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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與第一號刀手拚生死         
               
               

  我怔了一怔,道:「什麼意思?」

  彭都笑道:「當思都拉他們打昏了你,將你綁起來帶走之際,並不見有什麼人來替你出頭,他們甚至未曾發現另一個中國人,可知你那位朋友,當時一定嚇得躲起來了。」

  我聽得他那樣說,才鬆了一口氣,因為我至少知道江文濤沒有事,他還和那駱駝隊中的阿拉伯人,在那個土城中。

  他們自然會設法離開那個土城,江文濤也會繼續筋著他們,他的安全是沒有問題。

  我自然也決不怪在我被擒拿的時候,江文濤並不挺身而出,因為他根本連握阿拉伯彎刀的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什麼用?

  我只是笑了笑:「你們帶了我來,為什麼?」

  當我講那句話時,我又忍不住向那幅幔後,瞧了幾眼。我始終感到,在那幅幔後有人向我注視著,雖然我未曾看到注視我的人,但是我被那人注視的感覺,倒是可以說是感覺得出來的。

  彭都笑著:「別著急!」

  他轉過身,雙手拍著,發出「啪啪」的聲音來,隨著他的拍掌聲,只見四個阿拉伯壯漢,兩個抬著一張矮矮的幾,一個抱著一張紅氈,另一個,捧著一大盤精美的食物,走了進來。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來,根本沒有看到過那樣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盤子放下,便已然食指大動,等到了那兩個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幾,另一個放好了紅氈,彭都道:「請坐。」

  我盤腿在紅氈上坐下來,那盤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別客氣,我們沒有什麼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來,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燒烤的羊腿,立時大嚼了起來。管他我會有什麼結果,吃一頓精美的食物,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嚥著,足足吃了半小時,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來。

  在我大吃大喝的時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著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剛才曾和你說道,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號高手,而你打敗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話,我們可以再來比試一次!」

  「不,」彭都說,「他輸得很服氣,可是你知道麼,我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卻想和你比試一下,第一號刀手,也就是我們的首領。」

  我略呆了一呆:「好,我當然奉陪,什麼時候,可是現在就進行?」

  「當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樣,比試才是公平的,我們崇拜勇士,而勇士是應該在公平的比賽下才會產生的!」彭都一本正經地說著。

  我作了一個彎腰:「好,我在哪裡休息?」

  「請筋我來!」彭都說著,轉過身去。

  我筋在他的後面,走向一幅紅幔,掀開了紅幔,是一條狹窄的信道,那顯然是天然的山洞,又走出了十來步,他又掀開了另一幅紅幔。

  在那幅紅幔之後,是一個小山洞,那個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間很舒適的房間,有一張寬大的床,彭都道:「請在這裡休息!」

  他一面說,一面又轉身拍了兩下手。

  隨著他的掌聲,只見兩個半蒙著臉的阿拉伯女人,走了進來,彭都笑道:「她們可以伺候你休息!」

  我忙搖手:「不必了,既然要和你們族中第一號高手比刀,那麼,我就想在比刀之前,獲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揮手令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退出,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我的確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後,心中在想,我勝了思都拉,可以說是並沒有費什麼大的勁。

  第一號刀手的手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樣可以勝過他,如果勝過了他,我當然會有好的待遇,但如果勝不過他,只怕就要血染黃沙!

  我想了並沒有多久,就沉沉睡著了。

  那一覺可以說睡得酣暢淋漓,等我醒來的時候,「房間」中仍然點著火把,從我的疲勞得到如此充份地恢復這一點看來,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時以上。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才走動了兩步,便有一個阿拉伯女人捧著水進來。接著,另一個阿拉伯女人,捧來了一大壺駱駝奶。

  我洗了臉,喝了一大杯奶,然後,彭都也來了,我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彭都笑道:「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認為要洗一個澡麼?」

  我發出了一下歡嘯聲:「太好了!」

  彭都道:「筋我來,我帶你到水池邊去。」

  我筋著他走了出去,經過了那狹窄的信道,又從那寬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經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有奇異的眼光望著我。

  彭都帶著我,走出了那個大山洞,我才看到,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兩座大斷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將斷崖後的一座綠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斷崖中的山洞,就成了他們居住之所。

  彭都帶著我,轉過了第二座斷崖,後面是一個小小的綠洲,有一個小水池,水池邊,是幾株棕樹,有幾個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看到那個水池,和那幾株棕樹,便陡地呆了一呆!

