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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敬茶送禮買人(2)

  一個小插曲沒阻止於香檀接下來的認親,嫡系完了便是旁支,見過幾位族老後接著是同輩弟妹。

  柳笑風是他這一輩中最大的,所以她只有送出去的禮,而無收回來的禮,一個個小輩依長幼排著等收禮。

  她也不偏心,依個人興趣,男的送刀劍、長戟、馬鞭或文房四寶,姑娘家是依生肖打出五兩重的金豬、金雞、金牛……人人有分,沒有遺漏。

  她這一出手,所有在場的明眼人都驚呆了,暗道這媳婦不簡單,顧雲煙不是對手,於香檀並非收買人心,可是送的禮卻拉住所有小輩的心,讓他們不自覺傾向她,對她產生尊敬和喜愛,更樂於接近她這位大嫂。

  因為眾人看到的是“用心”,有心才能換得真心。

  “對了,最後有一件事我們夫妻要在這裡告知各位,前兩日我們收到神醫的來信,相公的身子有救了,神醫無意間找到一個鐘乳石洞,裡面收集到三滴萬年石乳,石乳能延年益壽、脫胎換骨,把他體內的病氣排出去。”

  於香檀說得含蓄,但知情的人都曉得她口中的“病氣”指的是毒,她不想讓人產生驚恐,多了變故。

  “什麼?”柳向天驚喜得紅了眼眶,但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轉過身將眼淚拭去,他終於可以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真的很害怕兒子比他早死,無法向死去的妻子交代。

  “怎麼可能?”一臉慘白的顧雲煙驚掉了手中的茶碗,震驚地不願相信這件事,不是說是解不了的毒嗎?

  “……恭喜。”左側夫人語氣澀然,不見喜色,只有淡淡的失落,但她抓著手絹的手卻用力地泛白。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但以欣喜居多。

  蘇側夫人一如往昔的平靜,只是臉上多了抹笑意,看不出她是否真心希望柳笑風好起來,不過至少心意到了。

  而柳默風則神色平平,他抬頭看了大嫂一眼,接著垂目細思,他的目光落在精致的匕首上,指腹撫著七顆光采奪目的寶石,若有所思的眼中浮現依戀。

  他很喜歡這把匕首,也不討厭待人和善的大嫂,至於大哥,只有尊敬,在大哥活著的時候,他不會有任何心思。

  至於柳乘風是個人來瘋,沒什麼心機,他一聽大哥不用再病懨懨了,高興得往上一蹦,有人能陪他打馬溜圈兒了。

  “餌已丟下,就看收獲了。”

  一認完親,互相說了一會兒話,連系連系一下親族的感情,柳笑風便帶著妻子回到他倆的居所如意院。

  一入屋,他便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伙子,一把抱住他的好娘子,就對著紅艷香唇吻下去。

  而後將她抱坐在大腿上,又笑又親昵地喊著“卿卿”,毫無保留地將他內在的感情展露出來。

  “你夠了,別在我臉上舔來舔去,都是你的口涎。”她想到她以前養的一條大丹狗,它每回一見到她便十分興奮,用它的長舌頭替她洗臉。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這是在寵愛你,讓你感覺到身為女人的無上光榮。”柳笑風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他覺得是實在到不能更實在的實話,誰能料到一年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會變成夫妻,而他居然會對她情根深種,成親五日尚未圓房也縱著她。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拔劍相向,怒斥她不知好歹,然後兩人再次彼此憎厭,口出惡言。

  聞言,於香檀幽然一嘆。“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你要不要量一量有幾寸,與城牆比。”

  “肯定沒你薄,我家娘子皮薄肉嫩,吹彈可破,水一般柔軟,叫人愛不釋手。”他一說,手也來了,手指微涼地撫上柔細臉龐。

  “你調戲我。”他越來越沒原則,什麼膩死人的話都說得出口,昔日的高、冷、傲哪去了?要堅持住,別走調了。

  “我調戲我的妻子就大逆不道不成,哪條律法不允了?在閨房內這叫情趣,你要學著點,討好你夫婿我。”柳笑風大言不慚地關門教妻,把自個當成坐享其成的大老爺。

  “德性。”她一啐。

  不看妻子的滿臉嫌棄,他不怒反笑。“還不是高興嘛!你沒瞧見顧氏那臉色,黑得都能滴出墨汁了。”

  “大概是沒人給她軟刀子戳吧!這些年過得太順風順水。”人一順心就容易得意忘形,以為一切掌握在手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人能和她逆著來。

  他點頭。“說的沒錯,她還擺出架子要讓你沒臉,誰知咱們反將她一軍,讓她灰頭土臉。”大快人心。

  “她作威作福慣了,先入為主認為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戶人家,她只需擺個臉色就能將我威懾住,往後的日子任她擺布。”誰曉得自己是油鹽不入的硬茬子,不會和她正面對上,而是迂回繞道,掏心窩的攻其不備。

  於香檀想著柳笑風的親娘有可能遭到顧氏雲煙毒手,她新婚後又要以婆婆之禮給殺母凶手上茶,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也覺得對不起亡故的婆婆,顧雲霞若死於顧雲煙手裡,他們敬了茶也算認賊作母,讓先婆婆九泉之下難以安息。

  於是她提了一句,以牌位代之,不讓顧雲煙占了這杯媳婦茶,柳笑風一聽拍案叫絕,直說就該這麼干。

  他們兩個狼狽為奸的夫妻,不想著好,盡使著壞,把人搞得柳目直豎,怒發衝冠,真是罪過。

  “把老虎看成耗子,也該是她吃虧,這些年來她想盡一切辦法要壓制我,讓我在一畝三分地打轉,若非祖母護著我,不用等定一大師為我續命,早就活不過七歲。”一想到他是被人直接抱起往護城河一扔,他心中仍有恨意。

  那一年他們舉家回京為皇上祝壽,祖母喝多了便在京裡的長公主府休息,他的繼母假意說他從未進過京,要帶他去見見京中的繁華,看一看世族勳貴如何過日子。

  走到一半,他的身子就飛起來了,一個蒙面黑衣人攬著他跳上屋檐,快速踏瓦而行,他回頭要喊人救他,卻見繼母立於檐下,面露微笑地看人將他擄走,不曾高聲喊人。那時他便知是她所指使,即使他還年幼。

  幸好他命不該絕,那年定一大師正好進京為皇上祈福,見到有孩子在河中載浮載沉,便命身邊的武僧下河救人。

  而後定一大師看了他的面相便言,此子有大福,但也有三波四劫,四年後再到清涼寺找他。

  那件事後,祖母便把他拘在她的院子裡,讓人教他習武,給他請當代大儒傳道授業,啟蒙增智。

  “又說我是老虎,我到底有多凶猛呀!讓你三句不離嘴。”略有不滿的於香檀攬住他肩上一捶。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笑著把人拉進懷裡。“苛政猛於虎,可見你還不夠瞧,再接再厲吧!”

  聞言,她噗哧一笑。“我還沒那麼大臉面和朝政扯在一塊。”

  “朝廷又要徵兵了,怕要亂上一陣子。”皇子們為了那個位置爭得你死我活,居然還有人來求他祖母支持。

  真是病急亂投醫,祖母手上無兵,也就長公主府有一千名精兵,在奪嫡中根本派不上用處,不過是澹海一粟。

  不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位皇親國戚看中的其實是柳城五萬兵馬,若是柳老夫人肯選邊站,那便是如虎添翼,為其千秋大業添一分助力。

  “天高皇帝遠,再亂也不會亂到我們這邊來,當務之急是防著你繼母狗急跳牆,看得出她十分痛恨你和我。”他們兩人是她的頭號大敵,不死不休。

  “是我們後娘。”他倆是一體的。

  於香檀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挑語病,人一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她黔驢技窮,玩不出老把戲,我把她的路都堵上了。”眸色一深的柳笑風泛出冷意。

  “喔?”她目有疑慮。

  “原則上我們是足不出戶的人,你是憊懶,我身子弱,既然不出府,她雇的殺手就動不了我們,你想得有多儍才會越過高牆,進入府兵最少五百名的城主府殺人,那不叫藝高人膽大,而是找死。”

  嗯!說的有道理,如意院還有戰字輩侍衛,一人可抵十,身手不在話下。

  於香檀心底略微一安。

  不出府還有不出府的好處,她就是有人群恐懼症,一見人多的地方便煩躁,想躲開避如意院也因為她喜靜的關系少了不少人,除了暮夏、清秋和她買的四個小丫頭外,其他一人不得入內服侍。

  小丫頭們也就是打打雜而已,很少讓她們近身,一次最多兩個輪著來,幫著暮夏、清秋一做些不重要的瑣事。

  “我讓人在院子東邊的空地上搭了間小廚房,找來善廚藝的廚娘和幫廚的丫頭,米糧、雜食、肉菜一類讓戰一他們從外面買進來,咱們不用大廚房的飯菜,連茶水也不沾。”要防就防得徹底點,讓顧雲煙急得跳腳。

