張平面海報,也能教人看得目不轉睛,深深地被她吸引。

    文瑾再一次調整披肩,明知此舉徒勞,即使今夜她裝扮得如此美麗,但和海報上的人物比起來,仍是差上一大截。

    這就是先天條件的差異,有人天生注定就是如此,強求不得的。

    望著那仍動也不動的背影,她費力壓下突然湧起的淚意。

    「快開演了……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頓了一下。「待會兒就可以看到海報上那位美女在舞台上的演出了。」

    彭皓謙聞言再度震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轉過身子。

    她不禁歎口氣,都已做到這個地步,接下來,就看他自己了--

    「……如果你不進去,那我就先進去了,我們的座位是五排十號、八號,來!票給你,別找錯位子了。」向前一步將一張票券放進他外套的口袋裡,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深深凝著他背影一眼,便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往目的地走去。

    身為一個專治人心病的醫生,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再多--就超過她的能力。

    拿著節目單坐進位子後,趁著燈光未暗之前,看了一下簡介。

    和上面那張燦美如花的嬌顏相比,此刻她的表情一定顯得陰沉、黯然。

    一會兒,身旁的位子有了動靜,抬起頭,彭皓謙面無表情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還是來了……不知該喜還該憂,不過接下來的事已非她這個醫生所能控制的,一切……聽天由命。

    他依舊保持靜默,而她也不吭聲。

    暖幕燈緩緩亮熄兩次後,隨著整場燈光暗下,場內嗡嗡的聲音也靜寂下來。

    幕緩緩拉開--

    光裸著上半身的男舞者有序的跪坐在舞台上。

    在靜寂中--他們緩慢的蠕動,扭曲、翻滾著,似乎被一張無形的膜給包裹住,在裡面掙扎,努力欲脫開……

    直到音樂響起時,他們才有如爆彈一般炸開,熱情的節奏加上他們渾然有勁的動作,立刻讓全場觀眾的情緒沸騰了起來,被他們那充滿力與美的肢體語言給震撼到。

    以「初生」展開了這次演出的序幕--

    雖然舞者的演出讓人目不暇給,但她卻無心觀看,反而全神貫注留意身旁的人的反應,無法不注意到從彭皓謙身上所傳出來的緊張……甚至是期待?

    突然爆出的掌聲,令她再度回神,不過剛好看到舞者退場。

    她閉了閉眼睛,告訴自己--投入一點,難得來國家劇院,感受一下藝術的氣息。定下心神,盡可能讓自己融進這裡的氛圍。

    這個舞團聚集的都是世界一流的舞者,所綻放出的舞蹈技藝張力,以及與眾不同的舞蹈編排法,幾個舞碼間,讓觀眾見識到結合裝置藝術、戲劇元素的舞蹈,儘管舞碼安排得精彩絕倫,但一顆心卻因始終未見到那美麗倩影而高懸著。

    地不禁皺眉,會是突然出了什麼意外,而無法上台演出嗎?

    可很快就證明她的疑慮是多心了,當葛力斯首席女舞者一出場,尚未開舞,便立刻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令人驚詫。

    聽到掌聲,女舞者--黎玫藍抬起臉,暈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龐,露出那絕美的姿容,她露出微笑,立刻迷倒全場。

    文瑾不禁按著胸口,以緩和突然加快的心跳,沒想到這女子在舞台上的魅力真的驚人,連她也為之怦然心動,瞥一眼身旁的他,看到他的神情,原先的心動立刻變為心痛,咬著下唇,逼自己把視線定在舞台上。

    黎玫藍雙手張開劃弧,下腰彎身,修長優美的雙腿立出讓人驚歎的角度。

    以旋轉舞步滑過舞台時,像是不點地般的輕曼越過,毫無瑕疵。

    很難想像這是腳受過重傷的人能舞出的姿態。

    不過更教人感動的應該是舞者臉上所露出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美麗,將整個黑暗舞台都照亮了,似乎在告知所有人--她是如此歡欣、喜悅的跳著舞。

    看到這笑顏,文瑾不禁深深被牽動,想要一直看著她舞下去……

    再看看旁邊的觀眾,也同樣受到這明亮光輝所吸引。

    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歎,心再度緊了緊,偷覷他一眼,發現他也受到影響,原本緊繃難安的模樣已轉為專注和深思。

    這個轉變--是好還是壞呢?