  這景象,我太熟悉了!

  這就是江文濤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彭都轉過頭來說道:「你怎麼了?」

  那時我的面色一定很怪異,是以彭都才會那樣問的。

  我張大了口,在剎那間,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只是伸手指著那個水池,這時,水池邊一個人也沒有,但我仍能肯定,這個水池,就是江文濤攝得虛像的那個,絕不會錯!

  彭都望瞭望我,又循著我的視線,向前看了一看。這時,我的心中,感到了驚異之極,但是在彭都看來,實在是絲毫也沒有出奇之處的!

  我仍然發著呆,彭都又問我:「怎麼啦,你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連連問了我好幾遍,我才漸漸地定過神來,忙道:「沒有什麼……只不過眼前的情形,使我……使我想到了一個夢境!」

  彭都笑著:「只怕不是夢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唇樓中,看到過這裡的情形,我說得對麼?」

  彭都那樣一說,我的口張得更大,神情也更加驚訝了,我有點口吃道:「你……你怎麼……知道的,的確是那樣!」

  彭都攤了攤手:「一點也不值得奇怪,這裡有兩個斷崖,特別容易反射光線,所以在沙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過這裡的情形,當然,只是海市蜃樓,真正的所在,他們是找不到的。」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這時候,我心中極度的驚慌已然過去了,我開始迅速地想著。

  江文濤看到的海市蜃樓,就是這個地方,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了!我已在無意之中發現了遍尋不獲的地方,那麼,我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這裡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著那麼溫和美麗的笑容,但是她卻是盜族中的一員,這倒的確有點出人意表。

  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應運用什麼辦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確是的,我在海市蜃樓中見過這個水池,和那些樹。」

  彭都笑著:「看來,你對這一次的海市蜃樓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我自然不會將一切經過向彭都說的,因為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彭都是敵人,我將和他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在彎刀上見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順口問道:「你們這一族,聚居在這裡,總共有多少人?我在池中洗澡,不會弄污了水源麼?」

  「不會的,真神很照顧我們,這裡有一條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來,使我們全族七百多人,都能夠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們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說,我在要三百多人中尋找她,那個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夠在這裡住上十天八天的話,那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在今天晚上,我的命運就可被決定,我可以說是自身難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難得多了!

  我在水池邊停了下來,彭都也一直筋著我來到了池邊,我道:「請原諒,我不慣在人前裸體!」

  彭都笑了一下:「好的,我想你認識路,當你洗完澡之後,你再到那個大山洞來找我!」

  我點頭答應,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開去。

  我轉過身來,才發現水池邊已有一疊毛巾和替換的衣服,我脫下了衣服,跳進了水池中。沙漠是如此乾燥、酷熱,所以,當我可以浸在清涼、舒適的水池中時,我感到極度舒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來,換過了衣服,精神大振,當我穿好了衣服之後,我發現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實在是我的一個大好機會!

  我何必立即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處去走走,說不定我能見到那阿拉伯少女,就算彭都不願意我隨處去走,他也是無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走了出去,轉過了斷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個大水池,比那水池要大得多,許多婦人在水池旁做著事。

  那些婦女,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卻沒有蒙著臉。

  當我走近那個大水池的時候,那幾十個婦女,全都轉過頭來,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她們的神態,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見了男人便低下頭,急急逃開去大不相同,我也打量著她們。

  使我驚奇的是,她們大多數都很美麗動人,但是,我要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卻並不在其中。

  可惜我的身邊,已沒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來,向她們問一問的話,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試圖和她們講話,但是她們給我的答覆,只是有禮貌的微笑。