  “你的意思是說防人下毒?”他想得倒周全。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娘就是從不防人才遭受毒害,咱們寧可多點心也不要事後後悔。”雖然他們有許多保命藥丸,但人若有心害人,總有來不及的時候,一刀斃命神仙難救。

  “好,聽你的。”說的有道理。

  “真聽我的?”他笑得一臉狐狸相,頭頂著她珍珠白的耳肉,在她雪頸處嗅呀嗅,面色陶然。

  “別動歪腦筋。”她心口一跳。

  “你是我的妻子,我想對你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他當不成柳下惠,夜夜身處溫柔鄉仍心如止水。

  “你不是‘力不從心’嘛!要多加保重。”對於那回事,她還是多有猶豫,以她的身子骨來看還是太小了,一旦有孕,怕是難生產。

  “要不要試試我是不是力不從心?”嘴角一勾的柳笑風眉目傳情,一笑之間如沐春風。

  “不,我困了,要補眠。”她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慢慢往下垂,因為太困了,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再下一夜的棋?”他取笑。

  “不要,臭棋簍子。”棋品差、輸不起,一盤下完再下一盤,下到公雞啼晨還不罷休,所以起晚了,差點趕不上敬茶。

  來到這個朝代,她占了於香檀的身體活了好幾年,居然不曉得本朝沒有像棋,原本是做著自娛,不知被哪個丫頭放進來,她無意間從箱籠翻出,乍然看見十分懷念。

  誰知被這廝瞧見了,覺得稀奇讓她教他玩,這一玩就上癮了,楚河漢界、兩軍交戰,將士像車馬炮卒,帥仕相俥局炮兵,下兵攻上將,黑卒吃紅帥。

  玩著玩著天昏地暗,有如電玩上癮症,他對她唯一會的“棋”大感興趣,玩到她大呼受不了。

  “誰臭棋簍子,明明我快臝了,你耍賴。”眼看她的帥被卒包圍了,她卻說她困了,不下了。

  “空口說白話,你還差我一大截。”她不認。

  見她頻頻打盹,柳笑風抱起她往床榻走去。“記得你欠我一回,睡飽了就得補償我。”

  “嗯……”昏昏欲睡,她以為他說的是像棋。

  而於香檀這一睡睡掉整個白日,天擦黑才清醒,她用過晚膳後想繼續再睡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煎烙餅。

  “既然你不想睡,就來做耗體力的事,保管你一夜到天明……”

  慾火難耐的柳笑風一翻身,遲來數日的洞房花燭終於來了,沒有紅燭垂淚,於香檀在這一夜成了名符其實的少城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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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城主夫人夢到鬼(1)

  無月,風大。

  樹影搖晃,樹冠因風的吹動發出嗚咽的沙沙聲,似女子的哭泣,一聲一聲十分悲切。

  今夜,睡夢中的顧雲煙睡得非常不安寧,眼皮不停的顫動,像是作著極驚恐的惡夢,一個披頭散發、身穿白衣的女鬼飄浮在空中,伸出長長的鮮紅舌頭,不斷吐出血……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彷佛從地底深處發出的森森陰聲,近得在她耳邊說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她想逃,卻雙腿重如巨石,明明是她的腿卻動不了,眼看著越來越大的白影飛到她面前。

  啊!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是你該死,誰叫你搶了我的男人,你不死,他的眼中不會有我!

  不,這話不是我說的,我什麼也沒做,不要來找我,我是城主夫人,你不能靠近我……咦!我是誰?

  “呵呵……我是顧雲霞,柳笑風的娘,我才是城主夫人,你是鳩占鵲巢的假貨。”

  不,我不是,我是顧雲煙,顧雲霞你走開,你已經死了,不要妄想奪回我得到的一切,那是我的。

  是呀!我是顧雲煙,不能讓夢騙了,這是在夢中!

  睡夢中的顧雲煙拚命要醒來,可是怎麼也醒不過來,光怪陸離的情景不停變化著,一下子是白天,一下子是晚上,她感覺身子異常沉重,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無底深淵。

  她好累、好累,可是她不能停下來,因為有人在後面追著她,那個人是她……姊姊。

  她死了,又從幽冥回來找她,她終於知道毒是她下的,所以回來找她報仇了,要她以命相抵。

  不行,她一定要醒過來,不能被追上,不然會被帶到陰曹地府,她還不想死,她要看著她兒子當上城主。

  驀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的顧雲煙忽地睜開眼,她全身被汗浸濕了,連身下的褥子也濕成一塊人形。

  屋子內,燈火昏黃,六角宮燈無風搖曳著,她心口驚懼的看看四處,一個守夜的下人也沒有,不知為什麼,她感覺屋內特別陰涼,凍得她手腳微顫。

  疑心生暗鬼,她看什麼都鬼影幢幢,雙手抱膝仍不覺得暖和,感覺四面八方有無數雙陰沉的眼睛在盯著她。

  “來人呀!快來人!丁香、秋月,你們死哪裡去了,還不來服侍我……你們……”顧雲煙大聲的喊,可四周靜悄悄,只有風的聲音。

  呼——

  呼——

  “你在找我嗎?”低冷的女聲緩慢而綿長。

  “丁香,你死……嚇!你……你是誰?”

  正想揚聲罵人的顧雲煙一回頭,一道白色影子緩緩飄至。真的是用飄的,腳不著地,把她嚇得像射出的箭往面前的牆一貼,整個人抖如篩糠。

  “你不是曉得了,我是死人。”

  她將覆面的發撩高,露出一張青白的臉,眼睛下方浮著濃黑,除了眼珠子是黑的,整張臉白得猶如死人。

  見狀,顧雲煙尖叫出聲,幾乎昏厥。

  可奇怪的是,她叫得快要破音了,聲嘶力竭,整座院子還是沒有一絲動靜,似乎所有人都睡死了,聽不到半點聲響,屋裡屋外安靜得猶如一座死城,蛙鳴蟲叫聲倶寂。

  “你……你是雲霞姊姊?”太像、太像了,她居然真的回來了……她不是在作夢吧!

  清醒、清醒,快醒來,她在夢裡,她還沒醒……快快醒來……以為還在夢中的顧雲煙用力拍打臉頰,想把自己打醒。

  “不用把自己打成豬頭,你沒有作夢,是清醒的,我回來了,回來看看你這個好姊妹……”她飄來飄去,語氣幽怨,彷佛帶著無數的委屈和不甘,她在陰間太寂寞了。

  “不,我……我不用你看,快滾……滾回去,我在作夢,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假的,全是假的……”她驚恐的喃喃自語,兩手胡亂的揮動著,想把幻影揮散。

  “我是真的,你看我就在你面前,咱們當了二十年的姊妹,難道你認不出我來……”她桀桀陰笑,甩動三尺長舌。

  顧雲煙和顧雲霞是隔房姊妹,兩人相差僅僅六個月,妹妹顧雲煙驕縱成性、性情外向,一有詩會、牡丹宴等必定盛裝赴宴,成為全場最出色的一個,姊姊顧雲霞溫柔可人、性情靦腆,喜歡躲在妹妹身後當布景。

  兩姊妹感情原本還不錯,說說笑笑,互相換著衣服穿,姊姊受了欺負,妹妹會代為出頭。可是隨著長房越來越富裕,私房超過其他房的總和,而二房因為顧二老爺的愛喝花酒漸漸掏空家底,姊妹倆的穿著打扮也就有了差別,慢慢地出現叫人心酸的對比。

  顧雲霞總是穿著花樣百出的新衣裳,一年三十幾套換著穿,頭上的珠釵發飾不重樣,好幾只匣子都滿出來。

  因為長房只有她一個孩子,所以大老爺、大夫人很舍得在女兒身上花銀子,他們寵女如命,如珠如寶,什麼最好的都想給她,就算要天上的星辰也會找來登天梯去摘。

  反觀顧雲煙所在的二房,兄弟姊妹眾多,嫡庶子女一大堆,她爹有一妻四妾三通房,光是這些人就把二房吃窮了,所以她有三、五件衣服穿已是不錯了,配戴的釵環簪子裝不滿半匣子。

  可是她奢華的性子不變,又極愛出風頭,不時地向姊姊“借”金釵、銀簪、新裙子之類,而且從不還,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心地善良的顧雲霞還沒開口索要,心疼女兒的大夫人先看不下去,把她屋裡的貴重物品全收了去,讓顧雲煙想借也借不到。