    留下這個疑問,她繼續看下去--

    --從佩在開始,她把一切都交給命運。

    女舞者舞畢,全場爆起熱烈的掌聲,依依不捨的送她退場。

    葛力斯舞團畢竟是一流舞團,聚集了世界各地熱愛舞蹈的一流舞者,每出舞碼讓人看了都拍手叫好。

    從目前出場的舞者表現上,最搶眼的女舞者自是黎玫藍,而男舞者也自是團長葛力斯,光看到他跳躍起的高度,就令人咋舌。

    不過還有另一名高大的男舞者,幾乎他一出場,立刻在這個空間造成極大的存在感,他的身高和骨架是西方的,但頭髮和臉蛋卻是東方的,輪廓更為深邃、俊美。當他獨自舞動,恍若一團黑色的火焰,將整個舞台都燃燒了起來,甚至延燒到觀眾席,讓所有人深刻地感受到他的魅力。當他舞畢,全場靜悄悄,過了好片刻才反應過來用力鼓掌,一待他退場,便立刻低頭翻閱節目單,想知道他是誰?

    出人意料,節目單上只寫著King--國王?!

    是真的名字?還是代號呢?

    這名男舞者除了跳一場獨舞外,另外一場演出,就是跟首席女舞者黎玫藍的雙人舞,而且還是放在壓軸的最後一首!

    觀眾們竊竊私語,想知道當金色火焰跟黑色火焰共舞時,會產生什麼樣的光輝?興奮之情開始悄悄在觀眾中蔓延。

    在看了幾出精彩的舞碼後,終於來到最後一場--

    幕再度開啟,整個舞台突然變成鏡面一般的反射著,一對各自戴著半個面具的男女互相面對面坐著。

    當燈光打在那女舞者未遮掩的半邊臉上時,她聽到他發出急促的吸氣聲。

    是……觸動了他的記憶嗎--在那藍天下的初次相遇!

    響起的音樂不似方才激烈、昂揚,而是一種幽遠、飄邈。

    舞台上女人和男人像照鏡般,手貼近手,臉貼近著臉,兩人如影隨形般的動著,好似一體兩面,但跟其它常看的芭蕾舞不一樣,這兩人動作更大、迅速,忽近忽退,看似競爭,比誰跟得上誰的動作,而且不會碰撞到彼此的身軀,讓旁人看了不禁為之屏息。

    而像鏡面的舞台,從鏡中反射交錯的身影,更讓人眼花撩亂,像無數的男男女女在做攻防戰。

    一聲勁鼓咚地敲下,男人女人倏地分開,輕快柔美的音樂流洩而出。

    男女舞者從方才看似毫無章法的肢體舞動,忽爾變成古典芭蕾的優雅,從他們的獨有手勢,看得出來那是男人在追求女人,雙手交叉,手背朝外置於前胸,表達愛意,女人羞窘的接受,卻又淘氣的逃到男人身後,男人起而追求,形影不離--

    雙人共舞,隨著音樂躍起、旋轉,無一不搭得巧妙,更展現了許多高度技巧的芭蕾舞技,讓人看了驚喜莫名,然後輕快的音樂,在男人雙手高舉女人,而女人展開雙臂欲向天空飛去時止住。

    突地--一切再度變得靜止。

    男人緩緩放下女人,讓她貼著他俊挺的身軀緩緩滑下,四目緊緊相鎖,胸瞠起伏不休,同時舉起手,將臉上的面具揭開。

    全場觀眾在看到男女舞者的真實面容時,再度暗自驚呼。

    多美麗的男人女人!

    但沒有人敢真的發出聲音,破壞這一刻。

    印度古樂音響起,將人帶進另一個古文化旖旎的世界裡。

    男人女人緩緩劈腿相對坐了下來,臉、胸、腹只有十公分的距離。

    男人動作極緩的偏頭,看起來欲吻住女人,女人也迎合上去,不過誰也沒碰觸到誰,但從他們的動作,卻好像看到他們真的在親吻、廝磨。

    女人打開雙腿,男人置身其中,匍匐膜拜,身體雖沒有實質碰觸,但所散發的情慾和性的氣息,卻深深抽動了在場觀看者的心魂,但沒人覺得那是猥褻、色情,因為男人女人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肅穆、莊重。

    緩慢的移動、凝塑,原本看似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漸漸合而為一,塑造出的形體美令人讚歎,卻也令人感到祥和及完美。

    這不單只是一場舞蹈,更像是一種儀式--超越了肉體的交融,是靈魂的結合,更像是漩渦一般,將所有人都席捲了進去,也化身成為舞台上的男人與女人--期待那最終的交融、纏綿--不復個體的存在……

    當音樂停止、燈光暗下,眾人仍陷入那性感情迷的氣氛中,難以自拔。

    直到某個人終於拍出掌聲,眾人才如大夢初醒般的醒過來,瘋狂的拍手叫好!