  我在大水池邊,逗留了沒有多久,當我還想再到別的地方去看看時,看到彭都已帶著幾個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見到了我,便責怪道:「你怎麼到處亂走,我不是叫你立即來找我的麼?」

  我臉色一沉:「這是什麼意思?我在這裡的身份是囚犯麼?如果是的話,那麼,你應該早向我說明!」

  我一生氣,彭都反倒緩和起來,他忙道:「不是這個意思,那是比刀的儀式快開始了!」

  我「嗯」地一聲,筋著他向前走了過去,不一會,又來到那個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個山洞中,才明白剛才為什麼只看到婦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來所有的男人,都已齊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們貼著洞壁,坐成了兩排,圍成圈子。他們的神情都異常肅穆。山洞中的人雖多,但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只聽到火把燃燒的聲音。

  彭都將我帶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後退開,有兩個人,捧著一隻大盒子,到我面前,蹲了下來。

  我打開了盒蓋,盒中列著八柄阿拉伯彎刀,那八柄彎刀的形狀,並不相同,有的彎得很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個彎角,有的長、有的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鮮紅色的絲絨墊,極其考究,我從來也未曾見過殺人的凶器用那麼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邊,解釋著道:「你可以選擇一柄你認為合適的刀!」

  我拿起一柄刀身較直的刀來,使用太彎的彎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伯人,不可能在使用彎刀的技巧上勝過阿拉伯人,是以我挑了一柄刀身較直的刀,那種刀的形狀,比較接近中國的單刀。

  我將刀握在手中,那兩個捧著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時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鋒上輕輕刮了一下,刀的鋒利,是絕不容懷疑的,它的鋒利程度,我相信可以不需要任何憑藉,而在半空之中,將一幅絲巾,削成兩半。

  我握定了刀之後,彭都也退了開去,這時候,整個山洞之中更靜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發出奪目的光彩來,我將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氣靜息地等著,等待我的對手出來,我的對手是這一族中第一號刀手,那自然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要為我自己的命運而戰!

  我等了大約一分鐘,只聽得彭都突然發出了一下大喝聲,在如此的靜寂中,彭都的那一下大喝聲,令得人人心頭都為之一震,我立時微微彎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對手會突然沖出來向我發刀。

  但是事實並不是那樣,彭都一聲大喝之後,自那幅巨大的黃幔之後,走出兩個身形極高大的阿拉伯人來。

  那兩個身高在六呎五吋以上的阿拉伯人,當然不是我的對手,因為一個人,身形高大到這種程度,看來雖然威武,但是也決不會是動作十分靈活的那種人,而身形如果不靈活,那麼,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詣的了。

  他們出來之後,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黃幔來。

  這時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對手!

  他是一個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六吋,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柄彎得出奇,像是半月形的一種彎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寬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個布袋一樣,將他的全身,盡皆罩住。

  而他的頭上,扎著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個頭臉,他雖然走了出來,但是,我只能看到他的一雙手和他的一對眼睛!

  他向前走出了三四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輕盈,那正是一個第一流的刀手必需具備的條件。而他的雙手,看來也十分柔軟,像是鋼琴家的手一樣,這樣柔軟靈活的雙手,自然可以將一柄鋒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號高手的寶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後,離我也只有四五呎遠近了,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彭都也在這時候,向我們兩人的中間走來。

  他在我們兩人的中間站定,然後,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號刀手的刀尖,將我們兩人手中的刀引過來,使我們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後,他道:「等我退後去,手一揚起來,你們就可以動手了,誰先偷襲的,真神會懲罰他!」

  我心頭怦怦跳著,彭都向後退開去,他退開了三四步,我一直在留意著他,但是在這時,我卻發現我的對手,雙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顧望著彭都的話,那麼,我可能會在第一招中吃虧了!

  所以,我也立時轉過頭來,望定了對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後,突然大叫了一聲,從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揚起了手來。

  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和第一號刀手,兩柄刀尖相抵著的刀,倏地分開,我們不約而同,一起向後,退出了一步,並不搶先進攻!

