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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棄婦再嫁 【作 者】子夜妃子 《全書完》

棄婦再嫁  

【作 者】子夜妃子

【內容簡介】什么?夫君出軌?


果斷拋棄,拋棄!


啥?莊子荒蕪?


沒事,一切從頭開始。


種田,采藥,小日子悠悠過。


怎料風云變,悠閑日子到了頭,怎么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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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離
一場大雨過后,空氣里都是濕潤的。杏黃色的天,香可靡靡。

“幾時你們圓了房,可不會將我拋在腦后了吧?”屋子里傳來嬌脆脆的女子的聲音。“怎么會!”男子斬釘截鐵的聲音傳去耳畔,“那婆娘不過是個木頭美人,縱然有傾國傾城之貌,哪里及得上你的千嬌百媚……”


那身著茜紅色褙子的女子就咯咯笑了起來,那是勝利者傲然的笑意,“那你什么時候和我們家小姐說,納我做姨娘?”男子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而后雙手漸漸開始下滑,“你別急,過幾日,我一定和她說。”說著,眉梢微挑,“橫豎她不能駁了我的話,幾時說都是一樣的。”


透過窗欞,葉子衿甚至能看見陳文面上的洋洋自得。薔薇花刺刺入了手心,在她白皙細滑的手心留下了一道道傷痕,鮮血淋漓。


然而葉子衿卻察覺不到痛意了。


若不是今日偶然經過此處,還不知道,原來隱藏在這錦繡花叢里,還有如斯丑陋的事實。


自十二歲嫁入陳家,到如今已有一年的光陰。她侍奉公婆,善待小姑,從來都是小心謹慎,饒是如此,陳文對她仍是不滿,時常有指點謾罵之語。算起來她身為國公府的嫡次女,嫁給區區侍郎之子,已算得上是低嫁。


到如今,陳文竟在她面前,和自己的陪嫁丫鬟玲瓏,上演了這么一出活色生香的好戲?


葉子衿的淚,簌簌的落下來。


身邊的丫鬟紫蘇就低聲問:“小姐,您沒事吧?”葉子衿搖了搖頭,掏出帕子,用力擦干了眼淚。


只聽得一陣凌亂窸窣的腳步聲,葉子衿只覺方才看見的那一幕,已然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暇分辨到底是誰。“您怎么在這里?”葉子衿一回頭,就見陳夫人的貼身媽媽白媽媽,正立在花叢外,詫異的看著自己。


而后便是“咯吱”一聲,木門被推開的聲音。


陳文和玲瓏同時從屋子里走了出來。見了她,玲瓏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慌亂,而后又慢慢恢復了常色,“小姐,您怎么在這里?”這聲音,這語氣,叫葉子衿想到方才她和陳文的卿卿我我,忍不住冷笑道:“你說我為何在這里?”


陳文已三步做兩步沖到她面前來,橫眉冷豎:“你都聽到了些什么?”這要是昔日,當著白媽媽的面,葉子衿無論如何也要收斂三分,可如今正在氣頭上,哪里管得了許多,冷冷道:“該聽到的,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聽到了。”


陳文顯然沒有料到葉子衿也會有如此桀驁的一日,見著白媽媽眼里的異樣,也自覺折損了掩面,不假思索的氣話脫口而出:“既如此,那也正好一拍兩散,我見著你天天不如意,倒不如給你一紙休書!”


此話有如平地一聲驚雷,叫葉子衿生生愣在當場。


陳文見著她不說話,卻只當她是害怕了,得意洋洋的攬了玲瓏,咧嘴笑了起來,“正好你也瞧見了,我也不用藏著掖著,我看著你身邊的丫鬟玲瓏有幾分姿色,想問你討了她做姨娘。”說著,隨手捏了捏玲瓏的面頰。


“那便和離吧。”葉子衿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聲音冰冷而飄忽,“既然你如此不滿,我看,不如和離好了。”目光落在滿臉錯愕的陳文身上,眼中已沒有半點溫度。陳文嘴張了張,漸漸有了幾分詫異。


一直在一旁看著的白媽媽趁機站出來和稀泥,“少爺,少奶奶,您二位都在氣頭上,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氣和的說的?”陳文不耐的冷哼,“出嫁從夫,你看看她那模樣,善妒無德,哪里還有為人妻的氣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葉子衿向來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見了陳文的態度,已明白了八九分。今日她若是低頭,他日只會被人踩得更低。與其如此,還不如就這樣一拍兩散,倒是干干凈凈,再也不用受這些閑氣了。


見葉子衿不說話,陳文越發狂妄起來,煩躁的說道:“你今日陪個不是,再抬了玲瓏做姨娘,我也是大肚量的人,就不和你計較了。”葉子衿只是冷笑,“我要是不從呢?”“那就滾出陳府。”陳文早已失卻了耐心,“不過是一個未長開的小姑娘,也不知你們華國公府圖我們家什么,巴巴的送上門來……”


圖什么?


葉子衿心里涼成一片。


若不是自家祖父和陳家祖上交好,想要報答陳家祖上當年在先帝面前冒死進諫的恩情,自己會年紀輕輕被嫁給如此不堪之人?


眼前的人,他的輕佻,他的薄情,深深刺痛了她。


天下男兒皆薄幸,事情落到葉子衿面前也不過是如此這般,并不觸目驚心。


葉子衿微微笑了起來,“和離吧。”再也沒有一絲猶豫,決絕而果斷。


這話已是第二次從她口中說出來,陳文也收斂了幾分,有些氣短起來,“哪里輪得上你說和離!現在是我要休了你!”葉子衿將他的心虛看著眼底,微微一笑。


和離和休棄,葉子衿自然要爭取和離。于她這樣的大家閨秀而言,遭夫家休棄,結局極有可能是獨臥青燈古佛旁。而和離,或許還能有一線機會。


念頭閃過,葉子衿就想到了不久前的舊事。“陳公子,你應該還沒有忘記,半年前,李給事中的獨子,被你弄到手里逼死的事情吧?”笑語盈盈,眼里卻有極力掩飾的傷痛。


不過是紙老虎。


陳文果然大驚失色,結結巴巴的說道:“你怎么知道這事?”葉子衿又走近了一步,笑意更深,“我聽說,那給事中家的公子,有一個胞姐,年前進宮做了娘娘,也不知李家知道此事,會作何反應?”