  從此兩人的姊妹情出現裂縫,不若往日和諧。

  再加上長房無子,顧二老爺有意過繼自己的兒子謀奪長房私產未果,兩房的關系更加惡劣,幾乎少有往來。

  但是真正決裂的原因卻是柳向天,兩姊妹愛上同一名男子,卻只有一人如願,奪愛之恨撕毀往日情誼。

  “……你不要過來,走開,我不記得你,你……你一路好走,不要再來纏著我……”她死了、她死了,不會傷害到她,人鬼殊途,她害不到她。

  顧雲煙驚恐的自我說服,她閉上眼睛暗念各方神佛,觀士音菩薩、佛祖、十八羅漢、阿彌陀佛……她想不起任何一句經文,因為她從未向佛,臨時才來抱佛腳,祈求眾神明護佑。

  “這麼無情呀!你占了我的屋、睡了我的床、霸占了我的丈夫,還搶走我城主夫人之位,你還給我、還給我,通通還給我……”女鬼嘴角流出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一聽她要索討自己所有的一切,顧雲煙也癲狂了,兩眼赤紅。

  “休想,那是我費盡心血得來了,你死都死了還要這些干什麼,我還活著,所以你的全變成我的,哈……”

  “我為什麼會死呢……”女鬼十分哀愁的問著。

  聞言,她身子一縮,目光閃爍。“大……大夫說你身子弱,不適合懷孩子,但你偏要生一個孩子為柳家傳宗接代,孩子一生便傷了身子,因而一命嗚呼。”

  “是這樣嗎?”她偏著頭,長發低垂,兩顆黑幽幽的眼珠子似乎沒有瞳仁,相當駭人。

  “我是你妹妹,我不會騙你。”她悄悄拉高腳邊的被子,把自己包在被子裡,恍若一個蛹。

  她在害怕,害怕被女鬼看出她在說謊,她想找個東西保護自己,不讓女鬼有機會傷害她。

  “好吧!我去城隍爺那兒問一問,他管陰司審判,我求他讓我看看功過簿便一目了然。”她飄至窗欞坐下。

  “城……城隍爺?”

  “你不曉得城隍爺專管死人的事嗎?呵呵……我忘了你還沒死,等你死了之後就會到陰司報到,然後再看你一生功過,看要打入畜生道還是上刀山、下油鍋、拔舌地獄……”

  “啊!不要說、不要說了,我哪裡也不去,我不會死,我不下地獄!”她又開始尖叫連連,驚慌失措。

  女鬼看了一眼快要天亮的天邊。“是人都會死,早死晚死而已呀!妹妹,我在下邊等你。”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已經有點神色瘋癲的顧雲煙哭喊著,搖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去行不行,誰叫你心術不正……呵!雞啼了,我該走了,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白影飄飄,忽上忽下。

  “什麼,你還要來!”她大叫。

  女鬼幽幽看了她一眼。“這裡是我的家,有我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妹妹你,我的牌位還供奉在祠堂裡,我本來就沒走遠,顧雲煙,善待我的孩子,不然我饒不了你。”

  倏地,鬼影飛到顧雲煙面前,與她相距不到三寸,她慘叫一聲兩眼翻白,昏厥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是被叫醒的,已是近午了,幾個婆子、丫頭圍著倒在地上的她,她全身濕答答的,頭發在滴水。

  一怔,她還回不了神,像是中邪般雙眼呆滯。

  又過了一會兒,丫頭丁香端了碗溫茶讓她喝下,她才逐漸回過神來,一巴掌甩向倒茶給喝的丫頭。

  “夫人……”她錯愕的睜大眼。

  “你為什麼沒來,我喊你一夜,你的本分是侍候我,不要妄想攀高枝,你的賣身契在我手中,我隨時都能活活打死你。”小賤蹄子,不知上哪與人廝混,居然敢讓她找不到,讓她處於極度恐懼中。

  丁香噙著淚,撫著被打的地方。“夫人,奴婢沒有走,一直在外間榻上,您睡得很熟,一直未傳喚奴婢。”

  “你是說我冤枉你了?”她抬腳一踢,把人踹倒在地。

  “奴……奴婢不敢。”她咬著唇,沒膽哭出聲音,但是晶瑩的淚珠兒不斷往下掉。

  “不敢?我看是膽大包天,自行下去領罰二十板子。”哭,就會哭,半點本事也沒有,主子嚇個半死,當丫頭的呼呼大睡,沒將人打死已是她心胸寬大了。

  “是。”

  抹著淚的丁香低頭走出去,看她無故受到處罰,其他幾人也三緘其口,唯恐一開口又惹怒了夫人的怒氣。

  “你,去把牛婆子和楊嬤嬤叫來,叫她們腿腳快些,別讓本夫人等。”都是些沒用的,不能為她分憂解勞。

  被手指點到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面生畏色,連忙拔腿就跑,腿兒邁得飛快。

  在牛婆子、楊嬤嬤過來的空檔,顧雲煙命人服侍她梳洗,換下汗濕的衣服,換上茜紅色綃繡輕羅春裳。

  等人來了的時候,她已是一身清爽的坐在羅漢榻上,梳了個墮馬髻,發上插著十二根小燕蝶金釵,她力求表現出氣定神閑,可發白的面色看得出她的驚嚇過度,余悸猶存。

  “夫人,您找我們做什麼……哎呀!您的臉色怎麼差,是發生什麼事了,瞧您眼眶下方都發青了。”真是喪天良的,哪個殺千刀的惹得夫人煩躁,把她折騰得人都憔悴了。

  一見夫人的灰敗神色,牛婆子放聲乾嚎。

  “說不定是作惡夢了,才會精神不濟,夫人,您要是有什麼煩心的事盡管交給老奴來做,我楊柳什麼都不會,就會為夫人赴湯蹈火。”見利忘義的楊嬤嬤拍拍胸脯保證,一副“我就是夫人養的狗”的樣子。

  “得了得了,你們也別打量我了,昨兒夜裡摔了一跤、疼了一夜,我這是沒睡好鬧的,不過我讓你們辦的那件事你們辦得如何了,怎麼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快把她急死了。

  一提到“那件事”,牛婆子、楊嬤嬤同時面有難色,看著夫人苦笑。

  “這是沒辦成羅!”看了看她倆的表情,顧雲煙心口重重一跳,渾身都覺得不舒服起來。

  “夫人,不是老奴們無能,而是少城主夫妻從不出府,我們請的人在府外守株待兔多時,可是始終不見他們的蹤影。”人不出門她們也有心無力,半點勁都使不上。

  “怎麼會不出府,難道那個小蹄子不用胭脂水粉,不買首飾、衣服?柳城可不是天水城那種小地方,能玩樂的去處多不可數,還有本地的知名小吃、酒樓,那都值得一逛。”像她那個討債的猴崽子整日往外跑,說他兩句還嫌她見識少,不懂得他在廣交知己。

  “夫人,你忘了少城主名下就有珍寶齋,賣珠寶首飾的,還有玲瓏閣,本地最大的衣料鋪子,以及玉珍軒、七巧坊、吉祥酒樓……少城主夫人想要什麼只要吩咐一聲,那些掌櫃的還不誠惶誠恐送到她面前。”有錢真好,人不出門也有貴妃般的享受。

  一提到柳笑風那些個數不盡的莊園、鋪子,顧雲煙就恨得牙癢癢的,若是當初顧府長房肯過繼她的兄弟為嗣子,這些私產她起碼能得一半。

  可是大伯太固執了,死也不要過繼嗣子摔盆送終,寧願把財產給了女兒當嫁妝,寵女寵上了天。

  “他們不出門,難道就不能讓人入府?肯下重本,不信這事兒不成。”這十幾年下來她也撈了不少油水,除了被爹搜括去的,她手頭上銀錢不少,還是花得起銀子。

  “老奴試過了。”牛婆子欲言又止。

  “然後呢!”這老婆子敢吊她胃口。

  “三次。”她比出三根指頭。

  顧雲煙不耐煩地輕敲榻面。“我要聽結果。”

  她乾笑。“呃!全軍覆沒。”

  “你說什麼?”全軍覆沒……

  “夫人,第一回請的是逍遙樓的殺手,三個,可是他們才剛翻過牆,老奴一個哈欠還沒打完,人就被割了喉往牆外扔,血流滿面,老奴的鞋子都被血浸濕了。”五千兩呀!就這樣打水漂了。

  她還擔心被人發現屍體,花錢請了兩個閑漢往亂葬崗一扔,而後不敢直接回府,在外繞了一大圈才由後門溜進去。

  “你請的是廢物不成,該死的人不死反而被殺。”當她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隨便灑。