  我們兩人,倏地分開之後,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為我知道,對手果然非同凡響,他不是一個一有機會就進攻的人,而是要尋找最好的機會,才發出致命的一擊,真正的有技巧的人,便是那樣的。

  我的身子微彎著,對方的身子也微彎著,我們各自望定了對方,身子慢慢地轉動著,各自轉了半圈,等於換了一個方向。

  所有的人一點聲音也不出,在轉了半圈之後,我看到對方還沒有出刀的意思,我將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試探性的一刺。

  顯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後,立時縮了回來,但是對方也在那時出了刀。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我縮刀雖快,對方的刀尖,已經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一轉,我的刀被蕩得向外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際,對方的刀,已經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時向後退出了一步。

  可是,我卻已落了下風,對方的刀勢,綿綿不絕而來,我左閃右避,趁空回刀,可是始終佔不了上風,不到五分鐘,我已是汗流浹背!

  而對方的刀,一刀緊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異樣的彎刀,簡直就像是在我的身邊,上下左右地繞著我轉一樣。

  我用盡我的體內的每一分力量,榨盡了我腦中的每一分機智,躲避著對方的攻勢,每當對方的彎刀,以毫釐之差,在我的身邊掠過之際,我就聽得山洞之中,爆發出暴雷也似的響聲來。

  我出的汗越來越多,我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我只覺得我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終於,我有了機會,我看準了對方的彎刀,向我面門直砍過來之際,我揚起手中的刀,用刀格了上去。

  對方的刀勢如此飄忽,這還是我第二次能夠將對方的彎刀格開。

  當我在格開對方彎刀的那一剎間,我認為我可以扭轉劣勢了!

  可是我卻完全料錯了!

  就在我的刀,將對方的彎刀格開之際,幾乎那「錚」的一聲響,還悠悠未絕之際,對方的彎刀,已然側劃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連忙向側跨出了一步,我已經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還是遲了一步,我的左腿上一陣發涼,接著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後一步跳開去,在我跳開去之際,有大滴的鮮血,灑落在地上!

  我的對手也向後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著我,但是卻不再發動攻勢。

  我比輸了!

  山洞中的喝采聲,此起彼落,那是在向第一號刀手呼喝,而我,輸了!

  在那剎間,只覺得一陣異樣的奇恥大辱,襲上我的心頭,那一種恥辱之感,使我熱血沸騰,我低頭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傷痕,大約有三吋長,正在汩汩地淌著血,而彭都也在這時候,向我走來。

  他來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聲也靜了下來,他緩慢而清晰地對我道:「你已經輸了,你應該拋下手中的刀,向我們的第一號刀手俯伏!」

  我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因為我的聲音是那樣的怪異,連我自己聽來,也不像是我自己發出來的,我只發出了一字:「不!」

  我猛地一揮刀,「嗤」地一聲,割下一幅衣襟來,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傷口,然後,我又抬起頭來,大聲道:「我只是受了傷,並沒有輸!」

  我這句話,是用阿拉伯話叫出來的。

  剎那之間,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來。但是,除了他們的衣服摩擦聲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面色,也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我的聲音很鎮定:「當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議一場判生死的決鬥,你可曾考慮過?」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廢話,快一點向後退開去?」

  彭都果然一聲也不出,向後退了開去。

  而在這時候,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無暇去打量他們臉上的神情。他們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勇士,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傻瓜,但是我卻無法去理會他們的反應。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憑我手中的刀,去創造勝利,我不要失敗!

  我手中的刀,漸漸揚起,我發現我的對手,雙眼之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我盯著他,他也盯著我,突然之間,我舉刀刺出!

  他後退,我再刺出,他再後退,我第三度刺出,他手中的彎刀揮著圈,我的刀又被他蕩了開去,但是我立時收刀,我們這一次再格鬥,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來就佔了劣勢,但是這一次,卻是在均勢下決鬥的,我連連進攻他也連連進攻。

  那是令人連氣也喘不過來的十分鐘中,在那十分鐘中,我幾乎連思想也停頓了!

  但是,我左腿卻痛了起來,血一直在向外滲,我的步法,有點不穩了!

