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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孟妮 -【親愛的好辛苦】《全文完》

親愛的好辛苦

作者:孟妮

一直以來,她從未覺得她跟親親老公的婚姻有什麼問題,
雖然,他們是政策聯姻,他卻還算是個顧家的男人;
雖然,他長得帥到不行,又多金,卻從未傳出任何緋聞;
雖然,他的性格不夠迷人,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但他對她卻還算體貼有耐性。
只是,或許是因為他們不是戀愛結婚的,他的個性又內斂到不行,
常讓她覺得有一點點寂寞、一點點疑問,
疑問他到底──愛不愛她?
誰知,當一個莫名的第三者出現,對她擺出追求姿態時,
他的醋勁卻讓她深深體會到,他……是真的愛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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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那是我的女兒賀行雲。」

  觀察了這個年輕人一整晚後,賀振寰終於開口了,這話也成功的吸引了方以敬的注意,將他的視線從一個美麗、優雅的女孩身上移開。

  方以敬看著這個中年男人,他沉著穩重,雙眼炯炯有神,渾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他是賀振寰,他的精明狡猾和他的財富一樣聞名。

  「她是我的獨生女,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語氣中有為人父的驕傲。

  方以敬略微挑了挑眉,不置一詞,只是定定的看著他,評量著他說這些話的含義。

  在這衣香鬢影的宴會裡,聚集了上流社會的名人和達官顯要,舞池裡,有一個曼妙起舞的娉婷身影,她雙眸燦亮如星,笑起來溫柔動人,那份飄逸的靈氣,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想得到她,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賀振寰意味深長地道。

  方以敬再次將視線挪到她身上。他一向不善言,嚴肅沉默的表情令人難以親近,喜歡從事科學研究的他,向來理智又實際,行事作風一絲不苟,且律己甚嚴。

  「那必然是個天價。」

  賀振寰又是一笑。他知道這小子是誰,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此時他眸中精光乍現,像在天秤上衡量著什麼。

  只要是認識賀振寰的人,一定不會忽略他眼底算計的光芒,而他每回看中的生意,從來沒失手過。

  同一時間,方以敬的目光又像有自我意識似的移到那抹輕盈的影子上,一整晚,他的視線都沒有再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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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行雲,妳那木頭老公現在怎樣了?」戲謔的話出自於一個美麗的少婦,俏麗的髮型配上心型的臉蛋,眼波流轉間看起來嫵媚動人。

  「別老叫他木頭木頭的,人不木也被妳叫木了。」賀行雲忍不住出聲抱怨。

  「好,不說他是木頭,那工作狂總可以吧!妳知不知道雜誌上是怎麼形容他的?說他是一天工作十七個小時的人型機器人。」

  行雲噗哧一笑。「太誇張了,哪有十七小時,最多十四個小時吧!」

  那有什麼差別!舒穎輕哼了一聲。「以敬當老闆是很好,但當老公總像少了點情趣。」

  方以敬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個沉穩內斂的學者,嚴肅、冷靜、沉著,情緒不外露,自律高,要求別人也嚴,而且,他將這種特質淋漓盡致的運用在做生意上,成功的扮演繹了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本色。

  最最讓人訝異的是,他居然是行雲的丈夫!

  行雲感性而浪漫,纖細又敏感,她愛音樂、愛繪畫,與方以敬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所以,當初兩人的商業聯姻著實讓人不看好。

  但出乎意料的,他們這對夫妻竟然沒有像外面所猜測的以離婚告終,反倒平平穩穩的過了許多年,早被列為社交圈十大不可思議事件。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以敬對我很好。」行雲若有所思的說。

  「哦?怎麼個好法?」舒穎挑起秀眉,感興趣的問道。

  「我也不會形容,」她聳聳肩,「感覺很抽像的,反正有時候我就是會覺得他對我不錯,雖然他比較不愛說話。」這種從生活點滴中累積而成的感受,實在很難描述。

  舒穎有些不以為然。「哦!那個人型機器人會送妳禮物嗎?和妳約會嗎?對妳情話綿綿、噓寒問暖嗎?和妳難捨難分嗎?妳倒是說來讓我羨慕羨慕。」一副「不可能有」的篤定語氣。

  呃……

  「都沒有。」想到這兒,她也不禁有點喪氣。

  「哈!我就說嘛!結婚那麼多年了,這些事一件都沒做,可見妳所謂的感覺只是妳自己浪漫的想像而已。」

  賀行雲的氣質端莊又清純,雅致美麗的臉上看起來恬靜溫柔,如雲的長髮綰成一個髻,斜插著一根木簪,幾綹髮絲散落在頸項邊,使她優雅得像個古典美人;略帶民族風的寬大衣袖流露出幾分飄逸的味道,而她在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韻味,奇異地揉合了成熟和清純,實在看不出她已結婚多年。

  她和舒穎是中學時代的好友,一個性烈如火、一個沉靜似水,雖性格不同,卻完全不影響兩人姊妹般的情誼。

  她微嗔道:「妳好像很高興。」

  舒穎頑皮的眨眨眼。「我是壞女人,自然看不得別人太幸福。」

  這是什麼鬼論調!惹得行雲沒好氣的白她一眼。「書緯都幾歲了,我們還要什麼浪漫。」

  舒穎嘖嘖有聲的搖頭,語氣誇張的說:「嗯!妳果然是有閨怨。唉!庭院深深,芳心寂寞啊!」

  「瞧妳在說什麼。」她微惱,有種心事被揭穿的尷尬。

  舒穎和以敬像天生犯沖似的,總是話不投機,但舒穎的丈夫唐勁江偏偏又是以敬的同窗好友,兼生意上的夥伴,兩人會認識也是以敬和行雲介紹的。

  「光顧著說話,我肚子都餓了,妳也點個東西吃吧!」舒穎舉手招來服務生。

  行雲翻了翻菜單,好奇的問:「鴛鴦下巴是什麼?」

  「就是紅燒魚下巴。」

  「那給我一份鴛鴦下巴。」她笑容溫雅的對服務生說。

  服務生是個可愛的女孩,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只見她似乎面有難色。「小姐,我們的鴛鴦下巴必須一次點兩份,單點一份的話廚房是不做的。」

  「為什麼?」好奇怪的規矩!行雲微微的蹙起眉。

  「這是我們店裡的招牌菜,因為下巴都是成雙成對的,所以名為鴛鴦下巴,取其吉祥之意,也才會規定客人要點就得點兩份。」

  她吃不了兩份,那自然……

  一看見行雲的目光投向她,舒穎忙搖手。「別看我,魚我可是一口都不吃的。」

  「好吧,那就來兩份吧!吃不了就吃不了囉!」

  食物端上來了,一經品嚐後,一向挑剔的舒穎也忍不住頻頻讚美。「唔……不愧是老饕的最愛,味道還真是不錯,妳是怎麼找到這間店的?」

  「以敬帶我來的,他在這裡招待過不少客人。」

  看著行雲慢條斯理的吃著魚下巴,用筷子細心的分解魚肉,每塊都吃得乾乾淨淨,秀氣而專心的用餐舉止,幾乎可以列為用餐禮儀的標準教材了。

  「真不懂妳怎麼會喜歡吃這東西,太麻煩了。」

  「吃東西是一種享受,有什麼好急的,自然是慢慢的吃。」行雲微笑著回答。

  以敬並不愛吃紅燒下巴,理由也是嫌麻煩,但她看著吃不掉的那份紅燒下巴,忍不住想像他陪著自己共餐的情景,但這種簡單的願望,卻隨著他規模越來越大的事業而難以實現。

  「妳現在還有畫畫嗎?」舒穎問:「畫得怎麼樣了?」

  「我越畫越覺得有意思,畢老闆還說我進步很多呢!」說到熱愛的繪畫,她的眼睛忍不住發光。

  「誰想得到妳居然會畫畫。」舒穎搖了搖頭。「對了,說到畫廊的畢老闆,妳有沒有聽過他的事情?」

  「畢老闆怎麼了?」她蹙起眉心,不解舒穎為什麼會這樣問。

  「聽說他和他的小秘書打得火熱,被他老婆發現後,氣得要跟他鬧離婚。他老婆的娘家後台很硬,政商關係都不錯,現在把他逼得快走投無路了,光是付贍養費就差不多要讓他破產了。」

  行雲微微一愣,想到沒多久前見到畢老闆時,他那黯淡難看的臉色,以及凹陷的眼窩,心裡不禁一陣欷吁。

  「何必呢……」她歎了一聲。「畢竟是夫妻一場。」

  舒穎咯咯一笑。「夫妻比仇人更可怕,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會當夫妻,鐵定是兩人積了千百世的仇恨,就等著這輩子來報。」

  聞言,她不禁一顫,覺得微微的冷意泛過全身。「怎麼說得這麼可怕。」

  「妳不記得社會新聞裡,有多少是夫妻互相殘殺的,或許她對他的那種恨啊!比對殺父仇人還強烈。」

  她的聲音陰森森、冷冰冰的,姣好的臉上也似乎顯現出某種怨懟。

  「舒穎……」行雲擔心的看著她,歎道:「妳和勁江還是老樣子?」

  他們這對夫妻的狀況遠比她和以敬來得複雜。

  唐勁江的花心讓夫妻兩人勢如水火,一次次的花邊新聞使他們的感情逐漸決裂崩解,誰想得到十年前恩愛甜蜜的他們,如今會走到這一步。

  「我對唐勁江早就死心了,他過他的,我過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舒穎一撇嘴,聳聳肩,狀似不在意,但落寞的表情卻沒逃過好友的眼睛。

  「我就不信妳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我懶得管他了,他愛和誰好就和誰好,別來煩我就行了,要是再有莫名其妙的女人打我一巴掌,我就要他的命!」她冷冷的說。

  在一次公開的宴會裡,唐勁江的情婦當眾甩了她一巴掌,舒穎馬上還以顏色回了兩巴掌,這事在上流商界裡引起一片嘩然,媒體記者也忙著大肆報導,唐太太潑辣難惹的流言被傳得沸沸揚揚。

  「這樣想來,我還得感謝以敬,最起碼我從來沒面對過這種難堪。」她揚著嘴角,雙手合掌做感恩狀。

  見狀,舒穎噗哧一笑。「要是勁江有以敬那麼好的名聲,我和他就不會鬧成這樣了。」

  好的名聲……她要丈夫的好名聲做什麼,既不能取暖,也不能拿來甜蜜擁抱……

  唉!是她太貪心了嗎?

  只是,跟舒穎相比,她的確是有點人在福中不知福。

  以敬除了沉默內斂點、工作忙點、性情嚴肅點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大缺點,他不花心,從沒惹過花邊新聞;他精明能幹,報章雜誌上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孝順,身為長子的他,一肩挑起照顧母親和弟妹的責任,身為丈夫,他沒讓她受過委屈,做一個父親,他嚴厲的教育唯一的兒子。只是,兒子雖優秀,但在無形中也和威嚴的父親有了隔閡,這大概勉強算是他唯一有點小失敗的地方吧!

  而身為一個妻子,希望丈夫對她多點柔情、多點甜蜜、多點貼心……是一種奢求嗎?

      ※    ※    ※    ※    ※    ※

  「太太呢?」

  方以敬一進屋裡,看到大廳裡沒有等他進門的身影時,開口就問。

  「太太打電話說今天要和老太太打牌了,會晚點回來。」在方家工作多年的何媽道。

  方以敬點點頭。他知道行雲和他母親一直很好,老人家對這兒媳婦滿意的不得了,把她當女兒看,行雲也把她當自己母親一樣的孝順,她們婆媳間的相處,甚至於比一般的母女還好。

  他以手撫額。今天一整天都覺得昏昏沉沉的,忽冷忽熱,他知道自己應該是感冒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何媽,拿點感冒藥給我吃。」

  「先生你不舒服啊?要不要先吃點飯再吃藥?」何媽關心的問。

  「不了,妳把藥拿來給我就行了。」說著,就轉身上樓,換了睡衣躺上床。

  之後,他迷迷糊糊的吃了藥,又昏昏沉沉的睡去,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病得這麼厲害是什麼時候的事。

  翻身時,他恍恍惚惚的想到,都這麼晚了,行雲怎麼還沒回來……偌大的屋子裡少了她的氣息,頓時顯得有些空曠而冷清。

  他的胸口像重重的壓著一個東西,連呼吸都痛苦,渾身忽冷忽熱、又黏又濕的,喉嚨乾渴得像有火在燒,他彷彿陷入一個黑暗的地界裡,無力掙脫。

  「以敬……以敬……」

  有個輕柔的聲音在喚他,那聲音很溫暖、很熟悉,像……行雲!她冰涼的手摸著他的額頭,瞬間澆熄了他渾身的燥熱,讓他情不自禁地歎息一聲。他如同抓住一根浮木般,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讓她似乎受了些驚嚇。

  「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先忍著點……」溫柔的聲音裡似乎隱藏著擔憂。

  「水……」他硬擠出一絲聲音。

  沒多久,一隻手臂輕輕的托起他的頭,杯緣靠近唇邊,他急切的喝了一口,宛如甘泉似的水瞬間流過他的喉嚨。

  他咕嚕咕嚕連喝了好幾口,渾身虛軟地靠在她嬌小的肩頭上,她有著好柔軟的身體,那是他的妻啊……或許是生病,也或許是她的氣息甜蜜得像個夢境,這一刻,他放縱自己沉醉,緊緊的擁住她。

  「以敬,醫生來了……」她低喚,想抽開手站起身。

  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有些不安?為什麼她的身體在輕顫?她不喜歡他抱她嗎?

  一股莫名的怒氣揚起,他任性的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生病中的他,全然沒有平時的沉著冷靜,像個為所欲為的小孩,一手抓著她的小手,一手緊攬住她的腰不肯讓她離開。

  「他發高燒,什麼時候開始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接著是一段他聽不清的對答。

  身邊的人聲好吵,究竟是誰在他的耳邊喧鬧?他皺起眉,想大聲趕他們出去,叫他們安靜點,但他卻費盡全力也發不出聲音。

  「……先吃藥打針讓他退燒,明天我再來看看……」醫生的聲音遠去了。

  當她再度試著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時,他不悅的擰緊眉,咕噥一聲,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如此反覆了兩三次,她只能放棄掙脫。

  「看來你真是病迷糊了。」平常他可不會有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她輕輕的低語著,「以敬,你知道你握著的是誰的手嗎?你的夢裡有我嗎?」

  不可思議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她屏住呼吸,以為他醒了,但他仍是沉沉的睡著,所以她放心的放縱自己輕撫著他的臉。上次這麼親近他是什麼時候?好像……好像遙遠得像上個世紀的事了。

  他眉目間的紋路加深了點,讓她心裡竄過一陣憐惜,他總是精力充沛,第一次看他病得這麼嚴重。唉!不知道平常是怎樣的煩心勞神,才會讓他一下子就病倒了。

  「你想我嗎?」因為他睡得太沉,更因為有夜色的掩護,所以她放心的低語。「你……愛我嗎?」

  她牢牢的審視著他的五官,「以敬,不要工作那麼忙好不好?少賺一點錢不要緊的,我怕你累壞了身子,我們好久好久都沒有好好的說說話了。」

  她輕捏著他的臉,使他嘴角上揚,呈現微笑的表情,看著他只能任她擺佈,她忍不住綻起淘氣的笑。

  「我真不想詛咒你,但是,你偶爾生病也不錯。」

  他平常堅強得像個打不倒的超人,只有生病時,才能讓她能感受一下丈夫脆弱的、人性化的一面。

  她放心的再摸摸他的臉,直到終於禁不住睡意的侵襲,任他握著她的手鑽進被窩裡,睡在他的身邊。

  「祝你好夢,願你夢中有我。」她微笑地呢喃。

      ※    ※    ※    ※    ※    ※

  行雲在晨光中醒來,才張開眼,就看到了他的臉部大特寫,而他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她眨了眨眼,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早!」他的嗓音沙啞低沉。

  「啊……早。」她這才尷尬的發覺自己還枕在他的肩頭上。

  他的臉上仍帶著疲倦和蒼白,下巴有剛冒出來的鬍髭,眼裡佈滿血絲,看見他一臉的病容,她的心裡又是一陣不捨亂竄。

  「今天感覺好些了嗎?」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撫平他眉間的紋路。

  他閉上眼,難得的享受著她溫柔的撫觸。「好多了。我感冒了?」

  「醫生說你要好好休養幾天,晚點他會再過了。」

  她起身扶起他坐起來。或許是因為生病吧!他失去了平常嚇人的威嚴冷靜,虛弱得像個小孩。

  「你想吃點什麼?」

  「不想吃。」搖搖頭,他的目光緊盯在她身上。「妳昨晚回來的?」

  「嗯!昨天早上見了舒穎,晚上去看媽,她堅持要打幾圈牌,所以回來的晚了。」語氣裡帶著些許無奈。婆婆是個牌迷,而且偏愛和她打牌,三不五時就非要和她摸個幾圈不可。

  「累嗎?」他輕撫著她的面容。多年來,她一直美麗如昔,歲月好似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每每總讓他看得移不開眼,就像當初第一眼見到她……

  「哪有你工作累。」聲音裡彷彿隱藏著淡淡的怨,但她自己卻沒發覺。

  唉!他在心裡歎口氣,知道自己似乎為了工作太忽略她了,但他也不想啊!只是那個承諾……

  「我該起來了。」說著,她就要坐起身。「啊──」

  他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回床上,與她眼對眼、鼻對鼻,溫熱的呼息在兩人間流竄。

  「你怎麼……」望著他眼中異樣的光芒,她羞紅臉轉開頭,心突然不受控制的怦怦狂跳起來。

  「妳臉紅了……」他伸出食指滑過她泛著紅雲的粉頰,「好可愛……」充滿磁性的嗓音迴盪在她耳邊。

  行雲一臉訝異,嫣紅的小嘴微啟,這……不像他啊……這麼親暱、這麼性感……

  她還沒回過神,就感覺到他的唇貼上了她的,帶點急切,卻又輾轉溫柔得令她歎息著閉上眼。

  溫暖的陽光灑進窗內,映照在兩個交疊的身影上。

  「以敬……」雙掌緊貼在他的背後,感受著他肢體沉沉的重量,她陶醉在這難得的纏綿中,捨不得停下來,但……「以敬,你在生病,而且杜醫生就要來了。」

  埋在她頸間的頭突然頓住,微喘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脖子上,讓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我不該吻妳的。」他不敢再妄動,努力平息呼吸。

  聞言,她的眉心微微一皺,當他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她這樣的表情。

  「我會害妳也感冒的。」他淡淡的說。

  臉上紅雲飄過,「我真的該起來了,你再睡一下吧!」推開他沉重的身軀,她羞赧的逃離了他的懷抱,衝進浴室裡。

  方以敬仰躺在床上,想著妻子嬌羞清純的模樣,一抹微笑漾在唇邊,久久不散……

      ※    ※    ※    ※    ※    ※

  沒多久,杜醫生來了,他留著灰白的鬍子,有長者的慈祥威嚴,他已擔任方家多年的家庭醫生,對這家人非常熟悉,書緯幾乎可說是他看著長大的。

  杜醫生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並細細問清他的狀況。

  「還好發現的早,昨晚你的感冒差點轉成急性肺炎,不過,現在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了。」

  行雲鬆了一口氣,聽醫生繼續道:「你平常工作太累了,這次最少得休息個五天到一星期,人又不是機器,禁不起你這樣操勞。」

  方以敬眉峰微攏。「我覺得今天已經好多了,休息個兩天就行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那你就只好到醫院讓我盯著你,不能留在家裡休養。」杜醫生臉一沉,不客氣的說,對方以敬的不悅無動於衷,他不是方家的員工,不怕看他的臉色。

  「以敬,你就好好的養病吧!」軟軟的聲音飄來。

  原本緊擰的眉,在瞥見行雲一臉的擔憂後,就鬆了開來,也不再作聲。

  送走了醫生,當行雲再回到房裡時,只見他又沉沉睡去,籠罩在晨光中的他顯得可親多了。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觸他的手,他馬上握住了她,與她十指交纏,自然得像是一種多年的習慣。

  她怎麼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習慣,在睡夢中喜歡握人的手……

  「要是你一睡覺就握別人的手,那還得了,說不定那時我得忙著打發不斷找上門來的女人了。」她輕語著。

  其實,他長得很好看,只是那像學者似的理性冷淡氣質,不易讓人親近,如果不是因為娶了她,他或許會走上科學家的道路,而不是成為商場上以冷面著稱的方以敬了。

  有時候她忍不住會想,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他摒棄了他原先規畫的人生道路,放棄苦讀數年且熱愛的專業,以及美國太空總署破格的優渥禮聘,而在別人不友善的耳語中娶了她,入主賀氏企業,一腳踩進商界。接著,他創造許多商業佳績,而他本身也成為了商場上的一則傳奇。

  她靜靜的摩挲著他的大手,他的手溫暖有力,是這雙手給了她一個家,為她支起一整片天,十七歲嫁給他,至今十二年了,如父親所說的,他未曾虧待過她。

  看看床頭上的時鐘,已經快中午了。難得他這時還能待在家裡,如果她能親自下廚為丈夫做一頓午餐,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吧!

