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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田莊(二)
似有一縷陽光,緩緩的照進了葉子衿的心間。

這一瞬,她的心,似陽光下的山百合,靜靜的開滿了山坡。


要是從前,葉子衿遇見真真切切的不幸之人,同情之余,可能施以援手。可是到如今,反倒是她不好開口了。眼前的婦人,并未有她見到的自卑自憐,這讓她覺得,自己若是打賞她一些銀錢,都是小覷了她。


葉子衿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溫和:“那婦人如何稱呼?”“她丈夫,據說叫陳鵬,您只管叫她陳鵬家的,便好了。”和媽媽靜靜的看著那婦人,眼里充滿了悲憫,“她年紀輕輕的,就吃得住苦頭,這村子里不少人,也都樂意周濟她一些。她也是個熱心人,常年替人浣衣……”


葉子衿微微頷首,“你尋個機會,讓她來見見我,這樣沒有個正經營生,總是不大好。”和媽媽眼里露出了熱切之色,喜道:“小姐,您是要給陳鵬家的,安排個差事?”“倒是有這個想頭。”葉子衿淡淡說道:“只是不知她心里愿不愿意。”


和媽媽大喜過望,忙不迭點頭,“這有什么不愿意的,您既然有這個意思,只消我去和她說一說,她自然是答應的。”說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素日我也有這個意思,只是我也是個打雜的,也不好提起……”


從她眼中,葉子衿沒有看到半點的虛與委蛇。


二人正說話時,那婦人似乎是聽見說話聲,抬起頭來,望向了這邊。看了和媽媽一眼,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將麥穗放在了背后的背簍里,從田坎上走了過來,拭了拭汗,笑道:“媽媽,您來看看?”


葉子衿這時才看清了她的面容,白白凈凈的一張臉,或許是太過艱辛的緣故,身量顯得十分瘦削,面色也有些蒼白。只不過,葉子衿首先看到的,是她的雙手。和她在燕京城所見的貴婦人的手,完全不同。


可是卻讓她覺得,十分順眼。


和媽媽笑著引見:“這是我家小姐。”陳鵬家的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她并不知道葉子衿是何身份,但見和媽媽張口閉口都是小姐,心里也有些沒底數,只是也不知道行禮,便跪下道:“給小姐問安了。”葉子衿忙命她起身,笑道:“我方才還同和媽媽說,問你可否愿意到我們莊子上來做事……”


這本是一件好事,陳鵬家的卻微微有些猶豫。


和媽媽忙朝著她使了個眼色,急道:“我們小姐給你安排差事,總比你沒個著落的好吧!”陳鵬家的如夢中驚醒般,眼里露出了幾分喜色,忙跪下磕頭。葉子衿淡淡點點頭,說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去和媽媽底下做事吧。”


和媽媽和陳鵬家的,二人俱露出了笑容。


和媽媽就趁機說道:“小姐,不如讓我帶著您去看看院子吧。”


昨日到莊子上時,天色已晚,今日天氣正好,葉子衿也有心四處走走,便點了點頭。


涼風習習,吹拂著葉子衿的耳邊碎發。


葉子衿這才第一次,仔仔細細的打量這這座自己即將要生活很久的莊子。朝東面望去,一望無際的,滿是金燦燦的小麥。而西面是連綿起伏的小山丘,看樣子也不過是一些小土坡。或許是夏季的緣故,滿山都郁郁蔥蔥的,想來是長滿了蒼天大樹。


山坡不遠處就是宅院了。這是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和媽媽正是看守這院子的媽媽,而自己昨日住的,就是院子的西面。站在院外,能看見西面的小山坡上,長滿了杏樹,粗粗一掃,大約有五十來株的模樣。


和媽媽就在一旁笑道:“可惜您來的是夏季,這要是春日,滿山都是白色的杏花,遠遠看著就和那天上的云一樣,不知道多好看!”葉子衿昔日在國公府的院子里,也有兩株杏花,早春時節,滿樹的杏花仿若蒸霞一般的美麗。


光是想一想這滿山杏樹開花的模樣,就讓人生出一股向往之意來。


和媽媽就帶著葉子衿去了院子的其他地方,也都看了一看,一面走一面笑:“這是聽說您要來,急急忙忙收拾出來的,也不知有什么不當之處,您只管讓姑娘們來同我說,我也好照著您的喜好來布置一番。”


葉子衿看著院子,只覺得說不出的新奇。這莊子上的庭院,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旁邊還有一株說不出名字的樹,四周落滿了米黃色的小花兒。和媽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忙解釋道:“這是槐樹,小姐從京城來,想是沒有見過這低賤的樹了。”


“的確沒有見過。”葉子衿上上下下打量著那槐樹,抿嘴笑道:“不過這花很漂亮,這滿樹都是裂口,想不到還有這等芬芳的小花。”“您當心些。”和媽媽見著葉子衿好相與,那懼怕之心就去了幾分,滿臉是笑的說道:“這樹上,不時就有蟲子落下來,仔細落到您頭上!”


話音剛落,就覺脖頸間,一點冰涼。


葉子衿大吃了一驚,還未說話,身邊紫苑已驚呼一聲:“啊呀,這是什么?”和媽媽嚇了一跳,忙看向了葉子衿的脖子,笑呵呵的,掏出帕子將那物事慢慢拿了下來,遞到了葉子衿跟前,“這就是槐樹上的蟲子。”


只見一只花色斑斕的,黃黑相間的蟲子,拖著肥肥的身子,在和媽媽手心蠕動。


葉子衿只瞧了一眼,說不出的害怕,忙別開了臉去,吩咐和媽媽:“快扔了那東西。”和媽媽順勢將蟲子扔在了地上,只是說時遲那時快,葉子衿剛剛走了幾步,另一只肥軟的蟲子,就落在了她的腳邊。


這下葉子衿已是說不出話來。


三步做兩步的,便離開了這槐樹周圍,上了回廊,猶自覺得渾身上下不舒坦。忙喚過紫蘇:“你替我瞧瞧,身上可曾落下蟲子?”紫蘇忙上上下下看了幾眼,搖了搖頭,“沒有。”葉子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可方才冰涼滑膩的感覺猶自清晰如新,讓她總有些后怕。


又吩咐紫蘇:“你再仔細看看,我頭上,脖子上,背上,腿上,可有蟲子?”葉子衿從來沒有這樣失態的時候。紫蘇知道她嚇得不輕,和紫苑兩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才說道:“沒有蟲子。”


葉子衿這才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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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田莊(三)
木蓮一連回頭望了那槐樹好幾眼。

待到葉子衿出了院子,才笑道:“我從前還吃過槐花做的餅,香甜濡軟,不知道多好吃。”葉子衿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槐花做的餅?”她見過不少花料做的餅,對于槐花做餅一事,并不覺得驚奇,而是想到方才的蟲子,再想想槐花餅,心里就一陣陰霾。


木蓮笑著點頭,“我昔日住在莊子上的時候,在槐花開的時節,總有調皮的男孩爬上槐樹,將那開滿了花的枝椏折斷,而后扔下來讓我們接住,抖一抖,那些花就盡數落在了竹篩里。選一個晴好的天氣,將槐花曬干,要用的時候,用蒸籠先蒸上一陣子出水,就能做成餅了。”


工藝并不繁雜。


可葉子衿無論如何也沒有品嘗的興趣。


和媽媽望著木蓮,滿臉是笑,“想不到姑娘還知道這些東西。”木蓮抿著嘴笑,“跟了小姐這幾年,幾乎都忘光了,若不是方才見著這槐樹,只怕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呢。”紫苑笑著打趣:“你這可算是忘了根本了!”


