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 -【丫頭 上】《全文完》

《丫頭》上-作者:淺草茉莉

我的少爺敬啟〈您能不能別再進妓院?泣~~〉:
進宅的時候大夥都說我運氣好,跟上脾氣好的主子,
少爺,我現在不是說您脾氣不好,但能不能別整我?
您讓我穿金戴銀吃好料、學琴習字看帳本,我實在感激!
但那還不是為了帶我去「某人」面前炫耀,氣死某人,
害我現在經過某人面前都得自己往衣服上剪大洞,
您帶我去巡舖子,說要讓我做二十件冬襖,
羨煞眾人,但明明就是讓我跟著去算營收的,
嗚~~現在外頭都傳我是您的暖床丫頭,我還怎麼嫁啊?!
還有還有,我是您的代責丫頭,您犯錯我挨打,
看在我賺「皮肉錢」的份上,能不能別去妓院?
那去都去了,能不能別打架?打就算了,能不能別傳回宅?
那都傳回宅了,您送金創藥、金釵子……有啥用!
嗚~~還騙我簽賣身契,害我這輩子都得賺皮肉錢了……
1

評分人數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楔子

  「妳這髒丫頭是誰?」十六歲少年睥睨的瞧著一名髒兮兮的小丫頭。

  小丫頭年約十一、二歲,也許更小,頭髮因多日未洗全都糾結成一團,身上也沒一處乾淨的,還發出陣陣惡臭,看起來就像個小乞兒。

  「我是剛進宅的丫頭……聽……聽說是指派給您當貼身丫頭的……」小丫頭低著頭,囁嚅的回答。

  少年雙眼露出超乎年齡的犀利。「好啊,欺壓我到這等地步,竟然派個髒到看不清楚長相的乞丐來給我!」少年憤怒得無以復加。

  小丫頭臉紅了,羞赧於自己一身的髒污。「原本我是想洗淨身子之後再來見您的,但是總管霞姊說不必清洗,您……您不會介意的。」她羞澀的解釋。

  小丫頭賣身葬父,初初進宅,聽聞這家少爺脾氣甚好,被指派來服侍時,心下還十分慶幸自己運氣不錯,初當奴才就遇到好主子,但這會才剛與少爺見上面,這位少爺就已經對她怒目相視,傳言說這家少爺好伺候的話……會不會是誤傳啊?

  少年胸膛明顯起伏著。「想來我在這個家已經完全沒地位了,連一個總管都想盡辦法要欺到我頭上!」低喘著的聲調證明少年正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如、如果您不高興,我這就去清洗乾淨再來見您,請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喔!」新主子不高興,她想到的就是馬上轉身去淨身。

  「慢著!」他叫住她。

  「少、少爺?」小丫頭頓住了腳步,又急急忙忙轉身。

  「今天我不想再見到妳,別出現!」他嚴厲的告知。

  「啊!您……您不喜歡我嗎?」她緊張的問。怎麼辦,才入宅第一天就得罪了主子,她會不會被退貨啊?可宋家給的賣身錢早就全花在阿爹的葬禮上,她沒錢退還給人家了,一時之間,髒髒的臉龐急得滾下兩行淚,順道拖出兩條污痕。

  少年見了,臉色極度不佳。這又是什麼招數?他冷嗤一聲。

  「我喜不喜歡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接受妳才好辦事!」

  「好辦事?辦什麼事?」小丫頭擤了擤鼻子,一愣。「什、什麼意思啊?」

  「姑媽是派妳來監視我的,不是嗎?」他滿臉怒容的欺近她黑黑小小的鼻子。

  「監視?」她嚇了一跳。

  「別裝了,她安插妳來當她的眼線,要妳將我的一舉一動全向她報告不是嗎?妳這就回去告訴她我認份得很,不用人監視!」哼,要派也派一個得體一點的,來個十歲不到的髒丫頭,到底是想要污辱誰啊?!

  「不是的,我才不是什麼人的眼線,也不知道您指的姑媽是誰,我、我不會向誰報告您的事啦!不會的啦!」小丫頭死命的搖著手,這樣似乎不夠,連頭都搖得快斷了。

  他瞪著她。「妳想騙我?」

  「沒有!我怎敢騙您?!」她喘息的說著。

  「還說不敢!」

  「我真的沒有……」

  「滾!」

  「少爺……」

  「還不滾!」

  小丫頭瘦弱的小膀子一縮,一溜煙不見了。

TOP

  第一章

  杭州素有絲綢之府之稱,為絲綢重鎮,而杭州產的白編綾、緋綾歷年皆為皇室貢品,光是商稅就佔了全國財政的二十四分之一,可以說是富庶天下皆知,而這當中最為出名的商家,就是宋家了,宋家不僅自己有蠶絲坊、繡坊、織坊,全國由南至北的絲綢舖子加起來少說數百家,生意遍及各地,說是杭州絲綢第一世家一點也不為過。

  三月杭州,氣候宜人,風光明媚,雖說秀美的湖光山色是杭州的魅力所在,但杭州的一戶名宅更是當地極為出名的名勝,宅子取名「絲宅」,就位於城南門的名街,良諸大街上,豪宅其門有三,皆金釘朱戶,畫棟雕樑,覆以銅瓦,鐫鏤龍鳳飛驤之狀,巍峨壯麗,光耀奪目。

  高閣棟宇內有芙蓉園、粉梅壇。每個亭、台、樓、閣四周皆有水,水邊廣植花木,水中常生蓮荷,有如自然的皇家園林。

  這就是絲綢世家宋家的豪門宅第。

  穿過芙蓉園往東走去,一路的曲折遊廊回環相通,台基、勾檻、屋樑、藻井處處繪有富貴的火燄紋和錦紋,這裡是「緞園」,宋家唯一嫡出子嗣,宋連祈的居所。

  冷清一年了的居所,今日出乎意料的竟擠滿了人。

  「連祈,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端坐椅上,臉部保養得甚好的中年美婦,表情十分難看。

  自從宋美華十一年前死了丈夫之後,就帶著一雙兒女投靠娘家,她為人精明霸道,回娘家的初幾年倒還安份,但自從一年前宋家的當家,也就是她的兄長宋正天突然猝死過世後,她便以宋連祈還小,而自家母親又太過年邁為理由,暫時接管了宋家的所有產業,儼然是宋家的當家主母。

  白淨少年坐在椅子的另一頭。「姑媽,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宋連祈態度謙忍,低頭算是認錯了。

  「你是宋家的繼承人,代表著宋家,怎能做出這種事,傳出去真丟了咱們宋家的臉。」王競曉撇著嘴說,表情幸災樂禍,就恨不得看到這天之驕子受到責罰的模樣。

  他是宋美華的兒子,今年二十一歲,隨著母親寄宿宋家,當宋正天還在世前,對人的態度一直畏畏縮縮,行事也膽小如鼠,對宋連祈更是恭敬諂媚得令人作嘔,但自從母親掌權後,那小老鼠性子一下就不見了,處處找宋連祈麻煩不說,挑釁得就好像自己才是正宮太子,對著宋連祈可再也看不到一絲恭敬。

  宋連祈少年老成,朝表哥笑了笑。「說到繼承人,表哥說的是,我代表宋家,幸虧只丟了宋家的臉,沒連王家的臉也一起丟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言下之意,王競曉姓王不姓宋,請他記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別想管到宋家人頭上。

  王競曉立即漲紅了臉。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當家,這小子竟然還想像以前一樣對他,用不可一世的藐視態度和他說話!他當下起身就想發作痛罵人,忽而眼角瞥見深居祠堂的老奶奶由人攙扶著快步走了進來,登時在他母親的警告下,哼聲又坐回椅子上,氣得咬牙切齒。

  「怎麼回事?你們一群人是來對連祈興師問罪的嗎?」老奶奶坐定後,不高興的先掃了眾人一眼,才慈愛的朝寶貝孫子招了手,要他坐到身邊,接著將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宋美華勉強擠出笑臉。這老娘平常只待在祠堂裡,什麼事都不管,但只要一扯上宋連祈可就護到底,讓人想動也動不了。

  「娘,咱們怎麼敢對他興師問罪,只是這回連祈真是太不應該了,他與敏申兩個才幾歲的少年,竟相約逛妓院狎妓!這不打緊,居然還在妓院與人爭風吃醋,這會打傷人,連官府都上門來關切了,這事,我身為姑媽的能不過來問問嗎?」她表情是一臉的為難。

  「這事我聽說了,少年逛逛妓院算什麼,早晚都得去見識的不是嗎?再說,我記得競曉十三歲時,妳就經常上妓院去找兒子,連祈都十六了,跟著同去的又是顏記茶莊的少爺,兩個熱血青年一起去玩玩,值得你們這般大驚小怪嗎?!」老奶奶不以為然。

  連自家兒子十幾歲時的荒唐事都拿出來說,擺明著要讓她難堪,老人家要護孫的態度明顯,宋美華就算想借題發揮,礙於老母親她也不敢多說什麼。

  「外婆,話可不是這麼說,這回連祈不只狎妓還打傷人,這可是犯了不得在外滋事傷人的家法,上回我哥才打傷了宅內一名小廝,外婆就命人家法伺候,將我哥重責了十下板子,這回連祈打傷的可不是自己人,鬧事都鬧到外頭去了,內孫外孫都是您的孫子,您可不能偏心啊!」王競珊,宋美華的女兒,自幼驕縱,年紀只比宋連祈大上兩個月,她可管不了外婆臉色有多難看,當下就不平的說出口。

  王競曉聽了大快人心,喜孜孜的想,果然是他的好妹子,還懂得為他出頭!可老奶奶就拉下了臉來,只覺這丫頭越來越不知輕重,說起話來沒大沒小。

  「奶奶,是孫兒的錯,競珊說的沒錯,我是在外頭惹了是非,該罰。」宋連祈沉著臉,自己先開口討罰。

  「連祈,你!」老奶奶嘆了一氣。「罷了,那就家法伺候吧,來人啊!」老奶奶低喝一聲。

  「外婆,難道這次您又要找人代過?」王競珊很是不滿。

  老奶奶瞪了她一眼。「連祈可是宋家唯一的繼承人,身子寶貴,怎可能真在他身上招呼出傷口?」

  「可是他這回犯了大錯——」

  「住口!宋家有宋家的規矩,不管什麼錯都一樣!」老奶奶對孫子向來疼寵,在她眼裡,這點事還不算什麼。

  她的威嚴讓王競珊不敢再開口,可她本以為這次逮到機會,一定可以讓那養尊處優的小子嚐嚐苦頭,結果又是一樣,忍不住恨恨地咬起唇來。

  「來人。」見外孫女總算閉了嘴,老奶奶再喚一聲。

  可等了半晌,竟沒人出來回應,這可讓她臉色沉了幾分。

  「來人。」

  還是沒人回應。

  「怎麼回事?」老奶奶立即怒問。

  這時候,一名渾身破爛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被人推擠出來,幾雙手腳推得太用力,將人都給推跌在地上了。

  「老、老奶奶?」李數兒怯生生地望著老婦人,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推出來。

  老奶奶瞇了眼。「為何叫了這麼久才出來?」她嚴厲的問。

  「我……我不知道您是在叫我。」小丫頭吞嚥著口水解釋。

  「妳是新來的?」瞧著她的生面孔以及不得體的衣物,老奶奶不禁皺眉。

  「是……今天早上才第一天上工。」她緊張地絞著手。

  宋連祈亦蹙起眉瞧著那丫頭。原來那丫頭還真沒一件能看的衣服,而且換過衣服還是這麼髒!

  「嗯,那就不怪妳了,過來。」老奶奶的眉頭這才舒展開。

  這回小丫頭不敢耽擱,趕緊小跑步到老婦人跟前。

  「妳叫什麼名字?」老奶奶問。

  她低聲回答,「李數兒。」

  「嗯,數兒,妳是新來的,得好好學著規矩,身上這身破衣在咱們家是不能再穿了,回頭要霞姊為妳換新的穿。」

  「是的。」她感激的稍稍抬起頭。這老夫人還不錯,是進府後第一個想到給她新衣服穿的人。

  「趴下吧。」老奶奶仍笑著吩咐。

  小丫頭愣著,「呃……趴下?」好端端地趴下要做什麼呢?

  她半晌沒有動。

  「死丫頭,老夫人要妳趴下,妳不趕緊趴下還在磨蹭什麼?!」突然一個聲音由她耳邊喝過,手臂上便重重地讓人捏上了一把。

  她吃痛地瞧著捏她的人。是管家霞姊,她幹麼捏人?好痛耶!想抗議,可瞧見霞姊目光兇惡後,她又心驚的不敢囉唆,馬上聽話的趴了下去。

  只是才趴下去,四肢就教人拉死定住,她大驚,正要掙扎,下一刻,三、四枝板子已經朝她的屁股齊下,連尖叫都來不及,屁股就開花了。

  數兒咬牙忍痛的趴在床榻上,脫下褲子,羞赧的讓同寢的春兒為她慘不忍睹的臀部上藥。

  「為什麼我會平白挨打?嗚嗚……」她又沒犯錯,怎麼才進絲宅的第一天就慘遭杖責?她越哭越傷心,越想越不明瞭。

  「唉,犯錯的不是妳,是少爺。」春兒無奈的告訴她。

  「是嘛,我在廳裡也聽得很清楚,犯錯的人是少爺,但是,受罰的為什麼是我啊?」她趴在床上,臉悶在枕頭裡繼續哭。

  以為住進這麼漂亮的宅子,一定可以過得天天像是在作夢,可事實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原來夢也有分的,這會,好像作了惡夢了!

  「妳是少爺的貼身丫頭,少爺犯錯,妳理該代罰。」春兒今年十七,在宋家待五年了,也是在數兒這個年紀時就進到宋家的。

  「等等,少爺犯錯為什麼我該代罰?」她不解的抬起淚汪汪的眼睛。

  「這是宋家的規矩,少爺是家裡最尊貴的人物,所以從小犯錯一律由身邊的人代罰,如今妳成了少爺的貼身丫頭,不罰妳罰誰?」

  「啊!敢情當少爺的丫頭,職責就是當他的肉墊?主人是人,奴才也是人,這麼做這太不公平了吧?!」數兒一聽,馬上氣呼呼的為自己抱不平。

  「沒辦法,奴才就是奴才,這是咱們的命。再說,在宋家當差算不錯的了,我聽說其他大戶人家別說為主人代過,簡直是主人的出氣包,動不動就沒理由的慘遭主人家動粗修理,在宋家至少不會平白修理人。」春兒笑著說,似乎頗感欣慰。

  「妳說的這是什麼瞎話,我這不就平白被修理了?」她鼻子一酸,委屈得又想大哭。

  阿爹才下葬,她以為找到了個安身之所,結果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落了這個下場,自己怎麼這麼倒楣?

  「這又不常發生,少爺很懂事,很少犯錯的。」春兒為少爺辯白。

  「是嗎?那先前伺候少爺的人是怎麼離開的?」她想問個清楚,說不定是被打死才換她上場當肉墊的,如果是這樣,她最好想辦法今晚就逃離這個不把人當人看的鬼地方。

  「妳說小喜嗎?她是因為已經年滿二十了,再不嫁人都成老姑婆了,所以姑夫人做主將她許了人家,嫁了人,為此才為少爺重新再找過人伺候的。」

  「真的不是因為受不了當肉墊的『皮肉生涯』才連夜逃命去的?」數兒還是忍不住懷疑。

  「當然不是,我說過少爺從小行止得宜,很少犯錯,不會故意為難底下人。」

  「胡說,今天剛見他時對我好兇,還說不想見到我!」她沮喪的吐苦水。

  「少爺真這麼對妳說?」春兒訝異的張大了眼。

  「是啊,來以前我也聽說這家的少爺脾氣很好,為人謙遜,但根本不是這般,他好兇,態度也惡劣!」還直呼她是乞丐呢,她雖然髒了一點,但絕不是乞丐!

  「唉,那是因為……一年前老爺猝死後,少爺的性情是有些變了……」春兒無奈憐惜的回答。

  「變了?妳是說他原本不是這樣?是這一年才改變的?」

  「嗯……其實不只少爺變了,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變了……」

  「嗄?」她一臉的疑惑。

  「唉,別問這麼多,以後妳慢慢就知道了。」春兒收拾起無奈,在上完藥後,輕輕的為她蓋上薄被禦寒。

  「可是——」她還想多知道一些事,免得傻呼呼的又被打得不明不白。

  「別問了,在宋家最忌諱的就是多舌,妳以後得貼身伺候少爺,還怕有什麼事情不知道嗎?」春兒不肯再多言。

  「春兒說的沒錯,在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多嘴,妳要敢多舌,下場只有悽慘兩個字!」不知何時霞姊抱著一疊衣服,搖擺著肥嘟嘟的屁股進來了。

  「霞姊!」一看見霞姊,春兒立即如驚弓之鳥般跳起來,讓出位置給她坐下。

  「哼,妳出去吧,我有話要跟這丫頭說。」霞姊臭著臉趕人。

  「呃……是。」看了不明所以的數兒一眼後,春兒懷著擔憂,暗嘆了一口氣才搖著頭走出門去。

  數兒見著春兒的表情,皺著眉頭,心下微驚的將視線轉回霞姊臉上,就瞧見她肥肥的臉竟然對她涎起笑,對此,她莫名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早先剛進府時,聽到廚房幾個丫頭說這個霞姊是姑夫人由婆家帶來的人,服侍她十幾年了,是宋老爺死後的這一年才被拔擢為總管的,而原來的總管則被姑夫人強迫回鄉養老去了。

  「數兒,這是老奶奶交代要賞妳的衣服,妳今天代少爺受罰,辛苦了!」霞姊笑得臉上的油都快要滴出來了。

  這女人越笑她就越覺得心慌不安,由於屁股上敷著藥,她起不來接衣服,霞姊便逕自將衣服擺在她的床頭。

  「這是小喜嫁人前留下來的衣服,衣服雖舊,但是還能穿,反正伺候少爺嘛,乾淨就好,他不會注重下人外貌的。」

  「是嗎?」她想起當少爺看見她一身破爛時的嫌惡表情,他真的不在意嗎?

  「是啊,姑夫人說了,今後少爺的用度能省就省,他一個少年家,這些年花了太多錢了。」

  「咦?這宋家不是少爺的嗎?他花錢不可以嗎?」小女孩沒心機,脫口就問。

  霞姊登時臉色轉醜。「不是不可以,而是要開源節流,再說這宋家未來會如何也沒人知道,花錢還是省點的好。」

  宋家未來會如何也沒人知道?這話聽來有點怪耶,好像有她聽不太懂的玄機在裡頭。數兒敲敲腦袋想要讓自己精明點,開口想再問些什麼,但看霞姊的臉色真的很不好,這會才精明的選擇沉默。

  見她識相的沒再多問,霞姊滿意的點頭,很高興找來的不是個傻丫頭,至少還懂得察言觀色,這正好符合她的需求。「數兒妳聽好,霞姊有任務要妳去做。」

  「任務?」

  「對,我可不是平白派妳上少爺那去當差的,妳有特別任務要執行。」她看一下四周,確定沒人後低聲的說。

  「嗯?」小丫頭茫然不解的豎起耳朵。

  「姑夫人交代,今後妳要寸步不離的跟在少爺身邊,然後將少爺每日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都一一向我報告,不得有絲毫遺漏!」

  她瞪大了眼睛。「妳們要我監視少爺?!」

  「什麼監視?是關心!老爺才過世不久,姑夫人擔心少爺年紀還小,交到壞朋友,或者有了什麼奇怪想法,所以要妳多注意少爺的一舉一動,妳可別想歪了。」霞姊說得冠冕堂皇。

  數兒不由得嘟起嘴。少爺說的還真沒錯,姑夫人果然要派她去當眼線監視他,難怪少爺一見到她態度就嚴厲無比,試問誰喜歡被人監視著啊?

  只是為什麼姑夫人要對自己的姪子這般監視呢?

  一時想不明,她聳聳肩。「霞姊啊,這事我辦不來耶!我死去的爹爹說過,對主子要忠心,既然我派給了少爺,自然不能將主子的事隨便向人報告,這好像不太道德。」

  「誰說妳的主子是少爺的?現在當家的是姑夫人,她才是妳的大主子,妳敢不聽她的?!」霞姊立即擺起臉孔來。看她年紀小,以為好使弄,瞧來這丫頭還頗有自己的主見,她得拿出威儀來壓人了。

  「話是沒錯,可是……」想起自己對少爺拍過胸脯保證不會向人報告他的事,數兒還是搖了搖頭。「霞姊,真對不住,妳還是找別人好了,這事有點小人,我不幹的。」她不知死活的當著噴著氣的水牛如是說。

  門外,錦織長襬隨著主人的低笑而輕晃著。不錯,這丫頭還挺有個性的嘛。

  「還不出來?」少年閒適地品著香茗,對內堂喚。

  「少爺,這衣裳不大對耶。」內堂傳來小丫頭彆扭的聲音。

  「哪裡不對,出來我瞧瞧。」

  「您說這是專程訂做給我穿的嗎?」數兒不自在地扯著一身精緻貴氣的衣裳出現。

  「有什麼問題嗎——」原本品著茶的少年,不經意地瞥見小丫頭之後,眼眸一亮,第一次仔細端詳起她來。

  這小丫頭穿上這身雕著細花的圓領絲綢裝,看起來竟然十分俏麗,連略顯清瘦的臉頰都豐盈鮮活了起來……原來這個小丫頭的姿色不錯,只是欠打扮罷了,尤其她現在年紀還小,假以時日,說不定會比現在的王競珊還要亮眼。

  「這好像不是要給一個丫頭穿的耶,您是不是搞錯了,要不然就是製衣的師傅弄錯了?」她從沒穿過這麼新穎貴氣的衣裳,侷促得連手腳都不知怎麼擺了。

  「沒弄錯,這是我要咱們綢莊的師傅特地為妳做的,除非不合身,否則哪裡有錯?」這效果出乎意料,他非常滿意。

  「可是……這真的是要給我穿的嗎?」她還是一臉質疑。

  他不高興的板起臉來。「我都這麼說了,妳還懷疑?」

  這少爺還真奇怪,前幾天她為他代罰挨了板子,之後傷好了來上工,才踏進他的居所,他已經要製衣師傅等著她了,當天量了尺寸,隔兩天就有人送衣服來,可這衣……

  「這很貴吧……霞姊說要省點用度的。」她搔著腦袋提醒。

  「省什麼?這宋家什麼沒有,絲綢最多,做幾件新衣給我的丫頭穿,能花幾個錢?!」

  「可做的不是幾件欸,您一共要人訂做了二十四套這樣的衣裳給我,這好像比競珊小姐平日穿的衣料還好耶,隨便一件都可以抵我好幾個月的月錢,這、這哪適合我穿啊?」若穿這樣出現在幾位主子面前,不知要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為免惹是生非,還是脫下還給少爺,別穿的好。「少爺,我想我還是別接受——」

  「走吧。」他逕自打斷她的話。

  「呃?上哪去?」怎麼突然冒出這句?