    文瑾忍不住想用手摀住耳朵,以擋掉那如雷的聲浪,她看向彭皓謙,卻見到他手蒙著眼,臉頰上有著淚痕。

    看到他這副模樣,她再度默然,轉頭望向前方,眼前突然變得一片矇矓,讓人看不清。

    舞者們一一謝幕,觀眾們幾乎全都站起來用力鼓掌、獻花,叫著他們的名字。

    其中最熱烈的莫過於「藍」和「King」,他們一出來,掌聲、吹哨聲熱烈得幾乎要掀開劇院屋頂一般,而他們也如王者般的點頭揮手微笑,向所有人致意。

    文瑾和彭皓謙並沒有跟著其它人站起來拍手,在眾人皆立、他們獨坐的情況下,兩人似乎處於另一個空間,動也不動,直到幕落--曲終人散。

    觀眾陸陸續續散去,只留他們還在位子上。

    時候到了!從皮包中掏出一樣東西。

    「拿去吧!這是後台工作通行證。」文瑾看著前方。「你該去找她了!」感覺到他投來訝異的視線。「身為你的心理醫生,我做出這樣的診斷,你必須要讓自己完全地走出『戀藍狀態』,如此,你才可以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正確理智、不再……會後悔的判斷!」說到這,她深吸口氣後才緩緩轉向他。

    「而--身為你的妻子,我做出最後的警告,機會就只有這一次,也是我最後的退讓,你得想清楚是要繼續跟她在一起,還是要跟我共走一輩子?如果要跟我一起走,你得要放棄那該死的罪惡感,並且要放下對她的牽念,一心一意的對我,並且有心跟我一起追求幸福,如果做不到!你就自己一個人自憐自艾的活下去算了!聽到沒?」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在整個空蕩的觀眾席迴盪。

    彭皓謙--她的丈夫沈默了半晌,然後不發一語起身離開座位。

    她則呆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工作人員清場時,她才站起身。

    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糾纏,最後丟掉下面具,才能完全真正的合而為一。

    站在出口處,望著已空蕩的舞台,想起方纔所看見的演出。

    突然間,她對自己的作為感到厭煩。

    這算什麼?

    為什麼選擇權全交由他?她也有呀!

    在知道真實的情況後,她是氣他!甚至是恨、是怨的!

    憑什麼他愛她不如她愛他的多?!

    憑什麼他可以對另一個女人有如此濃烈的情感,而她卻只能當他的安全柵……

    想起那團金色火焰,那是團教人敬畏而不敢輕易靠近的,火很美、很熱、很艷,教人著迷,但--被火焚身--傷是很痛的,連她這個坐在台下的觀看者,都寧願自己只要坐在旁邊觀看,而不是近距離的觸碰。

    僅僅是台上台下--卻已然是不同的空間。

    那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突然間,她可以明白彭皓謙的心情,只是明白了,卻也知道,讓他們再次碰面是對的。

    唯有讓他走出戀藍狀態,她與他才會有新的可能。

    突地,一股強烈的憤怒湧上,她握起拳頭。

    還是不應該讓他一個人去面對,因為她是他的安全柵,必要時,她應該跟他一起合力破除這個狀態,應該要這樣吧?!

    因為她是如此深愛這個男人,光想到他會跟其它女人在一起,就令她心痛難當。

    噢!去他的理智!去他的專業!

    她要在現場--

    丟掉所有醫師專業面具,她只是個女人--一個至今還深愛著自己丈夫的女人!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應該要在現場親眼目睹!

    拎起禮服的下襬,不顧淑女形象的開始往後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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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舞台後方是被管制的,免得瘋狂的舞迷衝進後舞台,造成危險,汪文瑾拿出另一張工作證順利進去後,才沒走幾步,便和黎玫藍迎面碰上。

    那張美麗絕倫的臉上露出少見的慌亂,一見到她便抓住她的手。「汪醫生,快!我們得快去阻止他們。」

    「什麼?」她還無法完全回過神。

    「帝把皓謙帶走了!」

    「咦?」帝?!誰?