木蓮剜了她一眼,“那時候年歲輕,過去了這些年,誰還記得!”


一行人都笑了。


葉子衿自小便受人教導,行路時不可東張西望,免得失了大家閨秀的體統。然而此時卻忍不住這邊望望,那邊看看。這里的一切,對于她來說,都太過新奇。雖說還未看完,可心里對于這里的印象,已經大為改觀。


離開燕京城前往這里時,真真是失落不已,只當自己到了這里,會看見一片蕭條的景象,可真正到了這里,才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對這里存了偏見。滿山的郁郁蔥蔥,一望無垠的麥田,都讓她覺得欣喜不已。


昔日在燕京城,抬頭望去,總是蜿蜒的屋檐。所能仰望的,也不過是院子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然而此刻她立在這里,總覺得,天地間,都變得十分廣闊。而自己,卻是這廣袤無垠的天地中,渺小的一個。


這樣一想,心里的煩悶,已經如煙云般,慢慢消散。


出了這宅子,就看見不遠處坐落的幾座小庭院,其中幾家已經冒出了炊煙。和媽媽笑著解釋:“那邊住著的,是看守著田莊的家人,小姐可要見見他們?”既然來了此地,自然要見見這里的人。


葉子衿點了點頭。


和媽媽忙道:“我這就去和他們說說,昨晚上本來是要見小姐的,可是莊稼人,生得粗壯,怕嚇著小姐,只等小姐傳召呢。”或許是受了和媽媽的影響,葉子衿對莊稼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差。


葉子衿就笑道:“你讓他們不用拘泥,平日里怎么的,今兒個見了我,還是怎么做就行了。”和媽媽笑了笑,“話雖如此說,可畢竟是來拜見小姐,不好生捯飭捯飭,可怎么好?”遠到是客,見了客人,要收拾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你讓他們用過飯再過來好了。”葉子衿淡淡說道:“我也四處走走看看。”和媽媽滿臉喜色,匆匆朝著炊煙的方向跑去了。紫苑望著她的背影,輕聲的笑:“和媽媽雖在莊子上,可也是個伶俐的。”


“哪家的管事媽媽,不是八面玲瓏。”紫蘇不以為意的說道:“這莊子雖小,可做活的人也不少,和媽媽既然是管事的,總得有幾分氣度和手段。”和媽媽一走,就沒了個領路人,幾個人也不敢四處亂轉,以免遇到陌生人。


葉子衿就走到了方才去過的田壟上,遠遠的眺望。


對面便是滿目的青山,葉子衿嘴角微勾,“幾時能進那山里看看就好了。”說是山,不如說是小土坡。可對于在燕京城的宅院里,從未見過山的葉子衿來說,已是奇觀。木蓮臉色微微一變,“小姐,您可莫要沖動,這山里也不知有些什么,我小時候還聽說,山林里有野狼出沒,不時就出來覓食,叼走了不少人家的小孩……”


經她如此一說,再看這山林,就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紫苑嚇得臉都白了,“這大白天的,狼不會出來吧?”紫蘇瞪著她:“你別一驚一乍的,嚇著小姐!”紫苑這才急急打住了話頭,葉子衿卻是微微的笑,“若是有狼,只怕是就熱鬧了。”紫苑詫異的望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了不解之色。


木蓮會心一笑,“這么多人,難道還能怕區區一匹狼不成?”說著,笑了起來,“我聽說狼也不大出來,尤其是這種人數眾多的莊子,甚少有人親眼見到過,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傳言。”


迎著和風,葉子衿上了地形較高的一處小坡,立在那里,靜靜的看著遠方。


這樣望去,自己的宅院,就如同棋盤一般,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那里。而不遠處稀稀落落的宅子,就如同零落的棋子。這邊一顆,那邊一顆,雖說相隔不遠,可各自有各自的格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座村子都顯得十分寧靜和祥和。


葉子衿腦海里瞬間冒出了陶潛的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到如今,將菊換成麥,也未為可也。念頭閃過,葉子衿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紫蘇一轉頭,見她笑得溫馨,也笑道:“小姐可是想到什么美事兒了?”


葉子衿笑著搖頭。


紫苑已說道:“小姐已經許久未曾像今日這樣,笑得這般開懷了呢!”本是一句無心之言。


葉子衿卻愣在了當場。


暗暗的想,許久,是多久?


是一個月,半年,一年,還是更久?


似乎在國公府里,她也有過快樂的日子,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日子里漸漸多了許多瑣事。每日必做的女工,晨昏定省,念書習字,她一樣不敢拉下,兢兢業業的,生怕落后在姐妹后面。


然后就是嫁入陳府后,種種的不快。婆婆的冷眼,小姑的任性,夫君的放蕩,都叫她心煩不已。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生生磨去了她原本的笑容。


早晨的風,透著些許涼意,葉子衿的長發被微微撩起。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葉子衿暗暗想著,面上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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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田園(四)
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離開了燕京城,在這莊子上住下,誰又知道,不是上蒼對她的補償呢?


既來之,則安之,葉子衿靜靜的眺望遠方,心里充滿了祥和和寧靜。


這種感覺,在從前,從未擁有過。


或許她該重新審視自己現在的生活。


在這莊子上,她不用小心看人的臉色,也不用晨昏定省,更不用和那些無所事事的夫人小姐們寒暄。這座莊子,她便是正正經經的主人。幾乎可以說,在這里,她是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猶自記得,在陳家的一天晚上,紫苑含淚握著她的手,低聲說道:“什么時候,我們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就好了。”那時候只覺得是在癡人說夢,可現在看來,那便是預言了。


仿佛這種隨心所欲的生活,是她一直暗暗希冀著卻不敢深想著的。如今她和陳文和離,反倒是促成了此事。


這樣一來,葉子衿甚至對以后的生活,充滿了憧憬。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不同的風景,自然而然,每一季,都有不同的心情。只是一想到陳文,心里有一處,還是涌動著一股怒火和不甘。


她對于此人雖沒有半點留戀之意,可他幾乎是誤了她的終身,叫她想起,心里便十分的不痛快。只不過,眼下先要適應在莊子上的生活,才是當務之急。葉子衿正胡思亂想著,就見不遠處,一行人朝著她,緩緩行來。


倒是紫蘇眼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笑道:“那可不是和媽媽帶著莊子上的人來了?”葉子衿忙快步下了土坡,急得紫苑在一旁跺腳,“小姐,您倒是當心些!”葉子衿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入鄉隨俗,我們既然到了這地方,也該照著這地方的氛圍來行事才對。”


身后的木蓮撲哧一聲笑,“小姐這才來了多久,便學會了入鄉隨俗。”葉子衿淡淡笑著,就見和媽媽領著四五個人過來了,見了她,似乎有些緊張,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只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她正立在麥田里,腳下是剛剛才收割過的麥茬,眼看著便有些尖利。刺在人身上,自然有些疼痛。這幾個人身上也不過薄薄的一層布,葉子衿初來乍到的,也不欲難為他們,忙命他們起身。


和媽媽就笑著一一介紹:“這是馮顯,是我們莊子上種地的好手,無論是旱地還是水田,他都是一等一的能干。這是馮顯的媳婦兒,種樹養花,也是有能為的。這是萬林,是看守莊子的,這是他弟弟萬忠……”


在和媽媽介紹的當口,葉子衿趁機打量了那幾人幾眼。


馮顯生得滿臉風霜,一雙手上生滿了老繭,手心還有不少皸裂之處,指甲縫里,還是黑乎乎的一團,看起來似乎是泥土。一身黃褐色的衣裳,并不顯得如何出眾,倒是腳上的鞋分外顯眼。似乎渾身上下,就只有這一雙鞋,最引人注目。