      ※    ※    ※    ※    ※    ※

  就這樣,方以敬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行雲固定叫他起床吃飯、吃藥,到晚上時,他的精神又好了許多,說話也比較有元氣了。

  「再吃點。」她又餵了一口稀飯給他。

  雖然才吃一碗,但以一個病人來講,這樣的食慾算不錯了。

  吃完飯後,他靜靜的躺著,就見行雲收拾好碗筷後,又俯身仔細的為他蓋好棉被。這真是個新鮮的體驗!他饒富興味的看她為他忙碌著。

  平常,他回來時都夜已深,她已經睡著了,而一大清早他就離開去上班,就算星期假日也是一樣,生活規律得像個軍人,而這樣單調的生活,持續了將近十二年。

  「行雲,」他聲音沙啞的喊她。「我想抱妳。」

  一朵紅雲染上她的臉,對他的直接有些手足無措,以往他想抱她的話,都是直接到她的床上抱住她,不會這樣看著她說出來。

  他的臉上泛起笑意。「我現在沒力氣做些非分之想,只是抱抱妳,我渾身發冷。」

  聞言,她一陣心疼,溫馴的躺到他身邊,體恤他現在的虛弱,她甚至主動抱緊他,試圖溫暖他的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我病糊塗了,我突然覺得偶爾生病也不錯。」他輕扯著嘴角。

  「那你再病幾天好了。」她輕聲的咕噥著,心裡其實也帶著期待,期待兩人這樣的相處模式能維持久一點點。

  他悶笑,看著她驚訝的睜圓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發現他竟然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

  方以敬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又沉沉睡著了。

  他們平常並不同床,各有一間舒適的大臥室,兩個臥室中間有一道門相通。那扇門平常並不上鎖,只有在她生氣時,她才會將鎖鎖上,那暗示他別來招惹她。

  夫妻多年,雖說沒有如膠似漆,但在外人的眼裡卻也相敬如賓,而在她的記憶裡,兩人爭吵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幽幽歎了一聲,對此,她真的該滿足了,真的,她該……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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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早,方家的氣氛顯得特別熱絡,何媽和在家裡幫忙的亞蘭都笑咪咪的忙裡忙外,可行雲卻不見蹤影。

  「太太呢?」

  「先生,太太在樓上和少爺說話呢!少爺今天一大早回來了。」

  書緯?

  他一愣。對,學校已經放暑假,他的確該從美國回來了,他也有大半年沒看到他了。

  行雲步履輕快的從樓上走下來,開心的笑說:「以敬,書緯回來了。」

  此時,一個男孩從樓上懶洋洋的走下來,文質彬彬,還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爸!」他輕點一下頭算打了招呼,即使面對不常碰面的父親,他仍不顯熱絡。

  兒子冷淡的目光讓他一愣,轉眼問,這孩子已經十二歲了,從襁褓中的小嬰兒變成一個俊美斯文的男孩了。

  沒有人會忽略父子兩人的相似之處,同樣的眉目,一樣的儒雅好看,連冷淡的氣質都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方以敬的身上有著嚴肅內斂的氣質,而書緯則帶著書卷味和早熟的沉穩。

  上次和他說話是什麼時候?是半年還是一年前了?

  他淡淡一笑。「回來就好了,快吃飯吧!」

  在餐桌上,行雲忙著為兒子夾菜,笑得眉眼都彎了。

  「多吃點,這是你愛吃的醋溜白菜,還有紅燒獅子頭。」

  方以敬不同於行雲的歡欣、溫柔,仍是一貫的嚴肅。「你的學習成績還可以,數理方面也不錯。」

  書緯略挑起了眉,父親對他向來是要求多於褒獎,對這難得的肯定,他有些驚訝。

  接著,方以敬又問了些他讀書的情形,考考他的數理。方以敬擁有兩個碩士學位和一個博士學位,畢業於世界聞名的大學,他所問的問題遠比書緯的老師還專業艱深。

  這是書緯每次回家必經的考試,並不比任何考試輕鬆,若他的回答方以敬不滿意,他常會微攏著眉,淡淡的說:「你還得再加油。」

  語畢,書緯沉默下來,知道再來的半年不好過,因為父親交代下來的功課遠比正常課業還重,或許是習慣了父親的權威,也或許是自己的好勝心強,他的成績一直是最頂尖的。

  「別多說話了,書緯,你爸在生病,重感冒都差點轉成肺炎了,醫生說得休息一周。」

  書緯微皺了眉,冷淡的神色緩和不少。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她在這對沉默的父子間擔任潤滑的角色,她相信,她若不說話的話,這對父子可以相對沉默一天。

  考完了試,母子倆開始熱絡的交談著,外人若看到他們,常會以為他們是姊弟,而不是一對母子。書緯的外貌遺傳自方以敬,但善感細膩的心思則和行雲有更多的相似。

  方以敬拿起吐司麵包,行雲自然的遞過去果醬,當他臉微側時,還未露出尋找的目光,她已拿了抹果醬的小刀給他,他抹好一片之後,就遞給行雲,行雲慢慢的吃著。方以敬又抹好了一片放到她的餐盤上,他擰好果醬瓶蓋,以黑咖啡配著白吐司吃,兩人配合的默契十足。

  行雲一邊吃下餐盤上的第二片果醬吐司,一邊聽著書緯聊和他朋友之間的關係,她聽了不禁有些詫異。

  「你說泰莎的爸媽離婚了,還各自結婚,但是常常帶著自己的丈夫、妻子一起去玩?」

  「對,而且當鄰居,互相都很熟,感情也很好。」

  她瞠目結舌。「都離婚了,感情還能那麼好,前夫和現任丈夫之間甚至都不吃醋!」

  書緯大笑。「那有什麼關係,兩人都離婚了,自己過自己的生活,既然能當朋友,為什麼不?」書緯算是受半個西方教育長大,在這方面也很洋化早熟,迥異於行雲傳統的思維。

  方以敬雖然被「晾」在一旁,但也專注的聽著他們的對話。

  「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實在太困難了。」行雲搖頭道,仍是無法理解。

  「你是老古板,現代人的感情和婚姻總是分分合合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書緯不以為然的說。

  行雲暗自嘀咕著,只有方以敬注意到兒子瞟來的一眼,像是示威,又像是嘲諷,他這才感覺到書緯剛剛是話中有話。

  方以敬仍是不動如山,但心思已是千回百轉。

  書緯幼年時活潑好動,總愛纏著他,那時因為工作忙碌,父子倆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書緯和行雲感情親密,似乎他所欠缺的父愛都在母親那裡得到補償。

  看來,兒子真是長大了,大到一個會反抗父親,會挑戰父親權威的年紀了。

  他的目光轉向行雲,看見她正被書緯逗笑,笑得眉眼彎彎,他也忍不住嘴角輕揚,跟著她微笑了。

      ※    ※    ※    ※    ※    ※

  方以敬這一病,彷彿將多年累積的疲勞都爆發出來了,按時吃藥的結果就是一整天的昏睡。他暗暗決定不再吃藥了,因為吃了那該死的藥,他就只會睡,他痛恨不清醒,痛恨這樣浪費時間。

  「太太在哪?」這似乎成了近來他每天最常問的話了,他暗自搖頭。

  「太太和少爺都在閣樓。」

  這對母子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他苦笑,不知是該慶幸書緯不會來纏他,佔去他太多的時間,還是要嫉妒書緯竟能有這麼多的話題可以和行雲聊。

  頂樓是行雲專屬的空間,是她的畫室,他知道她在學畫畫,但她從不願意讓他看她的作品,對此,他也不勉強她,只知她在畫室裡消磨了不少的時間。

  一上樓梯,就聞到空間裡飄散著一些像是松木和顏料的味道,四周放了不少的畫。

  前方是一片的落地窗,而上方是一片的天窗,陽光灑下來,看來透亮逼人,長春籐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嫩綠可喜,前方是一片青翠的遠山,看起來來令人暢快舒服。

  到達頂樓,這裡有著舒適的吊床和雅致的桌椅,吊床附近散落了幾本書,煮咖啡的器具一應俱全。

  他們母子的聲音從其中一問房裡傳出來,他不覺的放輕了腳步,聽到行雲正在說的話。

  「我兒子真聰明,還好你遺傳了你爸爸的聰明,要是像我就慘了。」聲因裡帶著戲謔。

  書緯的學業成績向來優秀,從不讓人擔心,自他七歲起,以敬就送他出國唸書,一人獨居異鄉,造就他獨立自主又早熟的性格,身為母親,她既是欣慰,又有些悵然,因為孩子不再像小時候繞著她的裙邊打轉了。

  書緯斜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知道自己笨,那倒還不是沒得救。」

  「喝!你這不肖子,居然還敢取笑我。」她擦著腰,怒目而視。「我是笨,但你爸是真的聰明。」

  他輕哼一聲。

  「你的成績雖然也很優秀,但有一點你比不上他。」

  她微微一笑,眉眼中淨是溫柔和驕傲。「他家原本家境很好,但你爺爺投資失敗,高中時你爺爺去世了,他身為長子,一肩挑起全家人的重擔,照顧他母親和弟妹,還努力到今天的地位,而你從小就環境優渥,在這點來講,你不如他,不如他努力刻苦。」

  書緯不作聲,往後靠在大沙發上,原有的不服氣也沉澱了。他雖年少氣盛,但他知道父親就像是一座難以跨越的大山,既是嚴父,也是嚴師。

  方以敬聽到妻子語氣裡毫不掩飾的驕傲,硬邦邦的臉部線條也柔軟了下來。

  「你打算就這麼跟他下去?」

  「什麼他他他的,他是你爸。」她沒好氣的戳了一下他的頭。

  他輕哼一聲,她靠著兒子的肩不禁歎氣了。「你爸爸他工作忙,他辛苦的工作都是為了我們,你別老是對他愛理不理的。」

  「哼!」

  她作勢擰了他一把。「哪有兒子這麼對老爸的,你們倆是父子,又不是仇人,幹嘛每次都針鋒相對,像兩頭獅子一樣,像是非要把對方吞了不可。」

  「他對你不好。」他咕噥道。

  她喉頭裡像梗著一個硬塊,眼裡蒙上了一層的薄霧。這兒子啊!他遺傳了她的敏感重感情,從小就懂事又貼心,心疼自己的母親,細心的注意到母親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

  以敬的性格內斂安靜,不善表達,對這唯一的兒子又施以鐵腕教育,年幼時逼迫書緯離開母親,父子間相聚時間短,也不常溝通,而書緯正值叛逆的青少年時期,導致他對父親總是心懷敵意。

  「我和你爸都是大人了,我們會自己解決的,小孩子管那麼多幹嘛。」

  「誰教你是我笨笨的老媽。」他調侃道。

  「還說我笨,你可是我生的耶!」

  「你剛剛不也說了,我的聰明是遺傳到爸的,你對我的智力可沒有貢獻。」

  她杏眼圓睜,氣唬唬地往書緯的腦袋K了下去。他又笑又躲的,屋裡傳來母子倆的笑聲。方以敬站在門外,不想出現打斷這樣的歡笑,可心裡卻又有些痛,心痛自己竟不能參與這樣的歡樂。

  「我絕對不會像爸。」他說得肯定。

  「像你爸爸怎麼了?」行雲不解的攏緊眉心。

  「他根本就不愛你,他一直在傷你的心。」他語出驚人的回答。

  啊!她一愣,看著書緯嚴肅地瞅她,競讓她覺得有些難堪,像被揭了傷疤似的不自在。

  「什麼……什麼愛不愛的,我們都是老夫妻了……」

  他沒說話,只是又不屑的輕哼了一聲。

  她心慌的解釋。「你爸爸……他很忙,我不知道你聽了什麼……其實,你還小,不知道的事很多--」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打斷她,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們的感情一向都不好,你不用隱瞞什麼,再說,要是感情好,為什麼還分床睡,爸爸的眼裡一直都只有他的工作。」

  「這……怎……怎麼會,不是那樣子的。」她著急的想辯駁。

  他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拋出一句話。「不然你和他離婚吧!」

  離……離婚?!

  她驚詫的睜圓了眼,就算她和以敬稱不上恩愛,離當選模範夫妻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她從來沒想過要離婚啊!雖然他木訥沉默,雖然他有時候嚴肅冷漠,但她偶爾還是會想到兩人未來白髮蒼蒼的樣子,甚至感到一種幸福的滋味……

  方書緯仍繼續道:「你們這根本不能叫作婚姻,不過是一起過日子而已,我都這麼大了,你還年輕,幹嘛要跟他這樣過下去,你再這樣守著他下去,很快就會被寂寞給折磨成老太婆。」

  她仍是錯愕不已,久久才反應過來。「我……我覺得我們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的,我……」

  我愛他啊!但這句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兩人一起生活了十二年,雖然他不熱情,常常讓她捉摸不到心意,但有時,她又能感覺到他的細膩溫存,她真的不想和他分開,可卻又不曉得怎麼和兒子解釋這複雜的感受。

  她很滿足了,就算她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歹也能榮登幸福女人之列了。

  「分開吧!現代人離婚就和換衣服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行雲睨瞪著他。「你怎麼講這些傷我心的話!」

  「我知道你一直是為了我才遷就他的,但我都這麼大了,你不用再犧牲自己,趁早去開創你生命中的第二春吧!」

  她拿起靠枕,兜頭就往他身上打去,以掩飾心中像破了個大洞似的空虛。「我真離婚了,看你會不會哭。」聲音隱隱有些顫抖。

  「有什麼好哭的,你和他分了,我就放鞭炮慶祝。」

  父親向來只愛他自己,眼中只有他的工作,那龐大的企業就像一隻怪獸一樣的吞吃了他,或者,他也成了一隻怪獸,他根本就配不上溫柔美好的母親。

  方以敬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兒子居然……居然希望他們離婚,而行雲……居然沒有大聲反對?!

  這個事實大大的震動了他,在他眼裡叛逆的孩子,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正努力脫離他的羽翼,振翅往高處飛去,而且他對自己竟然有這麼深的成見。

  他離開了那扇門,思緒則複雜的翻騰著。

      ※    ※    ※    ※    ※    ※

  宴會--到底是誰發明了這種社交活動?如果知道的話,她絕對會花半輩子詛咒這個人!

  從鏡子的反射中,行雲看到了自己臉上寫著的疲倦,她表情一斂,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以敬的身體已經調養好了,但病才剛好就得參加宴會,她雖不想出席,卻不想看他一個人累著。

  挽著丈夫的手臂,她幾乎快笑僵了,嘴角隱隱覺得抽痛,幾十張陌生的臉孔搭配著一連串的頭銜在她的面前晃來晃去,她已經累得頭暈目眩了。

  方以敬的手臂環著她的腰,讓她倚在他身上分擔她的重量,她毫不客氣的將大部分的重量交給他,誰教他是害她受罪的元兇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兩天的沉默簡直是更上一層樓,隱隱的,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正竭力壓抑著什麼,但可恨的是,他依舊習慣死閉著一張嘴,一個字都不肯擠出來。

  嫁給這樣一個老公,好累啊!

  「我今天要談一些事,得等會兒才能走,要是你真覺得難受,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飄著,她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方總裁,好久不見了。」迎面而來的中年男子挺著啤酒肚和略禿的頭頂向他們打招呼。

  「林總經理。」他禮貌的一頷首。

  「方總裁真是伉儷情深啊!」中年男子作勢輕揚酒杯。

  「哪裡!」

  「啊!方太太,你怎麼和十年前看起來一樣,一點都沒有變。」

  「噓,不要說來洩我的底嘛!我還想再裝得更年輕一點。」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啜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

  聞言,對方又是一陣大笑。「方總裁有這麼漂亮又可愛的太太真是福氣。」

  他微微一笑,笑容一逕的沉穩。

  唉!她真是受夠他這兩天的陰陽怪氣了,知道他不愛跳舞,卻報復似的拖他進了舞池,一對對的男女在舞池裡婆娑起舞。

  兩人一邊舞著,一邊和舞池裡的人微笑點頭,完美得像一對恩愛夫妻,她漾著一臉的笑,強忍著胃一陣陣的翻湧。

  唉!空腹喝酒果然是會鬧胃疼的。

  「別跳了,好嗎?我有點累了。」她的笑容依然有禮燦爛。

  「那你先坐著休息一下,我再和幾個朋友打招呼。」他輕拍一下她的肩膀後離開。

  額頭因疼痛而泛出冷汗,她咬牙強忍著,渾身因疼痛而輕顫。應該吃飽了肚子再喝酒的,因為暗惱以敬的陰陽怪氣,她竟忘了自己脆弱的胃,此刻,以敬正遠在另一端和今晚宴會的主人談笑著,她不想造成他的困擾,但是,她好難受、好想離開,音樂和人聲讓她的情緒更加煩躁。她找了個角落的椅子坐下來。

  「你的胃不舒服?」

  當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時,她輕輕一顫,眼眶因疼痛而泛出淚光,一個高大的人影籠罩在她眼前。

  他有一對溫暖好看的眸子,性格的臉上顯現出成熟穩重,古銅色的肌膚,出色且深刻的五官,笑起來男人味十足。他頎長高大,眼眸像深不可測的海,彷彿有一抹放蕩不羈的靈魂被拘禁在一個身體裡,瀟灑又充滿藝術家的氣息。他的笑容儒雅親切,全身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質,是溫暖、醇厚的,此刻正關心的看著她。

  「這種宴會裡的食物中看不中吃,都是拿來擺好看的,你吃壞東西了?」他的態度和煦親切,讓人如沐春風。「我隨身攜帶著胃藥,很管用的,兩分鐘內保證你就不痛了。」

  看穿她的遲疑,他正經的說:「對,不能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吃,更何況是藥,不過,這宴會的主人可以保證我的人格,要不我先吃一顆示範給你看,奸證明我的清白?」

  她被他一本正經,但又頑皮的神情給逗笑了。「不用了,四周都是我的親朋好友,只怕你來不及做什麼壞事就被逮了。」

  接過他遞來的胃藥和一杯水,她以水配著藥吞了下去。

  「我不愛參加這種宴會,真是受罪。」他歎氣,顯得莫可奈何。

  她深有同感,忍不住點頭。「我也不喜歡宴會,但是……」

  「但是身不由己啊!」語畢,兩人相視一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的覺得胃似乎好了一點,翻騰的疼痛減緩了。她放鬆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

  「要不是這場宴會裡看到有些畫還不錯,我早就走了。」

  她微帶訝異的看他。「你喜歡看畫?」

  他點了點頭,環顧一下屋裡,這宴會的主人買了不少的名畫,趁此宴會,分別置於廳堂的各處。

  「畫不錯,可惜欣賞的人不多。」他指著一幅畫道:「這個畫家的畫我有收藏,他越到晚年的作品越成熟,而這幅是他年輕時畫的。」

  她點著頭。「年輕時畫的畫和晚年的風格完全不同,我偏愛他晚年的作品。」

  「我喜歡那幅。」

  「我喜歡那幅。」

  兩隻手同時指向一幅色彩渲染華麗的油畫,兩人愕然而笑,為彼此共同的默契而驚訝。

  他低笑,略沉的嗓音聽來感覺他教養良好,讓她聯想到悠遠和煦的田園畫。「我是宗品禛,小姐芳名?」

  「賀行雲,行雲流水的行雲。」她微笑著說。

  他似乎還想要說什麼,但方以敬已經越過人群走過來,他禮貌的對著宗品禛點個頭。

  行雲為兩人作介紹。「這位是我丈夫方以敬,這位是宗品禛先生。」

  方以敬向他轉頭致意後,轉向行雲。「宴會還沒結束,要等一會兒才能走,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好。」她笑著點點頭。

  挽著以敬準備離開時,她仍不忘回宗品禛一個禮貌的笑容,而宗品禛則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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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大早,看到舒穎坐在大廳裡懶懶的看著報紙時,唐勁江有些驚訝。舒穎向來起的晚,兩人幾乎在晚上偶爾才會碰面,在清晨時看到她,他難免覺得奇怪。

  「難得你今天早起。」

  「要搭十點的飛機,只好早起了。」她沒看他一眼,只是又翻了一頁報紙。

  「你要去哪?」他一愣。

  「去巴黎一趟,要看幾場時裝秀。」她淡淡的回答。

  舒穎自己經營服裝公司,一年到頭總要去國外好幾趟,所以他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這次要去多久?」

  「一個星期吧!」她懶得抬頭看他,顯然對國家大事的關心更甚於他這個丈夫。

  「我會想你的。」他熟練的彎身要吻她時,她卻一偏頭,讓他的吻只能落在她的發上。

  素手輕揮,她的眼睛還是盯在報紙上。「你快走吧!不是要去上班嗎?」

  相對於他的熱絡,她就顯得冷淡許多,讓他終於嗅出了一絲不尋常。

  在這個月,他碰見大學時代的女友,兩人正打得火熱,剛從日本玩了一周回來,回家面對妻子時不免覺得內疚。

  「怎麼,這麼不歡迎我?」

  「我妝化好了,不想再補妝。」她終於抬頭正眼看他。「再說,理你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

  她知道了什麼嗎?結婚十年來,他的風流韻史不斷,也不斷有各種流言蜚語傳到她耳裡,但她向來聰明,有時候,他忍不住會猜測她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他有些尷尬。「都老夫老妻了,你說這些話是不是吃醋了?」

  舒穎微微一笑,笑得風情萬種。「你覺得我像在吃醋嗎?」

  不像,她笑得嫵媚動人,眼底眉梢裡沒有一些些介意,沒有一絲絲嫉妒,這讓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希望她吃醋,又希望她不介意,多麼矛盾的心理啊!