    不明究理,只能由著黎玫藍拉著她跑,到了外面,便四處張望。

    「可惡!他把人帶到哪去?」

    聽到一向談吐優雅的她吐出咒罵,令文瑾略吃了一驚,不過無心細究,現在最想知道的是--

    「妳已經跟彭皓謙碰面談過了嗎?」

    正四處搜尋的身影僵住了,然後轉過身,一雙深邃迷人的黑眸直直瞅著她。「妳--已經知道了嗎?」

    「當妳送這兩張票和工作證給我時,不就是希望我知道嗎?」

    兩個女人定定互視著,原本互不相識的兩人,卻因為一個男人而有了交集和牽扯。

    文瑾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黎玫藍的情景。

    從沒見過那麼美麗優雅的女子,全身修長、穠纖合度,說起話來,音調優美輕柔,不徐不緩,一舉一動充滿韻律的美感,皮膚白皙光滑,有若最上等的瓷器。

    她的美,會令所有女子黯然失色。

    「一半一半,希望妳可以猜得出來,又希望妳依舊不知情……」黎玫藍輕柔的歎口氣。「畢竟我希望可以藉這個機會見到你們,想知道……你們好不好?」

    你們?!這兩個字聽來有點刺耳,真實應該不是複數,而是單數詞吧!

    這是否意味著--黎玫藍至今並沒有放棄她的執念?打算貫徹到底?思及此,她全身一顫。

    「有些事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不可能瞞得了一輩子,尤其是關於跟自己共同生活的丈夫……」說到這,她咬了咬下唇。「妳邀請我們來看舞,是希望可以達到什麼目的呢?」都已至此,索性開門見山的問道。

    黎玫藍露出苦笑。「不知道……在做之前想很多,可做了之後,腦筋卻是一片空白,現在要什麼,我也不知道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妳會來找我?」

    深黝的黑眸浮上一層水光。「會去找妳……為的是想知道我最愛的男人想要共度白首的女人是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不說出真相?那麼今天的局面或許--」文瑾垂下眼。「可以不一樣。」

    玫藍定定凝著她一會兒。「我有說,只是沉醉在即將結婚幸福中的妳並沒有察覺到……」

    文瑾窒了窒,真的是幸福感蒙蔽了她的專業,讓她毫無所覺……

    玫藍淒然一笑。「其實明說了又如何?尤其是看到了妳之後……我那時也很困惑、也很迷亂,根本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仰頭看著灰黑的天空。「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找尋答案……」

    「那妳……妳現在知道了嗎?」還在等嗎?妳還在等嗎?怪了!她竟緊張得結巴。

    玫藍凝眸定定看著她一會兒,然後搖頭歎道:「汪醫生,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得快點找到帝和皓謙他們兩個人!」語畢又開始四處搜尋。

    看她這樣,也只能壓下滿心的沮喪。「誰是帝?……妳的新戀人嗎?」說到那三個字,文瑾不禁湧起一股顫慄,如果……她也有新的愛人,那就不會再執著舊的嘍?!

    可是--黎玫藍一開口,就將她的期待給澆熄。

    「不!帝不是我的戀人,他只是--」玫藍皺了皺眉。「他只是我目前的性伴侶而已。」

    性伴侶……文瑾差點嗆到,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毫不修飾地直接講出來。

    「那個帝……他幹麼帶走皓謙?」

    「因為他認為皓謙傷我至深,想要好好教訓他!在知道皓謙進來後台找我時,他便衝出去把皓謙帶走,若不是其它工作人員跟我說,我還不知道呢!」

    什麼?文瑾倒抽口冷氣,隨即湧上一股怒氣。「他憑什麼教訓皓謙?」想對她的丈夫做什麼?

    「是呀!他憑什麼?我也正納悶呢!」黎玫藍冷笑道。

    雖在怒氣中,但文瑾還是保有一絲專業,聽這語氣,那個帝在黎玫藍的心中,應該不是只有到「性伴侶」這個層次吧!還不及細思,就聽到黎玫藍發出嬌呼。

    「他們在那裡!」在國家劇院外面的庭園大樹下,有兩個高大身影正對峙著,

    一發現他們的蹤跡,黎玫藍立刻奔了過去。

    文瑾愣了愣,也忙提起裙襬跟著跑過去,看著前方那充滿美感的跑步身影,動作是如此迅速,轉眼間,人便已衝到好前面,追也追不上!

    頭一回,她開始氣自己為什麼老坐在辦公室,缺乏運動!