雖說沾上了不少泥土,可看得出來,這是一雙新鞋。鞋底的側邊,還是雪白的布料。而他身邊一位看起來十分憨厚的婦人,自然就是她的夫人了。圓圓胖胖的一張臉,皮膚白白凈凈的,也如馮顯一般,穿上了一雙新鞋。


再就是和媽媽所說的萬林和萬忠二人,兩兄弟生得十分相似,都是虎背熊腰的,看著模樣便是老實之人。只是萬林旁邊的那婦人,眼珠子不住轉頭,顯得十分活絡。而萬忠身邊卻沒有婦人相陪,也不知是尚未娶妻,還是娶妻已故。


葉子衿也不好過問,只留神又看了馮顯幾眼。問道:“我們莊子上也是種的小麥?”馮顯似乎有些木訥,說話生硬而遲緩:“種了有一百畝地的小麥,還有一百畝花生,然后就是稻田和山林……”


只當是葉子衿在問收成,又急急說道:“今年比去年好些,只是還是比不上前幾年。小麥和稻米,送了有五十石到燕京,余下的留作種子,還有些就賣了兩百兩銀子。花生收了不少,但是今年跌了不少價錢,也只賣了五百來兩銀子……”


雖說不善言辭,可帳算得十分清楚。


葉子衿微微頷首。


就見到馮顯大松了一口氣,隨手揮著袖子拭了拭額頭的汗,道:“馬上就要種玉米了,這林子也該有人來收了……”對于這些事情,葉子衿一概不知,索性便沉默著聽馮顯說下去。


哪知馮顯說了這一句,便沒有下一句了。


身旁的萬林媳婦便趁機接過了話頭:“這莊子不遠處,就有市集,每逢初一十五,就有不少人趕集,有賣各色吃食的,也有賣一些小玩意的……”盡挑著小姑娘們感興趣的話題來說。


葉子衿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萬林媳婦見了她的神色,微微透出些失望之色來。說了一陣子話,便讓他們告辭了。


葉子衿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目光微閃。再一眨眼,卻見馮顯夫妻倆,紛紛脫下了腳上的新鞋,赤著腳,一點點遠去。似乎渾然不在意這田壟上鋒利的麥茬,他們的腳步輕快而沉穩。


葉子衿心里微顫。


她自小就是生在國公府的小姐,從來不曾體會過勞苦人的艱辛。這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為了愛惜鞋子,會赤著腳走在麥茬上。暗暗嘆了一口氣,轉臉問和媽媽:“馮顯家道很艱難?”


和媽媽點點頭,嘆道:“他雖是種地的好手,可是這幾年到了播種時節,總是不下雨,收成也不大好,他家又有三個兒子……”“多子多福。”葉子衿隨口應道:“家里人口多,也能多種幾畝地了。”


“您說笑了。”和媽媽苦笑,“馮家三個兒子,老大已經二十出頭了,卻還是沒有姑娘愿意進門,更不用說這兩個小的了。說來說去,就是嫌棄馮家家貧,出不起彩禮錢。兒子多了雖然好,可這婚姻大事,卻也讓馮顯那兩口子,愁白了頭。”


葉子衿轉頭,又朝著幾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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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田園(五)
一行人的背影,已經化作了小黑點。

葉子衿將和媽媽一席話,深深記在了心中。淡然而笑,“事事都有例外,我看著馮家兩口子都是勤勞之人,說不定也有否極泰來的一日。”


“但愿如此了。”和媽媽勉強笑了笑,“我也不當真您說虛話了,看守莊子的這幾房家人,馮顯家最為兢兢業業,也從不沾手別的事情,只知道一心一意的種莊稼,只有馮顯媳婦種些花草補貼家計,那也是無奈之舉。”


葉子衿聽著話里有話,不由問道:“馮顯家,每年是拿多少銀錢?”“馮顯是一年八兩,大兒子是五兩,二兒子今年才開始接手,每年才二兩,小兒子和馮顯媳婦,卻都是沒有銀錢可拿的。”


紫蘇幾個聽得目瞪口呆。


葉子衿也是第一次聽說。


在她身邊的八個丫鬟,其中四個大丫鬟,每個月是二兩銀子,二等丫鬟是一兩銀子,小丫鬟是五百文。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每逢節慶,乖巧些的丫鬟也都能得到不少打賞,就連跑腿,做針線一事,也都能掙一些銀子。


葉子衿對于自己的丫鬟,從來不苛刻。


想不到馮顯辛辛苦苦一年,竟只得八兩銀子。而他家里卻有五口人,難怪看起來那般艱難。就連來見她,也是勉強換上了新鞋,卻仍舊是舍不得,回去的路上又脫下了。葉子衿暗暗嘆了口氣,這靜謐的田莊上,人人有人人的艱辛。


葉子衿又和和媽媽說了一陣子話,便見了一身著藏藍色衣袍的人匆匆而至,見了她,慌忙行禮:“小姐,該用飯了。”葉子衿瞟了她一眼,正不知如何稱呼,和媽媽已笑著介紹:“這是打理廚房的秋菊。”


葉子衿微微點點頭,隨口問:“這里最時興吃什么?”秋菊漲得滿臉通紅,“也不知小姐是什么口味,早起時就托人買了兩尾大鯉魚,還下魚塘挖了些嫩藕,都是十分新鮮的菜肴……”這些菜對于葉子衿來說,是最為普通的菜色。


可是見著眼前緊張不已的秋菊,葉子衿難得的打趣道:“想不到還能吃上最新鮮的菜。”秋菊黝黑的面色透出了些許紅暈,吶吶無語。倒是和媽媽在一旁說道:“小姐您別見怪,秋菊就是沉默寡言,可做菜卻是毫不含糊的。”


葉子衿笑著點頭,邁著輕快的步子回了宅院。進了廳堂,粗粗掃了一眼。也不過二十步開外的大小,正中央擺著一張梨花木方桌子,四周擺著幾把長椅。東方的角落里擺著香爐,其中燃著幾柱香,冒著紅光,還未熄滅。香煙裊裊,不絕于縷。窗臺上擺著兩盆仙人掌,開著黃色的花,其中一朵花謝了,露出紫紅色的果實來。


廳堂正中的墻壁上,掛著八仙過海的年畫,左右分別是送子觀音和善財童子。不多時,就見秋菊端著荷花式的盤子上來了,隨著她將一碗碗白瓷碗放在桌上,葉子衿看了看,奇道:“為何要用一個瓷碗蓋住另一個瓷碗?”


秋菊拘謹的在衣服下擺上蹭了蹭雙手,才憨厚的笑道:“這是怕沾灰,也擔心菜冷了,吃了壞肚子。”話音剛落,紫苑就伸手,欲揭開瓷碗。只聽得她驚呼一聲,嗖的一下就收回了雙手。


葉子衿看著她通紅的指尖,不由失笑,“很燙?”紫苑尷尬的點了點頭。秋菊不好意思的笑道:“怪我沒有和姑娘說,今兒做的是蒸魚,才從蒸籠里出來的,滾燙滾燙的,得過一陣才能揭開呢。”


“蒸籠?”葉子衿來了興致,“什么是蒸籠?”秋菊似乎未料到葉子衿有此一問,愣了一愣,才答道:“就是用竹片編織的用來盛東西的器具。要用起時,先在蒸籠底上墊上潔凈的布片,免得飯菜粘在了竹片上,然后架在大鍋上,下面放上幾瓢水……”


葉子衿實在無法理解,可也不好意思再深問下去。似乎打她進了這莊子,便有許許多多不明白的事情,前面十三年,竟像是白活了一般。這時才知道,在這世間,有許許多多,她從來沒有接觸過,也不曾了解過的東西。