  「逛逛。」

  「逛逛?現在?別吧!」她馬上驚慌的搖頭。

  少爺斜睨了她一眼。「為什麼不?」他已經起身了。

  她尷尬的掃了眼自己的打扮。穿成這樣出去若教霞姊撞見,自己必死無疑。

  「要出去逛逛也可以,等我換下這身衣裳再跟您一起去,您等我一下。」她匆匆又往內堂去要換回原來的衣物。

  「換衣服做什麼?以後妳每天都得這麼打扮,不然,我做這麼多衣裳給妳做什麼?可不是要妳擺著好看的!」他攔住她往內堂的腳步,反手拉著她就往外走。

  數兒被他拉著往前廳去,一路上不少人撞見她的穿著後都大吃一驚,而這消息自然也很快就傳到霞姊耳中,就見她匆匆趕了來。

  「少爺。」霞姊先是皮笑肉不笑的對宋連祈行過禮後,就惡狠狠的瞪著數兒。「數兒,妳哪來這身衣裳?是偷的嗎?」她馬上質問。

  「不是偷的。」數兒立即驚恐搖手。

  「不是偷的,妳哪來這身昂貴的衣裳?!」

  她胖臉鼓起,真的像隻水牛了。

  數兒心驚的瞧向一旁沉默的主子,霞姊見狀當下就明白,板起臉來。「穿成這樣像什麼話,一點規矩也不懂,還不回去換下!」

  「呃……是……是。」被當眾喝斥,她雙腮泛紅,急急忙忙要回去換衣服。

  「慢著,誰准妳換了?」宋連祈拉住了人,終於冷著聲開口。

  「我……」數兒尷尬的看向還氣鼓著肥臉的霞姊,暗暗叫苦。霞姊好像很生氣欸,她該不會因此而受罰吧?

  「少爺,天底下哪有下人穿得比主子還體面的道理?這丫頭不成體統,您不能放縱她胡來,回頭我還得好好教訓她,讓她知道咱們絲宅裡的規矩!」霞姊憋著氣回話。

  霞姊真的要教訓她?數兒嚇得連忙縮到主子身後,身子還有些顫抖。

  感受到身後小人兒的害怕,宋連祈只是冷笑。「現在是怎麼了,我要房裡的丫頭怎麼穿還得經過妳的同意嗎?妳這要教訓的是她還是我啊?」這話說得可重了。

  霞姊不禁臉色大變。「少爺是主子,我不過奴才一個,不敢,不敢!」她連連說了兩個不敢。

  「我以為自個兒年紀輕,在這宅裡不夠份量,只要是奴才每個都可以爬到我頭上捉弄了。」

  「啊!」他的弦外之音,精明如霞姊怎麼會聽不出來,他這是在暗責她故意派個髒丫頭羞辱他的事,心驚得趕緊低下頭來,沒敢輕忽他的逼視。

  「哼,霞姊,妳聽著,今後我房裡丫頭的薪餉、用度都由我親自批示,我愛怎麼打點她就怎麼打點她,妳可以不用管了。」

  霞姊一聽,立即瞇細了牛眼。少爺這麼對一個丫頭是什麼意思?「少爺,我身為宅裡的總管,可不能放任一個丫頭這麼特別,否則以後不好管事啊。」

  「方才還說不敢,這會是誰敢反駁我的意思了?!」他拉下臉。

  「不是的——」

  「到底妳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要放任誰特殊,難道真的還得經過妳同意不成?」

  「我……我只是怕姑夫人問起不好交代。」她低著頭,刁鑽地故意拿主子來壓人。

  宋連祈深吸一口氣。她竟敢提姑媽來壓他!

  「姑媽若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若有意見,請她親自來找我問話!」他的臉龐滿是怒氣。

  「這……」

  「這什麼這?再有意見我就去問問奶奶,是不是我現在連支使一個下人的權限都沒有了?」

  「少爺,您怎能這麼說——」

  「夠了,我講得夠清楚了,我房裡的這丫頭歸我管,是我養的奴才,我愛怎麼養就怎麼養,愛她穿什麼就穿什麼,旁人管不著,也由不得別人囉唆,除非有人想強壓主子出頭!」他火大了,十足的主子威儀,撂著狠話。

  數兒瞧著他,咬咬嘴唇,總覺得他這模樣有些刻意,似乎要故意修理霞姊。霞姊惹惱了他嗎?

  就見霞姊臉色發青。「壓、壓您?怎麼可能……呃……我明白了,就照少爺您的意思做,霞姊不敢干預。」她臉上淌著汗,唯唯諾諾的說。

  這少年越大越難以駕馭,不再是省油的燈,難怪姑夫人要百般防著他。

  「哼,數兒,咱們走!」宋連祈冷睨了霞姊一眼,拉著小丫頭,怒氣沖沖的就往前走。

  瞧他這麼生氣,數兒不敢掙扎地任他拉著,直到回到緞園,才忽地發現一直繃著臉的人竟爆出了笑聲。

  「少爺?」她見了發傻。「您不氣了嗎?」

  「目的達到了,我生什麼氣?」他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

  「嗄?」目的?她好像領悟了些什麼,又不甚清楚,苦了臉。「少爺,我可以問您一句嗎?」

  「嗯?」他止住了笑聲,專心的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

  「您是真的不喜歡我嗎?」

  「怎麼說?」他挑了眉。

  「您這是故意要整我嗎?」

  他瞪了她半晌,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妳出乎我意料還挺聰明的,告訴妳,我整的不是妳,而是霞姊,但是間接也整到妳了,算妳倒楣!」他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我就知道不對勁。」數兒摸著發疼的腦袋嘀咕著。少爺故意將她打扮成這樣氣霞姊,原因八成是惱霞姊派了個「乞丐」到他房裡,唉,自己還真倒楣,成了少爺的報復工具,這不打緊,只怕之後霞姊懷恨在心又不敢拿少爺怎樣,只好拿她出氣,將來她怕是慘了。

  「記住,跟在我身邊的丫頭寒酸不得,每天都給我這樣穿著,聽到了沒有!」怕她不肯乖乖聽話穿他刻意訂製的衣物,他出聲警告。

  「但是這麼穿,豈不是跟其他的下人們格格不入?我會被排擠的。」

  「怕什麼!妳服侍我,身份本來就比一般奴僕高上一等。」

  她惶恐的搖頭。「但總不能高過小姐的穿著吧?穿成這樣,人家都要以為我是宋家的千金小姐了。」

  「我就是要人家瞧瞧,我宋連祈身旁的小婢女穿的比小姐還高尚,看以後誰還敢小覷我,想藉機羞辱我!」

  「少爺,您就饒了我吧,穿成這樣我幹起活來礙手礙腳的,就怕會弄髒或弄壞這身精緻矜貴的衣物,真壞了我可賠不起。」她抱怨的嘟著嘴。

  瞧著她苦惱的模樣,他嘴角不住上揚,益發覺得她可愛。

  「弄壞我再做給妳就是了,總之妳每天乖乖給我打扮妥當再來,若要有一日給我丟了臉,瞧我怎麼整治妳!」他突然黑著臉恫喝。

  數兒嚇縮了一下身子,忽然有些悲悲切切了,因為她真的真的有預感,伺候這位少爺,絕對絕對不會輕鬆的。

TOP

  第二章

  「哇哇哇——」

  「這是金創藥。」一瓶小藥膏放置在小丫頭床前。

  「啊啊啊——」

  「這是妳最愛吃的糖兒糕。」一包香氣十足,用油包包著的糕餅擱在她床頭。

  「嗚嗚嗚……」

  「這金釵子是妳上回逛廟會市集時看中的。」一支秀氣的金釵插在她頭上了。

  「唔唔唔……」

  「這是綢莊新出品的限量小錢囊,外頭正在搶購,我給妳留了一只。」繡工精緻的小錢袋擱在她鼻頭前。

  「……」

  「還不滿意?」宋連祈略顯不耐的挑了眉。

  「好痛……」數兒趴在床上,屁股翹得老高,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抽抽噎噎的,兩眼哭成了核桃眼。

  見狀,他總算露出了些許愧疚。「我再去找找有沒有止痛的特效藥。」起身就要去弄藥。

  「等等。」她急忙喚住他。

  「痛得不能忍了嗎?」宋連祈又急著走回床前。

  數兒擤了一下鼻子才說:「不是的,我想問您一件事。」

  「問吧。」因為愧疚,今天他對她特別寬容大方。

  「您……很喜歡……逛妓院嗎?」她支吾了半天,終於問出口。

  他一愣。「……嗯。」頷首,算是承認了。

  「那裡的姑娘真的很漂亮嗎?」

  「漂亮。」

  「很溫柔嗎?」

  「嗯,挺溫柔的。」

  「聽說她們的身體也很香?」

  「是滿香的。」

  「誘人嗎?」

  「嗯……」

  「不去不成嗎?」

  「……不成。」

  小丫頭眼眶紅了。「去了別過夜,成嗎?」

  「……不成。」他撇開頭,不看她。

  「過夜別打架,成嗎?」

  「……我不是有意的。」

  「您不是故意的我卻成了肉墊!這半年來,我已經為您代罰六次了,平均每個月一次,再這樣下去,我的屁股早晚要廢成肉餅了!」越說越氣,數兒氣憤的敲起床頭。

  他同情的望著她。「我會克制的。」同情歸同情,還是只能這麼說。

  「少爺,真瞧不出您這麼好色,為了要享受美人香,居然忍心讓下人為您受皮肉之苦,您好狠的心,享樂之前怎麼不想想我……的屁股,好痛啊!」因為屁股實在太痛了,她不顧主僕之別,不住指責,更不住哀號。

  宋連祈有點汗顏。「妳再忍耐一陣子吧。」

  「再忍耐一陣子?您的意思是,過一陣子您就不上妓院去了?」

  「……嗯。」

  「那一陣子是要多久?」她驚喜的問,總算要結束她的皮肉痛生涯了。

  「呃……要好一陣子。」

  她心有點涼了。「那是多久?」她瞇眼追問。

  「再幾年。」

  她笑容垮了。「幾年?」

  「再三年,我滿二十歲時。」

  「什麼,三年!」她杏眼大睜,表情像是被鬼打到。三年,算算平均一個月受一次罪,那她至少還得再被打三十六回?

  天啊!她這肉墊再墊三年可要成了肉乾一枚了!

  「少爺,您老實說,您對我這麼好,給我吃好的,用好的,沒事還會帶我到處瞎逛玩耍,您存的心,是要補償我嗎?」

  「我以為妳早知道的。」

  「……」

  「乖,今晚機靈點,我去去就回來。」他摸著她的頭,忽然又說。

  數兒臉色大變。「慢、慢著!我舊傷還沒好耶,您、您不能這麼害我!」

  「今晚我會特別小心的,絕不滋事,也不會過夜。」宋連祈大發慈悲的給予承諾。

  「不行——」

  「乖,這糖炒栗子是我剛要人買的,忘了給妳。」他塞了一顆剝好的栗子進她嘴裡,堵了她的聲音。「機靈點,別讓人發現我不見,我會早點回來的。」

  等數兒努力把栗子吞進肚後,主子人已不見蹤跡。

  嗚嗚嗚……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摸著腫脹的屁股,她好想放聲大哭啦!

  夜空銀月,小丫頭單手撐著下巴,不怎麼文雅的打了個大呵欠,還一邊抓著因忙了一天,疏於整理的凌亂頭髮。

  「少爺,夜深了,您還不入睡嗎?」她又打了一個呵欠。

  少爺人蔘、靈芝這等補品吃多了,精力自然佳,整夜不睡隔天精神還是很好,但她可不行,稍微熬個夜就要叫苦連天,偏偏大少爺不懂得體恤,還三不五時要熬夜看書,害她這個小丫頭得陪侍撐著,這會眼皮都要撐不住的垮下來了,少爺還不肯闔上冊子,真不人道啊!

  「再等等。」宋連祈閒閒涼涼的應聲,氣死人不償命。

  數兒用力眨回打呵欠所擠出的淚水,瞧著他彷彿老僧入定一般,對周遭事情都充耳未聞,只顧著專心盯著手中冊子的模樣,不禁好奇起他到底在看什麼。

  於是她起身,搖頭晃腦的走到他身側,發現他居然渾然未覺,更是納悶了。

  少爺每隔一陣子就會專心捧起類似的冊子研究個不停,有時甚至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這冊子究竟寫的是什麼?

  她低下首,想仔細看個明白,可才看了幾眼——「咦?這是帳本嘛!而且還記錯了好幾處……」她喃喃自語起來。

  宋連祈身體忽然一僵,臉色一變,迅速闔上冊子。「妳做什麼?」他對著她向來爽朗的臉龐突然斂去笑容,表情變得非常嚴厲。

  她嚇了一跳。「我只是想知道您在看什麼罷了。」趕緊退一步。

  伺候少爺三年多了,只有第一次見面時他曾經對她惡言相向過,這之後除了好色害她被當成肉墊外,已算是一個好主子,簡直就跟外面的傳言一樣,脾氣頗好,沒對她大小聲過,但這會,他那厲色竟有點恐怖……

  「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奇了?」他依然不改銳冽。

  「對……對不起,我踰矩了。」想來是自己與少爺處久了,隨便慣了,不知不覺壞了規矩,她囁嚅的道歉。

  「滾出去!」他凌厲的趕人。

  聽見他毫不留情的喝斥,數兒微微泛紅了雙腮,咬著唇,驚慌地要逃離,怕慢一步就要遭大殃。

  小丫頭委屈的模樣讓宋連祈忍不住心軟,況且……她沒說錯。於是開口留人,「慢著。」

  數兒雙手緊握,緊張的轉過身,就擔心他想罰她。

  「我問妳,妳識字?」他沉冷地問。

  不是要罰她?數兒微微鬆開了緊握的手。「我不識字。」她搖著頭。

  他臉色又臭了起來。「不識字妳怎知這是帳本,還知道這有錯?」

  她驀地抬頭,衝著他咧開嘴笑。「那是因為上頭有數字啊,我見了數字就知道是帳本,而且我很會算數,死去的爹爹說過,很可惜他沒銀兩栽培我,不然我會是個很好的帳房。」語氣頗為得意。

  宋連祈緊蹙了眉頭。「妳過來。」他朝她招了手。

  數兒只是看著他,怕他還惱著,沒敢上前。「少爺,我以後不敢亂瞧了,您別罰我成不成?」她可憐兮兮的求饒。

  他瞪著她半晌,唇畔才漸漸抹了笑。

  「誰說我要罰妳來著?過來,讓我測測妳。」他再次朝她勾指頭。

  這回瞧他臉色緩了,又恢復平日的和善,數兒才敢走到他跟前。

  「您想測我什麼呢?」她側著頭問。

  重新攤開那本闔上的冊子,他翻開其中一頁。「過來瞧瞧,然後指給我看這頁哪些地方有錯?」

  「喔。」她聽話的蹲下身,只隨便的看了兩眼。「這個加總數字不對,應該是兩百八十一兩才對,還有這頁裡有兩筆數字重複報了……呃,這裡的數字加總也不對,多了個零。」

  他瞪大了眼睛。「妳不用算盤就可以加總數字?」沒錯,她指出的錯誤都是他研究了一個晚上才發現的,而她竟然隨便看了幾眼就知道哪裡有錯,這、這丫頭竟然是個算數天才?!

  「嗯,我從不用算盤算東西,心算就成了。」她咧齒笑著說。

  宋連祈大為訝異,原來這丫頭還有這等能耐!

  「對了,少爺,我忘了說一個地方,剛才我自己偷看的是九十一頁,您給我看的是八十頁,兩頁的數字有七筆是相同的,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他一聽,趕緊前後翻閱對照。果然有七筆出現了重複,這是重複報帳,雙重支錢!

  數兒不僅算數厲害,記憶力更是驚人!宋連祈有點傻眼。

  「少爺啊,這是什麼帳子?錯誤百出,大有問題耶。」她不禁擰著眉,吶吶的問。

  他臉色發沉的看著她。「別問這麼多,也別對人家提起我有這些個帳冊,從明天起我會為妳找老師,妳開始給我習字!」

  「習字?」她吃了一驚。「宅裡沒有丫頭習字的,況且還請老師教?」

  「宅裡沒的事可多了,宅裡有人跟妳一樣穿錦織絲綢的嗎?有人跟妳一樣在我這裡隨意進進出出,不用規矩的嗎?有人跟妳一樣頭戴金釵,嘴裡不時吃著櫻花糕嗎?」

  「是沒有……」不過當她穿著華服出現時,換來的可是人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根本沒僕人願意跟她走近;隨意進出他的居所是因為得幫他打掃,還得掩護他半夜溜出去狎妓玩樂,至於首飾、點心,更是她用皮肉賺來的補償金,這些個特別,她一點都不想要,如果可以,是不是請少爺將「恩典」都收回去啊……

  「這就對了,妳管別人做什麼,明天……就下午吧,我會要老師來候著,妳給我認真學,我每天要驗收的!」

  「嗄!」不要行不行啊?

  「哎呀,我的大少爺,一大早才剛開張,您就來巡舖子嗎?怎麼得空呢?快快快,快請入內,快請入內!」鬧街上招牌最大也最搶眼的宋記綢莊內的掌櫃,一早遠遠見到許久不見的宋家大少爺,心驚之餘也不敢怠慢,立即哈腰在一百尺前迎了上去,心中揣度著這上不愁衣、下不愁食的大少爺來做什麼?

  「王掌櫃不用客氣,我只是路過,便進來坐坐、打聲招呼。」宋連祈客氣的拱手,但一碗茶已經熱呼呼的呈上來了,他笑著接過啜了一口就放下。

  「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了。」才剛開門,就已是滿舖子的客人,交易十分熱絡。在杭州,宋記的織品就是正字標記,大江南北的商家都會擠到這裡來談買賣,身為掌櫃的應該十分忙碌才是,他不想耽誤掌櫃的工作。

  「這怎麼成!少爺難得來此,見上您的金面,怎能不把握這機會與您多聊上兩句?」王掌櫃拍足馬屁,就是不肯撇下他忙碌去。

  可這反而讓宋連祈皺了眉頭。他是請夥計來工作的,可不是來拍他馬屁的,正要再次出聲,門外卻傳來了吆喝聲。

  「哎呀,您不是與少爺一塊來的嗎?莫非是競珊小姐?!小的們真是該死,怠慢了,怠慢了,少爺已經在裡頭,您也快請入內。」一名小廝低頭哈腰的連忙將一名小姑娘請進大廳內,那模樣恭謹極了,反倒是被迎進來的小姑娘不自在的頻搖頭,要他別多禮。

  坐在廳裡的宋連祈瞧了有趣,也不出面解救,任她尷尬的獨自應對。

  「競珊小姐,這邊請。」小廝一路低著頭,將人請到宋連祈跟前。

  「牛頭,你在搞什麼鬼?這人不是競珊小姐,你胡亂招呼個什麼勁?」站在少爺身邊的王掌櫃見狀,氣急敗壞的怒罵。

  「嗄?她不是競珊小姐?」牛頭愣了一下。

  「廢話,競珊小姐已經十九歲了,這姑娘看起來十五歲不到,有可能是競珊小姐嗎?用你的牛腦袋想想!」王掌櫃用力敲了他的腦袋。

  王掌櫃算起來是宋美華的婆家,王家方面的遠親,自然見過王競珊,知道她的長相,這會對下人亂認人的事可是氣惱得很。

  牛頭揉著發疼的頭,還是一臉疑惑。「可是這位姑娘是同少爺一道來的,氣質這麼好,穿著又這麼講究,我、我才會以為……以為——」

  「住口,誰不知道少爺身旁有一位被當成小姐養著的貼身丫頭?這位八成就是那位『小姐』了。」他對數兒有些不屑。這丫頭肯定是爬上了少爺的床,才會有今日的風光,不過丫頭還是丫頭,沒有正房的命,不用太費心巴結。

  對於他的態度,宋連祈抿起了唇。「數兒,過來我身邊,讓我向大家正式介紹一下妳。」

  她惱得暗暗瞪了主子一眼,才不甚甘願的踱至他身旁。都是他害的啦!這些年為了這身衣服,她不知鬧了多少次笑話,每次被誤認身份後,她困窘得都想找地洞鑽了!

  「少爺!」她埋怨的翹高嘴角。

  他僅挑了挑眉,笑著。「王掌櫃說的沒錯,她是數兒,我的貼身丫頭,我請她陪我來舖裡坐坐,打發時間,順便要店裡的師傅再為她做幾套冬衣。數兒,妳自己去挑選布料花色,這個冬季聽說特別冷,要師傅幫妳多做幾件袍子,算算……二十件吧,得做足二十件的冬襖才夠妳度過這個寒冬,別耽擱時間了,去挑吧!」他朝她推了推,擺了擺手。

  眾人一聽,不禁咋舌。「少爺對待下人真是慷慨呀,居然讓一個小丫頭這般花費?」

  王掌櫃更是不住冷眼瞄向數兒。這小丫頭年紀小小,到底有什麼能耐讓少爺這般獨寵?而且聽說還寵了好些年了,溫度一直沒下降過,改天真要好好提醒競珊小姐,再這麼下去,她在宋家的地位怕是要連一個丫頭都不如了。

  「欸,這丫頭貼心得緊,我不照顧她照顧誰呢?」宋連祈笑得一臉公子哥調戲自家丫頭的模樣,末了還輕佻地以指勾起她的秀顎。

  數兒火紅了雙頰,無奈的抿起唇,瞧著眾人目瞪口呆的德性。她真要被少爺給玩死了!