  突然,我的肩頭又中了一刀!

  對方的彎刀是那樣鋒利,我的肩頭上,只不過是被對方的刀尖,輕輕劃過了一下,但是,卻立時拉開了一道口子,又一陣徹骨的奇痛!

  我的上身,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也就在那一縮間,對方的刀,在我的頭頂上掠過,我的頭髮,隨著刀風,散落了下來。

  但是,我也趁著那千載難逢的時機,趁著我和我的對手已經極其接近的一剎間,左肘一橫,用力撞在對方的腰際,緊接著,一腳踢出!

  那一腳,正踢在對方的小腹上,他向後倒去,我一刀削出,他頭向後一仰,我的刀,將他頭上蒙臉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出聲,他自從在黃幔走出來之後,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過,但這時一下驚叫聲,卻是女人的叫聲。

  我的動作是一連串的,當我橫刀掠過他的面門之時,手腕一翻,刀已向著她的面門,砍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剎間,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著對手的臉,我無法再砍下去!

  我的對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當然不會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濤那樣叫她,她就是那個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個!

  她的雙眼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鐵也似的光芒,但是我還是可以認得出,她就是我千方百計要尋找的人,而我終於找到了她,在那樣的情形下!

  我當時,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聲,自然,沒有人可以明白我大叫的意思,我不知有多少話要說,可是在那剎間,我卻只能大叫一聲,來代替我要說的所有的話。

  而我那一下大叫聲,叫到了一半,對方的彎刀,已進刺進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後退,她也跌倒在地上,我只覺得一陣異樣的昏眩,我還站著,但是我已幾乎昏了過去,我看到她站了起來,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著,向前湧了過來,我還站著,但是我漸漸彎下了腰,我耳際的聲音,越來越是模糊,終於,我倒下去,昏倒了。

  不知過了多外,才又有了知覺:口渴得像是有一團火在我的口中燒。

  我睜開眼來,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閉上了眼,我聽到彭都的聲音,他在叫著:「真神在上,剛才我看到他睜開了眼!」

  另外還有幾個人在說著話,另有一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聲音:「別吵,他需要安靜!」

  我又慢慢睜開眼來,我看到一個有著小鬍子的白種人,正在俯視著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鬍子的白種人忙道:「我是醫生,被他們綁票來替你治傷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快些復原!」

  我有氣無力地道:「我……怎麼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傷很重,但是在一個月之內,可以復原!」

  「一個月!」我嘆了一聲。

  那醫生道:「你已經躺了一個月,不會在乎多一個月!」

  這一次,我沒有說出話來,我已躺了一個月,我實在無法想下去,一個多月,我一直躺著?我真的沒有法子想下去。

  我閉上了眼睛,在那時候,我只想到了一點,我為什麼還不死。

  我當然還沒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為什麼沒有死?我自己還是我自己麼?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睜開眼來。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醫生呆了一呆:「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掙扎著:「讓我看看我自己……我才可以確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醫生本來是俯著身子在看我的,這時,他直起了身子來,道:「拿一面鏡子給他!」

  彭都立時又轉身吩咐另一個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會,便拿著一面鏡子,走了進來。我想抬起手來,接住那面鏡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動了一吋不到,便又軟垂了下去。

  那醫生接過了鏡子來,將鏡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聲道:「我……我在哪裡?」

  鏡子已對準了我,我當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瘦得像骷髏也似,頭髮也像打成了結,鬍子長得足有半吋的怪物!

  那實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實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聲之後,閉上了眼睛,我明白,當我受了重傷,在那樣沒有醫藥照料的情形下,昏迷了一個月,我實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樣子了。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聽得彭都說道:「醫生,算你運氣好,你看,他醒來了,如果他死了,你得陪著他死,現在,盡力醫好他吧!」

  醫生苦笑著,我嘆了幾口氣,又微弱地叫道:「醫生,你從哪裡來?」

  我感到醫生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營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醫生又道:「你被擄來之後,你的一個朋友,立即通知了當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他們都趕到珊黛沙漠來了,但是無法找到你。」

  那醫生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帶了一具無線電發報機入沙漠,被他們帶到這裡來的,現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針,將好消息去報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驚,「你是說,我的妻子,也來了麼?」

  「是的,還有很多人,包括四個部族的酋長,他們都集中在雅裡綠洲。」

  我有氣無力地道:「帶我離開這裡,帶我……到雅裡綠洲去!」

  醫生苦笑著:「不能,一則,你的健康情況,絕不適宜有任何的移動,二則,這裡的首領下了命令,不准你離去!」

  這裡的首領!