原本這些對于她而言是無足輕重的,她只需安安分分的,做一個溫順的大家閨秀,便罷了。可是現在,竟覺得有些羞慚,這里不知,那里不解,讓她隱隱有些挫敗之意。


等了一陣,紫苑這才戰戰兢兢的,伸指觸了觸瓷碗,見它似乎沒有之前滾燙了,才小心翼翼的揭開了瓷碗。隨著一縷白煙冒起,葉子衿嗅見了食物濃郁的香味。第一盤是蒸魚,本是白白的一盤,配著些紅色的辣椒,對比鮮明,看起來頗有些晚秋紅葉的味道。


再就是蒸藕,白嫩的藕柱被切成了一截一截,擺滿了整整一盤,上面撒了些碧綠的蔥花。


雖說是極簡單的家常小菜,也未見什么特殊之處,可葉子衿還是忍不住多嘗了幾口。或許是心里暗示,也或許是餓意太深,吃了幾口,竟覺得似人間美味一般。一頓飯畢,葉子衿愜意的瞇著眼,漱了漱口,便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歇歇腳。


這樣的日子,讓她覺得十分悠閑。


葉子衿微微笑了起來,“橫豎無事,不如你們也織幾匹布,拿到市集上去賣?”葉子衿是閨閣里的小姐,她經手的東西雖不能流傳出去,可紫蘇幾個,卻是無妨。她話音剛落,紫苑已是躍躍欲試,“小姐說得不錯,這天黑得晚白得早,白日里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們也好尋些事情來做。”


紫苑家里姐妹眾多,十分貧寒,葉子衿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織布對于自己或許是消遣,對于她們,可能就是改善家里生計的法子了。這幾個丫頭,白白從燕京跟著自己到了這里,也就少了許多營生,葉子衿也不忍叫她們跟著自己吃苦。


更何況紫苑幾個繡工一直很好,就連當日來教授自己女紅的師傅對她也是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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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田園(六)
葉子衿笑了笑,“正是如此說,每日就這樣下去,渾身都不自在,現在白日里光景長,正好做些活計。”紫苑忙不迭點頭,“我聽說手藝好的繡娘,一個月的繡活,能賣上十兩銀子。”只怕是還不止,葉子衿曾見過有一葉屏風,上面繡著幾行詩,足足賣了一千兩銀子。雖說耗費了不少時間,可價錢出得如此高,也算是值當了。

紫蘇沉吟了半晌,猶自有些猶豫,“話雖如此說,只是服侍小姐才是我們的正事兒,怎么本末倒置,誤了正事?”葉子衿暗自嘆息,倒不是貪圖這點小錢,只是這莊子里的生活,實在太過悠閑,若是不尋些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只會讓自己胡思亂想,到時候才真真是得不償失。


“你服侍我這些年,難道還不知道我?”葉子衿笑了起來,“我只要一盞熱茶,便能耗上半日的功夫,幾時勞動過你們?”這話倒是不假,紫蘇就垂下頭,想了想,說道:“既如此,我們就一面做繡活,一面陪著小姐說說話兒。”


葉子衿心里一暖。


她從未說過日子寂寥,而紫蘇卻總能最先窺得她的心思。


她還這樣年輕,實在無法過那種茫茫然不知所謂的生活。


葉子衿微微的笑,“我閑來無事,倒是可以幫你們畫些花樣。”在一旁靜靜聽著的木蓮也露出了幾分踴躍之意,“小姐自來精通書畫,若是能畫上幾幅圖案,只怕是十分搶手。”“不錯。”紫苑連連頷首,“小姐蕙質蘭心,若是肯動手,不知比那些繡娘強多少!”


主仆幾個,說說笑笑的,彼此心中都有了主意。


一旁的和媽媽再也按捺不住,笑著插嘴:“既然小姐姑娘們有這個意思,不如讓我幫忙拿著出去賣?”葉子衿微微一怔,她一時也沒有想過賣出去的問題。只是也不知和媽媽是拿到何方,也就委婉的拒絕了:“我們本來是玩笑話,還不知幾時才做得,媽媽也不必太過在意。”


和媽媽也是個靈活的,聽葉子衿如此說,她也暗暗揣摩出了幾分意思,就笑道:“只等小姐做好了,我就親自送到菱煙閣去。”菱煙閣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繡坊,舉世聞名的雙面繡,暗線繡,就出自去菱煙閣。


葉子衿在燕京生活得久了,對于這些繡坊,也有不少耳聞。


只是沒想到菱煙閣還收外人繡的東西,“出自菱煙閣的東西,難道不是菱煙閣的繡娘親手所繡?”和媽媽滿臉是笑,“大宗兒的巧事,自然是菱煙閣自己出力,只是也有不少人家仰慕菱煙閣之名,卻出不起那個價錢,就只得買菱煙閣自己收來的繡活了。”


這樣說來,就是專門為一般人家準備的了。


葉子衿就望了紫苑幾人一眼,笑道:“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才是。”和媽媽也不多說,笑著頷首,“小姐若是有意,不妨和我說說,菱煙閣的好幾個師傅,都時常來我們莊子上收繡活,倒也是有些門路。”


葉子衿笑著點頭,“現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若是有了音信兒,一定和媽媽說。”


待和媽媽走后,紫蘇就嘆了口氣:“我們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哪里就能入得了菱煙閣的眼。”“這可不一定。”木蓮難得的駁了紫蘇的話,“誰人不知道紫苑的雙面繡,整個燕京城都尋不出比她更好的,你又極善暗繡,難不成還比不上莊子上那些婦人?”


葉子衿一抬頭,見著她眼里的光彩,忍不住抿著嘴笑,“看起來我們木蓮倒是胸有成竹了。”木蓮不好意思的垂下頭,紫蘇就正色說道:“不管手藝如何,只是不好墮了小姐的名聲,便罷了。”


紫苑鄭重的點頭,“你放心,我省得。也不過是閑暇時做一點女紅,絕不會連累了小姐。”紫苑明顯誤解了她的意思。葉子衿暗自想,倒不是她中意女紅,只是尋求打發時間的法子罷了,也不點破,笑道:“我橫豎是有心替你們畫花樣,若是你們嫌棄,我也就閉口不提了。”


“小姐可真真是折殺奴婢了。”三人著了慌,忙說道:“您肯幫忙,正該感激不盡,哪里敢嫌棄?”葉子衿輕聲笑了起來,“到時候我們可得一起忙活了。”紫苑眼中一亮,“不如我們用些這里沒有的布料試試?”


葉子衿淡淡的笑,“蘇州自古以來盛產絲綢,什么布料沒有?”紫苑興頭減了三分,卻也不失望,“那就用些這里沒有的花樣,指不定就時興了。”“或許呢。”紫蘇也沒有折了她的興致,只是終究不如她熱忱,只靜靜的看著葉子衿,“要不今晚就整一整箱籠,看有沒有哪些閑置的布匹?”


葉子衿離開燕京時,葉夫人給她裝了滿滿十來箱物事,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不過不用想也該知道,其間必有不少布料和衣裳。


木蓮就接口道:“正好借著機會整理整理,將那些用得著的東西,也都拿出來用上,免得白白霉壞了。”“正該如此。”葉子衿十分贊同,“是母親帶著人收拾的,我還未曾見過,也瞧瞧是些什么東西。”


主仆四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十分熱烈。


日影漸移。


轉眼就到了晚間,葉子衿坐在桌前,看著一大碗綠油油的菜肴,始終沒有下筷,忍不住低聲問:“這是什么?”秋菊在她遲遲不肯動筷時已經察覺了不對勁,此時立刻解釋道:“這是蒸菜,將油菜葉子剁碎了做成的。”


“什么是油菜?”葉子衿勉為其難的用筷子蘸了蘸,淺淺嘗了一口。


秋菊卻不知該從何解釋了,想了想,為難的笑道:“就是一種莊稼,還未成熟時是綠油油的,葉子很肥大,能用來做蒸菜。到了開花時節,田野上一眼望去,滿是金黃的一片。還有蜜蜂和蝴蝶在其中飛舞,不知道多熱鬧……”


一旁木蓮忍不住,吶吶的問:“這油菜,是不是還能用來喂豬?”