  氣惱地偷偷扯了主子一下衣角,要他別玩過頭,可宋連祈壓根不管,手臂甚至摟上了她的肩,她渾身一僵,氣得踩了他的腳板一下。

  他這才瞪了自家丫頭一眼,識相的放了手。「好了,你們都不用招呼我,其他人也別去煩數兒,讓她自己慢慢專心挑選去。」他沉聲對王掌櫃交代。

  「是。」王掌櫃悶著頭,暗盯著數兒瞧了又瞧。這少爺怎麼與一名丫頭親熱成這般?但隨即又暗笑一記。這樣也好,大少爺沉迷女色,就管不了事了。

  這之後,王掌櫃就瞧著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任著小丫頭四處在舖裡張望、挑揀,他也很有耐心的在一旁喝著茶,啃著瓜子,不疾不徐地,不時還會給點意見,而這一耗就是一整天。

  「如何?」直至舖子打烊,回到住處,宋連祈才開口問向數兒。

  「今天一共來了一百零八組客人,七十一組成交,所以成交金額粗估應該有七百八十一兩。」

  「沒算錯?」

  「有沒有錯就等月底核估他們呈報上來的帳就知道了。」

  「嗯。」

  原來他帶著她上舖子去「發呆」一日,就是要她的金頭腦清算一天中所有的來客數,再偷偷探聽他們成交的數量跟金額,目的就是要知道這舖子每個月遭到短報的金額平均到底有多少。

  原來他發現每個月舖子呈來的「明帳」金額往往比實際買賣的金額少,這中間短報的帳哪裡去了,他正在逐一清查。

  「站住!」霞姊叫住端著點心盤的人兒。

  「霞姊,早。」數兒瞧見她,像是老鼠遇到貓。多年前,自從她一再拒絕成為眼線,霞姊就將她視為眼中釘,逮到機會就處處找她麻煩,這會又倒楣的遇見她,不得不趕緊小心翼翼的朝霞姊行了個得體的禮。

  「嘖嘖嘖,瞧妳穿成這模樣,乍看之下還真像個大小姐,可惜手上端的盤子露了餡,畢竟奴才還是奴才,就算穿得再漂亮,還是得幹奴才的事!」霞姊極盡嘲諷之能事。

  「……」她低著頭沒敢反駁。這四年來這種狀況不勝枚舉,通常她只要低著頭隨霞姊冷諷個夠,霞姊罵開心了,就會放自己離開的,所以她「謙卑」的等著她冷嘲夠了放她走,應該再一、兩句就可以了。

  「妳在宅裡的身份還是奴婢一個,別忘了分寸,休想真的飛上枝頭做鳳凰,如果有這念頭,我勸妳打消妄念,因為烏鴉就是烏鴉,不可能變鳳凰的,妳要早點認份,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我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念頭,也不會妄想破壞宅裡丫頭不得勾搭主子的規矩,請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她像是背誦了好多次一般,流暢的由嘴裡溜出這些話。

  「還有,別想爬上少爺的床——」

  「以我的身份連幫少爺暖被的資格都沒有,我不會癡心妄想的。」她張嘴,不用思考,又自動滾出話來。

  會說得這麼順口,這都要怪少爺對她那麼「好」,那些個假象害死她了,讓她不僅在宅裡交不到朋友,還成了霞姊的肉中刺。

  霞姊只要逮到少爺又犯錯,就會自告奮勇的要親自執行家法,通常在霞姊厲行家法過後,她的屁股也會比旁人行刑時要腫上兩倍。

  有一次她竟然還在棍子裡偷偷刻上凸痕,讓每一棍打在屁股上都像針在刺,痛得自己哭爺爺叫奶奶,當夜她這肉墊徹底腫成了人肉包子,少爺得知後,氣得說不出話,她還以為他會衝動的找霞姊算帳,緊張的緊拉住他的手,結果當晚少爺卻只沉著臉望著她說:「妳忍著點,這事我記住了。」

  這讓她當場愣住,就這樣,他記住了,然後呢?到現在多年過去了,她屁股上的傷一次比一次悽慘,但他還是那句,「妳忍著點,這事我記住了。」

  天啊,他要記到什麼時候,而她又要忍到天荒地老嗎?

  其實她根本不想他為她報仇,只想根本的解決這件事,那就是他大少爺戒色,不要再去妓院那風流窩,這樣她就可以免再受皮肉之苦了!

  總之,都是那個好色鬼害的!哪天乾脆讓他死在女人堆裡當死鬼!

  她一面聽著霞姊說教,一面不住在內心裡偷偷咒罵某人。

  「……哼,妳最好記住自己的話,別忘了本份!」霞姊總算說得口渴,告了一段落,不客氣的戳了她一下頭。

  數兒也乖乖領受。「我不會忘的。」

  「真的不會忘嗎?」一個冷傲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全身瞬間緊繃。糟了,來了個比霞姊更難纏上百倍的人了。

  「競珊小姐好。」她趕忙福身行禮。

  王競珊鄙視地斜眼睨著人,瞧見她身上那件雪藏冬衣,手工精緻奪目,織材細緻典雅,一看就知是今冬綢莊裡的上上品,而這等上品竟不是穿在她這正牌小姐的身上,而是穿在這身份低下的臭丫頭身上,她一把火迅速燒起。

  「好什麼好,見到妳我就一肚子晦氣!」她全無小姐風範,直接啐聲。

  數兒清楚得很,又是這身衣服惹禍。「小姐,其實這衣裳是瑕疵品,外表瞧不出來,可內裡破了個洞,不信您可以瞧瞧,就是因為這樣,少爺才把這衣裳賞給我的。」她馬上機靈的說,接著翻出內裡的破洞給她看。

  這些年來她為了自保,可是挖空心思的「自力救濟」,每次當少爺「惡意」賞她新衣時,她都要費勁地忍痛在昂貴的衣服上動點手腳,防的就是今日這種狀況,避免被嫉妒啊!

  「果然破一個洞。」王競珊瞧了,冷哼一聲,數兒立即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可沒鬆太久,因為王競珊接著又咬牙切齒的大罵,「破的也只有這件吧?我聽王掌櫃的說,連祈招搖的帶著妳上舖子,大手筆的為妳治裝,挑的選的,可全是上等貨,比我的還要高檔,這事可假不了!」

  此刻她心裡還想著王掌櫃警告她的話,這丫頭黏連祈黏那麼緊,如果就這麼放縱,往後誰還把她當小姐看?

  她本來沒把這上不了枱面的丫頭放在眼裡,但被人當著面這麼提點,總讓高傲的她下不了台,也著實惱著。這賤丫頭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跟她相提並論?

  數兒開始叫苦了,「啊!會隨少爺到舖子裡……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妳不知分寸,竟敢要求主子買東西給妳,這樣妳還敢說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妳這是在敗壞奴才們的風紀!」王競珊跺了腳。

  「小姐——」

  「別叫小姐了,妳這死蹄子,還不給小姐跪下!」霞姊在一旁幫著叫罵,還一把捏著她的手臂,讓她痛得齜牙咧嘴。

  今天真是她的倒楣日,一連遇上宅裡兩名兇神惡煞,看來這會是在劫難逃了。

  「啊——」下一刻她已經尖叫出聲,因為另一隻手臂上又多了枚紅痕。哎呀,痛死人啦!

TOP

  第三章

  星燦月皓,花街上越夜越美麗,越夜越醉人啊。

  今晚「心醉院」的特別廂房內,兩個常客又光臨了,兩位公子皆風采翩翩。

  其中華服錦緞,容姿華貴,神態輕慢中隱透著懾人威儀的,就是杭州絲綢第一世家的繼承人,宋連祈。

  而另一位,髮色帶褐,天庭寬闊,雋朗如風,笑臉迎人的,則是壟斷全杭州茶商的顏記茶莊少爺,顏敏申。

  兩人一樣出生富貴人家,家大業大,身上皆有著貴族般的優雅與矜傲。

  「我說連祈,我們是不是快不用這麼常見面了?」斜躺在軟榻上的顏敏申揚著嘴角,飲了口甘甜的酒。

  「準備得已差不多,我年歲也到了,是可以不需要這麼常見面。」宋連祈歛凝著眉宇,翻閱手邊一疊疊的冊子說。

  「好個沒心肝的傢伙,我為了你火裡來水裡去的弄到這些東西,還落個風流少爺的名號,如今事成,就要拍拍屁股將我踢一邊了?」

  宋連祈失笑。「你這風流少爺可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也樂在其中吧?」他揶揄著自己的好友。

  顏敏申雖是茶莊少爺,但是自幼就被送至武當山上習武,直至十四歲才回到杭州學習茶道以及茶莊經營,因此在十四歲以前已練就一身武藝,這些年這個摯交利用輕功,幫宋連祈弄到了不少機密帳冊。

  而「交貨」地點就是妓院,原因固然是因為這傢伙喜歡這裡吵雜迷香的環境,再者這裡也是個隱藏他們見面理由的好地方,還可以藉機避開姑媽長期派來跟監他的人,甚至避不開,還可以用「爭風吃醋」之名,舒活舒活脈絡、伸展伸展筋骨,只是這麼一來,經常要可憐了某人代他受過了。

  念及某人,思緒不由得輕飄了起來……

  「喂喂喂,你說這是什麼話,到這兒你不享受嗎?還是——」顏敏申曖昧的眨了眼。「還是你終於不忍心自己的愛妾受罪,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待人家?」

  他思緒飄了回來,白了好友一眼。「數兒不是我的小妾,你別胡說!」

  「是嗎?我以為早晚會是呢,畢竟她跟著你這麼多年,朝夕相處,你對她又是眾所皆知的疼愛有加,有眼睛的人早就認定她是你的女人了。」

  「問題並不是。」他冷著臉回答。

  顏敏申好奇的追問:「現在不是,難道未來也沒打算嗎?」

  他橫了好友一眼,懶得回答這個問題。

  可顏敏申哪肯罷休,繼續惡意捉弄的又說:「原來你這麼無情,利用完人家就打算一腳踢開,枉費她當你的肉墊這麼多年,真是不值喔!」

  「你這小子!」對於好友的戲謔,他有些哭笑不得。

  「欸,我這小子最懂得憐香惜玉,不然這麼著,既然你不要,我接手好了。數兒被你養得跟名門小姐無異,可說內外兼具,又出落得纖纖可人,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你這小姐養成訓練學堂可為我養了一個好娘子了。」

  「好娘子?」他表情訝異,從沒想過好友有這種想法。

  「我顏家的家風隨便,不像你們宋家,說好聽是門第嚴謹,說難聽點就是迂腐了,所以數兒到我身邊也好,我讓她當大房,總好過你只能讓她當個偏房,說不定以你們宋家像女人裹腳布一樣長的家規裡,連小妾她都不夠格哩!」

  宋連祈臉色出奇的詭譎難解。「你不覺得她年紀還小嗎?」

  「年紀還小?」顏敏申怪叫了起來。「我說連祈,你眼瞎了嗎?她以前年紀是小,但現在十六了,已是個大姑娘了,在咱們朝裡,十五歲的姑娘就可以出嫁,更何況她已經十六,過幾年就要成了老姑娘了。」

  十六?!他呆愕住。沒錯,自己已屆弱冠之年,他們相差了四歲,她當然也十六了,這些年朝夕相處,他一直還當她是個長不大,只會跟在他身後哭哭啼啼,要他別上妓院別打架的小丫頭,原來她已經十六了?

  他有被一語驚醒的感覺。「小丫頭真的長大了嗎?」他不住喃喃自問。

  「可不是,這丫頭我注意很久了,她出落得——」

  「哎呀,對不住,照規矩,一個時辰後才可以打攪兩位公子談話,可咱們等不及要與公子們調笑了!」廂房的門霍地被打開,妓院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們迫不及待地卯足勁,想博得全杭州最有身價的兩位公子青睞。

  「連祈少爺,您怎麼每次來都只顧著跟敏申少爺說話,就是不理睬我們這些姑娘呢?!」杏花一雙雪白的玉臂從宋連祈身後圈住他的腰,接著身子一溜,就軟綿綿的滑進他的懷裡。

  「是啊,敏申少爺,您也一樣,真不解風情哪!」銀花也愛嬌的輕拂了顏敏申的臉龐,窩進他的胸膛。

  兩個俊俏公子相視一眼,一個挑眉,一個皺眉。

  「不是我們不解風情,而是有事要談,這會談完,自然有空對付妳們這些小妖精了。」顏敏申輕佻的拍了一下銀花的屁股,惹得她嬌笑不已。

  「還說呢,你們每次來都只顧著說話,完全無視咱們這些姑娘的存在,不覺得太過份了嗎?」

  「那可真是對不住,冷落各位美人了。」宋連祈笑說著,但笑意沒達眼底。

  幾個歷練豐富的姑娘們,又怎會看不出這兩個人不好取悅,出名的難以伺候?

  雖然兩人經常光顧此地,但對姑娘們總是保持距離,不像一般尋歡客極盡的與她們調笑,甚至狎弄,這兩人可以談足一個夜,然後只與姑娘們喝幾杯酒就閃人,讓伺候的姑娘們個個抱怨不已,覺得自己沒魅力,勾不起男人們的興趣,不過幸虧這兩人出手大方,每每一擲就是千金,這才稍稍安慰了姑娘們受挫又受傷的心。

  「咱們可不管,今夜我與銀花一定要全夜伺候兩位爺。」杏花厚顏的說。

  只要釣上這兩人中的其中一人,她們這輩子就算撈不上正宮娘娘做,被金屋藏嬌也不愁吃穿了。兩人打著如意算盤,彼此暗藏心機的相視一眼,各自卯足勁地黏上身旁的男人。

  顏敏申聳肩,無所謂地接受女人香,但宋連祈則是一臉無趣的打算將人推開。

  「姑娘,妳不行進去,就算找男人也不成啊!」忽然,外頭傳來妓院老鴇的急呼。

  「請讓開,找著人我就會離開。」姑娘聲音清脆得很。

  「不可以的,連祈少爺不在裡面——」

  啪的一聲,廂房內的簾門被拉開,見宋連祈大剌剌地抱著一名姑娘橫坐在軟榻上,來人臉兒一臊,立即低下頭來。

  門口立了一名身姿娉婷的姑娘,白色的輕裘微微一抖,由外帶進身上的一些銀亮春雪直直落地,輕裘的下襬是流洩而出的霓裳裙襬,那材質如詩似夢,恰好就是遠近馳名的宋記綢莊今冬最新出品的「縈繞絲綢」。

  「數兒?!」宋連祈愕然的瞪著來人。

  他沒看錯人吧?!

  「少爺。」數兒臊著面容低喚。

  原來這兒的姑娘真的這麼香軟好抱!才低下的頭又忍不住偷偷稍揚的看向要找的人。他懷裡的姑娘穿得好……清涼啊。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少爺和別的姑娘親近,明明聽過無數回,但真的見著了,不知怎地,心竟有股悶悶的感覺?!

  「妳怎麼來了?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震驚過後,宋連祈的黑眸一緊。這魯莽丫頭想做什麼?

  「您食言,您說滿二十歲就不會再踏進妓院的!」咬著牙,數兒抬首直望向主子的怒顏。

  這般杏眼桃腮、眉眼如畫的指控神情,教旁人忍不住暗嘆,哪來的晶瑩剔透的丫頭?

  再想,這姑娘對著宋連祈喚少爺,再見她那矜貴的打扮……啊,莫非就是傳言中宋連祈的粉紅小丫頭?

  眾人眼睛一亮,老鴇更是看得眼都凸了。這丫頭鼻挺頰紅,清麗得不可方物,若肯來心醉院,肯定能成為她賺進大把銀兩的紅牌!

  妓院裡的其他尋歡客,打從這晶透的姑娘一出現在大廳起,視線就一路追進,想探問她接不接客,直至她闖進宋連祈的廂房,這才扼腕的跟著猜出她的身份。

  宋連祈微愣,猛然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她,滿二十時將不再踏足妓院的。敢情小丫頭今天是來逮人的?!

  一旁的顏敏申露齒哈笑。「數兒這是來『揪夫回巢』了,連祈,你還不快隨她回去。」他笑得促狹至極。

  懶得理會好友的捉弄,宋連祈沉了臉。「妳快回去,我隨後就回去。」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緊繃。怎麼也沒想到這丫頭竟敢大膽的上妓院來逮人!

  「我不能自己回去,少爺您得隨我一起才成。」她酡紅著臉表達。要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會不顧份際的闖進找人,少爺不馬上跟她走是不成的。

  「妳說什麼?!」他是不是平日太寵她了,讓她連這種地方都敢來,還敢這麼無法無天的對他說話?

  「少爺,現在不是享樂的時候,」數兒瞄了一眼還杵在他懷裡,不打算離開的女人。是因為她嗎?「老夫人在祠堂等著見您。」明瞭主子不大高興了,她不敢遲疑的報告。

  「發生什麼事嗎?」他這才略略蹙眉。

  數兒抿著秀氣的唇。「是家裡的事,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訴您。」現場這麼多外人,家醜不方便外揚。

  可這話聽來,就像是強迫主子非得跟她走似的,於是宋連祈臉色頓時又有些難看。「那妳就先回去,等我回去之後再說吧!」

  「可是——」

  「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還不回去!」他鮮少用這麼嚴厲的口氣同她說話。

  她眼眶驀地一紅。「知道了,我……我到外頭等您。」知道她的出現定讓主子感到丟臉,數兒委屈的轉身要走。

  「欸,姑娘要走?我送妳!」

  「不,還是我來送吧!」

  「外頭還下著雪,凍著呢,不如由我的轎夫扛轎送妳回去。」

  「坐轎子不如坐馬車來得舒適,我送吧!」

  一時之間,不知從哪冒出一堆熱心人士,紛紛上前獻殷勤。

  「不必了,我自己騎馬來,再騎回去便成。」她蹙著眉心,不知怎麼應對。

  「可這三更半夜的,一個姑娘家獨自騎馬可不好,再說妳家主子正樂著,一時半刻大概是不想回去了,不如讓咱們護送吧,會安全些。」熱心人士非常的熱心積極。

  「若讓你們這些人送,不就是請惡虎趕羊,等著羊入虎口?」顏敏申在一旁訕笑,但也沒打算為數兒趕惡虎,因為這事輪不到他出頭。

  就見某人臉色陰沉的上前,用力拉過自家丫頭的手。「妳家裡不待著,出來拋頭露面做什麼?」

  「人……人家有急事找您嘛!」她委屈的說。

  「找什麼找,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回去。」

  「事情不能等嘛!」

  「天塌下來了嗎?要妳上這鬼地方來尋人?」

  「如果您不來這鬼地方,我也不用上這兒來丟臉!」

  「知道丟臉就好,誰叫妳來的?!」

  「誰叫您不守信諾愛騙人,色字頭上一把刀,說不來又來,下次您休想我再為您挨板子了——」才說完,數兒自己就羞得捂緊嘴兒。天啊,她說了什麼丟人現眼的話?她竟把家醜都給說出了!

  她當下暗叫自己真該死,歉疚地偷瞄主子鐵青的臉色。

  原本喝著酒看熱鬧的顏敏申,忍不住翻白眼。這分明是「小倆口」在吵架鬧氣嘛,這下這小子還敢將人撇得一乾二淨嗎?

  「少爺,對不起……」竟然敢頂撞主子,數兒滿心不安的趕緊低首道歉。

  可主子的臉色一點也沒緩下。「走吧!」拖著人一路往外走,宋連祈氣炸了。

  走得太急,到了大門外數兒絆了一跤的跌坐在地,宋連祈臉色微變,迅速低下身來檢視就擔心她跌傷,見她只是坐在地上,低著頭不語,他更加憂心了。「受傷了嗎?」

  她默默搖了搖首。

  「那是怎麼了?」他焦急地察看她的膝蓋、手掌,發現只是輕微泛紅,應該不礙事,才微微低首鬆口氣,卻不經意地撞見一滴淚掉到雪地裡,瞬間將冰雪微微溶化出一小塊痕跡。

  他訝然。「數兒?」

  「競曉少爺得知老夫人要您滿二十後接手綢莊的生意,氣急敗壞的找上姑夫人大鬧,指稱您成天花天酒地,根本不懂經營,堅不肯姑夫人放手讓您掌權,這事鬧到了老夫人那,她一怒之下要所有人到祠堂裡去見她,十萬火急的來喚人,可您卻不在,所以我才會不顧規矩的上這來找您,請您別生氣好嗎?數兒下回不敢了。」她哽咽著聲說。

  這等爭權奪利的家醜實在不方便當眾說出,卻惹得少爺不快,她感到很委屈,但比起惹惱少爺,這點委屈又不算什麼了。

  宋連祈心一揪,伸手抹去串串落下的溫熱小淚珠。「我沒生氣的,誰會對妳生氣?是我不好,前天才剛過生辰,壽桃吃了,壽酒也喝了,卻沒對妳守諾言,是我該罰,若下回再連累妳為我挨板子,妳別理我,千萬不要站出來當我的肉墊,就讓我自食惡果好了!」那雙睿慧的雙瞳興起幾分淘氣。

  「真的嗎?真的可以不用站出來嗎?」原本還楚楚可憐的哭著,這會竟眉宇生光的喜問。

  瞧她笑顏逐開的燦光,宋連祈眉眼不住飛揚。「可以。」

  「那以後誰為您代罰?」

  「沒有人了。」

  「沒有人了?!」

  「是啊,這些年我身邊除了妳又沒別人。」他狀似無奈的望著她,眼神像是天地間僅她一人。

  「那、那——」數兒嘴角又抽搐起來。

  他攤了雙手,一雙莫測的眼閃動著狡黠的光芒,眼底的笑意更是令人不由得發毛。「就讓我親自上陣吧。」

  「老夫人不會允的……」她已經悲涼得說不出話了,少爺是故意的。

  「妳代我受過這麼多年,我總是於心不忍,以後就讓我自作自受吧,我不怕皮開肉綻的,不怕血肉模糊,不怕皮肉分家,不怕屍骨不全,更不怕被人分屍……」

  數兒如喪考妣地聽著,實在很想說夠了。他說得越悲苦激昂,就表示越不可能放過她,這傢伙不是人!

  是外披羊毛內藏狠心的惡魔!

  是虐待奴才無良無道的主子!

  是殺人不見血的烏龜王八蛋!

  「外婆,生意絕對不能交給他,他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會,拿什麼本事經營綢莊?!」王競曉朝著老奶奶大吼大叫。

  老奶奶雖不管事,卻還是宋家的大家長,說話的份量不輕,但總不能為了這糊塗老太婆的一句話,就要他們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實權啊!

  「連祈年歲大了,也有了定性,他可以先跟著你娘好好學做生意,反正這生意你們母子倆早晚得交還給他。」老奶奶極力護孫,表情臉色都不好。

  「交還給他?那成天賦閒無用的敗家子,早晚會將產業敗光光!」

  「是誰說我賦閒無用,會將產業敗光的?」宋連祈踏著徐穩的步伐,領著貼身小丫頭進到祠堂。

  祠堂裡,老奶奶以及坐一旁的宋美華和王競曉及王競珊母子三人臉色都很臭,而霞姊則站在一旁端著茶水,就等著王競曉說累了,迅速為他斟上茶水解渴。

  王競曉一見到宋連祈,先是不自覺的畏縮了一下,接著又馬上強挺胸膛冷嗤了起來。「我可沒說錯,這些年來你除了知道泡妓院還懂什麼?這會不是才剛由妓院回來嗎?你根本是個只知道花錢,玩世不恭的大少爺,懂什麼生意的經營之道!」

  「嘖嘖,表哥,你不能又吃紂王水土,又說紂王無道啊!」宋連祈挑了個奶奶身旁的位子坐下,拉過她的手撒嬌地捏揉著。

  老奶奶疼著寶貝孫,瞧著他,就什麼怒氣也沒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競曉橫眉豎眼起來。

  「我的意思是,你在我宋家『幫忙』這麼多年,也領了我宋家的薪餉,宋家養活了姑媽一家,你們辛苦這麼多年,我也該體恤地讓你們輕鬆的休息休息了。」他特別強調「幫忙」兩個字,希望他們認清自己的身份。

  「休息?說得這麼好聽,這些年這個家可是都靠我及競曉在維持的,不然你還能繼續當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嗎?要我們休息,這話你敢開口,萬一弄垮了宋家,長眠地下的大哥也要氣得吐血了。」礙於老母在身邊,宋美華始終忍著不吭聲,可這會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但一開口就是表明絕不交出當家的位子。

  在大哥底下,她可是熬了好多年才終於嚐到當家做主的滋味,這既得利益誰捨得放手?!