  我已經完全可以記起來了,這裡的首領,就是這個強盜部族的第一號刀手,也就是我和江文濤所要尋找的那個美麗的少女!

  在剎那間,我有一陣昏眩的感覺,而醫生則替我注射著,我又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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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盜族首領的婚禮         
               
               

  當我再度醒來之後,我發現多了一名醫生,一共有兩名醫生,在我的身邊。

  原來的醫生,指著新來的醫生道:「他才從雅裡綠洲來,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已在漸漸復原,都表示十分高興。」

  我呻吟著:「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

  那新來的醫生道:「他們無法來看你,沒有人知道他們聚居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我憤怒地叫了起來:「為什麼不用飛機偵查,為什麼不派軍隊出來?」

  那醫生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這裡的首領,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經許可,而企圖發現他們的所在,他們就展開大屠殺,殺盡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綠洲附近的人!」

  我張大了口,像是一條離開水的魚兒一樣喘著氣,我們要尋找的那個少女,她……竟能下出那樣的命令來?這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

  那醫生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知道麼?這一族的首領,是一個女人!」

  我呻吟著:「我知道。」

  那醫生將聲音壓得更低:「那女人是一個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猶疑地下大屠殺令,而她統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顫抖著,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話來,過了好一會,我才顫聲道:「那麼,我為什麼……能夠不死,她為什麼准你們來救我?」

  那兩個醫生互望著:「誰知道,誰知道一個那樣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著什麼主意?」

  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們可曾見過這位首領?」

  他們兩人一起搖著頭,我呆了半晌,也沒有再說什麼,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從那天起,我的情形,漸漸好轉。自從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裡綠洲之後,我真恨不得能立時到達雅裡綠洲去和他們相會。

  但是我的傷勢卻恢復得很慢,總算好的是,我越來越覺得生命已經回來了。

  那兩位醫生,盡他們的能力醫治著我,又兩星期之後,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條痕,甚至並不可怕。

  陪著那兩個醫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當我可以扶著杖,站起來行走幾步之際,他笑著問我:「那一次比刀,其實你是可以勝的,為什麼忽然之間,你停住了刀不下手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彭都追問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們的首領,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我仍然搖著頭,彭都卻一再追問,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見過她的,我到珊黛沙漠來,正是為了找她,可是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驚訝,望定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問我才好。

  而我也無意在這時,就照實將一切全講給他聽,我只是趁他發呆之際,反問他道:「你可知道,為什麼我竟能不被你們的首領殺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領傷了你之後,如果再下手殺你,那就會喪失首領的資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那樣,那麼,我現在的傷好了,為什麼不許我離開?」

  彭都就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領一定會直接和你見面的,到時,你不妨用這個問題問她。」

  我心中的怒意,實在有點按捺不下,我大聲道:「她什麼時候見我?」

  我的身體,還是十分虛弱,是以一大聲講話,就忍不住有一陣昏眩之感。我坐了下來,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這個問題。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獲得的照顧,越來越好,從雅裡綠洲,又來了一位醫生,替我作徹底的治療,第一個看顧我的醫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來的醫生,向我敘述著雅裡綠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後不多久,白素就趕到雅裡綠洲。我知道,那位醫生將我健康漸漸恢復的消息,帶回雅裡綠洲之後,各人都會放心的。

  這時候,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是以傷勢也恢復得快多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我已可以不用枴杖而行走,但是我始終被監視著,行動的範圍,不出幾個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個月後,我已經完全和常人一樣時,我所能見到的,還是只有彭都,我見不到他們的首領,雖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領。