滿屋子人都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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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驚聞
葉子衿正咽下一口蒸菜,此時筷子僵在了半空中。

秋菊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不迭:“奴婢該死,一時忘了體統……”葉子衿微垂著眼,望著臉色發白的秋菊,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這菜肴味道倒是不錯,只是以后留神些,便罷了。”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模樣。


這份耐性,也是從陳家磨練出來的。經歷了那些人和事,她的忍耐力已經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從而使她在面對一些小事時,可以波瀾不驚。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進步。


秋菊如蒙了大赦令般,又咳了幾個頭,才慌忙從地上爬起,膝蓋上個額頭上都留下了幾道灰印,也不敢彈灰,只垂著頭,低聲說道:“也不知道小姐的口味,可還有什么喜歡吃的?”木蓮在一旁神色微赧,到底是自己一時口快,幾乎釀成禍患。


可乍一眼看著那綠油油的蒸菜,實在是太過吃驚……


此時立刻回道:“小姐喜歡微辣的菜色,日后你在菜肴里放一些胡椒,小姐便歡喜了。”說著,飛快的脧了葉子衿一眼。葉子衿笑著頷首:“的確如此,若是有那些野味兒,我也是喜歡的。”


秋菊松了一口氣,忙說道:“這里別的沒有,野味兒要多少有多少,小姐想吃什么,只管告訴我一聲就行了。”葉子衿笑了笑,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幾個人齊齊愣住,紫苑率先迎了出去,就見門外停著兩輛馬車,十來個家丁模樣的人,正守在門外。


葉子衿定睛一看,卻發覺是國公府的小廝,正詫異間,就見前面一輛馬車上,她的乳娘,宋媽媽下車來了。葉子衿心中一喜,脫口而出:“媽媽,您怎么來了?”宋媽媽自葉子衿出嫁后,便告老還鄉,含飴弄孫,想不到卻出現在了這里。


宋媽媽快步走進門來,上下打量了葉子衿一眼,眼里泛起了水光,“小姐,您受苦了。”葉子衿并不覺得如何辛苦,然而聽了這句話,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心里一酸,眼眶微熱,含淚笑道:“也無甚大礙……”


宋媽媽見她強顏歡笑,心里更不是個滋味,忍不住掏出帕子,哽咽道:“我才得了您的消息,就立刻進府求著夫人來服侍您。”一面說,一面抽泣了起來,“您是我奶大的孩子,如今在這種地方熬著,我如何能看著您受苦……”


話音剛落,就見后面的馬車上,下來了七八個丫鬟,都是昔日服侍葉子衿的小丫鬟。只是葉子衿離開燕京的時候有些急切,只帶了不少行李,便坐上了離開的馬車。大概是葉夫人擔心她身邊無人服侍,所以特地叫宋媽媽帶著這些丫鬟過來了。


丫鬟們上上下下的開始搬著東西下車,葉子衿幾個杵在院子里,漸漸有些不便。忙和宋媽媽進了內室,坐在了窗前,絮絮叨叨的說著些別后話。宋媽媽來時只聽說了些只言片語,只可從葉子衿口中得知陳文是那副德行,氣得渾身發抖,“小姐,您做得對,陳文那廝,品行不端,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他是否會遭報應葉子衿并不關心,只知道和離一事,她絕不后悔。


雖說才跳離了陳府那火坑,又被送到了這莊子上,可是她心里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


宋媽媽哽咽了一陣,紫蘇幾個好說歹說的,好容易才勸住了。


“小姐,您可知道嫁妝的事情?”宋媽媽拭了拭眼角,壓低了聲音問。葉子衿微微一怔,“怎么,難道陳家不肯放手,嫁妝沒有要回來?”宋媽媽隱隱有了幾分怒色,“要倒是要回來了,只是被國公爺扣下了。”


“什么?”葉子衿大吃一驚,“他為何扣下來?”宋媽媽苦笑道:“是世子爺去要的嫁妝,結果回府的時候,遇見了國公爺,被國公爺訓斥了一番,嫁妝就被國公爺讓人扣下了,也不說幾時歸還。夫人得知此事,氣得了不得,和世子爺私下里說了多少話,只是世子爺也不敢去要……”


葉子衿深知父親一向軟弱,對于國公爺更是惟命是從,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實在想不通,國公爺到底有什么理由,扣下她的嫁妝。


雖說她的嫁妝價值不菲,可國公爺難道還能短了錢財不成?


紫苑氣得臉色發白,偏偏不敢發作,身子卻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忿忿然和紫蘇對視一眼,使了個眼色,二人就悄悄退了出去。紫苑眼看著私下里無人,便怒道:“國公爺為何偏偏就喜歡尋我們小姐的不是?一家之主,私自扣下了孫女的嫁妝,更何況那原本還是夫人進門時候的嫁妝,送給我們小姐的,他這樣做,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這番話,若是被旁人聽到,可就是以下犯上的大逆之言了,說出去,又是一場風波。可紫苑心里怒火已成燎原之勢,哪里忍得住!


紫蘇臉色也十分不好看,難得的抱怨道:“不過是小姐出生時,恰巧老夫人去世罷了。誰不知老夫人臥病多年,小姐出生前幾個月,就暈厥了好幾次,大夫都說撐不住了,也不過是湊巧罷了!偏偏國公爺心里不痛快,見了小姐便面色不虞,只知道不自在,又有那起捧高踩低的狗奴才,在背后亂嚼舌根,若不是夫人還有幾番威嚴,指不定會怎樣呢!”


葉子衿靜靜的坐在窗前,心里泛開了一陣陣苦澀。


國公爺扣下她的嫁妝,可以說是名不正言不順,可他就是國公府的一家之主,又有誰能說些什么!


陽光斜撲撲的灑了她滿身,可是她骨子里只有一陣陣寒意涌上心頭,渾身上下,如墜冰窖。一般而言,嫁妝越豐厚,在夫家就越有底氣。嫁妝對于一個女子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是以葉夫人在她出嫁前,將歷年所積,拿出了不少,只為了讓她能風風光光的出嫁,在夫家也能挺直了腰桿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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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領悟
到如今,她和陳文和離,也不知日后的生活會如何。

若是再嫁,那這些嫁妝就會再次成為她的嫁妝,進入婆家。若是她不嫁,那這筆嫁妝,就會成為她下半輩子的依托。


雖說或許是因為沒有了嫁妝,她日后可能過得極為艱難,葉夫人也不可能坐視不理。可葉子衿也知道,葉夫人可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兒,上頭還有哥嫂虎視眈眈,還有做了王妃的大姐,這些人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葉夫人拿出自己的體己來接濟她。


到時候鬧將起來,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事到如今,她就是兩廂里都沒有了著落。全身上下所剩的,也不過是從國公府帶來這些行禮,還有葉夫人私自給的一些傍身的銀子,也就再也沒有其他了。


若說從前她的人生就是那錦袍上的錦上花,姹紫嫣紅遍,此時便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些錦上花,那些姹紫嫣紅,終于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黯淡了痕跡,露出魑魅魍魎的一面。


可是葉子衿不是輕易氣餒之人,她失落,她傷心,可是卻并不會一蹶不振。


因為此刻,她已經清楚的明白,若是她就此放逐自己,隨波逐流,這世間,除了自己的母親葉夫人會為自己流淚,其他人,也不過是冷眼瞧著笑話罷了。正因為這樣,她才更要好好活下去,不為了別人,只為了自己。


也叫那些作壁上觀,等著看她笑話的人瞧瞧,到最后,誰會成為笑話!