冷汗從陳文鬢角慢慢滑落下來。


陳文素來是男女不忌的人,此前看上了李給事中的兒子,年方十五歲,生得是容貌清秀,我見猶憐。陳文花言巧語的,就將那李公子弄到手里了。哪知過了不到一個月,就生出了厭棄之心。那李公子是家里的獨子,自小嬌生慣養的,哪里受得了這等屈辱,自此就一病不起,生生病死了。


這事葉子衿本不知情。


可有一次,陳文喝醉了酒,在她面前洋洋自得的夸耀,她也不過是隨口問上幾句,就知道了這事的來龍去脈。那時心里雖生出一陣陣寒意,可嫁入陳家,就是陳家的人了,她也就一直深深埋在心底,此時不早不晚的,卻正好提出來,作為和離的籌碼。


陳文就沒了底氣,垂下頭,雙手垂在身側,松了緊,緊了松。


白媽媽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大吃一驚,站在原地,嘴角微嗡。


葉子衿站在臺階前,傲然的看著他,“簽下和離書,我就當什么也不知道。”玲瓏知道若是葉子衿還留下,定然視自己為眼中釘,趁機跳出來,涼涼的說道;“都說妻賢夫少禍,小姐您現在要挾少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葉子衿冷冷斜了她一眼,嘴角微勾,“兔死狐悲,今日他對我的負心,來日,你也定會好好品嘗。”


陳文高舉著右手,恨恨的瞪著她,“葉子衿,你個小賤人,看我不殺了你!”說著,作勢就抬腳來踹她。葉子衿人小力微,自然不是對手,慌忙一閃身,避開了這一腳。


白媽媽見著架勢不好,慌忙拉住了陳文,勸道:“少爺,您消消氣,少奶奶不過是一時糊涂……”一面說,一面就朝著葉子衿使眼色。葉子衿只當沒有看見一般,別開臉,說道:“你我夫妻緣盡于此,倒不如和和氣氣的散了。”


陳文更是著了惱,一揮手就將白媽媽摔在了地上,又撲上來欲打。葉子衿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哪里忍得,都紛紛站出來擋在前面,“少爺,你不要忘了,你欠著外面的銀子,還是拿我們家小姐的嫁妝還的!”


提到錢,陳文就沒了底氣,可正在氣頭上,急紅了眼,也管不了許多,只一心想將葉子衿暴打一頓才干休。葉子衿冷眼看著他怒氣勃勃的模樣,反倒是微微一笑,“既然陳公子想動手,那你們也不用愣著,還不快去李家通個信?”


陳文高舉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雖盛怒之下,失了理智,可要說真打下去,卻也是不敢的。


過了許久,才強忍著怒氣,陪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既是夫妻,哪里分彼此,我的事,就是你的事……”言語中竟帶著幾分低聲下氣。葉子衿卻只覺得心頭無一絲暖意,一瞬之間看穿了眼前此人,哪里還有半分留戀之意,只堅持道:“和離書。”


陳文咬了咬牙,徑直走進身后的書房,馬馬虎虎寫下和離書,帶著幾分怒氣,重重按下了手印,一把將和離書扔在了葉子衿臉上,“給你!”葉子衿細細看了幾眼,也提筆寫下手書,按下了手印。


自此以后,就同此人沒有半點干系了。


葉子衿緊攥著和離書,昂著頭走到了門前,驀地回眸一笑,輕聲說道:“陳公子,日后,你便和玲瓏,好好過吧。”在陳文還在怔忪的當口,又是翩然而笑,“我會叫你知道,誤了我的人,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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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歸家(一)
還未等陳文反應過來,葉子衿已翩然而去。

心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一年來,不知受了多少閑氣,總算是解脫了。


雖說前路未明,可總好過在陳府這壓抑的環境下生活。每日忍辱負重,最后換來的結局,又是如何?


葉子衿終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味忍讓,便能作罷的。


大丫鬟紫蘇卻犯了愁,“小姐,我們待會是要回府嗎?”葉子衿輕松的心情就淡去了些。想了一回,說道:“先回院子,將我的物事收拾一番,待會帶走。”既然和離了,那嫁妝,也是可以一分不少的帶走的。


紫苑是個爆碳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忍不住怒道:“陳公子還欠著我們家小姐一千兩銀子呢。”當時也是葉子衿犯了糊涂,初進府時,哪里想過會和陳文有反目這一日。見著陳文在賭場上輸了一大把,焦頭爛額的,又恐公婆知道了不痛快,便將自己壓箱底的銀子,拿了一千兩出來替他還債。


若早知會有今日,當日說什么也不會做這事。


葉子衿笑了笑,“吃一塹長一智,那銀錢,我是私下里拿出來的,又沒有欠條,依著他的性子,只怕是難得要回來了。”紫苑氣得臉都白了,“拿著我們小姐的嫁妝還了債,當時信誓旦旦的,說絕不負您,到頭來,卻和玲瓏那小蹄子攪在了一起!”


這事葉子衿雖傷心,可并不覺得心痛。


從進門第一日開始,就對陳文的感覺淡淡的,到后來雖然有些厭惡,可出嫁從夫,也一直未發作。好在她年紀輕,還未圓房,否則那可真是蹉跎了終身。


一旁的木蓮就淡淡說道:“玲瓏她老子娘還在我們府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這事自然是要處置的,只不過眼前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好了。”葉子衿適時打斷了三人的話語,“我們先回院子,將我的東西收拾收拾再說。”


一行人回了院子,葉子衿直直立在內室里,微微有些唏噓。這大紅的羅帳還掛著未撤去,家具也都是嶄新的沉黒木桌椅,泛著一層柔光。就連這掛在壁上的字畫,也都是葉子衿做姑娘時,苦心搜集的。


只是這些東西,一時半會也是帶不走了。


和離書雖寫下,兩家之間的沖突,卻也才剛剛開始。


葉子衿飛快的拉開床頭的小柜子,將里面的銀票,卷成了一團,塞入了手腕上空心的銀鐲子里面。這五千兩銀票,極有可能,就是她日后的依托了,由不得人不謹慎。紫蘇幾個也是第一次遇見這事,只匆匆忙忙將貴重的首飾裝在了匣子里,而后紛紛立在墻邊,問道:“小姐,您可還有什么要收拾的?”


葉子衿淡淡的掃了一眼,微微頷首:“這些就足夠了。這些家具,字畫,古董,待到我回府以后,再派婆子來收。”葉子衿出身國公府,陳家老爺卻不過是小小侍郎,倒也不擔心他們會賴。


葉子衿從屜籠里尋出進門時陳夫人給的匣子,將它放在醒目的位置上,環顧了這屋子一眼,暗暗嘆了一口氣。帶著壯士扼腕的決心,一低頭,匆匆出了院子。迎面就遇上了步履匆忙的陳夫人。


該來的總會來。


葉子衿硬著頭皮,給陳夫人行了禮。陳夫人掃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背著不少包裹的丫鬟,冷冷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了?”葉子衿點了點頭,第一次在陳夫人面前挺直了腰桿,“的確如此。”


陳夫人眼里就有了幾分惱怒之色。


見著她許久不說話,葉子衿也不再猶豫,抬腳欲走。卻被白媽媽攔住:“少奶奶走了,怎知沒有帶走我們府上的東西?”葉子衿本不想和陳夫人撕破臉,畢竟是自己曾經的婆婆。可白媽媽如此說,分明就是想要誣賴她。


葉子衿如今可不是在陳夫人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媳婦了。


她微揚了揚眉,淡然而笑:“白媽媽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只是也請媽媽仔細想想,我進門時,十里紅妝,這燕京城,只怕也是有不少人看見的,我的嫁妝,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若說我想帶走陳家什么物事,這可真真是說笑了。我也不敢夸口,只是陳家有的,我們葉家也不缺。更何況我這幾個丫鬟,所帶的東西,對比我的嫁妝,也不過是九牛一毛。我為何不帶走自己的東西,要巴巴的盯著陳家的物事?”