  宋連祈冷笑。「姑媽,妳畢竟嫁出去了,是王家的人,咱們讓外姓經營宋家的事業,總是名不正言不順,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們有意侵佔宋家產業,這幾年你們也夠辛苦的了,我有意讓你們休息也是孝敬妳啊,妳怎麼連地下的爹都拉出來說嘴了?」

  「我嫁給王家,可也是宋家的女兒,經營宋家的產業有什麼不對?再說,我經營得不好嗎?這些年綢莊的生意不但有聲有色,還讓這一家子過著富裕安逸的生活。」她驕傲的抬高頭。

  宋連祈依然維持那一貫漫不經心,教人摸不著心思的笑意。「姑媽,一把扇子遮不住太陽的,這個家若再繼續讓您這麼『維持』下去,恐怕就只剩屋簷了吧。」

  「臭小子,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她心驚。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不可能,她叫人盯著他,知道這小子每天就是與小丫頭四處玩樂廝混,不然就是泡在妓院,哪會知道什麼?

  「姑媽,我想該是算算帳的時候了。」他微笑。

  「算帳?」

  「對,我找人算給您聽聽,您聽聽她算得對不對。」

  宋美華訝然的神情驟變。

  他忽然朝身旁的貼身丫頭喚了一聲,「數兒。」

  「是。」貼身丫頭恭謹的上前。

  「算個帳吧。」他淡聲吩咐。

  「嗯——」

  「慢著,連祈,你開什麼玩笑,要一個房裡丫頭出來算什麼帳?」宋美華不禁傻愕。

  「是啊,這丫頭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打掃折被的奴才,她懂什麼?」就連在一旁打著呵欠聽人吵架的王競珊,一聽到這丫頭被喚出,也立刻坐直身子,一臉瞧不起。

  「數兒。」宋連祈對練就「面無表情」的人兒瞟了一眼。這丫頭這套充耳不聞的功力更精進了。

  「是,這帳目——」數兒沒理會他人的冷言冷語,繼續要算帳。

  「等等,這丫頭生得不錯,但充其量也只是為你暖床的工具,就算床上功夫再好,你也讓她讀了幾年書,可也不能找她出來丟人啊,要她跟咱們算帳,她知道個屁?叫她暖好你的床就好,少出來污辱咱們了!」王競曉見他當真要個丫頭出來算帳,立即跳起來破口大罵,越說越難聽。

  宋連祈聽了都皺眉,可那被他逼害得練了「金鐘罩鐵布衫」的人兒仍然表情平板,面不改色,像污辱的不是她一般,只是那雙晶亮的眸子稍稍閃過淡淡的流光,這稍縱即逝的異色,讓他知道她很火了,只能抿著嘴暗笑。回頭他得好好補償這丫頭了,這回事情比較大條,得想個貼心點的補償法,不如先修修她爹的墳,再燒棟宅子到地府給她爹享享福,這應該稍微可以消消她的火氣……

  「宋家有三座養蠶場,五座織坊,六座染坊,南北三百零一家綢莊舖子,前年營收為九十八萬七千五百四十一兩七分錢,盈餘四十一萬三千四百九十四兩四十一分錢,去年營收七十萬一千九百零三兩,盈餘二十萬零九兩七十一分錢,今年已趨年底,營收才四十萬兩不到,盈餘大約也剩十餘兩不及。」

  眾人聽完她的報告,皆目瞪口呆。

  宋連祈淡覷眾人一記,幾個人立即起了惡寒。「怎麼,數兒算得夠清楚吧?倘若對數字有所質疑,儘管搬來帳冊去查,不過我對數兒有信心,她對數字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而且心算精準,從無誤差。」

  「這……這……這——」就連王競曉也結巴的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這丫頭這麼厲害,連他都搞不清楚的帳目零額竟可以倒背如流,這、這太教人吃驚了,這丫頭是真的數字天才還是有神助?

  王競珊更是直了眼。這丫頭是妖怪不成?!

  宋連祈只是輕淡的笑著,而笑容蘊含著慣帶的嘲諷。「不用訝異數兒的特異功能,現下重點是她所說出的數字是否不假?如果不假,姑媽及表哥就得說說這些年為何經營狀況會每況愈下了。」

  「那、那是因為世道不佳,連年災旱,百姓使不出銀子,所以——」宋美華吞著口水解釋。

  「災旱是大前年發生的,朝廷早就疏解了不是嗎?」他冷問。

  「這、這——」

  「還有,去年朝廷也向咱們訂購了數百匹的蠶絲,可帳目上一筆也沒記載,另外,每間舖子每個月少說進帳百筆,但這帳只有成本進貨的帳,卻沒有賣出去的帳,倉庫裡也不見這些貨,請問這些短少的帳和消失的貨哪去了?」

  這小子怎麼這麼清楚這些帳目?幾個人心驚不已。

  「你這是說咱們吞了這些銀兩了?」宋美華惱羞成怒。

  「是啊,如果懷疑咱們在帳目上做手腳,就拿出證據來啊!」王競曉強自鎮定的先聲大吼。

  宋連祈又淺淺地勾起嘴唇。「數兒。」

  「是。」李數兒又被點名了。「上個月五號,我隨少爺到染舖裡坐了一上午,一共來了七組客人,其中一組成交八十一兩銀,可是並沒有登記在帳簿裡,這不打緊,當日的帳冊裡卻記上了出貨,而且還重複出貨兩次,收入部份一筆也沒有,我算過了,當日光上午的收入就該有兩百三十二兩才對,但帳冊上整天的帳卻不到兩百兩,只有一百九十四兩九分錢。」

  上個月……王競曉面容死白的猛然想起。那掌櫃的曾提過這件事,說這大少爺帶著丫頭,說是要替她挑染帕子,任丫頭挑色劑,自己則是在舖子裡與他聊了一上午的天,談的不是女人就是酒,過了晌午後人就離去了,原來宋連祈是假藉著寵丫頭的名義查帳去的!

  可惡!竟不知道這玩世不恭的大少爺也會來這陰招!

  「你們說,這帳上的問題還需要我再提出什麼證據嗎?」

  眾人面面相覷,面如死灰,宋美華更是氣得牙癢癢的。這小子,平常老是一副沒有防備的不正經模樣,原來、原來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這……這點可能是帳房在作帳上有所疏失,回頭我查仔細再給你個交代。」都被抓包成這德行了,她還是死撐著面皮。

  「這帳姑媽真要查?若查出問題來是要補回的,這一補少說百萬兩跑不掉,您真要查?」宋連祈寒霜的瞳眸冷盯著她問。

  「我……」她臉色發青。

  「姑媽,我想這帳不好查,可不查又不行,不然這麼著,在妳查清以前就先交出經營權,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這、這怎麼成?」她還是不肯。

  「不成也得成!這產業是連祈的,妳這帳目不清不楚的,連我也無法對連祈交代!這事就由我做主了,妳即刻讓出位置,從今天起,這大當家的位子就交還給宋家人來做,妳一旁歇息去吧,若閒得發慌就多陪陪我這老太婆唸經好了,還有你,競曉,綢莊的生意你也別管了,專心想著這短缺的百萬兩哪裡去就行!」老奶奶氣呼呼的拍桌定案。

  「娘……」宋美華敢怒不敢言。明明握在手裡的金礦居然就這麼飛了!

  原是堅持不肯這麼輕易讓出位子的,但想想……她已經想到法子對付宋連祈,不必在這當口賭氣,現在能留在宋家不被趕出去最重要,等時機到,該是她的還是會回到她手上。

  再說,等著瞧吧,這段時間他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若以為這個當家是這麼好做,那這小子就大錯特錯了!

TOP

  第四章

  「妳笑什麼?」宋連祈由一堆帳目中抬頭。

  這幾日瞧這丫頭成天眉開眼笑的,興許是平日欺負她慣了,見她笑容滿面的模樣就有些刺目礙眼啊!

  數兒也捧著帳冊,仍是瞇笑地瞧著他。

  「說是不說啊?」他劍眉輕揚的催問。

  「您真想知道?」她眉飛色舞。

  「嗯。」

  「您可知道,少爺當了家,我最高興的事是什麼?」她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他精芒閃閃的眸子一閃,終於了悟的眨眨眼。「妳的皮肉生涯解脫了,以後再也不會成為我的肉墊?」

  「是啊,是啊,您當了家,就沒人敢罰您了!」她喜上眉梢,樂不可支。

  他嘴角隱約微揚。「這麼高興啊?」

  「當然,不然我這麼努力幫您當家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圖解脫嗎?」她一高興就老實托出了。

  他濃眉高挑。「高興了半天,妳是為了自己,而不是忠心要幫我?」

  「呵呵……」她笑得毫不顯羞愧。

  見狀,他挑高的濃眉這會全攏皺在一起。「妳也不用高興得太早,我雖然當了家,可是姑媽及表哥可沒讓我好過,暗地裡耍了不少手段使我無法順利接手,我不輕鬆,妳也別想好過。」他澆了她一盆冷水。

  「無妨的,無妨的!」她一點也不受影響。「只要您不上妓院去胡鬧,像看帳本抓帳這種事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我不嫌累的。」她喜孜孜的不以為苦。

  最近她喜事不少,喜事不少啊!

  宋連祈笑了笑。說實在的,這丫頭是他的將星,尤其還是個天賦異稟的數字天才,對他又忠心耿耿,不僅為他消災解「痛」,還賣力的為他工作,有朝一日若失去她,還真難以想像這後果。

  「妳以後要是嫁人我就慘了。」思及此,他隨口說。

  「是啊,所以您要我為您物色個丫頭幫您嗎?我覺得春兒姊姊不錯,在宅裡也待了好多年,是個能幹的人,她應該能夠將您伺候得很好的。」她接得很順。

  這可讓他一愣。「妳有嫁人的打算?」

  「怎麼沒有?我還打算十八歲就要人給我找婆家了。」數兒理所當然的點頭。

  他臉色更古怪了。「十八歲就想嫁人?妳的賣身契到期了嗎?」他很是不悅。

  他查過這丫頭當年為賣身葬父,宋家借了她三十兩銀子,這筆金額以她的薪餉償還,足夠讓她在宋家待上十幾年還債了,想十八歲嫁人離開,這有可能嗎?

  「我當年沒簽年約的,只有借條,還了錢就可以走,而且這錢我上個月也還清了,其實我現在已是自由身。」所以她才說喜事連連,喜事連連啊!

  「還清了?妳哪有這麼多錢?」她每個月支領的錢全被拿來攤還債務,可用的零花少得可憐,哪有什麼錢還債贖身?

  「您忘了?您給的『補償金』通常很豐厚的。」她笑嘻嘻的回答。

  「什麼?妳把我送妳的金釵、手鐲全拿去典賣還債了?!」他愕然,沒想到還是自己親手促成的。

  「嗯,我連您這些年送我的錦衣華服,只要是過季或是太小的,全都拿去典當變現,湊一湊,上個月剛好還清債務。」她越想越開心,所謂無債一身輕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她一臉的神清氣爽,他則是錯愕連連。這丫頭竟利用他的慷慨,打著要離開他的主意,這個事實讓他很不開心啊。「那就真的恭喜妳了,不過這麼說來,妳後年就打算嫁人了,嘖嘖,這讓我有點擔心耶。」長睫下的黑瞳狡怪地閃動著。

  「擔心什麼?」

  他上下掃視了她一眼。「擔心妳被我養得這麼貴氣,除非到大戶人家裡做小,否則哪有一般人家敢要妳?」

  她立即歛起笑容,扁嘴。「我才不要做人偏房,只要我離開這裡,自然就會褪去這身裝扮,當回我的窮酸小姑娘,也就不會顯得特立獨行了,要嫁一般人家應該沒問題的。」

  她這輩子只有一個堅持,雖說是做人丫頭,也絕對不做人偏房。

  「恐怕很難。妳不知道自己在杭州很有名吧?」

  「咦?」

  「人人都知道我宋連祈有個貼身小丫頭,高貴得就像個官宦人家的金枝玉葉,而這小丫頭成天跟著主子出雙入對,主子又對她寵愛有加,用金磚銀塊供著,是個小姐丫頭。」

  「這又如何?」她斜眼瞄了瞄他。「這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說的話吧,我表面上是小姐,骨子是奴才,是個當人肉墊的可憐鬼!」她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嬌嬌的抱怨。

  他一點愧疚也沒有,還撇著嘴,一副欠打的樣子。「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要妳想想外頭是怎麼傳咱倆的?」

  「怎麼傳的?不就……不就是一些無聊的閒言閒語嘛,沒什麼的!」她這時才稍顯不安。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妳真的無所謂?妳忘了表哥怎麼說來著,他說妳呢,是我的暖、床、丫、頭——」

  轟!轟轟!轟轟轟!

  有人要爆血管了!

  這種話外人來說她不覺得怎樣,但由他說出口卻顯得很曖昧。「還說呢,都是您害的,從不為我辯解,讓外面傳得這麼難聽,您、您這是故意的,真、真——氣死我了!」她用力跺了跺腳。

  掩去了瞳底的詭笑,宋連祈裝出無可奈何的模樣。「外頭要這麼傳,我能怎麼辦?難道妳要我逢人就說,這丫頭沒為我暖過床,大夥誤會了,沒有,真的沒有,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越解釋越花?!」

  數兒恨恨地瞪著他。「誰要您當初為了氣霞姊把我打扮成這樣,又是誰為了奪回家產,讓我習字又讓我聽書的?還帶著我到處招搖撞騙的查探生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誰的過錯?您怎麼不將我為主子代罰成肉墊的事對外說說?把我的苦處說出來,這樣人家就不會誤會我了,您怎麼不說呢?」

  宋連祈摸摸鼻子。「好歹我也是個主子,又是個男人,妳要我丟臉嗎?」

  「您不肯丟臉就我倒楣了,現下外頭傳得這麼難聽,您要負全部的責任!」她扠腰氣惱。

  他肩一聳,奸笑隱沒在嘴邊。「我又沒說不負責,不過外頭傳得這麼難聽,我瞧好人家的公子不會想娶妳了。」

  「那怎麼辦?你要我嫁不出去,當一輩子的丫頭嗎?」她只想嫁人後離開,沒想這麼多,她的名聲這麼臭,想嫁人是有點困難。

  「妳非嫁人不可嗎?」他忽然用著清澄卻冷淡的嗓音問。

  「我……」

  「不嫁不可以嗎?」

  「咦?」有一瞬間,她心跳得莫名快,似乎期待著什麼。

  「妳是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這幾年我要接手事業,會很辛苦的,於公沒人幫我,於私又沒人照顧我,我會很慘的。」他顯得很「落寞」。

  「這樣啊——」她在心裡有點小失落,但沒說出口,「可是——」

  「沒關係的啦,妳已經幫我這麼多年,我也不能一個勁的耽誤妳的青春,妳想嫁人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會為妳安排的,放心好了。」他「若有所失」的說。

  「少爺……」她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尤其是對他……

  擺擺手,他勉強露出笑容。「無所謂,妳為自己打算是應該的,雖然不知道姑媽母子又會對我使什麼手段,但是我可以應付的,咳咳——」他突然咳了起來。

  數兒照顧他習慣了,趕緊倒了杯水讓他順順喉嚨。

  「妳走了,我連杯水都得自己倒了。」他感嘆的端著杯子出神。

  她想安慰他。「……您會有新丫頭伺候的。」

  「妳跟著我幾年了?見我親近過其他丫頭嗎?」他反問。

  「呃……好像沒有耶。」想想,自從跟著他以來,他身邊就一直只有她,宅裡沒一個丫頭跟他說得上話,他表面上隨性,其實卻是防禦心極強的人,總對宅裡的每一個人有著戒心,當然,她除外,他好像只信任她,只肯容許她接近。

  「對啊,我不會接受其他丫頭靠近我的。」他幽幽放下瓷杯,一臉煩惱。

  「那怎麼辦?您可不能真的沒有人在身邊照顧的……」

  他深嘆了口氣,「唉,沒人伺候還是小事,公事上這堆積如山的帳冊,在姑媽母子刻意胡搞下,每本都有問題,可不是一兩年內就可以全部理清的,我又不像妳是數字天才,我——咳咳……唉!」咳完又是一聲重嘆。

  少爺真的好可憐,而且好像是受寒了,何況他用那般既哀怨又渴望的眼神凝望著她……

  「少爺,我……暫時不走了。」她心頭一緊。

  他仍舊悲苦著臉。「現在不走,兩年後還不是要走。」

  「兩年後也不走了,我、我再幫您一年,三年後再走。」十九歲嫁人還可以。

  少爺除了害她常挨板子外,各方面都待她不薄,又慷慨,前幾天還要人為她爹修墳,這份恩情她不該忘記的,再說,就這麼放下,心口好像也覺得悶悶怪怪的,就、就再幫個幾年吧。

  「三年……姑媽母子沒那麼好對付的……」他還是一樣的苦。

  「那就四年吧。」她咬牙扳著手指再退。

  「這個嘛……唉,可能真的太為難妳了!」

  「六年。」

  他兩眼失神了。「唉……」

  「好,一口價,十年,我再幫您十年,再多不行了!」她無力的抹著臉。

  只見那原本還在咳聲嘆氣要死不活的人,這會全身有勁,雙眼炯亮,狡獪的笑臉瞬間欺近她的雙眉間。「可願意畫押?」他怕她反悔。

  「畫押?」

  「我想替妳加薪餉,不想要妳再做廉工,畫了押我好向帳房支錢。」

  數兒狐疑。「您是當家的不是嗎?要支錢還得拿我畫的押去請?」

  宋連祈答得一本正經。「我剛接手家業,不能對誰特殊,否則又會引起閒話,妳說是不?」

  「也對,您平白加我的薪,說不準又會被說成是暖床資,真難聽。」她皺了皺鼻子。

  「就是說啊,畫了押,就當另一次的賣身契,這樣支錢誰敢閒言?」

  「也對,那就畫押吧。」少爺顧慮得真周到。

  「嗯,這次要簽年契,就如妳所承諾的十年,不過要從妳十八歲開始算。」

  「欸?為什麼?這不又多兩年?!」她現在才十六耶!

  他說得義正辭嚴。「是妳說十八歲才要離開的,自然要從十八歲開始算起。」

  「您這奸商!」可惡,又多壓搾了她兩年,到時候她都已經是二十八歲的老姑娘了,誰還會要她呀?

  嘟著嘴,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的過度心軟了。

  「咳……咳咳……」

  她咬唇,很猶豫的看著顯然病狀瞬間加劇的主子。「這兩年不能不算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哎喲!「……好吧,畫押。」

  宋記既為杭州絲綢大家,連皇室貢品十有八九都出於此處,憑藉的除了布料種類繁多,花樣多變的優勢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做出這些上等織物的基本原料——蠶絲。

  宋家有三座養蠶場,今日當家主子被十萬火急的給請來了。

  「少爺,不得了了!這養蠶的桑葉叫不到貨,蠶兒都要餓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蠶場的掌事師傅焦急的稟報著。

  「怎麼回事?咱們每次不是都跟固定的桑農叫貨,合作多年從沒出過問題?」宋連祈沉著臉問。

  「從前是這樣沒有錯,但最近不知怎麼著,固定和我們合作的桑農不是故意遲送,讓咱們的蠶兒餓肚子,不然就是送來讓蠶兒吃了都會鬧肚子的劣質桑葉,這會更過份了,索性說桑樹長不出葉子,不送了。」

  「可有找過其他家桑農?」

  「找過了,但全杭州的桑農竟沒有一個願意賣桑葉給咱們。」

  他劍眉登時倏攏。「為什麼?」

  「聽說……」老師傅支吾了起來。

  「聽說什麼?」

  「唉,聽說是有人恐嚇他們不准賣桑葉給咱們。」老師傅還是嘆著氣說了。

  宋連祈沉下臉來,一臉風暴。

  「少爺,會不會又是——」終日跟在他身旁的數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可話到嘴邊又說不下去了。

  表面上少爺是風光接手產業,但暗地裡王家母子總是極盡所能的搞破壞,這對母子畢竟當家多年,養了不少心腹走狗,為了不讓少爺順當接手,前幾天還私下讓織坊罷工,這回又——唉,這當家的果然不好當。

  那對母子分明有意搞得少爺焦頭爛額,無法處置後將當家的位置主動交回去,這些人真卑鄙!

  「我知道了,咳咳……這事我會解決的,你放心好了。」宋連祈起身對老師傅說。

  「可是……」老師傅在宋家工作多年,對宋家忠心耿耿。近來宋家鬧家變,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出,他有些擔心這個不經事的少主撐不住,萬一產業落到外姓人手中,身為老僕的他也不願見到啊!

  「別擔心,蠶場不會倒,蠶兒也不會餓死,姑媽別以為這樣就扳得倒我。」哪裡不知道老師傅的擔憂,他笑著說。

  「數兒,咱們想辦法去。」安撫完老師傅,他牽起丫頭的手,腳步有點浮的走出蠶場。

  「少爺,您有辦法嗎?」瞧他愁眉深鎖,她忍不住擔憂起他的處境。

  少爺從沒真正接觸過生意的事,眾人難免會懷疑他的能力,就連方才那忠心的老師傅都不免擔憂少爺年輕靠不住,可其實在她心底是相信少爺的,跟了他多年,深知他是一個肯學肯問,心機又很重的人,否則怎麼可能在苦熬這麼多年後,一舉就能由姑夫人手中奪回主權?這些年他可是步步為營,才能避免家業被人惡意侵吞的。

  所以這些小困難他一定可以解決,就像前幾天的罷工,還不是在他的巧舌以及妥善處置下了結了?