    還沒跑到,就看見黎玫藍已經撲過去將兩人拉開,並反手給較高的男人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在夜間聽來極為清楚,甚至像有回音一般,心一揪,忙提起一口氣,趕緊跟上。

    甫靠近,就聽見黎玫藍柔細的聲音夾著暴怒咆哮道:「你有什麼資格把他帶走?你滾開!」

    顯然挨打的是那個妄自行動的帝,顧不得其它,忙奔至彭皓謙身邊。「你沒事吧!」匆匆檢視丈夫,除了頭髮被風吹亂,一切看起來……沒事,帝並沒有傷害丈夫。

    「我當然有資格!此任何人都有!」爆出的男聲,出人意料的竟是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夾有一股特殊的腔調,聽來低沉、充滿磁性。

    文瑾轉過身,打量另一名男子,赫然發現那是……King--方才跟黎玫藍共舞的男子,原來他就是……帝!文瑾恍然。

    舞台下比起舞台上的King給人感覺更加強烈,舞台下的他,即使只隔了三公尺,依舊可以感受到他所散發出的熱力,如今他和黎玫藍站在一起,兩個人的存在感幾乎要淹沒週遭一切。

    「你沒有!」黎玫藍瞪著那名英俊迫人的男子。「這是我的事,你無權管。」

    男子冷笑。「那是妳的認知,不是我的,他傷妳如此重,我絕對不會讓他再靠近妳!」

    文瑾可以感到皓謙在聽到這話時,整個人一僵,不自覺的,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從兩人握住的手,感覺到他手心冰冷,並且緊緊回握她的。

    想來丈夫情緒也非常的緊繃。

    黎玫藍美麗的眼眸瞇細。「就算他不靠近我,我也會靠近他,你攔得了我嗎?」

    文瑾咬住下唇,這是她的決定嗎?--想和彭皓謙復合嗎?

    那個叫帝的男人表情變得更嚴厲。「那我會在妳接近他之前,毀了他!」

    「你敢!他若有個什麼,我就跟他有個什麼!」

    兩人就像各在一方的火焰,燃燒得熾烈,誰也不讓誰。

    「妳……」男人氣極,最後忍不住大聲吼道:「妳這個死腦筋,人家都已有老婆,妳還放不開!」

    黎玫藍神色冰冷,瞪著男人。「我最後說一次,不關你的事!」說完,便轉過身子,可還沒走幾步,那個男人奔上去從身後擁住她的身軀。

    「你……」擺脫不了身後的負擔,黎玫藍閉了閉眼睛,咬牙往前,出人意料地,他沒有阻礙,像只無尾熊掛在她身後,黎玫藍試了幾次都無法擺脫他的箝制,就只好拖著他往前走。

    這一幕委實詭異,文瑾不禁有種錯亂感。

    黎玫藍直直走到她和彭皓謙面前,而掛在其身後的男人,眸中射出的警告濃烈駭人,文瑾看了既氣又擔心,覷一眼皓謙,卻發現他神情異常地沉著穩重,一點都不為對方所嚇。

    這個帝,不僅赤裸裸地展現他驚人的佔有慾,也充分的發出警告--休想傷害他的女人,像棵大樹般的屏障在女人的身後,當守護神。

    意會及此,文瑾暗暗苦笑,黎玫藍真的是個幸運的女人,美女身邊總是不會缺乏護花使者……

    黎玫藍先定定看著彭皓謙好一會兒,表情充滿了溫柔和感情。「你找我嗎?」

    「嗯!」皓謙也定定的注視她,完全無視另一個男人投來的冰冷視線,表情也變得柔和,彷彿長久隱藏在心底的情感再度甦醒、活躍起來。

    看到這一幕,文瑾內心感到一陣刺痛。她錯了!原以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可當男人遇上女人,又有什麼邏輯可言?

    他們看起來是如此匹配,且不能否認的是,流蕩在兩人之間的情感依舊是深沉的存在--根本無他人插入之餘地,不禁咬緊下唇,打算轉身退開……只是還來不及離去,皓謙已經抓握住她的手,讓她留在他的身邊。

    「我……從沒向妳正式介紹過我的妻子,她叫汪文瑾。」彭皓謙語氣輕柔地說道。

    黎玫藍表情未變,臉上依舊帶著溫柔的微笑轉向她。「我知道,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不過既然要『正式』,那--我也簡單的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妳丈夫的前女友--黎玫藍。」

    文瑾愣住,一時沒有回神,完全說不出話來,不過當「前女友」伸出手時,她還是反射性握住。

    「不好意思,先跟妳說聲抱歉,我想單獨的跟妳老公談一會兒,可以嗎?」

    單獨……

    文瑾看向丈夫,夫妻兩人交換彼此才懂的眼神,然後皓謙深吸口氣,放開了她的手,她則默默地退開,接著黎玫藍對身後緊抱著她不放的男人說道:「你現在可以箝制住我的人,但卻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心,這樣你也願意嗎?--我最後一次說--放--手!」

    這話產生效力了。

    男人下顎繃緊,連連吸氣吐氣好一會兒。「……我只給妳十分鐘。」說完後,他便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黎玫藍沒有看向任何人,在得到自由後,她向前挽住彭皓謙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文瑾發現帝忍不住想追過去的時候,伸手攔住他。