這一席話,話中有話,噎得白媽媽說不出話來。


這還是第一次,葉子衿當著陳夫人的面,駁了她最為得力的媽媽。陳夫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里更有了幾分陰森森的意味,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相處了一年,竟也沒有看出來,我這媳婦,也是個牙尖嘴利的。”


葉子衿微微一笑,“多謝夫人夸贊了。”說著,也不再多說,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陳夫人看著她裊娜的背影,雙手攥得緊緊的,咬牙切齒的說道:“這事,沒這么容易完了。”身邊的白媽媽就附和道:“少爺不過是看上了她一個丫頭罷了,更何況陪嫁丫鬟,本就是少爺的人,為了區區一點小事,逼得少爺不得不寫和離書……”


這話可真是火上澆油。


陳夫人就怒道:“老爺呢?”白媽媽忙說道:“老爺和幾位同僚去喝酒了,只怕一時半會,不得回來。”陳夫人冷哼了一聲,“等老爺回來了,我倒要和她老子娘說說,這葉家的女兒,是如何行事的。”


葉子衿出了陳府,登上了馬車,靠在車壁上,心里五味雜陳。


紫苑就抿著嘴笑,“這可是頭一回,我們小姐也算是揚眉吐氣了。”紫蘇就白了她一眼,“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紫苑說的倒也不差。”葉子衿扶著額頭,長長的嘆息:“從前我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


車里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這事也不是沒有由頭。


葉子衿出身高門,論地位,論聲譽,葉家比陳家不知高出多少。這本就是一門低嫁的親事,陳夫人心里一直存著一口氣,想要打壓打壓這高門媳婦,以免日后自己無法立威。是以每日必要尋了岔子讓葉子衿立規矩,陳侍郎見著,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一年來,可以算是葉子衿十三年來,最為艱難的日子。


葉子衿想到這一處,就覺得不堪回首。


“不過……”葉子衿頓了頓,看著紫蘇三人,繼續說道:“這回府以后,又是怎樣一番光景,卻也值得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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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歸家(二)
紫蘇垂下頭,想了想,說道:“夫人那里倒是好說,畢竟夫人一向疼愛小姐,只是國公爺那里,怕有些不好交代。”葉子衿何嘗不知道如此。

葉家和陳家的聯姻,是由葉子衿的祖父,盛國公府的國公爺一手促成。


先帝晚年,疑心病漸漸加重,引發了一場削爵風波。也是在這一場風波里,燕京城的公卿世家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有些世家,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元氣。當時的盛國公府,也是岌岌可危。而那時的吏部尚書正是陳文的祖父,陳尚書和國公爺有幾分交情,因而仗義直言,才使葉家免遭此難。


自此葉家上下對陳家感激不盡。


可沒有誰愿意欠著旁人的恩情,尤其還是在燕京城這地方,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


國公爺就想出了和陳家聯姻的法子,也算是還恩的意思。


當時陳文已經十八歲,尚未婚娶,而葉家有三個女兒,分別是大小姐葉子佩,二小姐葉子衿,三小姐葉子融。葉子衿和葉子佩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國公府世子之女,而葉子融就是二人的堂妹。


葉子佩早已嫁給寧王為妻,葉子融也只得十歲,算來算去,唯有十二歲的葉子衿,是最適合的人選。更何況,其中還有一件不得不說的事情。在三個姐妹里面,要數葉子衿最不得寵。或許是命運的捉弄,葉子衿出生那日,她臥病在床許久的祖母病逝。


不管怎么說,這都不是什么好兆頭。


由此,國公爺對這孫女一直十分不喜。而葉子衿的胞姐葉子佩和過世的國公夫人容貌十分相似,國公爺就將亡妻的心思,漸漸轉移到了這大孫女身上,對葉子佩是百般寵愛,異于常人。


和陳家這樁婚事,葉子衿的母親一直不樂意。葉子衿的胞姐做了王妃,葉子衿做只能嫁給一個沒有功名的侍郎之子。更兼早早便聽說陳文德行有虧,滿心不愿。可國公爺一意孤行,葉子衿的父親,國公府的世子,又是個愚孝的,惟國公爺之命是從。葉夫人沒有法子,不情不愿的送著葉子衿出嫁。


心里雖不樂意,可嫁妝卻是和葉子佩一碗水端平了的。


都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十里紅妝,在燕京城也是轟動一時。陪嫁的莊子,也有三處,有八千畝的良田和兩千畝的水田。就連壓箱底的銀子,也擔心葉子衿在陳家不好過活,多給了些,足足有六千兩。


如今,她和陳文和離,葉夫人畢竟是母親,也不過數落幾句,說不準就完了,可國公爺那邊,卻真真是叫人為難。這事既然是國公爺一手促成的,如今未經國公爺許可便草草和離,國公爺會作何反應,幾乎是可以預見。


一場風波,只怕是免不了了。


葉子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面上漸漸就有了幾分剛毅之色,“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情,我沒有做錯。”紫蘇暗自嘆息,“國公爺是火爆性子,就怕到時候讓您下不來臺。”“這倒是不怕。”葉子衿勉強笑了笑,“都是自家人,言語上不留余地還好說,就怕又有什么波折。”


紫苑滿心惱怒,說道:“這門親事,一開始就不該結。我們小姐出身高貴,那陳文區區侍郎之子,身無功名,娶了我們小姐,已是祖上恩德,卻還不知道珍惜……”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了無益處。


該如何面對以后,才是最為重要的。


葉子衿就說道:“待會進府以后,先別聲張,待我和母親說說此事,再去祖父那里說話。”三人齊聲應了。葉子衿靠在車壁上,心里愁腸百結。雖說和離對她而言,算是解脫了,可想到回去以后可能面臨的風霜,心里也高興不起來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盛國公府門前。


葉子衿站在自家門前,望著這熟悉的石獅子,思緒完全,感慨不已。


一年前,她坐在大紅花轎里,由長兄葉明背著,出了國公府的大門。


那時候,她不過還是十二歲的少女,有著不聞世事的天真。轉眼間一年過去,她再次站在這里,只覺得時光荏苒,這一年的光陰,似白白度過了一般。


守門的人見著葉子衿獨自回來,身后跟著背著包袱的丫鬟,驚了一跳,愣了愣,才迎了上來行禮。葉子衿心事重重,只帶著紫蘇幾個進了垂花門,便換乘了青油布小車,繞過層層回廊,才到了這府邸的東面。


這七進七出的院子,正是葉夫人的院子。


院門前是碧綠的一排芭蕉,進了院子,就見幾個未留頭的小丫頭,站在臺階前,也不知在說些什么。見了她們一行人,俱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紛紛迎了上來:“二小姐,夫人在屋子里小憩呢。”


葉夫人有午歇的習慣。


葉子衿好容易才鼓足了勇氣,慢慢走進了內室。莫媽媽正立在一旁,打著扇子。見了她,躡手躡腳的迎上來,滿臉是笑:“小姐回來了。”葉子衿強露出了一抹笑,悄聲問:“母親可醒了?”莫媽媽尚未回答,就聽葉夫人低聲問:“誰在說話?”


莫媽媽忙回道:“夫人,是二小姐回來了!”葉夫人忙睜開眼睛,從榻上坐起身來,滿臉歡喜:“怎么今日得空回來了?”葉子衿滿心羞慚,垂下頭,半晌無語。葉夫人瞧出些不對勁來,轉頭吩咐莫媽媽:“你去給小姐端碗酸梅湯來解解暑氣。”


莫媽媽忙快步走了出去,葉夫人就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你和陳文吵架了?”葉子衿猶豫了片刻,細聲說道:“娘,我和陳文和離了。”“什么?”葉夫人睡意全消,一骨碌站起來,三步做兩步走到了她跟前,“此話當真?”