  「鈴~~鈴~~」

  舒穎就坐在電話旁邊,她自然的接了電話。

  「喂,是,我是唐太太。」她斜斜的睨了唐勁江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令他渾身警覺了起來。

  「你貴姓……周小姐是嗎?呵呵!抱歉,我真的記不起來,我老公很有魅力,三天兩頭老是有人找他,生意上的事情你自己和他說吧!我幫不了什麼忙。」

  她的聲音益發清脆動聽,一邊呵呵呵嬌笑著,一邊講電話,笑得如春風拂人,但他卻如墜冰窖。

  「如果你要哭要鬧的話,那你要去找可以聽你哭訴的人……如果你要找媒體的話,那你就找X週刊吧!他們對這種事很有興趣,炒得越大越好,這才能吵出你的知名度嘛!呵呵……哦,你懷孕了啊?那更好了,反正唐家有那麼多私生子,也不差你一個。對了,別說我這大姊沒提醒你,你可要保重身體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去驗個DNA,法律會保護你,唐家有的是錢,養一個孩子有什麼問題,反正小老婆都養幾十個了,再多你一個也不會窮……」

  「欸,別哭嘛!女人對女人掉眼淚很浪費,還是留給男人吧……呵呵,我是個壞女人?這話說的真好,我當個好女人幹嘛……我知道了,你不想和我說話,那和我老公說話怎麼樣,他剛好在旁邊--」說話聲一頓。

  「啊!怎麼掛掉了?真沒意思。」她似嗔似怨的抱怨著,把電話掛上。

  唐勁江的臉色愀然大變,呼吸也跟著沉重起來,眼看她平靜的繼續翻閱著雜誌。

  這些該死的女人,居然……居然敢打電話給舒穎!她們不是每個都乖巧又聽話嗎?各個溫柔似水,像只可人的小貓。

  只是,為什麼舒穎沒有生氣、沒有吼叫、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甚至泰然自若得像練習了千百次似釣。

  當她第一次發現他的襯衫上有口紅印時,她和他冷戰了三個月,直到他擺盡低姿勢,對她苦苦哀求,兩人才重修舊好,現在的她居然修練出這麼寬大的胸襟……不對,一定有問題!他忐忑的想著。

  「你常接到這種電話?」他不安的問。

  那些女人居然在他背後做這些小動作,讓他的妻子這樣難堪,也害他此刻又是狼狽、又是愧疚,簡直無地自容。

  「這五年來好像比較多一點。」她淡淡地道,又翻過了一頁。

  「她們……沒什麼……」他語無倫次的想解釋。

  為什麼她沒有大吼大叫?為什麼她沒有像以前那樣雙眼噴火,怒瞪著他?為什麼她一副無所謂、漠不關心的樣子?為什麼她一句質問都沒有?

  「以後……不會有電話了。」他急著保證。

  她仍是淡然。「哦!打電話沒關係,不要找上門就好。」

  聞言,他的臉色又變了。「她們還找上門?」

  「你不知道嗎?」她有些奇怪的看著他。「第一次有女人來家裡說要見我時,我幾乎嚇呆了,她好像是叫……叫茜雅,是個模特兒,我不知所措,又笨又呆的聽她哭了兩個多小時。不過,現在我已經很有經驗了,不到三分鐘就可以把人打發掉了。」

  他狠狠的一抹臉,好看的臉上是一片難堪之色。「對不起,我沒……沒聽你講過,不知道有這些事。」

  舒穎像是很奇怪他會開口道歉,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之後又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總覺得我沒有扮好唐太太的角色,我應該去拜訪你每個情人,囑咐她們好好照顧你,告訴她們說你喜歡早餐喝一杯黑咖啡,午餐吃得比較豐富;你怕熱,夏天一到就得先在你喊熱前調好冷氣:你討厭胡椒味,什麼東西都不喜歡加胡椒--」

  他呼吸急促,倉皇的打斷她。「這是諷刺嗎?那我得說你很成功,確實讓我覺得有罪惡感。」

  她狀似可有可無的揚一下層。「無所謂了,不重要。」

  「穎,我今天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嗎?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他摟著她,傾身嗅聞著她的髮香。

  她不落痕跡的掙脫了,把雜誌放到桌上。「我說了,我等會兒要趕飛機。」

  「太太,這是你的行李,司機在外面等你了。」門外有人催促著。

  「先把行李送到車上去,我就來。」她整理一下絲巾,轉身就走,穿著高跟鞋的背影看起來美麗優雅,這令他心裡有一瞬間的不安,她的背影好決然,面對著陽光走出大門的她,競讓他感到陌生。

  「穎。」他追出去,叫住她。

  她輕佻秀眉,定定的站住,回過身來。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的低語,「我們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他漠視她太久了,直到這時才模糊的感覺到她變了,變得陌生,變得讓他害怕,一股冷意倏地從腳底往上竄。

  她定定的看著他,那眸光清清冷冷的,像看個陌生人般,讓他的心顫慄起來。

  「是不是?」他迫切的再問。

  她仍是沒有作聲,只見他額上的汗珠一滴滴的往下落。

  「太太,車子備好了,要不要走了?」司機老劉恭敬的問。

  「我得走了。」

  當她舉步離開時,一股恐懼自心底蔓延開來,彷彿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巴黎,而是一個遙遠到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在這瞬間,一句話如鬼魅似的在他腦海裡響起--

  「勁江,我不會永遠等你的。」

  六年前,當她第一次發現他和他秘書有私情時,兩個女人在他面前扭打成一團,等他分開她們時,她已是一身的狼狽。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個性向來堅強,不輕易落淚,那次的眼淚著實讓他心痛不捨。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他當時曾信誓旦旦的保證。

  而她回答的就是這句話,以及--我也不會一再的原諒你,有一天,我會頭也不回的走。

  他雙手抱頭,怎麼會在此刻想起六年前她講的話,又有這麼不好的預感?現在……他還有機會嗎?

      ※    ※    ※    ※    ※    ※

  餐廳裡對這位常常光顧的高雅女子很熟悉,私下也常談到她,她溫柔優雅、婉約美麗,固定坐靠窗的位置,固定點兩份紅燒下巴,靜靜吃完後就離開。

  她是個謎,一個迷人又美麗的謎,當她一個人用餐時,總有種獨立於塵外的優雅感,像古代仕女圖中的人飄然走出畫卷。

  「請問小姐要點什麼菜?」

  行雲看都沒看菜單。「給我兩份鴛鴦下巴,一杯紅酒。」

  女服務生忍不住笑了,「小姐,有位先生也常點鴛鴦下巴,今天他也來了,你們兩個人要不要一起兩份就好,不用點四份。」

  她有些好奇。「他也是一個人?」

  「是啊!這位先生每次來,也都是點兩份的鴛鴦下巴,他才剛點完菜而已。」

  順著女服務生的手勢,她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正坐在另一頭臨窗的位置上,目光正炯炯有神地看著她,頓時,她驚愕的睜圓眼睛。

  那正是宗品禛!

  他走了過來,唇角帶笑。「真巧,又見面了。」

  他的表情中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宴會上的初遇,她留給他的印象太美好,能再見到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啊!真巧,是……宗先生吧!」她禮貌的點頭寒暄。

  女服務生一臉的笑。「原來兩位認識啊!那就太好了。」

  「你一個人用餐嗎?介不介意我和你同桌?」

  「歡迎之至,我一人用餐也覺無聊,有人願意陪伴,我求之不得呢!」上一次見面,他的溫文儒雅和對畫的瞭解也讓她印象不錯。

  「你也愛吃紅燒下巴?」他愉快的笑道:「我可好不容易才找到知音啊!第一次有人和我分享這道菜。」

  她慧黠一笑。「我也很高興我可以不用再付兩份的錢了。」

  他低笑出聲。他有很好聽的嗓音,低沉又富磁性。「看來這是你歡迎我一起用餐的原因了。」

  她微笑以對,兩人就在愉快的氣氛下進餐,一邊說話,一邊享受美食。

  講到畫,兩人都是興高采烈的,他講巴黎、講倫敦,講第一次見到莫內的畫時他激動的當場落淚,講他年少的經歷。

  「我在年輕的時候到巴黎學畫。」他的聲音裡頗有自我解嘲的意味。「其實,我是看了一部電影才去的,電影裡演一位少年背著一個行李流浪到巴黎,他畫日出畫日落、畫巴黎的街道、畫阻街女郎,在一個薄霧瀰漫的清晨裡,他愛上了一個公主。」

  他喝了一口酒,語調輕緩,聲音卻低沉,又帶著些許滄桑,還有一份動人的熱情。

  「電影看完後,我簡直是瘋了,堅持也要背著行李去流浪,地點還非得在香榭大道的第二個轉角的路燈下,但口袋裡沒錢在巴黎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我在過了兩年和流浪漢差不多的生活後,終於體認到,藝術再神聖也不能讓我填飽肚子,尤其在我看著櫥窗內的麵包流口水的時候。」

  他的一本正經讓她忍不住笑了。「後來你遇到公主了嗎?」

  「公主沒遇到,倒是遇到不少瘋子。」他坦承。「學畫、學藝術的人細胞裡都有瘋狂的基因,這段時間裡,我沒變成瘋子,倒是學會了怎麼和瘋子相處。」

  她點點頭微笑的附和。「天才和白癡是一線之隔,如此說來,藝術家和瘋子的確是沒什麼兩樣。」

  「我終於死心的相信,我血液裡沒有瘋狂的基因,也沒有畫畫的才能,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手,所以開了間畫廊,成了市儈的商人。」他一攤手。「聽來很可笑吧!這麼大的人了,還對夢想不死心。」

  「我很羨慕你,也佩服你。」她仍是淺淺的笑著,笑意盈滿她的眼裡。「你活得瀟灑又執著,而生命中總有一些美好事物需要這種執著和堅持。」

  看著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她有一絲絲的緊張。「我說錯了?」

  「不,你沒有說錯,你說得很好。」他的笑容讓她心安。

  她幽幽歎了一聲。「瞧,我交淺言深了,真不該說這些的。」

  多麼溫暖善解人意,多麼細膩溫存的一個女人啊!和她在一起,像偎著溫溫的爐火,令人暖烘烘的。

  「你說得有理。」只不過是喝了幾口紅酒而已,為什麼他竟有些醉了?「總有些東西要去堅持的。」

  雨浙浙瀝瀝的下起來,窗外雨景朦朦朧朧的,雨絲滴滴答答地飄著,加添幾分寒意,卻襯得室內溫暖宜人。

  「下雨了。」行雲望著窗外說。

  「我們等雨停後再走吧!」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要不要喝點飲料?」

  午餐早就撤掉了,現在已是下午茶時間,餐廳裡只剩零星的一些客人,屋內流洩著慵懶迷人的爵士樂。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這雨顯然一時半刻停不了。「好吧!我要一杯愛爾蘭咖啡。」

  「我要一杯藍山咖啡。」他對服務生說,而後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喝愛爾蘭咖啡的女人美麗、熱情、善感,有咖啡的芳香,也有烈酒的濃醇。」

  她秀眉輕揚。「喝藍山咖啡的男人善恭維,能把五十分的女人說成一百分。」

  他哈哈大笑。「幽默!能娶你為妻的男人,真是幸福。」

  如果她那木頭老公也能對她說上這麼一句話,那該有多好……她落寞的心想。但她自然不便將自己的哀怨告訴一個陌生的男人,即使他和她很聊得來,即使她對他印象很好。

  他博學多聞又幽默風趣,成熟穩重,知道拿捏分寸,她得承認,他是個很迷人的男人。

  「看來雨要停了。」窗外的風雨漸歇,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雨快停了,但天差不多也黑了,要不要在這裡吃晚餐?」宗品禛提議道。

  「我已經吃了一份午餐,喝了三杯飲料了。」她瞅他一眼。「你不會是故意想留我吧?」

  他笑了,深邃的眼微瞇,看起來很有男人味。「有那麼明顯嗎?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看到他那無辜的眼神,她噗哧一笑。「我真的不能再吃了,雨已經停了,我寧願去外面走一走。」

  「我的畫廊就在這附近,要不要去看看?」說實在的,他很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捨不得讓她離開。

  她有些訝異他的邀請,即使聽起來很合理,但他們從中午到晚上已獨處了數小時,這遠遠超過社交禮貌,以一個女人的直覺而言,她有絲不安……

  「走路不用十分鐘就到了,這家餐廳的老闆娘可以為我作人格擔保,我不會騙你,也沒有其它意圖。」

  她嘴角一揚。「我懷疑的表情有那麼明顯嗎?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他仰頭大笑。「在商場上打滾了幾十年,我只學會了這麼點察言觀色的本領。」況且,她的心事都單純的寫在臉上,心思像水晶一樣澄澈。

  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有下過雨後的清新,天空灰濛濛的,雖是盛夏,卻隱隱有絲涼意。

  兩人信步走著,步伐是同樣的悠閒,男的瀟灑斯文,女的纖柔高雅,皆擁有吸引人的氣質,兩人低聲融洽的交談著,沒注意有一雙視線一直緊盯著他們。

  在車陣中,一輛黑色豪華轎車緩緩搖下車窗,銳利的目光投注到他們身上。

  「方總裁……方總裁……」

  「嗯!」方以敬應了一聲,視線仍追隨著那對男女轉過了轉角。

  「咳,你覺得我剛剛的提議怎麼樣?」徐總經理滿心期待的問。

  他依舊心不在焉的回應著,剛剛的那一幕影像始終烙在心版上,怎麼也揮不去。

      ※    ※    ※    ※    ※    ※

  這是一家雅致的畫廊,店前兩盞燈,有著巴黎街道的風情,仿古式的設計裝點出特殊情調,店內點著溫暖的燈光,誘人忍不住駐足停留,木頭的裝潢粗獷又樸實。

  「這是誰設計的?」她驚歎的問。

  「我。」

  看她瞪大了眼睛,他又是笑。「我是當不了畫家,但設計一間店顯然問題不大。」

  「我沒看過你的畫,但看這裡的裝潢設計,你絕對可以成為一個好的設計師。」她真摯地說。

  「謝謝。」他笑答。她發覺他很愛笑,總是一逕溫柔的笑。

  身著黑色短裙套裝,一臉親切笑容的小姐迎了過來,她點頭微笑招呼著。「總經理。」

  「你去忙吧!這是我的客人。」

  畫廊裡總有點特殊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畫的味道,行雲深吸了一口氣,邊走邊看。走進店內,才發覺裡面的空間很大,畫作被列在牆上,盡收各種風格。

  「這些畫只怕不便宜吧!」

  「比你想像的還要便宜。」他指著一幅畫,講出了一個數字,令她訝異得瞠目結舌。

  「表達思想、抒發情感,看一幅畫,可以讓人淨化心思,這不該只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權利,每個人只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就能擁有自己喜歡的畫作,這是我的想法。」他邊走邊解釋。

  「這樣能賺錢嗎?」行雲好奇的問,一般的人開店都是以賺錢為目的,像他這樣的人倒是少見。

  「能,而且不少。」他頑皮的一笑。「對於某些客人,我一向不手軟。」

  她有一瞬間的心動,被他這個人、這些話所感動,只有心思溫暖、細膩的人才能設計出這樣的色調,也才會講出這樣的話。

  「給你看看我的寶貝。」

  他話語裡的神秘和興奮吸引了她的注意。「什麼樣的寶貝?」

  「我心愛的寶貝,只給特殊的人看。」他淘氣的眨眨眼,像個準備獻寶的孩童。

  他帶著她往裡面走,來到一間隱密的畫室,顯然是專為VIP或特殊客人所設計的。

  室內擺了幾輻畫,每張在構圖、色彩、意境上都足以讓人驚歎,盡顯名畫的風範,有別於外面的畫作。一進門,她的視線就緊緊的盯在一幅題名為「窗外」的畫上,再也挪不開了。

  瞧見她的表情,他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興奮。「看來我們的眼光一致。這個畫家的畫不多,從幾年前開始我收集他的畫,他才氣縱橫又有潛力,畫風細膩且感情豐富,你看,在這個小角落裡的房間裡,正有一個視線寂寞又渴望的看著窗外……」

  畫裡的角落處有一扇窗,窗外有飛舞的蝴蝶,一條彎延曲折的小路綿綿延伸到盡頭,彷彿就要穿出畫框外了,呼應著窗內人的希冀。

  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澎湃激動的緊摀住胸口說不出話來。

  「我還有他四幅畫,現在只要有他的畫出現,我就會買下來。但這幾年他迅速竄紅,現在要收集到他的畫沒那麼容易了。」他癡迷的看著畫,深深的歎息著。

  行雲像看著一個久未見面的老朋友般,細細的凝望它,這畫洩漏出太多她的心事了,只該放在她家裡,在那個閣樓的小畫室裡,不該放在畫廊中任人去觀察審視她的感情。

  「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我一直想把這幅畫要回來,但畢老闆總說找不到了,原來在這裡……」

  她輕喃著,這小徑、這窗、這又濃又暗的綠,原來……原來這就是她當時的心情。

  「你……」他大吃一驚,足足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是H.Y.?」

  「那是我名字的縮寫。」她羞澀一笑。「我只是畫好玩的,平常沒什麼工作嗜好,就隨便畫畫。」

  「我不會用隨便畫畫來形容你的作品。」他仍是震驚的。「我可是瘋狂的著迷你的畫。」

  她的臉又是一紅,囁囁嚅嚅的問:「那畫真的很受歡迎?」

  「受歡迎?」他誇張的一歎。「你的畫現在的叫價可都是一筆天文數字,而且還每年的翻漲。」

  她好訝異。「我聽畢老闆說還不錯,但不知道有那麼好。」

  自小,她就家境富裕,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從未曾為金錢煩惱過,畫畫是興趣,是她的感情寄托,從沒有在意過它的行情,且她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神秘性更增加了外界對H.Y.的好奇,而畢老闆也一直配合著,除了極少數的人外,沒人知道商界裡鼎鼎大名的方以敬夫人就是畫家H.Y.。

  「那你該換個經紀人了。」他打趣道,似乎是在毛遂自薦。

  「只怕你的佣金不便宜。」她只當他是在開玩笑,隨口應道。

  「我可以分文不收,只能讓我看到你最新的畫,還有優先購買權就好了。」他急切的表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覺得他話中有話,既然他懂她的畫,是不是也會懂畫畫的人……

  「你別怕我,不信的話,你可以問這裡的員工,他們可以保證我的人格。」她的表情洩漏了一切,他趕緊澄清。

  這男人好可怕,他知道她的不安,清楚感受到兩人間一股似有若無的張力……

  她勉強一扯嘴角,配合地道:「說不定你付給他們的工資裡,包括了替你擔保人格。」

  他幽默的一笑,攤攤手。「這是我的商業機密,居然被你發現了。」

  聽他這麼說,她的心略略放鬆。「我得走了。」

  「好,我送你一程。」

  怕逼太緊,讓她在兩人間築上一道藩籬,他不再留她,只是陪她走到停車的地方。

  台北的夜晚正喧騰熱鬧著,霓虹燈兀自閃爍,兩人卻沉默著。

  到了停車場,為她打開車門,他低低的說:「你別躲我。」聲音裡有祈求,也有害怕,怕她拒絕,頭也不回的離開,自此不再見他。

  她的手暗暗捏緊了,但臉上仍是一道清雅的笑。「難得有人愛畫,又和我聊得來,我為什麼要躲你?」

  他的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久久,才見他似乎放心的舒了口氣。

  「那好極了,下週三有個展覽會,你的作品也有展覽,要去嗎?」

  看穿她的猶豫,他緊接著說:「你不想知道別人對你畫作的評價?」

  這邀請對她而言的確是一個不小的誘惑,她遲疑了。

  「嗨,別苦著臉嘛!前兩年我還當選過十大最受歡迎的男人呢!」他故作哀怨的說。

  「誰評鑒的?」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我的員工。」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她噗哧一笑,盈盈眼波如湖光般瀲濫,卻不知她的美麗,讓他的心陷入更加無法自拔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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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裡,行雲睡得正熟,臥室的門無聲的打開了,一個頎長身影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蹲在床邊,他的手指輕輕畫著她的臉頰,看來她睡得很沉哪!每晚,他回來後,總會靜靜的來看看她純真的睡臉。

  十幾年了,他怎麼都看不厭她,他熟悉她每一寸身體,精確的知道她每種表情,即使到現在,他還是常會像這樣看著她看到呆了。

  可笑吧!對向來嚴肅沉默的他來說:心裡竟對自己的妻子有如此深的眷戀、如此深的愛慕。

  睡夢中的她甜甜的一笑,嘴角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她作了什麼好夢?夢中有他嗎?還是夢見她離開他,擁有自由的生活?