  “所以老奴第二回花大錢請來傳說中的頂級殺手,希望他能一舉得手,可是……”她喘一口大氣。

  “可是什麼,快說。”憋死人了。

  “一去不回了,隔日一口大箱子送到咱們院子,老奴打開差點嚇死人,人被切成七、塊了,老奴怕嚇到夫人所以沒有跟您說。”她嚇得三天不敢睡,去廟裡求了平安符。

  “什麼?”她一驚,居然送到她這兒,莫非已知是她主使的……

  目光一沉的顧雲煙微露不安,但也更加確定那兩人得死,既然都曝露了心思,那就必須連根拔起,她沒有退路。

  “老奴又做了第三次安排,這一次有高達三十多名高手,老奴以為定是萬無一失,誰知突然平白出現百名鐵甲騎兵,以人數上的壓倒優勢屠戮一空,老奴後來悄悄的問了,那是從老夫人私下給的五百名精兵中又精選出的暗衛部隊……

  顧雲煙聽了之後整個手腳發麻。

  “老夫人……”那個不死的老虔婆,總是壞她好事,三哥兒也是她嫡孫,為什麼一個精兵也不給他。

  偏心、太偏心了,偏得毫無道理。

  “夫人,您要老奴找空子下藥,老奴也費心盯著,不過如意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咱們的人進不去。”楊嬤嬤佯裝十分無奈,其實她是牆頭草,風吹兩面倒。

  誰給的銀子多她就為誰辦事,這年頭不是人在做人,而是銀子在做人,別人要送銀子給她花,她怎好不收。

  聞言,她面色一陰。“看來他們真的在防我,防得這麼嚴密,把我的每一條路都堵死。”

  “夫人,老奴看這件事就算了吧!一個少城主就極難對付,搞得咱們人仰馬翻,他娶的少城主夫人更非省油的燈,才幾日光景就讓柳氏宗親對她贊譽有加,在同輩間更是深得人心。”

  她都不曉得少城主夫人是怎麼辦到的,也沒露過幾次面,為何人人愛戴、贊聲如潮。

  這是夫人努力了十幾年也做不到的事,直至今日還有不少柳氏族人不願接納她,有她的地方就不屑出現。

  “你讓我算了?”她面冷如霜,充滿陰惻惻的恨意,“那我這十余年的付出是什麼!一場諷刺嗎?”

  楊嬤嬤心裡想著,不就是笑話,誰叫你誰都不嫁,非要和自家姊妹爭夫。

  “夫人,您鑽進牛角尖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會將我費盡心機得來的位置拱手讓人,當年我能除去顧雲霞,如今也能要了她兒子的命!”他們都失手了,那就她自己來,姜是老的辣,她就不信鬥不過兩個小滑頭。

  “噓!夫人噤聲,謹防隔牆有耳,當年的事千萬不要說漏嘴。”不然她們全脫不了身,死定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你們以為那小畜生不曉得我做了什麼嗎?他只是不說,想看我自己露出馬腳。”瞞了十幾年還能發現身中奇毒,肯定會鍥而不舍追査毒源。

  雖然已經是柳笑風出生前的事,當年服侍顧雲霞的下人也被她打發得差不多了,一大半已不在人世,可世上最難預料的是萬一,她……呃,都回來了,真相還離得遠嗎?

  想到昨夜那個嘴角流血的白衣女子,心中有鬼的顧雲煙手指發顫,她全身的冷意始終散不掉,縈繞心頭。

  “夫人……”

  “別再說了,去給我找個法力高深的道士,或是會念經的和尚,到我院子除除穢,近日來事事不順,做個法事看能不能改改運。”最好不該出現的穢物都魂飛魄散,連牌位都無法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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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城主夫人夢到鬼(2)

  “呵呵……小姐,你瞧見了沒,奴婢裝得像吧!把她嚇個屁滾尿流,真是解氣,看她還敢不敢動不動向小姐撒氣,想把你當包子拿捏。”她總算是幫小姐出了氣,真是歡快。

  披散的頭發一梳直,綁了個小丫髻,露出一張嚇死人的陰沉鬼臉,嘴邊還有血絲流下,可是一盆水打來,洗淨了臉上的白粉和炭灰,活脫脫是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

  她叫曉春,是被於香檀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日前才從二等丫頭升為一等丫頭,和另一個叫拂冬的丫頭一起入了小姐屋裡,與暮夏、清秋輪著服侍主子。

  某一日,一位城主府的老僕乍見曉春的面容,嚇得兩腿發軟,以為白日撞鬼了,因為她長得十分神似故夫人。

  這讓於香檀靈機一動,三分相似再加五分打扮,加上當時昏暗不明,她稍稍利用了一下現代化的電影特殊化妝,腦子裡想著喪屍的模樣,巧手畫出一張鬼面,乍看之下還真像死去多年的先城主夫人。

  老是挨打有什麼意思,也該反擊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太失禮了。

  “別太得意忘形了,還不謝謝戰五哥哥。”要不是他拉著系在她身上的繩索,她哪能飛來飛去、忽上忽下。

  曉春俏皮的一吐舌,朝窗外的樹上一福身。“謝謝戰五哥哥,曉春玩得很開心。”

  高大的樹冠陰影處,有一處茂密的枝椏無風搖動了一下,一個傻大個撓著後腦杓,臉微紅的傻笑。

  “做了虧心事,她的膽子還算滿大的,始終沒說漏嘴,還強忍懼意破口大罵。”財帛動人心,利慾薰心,為了眼前的利益,連命都能豁出去。

  “小姐,讓奴婢多嚇她幾回,不信她不吐實。”扮鬼太好玩了,她都玩上癮了,還能把人嚇得半死不活。

  “不用多,頂多三次,她就撐不住了。”眼帶笑意的於香檀搗弄著手上白色粉末,由種花形碩大的潔白大花曬乾輾碎,再細磨成末。

  “才三回呀!小姐,不能玩久一點嗎?”曉春有些失望,她的性子本來就活潑,正是愛玩的年紀。

  “你還想玩多久,不怕把小姐累著了,她裡裡外外還要打理好些事。”沒好氣的清秋往她腦門一敲,要她分出輕重,裝鬼是為了套話,不是為了讓她玩樂。

  曉春噘著嘴,不敢頂嘴,揉揉發疼的地方。“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再去,我把舌頭再弄像一點。”

  她拿著紙糊的三寸長舌甩來甩去,嫌它不夠真實,沒把人嚇暈了,她要弄得像真的舌頭,冷冰冰的。

  “你還真玩上癮了,不怕鬼摸鬼樣扮久了會嫁不出去?”不能縱著她的性子,要不都翻天了。

  “小姐……”曉春臉紅的跺腳,羞得不敢抬頭見人。

  “還喊小姐,該改口喊少夫人。”沒規沒矩,都快和她主子一個德性,不知天有多高,無法無天。

  “姑爺。”幾個丫頭聞言連忙一起福身請安。

  聽到稱呼,肩寬背挺的柳笑風眉頭一皺。“教教你的丫頭們,這裡是城主府,不是天水城,瞧她們一口一口的姑爺喊著,好像我是入贅你家,是個沒啥地位的贅婿。”

  眾丫頭掩嘴輕笑,覺得這比喻真貼近。

  “怎麼,誰給你氣受了,和你二弟的秉燭夜談不甚順利?”

  於香檀背著手一揮,要清秋等人退下,房門輕輕闔上,屋裡只剩下小夫妻兩人。

  柳笑風看著她笑,將人摟進懷中。“你還真寵丫頭,怕我罵她們了?”

  “不是寵,她們也跟了我好些年了,過段時日也該為她們操辦操辦,到了明年就該一個個嫁人了。”原本她想多留她們幾年,別像她一樣那般早嫁,可是她們卻不那麼想,不給嫁不行,都思春了。

  “相中了?”他問。

  “差不多了,女大不中留。”還不到高中生的年紀,一個個都急得上火了,似乎她這個主子虧待了她們。

  罷了罷了,想嫁就去嫁,留也留不住,大不了轉為管事娘子,再買一批七、八歲的小丫頭讓她們去帶,她身邊得用的人太少了,得再訓練一些。

  以前的於香檀只是開胭脂鋪子的商家女,她的地方就那麼大,無須衝鋒陷陣,開疆辟土,她只要賺銀子就好,人情練達、世事洞明一概不用,躲在她的院子裡做做胭脂水粉就好,府裡沒人敢管她。

  可是她出嫁了,成為別人的妻子,還是一城的少城主夫人,不能再過得像以往一般散漫了,她得肩負起責任,幫助丈夫護著城裡百姓,對內還得做好身為媳婦的分內事。

  她不再是只管屋裡事的小姑娘,一旦嫁了人,身邊發生的事並非自己的事,而是牽涉到整個家族,甚至是各大姻親。

  因此她要更謹慎,方方面面要做到叫人挑不出刺兒,她不能再自掃門前雪,別人的瓦上霜也得管一管,畢竟顧雲煙一旦倒了,對外的雜事還是得由她出面。

  柳笑風低笑著往她頸後一吮。“瞧你說話的語氣,真是老氣橫秋,一副要嫁女兒的丈母娘樣子。”

  她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可不是嘛!真像要嫁自家閨女,她們和我相處了好些年,真有點不舍。”

  “不舍就別讓她們嫁人,你是主子,還看她們臉色不成,敢甩臉子先打二十大板,不服再打,打到她們寧願自梳。”柳笑風霸道護妻,不讓她受一點委屈,自找的也不行。

  “升米恩、鬥米仇,要是心中有怨慰,你敢用?”