葉子衿點了點頭。


葉夫人撫額嘆息,一屁股坐在榻上,搖了搖頭,“你啊,你啊……”十分無奈的樣子。


葉子衿就跪在地上,含淚說道:“娘,我也沒有別的法子。陳文的德行您也是知道一些的,家中仆婦,將及淫遍,我身邊的紫蘇幾個,若不是我苦苦護著,還不知道怎樣呢。誰知道他卻和玲瓏攪在一起了……”


葉夫人就嘆了口氣,“你才十三歲,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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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歸家(三)
葉子衿自知自己行事草率,卻并不后悔,只咬牙說道:“娘,我和陳文實在沒有法子過下去了,與其成日里如履薄冰的,不如就讓我在家廟里修行……”葉夫人看著她精致的眉眼,長長的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嘆道:“你今年也不過十三歲,以后還有大把的光陰…..”

語氣里已有了些許松動。


葉子衿心中微微一松,忙說道:“女兒自此以后,甘愿日日誦經祈福,常伴青燈左右。”不過是以退為進的法子。


葉夫人心疼女兒,哪里真會如此,蹙了蹙眉,說道:“這門婚事我一開始就不贊同,我早早的便打聽到陳文品行不端,可是你也是知道的,你祖父執意如此,我也沒有法子。你父親那里,我和他排解排解,也就無事了,可你祖父那里,這話實在是不好說。”


這也正是葉子衿回府以后,先和葉夫人商量的緣故。


和離這等大事,必先得家里長輩同意。她和陳文雖寫下和離書,可到底還是未經過長輩許可。父母這邊她倒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唯有祖父那一關,怕是不好過。葉夫人所言,也正是她所憂。


“好在你還是完璧之身。”葉夫人慶幸的吐了一口氣,“這燕京城,不少人家都知道陳文的品性,我們只消再出去說說,他德行不好,和家里的丫鬟私通,將過錯全部推到他身上,你的名聲也就保住了。


這一招葉子衿不是沒有想過,可剛剛才和離,這話也不好對著葉夫人提起。好在葉夫人對此事也沒有過多責難,反而處處為她著想。“不過……”葉夫人話鋒一轉,“當日我見著玲瓏八面玲瓏,也是個聰明的,這才選到了你身邊。誰知道竟是如斯模樣,我看,這事也不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娘打算如何?”葉子衿小心看了葉夫人一眼,只見她眉目間已有了幾分惱意,心里也有幾分明白。葉夫人眉頭擰成了一團,淡淡說道:“說起來,她老子娘都在府上的莊子上,還有一個妹妹,是我們府上的粗使丫鬟。”


葉子衿心中微動,想了想,悄聲說道:“娘,玲瓏既然有把柄在我們手上,不如我們就此和她說,讓她反咬陳文一口,橫豎是將陳文的名聲鬧壞了……”葉夫人橫了她一眼,“這不過才一年的光景,我們溫柔和順的二小姐,也會算計人了!”


不過是一句打趣的話。


落在葉子衿耳中,只覺得無限凄涼。這一年來,她在陳家,對上日日看著公婆的臉色,對下要提防那些虎視眈眈的丫鬟婆子,就連小姑,也不是個省心的。身心俱疲的一年,若是她還能如從前一般天真浪漫,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娘——”葉子衿趁勢依偎在葉夫人懷中,嗔道:“您看看如何?”葉夫人微微頷首,“不管怎么說,你還年輕,以后的日子多得是,可不能就此毀在了陳文手上。”葉子衿暗暗嘆息。日后歸以后,現在要如何度過,才是當務之急。


只不過葉夫人說得對,她的人生,絕對不能毀在了陳文手上!


母子二人又商量了一回。


莫媽媽端著酸梅湯進來,見著屋子里氣氛不好,也收斂了幾分笑意,說道:“夫人,小姐,喝點酸梅湯,潤潤嗓子再說。”葉夫人和葉子衿對看一眼,各自端起乳白色的小碗,淺淺的抿了幾口。


葉子衿心事重重,喝上去也察覺不到什么味道,只漫不經心的隨口問:“也不知祖父,在做什么呢?”莫媽媽一愣,隨即笑道:“聽說早上興致極好,繞著院子走了好幾圈,到現在,大概在書房看書吧。”


葉子衿心中微動。


晚說不如早說。


與其等到陳家惡人先告狀,不如現在,趁著國公爺心情好,她主動去挑明。


葉夫人何嘗不是如此想,母子倆想到了一處,也就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我們去坐坐。”葉夫人率先說道:“你也和你祖父去說說話。”葉子衿點了點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葉夫人出了院子。


“待會見了祖父,一定要乖巧些,免得惹了他老人家生氣。進門先看看形勢再說話,若是見勢不好,我們就等等再說。”葉夫人一字一句的,叮囑的十分仔細。葉子衿一一放在了心中,便低聲問:“怎么不見爹?”


“你爹出去吃酒了。”葉夫人撫額,“聽說是幾個交好的朋友,一起去酒樓吃酒。”看起來,葉夫人不大贊同他交友過廣。這是長輩的事情,葉子衿不好置評,更何況她自己還有焦頭爛額的事情。


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笑道:“俗話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子,爹出去應酬應酬,也不是什么壞事。”在自己女兒面前,葉夫人縱然是滿腔怨言,此刻也不好多說,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母子二人轉眼就到了國公爺的書房外,只見小廝唐守成正立在門外,面色有些不好看。葉夫人忙上前問道:“國公爺可在里面?”唐守成見了是葉夫人,不敢怠慢,忙換上了一副笑臉,見著四下里沒有人往來,才低聲說道:“國公爺方才發了一頓脾氣,摔破了一個古董花瓶……”


葉子衿微微一愣,不由在心里哀嚎了一聲。


怎么到了這時候,國公爺發了脾氣?


也就是說,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了。


葉夫人眉眼微跳,忙問:“這是怎么了?”唐守成臉色微變,欲言又止。“這有什么不好說的?”葉夫人面色微凝,“論理來說,長輩的事情,我們做小輩的,不該過問。可是,你也是知道的,國公爺上了年紀,有些事情,我們也該多留心留心。”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唐守成也不再推脫,四下里望了望,說道:“聽說是為了二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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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歸家(四)
葉夫人神色微凜。

葉子衿對自己這位二叔,所知也是有限,不過隱隱聽說他在外包養戲子……


不過是傳聞罷了,誰也沒有真正見過。


葉夫人目光微閃,攜了葉子衿的手,淡淡說道:“既然現在不方便,我們暫且就先回去好了。”唐守成就說道:“若是夫人有什么事情,可讓我幫忙轉達一番。”葉夫人微微笑了笑,“不過是小事,等風頭過去了,我們再來。”


唐守成也不再堅持。


葉夫人轉身欲走,卻見院門外,二夫人施施然立在那里,身邊跟著丫鬟玳瑁和珍珠二人。見了葉夫人,立刻上前來笑道:“大嫂,您也是來見爹的?”葉夫人微微頷首,若有所指的說道:“只是聽說爹發了頓脾氣,我們暫且還是先回去罷。”


二夫人正是為了此事而來。她眼珠子轉了轉,立刻就親昵的挽了葉夫人的胳膊:“大嫂,不如我們一起進去瞧瞧?”“不必了。”葉夫人不動神色的從抽出胳膊,眨了眨眼,笑道:“你又何必去觸那個霉頭!”