    「給他們一點獨立的空間吧!」

    帝緩緩轉向她,瞇起眼眸。「妳是那傢伙的妻子?」

    「是!」

    「台灣的女人都像妳這麼大方嗎?願意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讓人?」

    這男人聲音悅耳,但說出的話卻像冰箭一般直射入人心。

    「大方?」她苦笑的搖搖頭,看著那已走到離他們數十公尺處涼亭交談的兩人。

    「跟個靈魂和心都還被綁住的人一起生活是什麼樣的滋味,我想你跟我一樣都嘗到了吧?」

    此話一出,帝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神色黯然,一分鐘後,帝才勉強開口說道:「可我怕他再傷害她,而這一回--」目光眺向遠方。「我沒有把握能不能再救得了她!」

    聽到這個高大俊挺、渾身散發強烈自信和力量的男人居然會說「怕」,不禁讓人錯愕,他與她究竟曾遭遇過什麼?

    文瑾忍住追問黎玫藍過去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畢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對有可能將自己丈夫搶走的女人產生同情心,她不是聖人,她同樣也是受害者,她有權利保護自己。

    調了調披肩。「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試著轉移話題,幫助他也是幫助自己,不然一直注視那兩人,情緒很容易就崩潰了。

    「妳的在一起的定義是什麼?是指認識她?還是愛上她?或是終於讓她同意讓我上她的床?」

    從事藝術表演工作者,講話都是如此赤裸裸、毫不掩飾嗎?實在讓人不習慣、感到尷尬!

    「……認識。」

    帝上下打量情敵的妻子,對方的沈靜和端雅,令人印象深刻。也許是兩人的「同病相憐」,使得一向不輕易對陌生人敞心的他開口說道:「數年前,我跟她有短暫的交會,真正有較深的認識是在兩年半前--」

    算算時間,幾乎跟黎玫藍跳舞受傷時相距三個月而已,試著推敲出這之間的關聯。「她終於可以再度跳舞,是因為你的關係嗎?」兩年半……一段不短的時間,有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因此而改變,尤其近看,更發現這男子的魅力驚人,有雙燃燒火焰般的迫人藍眸。

    黑髮藍眸……混血兒。

    「不!想再度跳舞,全都是出自她的意志,只是為了重新穿上舞鞋,她吃了不少苦。」帝簡單的說道。

    「是因為復健的工作不容易?」

    「肉體的復健不難,困難的是心……該死!他們兩個居然抱在一起--」帝突地發出憤怒的咆吼,在他打算奔過去拆開那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前,文瑾再度用她的身體擋住了他。

    「別去!還不要去!」一說完,抑不住的哽咽從喉頭逸出。

    「妳……」帝火大的瞪著眼前白著一張臉、正努力不讓自己掉下眼淚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明明自己也受不了,幹麼這樣苦撐著、故作大方?

    看到她臉上哀求的淚,雖可輕易的將人推開,也不得不忍下衝動,暗咒不已,瞪著那對擁抱的身影,硬吞下那酸澀滋味。

    文瑾看過去--果然那兩人已抱在一起,心再度駿揪了起來。

    啊!久別的戀人終於再度重逢了……

    「可惡!他把她弄哭了。」他氣急敗壞地大吼道,看到黎玫藍整張臉都埋在彭皓謙的胸前,即使隔了這麼一段距離,仍看得出她雙肩聳動著。

    她別過臉。「--先別看他們吧……會回來的就是會回來,不會回來的--一頓了一下。「也強拉不住!」

    「哼!我討厭你們中國人這種宿命論,看似大方的將一切都交給命運去安排,明明心中不甘心,卻還要自欺欺人。」帝聲音冷硬地說道。「對我而言,我認定了她,我這一輩子就是要她!休想擺脫。」

    文瑾望著他,既被他的話語震撼了心中某一塊地,但卻也感到困惑。「部分的我可以贊同你的話,但--某部分的我卻認為,如果我的存在會造成我所愛的人極大的痛苦,我寧願選擇退讓,只要他幸福就可以了。」

    「偽善!」帝冷啐。

    一箭中的!

    「是呀!真的是偽蓋--」她由衷的同意,可如果不能找到一個可以安慰、說服自己的理由,又如何能抵得過強烈的妒意和失落感所帶來的毀滅?