  表面上是服了,但心中不曉得有多怨恨。不怕敵人的刀劍鋒利,就怕自己人背後捅刀,傷的不是身子而是心,那份錯愕和震驚難以言喻。

  “那就全換了。”有銀子還怕買不到一個人的忠心?

  於香檀笑著推推丈夫。“說得輕省,一個得用的多難得,推心置腹的更是少之又少,我要的是她們的不背叛,而非埋怨我做人不厚道,人的一生很短,轉眼就過去了,犯不著為了一點小事找麻煩。”

  “你真心大。”凡事不看重,隨心所欲。

  “別說我了,你那邊怎樣了,開誠布公的談妥了嗎?”他這人看似無情,實則最重情了。

  柳笑風一頓,目光中略顯疲憊。“他藏得很深,不容易刨開,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開他的心。”

  其實若無祖父遺言,讓給二弟又何妨,他從來就不是戀著權勢的人,他更向往江南的煙雨蒙蒙,魚米之鄉,造一艘大船在江上航行,看哪處景好便停船住上十天半個月,聽漁女歌唱、江波垂釣,書寫瑰麗景致。

  可是他沒有選擇余地,他一出生便是嫡長子,一生該做的事是守護柳城,讓先人的心血不白費,世世代代傳下去,香火永存,為柳氏宗親帶來安穩,子孫繁茂。

  “他不爭了?”少一個對手總是好的,兄弟隔牆傷的是彼此的心,更會波及許多無辜之人。

  柳笑風苦笑。“他說我能活得比他長,他可以當做沒這念頭,否則他不爭只有……死。”

  若是顧雲煙得勢了,她絕對容不下左側夫人母子,若是未斬草除根,也會逼得他們活不下去,走上絕路。

  所以他想爭,給自己和生母一個生存機會。

  “你沒告訴他你的毒解了嗎?”這才是關鍵。

  “說了。”他拿出十足的誠意,希望化解僵局。

  “然後呢?”於香檀追問。

  他賣個關子,低頭輕啄粉嫩香唇,在妻子的杏目橫瞋下咧嘴一笑。“他願意接下我給他的守備位置,先從五千名兵卒帶起,我給他一條建功立業的路,讓他去打出自己的一切功勳。”

  他能做的是成為二弟的靠山,讓他少走一些彎路,在他有需要時幫扶一把,至於其他則要靠他自個努力了。

  “他也不容易了。”在顧雲煙的威脅下還能有堅韌的心志,沒被她打得畏畏縮縮的。

  他一嗤。“誰又容易了,我還不是一身病痛,要不是遇到林姑娘,還不曉得天生身子骨弱是中毒,死得無聲無息當個糊塗鬼。”

  “吃味了?”她取笑。

  “是吃味,在你口中只能有我一個,不許有其他男人。”即使是他弟弟也不能分走她的關注。

  “你動了情?”於香檀面上多了調侃。

  “是動了情,為你。”在感情面前,他只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凡人,她便是他的軟肋。

  聞言,她羽睫一垂,面色酡紅。

  “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說出口,你這人有時太叫人恨了。”

  “是又愛又恨吧!”他眼神一柔,凝視她羞紅的臉。

  “有恨無愛,討債的冤家。”記世債、今世還,夫妻本是相欠債,欠的是情債。

  “反話。”他懲罰性地在她唇上一咬。

  “你屬狗呀!要是咬出傷口看我找不找你算帳。”若非顧及他少城主的面子,她肯定在他臉上、頸子留下被人嘲笑的紅印子,看他有何臉面見他的下屬。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接下來的無數次,如今小夫妻過了磨合期,房事和諧,甚至有些過激了,他們是倒吃甘蔗越發品出甜味,不時膩在一塊做些令人臉紅的事。

  不過鴛鴦交頸時也來了不少波的刺殺,意圖下毒,但都被一一化解了,如意院守得像鐵桶似的,插翅也飛不進來,只會撞得頭破血流,如垂死鳥兒落地亡。

  “你也可以反咬我,這兒、這兒,隨你下口。”他指著自己的嘴和下顎,笑容朗朗。

  “不要臉。”厚顏無恥。

  “要臉當不了大丈夫,我要重振夫綱。”知道她怕癢,他搔著她鎖骨和胳肢窩,逗著她玩。

  “啊!別鬧了……哈哈……癢……你再搔我……哈……癢……哈……我真的要……咬人了……”她東躲西閃,還是逃不過丈夫的魔掌,咯咯直笑。

  “咬,用力的咬,我還怕你不咬,你……咦!這是什麼,你又搗鼓新的水粉?”細細白白,粉質細膩。

  “別碰。”

  於香檀一喝,正要拿起桌上一盒妝粉的柳笑風頓然停住,眼中透著疑問。

  “這是曼陀羅花磨成的粉末,用對地方可以除濕熱、鎮咳、止痛,但是全株有毒。”

  尤其是花和種子毒性最強。

  “什麼,有毒?”柳笑風是聞毒色變,連忙將妻子抱離毒源,遠遠避開。

  “不服用或吸入鼻中就不會有事,懂得用法的人會拿來入藥。”輕微的量反而對人體有益,有麻醉、催眠等功效。

  做香露、胭脂的多少得與花草為伍,她要知道花花草草的屬性和功效才能進行調配。

  “你弄這個做什麼?”簡直是胡來。

  於香檀狡猾一笑。“曼陀羅的毒性是令人口乾舌躁、心口灼熱、呼吸凝滯,吞咽困難,甚至興奮,產生幻覺,咱們的繼母有熏香助眠的習慣,你說灑一點點在她的熏香中會如何?”

  會如何?會令人發狂吧?一日少許,一天天地添料,日積月累之下,那功效著實驚人,美麗的曼陀羅花形同百合,但誰也料不到外形潔白的花朵居然有毒,從根、莖、葉、花、種子皆是毒。

  顧雲煙長期以來有失眠的毛病,因此她在入睡前會點上安神的熏香,那她才能一夜安寧,不會夜驚多夢。

  可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顧雲煙以為她手握大權,掌控了全府上下,人人不敢有二心,但她對人越嚴苛,別人也還她越深切的痛恨,全無忠誠。

  就算忠心也是可以收買的,譬如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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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獲幸福(1)

  這一天,入夜後,一名身形窈窕、容貌秀美的女子走了進來,她一如往常的往獸足鏤花香爐中添加香料,同時從手絹包著的白色細粉捏了一小撮,灑在香料上頭,引火熏香。

  裊裊輕煙升起,一股兒濃香中伴著淡淡的清香飄散開來,一絲絲、一縷縷地鑽進人的鼻腔裡。

  女子腳步輕緩的走出屋子,如廁後的顧雲煙淨過手便上床躺下,自從生下兒子柳乘風後,丈夫便不與她同床了,孤枕難眠的她常常睜眼到天明,因此才要燃香助眠。

  這時候,她慢慢的睡著了,曼陀羅花的香氣也由她一起一伏的呼吸中吸入體內,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面色潮紅,胸口有股莫名的灼熱讓她感覺吞咽困難,喉間好像有什麼被梗住一樣,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

  院子裡彌漫著晚香玉的氣味,不論看門的婆子還是守夜的丫頭,所有人都睡著了,越睡越沉,沒人叫得醒。

  顧雲煙也睡著了,正作著被鬼追的惡夢,她在夢境中無處可逃,被追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懸崖邊,無數無肉的枯骨從黑暗深處伸了出來,紛紛捉向她的手和腳……

  不要、不要、不要……放過我……

  驀地,顧雲煙被惡夢嚇醒,又是一個恐怖的夜晚。

  接連著半個月,她都重復同樣的夢魘,一次又一次,夜夜不停歇,她變得雙頰凹陷,膚色黯淡,兩眼無神,眼眶下方形成一道很深的陰影,唇瓣也失去往日的光澤和豐潤。

  原本是艷色過人的美婦,如今卻似年過半百的老嫗,臉上出現明顯的皺褶,雙頰的肉往下垂,發色由烏亮變得灰白,雙手也像夢中追著她的枯手一樣瘦得見骨,青筋浮動。

  “良心不安了……”