話里帶著幾分促狹。


二夫人面色微紅,笑容有些勉強,“既如此,那我去大嫂那里坐坐。”說完,目光落在了葉子衿身上,微微一愣,“二小姐今日怎么回來了?”葉子衿心里微跳,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回來瞧瞧母親。“


“真是個孝順的。”二夫人就露出了笑容,狀似有心又似是無意的說道:“若是我們子融有你一半的孝心,我也心安些。”葉夫人聽著,眉眼也沒有動一下,“子融溫婉大方,學識淵博,對你不知道多孝順,唯有你,還不知道滿足。”


這國公府,無人不知二夫人對三小姐葉子融要求甚高,才四歲的時候,就請了先生,來教授琴藝和棋藝,就盼著她出人頭地。葉子衿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自己這二叔沒有兒子,又常年在外,這二嬸,自然而然,就將滿腔心血,傾注到了葉子融身上。


是以,葉子融小小年紀,已是才名遠播。


二夫人聽著,眼底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笑意,待大夫人的態度更為親昵,“也不過是多讀了些書,識得幾個字罷了,擔不起大嫂學識淵博之說。”說著,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轉眼也十一歲了,只是不知道這燕京城,有些什么好人家……”


葉夫人聽著,呵呵的笑,攜了她的手,“難不成你還擔心子融不成?只怕到時候,媒人踏破了門檻!”二夫人面上就有了幾分自得之意,掃向葉子衿的目光,帶了幾分傲然。葉子衿暗自苦笑,只怕三姐妹之中,到頭來,她嫁得最差,境況也是最不如人意。


都說母女連心。


葉夫人將二夫人方才的神情一五一十的看在眼里,隱隱有了些惱意,只是面上不露,淡然說道:“我前些日子瞧著子融的字,似乎又進益了。”“她就喜歡練字。”提起這事,二夫人臉上滿是笑意,“那時候,寧王府的太夫人見了,也直夸我們子融有靈性呢。”一面說,一面偷眼看葉子衿。


葉子衿暗自苦笑,微微一垂眼,面上的波瀾不驚掩飾不了心里的苦澀。


曾幾何時,她也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天之驕女……


葉夫人眉頭蹙了蹙,及時打斷了話題,笑道:“府上新送來了一批茶葉,我們也去嘗嘗。”二夫人眉梢微挑,似是興致極高,笑道:“好呀,正好嘗嘗口味。”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蒼老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你們來做什么?”


葉夫人三人齊齊回頭。


只見國公爺正立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三人。方才葉夫人和二夫人閑聊之時,不知不覺就放慢了腳步,這時候,也不過才剛剛出了院子,一眼便被國公爺瞧見了。葉夫人暗叫聲不好,朝著葉子衿使了個眼色。


葉子衿會意的點點頭。


這會兒,自然不是說和離這事的時候,這點分寸,葉子衿還是懂得的。


偏偏二夫人適時迎了上去,熱忱的笑道:“我們二小姐回來了,方才見著大嫂和子衿在院子里呢!”這話落在葉子衿耳中,有些刺耳。似乎是有意在向國公爺暗示,葉夫人聞知國公爺心情不爽利,便回避了。


葉夫人當即笑道:“本來是想來拜見爹的,哪知道看著書房門緊閉著,只當是有什么事情,便不敢打擾了。路上遇見弟妹,也就和她說了一聲,原打算等爹閑下來,再拜訪的。”國公爺面色微霽,“也沒有什么事情。”


只是二夫人聽著葉夫人字字句句,都似有別樣意思,臉色微微一變。


葉子衿自是十分不愿見到國公爺。


從小到大,國公爺待她,就沒有什么好臉色。久而久之,對他多了一分畏懼之心,少了一分祖孫之間的親昵。但事到如今,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上去行禮問安。


果不其然,國公爺見著是他,初晴的臉色很快就沉了下去,敷衍的說了句:“回來了。”便不再多說。葉子衿對于國公爺的冷淡,早已習以為常,倒是葉夫人,見著國公爺的態度,想到此行的目的,暗自心酸。


同是一母所生,若不是國公爺一意孤行,哪里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然而這念頭也只好深深擱在心里罷了。


葉子衿眼角余光見著葉夫人的臉色,心里一緊。


在這靜默的當口,二夫人笑吟吟的讓丫鬟遞上了一個匣子,笑道:“爹,這是二爺給您的百年老山參,聽說服用之后可以——”“讓他拿回去!”二夫人話未說完,國公爺已是勃然大怒,抬頭望去,甚至能見到他頭上暴起的青筋。


二夫人話說到一半被硬生生掐斷,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頗為尷尬。


國公爺已怒道:“讓他少和那戲子來往幾回,比什么藥都好!”


二夫人飛快的脧了眼葉夫人,見她面色如常,并未因聽見此話而有什么變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道:“爹,二爺知道錯了,惹得爹不高興,他已面壁思過,自知無顏見爹,這才派了我來送上老山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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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歸家(五)
國公爺卻并不領情。

橫眉冷目,讓人見了,就生出三分懼怕之意來。


二夫人初時還興致勃勃的,到此時,說話聲氣已是漸漸弱了下去。“只求您能消消氣……”


國公爺冷哼了一聲,“真有這份孝心,怎么不見他自己來見我?”二夫人本是伶俐之人,此時在國公爺面前,卻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忙趁著國公爺不留神的時候,朝著葉夫人使了個眼色。


葉夫人也就笑著和稀泥:“爹您也是知道的,二叔面皮薄,自知羞愧,又哪里好意思來見您。”國公爺聽著,依舊是面沉如水,連眉眼也沒有動一下。葉夫人也就朝著二夫人無奈的望了一眼。


二夫人暗自焦急,眼角余光瞟過葉子衿,自有了主意,笑道:“我們二小姐回來,還沒有好生說說話呢!”這話題轉換實在太過生硬,誰又看不出來她的真實意思!


葉夫人見著她將禍水引到了自己女兒身上,難免有些不悅,正待說上幾句排解排解,那廂里國公爺冷不丁問:“是不是和二姑爺吵架了?”葉子衿驚出了一身冷汗,但見著國公爺的神色,也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總有些踟躕,思忖著說道:“的確是有些不合……”


話未說完,國公爺就露出了譏諷的笑,“所以就大著膽子和離了?”葉子衿愣住。


也不知他哪里來的消息……


在葉子衿怔忪的當口,國公爺已冷冷說道:“陳家已經派人來和我說過了,據說你為了一個陪嫁丫鬟,和二姑爺大吵大鬧,逼著二姑爺和你立下了和離書?”語氣雖是問話,可這意思,分明就是斷定了她的過錯。


葉子衿一抬頭,就見著他眼里盛滿了譏諷,一時間,心里生出了一股凄涼之意。


嫡親的祖父,見到孫女和離歸家,不是心痛,不是焦急,也不是惱怒,而是譏諷。


若說從前,對于骨肉親情,還有一絲幻想,在此刻,被現實碾壓得粉碎。


可形勢逼得人不得不低頭,葉子衿垂下頭,緩緩說道:“這一年來,眾人見得分明,陳公子德行不端,我忍氣吞聲,只求安好無事。哪知他今日卻和我的丫鬟玲瓏密謀休棄我,我無論如何,也是葉家之女,若遭休棄,難免貽笑大方,這才想方設法促成了和離之事……”


頭頂傳來一聲冷哼。


葉夫人見量,忙說道:“玲瓏那小蹄子,鬼迷了心竅,竟迷得陳公子七葷八素的,不見了魂魄……”“不用你說!”國公爺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看向葉子衿的目光沒有一絲暖意,“我葉家女兒,還從來沒有這等事情發生。方才陳家來人的時候,已經說過,縱使你知道悔改,這樁因緣,也是無以為繼。你打量著如何?”