葉子衿霍霍然站起身來,眼里再也沒有一絲決絕,望著宋媽媽,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他扣下了我的嫁妝,那我便要自己憑著這雙手,掙出自己的錦繡前程!”聲音擲地有聲,讓人聽了便心里生出一股振奮之意來。


在場的木蓮和正進門的紫蘇紫苑,都愣在了當場。


宋媽媽還是第一次見到葉子衿如斯模樣。


剎那間,心里思緒紛飛,幼年時攥著她的衣角軟軟撒嬌的小女孩,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出落成了的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明媚少女。宋媽媽眼眶微濕,含淚笑道:“我的小姐,如今也長大了。”


葉子衿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微微一顫。


有哪一個人的成長,不是浸染了血和淚?


若是有可能,又有誰不愿意在父母的庇護下,安安穩穩的生活一輩子。


可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由不得她選擇。到現在,不是她主動選擇,而是形勢逼著她,不得不認認真真的審視自己。


方才的話,不過是一時忿然,脫口而出。到如今,要如何掙出自己的錦繡前程,才是值得人思量的。葉子衿腦子飛快轉了轉,到現在,她手中擁有的最大財富,就是這六百畝的田莊。


然而想單單靠著這田莊從荊棘里走出一條道來,可謂是艱難重重。算一算,這田莊,一年上下,能收上一千兩銀子,已經十分不易了。這還要看是年成好的時候,若是年景不好,能保住種子錢和這些人養家糊口的基本需求,就已經皆大歡喜了。


這些事情,葉子衿從前并不知情,也從來沒有在意過。


事實上她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田莊這類事情,對于她而言,實在太過遙遠。只是沒有想到,有一日,她會穿著精致的繡花鞋,站在田壟上,任由微風拂面。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日。


可是,既來之,則安之。


更何況葉子衿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會在這田莊上,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條路來。


對于她而言,這是陌生而又冒險的抉擇。


紫蘇率先打破了沉默,振振有詞的附和道:“小姐說的不錯,嫁妝雖然被扣下了,可是我們有手有腳,難不成還怕養不活自己?”話音剛落,紫苑立刻接口:“不錯,我們這么多人,光是做繡工,就能度過些時候了,大不了多熬上些時候,多繡些花樣!”


木蓮也在一旁應和:“正是如此,哪怕是繡工掙的不夠,還有這些人能下地,我們也養養花,喂喂魚,只要人還在,總會有法子的。”葉子衿眼眶微濕。


人人都說,危難關頭見真情。若不是出了這事,她可能要等很久才會發現,原來她的丫鬟,和她一樣,都十分硬氣。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有其主,必有其仆。


正是有著她這樣不服輸的主人,所以她的丫鬟,個個都有著一番傲骨。


身后站著這些人,葉子衿終于發現,她不是孑然一身,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事實上,她已經一無所有,所有的一切,不過是重新開始罷了,那又有什么可猶豫的?


葉子衿面上又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伴著眼里的淚光,顯得有些凄楚,“的確如此,我們有手有腳,沒有什么可害怕的。”紫蘇幾個自小服侍她長大,見她如此強顏歡笑,心里都不是個滋味,眼里俱泛起了水光。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低沉起來。


不知何時,一直靜靜立在門外的幾個小丫鬟,也都是淚落連珠子。


宋媽媽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率先打破了僵局:“這事也沒有什么好傷心的,我本家原本就是莊稼人,小姐是我一手帶大的,可比那些公子小姐們多了幾分耐性。今兒個天意弄人,既來了莊子上,也不能泄氣……”


紫苑很硬氣的伸手大力抹了把眼淚,昂起了頭,“我可沒有泄氣,不過是一時感懷罷了!”木蓮和紫蘇也紛紛垂下頭,趁著眾人不備擦干了眼淚。“小姐,您打算要如何?”紫蘇靜靜的望著她,低聲說道。


葉子衿又慢慢恢復了從前的冷靜。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葉子衿細細沉吟了半晌,說道:“宋媽媽帶來了八個小丫鬟,再加上你們三個,總共有十一個人。我看,不如先湊個針線班子,接一些刺繡活來做,至于其他的,我們再從長計議。”畢竟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葉子衿一時也沒有想得十分周全。


幾人齊聲應了,笑容又回到了各自的臉上。


這一次,比從前,更加耀眼,也更加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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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開頭(一)
一夜無眠。

葉子衿睡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想,自己要如何在荊棘里開出最為美麗的花來。


經過一夜的沉淀,葉子衿也漸漸冷靜下來。是以一大早的,便將十來個丫鬟盡數召到了自己的屋子,一眼掃過去,除開站在自己身邊的三個大丫鬟和宋媽媽,再就是這八個小丫鬟了,或許是因為年紀尚輕的關系,身量未足,頗有些稚氣。


葉子衿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你們有誰從前學過刺繡的?”八個人都沉默了。屋子里的氣氛也變得有些沉悶起來。


都說萬事開頭難。


葉子衿心里也是有些為難。


紫苑擅長雙面繡,紫蘇和木蓮擅長暗繡。可這余下幾個小丫頭里,若是沒有一個學過刺繡,單單靠著自己這三個丫鬟,根本無法做出什么名堂來。


正在此時,卻只聽見一聲弱弱的聲音響起:“奴婢學過幾年的錯針繡。”葉子衿眼中一亮,立刻轉臉看向她,“可有給繡坊做過繡活?”那丫鬟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都是繡牡丹,荷葉之類的,極少有復雜的圖案。”


這就足夠了。


葉子衿就問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丫鬟看起來十分靦腆的模樣,只低聲回道:“我叫做天冬。”葉子衿點了點頭,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日后你就替紫蘇幾個打打下手。”天冬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忙不迭應了。


有了一個開頭,余下的幾個丫鬟也都變得活潑起來。


只見一個模樣和天冬有幾分相似的人笑道:“我和天冬一樣,也會錯針繡。”葉子衿的目光就在她們二人面上流連了一陣,都是一樣的鴨蛋臉面兒,欺霜賽雪的肌膚,瘦削的肩膀,就連裝束都十分相似。


“你們是姐妹?”葉子衿靜靜看了二人好幾眼,終于得出了結論。半夏看起來比天冬活潑幾分,笑著點頭,露出了面頰兩個淺淺的梨渦,“我們的確是姐妹,我娘之前是菱煙閣錯針繡的師傅,后來就將這技藝教給了我們。”


葉子衿心里有了淺淺的困惑。


既然是菱煙閣的師傅,有了這樣的好手藝,若是將畢生所學對兩個女兒傾囊以授,應該不至于會賣身進府。畢竟菱煙閣的師傅,雖說是平民百姓,可她們的手藝天下皆知,滿足溫飽應該沒有什么問題,何至于會淪落到親生女兒會賣身的地步?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半夏適時解釋道:“我娘從五歲起就開始學錯針繡,后來也不過二十多歲眼睛就漸漸模糊了,也不希望我們走上她的老路……”難怪方才她問起時,天冬半夏二人先是沉默,到后來才肯站出來。


只是,她的話,卻也叫葉子衿心中若有所思。


錯針繡在幾種繡法中,算不得是最繁難的,可花樣卻是最為繁瑣的。往往錯針繡的彩線顏色,要比其他花樣多出好幾倍。正是因為這種繁瑣,才使得繡娘整日眼花繚亂的,到了后來眼睛漸漸就看不清東西。