  「我這不在想了嗎?」他拉過她,坐到楊柳河岸邊,吹著風,一顆頭自然的枕到她肩上,看似有些疲累。

  「少爺……其實我都答應再為您賣命十年,您不用再裝了……」她抿著嘴說。這傢伙是演上癮了嗎?平常生龍活虎的,身子壯得跟牛一樣,就連從前整晚熬夜泡妓院也沒見他疲累過,不可能發生幾件煩心的事,就教他洩了氣,還有些病態了。

  他立即睜開了眼,極鬼的眸子一閃。「是十二年,妳別說錯了,還有,誰說我裝了?我是昨夜看帳冊熬了一夜才會顯累的,哪裡是裝的。」

  「少爺,您說錯了吧,熬夜看帳冊的人好像是我耶,您熬不到子時就呵欠連連的先上床去了不是嗎?」她橫眉豎眼的瞅著他。

  「啊!所以說我真的病了嘛,才會體力不濟,精神疲乏,這麼著,妳回去為我捏捏身子,說不定我會恢復一些。」他趁機要求。

  「不好吧?這可是摸透全身的事,我雖然是您的貼身丫頭,但男女授受不親,不行的,不然這麼著,我請個男師傅到府裡來為您紓壓一下——」

  「那就不必了,我正煩著,不想見到外人,就讓我這樣疲乏著吧。」他懶洋洋的拒絕了。

  「您真的不舒服嗎?」她心又軟了。

  八成是最近壓力太大所引起的病乏。

  「還好啦,死不了。」他又軟軟的靠上她的小肩頭,唇角微揚。

  瞧著他病懨懨的模樣,數兒內心起了一陣掙扎。「好吧……回去我幫您捏捏就是,不過您千萬別說出去喔,讓人家知道可會壞了我的……呃……壞了少爺的名節,不太好的,您懂吧?」提自己的名節少爺一定不會在乎,因為早臭了,但提起他自己,他應該會有所顧忌吧?

  「這是自然,誰會無聊的去說這種事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顏少爺,請用茶。」數兒恭敬地送上一杯剛沏好的龍井。

  顏少爺家裡開的是茶莊,奉上的茶可不能馬虎,因此她小心翼翼,再三確認沏茶過程絕沒有一絲瑕疵才將茶端上前。

  「嗯。」他笑咪咪地接過她端上的香茗。「這茶沏得芳香若蘭,數兒的沏茶功夫越來越好了。」

  「多謝顏少爺誇獎。」她也笑開了容顏。

  能得到茶莊少爺的讚美,可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足見她的沏茶功夫真的有進步。

  「數兒,幾日不見,妳出落得更嬌俏了,告訴我,近來又學會什麼新玩意?」顏敏申享受地啜了一口令人心曠神怡的翠綠龍井,愉悅的閒問。

  「最近,我都在幫少爺抓這五年來姑夫人掌事期間的問題帳,沒什麼時間學東西,不過抽了點時間學會捶丸,還挺有趣的。」

  「這可不是京城貴族最近正流行的新玩意?妳家少爺連這也讓妳學?」據他所知,學這玩意所費不貲,光請個師傅一個月少說便是十兩,相當一般六口人家半年以上的飯錢了。

  「這是因為有一回京裡的大官來咱們綢莊談買賣,閒談間提起了這遊戲,少爺覺得有趣,又可以健身,就要人上京去聘師傅來教我了。」她笑著解釋。

  「這樣啊……」那傢伙寵丫頭寵成這樣,沒流言傳出才有鬼!

  他分明是故意的,但到底想幹麼?

  若說當年對數兒好是任性而為,目的是孩子氣的藉著寵丫頭氣氣某些人,但這麼多年都持續這樣,如今又當了家,再這麼做就真的「居心叵測」了。

  「我也陪人打過幾回,下回我陪妳玩玩——」

  「我都不知道你顏大少這麼好興致,居然有空陪我的小丫頭玩?」宋連祈跨步進廳,此刻只是揚著眉梢,沒有多餘的表情。

  顏敏申瞧了好笑。這要酸不酸、要醋不醋的德行,也只有這小子做得出來。

  「當然有空,陪陪剔透貼心的小丫頭打發時間,我一向最樂意了。」

  宋連祈一落坐,數兒立刻俐落的也奉上茶,然後站到一旁去。

  他瞄了她一眼,見她今日穿上他為她挑選的細絹紅襖,整個人看起來像團惹人憐愛的小紅花,心情大好,但瞥見好友也帶著同樣欣賞的表情,就又微瞇了眼。

  「可惜最近數兒可能沒空玩球,她得幫我看帳,忙得很。」

  「你這主子真沒良心,居然這樣勞累一個小丫頭,虧你捨得!」顏敏申一面替數兒抱怨,一面朝她眨眼。

  這位少爺就愛逗她!數兒臉蛋一紅,低頭掩嘴,吃吃笑個不停。

  見狀,宋連祈半歛眼,讓人瞧不出他眼底的神色。「捨不得也不成,這丫頭被我指使慣了,一日沒要她在我身邊喳呼幫忙,我做不了事的。」

  「原來這丫頭對你這麼重要啊?我還想這丫頭能幹,想請她到我茶莊幫幫忙,也為我理理帳,幫我分憂解勞。」

  他斜睨了好友一眼。「我找你來可不是來向我討借丫頭的,你盡繞著數兒身上轉,是不想幫我了?」

  「找我幫忙又不給好處,就連丫頭也不借,要我幫啥啊?」顏敏申擺明故意刁難。

  「除了這丫頭,只要你肯幫忙,任何事你說了算,我都允。」

  「可我偏就愛這丫頭。」

  宋連祈眉一蹙。「那你是不想幫忙了?」

  「你要桑葉,我茶莊的茶場種植不少桑樹,是準備研發新品桑茶用的,若讓你要了去,這新品還要研發嗎?」

  「我只是救急,等由縣外調來桑葉,自然不會再麻煩你。」

  「這我也知道,但從縣外買桑治標不治本,買來的葉子不僅運費驚人,運程也遠,葉子到了杭州怕是要枯死一半了,你划不來的。」

  他冷笑。「這我知道,只要先度過這幾日,姑媽那我自然會對付!」

  顏敏申頷首。早明瞭好友的個性不會讓人悶著打不還手的,想必這宋美華母子要準備遭殃了。

  「幫你當然沒問題,不過嘛——」他還是瞟向數兒。

  「不借!」宋連祈直截了當的拒絕。

  「不看帳,只沏茶給我喝也不成?」

  「不成。」

  「不然我只要她來我府裡純聊天也不能?」

  「不能。」

  「吃頓飯?」

  「不行。」

  「喝口茶?」

  「沒空。」

  「露個面?」

  「忙。」

  「那我過府來見她?」

  「抽不開身。」

  「可惡!她有這麼忙嗎?」

  「嗯。」

  「你究竟都讓她忙些什麼?!」問了一串,顏敏申也火了。

  「不方便說。」

  這話可讓他十足好奇了。「咦?怎麼個不方便法?」

  「我答應那丫頭不說的。」

  顏敏申兩眉挑得老高。「曖昧?」像捉到姦,有點興奮了。

  「胡扯。」宋連祈一臉無聊,要笑不笑。

  「非常曖昧?」

  「非常胡扯。」

  「到底如何?」

  「不管如何我都不會說的。」

  「欸?」

  「她要去忙了。」

  「沒說清楚,別走!」

  「我說過我不會說的,不過她真的很忙,忙上忙下,忙得不可開交,忙得——數兒,咱們回房了,我腰痠背痛,尤其是這腰骨疼得不得了,待會脫了衣服,妳幫我捏捏吧,唉,妳又要忙了。」

  小丫頭氣紅了臉。想死了,不,想要某人死了!

TOP

  第五章

  「少爺,您最近氣色很不好耶,我老覺得您臉色有點發青,體力也變差了,這不像一般的風寒,您該回宅裡歇著的,何必非出來走動瞎逛不可?對了,這又是那啊?」

  「賭坊。」

  「賭坊?!您帶我來這地方做什麼?」

  「賺錢兼打發時間。」

  「那您自己來就好,帶我來做什麼?」

  「少了妳,我賺得了錢嗎?」

  「咦?」

  「待會乖乖坐在我身邊別離開,聽見了嗎?」

  「呦,這不是宋大少爺,今天怎麼有空來?真是稀客稀客啊!」眼尖的賭坊掌事一見到宋連祈大駕光臨,立即躬著身子上前哈腰。

  「今天想來試試手氣。」宋連祈淡漠的說。

  「宋少爺一向是運氣好的人,試什麼手氣?一定贏!」掌事十足諂媚,連忙招手要人奉上好茶甜果,但心裡卻很納悶。

  這傢伙雖然名義上接手了家業,但是真正的家族明爭暗鬥這才開始,此刻的他應該正為蠶場的事焦心得灰頭土臉才是,怎有空、有心思光臨賭坊這種地方?

  「倘若我一定贏,你不是蝕本了,這賭坊還開是不開?」他笑問。

  「話可不是這麼說,宋少爺您就算想贏,也不會不留情面的贏光咱們的錢,總會留條活路讓咱們餬口飯吃的。」掌事雖涎著笑臉,但心下可是十分不痛快,壓根就不信他真有本事將賭坊吃了。這種富家少爺就愛托大,難怪王家人沒將他放在眼裡!

  「那可不一定。」宋連祈皮笑肉不笑的瞧著他。

  不知怎地,掌事背脊霎時豎起寒毛,嚥了口口水,「宋少爺真是愛說笑。」這大少爺來意不善,但想砸場也沒這麼容易!

  而且搞不好這少不更事的大少爺會自己輸得脫褲子,傾家蕩產咧!這正好,姑夫人應該會很高興,因為不用再費心除去他了。

  宋連祈僅是淡笑不語。

  這笑更讓掌事起了疙瘩。「哎呀,原來數兒姑娘也跟來了,妳一向是宋少爺的將星,說不定這回真能使宋少爺滿載而歸。」瞧見宋連祈身旁的人兒,他刻意轉了話題。

  誰都知道這丫頭可不一般,她跟宋連祈關係匪淺,宋連祈到哪都帶著她,尤其她這一身的行頭都還遠比自家閨女講究,這麼裝扮一個丫頭實在太招搖了,大夥都在傳,不久等這丫頭滿十八後就會被正式收房,雖然是偏房小妾,但照宋少爺多年不褪寵愛的程度,眾人皆料定,就算是妾,將來也會是個掌管宋家「鑰匙」的妾,所以人人見了她皆不敢怠慢,爭相的討好拉攏自然更是馬虎不得。

  而他雖然不屑對一個丫頭鞠躬哈腰,但是當著宋連祈的面,這面子還是要做足的,雖然他不認為這丫頭真的當得上如夫人,要知道,這丫頭上頭還有人呢,只要姑夫人在一天,就會壓著,她想出頭,可是難之又難。

  「什麼將星,這丫頭土得很,我今日是特地帶她來見識的,待會倘若這丫頭壞了什麼賭場規矩,你可別見怪。」宋連祈臉上揚著瀟灑的笑,可這臉皮底下微微有些抽筋,因為身旁的丫頭正不滿的偷捏他的腰,疼得他「敢怒不敢言」。

  哼,嫌她土!數兒氣惱著。

  「哪的話,誰都知道數兒姑娘天資聰明,又跟著您四處去,見多識廣的,什麼場面沒見過,宋少爺您說笑了。」掌事也跟著假來假去的應對。

  「數兒,聽到了沒,人家這麼計量妳,待會妳可得給我用心學,不要漏氣,害我輸得一屁股債,聽到沒?」宋連祈轉頭正色的交代。

  她頭兒低低,「是的,少爺。」瞧起來溫馴乖巧得不得了,是個謙卑受教的好丫頭。

  掌事聞言,攏了攏眉。咦?這話是什麼意思?敢情待會下場的不是他,而是這丫頭?哪有主子不玩,讓丫頭下場的事?

  「宋少爺,您要開始玩了嗎?」

  「嗯,掌事的不用刻意招呼我,你忙去吧。」他趕人了。

  「那我就先退下了,有事您儘管吩咐其他人,可別有什麼地方讓您宋少爺不舒服了。」其實他也不擔心這大少爺能玩出什麼名堂,頂多不得罪,讓他大少爺贏個幾百兩回去也就算了,於是他只以眼神示意賭坊的賭手機靈點,就忙別的事去了。

  宋連祈與數兒在杭州最新的賭局玩法——四八牌的桌前坐下,然後宋連祈拿了一筆錢給了她,自己也放了一筆錢在面前。

  「玩吧。」

  「少爺,真的要玩?」

  「方才不是要妳用心學,妳也說好的?」

  數兒面有遲疑。「學賭?我以為您說的是場面話,要做樣子給那掌事看的,所以我才會配合說好啊。」

  「誰有那閒工夫做樣子給那假面笨蛋看?!」

  說人假面,那他自己呢,剛才好像笑得比人家還假吧?至於笨蛋嘛……少爺不笨,這是她可以確定的。

  但他很奸!

  「真要我學賭?」學習字、學刺繡、學音律、學捶丸都有道理,這會連賭也得學?這什麼道理?

  「嗯,一開始妳先用心看我怎麼賭的,別急著下注,等規則都懂了再下,明白嗎?」

  她皺著眉頭頷首。「明白。」

  宋連祈滿意微勾唇。「嗯,很好,報仇就靠妳了,加油。」

  「嗄?報仇?」

  「別囉唆,待會妳就知道了!」他開始一面打,一面仔細的教起她四八牌的規則。

  眾人瞧他一個大少爺竟對一個丫頭耐心十足,出錢出力的教她如何賭牌,都覺得這宋大少不是腦袋壞了,就是個敗家子,居然拿錢給一個丫頭揮霍。這色字當頭真是要不得啊,難怪宋美華雖交回了權力,但是私底下還是瞧這小子不起,早放話說他當家不了幾個月,就會回頭哭著請她幫忙收拾他闖下的爛攤子了。

  數兒看了幾回玩牌的規則後,發覺四八牌這玩意其實很簡單,顧名思義就是牌桌上有四十八張牌,牌中有一到十二的數字四副,莊家基本上會發給各賭客兩張牌,然後再問你是否要再叫牌,但不管你叫了幾張,牌中數字加總來起來只要拿到比莊家更接近二十一的數字,但是不能超過二十一,就算贏了,可以拿走枱面上所有的銀兩。

  「明白了嗎?」宋連祈精明幹練的眸子輕瞅了身旁人一眼。

  「明白了。」她頷首。

  他這才狡黠地露齒笑了笑。「那妳玩吧,我瞧妳玩。」

  說完,他大少爺就真的將自己面前大把的銀兩全往她桌面推,挨著她坐,笑容可掬得令人傻眼。

  眾人訝異不已。那丫頭面前少說堆了五十萬的銀兩兼銀票,這宋連祈居然讓一個初學會賭法的丫頭這般揮霍?他為討丫頭開心,竟這樣大手筆,還真是大方到讓人以為他傻了!

  大夥搖著頭,紛紛暗忖。這宋家產業交到他手裡必定要敗光了!

  數兒初初要下注時,還會膽怯猶疑的瞧一眼主子,見主子寵溺鼓勵的要她放膽下注,她才小心的下了五兩,可才收手,忽然發現她家主子竟笑嘻嘻地代她又砸下了十萬兩進牌桌。

  她驚得雙眼圓睜。「少爺?」

  「別忘了,我說過就靠妳了。」他朝她安撫的笑著。「別叫我丟臉啊!」

  他竟這麼信任她?!「嗯,我知道了。」既然這是少爺的意思,她一個點頭,開始認真的看了看桌上已經顯露的牌張,再瞧瞧莊家及其他賭客面前的牌數大小,又心算了一下莊家尚未發出的牌張數量,接著偏頭思索了下後,翹了嘴角。「莊家,我要再叫一張牌。」

  莊家包括眾人皆訝異的瞪著她。「姑娘,妳牌面上已經二十分,再叫牌十成十會破點的,超過二十一分就出局了。」某個好心人提醒。

  其他賭客也面露譏嘲。都二十分了,贏面本來就大,何必再追加,這丫頭根本是個笨蛋,而那讓笨蛋瞎鬧的宋連祈更是個蠢蛋!

  「沒關係的,我聽說如果滿二十一分可以多拿回賭金的兩倍,不是嗎?」她笑咧著嘴。

  「呃……是啊,可這會牌桌上的一分已經出現三張,只剩最後一張的一分,妳要拿到它湊滿分不容易啊,很可能偷雞不著蝕把米,不僅破了分數,還累得妳家公子輸了那砸下的十萬兩。」

  「這個嘛……」被這麼一說,數兒有些猶豫的看向主子。

  宋連祈只是不耐地眉頭一擰。「妳沒信心?」

  「有啊。」

  「那怕什麼?」

  「嗯。」她雙眉一揚。「莊家,那張給我吧!」她指著莊家即將發出的牌說。

  這牌一出,卻讓在場全等著譏笑她的人,喉嚨瞬間全塞了顆大饅頭了!

  只見那張由莊家發出,掀開的牌底,竟然就是那湊足二十一分的一分,這下所有人全說不出話了。

  可這樣的奇蹟卻不只發生一次,接下來,小丫頭的運氣更好得嚇死人,輸小贏多,轉眼便將宋連祈給她的五十萬兩變成了百萬兩,嚇得那掌事屁滾尿流,聞訊趕忙守在桌旁,一臉死白。

  這丫頭通了什麼神力,竟將他賭坊裡的現金全給搜刮走了,這、這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可是他開賭坊以來從沒遇過的事,這丫頭若不是賭神,就是運氣好得可以當神仙了,竟然十賭九贏,功力連一般的賭棍都望塵莫及,她當真第一回賭錢嗎?還是這丫頭是扮豬吃老虎,賭坊被坑了?

  「宋、宋少爺?」掌事終於告饒了。

  「嗯?」

  「您、您這是帶丫頭來踢館的嗎?」

  「怎麼?開賭坊還怕人贏錢嗎?」

  「不、不、不是!」

  「不是就好,你放心,我要數兒贏了一百五十萬兩後就收手。」

  「什、什麼?一百五十萬兩?」掌事舌頭都打結了。贏走一百五十萬兩,他不就等著準備關門大吉了?!「宋少爺,您今日就高抬貴手,放了咱們吧!」

  宋連祈總算正眼瞄了掌事一眼。「你不是要我玩得盡興嗎?數兒剛學會賭博,玩得正開心,我怎捨得掃她的興。」

  「別、別吧,您可能不知道,這家賭坊是競曉少爺投資的,他也是股東之一,您不看僧面也看一下佛面,弄倒了賭坊,也等於挖了競曉少爺一個大坑,連帶的姑夫人也損失不輕啊!」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把正主給抬出來了。

  宋連祈這才露出誇張驚愕兼懊悔的面容。「嗄?!這是姑媽及表哥的賭坊?你怎麼不早些提醒我?!瞧,我居然讓數兒到姑媽的場子上瞎鬧了,這可真是對不住她老人家,哎呀,數兒,這是姑媽以及表哥的賭坊啊,真是的,妳贏多少銀兩了?」

  小丫頭愣愣的瞧著桌面的金山銀山。「大概一百八十萬兩吧。」

  「我的媽呀,別賭了別賭了,真是教妳給害死,這下姑媽又要找我算帳了,走走走!」他皺足眉頭,反手拉了她起身,一個子兒也沒帶走,準確朝門口方向快快地走出。

  可他前腳才剛踏出賭坊,忽然就從門外竄進了幾個人,一人拎一個牛皮袋,頃刻間掃光數兒贏來的所有錢,接著快速扛上備在門外的馬車,揚長而去。

  掌事回神後,氣憤的赤紅了眼。這傢伙怎會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他根本是故意來找碴的!

  「少爺,原來這間賭坊是姑夫人以及競曉少爺投資的場子啊?」馬車上,數兒不安的問。

  「他們母子什麼錢都賺,這賭坊以別人的名義投資兩年了,聽說靠聚賭賺了不少,而當初開這賭坊的錢從哪來,不是明白得很?!」是污了他們宋家的錢開的。

  「既然您都知道這是姑夫人開的,這麼做好嗎?」她怔怔的問。

  「怎麼不好?!姑媽他們害得工人罷工,蠶場裡的蠶兒差點被餓死,我費了多大勁才解決這件事,所費的成本更是高到嚇死人,這一切損失當然要讓他們賠出來才行。」他嗤哼一聲。

  「原來您說的報仇指的就是這件事。」她後知後覺的點頭。

  「哼!有仇不報非君子!」

  「那您這算報了仇了?」

  「一百八十萬兩,足夠他們肉痛切腹了,等我用這筆錢自己買個養桑場,就可完全解決桑葉的問題,到時候我會再想出新點子整姑媽他們的。」哼,他們母子不讓他好過,大夥就走著瞧!

  這丫頭對數字運算超級敏銳,一竅通百竅通,學會賭局規則後,馬上就能運算出牌桌上有幾張牌,牌數是多少,要拿到所需的牌機率有多高,在她的心算下,幾乎十拿九穩,想輸都很難,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帶著她來報老鼠冤。

  「少爺,別跟姑夫人他們鬥不成嗎?」她突然擔憂的勸說。

  「自從爹死後,我與他們至今都鬥了好幾年了,我可以不鬥,但那貪心的母子們能夠放過我嗎?」他哼聲。

  數兒憂心的一再望著他。「起碼暫時先別鬥了。」

  「妳別擔心……咳咳……」忍了一個晚上,宋連祈終於咳出聲,在賭坊裡他盡量不讓人瞧出他不舒服。

  「少爺,最近您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好像真的生病了,明天咱們找大夫看看可好?」她輕拍了他的背。

  他的神情憔悴,眼下有青影,感覺很疲累似的,人明明不舒服還要跟姑夫人母子鬥,這麼勞心勞力,怎能讓她不擔心?

  「不用了,妳回去再幫我捏捏就好了。」明明對她的擔心感到窩心,但再次對她綻開的笑意卻又出現了幾分頑劣。

  她瞪著他。「不成,想要我幫您捏捏,除非您先讓大夫診過!」

  「欸?是妳主子還是我主子?」他回瞪。

  「當然您是主子。」

  「那妳還敢威脅我?」

  「……不敢。」

  「那就乖乖先幫我捏捏……然後……然後捏完讓大夫看診就是了。」在她雙眉一攏,接著將十指關節壓得劈啪響後,他馬上改口了。

  這丫頭脾氣很拗的,不惱則矣,一惱連他也怕啊!