葉子衿覺心寒的同時,又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不是沒有想過國公爺讓她和陳文復合的可能。


只是隨著和離書簽下,她就已經破釜沉舟,無法回頭。若讓她低聲下氣的向陳家賠罪,祈求諒解,那會比死了更難受。陳家人的心思,她倒也是明白幾分。正是這樣沒有什么根基的人家,眼界才會愈加淺短。


陳夫人一心想找個畏首畏尾,能聽從她吩咐,任由她拿捏的人,只是可惜,葉子衿從來就不是這樣懦弱的人。更何況在地位高出陳文一大截的情況下,陳文先是自卑,久而久之,就轉變成了嫌惡。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門婚事,持續下去,只會叫雙方不痛快罷了。


好在陳家已經表達了拒絕之意,她也無需擔心會迫不得已復合。


然而國公爺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渾身如墜冰窖,“事已至此,已經無可挽回,為了葉家的聲譽,我看你就去遠渡寺修行好了。”國公爺一字一句的說完,投向葉子衿的目光,似尖刀般鋒利。


遠渡寺是燕京城有名的寺院,主要用于關一些犯錯的妃子和達官貴人家的女眷。聽說是地獄一般的地方,進了里面的女人,非瘋即死。


葉子衿心里生出一股憤懣來。


這事分明就不是她的錯!


若一開始,國公爺沒有執意將她許配給陳家,她現在,還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閨秀,哪里會落到今日的結局!想到此處,葉子衿心里就不是個滋味。可眼前的人,是國公府那寶塔尖尖上的人,他說出的話,又有誰敢不從!


莫說自己只是二小姐,就是自己的父親,國公府的世子,在這人面前,也不敢多說什么。


可是葉子衿不甘心。


她正是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大好年華,若要就此青燈禪影,虛度一生,那只會生生磨去她所有的生念!


想到此處,葉子衿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祖父如此說,孫女不敢反駁。只是也請您仔細想想,既然走到了和離一步,那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陳家公子答應和離,那必然是心虛在先。若沒有過錯,又何來的心虛?”


國公爺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葉子衿又繼續說道:“如今陳公子逍遙自在,而您卻讓我出家修行,這落在世人眼中,只會當是我們葉家女兒犯下了大錯。陳公子的名聲,燕京城也有不少人知曉的,雖算不上臭名昭著,可也時常招致一些閑言碎語。若是我受此懲處,豈不是反倒成全了陳公子?讓世人以為過錯在我們葉家?”


國公爺若有所思。


他心中雖然氣惱,可對于臉面,卻極為看重。


葉子衿所言,也不無道理。


只聽身旁傳來一聲嗤笑聲。


那聲音的源頭,正是二夫人。只見她見著國公爺,葉夫人二人都朝自己往來,面龐漲得通紅,忙拿帕子捂住了嘴。葉夫人不悅的蹙了蹙眉。


葉子衿飛快的脧了眼一旁作壁上觀,甚至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二夫人,立刻說道:“即便是我名聲不再,三妹妹今年已經十一歲,過不久就是要說親的時候了。若是為了我的事情,連累了三妹妹,實在是問心有愧……”


二夫人臉色微變。


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


的的確確,若是葉子衿名譽敗壞了,雖說她有了由頭嘲笑大房,可這樣一來,葉子融的親事,只怕是也不好說。


念頭閃過,二夫人也幫著勸道:“子衿說得有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世人以為錯在我們葉家!”


國公爺心念微動,思忖了一陣,只將眼看著葉夫人和葉子衿二人:“那你們以為應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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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離家(一)
葉夫人心中微動。

國公爺既然如此問,也就是有了松口的可能了。


這其中的緣由,自然是葉子衿說下了那番話。想到此處,葉夫人又是心酸,又是安慰。一年的時間,當初嬌憨的小女兒,已經迅速成長了。然而哪一番成長,不是歷經了血淚。光是想一想,葉夫人就覺得心里不是個滋味。


只是眼下也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葉夫人立刻答道:“依我看,莫如先講子衿送到莊子上避避風頭,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從長計議。”送到莊子上,也只是比出家好一些罷了。然而有些偏遠的莊子,去了那里,和修行差不多。


國公爺想了想,勉為其難的頷首:“那就這樣吧。”葉夫人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這事暫時算是過去了。


接下來,就是討回嫁妝的事情。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以如今國公府的地位,再加上陳家愛面子的特性,討回嫁妝,輕而易舉。


再有就是將葉子衿和離一事傳出去……


然而和國公爺許可相比,這些都是小事了。


葉夫人心里沉甸甸的石頭瞬間便落了地。


國公爺卻不欲為了此事多做糾纏,見事情已了,也不再多說,搖了搖手,讓三人出去。葉夫人忙行了禮,葉子衿亦步亦趨的,跟著葉夫人出了院子。二夫人緊隨其后,待到三人行到小路上,二夫人就大驚小怪的說道:“啊呀,子衿你口風真是緊,方才見了我,這事連提也不提!”


葉子衿笑了笑,正欲解釋,二夫人又說道:“怎么說我們都是一家人,難不成是怕我笑話你?”葉夫人立刻接口道:“方才遇見的突然,還未來得及和你說起呢,爹便出來了。”二夫人自然想到剛剛葉夫人不動聲色的和自己說了一陣子的話,似笑非笑的說道:“我看,這事要快些讓大伯知道的好,畢竟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總要讓大伯去陳家討個公道。”


葉夫人蹙了蹙眉。


這是大房的事情,自然輪不上二房來指指點點。


“這事得容我和大爺商量商量。”葉夫人咬了咬我字,深深看了二夫人一眼,“說起來,二叔的事情,還未了結呢,爹那里,也不知道幾時才能消氣。”提起二爺,二夫人臉上微微一紅,嘴張了張,終究是說不出話來。


葉夫人看在眼里,立刻轉過身去,“子衿,我們回去吧。”葉子衿點點頭,挽著葉夫人的胳膊,才走了幾步,二夫人就跟了上來,笑道:“大嫂,我們也正好說說話兒,我也替你出出主意。”


葉夫人的面色瞬間冷了三分,“不必了,子衿出門在即,我也有些體己話要和她說。”二夫人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你們母女情深,這一別也不知幾時能見,正是該好好說說。”


這話里諷刺的意思,又有誰聽不出來。


葉夫人不再多說,攜了葉子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李氏,當真是……”葉夫人回了正房,強忍著的怒氣也不再遮掩。話說了一半,見了葉子衿在跟前,生生咽了下去。葉子衿忙親自捧了茶,遞到葉夫人手中,面露愧色:“都是女兒不孝,讓娘在二嬸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葉夫人接過茶盞,面色微霽,反而安慰起葉子衿來:“你也不用多想,你二嬸一向如此,時日久了,我也懶怠和她計較。你去了莊子上,也別著急,早則過年,晚則明年,你暫且熬上幾個月,我定然派人去接你。”


葉子衿點了點頭,“莊子上景色卻和燕京城不同,我也只當是在外看看風景了。”葉夫人撲哧一聲笑,“你呀,當真是沒心沒肺的,這要是落在旁人身上,指不定哭天搶地呢!”