  不能忍受她獨享一個美夢,不願意自己回到孤單的大床上,他悄悄鑽進薄被裡,分享著她的體溫,而她只是翻個身,兀自沉睡著。

  她睡得正香,他卻帶著惡意的打擾她,大手伸進她絲質的睡衣裡,熟稔的撫弄著她胸前的柔軟,她呻吟一聲,拒絕他打擾了她的美夢,扭動著身體試圖躲開。

  他的眼眸一暗,歎身向前,固執的輕吻她的肩和頸,一手則撫著她細滑的肌膚。

  「唔……」她聞到他熟悉的氣息。「以敬?」

  「還有別人嗎?」

  她仍睡得迷迷糊糊,沒察覺到他話裡淡淡的醋意,只是誠實的說:「沒有啊!只有你。」

  他心裡一鬆,近日的煩躁也頓時一掃而空。

  「行雲……我想要你。」他埋在她的頸邊,手指熟悉的挑逗著她,看到她睡顏的那一刻,情慾就已高漲。

  他看不膩她的臉,要不夠她的人,連他都驚訝於自己對她永不饜足的貪心心態。

  「我好睏。」像撒嬌又像埋怨,她終於半睜開眼。

  睡夢中的她慵懶又可愛,在黑暗的掩蔽下,聽著她呢喃的聲音,感受她很簡單也很誠實的反應。

  他輕咬她的耳朵,她低笑著縮了一下,他一腳橫過來,半個身體壓著她,像個老練的情人,挑逗著她身體的敏感地帶。

  「你老是這樣……」她咕噥了一聲,意識漸漸清醒。「我好累喔!可不可以不要動?」

  「不行!」他霸道的拒絕,唇重重的壓了下來,刻意挑逗她。

  她呻吟一聲,渾身的知覺甦醒了過來,慾望也被他點燃。

  誰想得到平常冷靜嚴肅的丈夫,在床上是個熱情的情人,大白天裡,他們沒有擁抱親吻過,但夜裡的他是迥然不同的,有時候她不禁懷疑,是不是燈光一暗下來後,她丈夫就變身了。

  「我真的不想動,我要躺著……」她再次嬌懶的抗議。

  「好,你可以先躺著。」他歎息一聲,感受到兩人赤裸的肌膚相貼。

  「我要一直躺著啦……」

  她的要求被他的唇完全接收了,她咕噥一聲,懶洋洋的享受著他的親暱,身體任由他擺佈。

  黑暗中,激情的喘息後,空氣中飄散著旖旎親密的氣味。

  「你說話不算話。」她趴在丈夫的胸口上抱怨,聲音仍帶著睡意。

  「是你要求變換姿勢的,我只是配合你。」他輕笑。

  她半撐起眼皮,半嗔半怨的嘟嘴睨了他一眼。

  他手指撫弄著她的長髮,她有一頭又黑又亮富有光澤的髮絲,當她的黑髮覆在兩人身上時,總有一種誘人的嫵媚風情,襯著她細緻的臉蛋,半瞇著眼看他時,他就對她感到一種好深、好強烈渴望。

  「行雲……」以敬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聽,總是自製有禮,但又帶著些許冷淡,然而在此時聽來,沙啞低沉,別有一種性感的男性魅力。

  「嗯?」

  「明天我會晚點回來。」撫著她黑髮的手指不曾停過。

  「嗯!」眼皮越來越重了。「你不要太累了。」

  「嗯!」他應了一聲。「行雲……」

  「嗯?」她往他懷裡縮了一下,他會意的為她拉好棉被。

  「我……」溫柔情話梗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唔……我腰酸。」她軟軟的乞求,帶著鼻音和平常所沒有的愛嬌語氣。

  他的掌心貼在她的腰上,有規律的按摩著,溫熱而適度的力道,讓她舒服的蜷縮起腳趾,發出貓咪似的聲音。

  「好舒服……」

  他有些好笑的看著她的反應,但隨即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驀地一沉。

  「你……」他一咬牙,終於問出口,「你……愛我嗎?」

  他也是一個最世俗的丈夫,一個最平凡的男人,想聽見自己的女人對他說些動人心弦的情話。

  她聽不清他的聲音,只是抓了一下他的手,抗議他沒有繼續按摩。

  他又用手掌壓著她的腰輕按揉捏,被她這麼一打斷,原本要問的話也沒再問一次了。

  「行雲……」

  今晚的以敬好多話啊!她努力的將眼睛撐開一條縫。「什麼?」

  「你……你想……離婚嗎?」他屏著呼吸等待她的回應。

  真的好累、好想睡喔!要不是以敬還掐著她的手臂,她早已進入夢鄉了!咕噥一聲,她根本困得聽不清他那串模糊的話意。

  「行雲?」他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

  唉,他說了什麼呢?她真的沒有力氣再聽一次了,只得--

  「嗯!」她無意識的應了一聲後,就沉沉睡去了。

  方以敬的身體一僵,感覺到心裡正汩汩淌著痛苦的血,痛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久久,他輕巧的挪開她的身體,為她蓋好棉被。

  他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著煙和打火機。

  啪一聲,黑暗中,一個紅色煙頭燃起,他重重的吸了一口。他已戒煙好一陣子了,只是在今夜,他需要一點東西,一點可以讓他稍稍麻醉自己的東西。

  一根接著一根,煙頭始終沒有停熄,他睜著佈滿紅絲的眼,一夜無眠到天明。

      ※    ※    ※    ※    ※    ※

  「這是我走過半個地球後,吃到最好吃的紅燒下巴,取鴛鴦下巴的名字很有意思。」宗品禛心滿意足地道。

  一樣的餐廳,一樣臨窗的位置,一對優雅的男女輕聲交談著。這段日子以來,他們陸陸續續見了幾次面,每一次,他總有法子讓她無法拒絕。

  行雲點點頭。「這菜的味道是不錯,不過,說它是半個地球內最好吃的紅燒下巴是不是誇張了點?」

  宗品禛低笑,「不誇張,我相信另外半個地球也沒有這麼好吃的紅燒下巴!』

  她搖搖頭,莞爾一笑。「這句就更誇張了。」

  他閒適的卸下餐巾,往椅背一靠。「或許和我的心情有關吧!和你共餐是一件愉快的事。」

  「有人付帳,對我而言也是件愉快的事。」她假裝沒聽懂他話裡更深的含義,故意幽默的帶過。

  他又笑,揚起的唇看來迷人而優雅,使他古銅色的肌膚更顯溫暖。她忍不住說:「你很愛笑。」

  他挑眉。「是嗎?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她肯定的點頭。「你很愛笑。」

  宗品禛若有所思的說:「其實,我並不特別愛笑,只是和你在一起很愉快,所以自然笑容就多起來了。」

  她俏皮又幽默,嘴角總噙著笑,眉舒眼展,像一幅悠然的山水畫,看了讓人暢然舒服。

  「那我就謝謝你的恭維了。」她輕晃著水晶杯,暈黃的燈光折射著,發出絢麗的光芒。

  「說說你的丈夫,好嗎?」他的態度是閒散的,這話像漫不經心似的說出來般。

  她輕吁一口氣,這個話題是安全的。

  「以敬……對,你見過他的,在那個宴會裡,他是一個好丈夫。」

  「一句好丈夫看來是概括了一切。」語氣似揶揄、似調侃,又有半分的羨慕與嫉妒。「你們為什麼結婚?」

  「我的父親很欣賞他,作主讓我嫁給他,我們就結婚了。」她微笑,說得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的勉強。「很平凡、很老套的故事。」

  他模糊的咕噥了一聲。

  「你說說你的妻子吧!」她禮尚往來的問。

  他事業有成,儒雅溫存,幽默又懂情趣,和以敬的年齡相當,這樣的男人該早有妻兒了吧!

  他點起了一根煙,在煙霧的遮蔽下,他的臉顯得有些朦朧。「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在紐約遇到她,她是個想成名的小舞者,也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一曲卡門跳起來熱情奔放,像一把燃燒的火,我為她瘋狂,三個月之後,我們就結婚了。」

  「結婚時,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只要是她的願望,我都想滿足她,買房子、買遊艇、買車子,去米蘭買了一車又一車的衣服,還有各種顏色的石頭,夜夜在酒吧狂歡,或者在家裡辦宴會。」

  聽到這兒,她愣住了,高腳杯抵著唇,忘了要喝下去。

  「半年後,我們離婚了。」

  「為……為什麼?」

  「我們個性不合、興趣不合、理念不合,唯一契合的只有身體,結婚一個月後,我們開始爭吵,小到餐具的擺設,大到政治理念不同都可以吵。」

  他喟歎,想起當年的事,還真覺得有些莫可奈何。

  「我厭了,覺得一切都很乏味,像場鬧劇。有一天早晨我醒來後,突然發覺這一切都很荒謬很可笑,我叫她起床,然後跟她說『我們離婚吧』,她點了點頭,早上簽完字後,我們一起吃了早餐,她開車送我去車站。」

  她聽得瞠目結舌,很難相信這是真實世界發生的事情。「為什麼突然說離就離?」

  「不是突然,而是早就有徵兆。我們兩人說話沒交集,沒有一點的默契,我很失望,原本以為我找到此生相契的伴侶了,但和她溝通是如此的困難……」他苦笑一下,神情有些落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沒想過再結婚嗎?」

  他搖頭。「一次的婚姻已經讓我寒了心,若找不到心靈的伴侶,我不會再輕易的去追求一個女人。」

  她沉默著,只是啜了口紅酒,驀地,她抿唇微笑。「我發現到你講故事的矛盾處了。」

  他揚眉。

  「你上次說在巴黎時,窮得只能看櫥窗裡的麵包;到紐約時,你卻能買房子、買遊艇,看來已是身家富裕了,這聽起來很矛盾。」

  「謎底一點都不奇怪。在我的家族裡只要到了十七歲,就有一筆資金可以用,我少年時脾氣很倔,堅持不用家裡的錢,後來當我發現自己很善於做生意時,早就累積了揮霍不完的財富。」他自嘲道:「顯然上帝是公平的,有了財富,婚姻卻像一場鬧劇般結束。」

  她眼睫輕斂,用刀叉撥弄了一下沙拉。「人總是不能太貪心的,不是嗎?」

  「我不貪心,我要的很簡單、很平凡,只是一個心靈相契相知的女於而已。」他邊說,邊定定的看著她。

  她抬頭一笑。「我餓了,想要吃塊蛋糕。」

  招來了侍者,等蛋糕上桌時,就見她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

  他又點起了一根煙,在淡淡的煙霧中,他看著這個讓他迷惑的女人。「你很聰明。」

  「我兒子一向認為我很笨,謝謝你肯定我的智商。」她朝他點一下頭,淘氣的說。

  他一頓。「你聰明,但不狡猾,世故又單純,你很矛盾。」

  她眼波流轉,盈盈而笑。「謝謝。」

  「你很善良,也很殘忍。」他繼續說出自己的感受。

  吃完蛋糕,用餐巾拭了拭紅唇,她的眼光又瞟向甜點。「你相信嗎?我居然還想再吃一塊蘋果派。」

  「你不需要為了躲避我,這樣虐待自己的肚子。」他一言點破她的心思。

  她眉一揚。「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你今天吃得比平常多了一倍,吃完了蘋果派,你還打算吃什麼?」

  聞言,她有些驚惶,今天的宗品禛有些不尋常,所以她一直努力的閃躲著他的話題,不想聽到不該聽,也不願聽的話。

  她原本還抱著一些僥倖,但從他熾熱的眼眸裡,只要是一個不太笨的女人,都能讀出他的情意,她不願惹火上身,也無意揭開那層隔著兩人的紗。

  「我確實吃飽了,也該走了。」她起身,抓住隨身的小包。

  「別走!」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令人不得不服從的力量。「坐下。」

  看穿她的遲疑,他的聲音有了一些祈求。「等我說完一些話,你要走再走。」

  「不,我……我真的有事,有話……下次再說。」

  她轉身就走,但他更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你如果走了,就不會有下一次了,你不會允許有下一次的。」

  「你……你放開手。」他的手像烙鐵似的,火從他的指間傳過來,熱得幾乎要燙傷人。

  「是的,我承認,我很欣賞你、很喜歡你,你讓我動心。」他飛快的說,看著她面色愀變,他更加握緊了她的手腕。「不要急著否認,不要拒絕我,我從來沒這麼著急,這麼瘋狂過。」

  「你……你在開玩笑。」

  「我已經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了,如果不是這感覺太強烈,我不會不顧一切的說出這種話。」

  她緊張的手心冒汗,努力想抽出自己的手,但他卻握得死緊。

  「行雲……你聽我說……」

  「不,我不想聽,我已經結婚了,我有丈夫,還有一個兒子,我……」她拚命搖頭拒絕。

  「他愛你嗎?」他宛如投下了一顆炸彈,炸得她愣愣的一時回不過神。

  「他……他是我丈夫……我……」

  「一張紙就讓兩個人綁在一起並不公平,你為什麼不聽聽你心裡的聲音?」他試著安撫她慌亂的心。

  他低喃,十指如鐵般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臂。「你告訴我,你對我有沒有一絲絲、一點點的動心,有沒有一丁點的特別感情?」

  「沒有!」她答得又急又快,卻缺乏強烈的說服力。

  「說謊!」他低吼,在那對焦灼的目光中,她競無法遁逃。「如果沒有,你不會願意一次一次的赴約;如果沒有,你不會又驚又慌;如果沒有,你該告訴你丈夫,說你和一個男人約會:如果沒有,你就該狠狠的拒絕我:如果沒有,你為什麼急著否認?」

  她的臉孔唰地變成雪白,嘴唇輕顫著。「你在怪我了?我赴約你就覺得我是在給你希望?你就覺得你有機可乘?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對你沒有特別的感覺,我若曾經給你這樣的錯覺,那我很抱歉。」

  「行雲……對不起對不起,你別這麼說。」他的聲音燒得越焦越苦,激動透過指尖傳過來。「我是太著急、太恐懼了,以至於嚇著你了。」

  她渾身微顫,但心已逐漸平復。「原本,我們可以當朋友,現在,你越過了那條線,我們連朋友也當不成了。你別再找我,我不會再見你了。」她說得決絕。

  「不……」他慌恐的低吼。「不要這樣……我錯了,我不該……你原諒我,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她輕搖著頭,眼裡是一片澄澈,也有些哀戚。「我們不能假裝這一切的事沒有發生過,你辦得到,我辦不到。」

  「為什麼?就因為你結婚了?因為在法律上你屬於另一個男人?但你自己呢?你從沒考慮過你自己的心情,你敢說你對這婚姻很滿意?那為什麼你的畫那麼孤單,那幅『窗外』有你的渴望;『女人』畫的就是你自己,一對和你一樣的眼睛,你坐在門前,等著一個人,等著能讓你幸福的人;還有那幅『家』,為什麼是空曠冷清,乾淨得連一粒灰塵都沒有--」

  「別說了、別說了!」她驚喘,心急的打斷他傷人的話。

  兩人低聲的爭執引起餐廳一角的男人注意,他抬起頭,斯文好看但略嫌嚴肅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他拉住她,讓她坐在他旁邊,安撫的輕拍著她,滿臉的懊惱不捨。「對不起,原諒我。」

  他那對銳利的眼、敏感的心靈,早就透過畫看懂了她,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在著急之餘,拿這個來試著說服她。

  她咬著唇,身體仍是輕顫著。

  他低歎一聲,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飄泊半生,足跡踏遍半個地球之後,所要找尋的人不在千里之外,不在遙遠的彼岸,就在自己的家鄉,這麼近的距離內,遇到一個能讓他徹底心動的女人,他找了幾十年啊!

  當他的唇壓下來時,試探的、溫柔的觸著她,她是被嚇呆了,才會僵硬的無法動彈,感覺到唇上增加的壓力,她張大了眼,看到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當他離開她的唇時,黝黑的眼眸裡閃著光芒,萬分憐惜的撫著她的長髮。

  她驚跳了起來,意識到彼此不該有也不能有的行為。「我……我要走了。」

  他長長的一歎。「好,我送你。」

  他不能著急,不該著急的,他有耐心,只要他們夫妻仍維持現在的狀況,他就還有機會。

  兩人各懷著心思,一前一後的走出了餐廳。

      ※    ※    ※    ※    ※    ※

  當那男人輕觸行雲時,方以敬霍地站了起來,握緊拳頭,但全身卻像生根了似的動也動不了,直到兩人走出去,他還愣愣的站著。

  「先……先生,有……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可愛的女服務生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問。

  這個先生的表情看起來好嚇人,一個這麼成熟斯文的男人,怎麼會有那麼可怕的神情,一臉的肅殺氣息讓人毛骨悚然。

  他一咬牙,費盡了全部的意志力去壓抑全身近乎瘋狂的騷動,血液全往頭頂沖。

  當一個男人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如此親近時,他該有什麼「正常」的反應?

  頭一次,怒意、醋意、痛苦、不信像彙集支流的大河,衝垮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腦袋,讓他沉淪在其中翻騰,幾乎被淹沒。

  她和這男人親密的同行,她溫柔淺笑,笑得愉悅開懷,還有那一吻,都被方以敬看在眼裡。

  彼此都是男人,方以敬自然清楚那男人的心思,對方的深情溫柔,毫不掩飾的寫在眼裡。

  「先生……先生。」

  他茫然的看著聲音的來源。

  「有……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看著這個帶著酒窩的女服務生,他終於擠出了話。「不需要。」

  他坐回座位,剛剛腦海裡是一片空白,現在才能恍恍惚惚的回復神志,他是在等一個客戶,那客戶……是東南亞的一個金融鉅子,還有……還有是為了一塊土地的合作開發……還有什麼?那土地在哪……是在哪……

  「先生,那……那我為你加水。」女服務生怯怯的用水壺加滿了他的水杯。

  「你……認不認識剛剛坐在靠窗位置的那兩個客人?」他理智的腦袋總算開始正常運作了,他注意到那男人結帳時,和櫃檯似乎頗熟的樣子。

  那臉……是似曾相識的,他曾見過這個人……對了,是在一次的宴會裡,還有上次也是他和行雲同行。

  女服務員看了看還未收拾的餐桌。「哦!那對老點鴛鴦下巴的客人啊!他們來吃過幾次了,每次都合點兩份鴛鴦下巴。」

  鴛鴦下巴?好恩愛的名字,好個鴛鴦下巴!他繃緊了臉,手不自覺的捏緊成拳。

  新來的客人一臉的笑和一臉的歉意,快步迎向了他。

  「方總裁,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真是對不住、對不住。」

  茫然的看向幾張陌生的臉,幾秒後,才漸漸的熟悉了。

  方以敬收斂起全部的情緒,刻意忽略心口像破了個大洞似的疼,以平常的姿態、表情面對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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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行雲恍恍惚惚的回到家裡,將自己關在畫室裡:心中澎湃的騷動著,她得找個宣洩出口不可,於是,她拚命在畫布上揮灑色彩,那麼專注,那麼一心一意,忘了時間,忘了飢餓,只是拚命的畫著。

  終於,筆停了下來,像鼓鳴似的心跳聲也漸漸平靜。

  畫裡是一片陰澀晦暗,混沌又騷亂,紛雜的色彩像有各自的生命般張揚著,看著眼前的半成品,她感覺到好累、好倦。

  窗外早已夜色深沉,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她這才發現從下午到深夜,已是過了好幾個小時。

  行雲疲憊的回到房裡,畫畫時,她覺得自己像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一個軀殼在活動著,總要在完成畫好幾天後,才慢慢的又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自己。

  從鏡子的反射,她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下意識的撫著唇,心裡仍不安的騷動著,背負著層層的罪惡感。

  天啊!她居然讓另一個男人吻了她!