  更何況,她最近正在練拳術……

  門前,小姑娘兩片紅唇抿得死緊,把身上的衣服隨便一紮,解開繫在門外的馬兒,吃力的扛人上馬,然後狂奔起來。

  馬兒狂奔了數尺後,她扛的人醒了過來。

  「數兒,回宅裡去吧!」那人交代。

  「可是您方才吐血暈倒了,還是先至大夫那裡要緊。」方才到了蠶場,少爺與老師傅說了兩句話後突然暈了,她嚇壞了,怕請大夫來不及,才忍著淚急忙扛少爺上馬,想說直奔大夫住處比較快。

  「不用去了。」宋連祈恢復了意識,坐直身,自己拉住韁繩讓馬兒停下。

  「少爺!」

  「大夫說過我沒病——」

  「都吐血了還說沒病,那名大夫是蒙古大夫,咱們換個大夫瞧!」她心悸地瞧著他衣襟上的一片豔紅血漬。身強力壯的少爺竟然會吐血,一定出事了,一定有問題!

  她忍不住膽戰心驚,握著韁繩的手若是不動,就看得出微微顫抖。

  「換個大夫瞧也是一樣,一般大夫治不好的。」他幽幽一嘆。

  「什麼?」她煞白了臉蛋,心揪了起來。「您知道自己患了什麼病嗎?是不治之症嗎?」

  瞧她似乎也很難受,他舉袖為她抹了抹冷汗,哂笑道:「不是什麼絕症,妳放心好了。」這世上大概只有這丫頭對他最忠心不二、最有情有義了,他若出了什麼事,這丫頭八成第一個昏倒,說不定還會鬧自殺殉主呢!

  「可是——」

  「我是中毒了。」瞞了她一陣子,就怕她知道了會驚慌,可這次吐血吐成這副德性,實在瞞不住了。

  數兒的小臉陡地一陣青白。「中、中毒?!」

  「是姑媽他們下的手。」他無奈的說清楚。

  「他們對您下毒?!」她震驚到只能僵著身子,不知如何反應。

  他們是親人不是嗎?有必要做到謀財害命的地步這麼絕嗎?

  「這事妳先別對人提起,也別讓人知道我不舒服。」他白著臉交代。

  她不解。「為、為什麼?他們一點情份都不顧了,您還要護著他們嗎?」

  「我不是要護著他們,而是現在還不是找他們算帳的時機。」才勉強清醒,稍稍恢復的體力轉眼又用盡,宋連祈整個人的重量全倚在她身上。「妳聽我說……我中毒好一陣子了,姑媽他們早在我滿二十歲前,為防我要求主事,就開始在我的飯菜裡下毒,每天一點一滴的毒害我,原先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做,等發現卻為時已晚,我身上早已累積了劇毒……咳咳……」

  數兒聽著聽著,雙拳緊握,紅了眼眶。「既然知道中毒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些天您還持續吃著我送給您的飯菜?」是她間接毒害了他!

  「自從知道飯菜有毒,妳送過來的飯菜我都假裝吃了,事後才逼吐出來,不過算算日子,姑媽他們合該算計我到時候毒發身亡了,可我不想打草驚蛇,順了他們的意,否則,只要我一露出來日無長的模樣,他們立即就有理由從我手中奪走所有的一切,所以我不能倒下,也不能讓他們有機可乘,我得裝著,讓人瞧不出我毒發了。」

  數兒隱忍的淚水終於滑下一滴。「但您的身子怎麼辦?總不能真讓毒要了您的命,不然咱們將事情向老夫人稟報,要她老人家為您做主好了?」

  「奶奶年歲大了,我不想驚嚇她,再說她若知道,怕是只有傷心罷了,親生女兒竟然為了財謀害自己的寶貝孫子,妳教她如何自處,情何以堪?所以這事別對她提了,我自己會處置。」

  「可是——」

  「放心,死不了的,我已經請敏申想辦法,他也已經出發去找人來解我身上的毒,現在妳能做的就是幫我掩飾病情,別讓任何人發現。」

  小丫頭的眼淚已經止不住的狂瀉了。「那您得答應我不能出事才行,一定要撐到顏少爺回來救您!」

  「傻瓜,我才二十歲,哪捨得死。」他將頭埋進她的懷裡,身子有一點點柔軟下來。「走吧,咱們回宅。」

  此刻除了依靠她,他無法信任任何人。

TOP

  第六章

  「競曉少爺……」

  「我說數兒啊,妳真是越大越標緻,這連祈真能養丫頭,居然將妳養得這麼白嫩誘人,難怪連祈泡妓院這麼久也沒見他包個什麼姑娘在外面,妳不簡單啊,真是不簡單。」他在緞園外的長廊將人攔住。

  王競曉生得也不難看,就是眼神總透露著陰險,讓人不寒而慄,數兒很不喜歡他,應該說是有點怕他,因為這人對她總笑得不懷好意。

  「競曉少爺有事嗎?」她悶著聲問,希望快點打發他離開。水袖裡還藏了熱食呢,她急著給少爺送真正乾淨的食物。

  「沒事就不能來瞧瞧妳嗎?水丫頭。」他神態輕浮地摸上了她的手。

  她生氣的將手抽回來。「競曉少爺,請您自重!」

  「自重?同樣是主子,宋連祈還不是經常握著妳的手四處招搖,怎麼,他可以我就不行?」他臉色馬上變了。

  「少爺他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少爺對她「上下其手」從沒有理由的,想牽她就牽她,想摟著她走路就摟著她走路,她從沒覺得不對,可這競曉少爺一碰她,她就噁心得全身起雞皮疙瘩,難以忍受,尤其又得知他對少爺下毒,她就更加嫌惡了。

  「妳倒說話啊?!」吃個豆腐被拒,王競曉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

  「……」數兒低著頭答不出來,暗惱都是少爺平日太亂來,害得她遭人輕視,這筆帳又得算在他頭上。等他毒傷好了,非要他克制一點,不能再不顧規矩了!

  「競曉少爺,您難道看不出來,這丫頭仗勢,以為有少爺護著就目中無人,她這姿態分明是瞧不起您,才會對您這般無禮。」跟在一旁的霞姊惡意的挑撥。

  王競曉倏地瞇了眼。「好一個狗眼看人低的丫頭,竟敢瞧不起我,妳不要命了嗎?」他惡狠狠的揪起她的手腕。

  數兒嚇了一跳。「競曉少爺,我沒這個意思。」她咬著牙,低頭瞪著袖子,就怕水袖裡的肉包子掉了出來。

  「沒有?沒有就看著我的眼睛說啊,還是妳的媚眼只會對宋連祈拋,不屑瞧我一眼?!」

  她這才委曲求全的抬眼望向他。「競曉少爺,這可以了嗎?」

  這一望,竟讓王競曉呼吸停了半晌。這丫頭真媚,雙眼晶亮如水,難怪連祈對她有求必應,寵愛有加,再加上她無人可及的金頭腦,這丫頭是個寶啊!難得一見的寶,有了她,床榻上、桌案上都有人暖著、幫襯著,做男人太輕鬆了。

  「我說數兒啊,妳不如改來跟著我,我保證今後一樣讓妳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而且我很長壽,絕不會讓妳守寡,要不要考慮看看,過來我身邊讓我疼?」他不住垂涎心癢的說。

  守寡?這話讓她氣白了臉。「我不用跟著別人,少爺也會長命百歲,也會一輩子對我好的。」

  「一輩子?」王競曉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妳這丫頭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不久——」

  「競曉少爺!」霞姊急忙提醒告他別說出不該說的話。

  他這才冷哼一聲,改口又道:「別以為妳家主子這個當家的位子能坐多久,以他的能力,不久怕是要來求助我跟娘幫忙收拾他的爛攤子了。」

  「不會的,少爺很有頭腦,經營事業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這些事還請您與姑夫人不要擔心。」

  「妳!好妳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片子,別以為我不記仇,妳敢幫著宋連祈來砸我的場子,讓我跟娘損失鉅款,這筆帳我還沒跟妳算,妳還敢這麼跟我說話,不怕我要霞姊賞妳板子?!」

  他會攔下她固然是驚豔於她的美色,但還有個理由,就是找她洩憤來的,那一百八十萬兩不是小銀小兩,她幾乎讓整個賭坊倒閉,這丫頭還真有本事,有她在宋連祈身邊簡直讓那小子如虎添翼,想要修理他或是扳倒他,每每都會因她又扳了回來,讓這丫頭繼續待在宋連祈身邊太危險了,有機會一定要將人弄走,去了他的將星,看那小子還能有什麼法寶自救?!

  提起砸場子這事,數兒是有點心虛,但這跟他們敢對少爺下毒這件事相比較起來,又讓她覺得沒什麼好客氣了。「開賭坊不就是讓人去賭的,您總不能說讓人贏了錢就是去砸場子的,難不成競曉少爺開的是黑店,賭客只能輸不能贏?」

  「妳這丫頭真的想討打,霞姊,給我掌嘴!」王競曉大怒。

  「好的,競曉少爺,交給我!」霞姊可樂著,她最愛看這丫頭落難,尤其落到她手中,那可是她此生最大的樂趣。

  啪的一聲,響亮的一巴掌落下,小丫頭粉嫩的臉蛋登時出現了五條暗紅色的指痕,可她沒有出聲,只是努力抑制那將要奪眶的委屈淚水。

  「瞧妳這蹄子還敢囂張嗎?」霞姊揚起手要再下一掌,但手居然卡在半空下不來了。

  「少爺!」數兒愕然看見主子竟突然出現,還怒氣沖沖抓住霞姊就要落下來的掌。他怎麼下床了?!

  「過來。」宋連祈朝她沉喚一聲。

  這時數兒方才隱忍住的淚馬上奪眶而出,抽噎兩聲,已教主子拉進懷裡護著了。

  宋連祈托起她的下顎,仔細瞧了她臉上的爪印,眼神灼人。「霞姊,妳好大的膽子,敢對我的丫頭動手?!」

  霞姊嚇得趕緊躲到王競曉身後,就希望主子也能護著她,哪知他竟將她推開。

  「妳這是做什麼?這樣別人還以為是我指使妳動手的,還不靠邊去!」他趕緊撇清。

  「競曉少爺,您——」霞姊呆愣住。

  「住口,我今天是奉娘的吩咐,送我本家叔叔娶三房的帖子來的,又沒要妳鬧事,妳打數兒做什麼?就算她頂撞妳幾句,瞧在連祈面子上也得作罷,妳這總管是怎麼當的?回頭要娘好好教教妳規矩了!」他竟先聲奪人的數落起她。

  「呃……是……我知道錯了……」明明是他要她動手打人的,卻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霞姊氣歪了鼻子,卻不敢頂嘴,只能吃下悶虧。活該她拿人銀兩就得供人使喚賤罵,可她認的這主子也太沒擔當了吧!

  「知道錯還不去認錯!」王競曉使了個眼色,要她下跪平息宋連祈的怒氣。

  她忍著氣正要跪下,宋連祈卻不留穩的踢了她一腳,讓她當場翻了個筋斗,醜態百出。「跪什麼跪,我不興這套!」俊逸的臉龐罩著一層冰霜,表明這事沒這麼容易解決。

  霞姊肥胖的身子由地上爬起,全身劇痛,臉色發青。

  「少爺,這丫頭出言不遜,我好歹是個總管,從前也曾管教過她,也沒聽您說不可以,這回您何必這麼惱怒?」她忍不住叫屈。這丫頭以前常當他的肉墊,動手責罰的大都是她,這少爺也沒一次說過什麼,這回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宋連祈勾起唇,冷睨著她。「從前我是誰?一個不經事的賦閒公子,現在我是誰?我掌了事,這丫頭是我的什麼人,除非妳眼睛瞎了,否則不會告訴我,妳不知道吧?」

  「啊!」她心驚。現在的少爺是有實權的主子了,而這丫頭根本就是他皮裡的骨子,從前動一動骨頭他還能忍著,但這會情勢已變,再想動他的骨,這就是找死了。

  這位大少爺是在立威啊!

  霞姊驚得直打哆嗦,眼看要靠主子幫忙脫困是不可能了,只得硬著頭皮趕緊求饒,「少、少爺,我不長眼,我——」

  「少囉唆,不長眼就到大廳上去自己掌嘴,掌到眼睛長出來為止!」他怒喝。

  「掌、掌嘴?」到大廳上掌嘴給人看,那她還要做人不要?這不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不願意?」

  「我——」

  「不願意就滾,我宋家不養不聽話的奴才!」

  「啊!」她老眼一瞪。宋家給的薪餉可是比一般人家高上一倍,離開宋家她上哪去找這等好差事?當下深吸一口氣,連滾帶爬的衝上前廳,不一會就聽到劈哩啪啦的掌嘴聲。

  宋連祈這才擁著自家丫頭,滿意的掛上笑臉,看向表哥。「帖子呢?」

  「帖、帖子……喔,在這裡,在這裡,日子是下個月初三。」王競曉瞧著他盛氣凌人對付霞姊的模樣,一時緊張不已,心想這小子不會不知道她是受誰的指示才動的手,說不定連他也不會放過,正慌著,一時忘記來的目的,回神後趕緊由懷裡抽出紅帖交給他。

  銳利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後才說:「我記得你叔叔娶的是第五房了,怎麼還說是第三房?」他叔叔王利本是個人盡皆知的色鬼,小妾一房一房的娶,而且每次娶還都大張旗鼓,也真不怕鬧笑話。

  「前面死了兩房,所以再娶的這房就升級成三房了。」王競曉吞著口水說話。還好,這小子似乎沒有找他晦氣的意思。

  可轉念一想,他明明長這小子好幾歲,但從小見到他就是卑躬屈膝,養成至今見到他還是有幾分忌諱,說起話來或氣度老是不由自主的矮他一截,難道自己天生就不如他?!他不甘心極了!

  宋連祈諷笑。「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轉告姑媽,我會去的。」

  「你真的可以去?」王競曉像是想起了什麼,不住地打量著他。

  娘專程要他來探探他的狀況,可這事不太對勁,算算時間,這小子應該已經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不然也該氣虛得站不住了,怎還能面不改色的站在他面前,還答應要去參加一個月後叔叔娶妾的喜宴?

  哪裡出錯了?莫非藥量下得太輕?

  「你都專程送帖子來了不是嗎?」宋連祈冷眼瞅他。

  「呃……是啊,那我就代娘,不,代我叔叔謝謝你肯賞臉了。」他僵笑著。

  「還有其他事?」見他杵著不動,一個勁的盯著自己打量,宋連祈挑眉環胸,揚起薄淡的唇瓣冷問。

  王競曉一驚,急忙收回過度審視的眼神。「沒事,沒別的事了。」

  宋連祈微微勾著嘴角,笑得極為嘲弄。「那還不走?!」

  他下意識一窒。「我走了。」一面走還一面回頭,就盼這小子會突然在他面前倒下,可惜直到他走遠了,人家還是站得筆直,甚至還審視起小丫頭臉上的傷。

  該死,回頭要娘將藥量下重,就不信毒不死他!

  「少爺!」回到居所後,宋連祈來不及走回床榻上就已撐不住的軟下身,攙扶著他的數兒當下大驚失色。

  「我沒事的,妳先找藥敷臉,別讓臉腫得跟豬頭一樣。」為了不讓她嚇壞,他還是奮力起身走回床榻邊,一上了床榻,他立刻推著伸上來要幫他蓋被子的手說。

  「我沒關係,您比較要緊——」她手又伸回來。

  他直接握住她的手。「先上藥。」語氣中盛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您……」她微紅了臉。少爺瞧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樣……

  宋連祈撫著她印有指印的臉頰,眼眸變得深沉。「上好藥再來照顧我。」

  她杏眼睨著他,不敢再堅持。「好嘛!」

  不安的踱到他床頭的櫃子前,打開櫃子,裡頭出現一堆瓶瓶罐罐,尤其是金創藥,更是琳瑯滿目多得數不清。

  「用綠色那瓶,那是我先前向四川唐家要來的,聽說消腫奇效無比。」他指示道。

  「喔。」她取下了綠瓶。這些藥是她當他的肉墊這幾年,他為了她到處搜刮來的,為的就是讓她消疼止痛。

  數兒打開瓶蓋要為自己上藥。

  「過來吧,我幫妳。」宋連祈聲音沙啞的吩咐。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

  「過來!」

  她嘴兒嘟高,吶吶地拿著藥瓶來到他跟前。少爺今天脾氣不太好……

  他接過藥膏。唉!以為這些瓶瓶罐罐不會再讓她使用到,哪知這丫頭還是避不開!他自責的沉了臉。

  手指沾著金色膏液,輕柔地抹上她的臉龐,藥膏清清涼涼的,瞬間數兒感到舒服極了,閉上眼,甚至有點享受。

  宋連祈瞧著她螓首微側,舒適柔美的模樣,不覺臉色也柔和了起來,揉著她臉的手指不知不覺游移至她的唇邊,忘情地勾勒著,感受那微溫的觸感……

  數兒微驚的睜了眸。「少爺?」少爺的手指已經撫上她的唇窩了,那裡可沒傷啊?

  他定神,死瞪著自己的手指。「呃……把藥瓶收回櫃子,以後我不會再讓妳有機會用到。」他神色不太自然的吩咐。

  「倘若是我自己跌傷得用呢?」明知他指的是不會再讓她受委屈,讓人欺著打了,但她還是故意問。

  換來他冷睨的一眼。「最好連跌倒也不准,信不信我以後會讓妳出門連腳著地的機會也沒有,連上茅廁都有轎子等著妳?!」

  她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跟主子耍嘴皮。這少爺可是說得到做得到,什麼整人的事都做得出來。

  他瞧著她吐舌的小動作,黑眸發緊,瞳子縮了縮。

  「少爺,可以讓我照顧您了嗎?」沒發現主子的異樣,數兒低聲問。

  宋連祈僵硬的頷首,眼神還是盯著她的粉紅櫻唇。

  她立即揚了唇角,上前扶著他躺好。「少爺,不是我要說您,您怎麼可以下榻呢?萬一出了什麼事,您教我怎麼辦?」說著說著,眼淚開始凝在眼底。方才乍見他竟然出現在外頭,她嚇死了!

  「我不下榻救人,難道見妳被人欺負到死?」他撇嘴。

  「打個幾巴掌死不了人的,但您一下榻可就隨時有危險了!」她搖著頭,心焦得不得了。

  這丫頭的擔憂無一絲虛假,宋連祈心頭一熱,托起她的臉龐。「這傷來日我會為妳報的。」他繃著聲承諾。

  「您已經報了,霞姊還在廳上自打嘴巴呢!」此刻眾人定擠著看熱鬧,霞姊一定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吧!

  「她不是最該死的人,最該死的等我身子好了,自然會找他算帳!」他眸子泛著冷光。

  「您指的是競曉少爺?」

  「不是那傢伙還有誰?!」他咬著牙根,恨不得這會就將那傢伙拖來扭了脖子,可惜身上這毒讓他有氣無力,是硬撐著才有辦法不露疲態的跟那小人說話,為避免耗太久露出破綻,他才沒要那小人嚐嚐他的手段,不過等他身上的毒去了,就該是好好整治宋家毒瘤的時候了。

  「少爺,其實您可以不必為了我找競曉少爺麻煩的,我本來就是奴才,主子教訓兩下沒什麼的。」她打算息事寧人。

  「妳說什麼?」

  「少爺——」

  「夠了!妳要我對那傢伙手下留情,莫非是教那傢伙說動了,要換主子改跟著他?」宋連祈嗓音危險的逼問。

  數兒長長的眼睫眨了眨。「少爺?」他到底在胡說什麼?!

  「我都聽見了,那傢伙想染指妳!動腦筋竟動到妳頭上,等著好了,什麼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敢打妳的主意,這可就跟犯到我祖宗十八代沒什麼兩樣!」眼神狠厲起來。

  她感動得霎時眼角染了濕潤。「少爺,您對我真好。」她忍不住說。

  「哼,妳打從十二歲就跟著我,從那時候起就是我的人,不對妳好對誰好?再說,我聽見妳是怎麼對王競曉那小人說的,妳說妳不會跟著別人,因為我會一輩子對妳好,妳都說得這麼自信了,身為妳的主子怎好失妳的面子?」

  「您都聽見了?」

  「一句不漏。」

  她立即火紅了腮幫子。

  「不過,妳說一輩子,妳真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讓我對妳好?」

  眸光對上那張近在眼前狡獪的笑臉,數兒一陣心慌的悸動。「那、那是說給競曉少爺聽的,我、我沒這麼厚臉皮要賴著您一輩子。」

  「倘若我願意讓妳厚臉皮賴一輩子呢?」那張笑臉笑得有些認真,認真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您忘了,我只和您再簽十二年約,時間一到,我就得離開了。」說這話的時候,不曉得怎麼了,心裡有些悵然,難道這不是她想要的嗎?

  宋連祈一愣。「十二年……」早知道就別簽年限了!

  不過,這丫頭還真以為年限一到就能走人?

  「好吧,那就十二年,我讓妳賴十二年,十二年過後,妳如果還是想繼續賴著我,也是可以的。」他「大方」的允諾。

  「嗯。」數兒當下心窩一暖,卻又猶豫了。

  十二年後,少爺說留下來也可以,但是姑娘家不嫁人也不成的不是嗎?她陷入了兩難。

  「數兒,妳袖子裡是什麼,好鼓?」他注意到她被打時也一直護著水袖。

  「啊!我差點忘了。」快速取出袖子裡的包子。「買的時候是熱的,經競曉少爺一鬧,冷了。」她拿著包子懊惱起來。

  冷包子不好吃,少爺不愛的。

  她正惱著,手中的冷包子已經給人取了去,一口一口塞進肚子裡。

  「冷了就算了,至少吃了不會死人。」現在的他得補充體力,怎麼也不能倒下去,現下除了她買來的食物,其餘的他一口也不碰。

  數兒見了,又哽咽起來。少爺氣色越來越差,昨晚又吐了一回血,嚇得她掩面大哭,最後反而是吐血的人不斷勸慰,才將她的情緒安撫了下來,她擔心再這樣下去,他會撐不到顏少爺回來……

  「我警告妳,別又像昨晚一樣大哭了喔,我還沒死呢!」看見她鼻子又開始紅起來,宋連祈連忙惡聲惡氣的指著她帶霧的眼睛警告。

  她馬上咬了唇,眼兒一眨,硬是把水氣眨回眼眶裡。少爺夠煩了,她不能再惹少爺煩心。

  「靠過來。」宋連祈突然說。

  數兒乖巧的靠上前。

  他拍著榻旁的位子。「靠在這睡一會吧,昨晚哭得像殺豬,一定沒睡好,這會和我一道補個眠。」

  「不用了,我不睏。」趴在少爺床榻上睡成什麼體統?當然不可以!

  他隨性慣了,害得她也讓人以為是個隨便的姑娘,剛好她正想糾正他一些不當的行為,他就又提出不合宜的要求,得拒絕他才可以,不可再任他予取予求了!