葉子衿淡淡笑了笑。


事已至此,除了安之若素,又能如何?


一味的鬧騰,只會讓二夫人之流,白白看笑話罷了。


母女連心。


她面上的落寞,葉夫人又哪里看不出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女兒春風得意,小女兒卻是凄凄慘慘,叫她如何不心痛。攜著她的手,嘆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有法子。你是知道你祖父的,他開了口要送你去寺院,我若是讓你在家思過,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只得先讓你在莊子上避一避,等你祖父氣消了,風頭也過去了,你回來,也是一樣的。”


這其中的緣由,葉子衿哪里不清楚。


坦然的望著葉夫人,說道:“娘不用擔心,這其中的分寸,女兒還是曉得的。”葉夫人看著她玲瓏的眉眼,眼眶微紅。深深嘆了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到時候我再為你物色個好婆家,你祖父經此一事,想來是不會再插手了。”


這可不見得。


國公爺是出名的好事之人,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無不想插上一手。


然而這話,葉子衿也只能放在心里嘀咕一聲罷了,在葉夫人殷切的目光下,還是默默點頭。葉夫人就摸了摸她的頭,母女之間,相對無言。過了片刻,葉夫人就嘆了一口氣,“這事,我還未和你大姐說起呢。”


提起葉子佩,葉子衿心念微動。


葉子佩十四歲嫁入寧王府,可巧她出嫁后一年,老寧王撒手人寰,她便由世子夫人變成了寧王妃。國公府上上下下,提起這位大小姐,無不是驕傲的口氣。從小就是嫡長女,受盡寵愛,一帆風順的長大,又順順當當的做了寧王妃。


只是隨著葉子佩的地位高漲,姐妹二人之間的感情愈發的淡薄。自一年前她嫁入陳家后,姐妹之間,連正兒八經的話也未說上幾句。偶爾在過節時回府,二人遇見,也不過是淡淡點點頭。


不過,或許是葉子佩的日子太過安逸的緣故,這一年來,也出現了一些波折。起因是葉子佩嫁入寧王府以后,未曾生下一兒半女的。先時寧王還能按捺,到了后來,就一連納了三房妾室。


偏偏在不久前,其中一位妾室,生下了一個兒子。而余下的兩個妾室,也都懷上了身孕。


這事可算得上是天公不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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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離家(二)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世間又哪里真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葉子衿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姐自有煩心事,我看這事也不必特地和她說起,等日后在她跟前提一提,也就罷了。”葉夫人微微頷首,轉身進了內室,過了半晌,捧著一個朱紅色的匣子出來了。


葉子衿微微一愣。


葉夫人已從袖中掏出了鑰匙,打開了匣子,從中拿出一個泛黃的紙片來,慢慢攤開來,讓葉子衿瞧了個仔細,說道:“這是我在蘇州一座莊子上的地契,總共有六百畝地,雖說是小莊子,可蘇州人杰地靈,鐘靈毓秀,你在那里住上些時日,也當是散散心。”


蘇杭自古以來,就是江南名地。


雖說一時比不上天子腳下的燕京城,可到底比那些荒蕪之地,好得太多。


葉子衿素來不是得寸進尺之人,能去蘇州,已經心滿意足。也就笑道:“我聽說南方女子打骨子里就精細,不怕繁瑣,就連水蔥和豆花也能調理的明艷動人,三三七七擺布停當,如同調兵遣將。常年就在水邊游玩,駕船采蓮打魚,不知道多愜意!”


隱隱透出了幾分憧憬之意。


葉夫人心里微酸,趁著葉子衿不留神,拭了拭眼角。她哪里不知道,葉子衿這番話,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不過是十三歲的女兒,就要背井離鄉,去到那千里之外的莊子上。蘇州雖好,可在莊子上,哪里能及得上這鐘鳴鼎食的國公府!


葉夫人不知國公爺何時會發難,立刻就吩咐莫媽媽:“你帶著幾個丫頭,替小姐收拾收拾。”莫媽媽應了一聲,帶著紫蘇幾個下去了。葉夫人就將匣子遞到了葉子衿手中,“這座莊子,就當是我送與你的薄禮了。”


葉子衿深知葉夫人手下大大小小的莊子不知凡幾,也不推脫,坦坦然接受了。葉夫人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你去了莊子上,也別傷心,或早或晚,我總會派人去接你的。”


葉子衿埋首,應了一聲。


葉夫人忙站起身來,強打起精神,回頭笑道:“你今日先好生歇歇,我裝一些你平日里愛吃的吃食,讓你在馬車上填填肚子。”這一走,也不知幾時能回,能嘗嘗燕京城的小吃,也是極好的。


葉子衿也順勢站了起來,笑道:“我喜歡豌豆黃,艾窩窩……”都是燕京城的名小吃。


葉夫人聽了半晌,眼眶微濕,忙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指揮著青果和青黛二人將酸棗泥糕和桂花糕之類的小吃悉數裝在了匣子里。不多時,就見莫媽媽同紫蘇幾個回來了,一面走一面說道:“有七八只箱籠,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在里面了。”


不過是無心之語,叫葉子衿心里生出一股凄涼之意來。


春夏秋冬……


春去秋來,哪怕是葉夫人再三許諾會立刻去接她,可誰能保證,她會不會在莊子上,一住就是幾年!想到此處,葉子衿心里就微微有些刺痛。可此刻卻也不好說些什么,只默默的立在一旁,看著屋子里的人來來去去,忙忙碌碌。


似乎每個人,包括葉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唯有她自己,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瞧著一切。這情景未免有些諷刺,說起來,正角兒,卻是她……


待到葉夫人將一切收拾好,已經是夕陽西下。


葉子衿立在窗外,任由晚風拂面,耳邊碎發隨風飄揚,掠過面頰,酥酥癢癢。抬頭望去,就見天空中,一只只飛鳥歸巢。滿目霞光中,葉子衿雙目微微有些酸脹。


滿室寂寥。


這時卻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葉子衿就聽見青黛的聲音:“大爺回來了!”葉子衿心中一凜,忙隨著葉夫人的腳步,迎了出去。就見葉大爺,滿面通紅,在小廝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


葉夫人眉頭深蹙,望著那小廝,問道:“這是怎么回事?”語氣里已帶了三分厲然。那小廝是初來的,從未見過如此架勢,未免有些膽戰心驚,結結巴巴的說道:“大爺在酒樓里吃了幾大盞酒,微微有些醉意,讓奴才扶著回府……”話未出口便少了幾分底氣。


葉夫人冷哼了一聲,忙命人端上解酒湯來,又扶著葉大爺躺下了。


也不知為何,葉子衿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至少是不用在這樣的情況下,和父親說這樣的事情……


也算是免了一樁尷尬事。


屋子里滿是凌亂的腳步聲,葉子衿也不杵在那里,和葉夫人說了一聲,便在正房西面的廂房,暫時住下了。葉夫人忙著打發葉大爺歇下,也不留她,只命紫蘇幾個好生服侍著。


一夜無眠。


到了次日,天還未亮,葉子衿便起身前往正房問安。


葉夫人見了她,眼淚便下來了。哽咽著叮囑了好一陣,才送著她上了馬車。


葉子衿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晨光下的國公府,似一張無形的網,纏住了許多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滿是行人。馬車窗口卻罩上了一層薄紗,一層竹簾。葉子衿有心看看外間的景象,只是不敢造次。在燕京城十三年,雖未算得上對這地方多么眷念,然而真正要離開時,卻也止不住的失落。