  是的,她對宗品禛是有好感,他是特殊的,她感受得到他的思維,感受得到他在某一方面和她是如此的貼近,他帶給她的經驗是她未曾體會過的。

  但她愛以敬,和他結婚十二年,和他同床共寢,和他共同孕育一個孩子,他們的生命是這麼緊密的相連,雖然以敬總是冷靜自製的,不若宗品禛的熱情溫存。

  可她心裡清楚,對他的感覺和以敬是迥然不同的,他像是一個朋友,一個知音。

  但是,他居然讓這一切變得複雜了起來。

  「你回來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幾乎尖叫,碰倒了桌上的化妝品。她這才發現以敬正坐在她臥室的沙發裡,整個人半隱在黑暗中。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行嗎?」他聲音淡漠的回答。

  是她心虛嗎?為何他好像盯著她的唇看?她緊咬了一下唇,頗有欲蓋彌彰的味道。

  「以敬?」他的神情很奇怪,使她有些不安。

  他站起來走向她,一股濃濃的酒味和煙竄進她的鼻子,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方以敬用指尖觸著她的臉,再到她的唇。是錯覺嗎?他竟用力的抹了一下她的唇,像要抹去什麼痕跡。

  她的心怦怦狂跳,但從他冷淡的神情中又不看出什麼端倪。

  「你今天回來到現在都在畫室裡?」他低啞的問:「你都畫些什麼?」

  她的驚疑更深,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如果連他的不悅都感覺不出來,那她真是白當了他那麼多年的枕邊人。

  「隨便畫畫罷了。」她勉強扯出一抹笑。

  「我可以看看嗎?」

  「不行!」她答得又急又快。自己的作品中表達了她強烈的感情,她不想讓以敬看到,尤其是剛剛的那幅畫。

  方以敬眼神銳利的盯著她,冷峻的臉在陰影中顯得莫測高深。

  他的手掌貼著她的臉,一手的大拇指輕撫著她細嫩的臉,描繪著她的唇形,而另一手順著她身體的曲線從腰間往上游栘。他的臉俯下,輕壓著她的唇瓣,慢條斯理的品嚐著她。

  她渾身竄過一陣顫慄,覺得有些事不對勁……以敬的擁抱沒有以往的溫暖,反而是自製的、壓抑的,像在冷冷的觀察她:他的吻也不夠溫存,像佔有,又像掠奪,她一側身,避開了他的吻。

  「以敬,你到底怎麼了?」她拂了拂散落的髮絲。

  她居然拒絕他的觸碰!他的臉色一黯,胸中的妒火狂熾地燃燒起來。

  「我想抱你。」他嗓音沙啞的低語。

  她感到害怕,第一次,以敬古怪陰鬱的情緒讓她不安,他向來理智而自制,冷靜得讓人……沮喪,而不是現在這樣。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一邊慢慢的解開自己襯衫的鈕扣,脫掉襯衫,露出他結實的胸膛,還有分明的肌理,他又伸手要解腰帶。

  她臉色微白,今晚的以敬好可怕,簡直像個陌生人,她往後退了幾步,下意識的瞄了一眼房門。

  「我……我今天很累了……」

  她的話讓他的眼又一黯,他跨了幾步朝她走來,慢條斯理的伸手解開她的上衣鈕扣。「嗯!你今天很累?」

  話裡竟有淡淡的諷刺,她一個怔愣,他已解開她的鈕扣了。

  她心慌的緊抓住上衣的兩襟。「以敬,別……別這樣……」

  她的拒絕顯然惹怒了他,手一揚,脆弱的絲質上衣便應聲而裂,露出她光潔美好的胴體。

  她嚇呆了,往後退得更急。以敬從不曾強迫過她,可現在……他似乎毫不在乎她的意願,只顧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你幹什麼?」

  他的眉一揚,仍是說:「我想抱你。」

  「我不想……我很累了……」

  他皺攏眉心,幾個大跨步上前,一手攬住她的腰,唇粗魯的壓了下來,嚇得行雲低呼一聲,但隨即被他的唇吞沒。

  他的吻強硬又帶著怒氣,她閉緊牙關,雙手抗拒的推他,然而,她的拒絕卻更加刺激了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橫抱起她,將她拋向大床,她驚喘一聲,還沒來得及起身,他就已欺身壓了下來。

  他重重的壓制著她的四肢,讓她不能動彈,黝黑的眼對著她的,眼裡燒灼的光芒真的嚇到她了,他向來自製、嚴肅,這般外露、強烈的情緒是極少見的。

  「你走開,你喝醉酒了,我不要和你說話。」他的身上濃冽的酒味和嗆人的煙味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你走開,你現在不冷靜,我不和你說話,有話我們明天再說,」

  聞言,他頎長的身子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一咬牙,他重重的吻住她,大手毫不憐惜的探進她的短裙。

  他這麼具有侵略性且充滿佔有慾,但舉止間卻又像受傷的動物在找安慰般,他不安,他在害怕……

  這想法短暫的掠過行雲的腦海,可他的力道和粗魯卻讓她剛泛上心頭的柔軟頓時消失殆盡。

  「放開我。」她大喊,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排拒他。

  「不放!」他低吼。

  他扯下她的短裙,壓制住她的腿,當兩人的肌膚緊密相貼時,她又忍不住驚喘一聲。

  他不曾這樣子過啊!雖不夠貼心,但總是溫柔的;雖不溫存,但對她總是尊重的啊!

  終究敵不過他的力氣,在他佔有她的那一剎那,她嗚咽出聲了,委屈的任淚水沾濕枕頭。

  感覺到她的眼淚,他突然像雷打到般,靜止不動,懊惱迅速爬上眼底。

  「對……對不起……」

  「你走……你走……」她拍打著他的胸膛,哭著控訴他。「我討厭你……」

  修長的雙臂抱緊了她,心痛的聽著她的嗚咽,霎時,心裡的嫉妒與憤怒全被澆熄了。

  他做了什麼?這是他所珍愛、所寶貝的女人啊!

  他纏綿的低喃著歉意,吻去她的眼淚,靜待她的身體接受他,雖然她仍哭泣著,但身體卻早已誠實的反應了他。

  「原諒我。」他緩慢的在她身體裡移動,耐心的勾引出她的熱情。

  緊握的小拳頭終於放鬆開來,平貼在他灼熱肌膚上,隨著他點燃的火焰往上攀升、再攀升,終於忍不住的歎息呻吟……

  事後,她翻過身,咬著唇壓抑著低泣,努力平復高潮過後的悸動。

  「行雲……」他的聲音是挫折的、懊惱的、沙啞的。

  她移動身體遠遠的離開他。方以敬縮回要伸出去的手,歎口氣,也不說話了。

  在怒氣和委屈交織的情緒中,她昏昏沉沉的睡著了,所以,她不知道他起床點了煙,一根接一根的燃著,黑暗中,他臉色悵然,冷然的臉上竟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    ※    ※    ※    ※    ※

  一覺醒來,方以敬早已不見人影,行雲檢視著鏡中的自己,胸前和肩膀有些微紅腫的痕跡,手臂也有瘀青,這都是他昨晚留下的。

  看著看著,她心裡更氣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莫名其妙,他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事後她感覺得到他的歉意,但她仍是很火大,無法馬上原諒他,怨怪他竟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逼她屈服,她是他的妻子耶!他這種行為和強暴她有什麼兩樣。

  她再度將自己關進畫室裡,一古腦兒的將心裡又怨又惱又氣的情緒,盡情的宣洩在畫布裡。

  恍惚間,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完成的作品,上面油墨未干,飄著油畫特有的味道。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畫,算是她對這十二年婚姻的一個記錄吧!

  門外響起敲門聲,亞蘭的聲音傳來。「太太,畢先生來了。」

  畫廊的畢老闆來過一兩次,其它幾次都是相約在外面,今天他會來家裡不免讓她有些驚訝。

  畢老闆走進畫室,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額上布著一些細汗。

  當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畫作時,出於生意人的直覺,他知道自己挖到寶了,更讓他吃驚的是,賀行雲居然來自這麼顯赫的家族。

  當她要求他保守她是H.Y.的秘密時,為了自己的私心,他答應了,自此之後,只有他能掌握H.Y.的畫源,這鞏固了他在畫界的地位。

  這幾年來,H.Y.的畫作價格連翻了好幾倍,在他刻意的炒作下,H.Y.早已名聞海內外。

  「方太太,好久不見了。」畢老闆客套的說。

  「我最近很忙,所以這一陣子都沒找你。」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新作品,你最近有畫了什麼嗎?」畢老闆涎著笑臉說。

  她沉吟一下,回答,「最近什麼也沒有畫,畫得也不順心。」

  他的眼睛越過她,看向剛完成的那幅畫。「這幅畫……」

  行雲不自在的遮在畫的前方。「畫還沒有完成。」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畫,畫裡的陰暗氣息像壓迫得人透不過氣來,但一觸及到畫,視線就再也挪不開了。

  「怎麼畫了抽像畫?這還是你第一幅的抽像畫。」他的聲音裡有掩藏不住的興奮。

  她不應聲,只是將畫挪了個方向,不安的為畫蓋上白布。

  「那畫的題名是什麼?」畢老闆強迫自己將視線栘開,面對著行雲。

  「是……夫……夫妻,我自己瞎畫的,畫的一點都不好。」她囁嚅著。

  「怎麼會不好,那簡直是……讓人印象深刻,只要看過一眼,就絕對不會忘記。」他深吸一口氣,那畫的印象仍深刻的印在他的腦海裡,灰暗得像個駭人的夢。

  「不……我不喜歡,我想把它扔了。」

  「別扔啊!給我給我。」他眼裡異常的狂亂嚇到了她。

  她往後退,他的神情讓她害怕。「不,這畫是……是不賣的,也不給人,我要自己留著。」

  「鈴~~鈴~~」電話鈴聲堅持的響了又響。

  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畢老闆,我接個電話,你等我一會兒。」

  她忙走進內室去接電話,當她再走出來時,卻發現畢老闆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轉向剛完成的畫,然而,畫架上竟是空無一物。

  不!

  她驚喘一聲,捂著心口,難以置信的瞪著那幅畫原該在的位置。她踉踉蹌蹌的奔下樓去。

  「亞蘭……亞蘭……」

  「太太,我在這裡。」行雲慌亂的呼喊讓她心驚,她連忙從廚房裡奔出來。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畢先生?」她急喘著問。

  「哦!他剛剛走了。」

  驚慌、恐懼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他有沒有拿走一幅畫?」

  「那先生拿著西裝外套遮遮掩掩的,看起來……還真像是拿了一幅畫……啊!太太,你要去哪裡……」

  她奔出去眺上車,一邊開車,一邊手指顫抖的打電話給畢老闆,卻發現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當她一路開車到畫廊時,不敢置信的看著店門口貼著的幾個大字--歇業中。她懊喪至極,無助的用頭抵著方向盤,感到無力感像只小蟲子似的不斷啃咬著她。

  他為什麼拿了她的畫?為什麼偏偏是那幅畫?那裡面有她最隱密的心思啊!她不能說,不想說,也不願意說的話全都畫在畫裡啊!

  畫消失了,耗盡她的精神、感情所畫的一幅畫消失了,而且是被一個自己所信任的人這麼卑鄙無恥的偷了!

  她咬著下唇,渾身輕顫著,覺得自己被一連串的黑暗所淹沒……

      ※    ※    ※    ※    ※    ※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畫被畢老闆拿走了,這讓她六神無主,像心愛的孩子不見了,她淒淒惶惶的找不到它。

  看到以敬正坐在客廳裡,她心裡一熱,激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但話到嘴邊,卻因為想到他昨晚的行為而硬嚥下去,她撇過頭不去搭理他。

  她的淡漠讓他的心情又是一沉。一早,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在清晨醒來時面對妻子,但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現在看到她眼裡明顯的逃避,他臉一黯,沉默著。

  在偌大的客廳裡,兩人各懷心事的坐著,大半天都沒說一句話。行雲整個人還陷在煩惱裡,沒察覺到方以敬若有深意的瞥視。

  這時,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舒穎笑靨如花的走了進來。

  「行雲。」

  舒穎身著一襲高雅的細肩帶短裙,白底飄著淡雅的碎花,裙擺在膝上如蝶般翻舞,頸間系一條湖綠色的絲巾,銀灰色的細高跟鞋襯出她白皙纖細的腳踝,看起來雅致又動人,一副似乎要出遠門的樣子。

  「怎麼了?你要去哪裡?」行雲納悶的問。

  方以敬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直覺有什麼事不一樣了,舒穎的到訪會改變一些事情……

  「我有個朋友在加拿大,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多久?」她急切的問。舒穎一直是她的閨中密友,是她說話的對象,如果舒穎不在,那她的心事要跟誰分享?

  「不知道,最少一兩年吧!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或許還會移民到那裡去。」舒穎說得淡然。

  行雲和方以敬同時大吃一驚,行雲上前緊抓住她的手臂。「那勁江怎麼辦?」

  「我和他在辦離婚了。」她眉開眼笑的,舉手投足間淨是自信的風情。「以後得叫我舒小姐,不能叫我唐太太了。」

  方以敬說不出話,一股壓力壓得他就快透不過氣來了,這消息在他和行雲間像投下了一枚炸彈,餘波震盪著。

  行雲是一臉的震驚和茫然。「怎麼突然說離婚就離婚了?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什麼好好的,我和他不過是在一張結婚證書上寫下兩人的名字,他玩他的,我過我的,連住都沒住在一起,幹嘛還要用一張紙綁著我,這麼一來,我們都自由了。」她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沒有絲毫的不捨。

  「你……有男朋友了?」舒穎全身散發著她未曾看過的迷人光彩。

  舒穎的臉紅了一下,但笑容更美了,像少女似的嬌羞神情,讓她想到了十年前舒穎初識唐勁江的樣子。

  「他……在加拿大,我就是去找他的。」

  行雲的心裡湧起萬千的感慨,些微哽咽的說:「你要過得好好的,我有空就去看你。」

  「別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倒是你……」她意味深長的看了兩人一眼。「你自己要多保重自己,別忘了,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在加拿大。有空來看看我,我會想你的。」她拍拍行雲的手。

  她怎會不知道老朋友的意思,行雲只是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我是特地來和你說一聲,現在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這就是舒穎,她總是瀟灑來去,明快又果斷,愛時乾淨俐落,走時也不拖泥帶水,十年前和唐勁江閃電結婚,已是跌破眾人的眼鏡,現在又不聲不響的離婚,讓人連想喟歎都來不及。

  看著舒穎輕輕悄悄像一隻小粉蝶似的步伐,走得毫不留戀,一點都不猶豫的準備奔向另一個未來,方以敬的心又略沉了幾分,轉頭看著行雲一臉的複雜神情,她是在羨慕嗎?是嗎?

  「行雲……」

  她一震,回過了神,剛剛的迷茫消失了,眼裡已是平靜無波。

  「我累了。」她長長的一歎,倦意盡現。

  今天像無頭蒼蠅似的找著被偷的畫,她又累又倦,踩著沉重的腳步,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

  他的心一縮,她的淡漠和拒絕讓他有了不同的解讀,她……她厭了嗎?關於這個婚姻、關於他這個丈夫……

  他錯了,他很懊悔,不敢相信昨晚自己竟會有那般像禽獸的行為,那有違他的理性,絕不是向來冷靜理智的他會做的啊!

      ※    ※    ※    ※    ※    ※

  讓他意外的是,兩人之間的門居然沒有鎖,或許是她忘了鎖吧!他諷刺的想,她可能恨不得不再看到他。

  屋裡是暗的,只有電視的螢幕是開著的,行雲坐在地毯上,雙手抱膝專注的看著電視。

  螢幕裡放著一部老電影「亂世佳人」,黑白的老電影有懷舊的氣氛,白瑞德、郝思嘉、衛希禮在螢幕裡纏綿的演繹著愛情。

  她聽到聲音,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視線又轉回螢幕上。方以敬沉默的坐到她身邊。

  即使他早已熟悉電影的情節,但這是多年來,兩人難得能並肩看電影,所以他打起精神陪伴在她身邊。電影已近尾聲,這段是媚蘭死了,而郝思嘉正對著白瑞德表白,訴說著她的愛情--

  面對著曾深愛的郝思嘉,白瑞德的神情是哀傷的,他表明了要離婚,要離開思嘉。

  螢幕裡的郝思嘉驚恐的大喊, 「不、不,你錯了!全錯了!我不要離婚,瑞德,今天晚上我才知道,才知道我原來是愛你的,我就跑回家來告訴你。」

  白瑞德譏諷的揚起了嘴角,「請別這樣,給我們的婚姻留一點可以回憶的尊嚴吧!在最後的時候饒了彼此吧!」

  在黑暗中,方以敬的心臟猛跳,心跟著台詞而顫慄了。為什麼剛好是這部電影?為什麼是這段台詞?走過這段十二年漫長的婚姻路,她……也是這樣想的嗎?他不知道,也沒有勇氣去問。

  今晚,她看起來很疲倦,不只是身體的累,還有灰心的、絕望的心情,對於這一切,或許,二十九歲的她也該倦了,對生活、對愛情、對婚姻、對親情,她總會多想一些,卻也總會有種深深的、莫可奈何的無力感。

  今晚,她偶爾打開電視,看到這部老片子,回想起和以敬認識後沒多久,第一次約會時看的就是這部電影。

  那時,看到這一幕,她的眼淚便嘩啦啦的掉了下來,在漆黑的電影院裡,他遞過來的面紙卻止不住她的淚水,令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你真愛哭。」

  她仍是哽咽,他歎了一聲,將自己的外套遞給她。「那你哭吧!」

  她記得當時自己立刻破涕為笑,也才發覺這嚴肅正經的男人其實有顆溫暖的心,所以,當父親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以敬時,她紅著臉不說話,父親則是呵呵直笑。

  「我這寶貝女兒有眼光。」

  初識他第一眼的感覺、兩人跳第一支舞的心動、婚禮中幸福的音樂像是仍在她腦海中飄蕩不去,那時的他笑得好開心,像真的很高興能娶她為妻。

  而初秋的陽光灑在他們的家的影像、她在產房裡痛得又哭又叫的情景,以及他滿臉的憔悴疲倦,兩人一起看著剛出生的書緯的模樣……

  十二年轉眼即過,但能回憶的有好多好多啊!

  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她在省思、在回憶,關於他們夫妻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真的不能理解,既然有這麼多美好的過去,為什麼舒穎會捨得和結褵多年的唐勁江離婚呢?

  和一個深愛的情人分手已是痛不欲生,而這人不只是情人,還是她日夜朝夕相處的丈夫啊!是此生除了父母、子女外,最最親暱的人啊!