  黑暗中,浮起陰森森的女聲。

  “誰、誰在說話?”心中慌亂的顧雲煙瞪大混濁的雙眼,她已經分不清在作夢還是清醒。

  曼陀羅花的毒性已深入她腦子,她連白日都能產生幻覺,看到好多被她害死的人回來討命,她咆哮,他們獰笑,她退一步,他們飄到眼前,伸出長著長長烏黑指甲的手要掐她的頸子。

  她嚇得尖叫,跑回屋裡關上門,門上貼著道士畫的鎮宅除邪符,她很安心,外面那些東西進不來。

  可是她一轉身,曾經服侍過她又被她活活打死的丁香出現,她一身是血的問她——夫人,你為什麼不讓奴婢活,奴婢不想死……

  日日夜夜的折磨下顧雲煙不僅憔悴不堪,還有些癔症的狀態,像是和人對話般喃喃自語,把一院服侍的下人嚇得不輕,奔相走告夫人瘋了,她已經瘋了,見人就罵,扯著發毆打一通。

  大家都怕受到責罰,不敢往上報,最多偷偷地請大夫來瞧,看還能不能醫治,減緩症狀。

  然而看過大夫吃過藥,顧雲煙的情形還是時好時壞,有時神色清明的說有人要害她,讓楊嬤嬤請顧二老爺過府,要她親爹幫她,有時又瘋瘋癲癲的大喊鬼來了,要下人們去捉鬼,誰敢不去就打板子。

  柳老夫人不管事,柳向天接連數日在城外的軍營中練兵,沒人告訴他府中發生的事,即便他知情了也不會做任何處置,在他心裡只有一個至死不渝的妻子顧雲霞,顧雲煙算什麼,下作的東西。

  其他人如左側夫人、蘇側夫人是更加樂見她不能理事,一旦她不能蹦躂了,她們的日子便好過些了。

  至於柳默風、柳乘風兄弟,一個被柳笑風送入柳家軍,被老將們錘打磨練,一個讓他送到江南大儒處學畫,帶上嫂子送的顏料和畫具,正在江岸柳畔架起畫架,畫下無數畫作。

  也就是說府裡主子只有柳笑風夫妻,於是他們一一蠶食鯨吞各方勢力,把顧雲煙的人收拾掉,換上自己的人,再斷絕她的後源,令她孤立無援,逼也要逼出當年的實情。

  楊嬤嬤便是柳笑風安插在顧雲煙身邊的眼線,只要有銀子她連老娘都能賣,何況是舊主。

  “妹妹何必裝瘋賣傻,我前兩天才來過,你忘性不會那麼大吧!”

  怕嗎?怕就快露出原形。

  曉春裝扮的女鬼飛進屋裡,原本燃著的六盞宮燈為之熄滅,是戰五施了內功一掌打滅的,她飄呀飄,飄到高處,立在半空中,垂頭往下一瞧,血紅的大嘴滴著長涎。

  “你……你怎麼又來了?陰魂不散,走開、走開,我不要看見你,走、走……走開……”

  她揮著雙手想驅趕,可是怎麼也碰不到眼前的“人”,好像有一股阻力推著她,讓她無法靠近。

  她身邊無人,這股非人為的力量讓她心生畏懼,她真的相信世上有鬼,而且回來找她報仇了。

  “怕什麼,咱們是自家姊妹,你為什麼不敢見我,難道是你對我做了什麼?”曉春把特制的長舌頭從口中吐出來,為求真實感,用的是煮過的牛舌頭,嘴巴裡一股肉味,讓她嘴饞了,想好好吃一頓。

  不過要先把戲演好了,小姐……少夫人才會賞她一頓好吃的,她要好好表現,當個稱職的女鬼。

  “沒有、沒有,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人……呃,殊途,你快回去你該去的地方,不要再來糾纏不清……”活著的時候她能把顧雲霞吃得死死,為什麼死後竟變得這麼厲害,居然不怕她了。

  顧雲煙心中浮起兩個字——厲鬼。

  “你搶走我丈夫還說沒對不起我,那什麼才叫對不起?”她聲音凄厲,像在痛斥妹妹的私心。

  “是我先看上他的,你才是橫刀奪愛,我拿回自己的男人有什麼不對。”一說到狠心背棄她的男人,她話中有著恨意和不甘,卻又盼著他回過頭發現她的好。

  “拿回?”她陰陰嘲笑。“感情這種事哪有什麼先來後到,愛就愛了,不愛便是不愛,他真的心悅於你也不會向長房提親了,你不是他要的,自做多情、自做多情……”

  曉春說出的大部分話是於香檀教的,她教她如何回答應對,有些話一說出口她也是懵的,不解其意。

  但她聽不懂,有人聽得懂,看到城主夫人又氣又恨,卻又嚇得全身抖個不停,曉春非常有成就感,少夫人說只要她做得好,以後月俸加二兩銀子,她很快就會成為小富婆了。

  為了年年加棒,為了成了少夫人面前的第一丫頭,她要更賣力,拼了!

  “我不是自做多情,他最後還是娶了我、娶了我……哈哈……他不能不娶,他欠了我、欠了我呀!”顧雲煙又哭又喊,眼淚鼻涕糊滿臉。

  “他什麼也不欠你,你下套設計了他,你用陰險的手段逼他就範。”少夫人說這女人太壞了,別人不要她硬是纏上來,把女人的臉丟光了,少夫人叫她不要學,知足就好。

  “那又如何,我達到我要的目的,誰也不能再搶走我的位置,我是最後的贏家。”她得意的仰頭大笑,露出她醜陋、貪婪的嘴臉,發皺的面皮堆成一層,恍若惡鬼。

  “所以我回來了,讓你無法笑到最後……”嗚嗚的鬼聲低低如泣,一陣陰風從窗外灌入。

  “你……你想干什麼?”她真的怕了,顫得連嘴唇都闔不上,乾裂發紫。

  “你傻呀!讓道士設壇壓制我,還想打得我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是柳氏宗族供奉的正室元配,享後代子孫香火,可不是孤魂野鬼,你請來的牛鼻子老道怎麼奈何得了,不過是自取其辱……”

  設了祭壇過後的次日顧雲煙又見鬼了,那時她便知道銀子白花了,道長根本不是仙家弟子,被罵傻的顧雲煙不敢動彈,她全身都僵硬了,猶如一塊石頭。

  “我去問過城隍爺了,前兒個他終於查清楚了,有很多人向他告了陰狀,我的死和你有關……”

  一見城主夫人下身流出黃尿,曉春向外打了個手勢,慘淡白影往後飄了幾尺。

  “我……我沒害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假的,她做過的隱私事怎麼査得出來?

  “敢不敢跟我到城隍爺面前對質?”陰聲慘慘,冷風凄凄,半開的窗戶啪啪作響。

  怎麼又是我?苦著臉的戰七蹲在窗口下,不時用一根棍子拍打窗戶,讓它開開關關,多了陰森感。

  不遠處的於香檀依偎在丈夫懷中,小夫妻氣定神閑的看戲,不時低聲交談哪裡演得不到,有瑕疵,若事先排演一遍應該會更出色,曉春不當戲子實在太可惜了,她肯定是要角。

  “不……我不要,你……你死了二十年還回來做什麼……你一個死人不要再插手陽間……”嗚……誰來救救她,爹、娘、乘風,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因為我死、不、瞑、目。”曉春的聲音很軟,在夜裡顯得寒氣森森。

  聽到“死不瞑目”四個字,顧雲煙眼珠子往後翻,暈了過去,但是隨即一股冷意將她凍醒,她發現她身上滿是鴿卵大的冰塊,凍得她衣服,袖口全是冰,散落一地。

  但是哪來的冰呀!大小一致成圓球狀,把她冰得宛如一個冰人,眉毛都結霜了。

  “不、不,別過來,你的死和我無關,你是生孩子傷了身子……”她咬緊牙根不松口,一旦認了,她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

  “呵呵呵……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反正你就要死了,你一死還是得到城障爺那看你的生前功過,到時便可一目了然,無從狡辯。”少夫人,奴婢盡力了,她不說就是不說,嘴硬的很。

  就在此時,屋子外傳來拖地的鐵鏈聲,連裝鬼的曉春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突然有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出現,身形也是一高一低,一人手拿勾魂索,一人手持奪魄令,身上掛著手腕粗的鐵錬和枷鎖。

  “陽世女顧氏雲煙,時辰已到,快隨吾行,你壞事做盡,罪無可恕,快隨吾等入地府受審……”

  白無常嘴未張開卻發出聲音,把顧雲煙嚇得癱軟在床,連連求饒。“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還沒讓我兒子坐上城主之位,我不死、不能死,你們不可以帶我走……”

  “像你這種犯錯卻不肯招認的人,留在陽世無益,下面有人等著要見你,你快快隨吾等走……”黑無常鐵鏈子一敲,叮叮當當的聲響讓人心裡發寒。

  “我招、我招,你別拘我,是我在姊姊的安胎藥裡下了藥,我想要她一屍兩命,再也沒法跟我爭……”看到地府鬼差到來,顧雲煙的心防終於撐不住了,為之崩潰。

  “你只做了這件錯事嗎?”白無常又問。

  “被人捉奸在床那件事也是我設計的,我事先在屋裡點了令人神智不清的催情香,再穿上姊姊常穿的衣服,一句話也不說的站在姊夫面前,他便錯認我為姊姊,一把抱著我痛哭……”

  他認錯了,她順理成章成為他的人,至今她還是認為那是她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如果她沒那麼做,她不會得到心中所愛的男人,和他生了一個兒子,並當上一心所盼的城主夫人,擁有別人求之不得的權勢和地位,對這件事她從不後悔。

  “沒人幫你嗎?”