坐在馬車里,葉子衿的淚,簌簌的落下來。


一低頭,一方雪白的帕子遞了上來。


順著帕子的方向望去,就見紫蘇淡淡的看著自己,說道:“小姐無需傷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姐還這樣年輕,等到日后回來,有的是機會!”葉子衿忙擦干了眼淚,微微一笑,“你說的也是。”


話雖如此說,然而是否能夠重新來過,葉子衿也有些懷疑。


不過是一年的光陰,已經是滄海桑田。


葉子衿苦澀的笑了笑,然而心里有一處,卻依舊涌動著不服輸的暗流。


今日她的結局,可以算得上是由國公爺和陳文,一手促成。而如今,無論是國公爺,還是陳文,似乎都并未因為她的事情,而帶來什么不利的影響。國公爺是祖父,葉子衿自然無法以下犯上,可是陳文,卻是真真誤了她整整一年的人。


人生苦短。


負了她的人,她自然要一五一十的,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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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田莊(一)
葉子衿合上了眼。

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急匆匆上了馬車,難免有些困乏。也就靠在了車壁上,想要小憩一陣子。


卻被紫蘇阻止了,“小姐,聽說出了燕京城不久,路上崎嶇不平,您睡得也不安穩,不如我們說說話兒,給您解解困乏?”葉子衿搖了搖頭,她現在著實是沒有什么心情,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車里,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


十三年,她也僅僅學會了在內宅生存的本事。去了田莊上,只怕是有許多事情,對她而言,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人總是對未知的事物,感到不安。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不已。葉子衿揉了揉眉心,吩咐紫菀:“將大迎枕拿來我靠著,暫且瞇一會,到了時候,你們再叫我。”紫苑忙遞上迎枕,大著膽子望了望窗外,目露困惑:“這地方是哪里?”


紫蘇順著她的目光,趴在窗上,朝外看了一眼,說道:“馬上就要出燕京城了。”葉子衿心里一顫,不由自主的探了探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色。只見不遠處,一條波光粼粼的河彎彎繞繞的,也不知流向何處。


而河邊兩岸,是一排排郁郁蔥蔥的垂柳。


有不少穿紅戴綠的女子,雙雙倚在樹下,甩著帕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葉子衿飛快眨了眨眼睛。


再次看清窗外的風景,只見一道高高的城墻,出現在眼前。而門洞兩旁,還守著不少兵士。葉子衿慌忙放下了車簾,心里漾開了一層層的苦澀。垂下頭,雙手無意識的絞著帕子,睡意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護送她前往田莊的護院,拿了國公府名帖前去,馬車很順利的就通行了。


葉子衿緩緩閉上了眼,不再向窗外多看一眼。


幾個丫鬟見她睡著了,誰也不敢多說一句,一時之間,馬車里靜靜的。


一連在馬車里坐了整整兩日,她們在換上了船,直下蘇州。葉子衿有些暈船,一路上總是懨懨的。倒是身邊幾個丫鬟,在燕京生活得久了,對于這江南水鄉,總是充滿了稀奇。不多時便到了蘇州,自有人在岸上迎接她們。


葉子衿又換乘了馬車。


行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馬車才緩緩停下。正是傍晚時分,葉子衿到達莊子時,紅霞滿天,整座莊子,都籠罩在一層昏黃色的薄霧里。葉子衿心里凄楚,也無心四處看看,不過看著丫鬟們歇下行李,便獨自去了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屋子。


夜晚,睡在這陌生的地方,葉子衿輾轉反側,直到天將亮時,才匆匆合上眼瞇了一陣子。


次日天明,葉子衿支著下巴,呆呆的坐在窗前,雙目茫然。


“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吧?”紫苑笑吟吟的看著她,“您初來乍到的,總要看看這莊子上的景色才是。”一旁的木蓮就白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要出去混頑吧?”紫苑粉臉微紅,“我還不是見著小姐沒有什么精神……”


葉子衿有些無精打采的,也的確是無所事事,想了想,便說道:“說的有理,我正該出去走走才好。”紫苑眼中一亮,立刻就上前扶住了葉子衿,“小姐,我看昨日來迎接我們的和媽媽似乎不錯,不如就請她帶著我們去走走……”


葉子衿淡淡點了點頭。


自有人去喚了和媽媽前來。


聽說是葉子衿想出去走走,和媽媽很爽快的答應了,立刻轉身就帶著葉子衿一行人出了院子,走到了不遠處的田莊上。葉子衿靜靜的站在田間小道上,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來。


目光所及處,是一波一波的金色波浪,一眼望不到邊際。


這可真是從未見過的奇觀。


葉子衿不由奇道:“那是什么?”


“真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和媽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爽朗的笑了起來,“莫說是您,就是您身邊這幾位姑娘,也不見得就認識這些五谷雜糧的。”紫蘇幾個都是家生子,自五歲起便在國公府當差,對于這府外的事情,的確十分陌生。


“這黃燦燦的,是還未收割的小麥,那邊一塊麥茬,就是已經收割過的。過不久,農夫們就會放野火將這麥茬燒掉,然后種上玉米……”和媽媽侃侃而談,看得出來,對于這片土地,她十分的摯愛。


這些話語,落在葉子衿耳中,十分的稀奇。


十三年來,她都生在燕京,長在燕京,所來來去去的,也不過是后宅那一畝三分地。到如今,她站在這泛著泥土清香的小路上,放眼望去,滿目金黃。似乎天空,從來沒有如此廣闊過。


這對于葉子衿而言,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小姐,您看看。”和媽媽上前,隨手折了一支麥穗,遞到了葉子衿手中,“這就是小麥。”只見那麥稈上,密密麻麻的,結滿了麥子,顆顆飽滿,泛著一層柔和的光芒。紫蘇幾個,也都湊上前來,稀奇的看了好幾眼。


葉子衿露出了微笑。


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陰霾,正一點點散去。


望著這廣闊的天地,似乎覺得,自己心中的煩惱,不安,都漸漸的,隨風而去。


卻只見在一片麥茬間,一位身著褐色衣衫的婦人,正彎腰拾取旁人遺漏下的麥穗。


葉子衿還未來得及發問,就只聽和媽媽輕聲說道:“您看那邊的那位婦人,是我們莊子旁邊陳家的媳婦,只是她夫君常年臥病在床,本來有個獨生的兒子,誰知道一年前又掉進村頭的河里淹死了……我見著她可憐,便讓她到莊子上來揀揀麥穗,還能有些口糧……”


葉子衿沉默了下去。


各人有各自的不幸。


她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悲戚的面容。然而細看下,卻見那婦人,不時挽起袖子,擦拭面上的汗珠,然而嘴角卻微微勾起,似乎有些滿足的笑意。


不過是揀了一些麥穗罷了……


卻能露出這樣的笑顏。


一瞬間,葉子衿心里,似被什么,深深的擊中了。


眼前的婦人,卑微而窮困,然而尚且能有一顆昂揚的心,和她比起來,自己的這點不幸,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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