  在黑暗中,電視畫面仍播放著,聽完了郝思嘉對白瑞德的告白,白瑞德的反應也是出人意外的,沒有如全世界影迷所希望聽到的,他說出的竟是一個男人最誠實的反應。

  「你真是個孩子。你以為說句對不起,過去的一切就都改正過來了?」

  當郝思嘉緊抓住白瑞德問他要去哪裡時,他表明了對於婚姻,對於這一切都厭倦了的心情。

  螢幕中,郝思嘉急切的告訴白瑞德他,說她愛他。

  唉!這是情人中最容易被原諒的三個字,真愛無敵,不是嗎?只要講出這三個字,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寬恕和包容。

  然而,白瑞德卻溫柔的,又無情的說了一句話--

  「坦白說,我親愛的,我一點也不關心。」

  方以敬震動了一下,不管過去是如何的刻骨銘心,到最後也只是一句「坦白說,我親愛的,我一點也不關心」。

  一股淒涼感在心中升起,不安也自心底冉冉攀升,他臉色一白,試著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但手心是一片冰涼潮濕,眼睛仍專注的看著螢幕。

  他一直不是個善感多情的男人,他在感情的表達上木訥寡言,但他有敏銳的直覺,行雲今天異於尋常的舉止更讓他心裡升起疑雲,彷彿這一切是有計畫的,而她想告訴他什麼。

  當「The  End」的字幕出現,行雲已是淚眼婆娑,方以敬用袖子為她擦了擦淚。

  這個動作同時讓兩人回憶起十多年前,兩人一起看這部電影時他遞給她面紙的情景。

  「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在一起?」行雲哽咽的問。

  他遲疑了一下。他一向實際理性,但在此時,卻萬分不願意將「不可能」三個字說出口。

  她幽幽一歎,夫妻多年,她怎會不知道丈夫沉默的答案,所以她小小聲的說著。「我也覺得他們不會在一起了,錯過了時間、錯過了機會,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聞言,兩人竟都有一些感傷,兀自沉默了下來。

  方以敬緊握著她的手,突然有股害怕的情緒竄起來,他覺得行雲有些不同了,自從她和那個男人……他一咬牙,硬生生的壓下了心裡的酸意。

  「鈴~~鈴~~」

  悅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她震動了一下,看見以敬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忐忑不安的起身接電話。

  「喂。」

  「是我。」低沉磁性的聲音揚起。

  是宗品禛!聽到這聲音,她的心臟一縮,下意識的掃了以敬一眼,但室內只有電視螢幕的光線,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正專注的看著她,一時間讓她的心跳亂了序。

  「有……有什麼事嗎?」

  「我想見你。」他急切的道。

  「不行!」她激動的回答,卻突然發覺自己反應太過,忙轉過身,壓低聲音。「我……我很忙,不能見你。」

  「他在你旁邊?」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個「他」是指誰,她的沉默表示默認了。

  宗品禛一頓。「你別躲我。」

  她仍是靜默著,漫不經心的聽著宗品禛的聲音,深切的感覺到背後丈夫灼熱的視線。

  「行雲……」他焦灼的低語。「我很想你。」

  她深吸一口氣,能感覺到宗品禛話語中的深情,但她沒有絲毫感動,只注意到空氣中益發不尋常的氣流。

  她握緊話筒,冷冷的說:「我有空再打給你。」

  宗品禛自嘲的苦笑一聲。「好,我等你……一直等你。」

  掛掉電話,她的心跳像雷鳴,她鼓起勇氣的轉過身,對上丈夫的視線。

  方以敬沒有說話,只是一逕的瞅著她,讓她從指尖涼到了腳底。

  「一個朋友來的電話。」她不安的先開口。

  他依舊沉默著,在那對溫和卻又銳利的眸光下,她下意識的捏緊了衣服下擺。「好……好久沒見了,他想見個面,但是我最近忙……」

  她的心思畢竟太過透明單純,禁不起他像審視,又像一切都瞭然於心的目光,她慌亂的解釋著,卻不自覺洩漏了心事。

  「嗯!」他應一聲,臉上的神情終於緩和下來。「只是一個朋友而已,瞧你緊張成這樣。」

  她鬆了一口氣。「我怕你誤會。」

  他淡淡的笑了。「你有做什麼讓我誤會的事嗎?」

  「沒……沒有。」她用力的搖頭。

  除了一個令她意外的吻,其它的她問心無愧,真的,她無愧,她很坦然!

  她該察覺出他話中有話的,但她因為太緊張,什麼也沒注意到。

  沒多說什麼話,她走到床邊躺進了被窩裡,兩眼失神的看著天花板。

  方以敬也躺到她的身邊,臥室裡仍是一逕的沉默。

  「行雲……」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對不起……」

  她靜默半晌,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加重,久久,她終於開口了。「沒關係。」

  「我想抱你。」他小心翼翼的說,怕她會拒絕。

  聞言,她的身子一僵,昨夜的記憶一幕幕閃過腦海。

  他自嘲的道:「你還是在生氣,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黑暗中,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從聲音,還有共處多年的默契去猜測對方的心思。

  「如果做錯了事,只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那顯然太便宜了。」他借用電影裡的話說,語意裡帶著譏諷與哀傷。

  聞言,她的身體放鬆了,半側過身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對這樣的他感到陌生,沒有她看慣的冷硬表情,聲音也溫存而感性,最重要的是,他話裡的嘲諷和傷感打動了她。

  她不生氣了,就算原本有氣,也在此時完全被澆熄了。

  「抱我吧!」

  他吁了口氣,心懷感謝的半翻過身,伸出手臂將她摟在懷裡,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大手溫和的輕撫著她,柔得像在按摩她的肌肉,要她放鬆。

  早已做過了幾百次、幾千次,當他手伸過來時,她習慣性的略抬起頭枕上他的手臂,纖手放在他的腰上,腳自然的置在他的兩腿中間,一氣呵成,即使彼此心中有芥蒂,但身體的本能總跑在情感的前頭。

  「行雲。」

  「嗯?」他的氣息有淡淡的煙味,揉合著乾淨的男人味,那是她喜歡的味道。在他的胸懷裡磨蹭了一下,她感到了些許睏意。

  「我不想放手,也不會放手。」他的聲音沙啞難辨。

  啊,他說了什麼?從他的懷裡抬起頭,她想問清楚,因為她知道那是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話,但他的大手卻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壓回他的懷中。

  「睡吧!」

  他到底想說什麼?還是……他知道了什麼?

  她想要問個仔細,想知道為什麼丈夫說的話越來越讓她難懂了,但是,困意鋪天蓋地的襲來,讓她沒力氣再多想,多問,就這樣倚在他的懷裡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更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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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方以敬挽著行雲,他們今天出席了一場藝術拍賣會。

  拍賣品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參加拍賣會的人員也經過特殊的邀請,這場拍賣會被譽為藝術界年度的盛事。

  行雲仍是悶悶不樂的,舒穎的閃電離婚,以敬陰晴不定的態度,以及宗品禛的情感糾葛,這些都讓她心煩,十數年平靜的生活,首度遭到一連串的衝擊。

  最讓她在意的是那幅被偷的畫,畢老闆行蹤成謎,不管她怎麼找,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也曾想過要請宗品禛幫忙,但她很清楚兩人間不能再有任何的糾葛了。

  關於那幅畫的事,她應該要老實告訴以敬的,或許以他的人脈,可以幫她找回來,只是她卻怎麼也不願意讓以敬看到那畫的內容。

  只是丟了一幅畫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這樣說服自己,但是,轉念想到那畫正被放在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讓人賞玩著,她就有種坐立不安,想要尖叫的衝動。

  「怎麼了?」方以敬細心的摩挲著她光裸的手臂。這裡的空調開得稍冷了些,她的披肩似乎不夠保暖。

  面對他的溫存,她只覺疲倦的想倚靠著他。「沒什麼,我不要緊。」

  這幾夜,他都擁著她入睡,而彷彿是要確定她的存在似的,好幾次她都在半夜裡驚醒,只因他的手勒太緊,讓她幾乎不能呼吸。那時,她會輕拍著他,直到他略鬆手勁,她才又昏昏的睡著。

  她知道以敬有些不對勁,但只要他不說,她也無法從他口中逼出一個字來。

  一對灼熱的視線緊緊的盯著她,她的背脊敏感的注意到它的存在,強烈而直接得讓人無法忽視。回過頭,她看到了一個不想看到的人。

  宗品禛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他的神色看起來不太好,顯得憔悴而蒼白。

  她不安的往後靠,低著頭,下意識的更加偎進丈夫的懷裡,卻同時感覺到丈夫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但她不敢抬頭,怕丈夫看穿她的心思。

  方以敬和宗品禛的視線終於在空中交會,衡量的、評估的打量著彼此,空氣中的電流滋滋作響,以男人對男人的方式暗暗較量著。

  方以敬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向另一個男人昭示著他的佔有慾和所有權。宗品禛則冷冽的一笑,溫文的笑意隱沒,他揚起眉,也宣示了自己不放棄的決心,這舉動讓方以敬的神色更顯冷峻。

  「請各位就座,我們的拍賣會即將要展開了。」

  主持人宣佈著,方以敬與宗品禛又互瞥了一眼,才各自就座。

  行雲指尖輕顫,雙手冰冷,她沒有勇氣抬頭看以敬,但她幾乎可以從他平靜的外表下,感受到他激烈翻騰的情緒。

  他……知道了什麼嗎?她沒有勇氣去證實這個猜測。

  在三人各懷心事的情形下,幾件拍賣品陸陸續續被賣出去,直到另一件拍賣品被推出時,從主持人興奮的聲音和賓客間的私語聲,她才振作起精神。

  「各位,再來就是今天最受矚目的一件拍賣品了。」在眾人的期待中,主持人揭開了畫布,滿意的聽到了不絕於耳的驚呼聲。

  「這是H.Y.的畫作『夫妻』,這幅畫是他僅有的一幅抽像畫,被認為是他這幾年的代表作,畫風和以往明快鮮艷的風格迥異,色調灰沉黯淡,此畫收藏的價值極高。」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臉色刷白,兩手緊緊的抓著椅把不放,不敢相信的瞪視著那幅畫。

  現場瀰漫著各種私語聲,眾人的情緒也為之高漲,有不少人已屏氣凝神的準備出價。

  「這黑色的影子是丈夫,紅色的影子是妻子,四周紛亂的色彩是兩人共同生活的回憶,兩團影子象徵著夫妻間交纏微妙的關係,但這空間卻限制了兩人,不能分開,只能緊守著彼此,卻充滿疏離和無奈。H.Y.的畫作多以風景及靜物為主,這是唯一的一幅抽像畫,也是唯一一幅強烈表達作者心境的作品,起標價兩百萬,現在開始競標。」

  行雲冷汗涔涔,幾乎要昏厥在地了,整個會場因為這件畫作氣氛達到了高潮,她的腦袋亂烘烘的,像赤身裸體的站在眾人面前似的,心事也被人無情的揭開審閱,她緊咬著唇,用力到唇瓣隱隱泛出血絲。

  「行雲?」方以敬注意到她的不對勁,低聲輕喚。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畫作,臉上是一片的慘白,她的模樣讓他心驚,他下意識的握緊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心冰冷汗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也急促沉重。

  「現在是五百萬,還有沒有--」

  「六百萬。」拿過方以敬手上的牌子,行雲顫聲輕喊,身體像秋葉一樣的顫抖著。

  「方夫人開價六百萬,還有沒有……七百萬,現在是七百萬了。」

  她口乾舌燥,兩眼發昏,緊緊抓著方以敬的手,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幅畫,呼吸急促。她的反常引起他的注意,俊眸微瞇,抬頭看向那幅畫。

  「一千萬。」宗品禛開口了。

  行雲又是一陣昏眩,品禛知道,他懂畫的,他知道那畫所表達的意思,他也看出了作畫人的心情,這幅畫……他勢在必得。

  主持人興奮的喊著,「一千萬,宗先生出價一千萬了,還有沒有人出價?那一千萬一次、一千萬兩次……」

  「一千五百萬。」方以敬冷冷的開口。

  眼見行雲和那男人神色怪異,且她的反常讓他決定要將那幅畫買到手。

  行雲唇瓣輕顫,這一連串的發展讓她神經緊張到幾乎崩潰。為什麼?為什麼她竟然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難堪裡?是上天在懲罰她吧!

  「兩千萬。」宗品禛清晰的再加價碼。

  話聲剛落,四周就傳來不少的吸氣聲,在現代畫裡,這畫已被喊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價錢,敏感的人甚至能感覺到這三人間喊價的不尋常,甚至引得一些人蠢蠢欲動。

  宗品禛是畫界的傳奇性人物,他的經歷很傳奇、發跡得很傳奇,只要他看上的畫,幾乎就是一種肯定,畫家的身價必定水漲船高;而商界另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方以敬也同時看上了這幅畫,想必這畫的行情還會再漲。

  「兩千一百萬。」

  「兩千兩百萬。」

  行雲輕啜一聲,方以敬注意到她低垂的頭有兩滴淚水掉在長裙上,他大吃一驚,忙掰過她的肩膀,只見她因淚水而朦朧的眼睛。

  天啊!她快窒息了!

  她的畫成了商品,像市場上的豬肉、羊肉般被人叫著價,只要花足夠的錢就可以將她的作品擺在牆上,任意欣賞觀察她的心事。

  「三千萬。」她霍然起身,顫著聲音,但仍堅定的開口。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向來低調的方太太,一開口就是這個數目,一下子,偌大的現場裡鴉雀無聲。

  宗品禛的黑眸緊緊的盯著她,因為看穿畫裡的灰暗,看清作畫人的暗淡傷心,所以他想要拿到畫。他從未有過這般的渴望,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但同時他也看到行雲開價時盈亮眼眸裡的驚恐,彷彿難以置信那畫竟會出現在拍賣場裡。

  他閉了閉眼睛,暗歎一口氣,他退讓了,因為是她,他只能退讓。

  「三千萬一次、三千萬兩次、三千萬三次……恭喜,這畫由方太太得標。」主持人興奮的敲槌。

      ※    ※    ※    ※    ※    ※

  在她的堅持下,拒絕了拍賣會要送畫上門的建議,她要求馬上帶畫離開,一路上,她緊緊的抱著畫,緊抿著唇,一到家,她就躲進了房間裡。

  「行雲,」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且固執的不肯放棄。「開門•」

  幽幽一歎,她開門了,一對眼睛仍是紅腫空洞。

  「到底是怎麼回事?」方以敬心疼的瞅著她的模樣。

  她沉默著,從拍賣會回來後,她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宇。

  「那畫……是你畫的?」他的聲音裡隱含著訝異。

  見她輕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他沉默了,行雲是H.Y.的事實,並不如那幅畫帶給他的震撼大。

  他將視線放在眼前的畫上。初見這畫,他竟有一種震撼的感覺,那種陰暗的色調,壓抑雜亂的線條讓他很不舒服,而知道畫者是行雲之後,他再細看這畫,又是一種不同的感受。

  「夫妻」,這就是她眼裡的夫妻?多麼可怕的黑,像黑夜,安靜、詭異,而那紅,紅得令人沭目驚心,又帶著血的腥味。他並不懂畫,但畫裡的陰森奇詭他看得懂,看得懂這不是春光爛漫的旖旎風光,看得懂這不是明亮溫暖的陽光,也看懂了,原來,這是十二年來她眼裡的夫妻,關於婚姻、關於她的丈夫。

  他摸索著口袋裡的煙,靜靜的點燃了。「那男人是誰?」

  「一個朋友而已。」她低垂著頭,不敢抬頭看方以敬的臉。

  「前幾天打電話給你的那個朋友?」與其說是疑問句,倒不如說這句是肯定句。

  她頓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煙,平時嚴肅生硬的五官線條隱藏在煙霧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男人也想擁有這幅畫,那是他們夫妻十二年來的紀錄啊!一對暗淡糾纏的「夫妻」……他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了。

  「他也是和你一起吃鴛鴦下巴的那個朋友。」

  她猛地抬頭,顫著唇,努力了幾次,卻都說不出話來。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靜靜的觀察著她,眼神是莫測高深的,卻沒有興師問罪的意味。他的腦袋很清醒,知道面對問題,情緒化是沒有用的。

  「以敬……對我而言,他只是朋友,沒有其它的意義。」她鼓起了勇氣說,但話還是說得有些結巴。「我們沒有什麼,你要相信我。」

  沒有表情的他看起來好遙遠,為什麼她對他一直有種捉摸不清的感覺?既然是夫妻,他為什麼永遠這麼難懂呢?

  他是在不高興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有哪個丈夫有這種雅量,去接受妻子和另一個男人的曖昧關係呢!

  「以敬,我是見過他幾次面,我喜歡畫畫……我們興趣相近,就這樣而已,真的!」

  他的沉默讓她不安,她小心翼翼的問:「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他的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苦澀。

  他不是一個大喜大怒的人,向來內斂而含蓄,一方面是天生脾氣使然,一方面則是在商場上打滾了十幾年,他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即使和行雲共處了十幾年,也不能稍改他的脾性。

  他心裡滲出了悲哀,一生堅持執著的目標一下子崩潰了,饒是一個堅強的大男人,也受不了這種打擊。

  對於那個男人的出現,他是妒火中燒,但這遠不及看到那畫對他的打擊,他不能自欺,「夫妻」就是行雲對他們這段婚姻的看法。

  「你……你說些話好不好?」在此時,他出乎尋常的靜默讓她害怕。

  「他喜歡你。」這話是肯定句。

  她的呼吸停頓了一秒,明眸直視著他,毫不逃避。「是!」

  「你們約會過幾次,但我不知道。」

  「是,但是……」她著急的想解釋,事情絕不是像他心裡所想的那樣啊!

  他舉起手,制止了她的話。「他吻你。」

  她的臉唰得變成雪白,方以敬幽幽的眸光正深切的看著她。

  「是。」

  她是有婦之夫,她知道一個男人喜歡她,但她沒有阻止他,還私下和他約會,甚至讓他吻她……

  想來,她都覺得自己很可恨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她已從找到畫的恍惚中回復過來,以敬現在的想法最重要,她可以再丟掉一幅畫,但萬萬不能失去丈夫對她的信任,更不該,也不能辜負以敬。

  「一開始時,我只覺得品禛是個朋友,我們聊得很愉快,所以見過幾次面,但當我一知道他對我有意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至於那個吻,那只是一個意外。」

  他坐在沙發上,暗淡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斯文好看的臉龐顯得若有所思。

  她赤腳踩過地毯,走到他的前方,蹲坐下來,從下而上的望著他。「以敬……你愛我嗎?」

  這問題在她心裡迴盪了無數次、疑問了幾萬次,在新婚時,她曾問過,那時的他微笑著,並沒有說話,但眼底眉梢的柔情蜜意都替他說出了答案。

  後來,她沒再問過,彷彿老是這樣子問很傻氣,而十幾年後,當她再問時。心裡才模糊的想到,她從來沒聽到他很肯定的答覆。

  「你覺得呢?」

  一樣沒有明確的答案,她的心一沉,只覺心裡空蕩蕩的,尤其在這時候,她已盡力的解釋了,但以敬仍是沒有表態。

  「你覺得我愛你嗎?」她懷著一點點的信心輕輕地問他。

  他眼神一黯。「那要問你自己了。」

  原來,他連她愛不愛他都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那這十幾年的婚姻裡,她到底做了什麼?

  每週兩次為屋裡插兩盆花、為他挑選衣服、為他訂做鞋子、為他學做他愛吃的菜、為他難產生下書緯、為他等門、為他生病著急、為他遠行擔憂、為他討好婆婆,打牌時總是故意輸,和他相守共度過四千三百多天,這些他難道都不知道、都看不見?

  她歎氣了,歎出這十二年來的寂寞,只覺心灰意冷。「我們在一起有什麼意義?」

  她很平靜,就連聲音也聽不出激動的波紋,兩眼深似一古井。

  「你再說一遍。」

  他只奇怪,他的聲音居然也一如她的平靜,是不是震驚太過,所以他還在拒絕思考,不想感受她釋放出來的任何訊息?