  「都有黑眼圈了還說不睏,還不給我趴下!」他劍眉一揚,臉色一沉,索性命令。

  這丫頭自從知道他中毒後,夜不成眠,經常徹夜守著他不睡覺,就怕他有個意外閃失,幾天折騰下來,自己也憔悴不少。

  「呃……是……少爺。」只要他一板起臉,她就沒膽說不,算了,要糾正少爺還是等他身子好了再說吧。

  於是數兒乖乖搬來凳子,頭枕在床榻旁,闔上眼睛,假寐了起來。

  宋連祈滿意的盯著她就趴在自己身側,表情不自覺越放越柔。這丫頭跟了他幾年了?四年了,四年來她對他百依百順,而自己對她的情愫也像紮了根般的緊緊拴在心頭,一日比一日深,一日比一日密。

  等他恍然發現時,這丫頭早已將他整個心盤據住了,現在他已認清自己離不開這丫頭,所以她也休想離開他,十二年後,若她還想嫁給別人,誰敢要她他就宰了誰!

  低下頭,他貪婪的瞇細了眼,盯著眼前水透的粉唇看,看著看著,目光益發吃緊。

  該死!難道自己真的克制不住吸吮她紅唇的衝動嗎?

  他心動不已。這是個好機會,錯過了可惜,況且他想了很久了……

  撫著自己發燙的唇,再凝視她的。誘人,真誘人,真是難以忍耐啊,如果只是蜻蜓點水地啄一下,應該不礙事吧?

  宋連祈精芒閃閃的眸子忍不住綻出邪光。

  應該不礙事!

  他自己下了個結論,同時也將結實的壓力透過唇,軟軟的、熱熱的覆上了人家的……

  該是闔眼入睡的數兒心臟無預警的怦了一下。少爺……吻她?

  嘴貼嘴,這是吻沒錯吧?!

  她沒敢睜眼,只是心臟跳動得有如擂鼓,聲音之大,頻率之急促,十成十二連吻她的人也一定知了。

  宋連祈的劍眉往上一挑,然後笑吟吟的露齒賊笑,接著火熱的舌尖就不客氣的直接鑽進她口裡,纏綿地纏上她的舌。

  天啊,這少爺真是越來越隨性了!數兒在心裡大叫,臉紅似火,卻仍是動也不敢動一下。

  真的要等到少爺身子好才制止他嗎?還是現在就應該要糾正他了?

  ……唔唔……還是等他吻完後,再對他說下次不可以好了,因為人家會說閒話……

TOP

  第七章

  「少爺,您醒醒啊,別嚇我了,少爺!」數兒心驚的搖晃著吐血吐到不省人事的主子。

  見床榻上的人依舊一動也不動,她急出淚來了。

  「少爺,您如果死了我怎麼辦?」她用力捶著床上男人的胸膛。

  「咳咳……」興許是捶得太用力,真的將男人捶醒了,不過他一醒來就又先吐了一口黑血。

  「少爺,您轉醒了!」她驚喜得眼眶驀地又是一熱,所有的擔憂、懼怕,瞬間全部一起湧上,幾乎要讓她放聲大哭了。

  「咳咳……妳想打死我嗎?」想紓解她的驚恐,宋連祈故意輕鬆笑問。

  「很痛嗎?」她馬上收拾起眼淚,心慌的問。

  「痛……咳……痛死了!」

  「對不起,少爺。」她扁起紅唇,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宋連祈睨著焦躁不安的她。「敏申快回來了,只要他一回來,我就沒事。」他輕聲安撫。

  「顏少爺已經離開快十天了,我怕您會撐不住……」她的恐懼藏也藏不住,眼淚伴著驚慌串串落下。

  他暗嘆。「也許他被事情給絆住了,再不久一定會趕回來的。」他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安慰她的話了。

  「就算他趕回來,少爺有把握他帶回來的藥一定能解您身上的毒?」

  「可以的。離開之前,他檢查過我身上的毒,他找的是他隱居山中的師父,咳咳……他的師父是個世外高人……只要找到他就能夠解我身上的毒。」

  「萬一沒找到人呢?不如咱們報官將姑夫人他們抓起來拷問解毒的方法,這不是更快?!」她不是個狠毒的人,但這當口,為了少爺,她會狠得下心來要官府動刑逼供。

  「妳以為我沒想過這麼做嗎?不成的……敏申說過這毒是奇毒,毒液取得容易但解藥難尋,咳咳……妳以為姑媽他們願意花錢費事的去購得解藥嗎?他們要的是我死而不是活,只要我們一告官,他們立即就能找出理由反控咱們誣告,妳想想,每日為我送飯食的人是誰?真要報官,妳會是第一個被抓去拷問的,我不能冒險失去妳。」

  「原來……」原來自己才是他遲遲不肯報官的原因!數兒心頭熱痛起來。「少爺,是我累了您!」

  他的眼神忽地一沉,正經嚴肅地望著她。「胡說,少了妳我活不到現在!」他毒發的這幾日,是她片刻不離的守著他,是她用盡一切法子幫他隱瞞病情,否則那吃人母子絕對會立刻攻擊他,甚至趁他病危時強灌他毒藥,讓他死得快些。

  「那、那咱們請別的大夫來瞧瞧您,就算解不了您身上的毒,至少讓您少受點罪,不會一直吐血。」她拚命抹著淚,掉一滴抹一滴,好似這樣就可以不讓他知道她有多害怕。

  「不成的,只要大夫一進絲宅,姑媽他們就會知道了。」

  「我要他們偽裝後再進來。」她想到變通的法子。

  「杭州知名的大夫就那幾位,王競曉早派人盯著了,其他一些庸碌大夫……來了也沒用。」他嘆聲。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少爺,請您告訴我,除了等顏少爺回來之外,我還能為您做什麼?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您過得一日比一日痛苦,這比讓我自己中毒還要難受!」她終於忍不住哭成淚人兒。這會她撐到極限了,這幾日,她深刻的體驗不能失去他。

  「妳……別急,我會撐住的,妳只要……努力保持一切如常……別讓人發現我的異狀就成。」

  「我、我……」隨著少爺越來越虛弱,她也越來越難以保持鎮定,這該如何是好?

  「數兒,看著我!」扳過她慌亂的面容,宋連祈強迫她注視他。

  「少爺……」

  他輕柔卻堅定的尋求她的保證。「我信任妳,只信任妳,從妳進到這個家,第一天就為我挨板子起就只信任妳,妳也從沒讓我失望過,這回妳答應我,也別讓我失望!」

  「我……」閃著水光的眸子只能含淚望著他,卻吐不出承諾來。

  他凝視著她,定定的凝視著她,看出她害怕失去他的深層恐懼,勾起一抹笑。「說,說妳不會教我失望的!」

  數兒伸手撫著他的臉頰,難受地哭喊道:「少爺,您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可是您也要答應我,好好撐到顏少爺回來,我……也會努力撐住,不會讓自己崩潰的。」

  「這就對了……」得到她的承諾,瞬間他又癱了,疲軟地靠在她的身上,聞著她身上的馨香,這能安定他的神經,讓他安心,讓他信賴。

  抱著委靡癱在自己身上呈現半昏迷的人,數兒早已淚漣漣。「少爺,十二年,我答應伺候您十二年,不想提早解除契約的。」

  「妳……想解除……我還不答應呢。」

  「少爺……」

  儘管氣若遊絲,宋連祈的眸子卻黑亮得驚人。「但是……我感覺好像真的有點不行了……」

  「少爺?!」

  「我需要一點東西,刺激我的求生意志。」

  數兒忙不迭的點頭。「好,您要怎麼刺激我都幫您做到,只求您活下去!」

  「好……好丫頭……就知道這世上除了奶奶外……就數妳對我最好……」

  「少爺,您別說廢話了,快告訴我,要怎麼才能刺激您活下去?」

  「喔……咳咳……我想……倘若能聽到妳一輩子不嫁人這種話……我……我應該會開心得……不想死了。」他無聲的勾起一抹賊笑。

  「什麼?!」

  「我知道這個要求……太過份了……我真是個混帳東西,居然要妳一輩子不嫁來伺候我……我不是人……妳別理會我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您別咳了,再咳下去心肺都要咳出來了!好,我答應您,我答應您,一輩子不嫁人了!」

  「咳……我真是混帳……沒人性的東西啊……不過……那就這麼說定了……」在昏死前,宋連祈笑得比平常還奸,奸得連嘴角都故意流出血來。

  這苦肉計用得恰到好處啊!

  天色由深暗到灰濛,最後是雲霧散去的乍亮。

  數兒就守在主人的床榻旁,身邊堆滿冊子,整晚她眼睫不曾閉闔過,快速的批閱每一本帳冊以及公文,再在上頭臨摹上主子的字跡,一一批示。

  遇到重大的決定,她便暫且擱置一邊不理會,但若是小決策,她便代主子做決定,若是帳冊上有瑕疵,她更會毫不留情的點出,並註記要帳房留心注意。

  一面在做這些事的同時,她還得不斷留心床上人的情況,不時地為他拭汗、餵水,然後再繼續邊掉淚邊工作。

  少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這些事若不做,一定會被懷疑失蹤多日的主子都在做什麼,然後姑夫人他們就一定會猜想到少爺已毒發,接下來她想瞞也瞞不住,少爺就只能任由他們宰割了。

  她答應要保護少爺的,絕不能讓少爺陷入這樣的困境。

  儘管一夜沒睡,又哭紅了雙眼,她也不叫累,依然打起精神繼續代替主子批閱帳冊公文,只是當口渴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時,她的視線在書架上一排的書冊中停住。

  《針灸入門》——她好奇的抽出那本冊子,翻閱後逐漸專注起來,最後竟由白日研究到夜幕低垂,這期間主子只醒過來兩回,又吐了一些血,她強迫餵食了他一些食物和水,等他再度昏睡後,自己又繼續鑽研,直至隔日清晨才終於撐不住的倒睡在主子的床榻旁。

  「數兒,數兒,老奶奶與姑夫人來了,妳這該死的丫頭哪去了?!」霞姊斥責叫喚的聲音突地響起。

  才剛闔眼的人兒猛然驚醒,胡亂抹了臉,瞧了一眼還昏睡著的主子,強自鎮定的趕到前堂去。

  不能讓他們進來見到少爺這個樣子!握緊粉拳,她像沒事一般,規矩的迎上前去。「見過老夫人、姑夫人……以及競曉少爺、競珊小姐。」怎麼都來了?她緊張的冒出冷汗。

  「數兒,瞧妳氣色這麼差,是做什麼去了?」霞姊仗著有宋美華在場,聲音大得很,但卻有點模糊不清,像是含了顆鴨蛋在說話。

  她在大廳自打巴掌,足足打了一夜,最後還是姑夫人發了慈悲,派人去向少爺說情,這才結束了她的苦刑,但這臉孔早已打得變形了,至今好幾天過去了還腫脹不已,說話還是大著舌頭,這股怨氣她全都記在這丫頭帳上,就等著一有機會要報復回敬。

  「我……昨晚少爺看帳看得太晚,我陪著……也就沒怎麼睡了。」數兒乾笑,努力攏了攏頭髮,整了整衣襟,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連祈又熬夜看帳了嗎?這麼辛苦做什麼?」老奶奶一聽,馬上心疼起孫子。「數兒啊,妳是連祈的丫頭,難道沒勸勸他別這麼熬夜,會弄壞身子的嗎?」

  「我……我下回會盡力勸少爺的。」

  「連祈在屋子裡啊?聽家裡人說,已經好幾天沒見著他了,我這才一早陪著娘過來瞧瞧,看他在忙什麼,需不需要幫忙,但既然他還沒出門,怎麼不出來打聲招呼?」宋美華故意問。

  「呃……少爺這兩天都在房裡一個勁地看帳本,足不出戶。」

  「看帳本?!」宋美華臉色微變,強裝鎮定。「這……這我知道,這幾日帳房不斷來找我麻煩,真是煩死了,連祈也真是的,就會給我找麻煩,做個帳也吹毛求疵的。妳叫他出來,我說說他,別拿以前的帳來找我麻煩了。」她擺明了非要見到人不可。

  「是啊,前天織坊想擴建,上了條子給連祈,也不見他回覆,這會見了他,正好問問。」王競曉也說,和母親有默契的互看一眼。

  宋連祈多日沒露臉,分明有異狀,他們沒來探探怎麼行?!

  「可是……」數兒僵了臉,手心已佈滿汗水。

  「還杵著做什麼,去把妳家少爺請出來啊!」王競珊也不耐煩的催促。她一見這丫頭就討厭,說話口氣也好不了。

  「少爺他……」

  「他怎麼了嗎?」宋美華盯著她看,幾乎要得意的笑出來。一定出事了,這丫頭才會這樣遲疑!

  數兒勉強調勻氣息。「少爺沒事,只是昨晚熬了一夜看帳,到天亮才入睡,睡前特別交代別吵他,他要補眠,所以我不敢去喚。」

  「如果這樣當然不能去吵他,讓他睡飽要緊。」老奶奶立即說。

  她這才鬆了口氣。「是。」

  但宋美華母子三人臉色可不怎麼好看了。

  「外婆,大夥好久沒見到連祈了,都擔心他會累出病來,不然,我進去瞧他一眼就走,不會吵醒他的。」王競珊把態度放軟,想從外婆下手。

  「不成的,少爺不喜歡人家進他房裡!」數兒馬上阻止。

  「不喜歡?妳這丫頭敢阻止我去見連祈,莫非……連祈根本不是看了一夜的帳目,而是房裡藏了女人?!」

  「沒有,房裡除了少爺沒有別人!」她忙搖手。

  「那讓我進去瞧一眼有什麼關係?」說什麼也要瞧瞧這小子是死是活!

  「是啊,不讓大夥進去是怕吵醒他,難道一個人也不行?就讓競珊進去瞧一瞧吧!」宋美華開口幫腔。

  「不成的!」她攤開手,阻止人往裡頭走。

  「妳這丫頭好大的膽子,連姑夫人的話都敢違逆!姑夫人,我瞧這丫頭是被少爺寵上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了,您別理她,小姐要進去儘管進去就是。」霞姊趁機捏了數兒一把,讓她痛得縮回張開的手臂。

  眼看擋不住人,她趕緊向老夫人求救,「老奶奶,少爺他昨晚真的看帳看得很累,競珊小姐一進去,驚動了他,他一定會生氣發火的!」

  「這個……」老奶奶其實也很擔心孫子,但又不想惹孫子不快,不禁為難的蹙了眉。

  「數兒,外頭吵什麼?!」內堂突然傳來中氣十足的暴吼,嚇了眾人一跳。

  「連祈醒了!」王競珊訝異的趕緊看向母親以及哥哥,就見他們表情一致,全都烏黑下來。

  「醒了正好,進去瞧瞧!」王競曉怒聲說。

  「你們——」數兒焦急的想再擋人。

  「數兒,讓他們進來吧。」內堂裡傳來的聲音很不高興,但還是交代了。

  她愣了愣。再擋下去只有徒增姑夫人他們的懷疑,但是此刻少爺的狀況,應付得了這群人嗎?

  數兒僵硬著背脊,不知該不該放行。

  「目中無人的丫頭,還不讓開?!」霞姊可沒閒工夫讓她遲疑下去,索性用力推開她,將眾人迎了進去。

  一進內室,映入眼簾的真的是一屋子帳冊,散了一地,而且每本冊子上還有批示過的字跡,顯示宋連祈確實工作了一夜,瞧得宋美華母子三人滿臉失望。

  這小子居然有體力幹這些事?!

  「連祈,你這是做什麼,把睡房當書房,不眠不休的工作像什麼話,想搞壞身子嗎?!」老奶奶看見這景象,馬上拉下老臉的訓斥孫子。

  「沒辦法,姑媽留了太多考驗給我,我不努力找出問題不是太對不起姑媽的用心了嗎?」宋連祈沒下床,直接在床上伸了個大懶腰,臉上表情是睡眼惺忪的,但說的話可是句句帶刺。

  「連祈,不是我要說你,見了長輩怎麼不下床?」宋美華審視完他看起來雖憔悴,但還算有精神的面容,故意忽視他帶刺的話,有意要他下床,測測他的體力。

  「我累死了,你們一群人跑到我房裡來鬧什麼?吵死了,奶奶,是您要他們來吵我睡覺的?」宋連祈瞧向奶奶。

  老奶奶馬上搖起頭。「沒,我怎麼捨得吵你,是你姑媽他們說多日沒見到你,有點擔心你是不是工作過度了,這會還真的是如此,你這麼個工作法,要讓奶奶操心到死嗎?」

  「我沒事的,我還年輕,耐操得很。數兒,幫我倒杯水來。」他轉而將視線投向在一旁微微發抖的人兒身上。

  「好。」她立即倒了杯水到他身旁。

  宋連祈接過水杯,握住與他同樣冰冷的小手。「幫我墊個枕頭吧,我還不想下床。」接著朝她輕浮的露齒一笑,數兒立即紅著臉,塞了顆枕頭在他腰背下,然後將他扶坐起來。

  等服侍好主子,她正要站一旁去,他卻將她拉到床邊挨著他坐,兩手還不安份的抱住她的細腰,身子也軟綿綿的纏貼著她。

  「妳很香,別走嘛,我喜歡這個味道。」

  聞言,數兒瞬間暴紅了臉。當著眾人的面,少爺這是在做什麼?

  「連祈,你這是什麼樣子,還不放開數兒?!」宋美華怒斥。

  可他無動於衷的瞅著她,臉龐盡是放肆的睨笑。「數兒是我的丫頭,我喜歡這麼抱著她礙著誰了嗎?況且這是我房裡,在我房裡,我想怎麼做,難不成還得看人臉色?你們母子三人才是不速之客,我都沒趕人了,您也別管我怎麼對丫頭吧。」

  「你!」

  「說不準你昨晚就是和這丫頭廝混到天明,還說看什麼帳本!外婆,您瞧,連祈才當家不久,就放蕩成什麼樣子了?」王競珊抓到把柄,馬上就轉頭告狀。

  最好能讓外婆收回宋連祈當家的權,連帶的數兒這賤丫頭也囂張不起來,到時看誰還敢拿她們兩個比較!

  兇狠的目光掃向她,數兒屏住了呼吸,臉色青紫,垂下頭不敢看這氣燄高張的大小姐。

  老奶奶皺了眉,數落兩句,「連祈,不是奶奶要說你,做事要有分寸。」

  但宋連祈仍不當一回事,慵懶的將頭枕到身邊人的肩上。「奶奶,您不想抱曾孫嗎?」

  「抱曾孫?!」老奶奶一聽大喜。這是她餘生最渴望的事啊!

  「是啊,我若不努力,您怎麼有曾孫抱?」他咧著嘴笑著。

  此話一出,數兒可是全身僵硬、繃緊神經了。少爺在說什麼鬼話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讓這丫頭懷上你的孩子?!」王競珊當下怒問,但與其說是生氣,更多的是著急。這丫頭要是懷了宋連祈的孩子,事情可要起變化了。

  宋連祈斜睨她。「不行嗎?」

  「當然不行,這丫頭是什麼身份?為你暖床可以,想要生下宋家繼承人還不夠斤兩!」她說得理直氣壯。

  他沉瞳細瞇,轉而陰笑道:「宋家是我主事,我要誰懷我的孩子就讓誰懷,妳想怎麼干預我?」

  「你!」

  「滾,三個都給我滾,誰都不准打擾我跟數兒過日子,誰囉唆,誰就滾出這個家!」他強撐著一口氣對宋美華三人發怒,接著側過臉對奶奶動之以情。「奶奶,我真的累了,想再睡會。」

  老奶奶一聽有曾孫抱,早就什麼都不介意了,和藹的笑了笑,「那你休息,數兒,妳就專心伺候連祈,知道嗎?」

  數兒尷尬的應了聲,「是。」

  宋美華還想多說什麼,可老奶奶早就在貼身丫頭的攙扶下離開了。

  「數兒,替我送客!」見奶奶離開,其他三人卻還不走,宋連祈毫不客氣的下令。

  明白他撐不住了,這群人再不走就真的要穿幫,數兒咬牙起身,臉色一變,變得驕矜不可一世。「還請各位先離開,我想伺候少爺繼續休息了。」

  「什麼?!妳這不知廉恥的丫頭居然敢說這種話?!」就連宋美華都愕然。

  數兒伸勾住身旁男人的腰,表面看起來是她不知羞恥的當眾勾誘主子,實則是要撐住他,不讓他滑下床去。

  「少爺疼我,我只聽少爺交代的做,他要我送客,我能怎麼辦?你們不走,難道想看我與少爺親熱?」她臉不紅氣不喘,厚著臉皮回嘴。

  「妳!」眾人簡直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話,愕然的瞪著這恃寵而驕的丫頭,見她動作越來越大膽,最後更乾脆爬上床榻,窩在他懷裡,而那宋連祈竟然還像個樂於受女人迷惑的男子,表情享受至極,全都傻眼了。

  「死丫頭,妳竟敢色誘主子,該死!」最先回神的王競珊氣惱的揚起手,但眼角瞧見宋連祈鐵青的面容,竟不敢打了。

  「滾!」他暴怒。

  王競珊驚得縮回了手。

  宋美華以及王競曉看見他這精力,更是暗憤不已。這小子好得很,居然還有體力與丫頭廝混,顯然沒中毒嘛!

  「哼,你若只顧著與家裡的奴婢廝混,早晚會敗壞家風!」宋美華氣得快吐血了,只能撂狠話。「競曉、競珊,咱們走了!」說完扭著頭走人。

  王競珊原本還不肯罷休,還是王競曉示意霞姊硬拉著她走的。

  既然這小子還死不了,那他們也沒空在這裡耗著,得另想辦法謀財了!他的心眼又開始轉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幾個人走光,宋連祈即刻抑制不住,不再只是吐血而已,而是由口裡狂噴出大量黑血。

  「少爺!」瞪著自己全身上下怵目驚心的血污,數兒整個人僵傻住。

TOP

  第八章

  床榻上躺著氣息微弱、全身光裸的男人,一旁的丫頭一手持著針,一手拿著書冊,持針的手抖顫著,略帶潮紅的臉蛋上滿是緊張,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著非試不可的決心。

  這種束手無策等死的日子,她過不下去了!

  「少爺,我會讓您撐到顏少爺回來的!」她低喃。

  深吸一口氣,眼中見到的是一具成熟的男性軀體,她一驚,又閉上眼睛。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她不是有意要看的,是要救人,不是要侵犯少爺的!