雖說其他繡法對于眼睛的傷害沒有錯針繡來得嚴重,可對于葉子衿而言,也是前車之鑒。她現在的確是需要闖出一條路,可身邊幾個丫鬟也都是自小服侍她的,穿針引線的事情是做過不少,可一旦成為主業,就會成為一種負擔。


葉子衿陷入了沉思。


短時間的確是可以靠著繡活攢下一點銀錢,可想要做長期的,那也是困難重重。先不說她們是在蘇繡聞名的蘇州,在江南這一片,刺繡已經被菱煙閣獨居鰲頭。她們僅憑著這幾個人,沒有鋪面,沒有正規的工具,更沒有固定的客人,想要起步,是難上加難。


還有更為嚴重的事情,那就是她全身上下合起來的本錢,也不過只有一千來兩。


雖說一千兩是一筆很大的數額,若是節省著用,可能也能花費上一兩年,可是坐吃山空,從來不是葉子衿的作為。向葉夫人求助,更不是她的心意。她帶來的名貴首飾和衣裳也不少,可那些卻是都在國公府有記錄在冊的,她可以使用,卻是不可能賣掉。


宋媽媽就不動聲色的笑道:“你們暫且出去看看,我和小姐有些體己話要說。”眾人也就齊齊出去了。宋媽媽回頭深深瞥了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葉子衿獨自一人坐在窗前,著實犯了愁。


卻只見宋媽媽撩簾進來了,默默看了葉子衿一眼,突然拿出了一個布袋。葉子衿一驚,詫異的抬頭望向宋媽媽。宋媽媽自己打開了布袋,伸手將布袋里面的物事盡數倒在了案桌上。滿桌都是碎銀子和銀票,那些碎銀子,約摸有五十來塊,有一兩重的,也有五兩重的。


只這一眼,葉子衿便明白了宋媽媽的意思。她一點點將碎銀子和銀票重新裝在了布袋里,笑道:“媽媽,你服侍我這么多年,我也見得分明。你苦心攢下這么多銀子,不過是想留著日后養老,也想買幾畝田地,我哪能要你的養老錢。”


宋媽媽卻硬生生將那布袋塞到了葉子衿手中,“這里面是我進府多年來,夫人和小姐打賞給我的。總共有四百七十六兩,小姐您留著慢慢使,現在只是買彩線和布匹就是一大筆開銷,還有明天開春的時候,這田莊上也要錢買種子,也不知夫人是否會派人送銀子過來,您暫且留著舒緩舒緩。”


葉子衿在心里苦笑。


現在的確不是矜持的時候,她的的確確是缺錢不假。可是想到宋媽媽在府上當差這么多年,苦心孤詣的攢下一大筆銀子,就這樣落到了她手上,若是能還上,她心里或許不會有負擔,可現在連她也不能確定,這一筆銀子,日后是否會收回來。


紫苑幾個手藝不錯,可現在她也不知市井上繡活的價錢到底如何,更不知道在蘇州這樣時興的花樣是什么。也不知道繡活做完后,要如何拿出去賣,才能得到最好的價錢。


這些事情,都是她從前從來沒有考慮過,也不會注意到的。那時她做女紅,也只是閑暇時打發時間罷了。哪里曾料到有一日,她會指望著繡活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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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開頭(二)
宋媽媽見著她遲疑不決,執意將布袋塞到了她手中,“小姐若是再不收下,我可惱了。”葉子衿哪里聽不出來,主仆有別,明知她不可能真惱,然而這份心意,卻讓她心里似滾燙的開水,一直暖到了心頭。

她微微垂下眼簾,默默攥住了宋媽媽塞來的布袋,面色是少有的動容,“多謝媽媽。”宋媽媽眼眶微紅,眨了眨眼,“小姐是我一手養大的,只當是親生的孩子一般,這樣說,就見外了。”


葉子衿沉默著沒有說話。


然而心里卻在暗暗發誓,宋媽媽,今日我拿了你的養老錢,他日,我一定會加倍的還給你,一定。


宋媽媽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才推開門去,站在臺階上,對院子里站著的眾人說道:“你們都進來說話吧。”眾人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然而方才親眼見著宋媽媽捧著一鼓鼓囊囊的布袋進了屋子,此時望著宋媽媽眼眶微紅,也都若有所覺。


葉子衿端著茶盞,淺淺抿了一口,這才抬頭直視著眾人:“你們方才也聽天冬和半夏提起了,這繡活一事,不可常做。你們都是自小就服侍我的,這么些年,我都看在眼底,也不愿你們日后眼睛看物不明,誤了終身。”頓了頓,鄭重的望向各人,“依我的意思,刺繡不過是一時緩和之計,我們還是要尋一件能長長久久做下去的事情才好。”


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葉子衿所說,的確是實情,不少名聲較大的繡娘,年過三十,看東西就漸漸模糊,而那些長年累月和刺繡打交道的繡娘們可能更為嚴重。所以也有許多繡娘,過了二十歲以后,便尋了良人出嫁,免得日后無所依托。


“這莊子上足足有六百畝田地。”紫苑率先打破了沉悶,“我看著不如我們種一些花花草草的,拿到市集上去賣好了。”立刻就被木蓮駁斥了回去:“花花草草可不是一般人能種出來的,有許多人,種了一輩子,那些名貴的花草,仍然是折損了不少。”


“那不如種一些好養活的花草。”紫苑卻是越挫越勇。


紫蘇白了她一眼,“好養活的花草,哪里還用人幫忙養活?再說好養活的花草,大家都容易養,說得利錢,自然就十分微薄。”她們說的也不無道理。


不好養活的花草通常比較名貴,若是能成功養活,并且能找到買家,那還好說。但一旦養不活,或是找不到買主,那就是一件賠本生意。但是相對比較好養活的花草,又不見得會有多少人愿意買,若是當真那么好養活,有不少小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很樂意自己動手去養。


畢竟花草一事,一面是為了觀賞,另一方面,也是讓那些百無聊賴的夫人們,有一件樂事可為。自己這群人卻完全是門外漢,對于花草僅限于觀賞,而要如何養活,卻是一無所知。


說到底,葉子衿如今沒有本錢,一旦虧損,那就是要折上所有的傍身之本。


她雖然有冒險的膽識,然而一時之間,卻無法下得了這種狠手。并且是在明知種花草可能會拿不回本錢的情況下,更是無法選擇這條路。


“我看,不如種一些莊稼如何?”紫蘇有些沒底氣的掃了眼眾人,“可以跟著這莊子上的人多學一些……”宋媽媽也是莊稼人出身,聽了這話,不由苦笑道:“也真真是沒有沾過陽春水的姑娘,這下地一事,你們看著容易,殊不知是幾種行當中最艱苦的一個!更何況你們幾位姑娘,弱不禁風的,不要說種地了,就是站在田壟上一彎腰,都叫人嘆一聲暴殄天物。”


紫蘇幾個都是身形瘦削,人人都有幾分姿色。


葉子衿看了眼幾人,暗暗也有贊同宋媽媽之意。然而要真說起辛苦,她還當真是從來沒有見識過,更加沒有體會過。只知道少年時曾讀過一些感嘆農人苦的詩句,然而那時她是閨閣少女,從未見過,哪里能體會其中的真意。


哪怕是到了這莊子上,她也只是感嘆一句,人心淳樸,風景優美而已。


宋媽媽顯然是深有體會,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都是燕京城長大的,天子腳下,繁花似錦,也難怪有些事情不知道。你們來的時間恰巧是夏收時節,若真是趕上了秋日或是春日,可有你們看的呢。”


目光從紫蘇身上掠過,笑道:“秋季的時候,沒日沒夜的忙著收割,就怕爛在了田地里。春季的時候,卻又是忙著播種,生怕慢了,影響收成,那可真真是苦不堪言。披星戴月的,也不過是瞇上一小陣,這一日就過完了。”


紫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等可算是井底之蛙了。”


葉子衿坐在一旁,聽著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暗暗思忖了半晌。


無論是種花花草草,還是種莊稼,看起來都十分不易。可若是另辟蹊徑,會如何?