  「以敬,我們連在一起時的快樂都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意思,那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她平靜的又說了一次。

  他的臉更白了,只剩一對眼睛黑黝黝的發著幽光。「你再說一次!」

  他一雙大手捧著她的臉,眼裡有一種很深沉的東西,像深不可測的潭,幽幽的發著光,這讓她有些遲疑。

  「我們……並不合適,你不覺得我們的共通性很少嗎?我不懂你在想什麼,雖然我們是夫妻,但很多事你都不願意說,或許……或許我們在一起是個錯誤。」

  淚水盈滿眼眶,講出這話時,她又何嘗不苦?只是,她對他很失望,也很絕望。

  「不是錯誤,我從不認為這是錯誤。」他的聲音這麼苦澀,他的手微微的顫抖,透過肌膚傳給了她。

  「以敬。」這樣的他讓她害怕。

  他黝黑的眼裡有著瞭然。「我知道了,這是借口,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自己。」

  「你……你說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在朦朧的燈光下,她和另一個男人深情相擁的樣子爬上心際,這痛苦太尖銳、太難承受,讓他的聲音也不禁高揚了起來。

  「你……你心裡……心裡有別人了。」他費盡力氣,才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然而,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間就再也沒有可轉圜的餘地了。

  她大驚失色,臉色變得蒼白。

  「你要說什麼?否認?」他輕笑一聲,這讓她心裡一寒。「我親眼看到了,我想等你的解釋,但是,你只是迴避我。我知道你和他有往來,但我裝聾作啞,我相信你會做出一個決定,我不逼你,因為我也想知道你的選擇是什麼。」

  「不是的,我剛剛已經解釋了,我和他只是朋友。」她拚命的搖頭否認。

  他苦笑著搖頭。

  「如果我沒看到那幅畫,也許我會相信,但是,那畫是你的心聲,是你最誠實的反映,在你的畫裡,那夫妻真可怕,你要我怎麼相信你,相信你只是隨便畫的?沒有一點的意義?你把那畫放在大庭廣眾之下,昭示著你在這場婚姻裡痛苦的心事,『夫妻』……哈哈,那主持人是怎麼說的?象徵著兩人痛苦微妙的關係,不能分開,只能緊守著彼此。行雲,你是這麼的痛苦嗎?」

  「以敬。」她大喊一聲,急切的握住他的手,心裡又急又慌。「那天我是心裡很煩,才會畫那幅畫的,就是我們吵架的那天,畫完後,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想把它藏起來,但是被畢老闆偷走了,我好著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想不到它會出現在拍賣會上,我怎麼會故意將那畫拿去拍賣會上展示呢!」

  「為什麼你從不告訴我?」他的眼裡飽含著她從未見過的苦楚。

  她一頓,看著以敬的眸色更深了,她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我……我那天生你的氣……我不想讓你看到那幅畫……我以為……以為我會把畫找回來的。」

  「你不相信我。」他的聲音更見冷冽,雙眸森森的閃著光。「對你而言,這麼重要的一件事你卻不肯告訴我,不相信我能為你處理,不相信即使我不喜歡看到那幅畫,我也會接受你的解釋,然而,你卻徹底的否定了我!」

  她顫著唇,原以為確定的理由,在他說來卻薄弱得不堪一擊,她頹然地倚在沙發上。

  他的話一字字、一句句敲打著她,他的聲音有憤慨、有激動。「行雲,你讓我痛心,你問我,我們這樣在一起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好問題,我居然未曾去想過,只是不知道你在心裡反覆想過了多少次。」

  她拚命的搖頭,長髮散亂。她沒聽以敬說過這些話,但是,她不要在這種情況下聽他說,而該是在兩情繾綣時、該在枕畔輕語時,絕不是在這種猜忌、懷疑的時候。

  「不是的,我只是著急,我生氣……」她的聲音裡已有哽咽。

  他輕聲的說:「你說,我們這樣在一起有什麼意義……你怎麼能夠這麼隨便就說出這句話?我呢?我在你心裡算什麼?我是你的丈夫,這個身份對你也沒有意義嗎?」

  「我還是做得不夠好,做得不對,以至於你這樣隨隨便便的就否決了我、否決了這個婚姻。哼!那我們這十二年來算什麼?我甚至不是個好父親,所以連書緯都鼓勵你離婚,看來,我真的很失敗。」

  「我知道自己在你眼裡不是個好丈夫,即使我很努力的去做,卻還是達不到你的標準。也許,我陪你的時間真的太少了,但是,我總是想,我們還有很長的一輩子可以相處,到時我就可以彌補……」深吸口氣,他繼續說:「現在,你已經不打算給我機會了。」

  她的眼裡已是朦朧一片,她的心,深深的被他灰心絕望的表白打動,泣不成聲。

  他的神色越見疲憊蒼涼。「我知道有另一個男人出現,可我忍耐的等著你選擇,很好,這就是你的答案。」

  「不……不是的……」她聲音哽咽。「以敬,你聽我說,我是賭氣,我不是真心的,我從沒想過要背叛你,也沒想過要背棄這個婚姻,我只是……只是著急,只是傷心,所以,我好想好想知道你的反應。」

  他扯起嘴角,笑不像笑,只有苦澀。「我不會這樣試驗你,我不敢要的東西更多,所以我不敢試、不敢貪心,你,一直都是我所難以企及的。」

  「以敬,」她緊緊的環住他的腰。「你不要這樣,你這樣讓我好害怕。剛剛我問你,你愛我嗎?你不回答;我又問你,你知道我愛你嗎?你也不知道,所以,我真的是一時生氣了,氣你怎麼不知道我的心意。」

  他任她抱著,任她的眼淚浸染他陶前的布料,他的手垂著,並沒有回抱她。

  他歎了口氣。今晚,他歎了好多次氣,也許今天以前加起來的總和都比不上今天的多。

  「行雲,我娶了你,就是對你承諾一生了。」

  她仍靠在他胸前,低聲嗚咽著,小手緊緊的抱著他,希望能溫暖他話裡的寒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什麼,為何要道歉,你只是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撥掉摟著他的手臂,語氣裡有說不出的疲倦,彷彿心已灰、意已冷。「放開吧!我累了,你也該休息了。」

  他轉身離開,還順手關上兩房相隔的門,關門的聲音雖輕,但敲在她心門上的聲響卻是又重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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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以敬離開後,他那又重又響的話一直在她心中環繞,她的心臟像被人狠狠的揉過似的,又痛又難受。

  她縮在床上想了又想,以敬今晚說的一番話帶給她很大的衝擊。

  她不怪他對她說出重話,不怪他對她冷淡,因為她真的是個自私又殘忍的女人,因為理智一時被沖昏了頭,竟然不自覺的傷他這麼深。

  而且,原來他誤會了,誤會她和品禛之間的關係,他看到了餐廳裡她和品禛爭執的一幕,看到品禛吻她,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會那麼反常;他也知道那天打電話來的人是誰,所以抱她的手緊得她幾乎要窒息,而今天,他看到了那幅畫。

  天啊!她用手掩臉,忍不住呻吟。他必然受了很大的打擊,他原就理智冷靜,不會像個被憤怒燒去理智的男人般對她大吼,只是靜靜的,等著她的解釋,而她不但沒安撫他,反而開口否決了這段婚姻。

  不,她得解釋,她得說清楚,她一定要得到他的原諒!

  走向兩人相隔的門,當她要擰開門把時,才發現門竟然上鎖了。她愣在當場,久久無法動彈。

  結婚十二年來,只有她在生氣時才會把門鎖上,他從來沒有上鎖過,但此時,一動也不動的門的確是緊閉的。

  以敬……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這氣氣得不輕啊!她懊惱的揪緊頭髮,幾次鼓起勇氣要敲門,但又頹然放下,來來回回的在地毯上踱來踱去,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她到底該怎麼辦……

      ※    ※    ※    ※    ※    ※

  天一亮,她忙起身為他做早餐,搾了柳橙汁、烤吐司、煎蛋、煎火腿,一邊惴惴不安的想著待會兒該和他說什麼。

  一夜的輾轉難眠和哭泣,讓她眼睛紅腫,越想就越覺懊惱,暗罵了自己無數次的大笨蛋。

  七點,以敬準時下樓了,一身鐵灰色的西裝,襯得他更顯冷峻嚴肅,平常早晨時會有的溫暖笑意都沒了蹤影,他也沒多看她一眼,就準備要出門了。

  「等等,早……早餐弄好了,要不要……吃完早餐再走?」她追上他,手足無措的開口。

  「不吃了,我有個早餐會議要開。」說著,他已跨出了客廳大門。

  「是……是我做的,你……你不吃嗎?」她期期艾艾的問。

  「不吃。」他冷冷的說完後就坐上車。

  望著車子揚長而去,她更沮喪了。

  以前兩人吵架後,她都會做飯主動示好,而他吃完飯後,一切也就像事過境遷,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像這樣板著一張臉不看她,也不吃飯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呢!

  之後,她整整想了一天,想該怎麼讓丈夫消氣,該怎麼向丈夫道歉。

  終於,她一咬牙,在中午時拿起電話撥給他。

  「喂,總裁辦公室,您好。」公事化且嚴肅的聲音揚起。

  「林秘書嗎?我是行雲,方總裁……可不可以接電話?」

  「可以,請稍待。」只要是夫人的電話,總裁不論在何時都會接的。

  「喂。」電話那端傳來低沉熟悉的嗓音。

  「以敬,我是行雲……」感覺到他的沉默,她鼓起勇氣道:「今天早點回來好嗎?我……我做菜。」

  那頭仍是沉默,電話中還傳來了紛雜的聲音,顯然是正在開會。在她的心越沉越低之後,他說話了。「我今天有事,會很晚才回去。」

  「噢!」壓不住濃濃的失望,她只能掛斷了電話。

      ※    ※    ※    ※    ※    ※

  一直到深夜,她已支撐不住的昏昏睡去時,才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了聲響。

  她靜靜的等候著,知道他已沖完了澡,從門縫透出的燈光暗了,曉得他準備要睡了。

  她試探的再擰動門鎖,沮喪的發現門還是鎖的,但隨即,她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為自己加油打氣。

  拿起鑰匙,她打開了他的房門,他的房間內已是一片漆黑。她躡手躡腳的走近他的床鋪,模糊的看到他正背對著她躺在另一側。

  她知道以敬一向喜歡她主動上他的床,但她這麼做的次數一向少得可憐,因為以敬對此一向積極熱情,她根本沒機會等到飢渴的時候。

  她輕手輕腳的鑽進他的棉被裡,他仍是動也不動的,她深吸口氣,試探性的把手伸向他的腰腹,輕撫著他。

  他仍是背對她,僵硬著身子,她屏著氣息,更貼近他些。

  他動了,卻是伸手冷淡的將她的手從他的身上撥掉。

  羞辱和難堪轟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她一咬牙,霍地掀開棉被就往門口衝去。

  他居然揮開她的手,居然用這種方式拒絕她!

  她困窘得想死,眼淚充滿了眼眶,她要回自己的房間裡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原有的歉意都被怒氣所填滿了,她是說錯了一句話,但她已經三番兩次的主動示好道歉了,他可以不接受,但也不該用這種方式羞辱她啊!

  這個該死可恨的木頭丈夫,他要氣就氣死好了,要離婚就離婚。

  她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但那男人的速度更快,在她的手觸到門把的同時,他已從背後撲來,緊緊的抱住她。

  「放開我!」她放聲尖叫,氣得拳打腳踢。

  他的粗喘聲清晰可辨,一雙鐵臂勒得她就快喘不過氣來了。

  「不准你碰我!」她大叫,又恨又怒的往他的手臂咬去,但他卻不肯放開手,手臂上的咬痕清晰可見。

  「對不起。」懊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呢喃著。

  她仍是氣,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打。「放開我。」

  「不放!」他橫抱起她,將手腳飛舞的她丟到大床上,然後重重的壓在她身上。

  「你可惡、你討厭、你太過分了!」

  他在話反覆的在她耳邊低喃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聲音裡滿是歉意,讓她忍不住嗚咽的哭出聲。「你剛剛……」

  「我錯了。」

  「你早上……」

  「是我不好。」

  「今天中午……」

  「我該早點回來的。」

  「昨天晚上……」

  「我不該鎖門。」

  他一逕的認錯,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委屈如排山倒海而來,她又捶了他幾下,他不吭聲,讓她盡情地發洩著怒氣。

  「對不起。」他歎氣了,這個嬌氣的妻子啊!每次一生氣都是他先低頭,也不管一開始到底是誰錯在先,誰教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流淚、傷心而不覺心疼呢!

  她的抽噎聲變小了,微紅的眼睛仍帶淚光。「今天晚上的菜都白煮了,書緯和你都沒有回來。」

  「我明天早上吃。」

  他不斷的認錯,讓她的態度終於軟化了。

  她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我太過分了,我簡直是可惡透頂,可我只是一時氣昏了。」

  他定定的凝住她,黝黑的眼瞳裡閃著光。「你不會想要離開我了?」

  「不會!」她認真的搖頭。

  他像吁了一口氣似的,將臉埋在她的頸邊。「以前你也說過一次,那時候你說的是要離婚。」

  他講的是十二年前兩人的第一次大吵。

  「那時候是你可惡,我是被你氣昏了。」她嘟著嘴咕噥。

  「再生氣也別說這句話。」他皺起眉。「講得這麼輕易,不免讓人寒心。」

  她用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深情的告白,「以敬,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人,你別多想什麼,真的,結婚那麼久了,你還不相信我嗎?」

  他的身體一鬆,額頭抵著她的,緊盯著這讓他怎麼也看不膩的容顏。「嗯!我相信你了。」

  她展顏一笑。他堅實的身子仍壓著她,她扭動了一下身子。「你好重喔!」

  他揚了揚眉,刻意的更加貼緊她。「這麼多年了,你也該習慣了才是。」

  她臉一紅,懊惱的打了他一下。

  他低低的笑了起來。「我保守的小妻子,你今天爬上我的床,可是要有覺悟的。」

  她皺了皺鼻子,看見他眼裡逐漸熾熱的情慾,心裡又不禁狂跳了起來。

  「你打算怎麼道歉?」他促狹的問。

  她眨了眨眼,尷尬的閃避著他眼裡的笑意,她可是鼓足了勇氣才把自己送進虎口的呢!

  「唔……你好香……玫瑰香水、香精洗髮精、沐浴乳……」他的大手探進了她的睡衣裡。「前扣式胸罩……看來你是卯了足勁要跟我道歉的。」

  她的臉羞赧的燒紅了起來,想也不想的咬了他的肩膀一口,聽到他像愉悅又像痛苦的呻吟了一聲,一股體內的騷動又促使她再次輕咬了他的脖子一口,她很清楚那是他的敏感區。

  握著她的手一緊,他的眸色更深了。她今天穿著一件若隱若現的低胸睡衣,薄紗布料貼著她柔美的曲線,美好得讓他怦然心跳。

  「你把燈關了。」她嬌喘著,輕聲的要求。

  他起身,卻不是關燈,反而把燈光大開,剎那間,她整個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線下。

  「怎麼開燈?」她眨著眼,不太適應突來的光線。

  「我想看你。」他低語道。

  她羞得面紅耳赤,不安的像個小女生,雙臂勾著他的脖子,讓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

  撥開她的睡衣,他的手指在她嫩白的肌膚上游栘,是如此親暱、如此的小心翼翼,像是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傷了她,可發亮的雙眼中卻洩漏出他旺盛的情慾。

  行雲被他挑逗得氣喘吁吁,半裸的她躺在他身下,在燈光的映照下,她不安的直想找個東西遮住自己,但他不允許,只是放任自己的雙眼看著她,他的手、他的目光、他的吻,一點一滴地在她身上點起了火焰。

  「我要問你一件事。」他粗喘著,懸宕在她的上方,半壓著她的身體讓她不能動彈。

  她快受不了了,整個人暈陶陶的,感覺又狂熱、又激烈,難耐的等著他更深的探索,只是……

  為什麼他還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這該死的男人到底還在等什麼?

  「以後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分床睡了?我希望你能搬進來我房間,你的東西可以留在那間,但你以後只能睡在這張床上。」

  她想尖叫,她已經全裸了,而他居然依舊穿戴整齊,連頭髮都是一絲不苟的,現在還能這麼理智冷靜的跟她說話,就像在商場上與人談判協商。

  「好!」她迫不及待的回答。

  他滿意的笑了,原本清冷的眼裡出現喜悅的光彩。

  她怯怯的碰了碰他。知道他一向喜歡她主動,但她的慾望總不及他的強烈,所以,只要她主動一碰他,他常常就會像大火燎原一般,嘩的一聲就燒了起來。

  他的指尖輕觸她的背脊,讓她渾身竄過一陣顫慄,不覺弓起背迎向他。

  「我是不是太古板了?」

  啊?他在說什麼?她不耐的蹙起眉心。

  「我的姿勢、習慣是不是都太固定了?」他進一步解釋。

  聞言,她的臉瞬間紅了起來,期期艾艾的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們已經做了幾百次、幾千次,你怎麼還那麼容易臉紅。」他調侃著。

  她嬌嗔地瞪他一眼,有些難以置信他居然在對她調情。

  看穿她的尷尬,他抱緊她,一手仍輕撫著她的背脊,看見她舒服的更往他身上偎來,只差沒喵喵叫了。

  「人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怎麼一直都像個純潔的小白兔。」

  「你覺得遺憾?」她說,熱熱的呼息噴在他的耳畔,讓他幾乎要失去自制力了。

  「遺憾,我一直在想像被你吞吃入腹是什麼滋味。」他聲音不穩的回答。

  她輕哼一聲,捏了一下他的肚子,這是他的罩門,他一向怕癢,不過,人家不是都說,怕癢的男人會疼老婆嗎?

  他笑著,忙抓住她調皮的手,壓在她的頭頂上,讓她只能任由他挑逗、擺佈。

  言歸於好的兩人,今夜,比以往都熱情如火……

      ※    ※    ※    ※    ※    ※

  「以敬。」她輕聲喊他,不確定他是不是清醒的。

  「嗯。」他咕噥一聲,睜開眼睛,下意識的摟緊她。

  沒聽到她說話,他昏昏沉沉的又想睡去,但她一雙小手探索似的輕撫著他的臉,一遍一遍,沿著下巴到脖子,流連在他的胸膛上,再慢慢的移回他臉上,那手指輕緩溫柔,不帶情慾,只是憐惜溫暖的熨貼著他。

  睡意遠去了,他張開眼看她,見她正專注的玩弄著他的手指,小心的攤開他的手掌與他十指交纏,而後抓著他的手摩挲她細緻的臉頰,閉著眼,她親吻一下他的手,如此溫柔、如此纏綿。

  在暈黃的燈光下,他帶著難以言喻的柔情看著她的舉動。

  「行雲……」

  她倏地張開眼,看著他深沉的目光,她有些遲疑的笑了。「對不起,吵到你了。」

  「不要緊。」他沙啞地道:「為什麼不睡?」

  「睡不著,我想和你聊天。」她笑著將兩人交纏的手揣在胸口。

  嗅聞著她發問的馨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幸福。

  「你好香。」

  「一瓶幾百塊的洗髮精倒是很得你的歡心。」她打趣道。

  他微微一笑。「我有告訴過你,你很美嗎?」

  「有。」她嘴角噙著一朵笑,「但是我不介意多聽幾次。」

  「方太太,你很漂亮。」他正經八百的說。

  她的回報是摟著他的脖子,緊偎在他的懷裡。

  人是不是在平靜的生活後,總要有些波浪才會珍惜眼前所有的?近日的壓抑煩躁,早在兩人的耳鬢廝磨間煙消雲散,心裡原有的不悅都因誤會消解而暢快了,也因此體會到更深一層的喜悅和幸福。

  「你不要再那麼累了,瞧你,都有白頭髮了。」她找出藏在他頭髮裡的白絲。

  「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老了,那對一個男人而言是一種侮辱。」

  她忍不住莞爾,眉在笑、眼在笑,嘴也在笑,整個人沉浸在笑裡,像醉人的酒,讓他陶醉在這片迷人的氛圍裡。

  「我們好久沒這樣吵架了。」

  「嗯!應該是吧!但十二年前我們那次吵得更厲害,你氣得都開口說要離婚了。」

  兩人相倚著聊著生活上的瑣事,聊他們共有的十二年回憶,談過去、談現在、談未來。

  「記得那時候你生完書緯後,我們大吵了一架,你就搬到另一間房去,再也不肯和我同房。」

  「那時書緯總是在晚上哭,我怕你工作太累,而且你總是不喜歡他吵,我怕你生氣。」

  他攏緊了眉。「那是因為他獨佔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他是我兒子,我自然要愛他、照顧他。」

  「書緯對我有敵意。」他的語氣裡有一絲的哀怨。

  「因為他以為你欺負我,以為我被你虐待,以為你專制獨裁。」

  「看來我的形象很惡劣。」他自嘲地說。

  「是你讓你自己的形象變得這麼糟糕的。」她咕噥著。「你不聽我們說話,總是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安排我們的事情,造成現在人緣不佳,你怪不了別人。」

  他幽幽一歎。「你別再怪我送書緯出國唸書的事了。」

  「怎麼不怪你,是你非得讓書緯那麼小就出國唸書的,在國內不能念嗎?不能等他大一點再送他出去嗎?他那時才七歲耶!」

  他又歎氣。「看來,這件事你是打算埋怨我一輩子了。他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會不疼他,但你對他太溺愛了,我們的父母更是將這孫子寵得無法無天,我可不願意他成為一個敗家子。」

  想到他們當年對書緯的寵溺,她有時也覺得無力,而這幾年下來,她越來越能理解丈夫的苦心,但一想到他讓他們母子倆分離,心裡仍不免有氣。

  「那你也不該一意孤行,這樣硬拆散我們啊!」

  「兒子在你眼裡永遠是小孩,就算他到了二十歲,你也不會願意讓他出國唸書的。」

  她沉默了,當是默認了他的話。

  「他一個人生活,才能學會獨立自主,這輩子他要走的路還很長,一個男人總是需要磨練一下,不然怎麼會長大。」

  她又沉默了,心裡知道其實他都是在為兒子著想。

  「而你好狠心,自己跑去和兒子住,一去半年都不回來。」

  是她聽錯了嗎?居然聽到他的埋怨。

  「你在乎嗎?我看你倒是有沒有老婆都一樣,日子還是過得很好。」她也覺得很委屈啊!