  “怎麼可能沒人幫我,你以為我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能弄到害人的藥?那是我爹……”她和她爹商量好的,一個弄藥、一個下手,父女倆聯手將眾人耍得團團轉。

  “住口——”

  屋外忽然傳來男子氣急敗壞的狂吼,屋內神情渙散、陷入癲狂的顧雲煙忽地一怔,覺得這聲音很耳熟。

  “爹?”

  “她瘋了,胡言亂語,說的全不是真的,我們雖是父女,但她的所做所為我全然不知情。”

  這個孽障,居然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她就不能忍一忍嗎?多忍一會他就能聲討城主府,讓他們為這場鬧劇付出相對的補償。

  偏偏他被女兒拖累了。

  院子裡忽然火光大亮,照出顧二老爺漲紅臉的神色,他一臉怒色裝出氣憤樣,眼中卻閃燥不定,十分心虛。

  “爹,你為什麼現在才來,女兒快被害死了……”

  見到親爹,顧雲煙神智稍微清醒一些,她以為得救了,朝爹飛奔而去,誰知快到跟前了,竟被他一腳踢開。

  “孽女,你還敢喊我爹?”為了撇清關系,顧二老爺狠下心不認女兒,決定大義滅親。

  他還想靠著城主府過上富貴日子,處處受人吹捧,送金送銀的奉承他,即使沒有女兒還有外孫,人倫大義前,乖孫兒乘風不會不照顧他到終老,他還是有銀子拿。

  “爹……”錯愕不已的顧雲煙吐出一口血,她不敢相信親生的爹居然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翻臉不認人。

  “戰五哥哥,快放我下來,我吊得快吐了。”飄在高處的白衣女鬼聲音清亮,一反先前的森寒陰冷。

  “好。”

  一名高大挺拔的黑衣黑子從暗處走出,他手裡拉著一根粗黑的繩索,他慢慢的松開,面容猙獰的女鬼也緩緩落地。

  然後,黑白無常也拿下可笑的高帽,一黑一白的外袍一脫,露出精兵所穿的勁裝。

  這才是真相——扮鬼。

  “你們騙了我——”騙得她好慘。

  顧雲煙厲聲的咆哮,捂著臉放聲大哭。

  “不騙你,我們怎麼知道母親的真正死因,然後讓心存不良的殺人凶手逍遙法外。”

  他們要的只是一個公道。

  於香檀一走出來,她身後的一群人也露了臉,一共有兩撥人,一邊是面色羞愧的顧府耆老和族親,一邊是直搖頭的柳氏宗親和族長,他們都是柳笑風請來的,只是前者被點了穴,無法出聲,而後者是出自自願。

  當顧雲煙一認罪後,戰一等人便為顧家人解開啞穴,因此才有顧二老爺的驚天一吼。

  “我沒有殺她,是她該死,樣樣不如我的人憑什麼跟我爭,她是什麼貨色,早該識相的退到角落,我要的男人誰敢搶!”

  被逮個正著的顧雲煙還敢狡辯,認為全是別人的錯,她只是撥亂反正,做了她應該做的事。

  “那我要挖下你的眼珠子你肯不肯給?”這人已經入魔了,執迷不悟,以為所有人都該繞著她轉。

  “你敢——”

  她瘋狗似的想衝上前咬人,卻被護妻的柳笑風當胸一踹,連滾了好幾圈才撞上花磚。

  “她不敢,我敢,你以為弒母之仇我會就此揭過?你還多次試圖謀害我,這筆帳還有得算。”想想該給她一個什麼樣死法,是直接了當一刀斃命,還是一刀一刀片肉,讓她眼睜睜目睹自己的死亡?

  “你不能殺我,我是你父親的妻子,你動我便是弒母不孝,為人不恥,世間難容。”

  滿嘴血的顧雲煙仍得意洋洋,看著面色陰沉的繼子哈哈大笑。

  她贏了,她還是笑到最後。

  後娘也是娘,他再橫也不能手刃她,即便兩府宗親都在,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沒人能擼下她。

  “如果是弒妻呢!”

  冷冷的聲音一落,現出一道身穿戎服的身影,從軍營趕回的柳向天正好聽見顧雲煙如何毒害他的妻兒。

  “柳向天?”他怎麼回來了。

  顧雲煙驚得直喊丈夫的名字,忘了叫他夫君。

  “你殺了霞光兒,還想害我的兒子,柳城容不下你。”她該以死謝罪。

  “你敢不要我——”顧雲煙目紅如血,厲聲大喊。

  “是呀!女婿,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能改便是大善,何況還有乘風,你不能不顧他的感受,夫妻床頭吵床尾和,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人死不能復生,別為了一點小事傷和氣……”為了自身利益,顧二老爺腆著臉跳出來說和,他以為女婿會看在丈人的面子上體諒。

  但是……

  “弒妻滅子這叫小事?那什麼是大事,要不是看在老三的分上,我早一刀砍下她的腦袋,讓她身首分家。”柳向天看著顧雲煙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在他眼中她已經死了。

  “呃!這……呵……哪那麼嚴重……”他驚駭地往後退了一步,感覺女婿身上傳來衝天殺氣。

  “還有你,我妻子的死也有你的推波助瀾,從今日起,除了顧大老爺一房,其余的顧府眾人我一概不認,就此斷親。”情斷親斷無往來。

  “不行呀!女婿,斷不得,我家乘風不能沒有外祖父……”他還想藉著從不放在心上的外孫挽回兩家關系。

  其他顧家人則面色如土,沒臉求情。“我心意已決,各位請回。”柳向天冷著臉,做出送客的姿態。

  眾人魚貫而出,不肯離開的顧二老爺是被戰三、戰四給架出去的,毫不留情地往門口一扔,接著關上大門。

  “至於你,顧氏,先關到地牢,為了乘風,我不會休了你,不過……”他冷笑,未說出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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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獲幸福(2)

  一年後。

  “爹,你真的要這麼做?”一臉不舍的柳笑風極力挽留,但仍留不住意志堅決的父親。

  “你長大了,不用爹再為你操心,我很放心的放下了,看到你的成長,爹很欣慰。”

  看著和妻子相似的眉眼,柳向天心裡酸澀,他一心護著的兒子也有娶妻生子的一日,可惜妻子卻看不見。

  “爹,我還有很多地方欠缺經驗,需要你來帶領,你放手了,我可接不了,要是柳城在我的治理下變成盜匪橫行的三不管地帶,你便是最大的罪人。”他還想多放縱幾年,不想太早接下足以壓死人的重擔。

  聞言,柳向天哈哈大笑,一拳往兒子的胸捶去。“你這小滑頭還想跟爹耍心眼,兒子威脅起老爹了,真把你爹當成那些嘴上說放權,實則戀棧把持不放,盯著子孫看他們出錯了沒的老家伙?”