除非種一些這里極少有人種植的。


念頭剛剛閃過,便被葉子衿自己否決。若是當真極少人種植,必然是那種作物不適合在蘇州這地方生長,否則,誰會放過這白白的掙錢的好機會。再說若是她們種的太過稀奇,就算最后養得活,有沒有人肯買還是兩說。


葉子衿就命人喚來了和媽媽。


若說這些人里面誰對這地方最為熟悉,非和媽媽必屬。


卻說和媽媽進門來,便見著滿屋子的丫鬟,穿紅戴綠的,隱隱看著便覺十分鮮亮,到得走到葉子衿跟前時,不由嘆道:“這哪里是燕京來的丫鬟,分明就是一眾仙女下凡!”眾人都笑了起來。


葉子衿輕輕一笑,立刻就問和媽媽:“現今市集上,可有什么是最為難得的?”和媽媽猶自未明白葉子衿的意思,不假思索的說道:“自然是金玉之物了!那東西放在身上好看,放在家里也不折耗,我們這里的婦人們,就是入殮前,也必得有一塊赤金子含著。”


這并不是葉子衿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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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開頭(三)
葉子衿就思忖著笑道:“也不知有什么,是市集上極少的,然而卻又有許多人渴求的?”和媽媽眼珠子轉了轉,想了片刻,搖了搖頭,笑道:“若是當真是許多人渴求,那必然會有人賣了。”

葉子衿微微有些失望。


本來還以為和媽媽是蘇州本土人,應該知道些什么的……


她的神色被和媽媽看在眼底,就笑問:“小姐是打算做點小買賣?”這事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雖說她出身名門,如今卻要做這等被人視為最為低賤的商賈之事,可事到如今,唯有自己放平了心態,身邊這些人,才不會覺得折了面子。


念頭閃過,葉子衿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不錯,我是是打算做些小生意,賺些花銷。”和媽媽本就是市井之人,聽見這話,絲毫沒有覺得任何不妥當,反而露出了幾分贊賞之色,“小姐可真真是有心,若是有能使得上我的地方,您盡管說一聲兒。”


葉子衿笑著頷首。


要差使人,一次兩次或許還算是人情,可次數多了,只會叫人厭煩。雖說和媽媽是自己母親手下的仆人,可對于一個久在莊子上的人來說,遠遠沒有紫蘇這些從早到晚服侍著主子的奴才們溫順勤懇。


這樣一來,想要真正的支使她,自然在適當的時候,要給些甜頭。


葉子衿就笑道:“眼下正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幫忙奔走奔走。”和媽媽立刻就露出了幾分興趣,忙接口道:“小姐您只管吩咐,但凡能做的,立刻就去做。”葉子衿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太過緊張,“就是上次你和我提過的菱煙閣的事情,我這邊幾個人正好想做繡活,你也去仔細替我打聽打聽她們是收什么花樣,都是什么時候開始收,分別又是怎樣的價錢。”


“小姐不用擔心。”和媽媽滿臉是笑,“菱煙閣的人每隔兩個月就要上我們這村子一趟,這村子雖然不大,可靈巧的婦人們不少,閑暇時也都靠著做繡活來賺些利錢養家糊口,到了月末的時候,她們自然就會來了,到時候您也可以讓這幾位做繡工的姑娘和我一道去問個究竟。”


果真是很機靈的人。


生怕自己被懷疑有些隱瞞,立刻就拉著葉子衿身邊的幾個丫鬟一起。這樣一來,葉子衿縱然是有什么懷疑,也都會煙消云散了。


葉子衿不由深深看了和媽媽一眼。


初來幾天,只覺得和媽媽為人熱忱,有悲憫之心,現在看來,也的確是個聰明人。也難怪,若是沒有一點手段,如何在這莊子上管事這么些年,又如何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服眾。


宋媽媽顯然也是一樣的心思,一連看了和媽媽好幾眼,才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到時候我和紫蘇陪著和媽媽走一遭,我雖老了記性不好,可年輕時也是做繡活的好手,紫苑又是個年輕的,說什么都能記住……”


這樣的安排,也的確是有巧頭。


有了宋媽媽這樣見慣世面的媽媽看著,菱煙閣那些人,也不至于會打壓價錢……


而紫苑又是女紅能手,自然會叫菱煙閣的人刮目相看。


葉子衿就笑著點頭,“那就這樣定了,到時候只等月末,媽媽您就來知會我們一聲。”和媽媽立刻低眉順眼的應道:“小姐放心,我省得。到時候一見著菱煙閣的人進了村子,立刻就來告訴您。”


葉子衿笑著頷首,端了茶盞。


和媽媽見機,忙退了下去。


宋媽媽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才低聲在葉子衿耳邊說道:“我看著這和媽媽也是個八面玲瓏的,您初來乍到的,就怕有人欺生!”葉子衿心中一凜,她從到來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兩三日的時間,一時之間并沒有思索太多,然而宋媽媽的話,倒叫她心中暗暗生出了警惕之意。


不過,在自己到來之前,這座莊子,是由和媽媽全權做主的。除了每年需要上繳的糧食和銀錢,這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就由和媽媽一人說了算。可隨著自己的到來,這里所有的事情,都要由自己先行過目。


等于是和媽媽從前的權力,被自己這個外來者,徹底打破了。


雖說主仆有別,可有些時候,刁奴欺主。


宋媽媽最擔心的,不過是怕自己的權力被架空,當真是成為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弱不禁風的小姐。


然而就現在的狀況看來,和媽媽倒未有露出什么不妥之處。到底是宋媽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是一語中的,還要看日后情勢如何發展了。


葉子衿鄭重的點了點頭,“媽媽放心,這事我記下了。”宋媽媽就松了一口氣,然而轉瞬又有些噓嘆:“從前我極少和您說這些事兒,到如今您似乎也都知道了許多……”葉子衿淡淡的笑,心里卻是翻天覆地,“不過是長大了。”


目光就落在了興致勃勃的眾人身上,“既然月末菱煙閣的人要來收繡活,我看不如用著中間這點時間,先繡出一扇屏風來,我想著天冬和半夏會交錯繡,紫苑會雙面繡,不如就用這兩種法子來繡。”


紫苑和天冬半夏姐妹面面相覷,最后還是疑惑的問:“怎么用兩種法子?”


葉子衿想了想,說道:“江南歷來就是文人才子聚集之地,若是屏風上有些詩詞曲賦,只怕是能賣出好價錢。我想著不如到時候詩詞用交錯繡,其他圖案用雙面繡,你們看著如何?”“這樣可行嗎?”紫蘇有些猶豫,“還從來沒有這樣嘗試過,從前府上的屏風,也都是正兒八經的繡法,若是揉在一起,會不會弄巧成拙?”


葉子衿支著下巴思忖了半晌。


的確,當初國公府的屏風,都是一樣的繡法。可若是換一種繡法,并不代表會沒有人喜歡。或許有些人正是喜歡這種新奇也未可知。更何況江南本就是民風開放之地,這里的女子生來就帶著一種可人的狡黠。


葉子衿再也沒有片刻猶豫,“我們不試試,又如何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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