    身為一個心理醫生,看過太多因情而瘋的人,從旁觀者的立場來看,總會覺得慶幸自己能保有理智,不致為愛瘋狂。

    尤其他們最常勸告病人,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愛情不是一切,若還想繼續活下去,想看到其它的風景、想得到幸福,就要看開,就要讓自己更加理智的處理那些情緒……

    果真是愛愈多愈無法自拔嗎?愈為對方著想,就愈難以擺脫那種漩渦,在被捲到未知的毀滅之地,卻又本能的想逃生……

    為什麼愛情總是讓人這樣的進退兩難、矛盾不已呢?

    看似狀況外的兩人都靜默下來,誰也沒開口說話。

    十分鐘後,她感覺到身邊的帝猛然散發一股駭人的氣勢,忙抬起頭,發現彭皓謙已經結束談話,正朝他們走過來,而黎玫藍留在原處,背對著他們,低頭毫無動靜。

    帝發出一連串她聽不懂的咒罵後,便大步的往前走迎向彭皓謙,她怕出意外,想跟上去,卻發現腳如灌鉛一般動彈不得。

    她瞪著攤開的雙手--在發抖,她在……害怕?!

    在怕--最後的審判?!

    帝一走近彭皓謙便發出狂吼,聲音清楚地傳到她耳中。「該死!你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留她一人在那?」話一撂完,拳頭也揮了過去。

    她抬頭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出聲。

    出人意料地,一向斯文有禮的彭皓謙竟能靈巧的閃過,另一隻手伸出握擋住帝的攻擊。

    「她現在需要在身邊的人是你不是我。」彭皓謙沉著的說道。

    帝緊皺眉頭,突然換彭皓謙一把將他扯近,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視,面孔相距不到二十公分。

    「記住,你說過的話--你不會再饒過傷害藍的人,但--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也一樣不會饒過你!」彭皓謙警告意味十是的說完話後才鬆開帝。

    帝藍色的眸子明亮如燃燒的火焰般,兩個男人誰也不退讓的相互瞪視著,最後帝冷哼一聲,轉過身快步朝黎玫藍所在之處奔過去,彭皓謙目送著他,直到帝跑到玫藍的身邊,將低頭垂淚的人兒一把擁進懷中,這才轉過頭,走到他妻子的面前。

    「我們走吧!」

    文瑾沒動,只是凝著他,似乎想從他的表情找出答案。

    皓謙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我跟她的事已經解決了,現在輪到解決我們的了。」

    她愣了愣,由他拉著她行動。

    解決了?這麼快?!

    走之前,像要告別一般,彭皓謙回首,再望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拉著她離去。

    彭皓謙把車子開到山上去,停在可以清楚看到底下夜景的地方。

    不過夫妻兩人都沒有下車,留在車中。

    一路上誰都沒開口,皓謙將窗戶打開,讓山上的涼風吹進後才將引擎關掉。

    蟲聲唧唧--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她的名字,不管是我的家人或好友,妳是怎麼知道的?」

    沒想到他一開口竟是問這個問題。

    理了理被吹亂的頭髮,片刻--「黎玫藍--是我的病人。」

    什麼?「她是……」彭皓謙震驚的張大了嘴,作夢也沒想到,竟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微扯嘴角。「原本我也不曉得她就是你的前女友,直到你開始跟我述說關於『她』的一切,我才發覺到的。」

    那封藍色的信來的時機……巧合得讓人毛骨悚然,巧合得她以為自己身陷內外夾攻,令她近乎怒不可遏。

    往後貼靠著椅背。「其實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只是我太過遲鈍,沒有察覺到……」或許該說當年沉醉在幸福期待感的她,根本無暇注意其它事,即使是來向她求診的病人……

    「她在我們結婚前一個禮拜上門找我做心理咨詢,當她一進診療室時,我還以為她走錯了門……因為我從沒遇過那麼美麗的患者,她的一舉一動是那麼優雅迷人,見到她的第一眼,感覺好像是天鵝公主現身在我眼前--」頓了一下。「不過她的表情--卻是一個情緒即將崩潰的狂亂女人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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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玫藍,很美的名字,一如她的人一般。

    她像一尊美麗、無瑕的瓷娃娃般,姿態優雅筆直地坐在我的面前,但神情卻脆弱、狂亂如易碎的玻璃。

    她是來向我求助的,因為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情緒快崩潰了。

    我問她緣由--

    她說:「我聽愛的男人即將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了!」

    我問:「他也愛妳嗎?」

    她說:「他當然愛我!但他現在卻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想離開我,我現在應不應該去玻壞他的婚禮?應不應該阻止他做傻事?」

    她的激動令我嚇了一跳。

    「別衝動,先冷靜下來!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恍若未聞的繼續說道:「他明明很愛我,但他卻說無法再愛我了!因為每愛我多一分,他就痛苦多十分……醫生,妳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愛情會傷人?會讓他害怕的躲開?他真的愛我嗎?他曾經對我許下的所有承諾都是騙人的嗎?」