  再三說服自己後,她努力睜開帶著羞赧的雙眸,先將視線調向手中的書冊,書冊上繪有一具人體圖,其中點出幾個穴道,只要在這上頭扎針,就能讓人血脈受阻,減緩血流速度,同樣也能使毒血的流速放慢,不會這麼快侵蝕人體的五臟六腑。

  她從沒為人扎過針,這是頭一回,而且還是昨夜才研究出來的法子,雖不知行不行得通,但她願意冒險一試,因為她再不想坐以待斃的看著少爺死在她懷中。

  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斷要自己當瞧向那消瘦的男性軀體時不要臉紅,嚥了嚥唾液,然後循著書上的指示,對準他腹下的一處穴道,咬著牙一針刺了下去。

  原來不省人事的男人忽然不舒服的擰了眉,輕吟了一聲。

  「少爺?」她自己都受驚了。

  少爺會疼嗎?還是她根本沒刺中穴位?

  可瞧著依然沒醒,俊臉蠟黃的人。沒人能幫她了,她得靠自己!

  按著發熱的前額,數兒闔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多了更多專注,依著書再下一針、兩針,直到在他身上扎滿了十八針,才滿頭大汗的停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對不對,但她盡力了。

  「少爺,我盡力了,您也要盡力才行!」她伏在他身邊,哽咽的說。

  但半個時辰過去,宋連祈不僅沒醒,嘴角還滲出黑血,讓數兒大驚失色。

  「少爺!」她不住叫喚。她加重了他的病情了嗎?

  就在她哭花了臉,慌亂懊悔的要拔出針來時,宋連祈總算悠然睜開了眼。

  「數兒。」

  醒了!「少爺!」謝天謝地!

  「妳……趴在我身上……做了什麼?」一醒來就看見她伏在他身上,而自己的身子……似乎是光溜溜的……

  「我……」

  「這……是什麼?」他瞧見針了,也發現自己臉上身上不少處都扎著針。

  「我……我在幫您針灸。書上說,這可以壓制您身上的毒血侵蝕內腑。」她急忙解釋。

  「……妳會針灸?」

  她哭著搖頭。「不會……剛學的……」

  「很好……我成了活體試驗?」

  「您沒覺得身子比較好嗎?」

  「……沒有,我……又想吐了!」

  「少爺!」

  這回宋連祈吐得更兇,而且腹痛如絞,但又過半個時辰後,原本蠟黃的臉居然開始有點血色了。

  「顏少爺,您終於回來了。」一見到眼前的人,數兒驚喜萬分。

  「對不起,為了找師父說的藥引,多花了些時間。」顏敏申風塵僕僕,顯然是兼程趕了不少路。

  「別說這麼多,快瞧瞧少爺要緊。」她拉著他就火速往內堂去。

  一進房,他立即探上好友的脈息。「雖然虛弱,但還有氣息。」他明顯的吁出氣來。

  在來的路上他心急如焚,就怕自己回來遲了,這傢伙會撐不住地斷氣,幸虧這小子命夠硬,挺住了。「咦?這是做什麼?」他這才瞧見好友竟光著身子,身上扎滿了針。

  「這是……這是我施的針。」

  「妳扎的針?」訝異之餘,顏敏申迅速仔細檢查起宋連祈身上被扎針的穴位。

  「我扎了這些針後,少爺雖然持續昏睡,但氣色沒那麼糟了,所以……所以我就繼續給他扎針。」她心虛的解釋,就怕死馬當活馬醫的結果反而害了少爺。

  「妳想抑制毒血的流速是嗎?」他跟師父也學了幾年的醫,對於針灸也有幾分研究。

  「嗯嗯。」顏少爺真厲害,居然看出來,那表示她沒弄擰了?

  「老實說,妳扎的針十處有八處沒刺中穴位。」他皺著眉。

  「啊!」她倏地變了臉。「那不是害了少爺嗎?」她急得又要掉淚。

  「也沒有。也許是天意,這小子命不該絕,幾處重要的穴位居然讓妳精準的扎中了,妳陰錯陽差的讓毒血逆流,集中在他腹部,沒有擴散到四肢百骸去,這才能讓他撐到今天沒斷氣。」這丫頭不僅是這小子的將星,還是他的福星吧?!不可思議又糊裡糊塗的,竟救了他一命。

  「那少爺還有救吧?」數兒喜出望外,自己雖沒做對,但也做巧了。

  「這是我依著師父的指示四處尋來的解毒藥劑,十分珍貴,這裡一共七包,只要用完這七包藥劑再配合泡澡逼毒,他很快就能解去身上的劇毒恢復元氣的。」他一面解釋一面先解開一包藥劑,倒入宋連祈的口中,接著扶起他,在他背後灌入真氣,加速解毒劑的運行速度。

  半個時辰後,宋連祈的五孔冒出了黑氣,尤其腹部的地方原本鼓脹著毒氣,已經開始發熱,微微消下。

  再一會後,顏敏申抹著汗。「妳去燒水吧。」他吩咐。

  「是。」數兒不敢遲疑多問,片刻就燒來了熱水。

  「讓他泡個半時辰逼毒,這之後的六包藥,每日服一包,服用完就讓他泡澡,這對他早日解毒有幫助的。」他幫她將好友放進熱水桶裡,解釋說。

  數兒感激的猛點頭。「是。」

  「那剩下的就交給妳了,這小子再過一會就會醒,我離開多日,家中還有事,就不再多留了。」他起身要走。

  「謝謝您了,顏少爺。」少爺沒錯信顏少爺,顏少爺真的救了他!心中不安的巨石放下後,數兒忍不住喜極而泣。

  「別哭了,妳家少爺不是救回來了?」

  「所以我才要哭,您真是少爺最好的朋友。」她嗚嗚咽咽,就是感激。

  顏敏申不住微笑。這丫頭真忠心啊。「我真怨嘆,怎麼沒有這小子的好運,也有這麼個將星兼福星的丫頭在身邊?!」他含笑,正想伸手摸摸她的頭——

  「那丫頭是我的,你別垂涎!」昏迷的人醒了,一臉發惱的醋意。

  「你們擄我來……想做什麼?」數兒驚恐的望著眼前的四個人。

  這四人正是宋美華母子三人外加他們的爪牙霞姊,幾個人一臉惡意,似乎等著要將她拆骨剝皮。

  「有些事情想問問妳,所以要霞姊把妳『請』來了。」王競曉首先冷笑。

  「競曉少爺想問什麼?」數兒害怕得倒退了好幾步,直頂到了牆壁才停住。

  「咱們想問妳,妳家少爺最近可好?」

  「很好啊,吃得好睡得好,你們問這些做什麼?」他們果然是要探聽少爺的狀況。

  一聽,王競曉立即咬牙切齒起來。「是嗎?」

  「難道你們希望少爺不好嗎?」她忍住恐懼,若無其事的反問。

  「當然不是,咱們只是關心他,怕他病了不肯說,萬一延誤病情就不好了。」宋美華矯情的澄清。

  她更是做出一臉狐疑狀。「病?少爺好端端生什麼病?」

  「他真的沒生病?」不可能,賣毒的人說過,這毒一定致死,只是時間會拖得比較長罷了,這正是他們選用這種毒的原因,可不能讓這小子死得太倉卒明顯,被人發現是被毒死的,否則謀財害命的罪是死罪,屆時他們也沒命享用那小子撇下的遺產了。

  「沒有!」她一口咬定。

  「哼,臭丫頭,妳敢說謊看我怎麼修理妳!」王競珊怒氣沖沖的威脅。

  「這丫頭討打才會說實話,小姐一聲令下我就立刻動手!」霞姊惡狠的獰笑。

  「我沒有說謊,少爺真的好好的,我為什麼要說謊?還有,你們為什麼會覺得少爺病了?難道你們會神算,知道他什麼時候該病了?」這些人真的太過份,謀財害命還敢肆無忌憚的擄人!她對這些人不再感到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憤怒。這些人不是人,實在可惡!

  「妳這刁嘴的丫頭,說這什麼話?!」霞姊狐假虎威,揚手就要摑她,但想起那日自掌嘴巴的慘狀,嚥了口水,改握了拳,忍著沒敢打下去。

  「霞姊,妳怕什麼?這賤丫頭以為爬上了宋連祈的床,就可以不將主子放在眼裡,妳動手挫挫她的銳氣,正好教她知道主子與奴才的差別,讓她休想爬到主子頭上去!」王競珊憤怒的指使。

  最好能劃破這丫頭的狐媚臉蛋,自從這丫頭被宋連祈當成千金小姐來養後,自己就不斷被人拿來與她比較,比臉蛋,比氣質,還比才情,問題是這丫頭哪配與她相提並論?

  「夠了,要修理這丫頭還不容易,但這會最重要的是問出咱們想知道的事!」宋美華哪不知女兒的心思,但辦正事要緊。

  「我不懂要說什麼實話,倘若說少爺有病這就是實話嗎?」數兒故意蹙眉。

  「沒錯!」王競曉脫口而出。

  「什麼?!」他敢承認?

  「呃……競曉的意思是,連祈始終沒出過房門,這不是生病了是什麼?」宋美華馬上替兒子圓話。

  「你們又不是沒到房裡見到他精神的模樣,少爺他……好得很。」想起那日,數兒又紅了臉頰。

  少爺那日的表現,想必讓大夥都誤以為她是一個放蕩的丫頭,勾引得主子成了昏君,從此不早朝,只肯與她在房裡廝混。

  「妳還有臉皮提這件事,簡直不知廉恥到極點了嘛!根本就是一個賤丫頭!」王競珊忍不住又開罵。

  他們留意過了,這丫頭真的日夜都待在宋連祈房裡,極少喚人,房裡最常傳出的就是戲水聲,她天天提熱水與主子泡澡,兩人可真享受,還真不知羞!

  「少爺疼我,為什麼不敢提?!」儘管臉已經紅得不像話,數兒還是挺著胸說。

  「好妳個丫頭,敢對小姐這麼說話,妳真的不怕死?!」霞姊怒聲威脅。

  「你們最好趕快放我走,少爺一定在找我了,找不到我,可要發脾氣的。」她裝出得寵丫頭的傲氣嘴臉,讓他們不敢欺負她。

  「哼,要走可以,妳得給我交代清楚,這幾天宋連祈那小子除了跟妳苟且外,還做了哪些事?」王競曉惡狠狠的說。既然她堅持那小子沒病沒痛,那他們就得轉而注意他是否在計謀什麼要對付他們。

  「就看帳啊……」

  「看帳?有看出什麼嗎?」他顯得有些緊張。

  數兒睨了他一眼。「我怎麼會知道,這事要問少爺。」

  「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小子將多數的帳務交由妳處理,只有妳能接近他的身邊,妳不知道誰知道?!」自從上回她清楚的算出他們這幾年來私吞的款項,她這天賦異稟的算數能力就驚得他們警惕上心,因此宋連祈足不出戶的這陣子,他們甚至懷疑那小子所批的所有公文都是出自這丫頭之手。

  「知道我也不會說。」她不會背叛主子的!

  「妳真的以為咱們怕了連祈,所以不敢動妳?咱們真要狠起來,打死一兩個丫頭在這大宅子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

  「你們想動私刑?」數兒驚恐的瞪大眼睛。

  「有何不可?」

  「你們敢?!少爺不會允的!」

  「他這麼寶貝妳當然不會允,但咱們也不是怕事的人,動了妳自然是要告訴他咱們不好惹,倘若他想耍心機趕我們走,咱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再不行,他們還有最後一步棋,若拿出來,宋連祈絕對會乖乖聽話的!

  她暗自心驚。「你們真要對我動刑?」

  王競曉邪邪笑開。「如果妳始終嘴硬不說,就算我捨不得也沒辦法了,妳說是不是?」

  「數兒。」一睜眼就瞧見那丫頭坐在榻前,讓宋連祈不自覺揚起了嘴角。

  她對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少爺,您醒了。」

  「什麼時辰了?」

  「過晌午了。」她綻出一朵溫暖的微笑。

  「嗯。」

  「您……餓了嗎?」

  「不餓。」他似乎見到她輕吁了一下。「天氣很熱嗎?」瞧見她頭髮微濕,面有薄汗,他有些奇怪的問。

  「呃……有一點。」數兒拭了拭臉上的汗。「也可能是刺繡刺得太專心了,所以感到悶熱。」

  「是嗎?」

  「應該是……」

  見她為了照顧他瘦了不少,他關心的問:「嗯,妳用過午膳了嗎?」

  「用過了。少爺,您好多了嗎?」她仔細的詢問。

  「敏申帶回的解藥讓我不再吐血,只是不斷盜汗之外還依然感到疲憊,但相信再休息個幾日就能恢復,身上的毒也藉著排汗全部清除了。」

  「那就好。」她喜極,也安心了。

  「這陣子妳也累壞了,我已逐漸恢復,不再有危險了,妳休息去吧!」他心疼的吩咐。

  數兒微笑著點頭。「好,等您入睡,我就休息去。」

  「嗯……」一場毒發耗盡他的元神,體力真的不濟,不到一刻,宋連祈便又闔上眼。

  可等他再次睜眼,第一個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臉,依舊坐在他的榻前,姿勢跟幾個時辰他醒來前一樣,一見他醒了就先露齒一笑。

  「妳沒去歇息?」

  「有啊,晌午時您一闔眼我就跟著回房睡了幾個時辰,直到剛剛才醒來,過來瞧瞧您。」

  「是嗎?」這回他瞧見她笑容有些僵直,而且也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物沒換過,似乎從昨天穿到現在。這丫頭喜愛乾淨,很少隔夜不沐浴換衣的?

  「少爺,您一定餓了,這是蔘湯……不過有點涼了,但還是很好喝,您喝幾口吧。」

  看見她手上端著一碗湯,那湯像端很久了,完全沒有熱氣,他益發覺得古怪。

  「嗯,好。」微微起身接過那碗湯,可這過程她不像平常一樣來扶他,就只是端坐榻旁沒動。

  喝了口蔘湯,因為涼了所以有點腥口,他皺了眉。

  數兒見狀,緊張的問:「不好喝嗎?要我……重新熱一下嗎?」

  「味道還好,不必再麻煩了。」他不想讓她辛苦的忙來忙去。

  可這話一落,他便察覺到她又細微的吐了一口氣,眉一蹙,他不動聲色的喝完湯,將碗遞還給她。

  「您還要些別的嗎?」她緊張的再問。

  「不用了。」他眸光未移的審視著她,覺得她有點不對勁。

  「那……這是顏少爺交代您要服下的最後一包藥,只要將這包藥吃了,就完成所有解毒程序了。」數兒將藥交給他,在他床頭不知何時早就放置了一杯水。「不過……少爺,真對不住,顏少爺交代用完藥最好能接著泡澡,將所有毒藉著熱水逼出體外,但是今天我實在……有點懶,不想到廚房燒熱水,您這回先不要泡澡……明早,等明早一起來我再提水燒熱,讓您泡澡逼毒好嗎?」她一臉歉意。

  亮墨的雙眸益發緊盯著她。「沒關係,其實我身上的毒逼得差不多了,不泡澡也沒關係。」

  「嗯……對不起了少爺,我真是個懶丫頭!」她吐了舌頭,很是歉疚。

  「妳不是懶,只是太疲累了。」

  「……少爺,還是快服藥,再歇息一會吧。」她催促。

  宋連祈將藥粉拌著水一口吞下肚,藥很苦,但數兒並沒有像平常一樣拿糖塞進他口裡,還是杵著不動。

  「少爺,再睡會吧。」她依然笑得平常。

  「好……」服藥後,他通常很快就會入睡,須臾後就闔眼了。

  到了半夜,他房裡的燈還亮著,也許白天睡太多,讓宋連祈在夜裏便醒來,睜眼就見數兒還是坐在榻前,只是頭垂了下來,坐著睡著了,而那一身已經發皺的衣裳還是沒換下來。

  他正想開口喚她回房睡得舒服些,她自己便先動了一下,雙眉擰了擰,雙腳似乎很不舒服的踢了一下,可這一踢,卻讓她倏然張開眼。

  「好痛!」她低呼。

  好痛?哪裡痛?正想開口問,卻見她突然扶著椅子跪了下來,他吃了一驚。

  她在做什麼?

  就見她彷彿在忍著什麼劇痛一般,咬著唇,蹙緊了眉心,開始雙手趴地,接著他雙目大瞠,因為他、他居然看見她用爬的爬到圓桌前為自己倒水,而那動作竟讓她汗流浹背,痛苦難當?!

  注意到她喝完水後,又倒了杯水,吃力的再爬回他的榻邊,將水放置在床頭,預備他一醒來就有水喝,接著喘息不已的又爬回桌前,將廚房送來那些有毒的食物全用布給包起來丟到一旁,然後再爬到矮櫃前拉出抽屜,裡頭有些早先前他沒吃完隨手丟進去的牛肉乾,一口一口艱難的吃著幾乎要咬不動的肉乾。

  他震驚的看著她的行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她腳怎麼了?!

  「數兒!」

  數兒嚇了一跳,手中的肉乾登時掉了一地,驚愕的回頭,就瞧見自家少爺居然是醒的。

  那他看見了嗎?

  「妳在做什麼?」他沉聲問。

  「我……我肚子餓了,正在偷吃您藏起來的肉乾。」

  「那不是我藏起來的,是懶得丟掉的,妳若肚子餓,到廚房去找『乾淨』的東西吃吧,別吃那個了。」

  「呃……吃了兩口肉乾,我已經不餓了,不用到廚房。」她趕緊收拾起地上的肉乾,塞回抽屜裡。

  「喔?那就算了,妳過來幫我捶捶背,躺久了腰痠。」他要求。

  數兒坐在地上,驚恐的看著他。「我……」

  他沉眉。「怎麼了?坐在地上做什麼,怎麼不過來?」

  「少爺,地上舒服,我想坐一會,晚一點等您入睡我再過去幫您捏捏。」她慌慌張張的回答。

  「我睡不著了,妳還是過來扶我坐起身吧!」宋連祈直勾勾的注視著她的所有表情。

  只見她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笨拙的找著藉口,「少爺,您……還是自己坐起來吧,我不想過去……」

  「不想?妳這丫頭真的累過頭了,連動都不想動?!」他目光如炬。

  「對不起……」怎麼辦,少爺一定覺得她懶得過頭,發火了!

  「過來。」

  「少爺……」

  「我叫妳過來!」

  在他益發冷冽的語調中,數兒驚得雙頰青白,卻動彈不得。

  見她還是不動,他眉頭一蹙,大喝,「妳這丫頭,連我都叫不動了嗎?!」

  「不是的!」她驚慌的猛搖頭。

  「不是就給我過來,還是妳要我親自過去帶妳過來?!」他下了最後通牒。

  「不要,您不可以下榻,我……我過去就是了……」不敢再違逆,數兒屏住呼吸,五指緊緊抓著發皺的衣襬,閉上眼,用力站了起來。

  宋連祈一臉寒霜的看著她舉步維艱的靠近他,額上的汗如珍珠般落下,但她臉上依舊努力維持著粉飾太平的僵笑,這模樣讓他的表情越來越陰沉。

  「夠了!別再走任何一步!」在她走了三步後,他忽然大吼。

  「少爺?」

  「別動了!」他厲聲命令。

  她愕然僵硬的呆立原地。

  「妳最好老實說,妳的腳是怎麼一回事?!」他怒問,神情嚴峻不已。

  「腳、腳?我的腳沒事啊,好得很,您怎麼會這麼問?」她乾笑兩聲,還故作不解。

  「妳當我是瞎子嗎?」一股無明怒火頓時燃燒著他。這丫頭竟然還想睜眼說瞎話?!

  「少爺……」瞞不住了嗎?她心驚的低下頭。

  宋連祈直接問:「怎麼傷的?」

  「跌傷的。」

  他眼一瞇。「什麼時候跌傷的?」

  「昨晚……」她迴避他的目光。

  「為什麼不說?」

  「小傷……不想您擔心……」

  「小傷?小傷會讓妳寸步難行,痛得得用爬的去倒水?」

  少爺果然瞧見了。「傷不重……但還是會痛,所以……」她想著該怎麼說。

  「讓我看看妳的傷。」他沉聲命令。

  數兒立即慌張的搖頭。「啊!不必了,腳傷有什麼好看的,我上了藥,明天就會好了。」

  「妳是要自己將傷給我看,還是我過去親自看個仔細?」

  「您——」

  「嗯?!」他神情懾人,已然在爆發邊緣。

  「好,您別生氣,我這就脫了鞋讓您看。」可不能讓虛弱的少爺下床啊!她心急的要阻止他,可這一移動,著火似的雙腳登時痛徹心肺的讓她摔跌在地。

  「數兒!」宋連祈大驚失色。

  「我沒事,我沒事,您別下榻!」數兒不顧自己的劇痛,立即說。

  他青筋浮現,「真的沒事?」真痛恨自己此時這副虛弱無用的身體,竟連下床扶她的能力也沒有!

  「嗯,真的沒事。」明明已經痛得扭曲了臉龐,她還是嘴硬的回著。

  「快,快讓我看妳的腳傷!」他焦急的催促。

  到底是什麼樣的傷勢讓她舉步維艱、痛得汗如雨下?

  「是……」她百般遲疑著,但見主子焦怒的神色,想違逆是不可能的,只好嘆了一聲,乖乖脫下鞋子,露出那雙被用刑過後,完全腫脹變形、慘不忍睹的雙足。

  宋連祈見了,霎時呆若木雞。「這怎麼弄的?」他錯愕的問。

  「跌傷。」她再說一次。

  「跌傷?」他倏地瞇起了眼,眼中掀起滔天怒火。「好個跌傷,我倒沒見過跌傷上會讓腳底板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燙傷水泡,也沒瞧過跌傷會讓五隻腳趾的指甲全部瘀青!說,妳給我說這是誰折磨的?是誰敢這麼做的?!」他簡直怒不可遏了。

  面對他驚人的怒氣,數兒撫著心跳紊亂的胸,答不出話來。

  宋連祈突然陰惻惻的一笑。「其實不用說,我也該猜得出是誰所為,是姑媽他們對吧?她們抓妳去拷問,問不出個所以然就對妳動刑,他們竟敢?!」

  「少爺……」這時委屈哪還藏得住,數兒眼眶一紅,淚水就潸潸而下了。

  心如刀割的疼痛感,立時刺激著他。

  「妳這笨丫頭,受了委屈為什麼不說?」

  「您正虛著……我不能教您擔心——少爺,您不可以下榻!」她愕然驚見他一臉風暴的拉開被子走下床,每一步都走得氣喘吁吁,直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說的一把抱住她。

  「妳讓我食言了,我說過不會再讓妳受傷的!」抱著她,他痛心的低吼,「傻瓜,妳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也是我最為珍貴的傻瓜,我的傻瓜!」他好想將她揉進骨子裡,不再讓人有機會傷她半分。

  「少爺?」數兒驚愕的發覺臉頰一片濕濡。少爺哭了,因為她而哭了?

  她的心有一處……陷落了。

  自這一刻起,總覺得,她跟少爺好像都不一樣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