  「自己的老婆跑了,除了強顏歡笑外,我還能怎麼辦?」

  「那天我回來了,也沒見你特別高興。」講到這兒,她又動氣了。

  「我當然很高興你回來,如果我不在乎,又怎麼會動員所有的人去輪番說服你。」

  以前她怎麼會覺得她老公不善言語?瞧他句句說得有理,讓她都無法反駁。

  「唉!轉眼間書緯都這麼大了,好像沒多久前他還在院子裡跑,現在已經大得要展翅高飛了。」

  方以敬也頗有感慨,才一晃眼,竟有時光飛逝如箭的感覺。

  「那一年,你和我去看書緯,原本說好要留一周,帶他去迪士尼樂園玩,但第三天,你就說有事自己一個人先走了。」她悄聲耳語。「那時候,書緯好氣你,跑到房裡哭,只是他逞強的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他氣我,那天我要走了,他還不肯送我。」他又歎口氣。他承認,為了工作,他的確忽略兒於許多。

  「其實你車子走了後,他從屋裡跑出來追你車子,一直追到車子不見,然後抹著眼淚不說話。」想到當時的情景,她就不免心疼。

  他心裡悵然,就是從這些點滴之間,他和書緯父子間的關係才會越形陌生。

  「還好,你和書緯的感情很好,至少可以稍稍彌補他心中的缺憾。」

  一他是我生的,自然感情好。」語氣裡有著為人母者的驕傲。

  「他知道你是H.Y.?」

  「知道,兒子一直是我忠實的畫迷。」她有些得意的說。

  「而我居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H.Y.就是我的老婆。」

  她呻吟一聲。「你別取笑我了。」

  「我沒笑你,只是覺得慚愧,慚愧我不夠瞭解你。」側過頭,他深情的輕吻一下她的發。

  「那很公平,因為我也不瞭解你,你的事都是我從報章雜誌上看來的,像你差點進太空總署,還有你的行程表、你的收入,我對你的一切知道的比記者還少。」

  他悶笑一聲。「我是聽到你的埋怨嗎?」

  「沒錯。」她毫不避諱的承認。

  兩人一直不停的說著,直到困極了,兩隻手都還緊握著,此時,窗外的天已微微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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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樣的餐廳,一樣臨窗的位置,一對像璧人似的兩個人,一樣的鴛鴦下巴,但相對的兩人卻異常沉默,流洩的鋼琴聲瑤瑤琮琮的像流水,又像情人間的低喃,平添了不少浪漫情調。

  宗品禛仍定定的看著她,臉上沒有一貫溫柔的笑,只有苦澀。

  「你有話要告訴我,是嗎?」

  行雲低垂著眼睫,面對他的深情,她只覺愧疚。「先吃吧!吃完後我們再聊。」

  「先說吧!說完再吃,不然我吃了也食不知味。」

  他想輕鬆面對,想故作不在乎,但是,面對她的淡然淺笑,眉宇間散發的是他未曾見到,也無法點燃的光彩,他心一沉,跌入幽幽的深潭。

  她有些遲疑,看到他的力持鎮定,她的話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他歎氣,她不說,只能由他先開口了。

  看她輕輕的點頭,他的心更冷了。「想不到他還是讓你放不下。」

  她垂下眼睫,對於要出口的話,心頭也是沉甸甸的。

  「介意我抽煙嗎?」

  見她搖頭,他緩緩拿起一根煙,點煙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點了好幾次才點著。

  他自嘲著,好掩飾自己的不安。「太久沒抽煙,現在連煙都點不著了。」深吸一口,而後重重的吐出一口白煙,他的瞼隱在煙霧中。「你和他和好了?」

  「是的。」

  「你決定還是和他在一起了?」說著,心也微微的被扯痛了。

  「是的。」

  「所以,你打算對我說聲抱歉?」蹙起的眉,讓他的臉色更形憔悴。

  「不只是抱歉,還有謝謝。」她低聲道。

  他仍是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很公平,你得到了你的幸福,而我得到了一句謝謝。」

  她歎了一聲,軟軟的、乞求的開口,「品禛……」

  「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他平淡的說,語氣中未曾洩漏任何情緒。

  「我沒有和你共度一生的勇氣,更沒有離開以敬的衝動。」她老實說。

  「我們很相似。」他笑了,笑得苦澀。

  「是的,我們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和你相處很舒服、很快樂,我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又歎口氣。

  「繼續。」他的黑眸緊緊的盯著她道。

  「我欣賞你,但是,我不會愛你,因為我愛以敬,愛了好久好久,我想,我還會這麼的愛他下去,我想和他牽著手走到老,走到死,只要一想到在未來的幾十年裡能和他在一起,就覺得很幸福,也讓我覺得未來是值得期待的。」她說著,臉上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幸福的光芒。

  宗品禛手指輕顫,一仰頭,一杯酒已是杯底朝天。

  「我捨不得他,看他操勞工作,我心疼,他牽我手的時候,我高興快樂,但我對你沒有這些感受。」為此,她覺得很抱歉,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她話語裡的濃情蜜意,讓他好嫉妒,嫉妒那個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她的愛的男人。

  他淒涼的一笑。「還沒有開始,你就已經把我打入了地獄,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

  她的眸光滿是歉意,他甚至有些恨她的歉意,恨她的專情、恨她的淡然美麗。

  「為什麼他能先認識你?為什麼他能與你共度十二年,而我還在到處尋尋覓覓?」

  這問題,除了上帝外,誰也沒有答案。

  「我只想問你,如果是我們先結婚了十二年,他再出現的話,你也會為他心動嗎?」

  她輕蹙眉頭。「這是不可能的。」

  「我是說如果、假設、打比方,你不要拒絕我這樣的假設。」他著急的想要一個答案。

  她想了想,最後說:「這問題我不會回答,因為它畢竟沒有發生,我也很難想像,如果真要選擇的話,我想……我會拒絕他的。」

  「即使他讓你心動,讓你不捨?你還是會拒絕他?」

  「會的,即使我再痛苦,也會拒絕,因為我嫁人了,我得對我的承諾負責,婚姻裡除了愛情之外,還有很多的責任,所以,即使遇到他,我也會說抱歉。」她誠摯的說。

  他還能說什麼?聽到這樣的答案,他再無可說的了。一口仰盡杯中的酒,火熱熱的直燒喉嚨,再竄至胃部。

  她笑意溫柔,她充滿靈性,她性格美好,卻都不是屬於自己的……他更覺悵然了,像是要壓下喉間的苦楚,他仰頭又喝乾了一杯酒。

  「別喝那麼快,傷胃。」她攏著眉關心的勸道。

  「都傷心了,還怕傷胃嗎?」他笑了,笑得好勉強,握得死緊的手指關節洩漏了他內在的情緒。好半晌,他又出人意料的說:「我知道他愛你。」

  行雲一臉愕然,舉起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愛你,從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他低笑,聲音乾澀。「我很小人,介入你們之間,卻故意不揭露這個事實,我一邊等機會,一邊害怕你們遲早會知道彼此的情意,在我眼中,你們就像迷宮裡的兩隻老鼠,聞得到對方,卻找不到彼此。」

  她仍是錯愕,大張著眼睛,那份單純、那份動人的靈氣都是他愛上她的原因啊!但她眼裡閃耀的光亮卻從不是因為他,他無奈一笑,只能暗暗詛咒老天爺並不善待他。

  「我很卑鄙吧!但沒有人會對情敵大方的。」他聳聳肩:心不在焉的玩弄著水晶杯,目光卻緊緊的鎖在她身上。「只可惜我沒有更多的時間,不然,今天該是你和他吃這頓飯,心碎的是他,而不是我。」

  「以……以敬愛我?」她仍有些不敢置信,她知道他對她好、喜歡她,卻從未說過愛她啊!

  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他的心又在歎息了。「他愛你,只是不善於表達,就像你也不善於表達對他的感情,或許你們對彼此的存在都覺得理所當然,你們浪費了很多時間。」

  她緊抓住餐巾:心裡被這這些話震撼了。她當然知道她對以敬很重要,但是有多重要?是責任,也是愛嗎?

  「這是我最後一次吃紅燒下巴了,好個鴛鴦下巴,聽起來真是諷刺。」他看著桌上的兩份紅燒下巴,眼神一黯。

  「何必呢……」

  「它該成雙成對的,看到它,我就會想起你,想起這個位置,想起我所愛過的一個女人。」

  「別說了。」

  他啞然住口,眸光裡的痛楚讓她不忍,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

  他們沉默著,氣氛是凝重的,桌上的食物都沒有動過,他只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煙一根接一根的抽。

  「你還想要回你幅『窗外』嗎?」

  她的眼睛二兄。「你願意?」

  他苦笑。「我是捨不得,但我知道你更希望那幅畫回到你身邊,那畫原就是屬於你的,我現在只是讓它物歸原主罷了。」

  他是個感性又理性的人,對愛情,他積極主動,不放過老天爺給他的任何機會,但他也能懂得放手,尊重她的決定。

  她既激動又感動,幾乎哽咽不成聲。「謝謝你,品禛,真的謝謝你,你不知道那對我的意義有多大,我願意用任何價錢買回來。」

  「別說了。」他打斷她的話。「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把畫送知音,這是我的心意,那錢我還不放在眼裡,你說這個,未免俗氣了。」

  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很寶貝那幅畫,但他尊重她的意願,把那幅「窗外」物歸原主,讓她的愛情保持完整。

  「謝謝。」她深吸一口氣。「大恩不言謝,但我只能說這句。」

  他仍是笑,苦澀掛在他的眉峰唇角。「別說謝,俗氣。」

  他們是成年人了,即使是講感情,也沒有年少時的瘋狂激越,反倒能更圓熟、更知進退,情意掛在他的心裡就可以了。

  「我要離開台灣一段時間,可能要很久之後才能再見,你要多照顧自己。」

  她微訝。「你要去哪裡?」

  「還不知道,只是台北的雨讓我厭煩了,想找個陽光燦爛的地方好好待一段時間。」

  也順便治療這段感情的創傷,只是,這未竟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彼此的心裡都有數,今日一別,只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他是熱情的,他的感情細膩而溫存,但同時,他也是夠決然果斷的。

  晚餐在這樣安靜又有些感傷的氣氛下結束,當兩人步出餐廳時,已是夜色深濃了。

  看著閃亮的霓虹燈,正是夜晚喧囂熱鬧的時候,但他的心更惆悵了。

  「你走吧!不要回頭。」他啞聲道:「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她淒然的看著他,在他絕望的目光中不免心傷。「何必呢!我們還是朋友,還可以一起喝杯酒、分享生活點滴。」

  他搖頭。「以後只能是朋友了,所以,在此刻,讓我還能有一點點的遐想,讓我好好的看著你,你走了之後,我就只能揮劍斬斷對你的所有思念。」

  她一顫,在薄霧似的淚光中,看著他的面容。

  「行雲,如果……」咬著牙,他想問出心裡的問題。

  「會。」她點頭。「如果沒有以敬,那我們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閉上了眼。「謝謝,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夠了。」

  她轉身,依他的要求不回頭,高跟鞋的聲音在石板路上清脆的響起,這是她的選擇,在十二年前,當她認識以敬後,她就沒有退路了,對品禛,她只能抱歉,要怨,也只能怨相識的太晚,只能怨不該相識在一個錯誤的時間。

  她不後悔,若要說後悔,就是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坦白,不該任他沉淪,任自己迷惑,還讓以敬誤會。

  在轉角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街燈處,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孤寂,他正煩躁的張望著,看見他,她的眼眶裡頓時滿了淚。

  以敬,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第一眼就愛上的男人呵!

  十七歲的她想的是,如果能和這個男人走一輩子該有多好;二十九歲的她想的是,真好,他就是要和自己走一輩子的人。

  他抽煙了,路燈下已有好幾個煙蒂,此刻的他又猛吸了一口,在煙霧中,他的面容是模糊的。

  討厭,不知道是他吐出的煙,還是她眼裡的淚,讓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以敬。」隨著她的呼喊,她快步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嚇了一跳,忙抱著她,穩住她的身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動情的說。

  「有個應酬剛結束,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他說謊!他雖不動聲色,但是,望著滿地的煙蒂,她知道他在等她,等她赴完這個約會。

  這男人什麼時候才可以坦率一點,什麼時候才會知道誠實是一種美德,什麼時候才知道對她坦白,怎麼算都不會吃虧啊!

  終於,她知道了,這兩個男人是不一樣的,品禛坦白直接,熱情敏感,一個女人很難不被他感動:而以敬雖然和她個性不合、興趣不合,但是對以敬,她總有又愛又疼惜的複雜情緒,想到他,就覺得心頭暖烘烘的,很踏實、很穩定,他不是狂風,卻是她可以停留的寧靜港灣。

  「以敬,我愛你。」

  聞言,他臉上有狂喜,傻傻的咧開了嘴笑,卻又怕表現得太明顯,連忙收斂起來。「嗯嗯……好……」

  「傻瓜!」她輕戳著他的胸,又笑又嗔的。

  「行雲,」握她的手更緊了。「我不愛吃紅燒下巴,但我可以陪你。」

  這個傻瓜啊!他是知道的,他什麼都知道,卻不知道暗自隱忍了多久。

  她回他一臉燦爛的笑。「哪天我帶你去做身體檢查吧!」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他向來身體很好,應該還不需要做什麼檢查吧!

  「這麼多年來,你要忍住好多的話,又要忍住很多的情緒,這麼壓抑的結果,不知道會不會得內傷,所以要做詳細的檢查。」

  她講得一本正經,眉宇間卻洩漏出她的狡黠,他只能無可奈何的任她抱著自己,心裡卻漾起甜蜜的滋味。

  仰頭看著天上繁星閃爍,她笑了,笑得開懷暢意。

  「我們去看夜景。」她說。

  他一愣。「現在?」

  「對,現在,我想看。」她眉目彎彎,一臉的笑,讓他不能拒絕。

  「好,依你,就去看夜景吧!」

  夜已深了,街道上仍是人來人往,這麼多的人,熱鬧又寂寞的聚集著。依著行雲的指示,車子一路順暢的駛向陽明山,風中傳來山的味道,樹葉沙沙作響。

  在著名的觀夜景處,許多年輕的情侶正相依偎著,停好了車,兩人也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看著腳下台北的萬家燈火,她顯得若有所思。「好久沒有來這裡看夜景了。」

  「上一次看是什麼時候?」

  她抿著唇笑了,淘氣的眨眨眼。「去年書緯載我來的。」

  喝!他高挑起了眉。「他載你來的?!可他還沒到可以拿駕照的年齡呢!」

  她倚在他溫暖的懷裡。「他說他在美國學會開車了,非要載我不可。你別生他的氣,不然他要怪我出賣他了。」

  他無可奈何的搖頭。「在你們的眼裡,我好像變成了獨裁的大魔頭,不過,他沒有駕照,還是不該載你冒險,如果出事怎麼辦。」

  「沒事的,他開車的技術很好,而且只有載小一段路而已。」她安撫似的拍拍他。

  「看來你們真是母子情深。」他有些吃味。「看夜景應該是他帶女朋友來才是,居然載你這個做媽的人來。」

  她的兩眼在黑夜裡燦亮如星。「他說,他可憐我這老媽子沒什麼機會和男人約會,所以委屈的帶我體會一下年輕人的約會方式。」

  她聽到細不可辨的輕哼聲,她倚在他的肩上,輕輕的笑著。

  看著眼前一對對親暱相擁的情侶,她有些感慨。「我好像還沒戀愛就結婚了。」

  許久沒聽到他回應,她推了推沉默的丈夫,示意要他說話,他則奇怪的看她一眼。

  「老公……」她湊近他,大眼睛好奇的眨了眨。「你有什麼戀愛的經驗?」

  看她撒嬌的樣子,他失笑。

  「別笑,我是很認真的問你耶!你交過幾個女朋友,總共談過幾次戀愛?」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國中的時候有個學長天天在門口等我,每天固定送一封情書給我。」她滿意自己終於引起他的注意力。「其實,有很多人約我,送花、送情書,但那學長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跑進廣播室裡去廣播,說他喜歡我。」

  以敬的眉慢慢的攏了起來,無視於他不悅的樣子,她繼續說:「還有很多很多,我也記不清楚了。」

  「在你結婚以後,還是照樣能吸引男人的注意。」他說,語氣裡飽含著濃濃的醋意。

  她眨了眨眼睛,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話裡真的有好酸好酸的味道耶!真難得。

  「其實品禛不錯,不但能言善道,而且瀟灑好看。」她自顧自的說,說時還偷偷的瞄他,「和我也興趣相投,我和他很有話聊。」

  注意到丈夫的臉色越繃越難看,她的小手撫上他的臉。「但是,還是少了點什麼,我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很好的朋友,但我從沒想過要和他過一輩子。」

  見他臉色放鬆,她繼續解釋了自己和宗品禛的關係。雖然以敬沒有多問什麼,但設身處地的去想,要是以敬和另一個女人有曖昧,她說不定還沒有以敬的好風度呢!

  「以敬,你總共交過幾個女朋友?」

  「沒有。」

  沒有?她才不信。「你長得這麼好看,事業有成,人又優秀,性格也好,別說你以前讀書時風靡很多人,現在在商場上為你著迷的女人也一定很多。」

  他顯得很吃驚。「你這是在稱讚,還是在諷刺?」

  「當然是稱讚。」她對他的反應感到一頭霧水。「你別怕說出來,畢竟都是過去式了,我又不會怎麼樣。」

  他搖了搖頭。「我不想破壞你的想像,但真的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她仍諄諄善誘,希望他能老實說。「我不是個善妒的妻子,自己的丈夫迷人,我也覺得很驕傲啊!」

  「真的沒有。」他有些無奈,又覺有些好笑。「以前讀書時,我很努力,也很刻苦,以十年的時間完成高中到博士的學業,每天幾乎是睡在實驗室裡的。學太空科學的人有九成以上是男性,生活很無趣,而且我性格呆板木訥,不善於說話,就有不少朋友說和我共處得承受很大的壓力。」

  他自律甚嚴,一定下目標,便廢寢忘食的朝目標邁進,過人的毅力和韌性為他取得了傲人的成績,在科學研究和事業上都是如此,所以和他共處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商場上也沒有任何女人對你表示過好感?」她真的很驚訝。

  他又歎氣了。「我不知道,我猜大概是沒有。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你的丈夫一點都不吸引人,也沒有魅力。」

  幾番天人交戰後,她想,還是讓以敬這麼覺得好了,丈夫受不受人歡迎,她自己心裡有數就可以了。

  女人要的不一定都是花言巧語,溫柔體貼的男人,以敬並不花俏,他穩重踏實,性格堅毅內斂,是一個可以讓人放心倚靠的男人,這樣老式的男人在現今就像化石一樣珍貴,只要她懂得欣賞就好了。

  「那你都沒有心儀的人?」

  他的黑眸深深的凝視著她,讓她競有一瞬間的臉紅心跳。

  「我記得你十二年前的樣子,很可愛、很迷人。」

  「我才不相信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她嘟著嘴說。

  他別有深意的微笑,記憶回到那天,在那場宴會裡,看到她翩翩起舞,只一眼,他就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你真的記得我們那時見面的情形?」她睜大了眼問。

  「嗯!那天你畫了一個淡妝,耳朵上戴著一副金色小花的耳環,身穿一件白色洋裝,白色的高跟鞋,一頭長髮,長度到這裡。」他比了比她肩膀的位置。

  她難以置信的,兩眼晶亮的瞅著他。「想不到你會記得這麼清楚。」

  「學科學的人觀察力和記憶力都不錯。」他輕描淡寫地道。

  「那麼多年了,從來沒聽你說過。」

  他有一絲的尷尬,避開了她瞠視的眼神。「這有什麼好說的。」

  「我以為你都不知道,」她喃喃自語著。「你居然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他抿緊了唇不再說話,等她還想再問些什麼時,他已起身。

  「走吧!夜深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這兩個字聽來就覺得好溫暖。「好,我們快走吧!在這裡吹夜風好冷喔!」

  那到底是誰提議要來的?以敬掃來一眼,行雲忙眨眨眼,一臉的無辜樣。

  鑽進了車裡,車內的溫暖讓她忍不住一歎。「我覺得我老了。」

  他揚眉。

  「我覺得要看夜景,還不如窩在我們的陽台上,一邊聽音樂,一邊喝著酒來得愜意。」

  他笑了。「那我應該沒有年輕過,因為我從來都不覺得看夜景有什麼浪漫可言。」

  他的話,逗得她呵呵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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