  這些年他也累了,為柳城百姓、為三個兒子,他可說是用了心,沒半點對不住,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他的兒子就像天上的雄鷹,該看得遠、飛得高,翱翔天際,他這顆垂垂老矣的心已沒往日的雄心壯志,再也激不起一點波瀾,他心如止水、風平浪靜。

  從一出生他都是為了別人而活,沒有想過自己,除了娶顧雲霞外,他始終走在別人安排好的路上。

  這一次就讓他自私一回吧!他想去修和妻子的來生,這一世是他負了她,他用剩下的日子償還她的情債。

  定一大師說:“放下了,心就寬了。”

  不愧是定一大師,一句話便讓人大徹大悟,他的心,寬了,人也像放下心中一塊巨石,頓時輕松不少。

  “那你也不用想不開,這裡哪是你能來的地方,若是你對修佛感興趣,兒子在柳城外給你修一座寺廟,讓你在裡面虔心修行,不問世事。”他以為爹想開了,沒想到還是想不開,讓人傷透腦筋。

  因為柳乘風的因素,顧雲煙逃過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在眾人的同意下送往日子過得清苦的家廟。

  一旦送入柳氏家廟的女子是許進不許出的,一直到死才能抬回去,看罪行的輕重決定葬入祖墳或另行安葬,有的一口薄棺由義莊安排,有的連墓碑也不立,草草下葬。

  平時她們沒有肉食吃,家廟裡有一塊十畝大的菜田,由裡面的女子自食其力栽種,她們種多少就吃多少,不種的人就沒得吃,誰敢偷懶就餓肚子,一視同仁。

  顧雲煙一進去還以為丈夫氣消了就會接她回府,十幾年的夫妻還能老死不相見嗎?因此她大擺城主夫人的架子,對人吆喝,指使人服侍她,頤指氣使的嫌飯菜難吃。

  家廟內都是犯錯的女子,誰理她的作派,才第一天她就被人打得滿臉是血,身上的衣物遭剝光只剩下單衣。

  挨過打後她有稍微的收斂,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大言不慚的向所有人說只要順服她,奉她為主,她很快就會帶大家出去,她入家廟不過做做樣子,堵住某些人的嘴。

  結果她又被打了。

  家廟的管事是個壯實的婦人,她手底下也有幾個粗壯的婆子,她這番煽動的話犯了戒律,因此被打,殺雞儆猴,叫其他人不要有蠢蠢欲動的念頭。

  “你呀!看人、看事的眼光還是狹隘了些,我就是悟了,才想放下執念,重新做一個新的自己。”幸好他還來得及,不致於帶著遺憾埋入土裡,他想再見妻子一面。

  柳向天是個痴情種,即使他又娶妻納妾,可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人,她們進府了也是擺設,他很少碰府中的女子,這也是顧雲煙最在意的事,因為她怎麼爭也爭不過死人。

  她是牆上的蚊子血,顧雲霞是柳向天的明月光,胸口的朱砂痣,是無法抹去的。

  柳笑風還是不能理解。“做一個新的自己就要剃度當和尚,光著腦門念阿彌陀佛?”

  “笑風,不得無禮。”佛門之中不得放肆。

  暮鼓晨鐘,香煙繚繞,彌佗山的清涼寺,每到清晨時分便湧起白霧,霧氣薄透,如水流般流動,日頭一出便消散,迎來上山的香客。

  “定一大師,我爹塵緣未了,不能剃度,你叫他死心,吃素沒有吃肉好,他不用十天就瘦如竹竿了。”柳笑風這話有點賭氣,他惱和尚拐人看破塵世,讓他沒了爹。

  “施主,你浮躁了。”面容光滑的定一大師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年近六十卻猶如三十出頭,眉目如畫,長相清俊,有著得道仙人的安然愜意,他此時雙手合掌,口念佛號。

  “我不是浮躁,而是想拆廟,過去二十年我有一半時日躺在床上,想和父親共享天倫之樂難上加難,如今能打能跳,能為他分憂解勞,他卻把手一放一走了之,叫我當兒子的心裡有多難受。”他就是無理取鬧,想讓爹陪在身邊,多感受感受父子情。

  “笑風……”柳向天苦笑。

  “你不是個好父親,拋家棄子,連年邁的母親也不顧,放她一人孤苦無依,她就你一個獨子,你忍心讓她老而無靠?”他越說越激憤,把不問世事的柳老夫人形容得非常無助。

  “相公,夠了。”要是祖母聽到他這番話,肯定用木魚敲他,他那腦袋跟石頭一樣硬。

  一聽到妻子的聲音,柳笑風臉色陰沉的走向她。“你應該向著我說話,幫我勸勸腦門被佛祖砸到的爹。”

  “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個人想走的路,我們可以舍不得,但是不能代替他活一輩子。”如果遁入空門是個解脫,那麼又何必阻攔,退一步海闊天空。

  人生有四苦:看不透、舍不得、輸不起、放不下。

  人生有三難: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

  “女施主大善。”言之有理。

  “大師,我也是想過簡單生活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就好,可是老天爺不允許,讓我遇見他,我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隨他當個操勞人。”公爹一放手,她就成了城主夫人,裡裡外外的事根本打理不過來,她快要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柳向天將城主之位交給長子繼承,一個人默不吭聲的出了城,准備到清涼寺剎度為僧。

  誰知這事被兒子知曉了,他立刻派出百名精兵將人攔下,再帶著妻子隨後趕上,可柳向天的腳程很快,等眾人終於遇上了,人已經在清涼寺裡,一把剌刀都擺在盤子上了。

  知道妻子在調侃他,柳笑風鼻子一摸,輕扶她後腰。

  “我答應你的事要往後延幾年了,都怪爹不負責任。”

  他瞪了父親一眼,怪他害自己對妻子失信,原本他們說好要去江南走一走,吃肥蟹、煮活魚,看江水奔騰入海流,在畫舫上聽吟詩唱曲,再去找跟大儒學畫的柳乘風。

  原本計劃好的行程全都泡湯了,只因父親的一時任性,讓他食言而肥,無法做個信守承諾的好丈夫。

  “你媳婦那樣子也哪裡都去不了吧!”柳向天忍不住回了一句,這小子真把老子當兒子教了,不孝。

  聞言的於香檀噗哧一笑,素手輕撫微隆的小腹。

  “去不了和不能去是兩碼子事,一種是不得已,一個是遭人陷害,你就是個壞爹,見不得兒子夫妻和樂。”他橫起來和父親鬧,沒有一城之主的風範,倒像個小霸王。

  被兒子指責,柳向天好笑的望天。

  “夫人,以後咱們孩子生了不帶來給他看,讓他當不成祖父,饞死他。”反正和尚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六親不認。

  他可以再幼稚一點,她在心裡一嘆。“不用等孩子出生爹已經是祖父了,看不看都是。”血緣天性,斷也斷不了。

  “夫人,你胳膊肘往外拐。”偏心。

  於香檀往他手指一拍。“不要在孩子面前說胡話,他能聽見,以後他有樣學樣,你就頭疼了。”胎教很重要。

  “耳朵捂住、耳朵捂住,兒子女兒呀!好好睡覺,該出生的時候出生,爹娘說的話當沒聽到,要乖。”傻父親的柳笑風連忙對著腹中胎兒說話,因不知是男是女,索性兒子女兒都喊,若是一對雙生子更好。

  自從得知妻子有孕後,原本行事沉穩的他有些孩子氣,有時會跟孩子爭風吃醋,有時又把他當寶,能自言自語說上老半天,他的心思都繞著妻兒轉,離高、冷、傲越來越遠了。

  於香檀常笑稱她多了一個兒子。

  “施主,你的拖延術不管用,柳施主的剃度不用看時辰,他覺得准備好便可以開始。”與佛有緣之人,他再阻止也無濟於事。

  真正為其剌度的不是定一大師,而是清涼寺的住持了然大師,他對著柳笑風一行禮,讓他別做無謂的掙扎。

  “看破不說破,這是做人的原則。”被人一點破,柳笑風收起蠻橫無禮,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

  “施主說的對,老納受教了。”他雙手一合掌,念著阿彌陀佛,目光看向柳向天,意思是該落發了。

  柳笑風雖然不舍,卻也緩緩走上前,替僧人接下裝剃刀的木盤,走到父親身邊,看他慢慢雙腿盤膝坐下。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如今老納為你斷塵緣,第一刀,還你父母恩,第二刀,舍棄骨肉情,第三刀,朋友再無義,第四刀……”

  隨著地上落下的頭發越多,柳笑風的心思越復雜,他鼻頭一酸,不自覺流下兩道男兒淚。

  看得鼻酸的於香檀往後一退,正好與定一大師並立。

  “前世因、今世果,另一世的你因肯拖舍,捐贈所有財產助人,因你善舉而受益者無數,故而老天再給你一次重生的機會,要好好把握。”多行善事積功德,兒女成雙福滿門。

  “大師你……”她訝然的一轉頭。

  “種善因、結善果,心存良善者必有善緣,柳施主是你的歸宿。”因為她,另一個人的命盤也變了,讓這塵世間多了美好。

  她一點頭。“多謝大師開釋,我會多行善事。”

  定一大師垂目,輕捻佛珠,嘴角揚起一抹笑。

  須臾。

  “……今入佛門,皈依三寶,賜法號,忘塵。”

  “是。”今日起再無柳向天,只有忘塵師父。

  “爹……”看著光溜溜的腦袋瓜子,柳笑風真不習慣。

  “貧僧忘塵。”他左手托著右手一行禮。

  柳笑風眼中淚光閃動。“忘塵師父,保重。”

  “施主保重。”他的兒子呀!比他爹有出息。

  剌度之後,塵緣已盡,柳笑風扶著妻子走出大殿,一手放在她腹上輕摸,這是他的孩,他生命的延續。

  “放晴了。”不知誰喊了一句。

  此時天際橫過一道彩虹,七彩奪目,帶來一絲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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