    她不斷的問我愛情的真義是什麼?可當我請她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她卻又不肯,我只有等她將心中所有的沮喪和挫折傾完,並約略從她的話中拼出個大概,知道她定個舞者,知道她現在正在外國的某個知名舞蹈學校習舞……

    「他說過會等我的!為什麼不等呢?」

    我說:「時間和空間都是會影響心意改變的因素。」盡量持客觀的態度說道。

    她說:「那--請告訴我什麼是愛情?時間和空間可以輕易的改變它嗎?那所有歌頌愛情偉大的詩詞歌曲都是騙人嗎?」

    我說:「愛情固然偉大,但它也是最脆弱的,更需要好好呵護經營……」

    她聽了再度安靜下來,一會兒她開口問我。「醫生,請告訴我……妳對愛情的體驗是什麼?」

    我想了一下,然後告訴她:「愛情有很多種,說也說不清,若說我的體驗--老實說,平淡無奇,我也是個即將結婚的新娘,不過我的愛情很平凡,沒有像愛情小說中愛得死去活來的浪漫情節,但是我找到了一個想珍愛一輩子的伴侶,也許我們的日子會過得很平淡,但會想跟這個人一起吃苦、一起奮鬥、一起養兒育女……當然我的他也是這麼想的,說實話,他真是我見過最不懂浪漫、最講實際的男人。」

    她聽完之後,沉默良久,臉上的狂亂漸漸平靜了下來。

    「不懂浪漫、講實際……」她喃喃地重複這幾句。「妳的他是這樣的人嗎?」

    「嗯……也許我們都老大不小了,所以沒辦法再像年輕人一般老玩分手或復合的那一套,覺得該定下來就定了,不過--我想每個人適合的愛情都不一樣,妳願意多告訴我妳的事嗎?讓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妳的煩惱。」

    她望著我。「是嗎?妳是想……找出我適合什麼樣的愛情嗎?」當時我以為她只是把自身的狀況投影到我的身上,所以那話聽起來有些刺耳。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打算繼續婉言勸她。

    孰料她卻起身。「再說下去也沒用,我的愛情我會自己尋找、去護衛!」

    在她離去前,她轉過身問我。「汪醫生,妳的他愛妳嗎?」

    呃!這問題很突然,讓我錯愣了一會兒,我想了一下,坦白說道:「我很仰慕我的他,不過他對我的感情一定不如我對他般的深,但找會在他的身邊,讓他多認識我的好,然後更加的喜歡我,最後會像我珍視他一般的珍視我。」

    「妳會將時間跟空間影響因素變得最小嗎?」

    「也不是這麼說,因為我只想待在他的身邊。」

    「這就是妳的愛情?」

    「我想--是的。」

    她沒有再說什麼,便掩門離去。

    之後,她並沒有再找我,或許有找,我也不在,因為之後我就請了婚假,專心做新娘子。

    直到度完蜜月後,回到醫院上班時,才發現她寄了一封信給我。

    她信上只抄了一首羅大佑的歌,不過將歌詞中的你改成了他--

    她寫--

    癡癡的等

    他讓我癡癡的等

    未曾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未曾實現他的諾言

    癡癡的等就這麼癡癡的等

    就讓我們過去的海誓山盟付諸於睡夢中

    想的是他的愛

    想的是他的吻

    流不盡相思的淚

    想不完離別的恨

    我曾經幻想我倆的相遇是段不朽的傳奇

    沒想到這僅是我倆生命中的短暫的插曲

    也許在遙遠的未來不知在何處我們會再相遇

    可能他不會再記得我

    而我還依然懷念著他

    癡癡的等就這麼癡癡的等

    就讓我們過去的海誓山盟付諸於睡夢中

    會不會他再來要不要我再等

    一遍遍我自己想一聲聲我自己問

    恨也深愛也深

    我還是在這裡癡癡的等

    汪醫生,這就是我的愛情!我會繼續等著他,直到他回頭!

    黎玫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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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看完信後,只覺得這美麗的女孩真傻,為什麼還要讓自己這樣等下去呢?憑她的條件,再好的對象會沒有?我真的惋惜,如果她再來找我診談,我一定會好好勸她……可是她並沒有再來找我。」文瑾抹去臉上淚水。

    「後來--也就是現在,我才明白,那封信不是一個病人對醫生的宣示,而是一個女人對她所愛的男人之妻子下達的挑戰書--她在等我的丈夫回頭。」

    文瑾緩緩轉向彭皓謙。

    「你準備要回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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