  我開始想到,我要離開這裡了。

  我自信一個人是可以設法離開這裡的,但是那兩個照顧我的醫生,卻還在此處,如果逃走,他們會有什麼命運,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見過那首領,叫我就此離去,我總也有點不甘心。

  又過了幾天,我自信已壯健得像一頭牛一樣了,彭都忽然走進了山洞來。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覺得今天的事情,有點不尋常,因為在彭都的身後,筋著兩個女人。

  那兩個都是妙齡的女郎,她們並沒有蒙著臉,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服裝,但是也可以看到她們婀娜的身形。這個山洞中,平時是絕沒有女人進來的,所以我立時揚了揚眉,問道:「有什麼事?」

  彭都直來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來嚴肅而又神秘,他道:「衛先生,首領召見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又可以見到那個少女了,當我和江文濤出發找尋她的時候,在我們的心目中,她是一純潔、天真、溫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現在,我卻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搶劫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領!

  據那位醫生說,她在沙漠中橫行不法,以殘忍出名,是以當我一知道我又見到她的時候,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聲:「請你筋這兩位女郎去,她們是首領的近侍。」

  我沒有什麼別的話可以說,只是點了點頭:「好,請兩位帶路。」

  那兩個女郎望著我,笑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就轉過身去,我筋在她們後面,在走出山洞之後,我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個月未曾接觸陽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後,陽光直接曬在我的臉上,我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那兩個女郎走得十分快,我發現在經過所有人的時候,人人都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

  我經過了那個水池,水池邊有幾個女人在,她們看到了我,停下了工作看我,經過了那水池之後,我被帶到一個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進來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還有全套梳洗的工具,那兩個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著那些工具。

  雖然,她們沒有說話,但是我也明白了她們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見她們的首領。

  我就著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花費了大約半小時,將頭髮梳好,又剃淨了雜亂的鬍子,看來已好看了許多,我的臉,卻仍然十分蒼白和瘦削。但是無論如何,和從前的我,總已相當接近了,我轉過身來,那兩個阿拉伯女郎,將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裙子,披在我的身上。

  她們又帶著我,走向一個十分狹窄的山道,穿過了那山道,我感到陣陣清涼。在沙漠中,是很難有那樣清涼的感覺的,自然,那是因為我此際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腹中的緣故。

  通過了那狹窄的山道之後,便是一個二十呎見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圍,全是黃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塊整齊的大石,石上鋪著氈。

  山洞的四角,有著大火盆,火盆中的火頭,高低不定,是以火光雖然明亮了山洞,但是,也帶來了許多飄忽不定的陰影,看來很是神秘。

  那兩個女郎,將我帶進了這個山洞之後,就退了出去,於是,山洞中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站著,大約只等了半分鐘,就看到大石之後的黃幔掀動,那女郎走了出來。

  她為了接見我,顯然曾盛裝過,她的頭上,帶著一團像是皇冠一樣的裝飾物,上面鑲著一團灼灼生光的紅寶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當她從幔後走出來之後,她略停了一停,然後才繼續向前走來,來到了那塊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當她站定之後,她向我笑了笑,然後道:「你的傷痊癒了,我很高興!」

  她講的是英語,雖然聽來很生硬,但是發音倒很純正,尤其是她的聲音如此可愛,使人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之處。

  我沒有出聲,她又笑了一下:「我從來也未曾離開過沙漠,是彭都教我說英語的,我說得還好麼?」

  我點頭道:「說得很好。」

  她一手扶著那塊大石,仍然直視著我:「我倒想你教我說中國話。」

  我緩緩地道:「中國話不是三兩天學得懂的,我的傷已好了,現在,我想離開這裡!」

  她仍然望著我,過了一會,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裡綠洲等你回去,你的妻子也在那裡,她很可愛。」

  我不禁詫異起來:「你見過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著自傲,「在沙漠中,我是神出鬼沒的,沒有人認得我。」

  她繼續說:「我到過雅裡綠洲幾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談過幾次話,看來,她也很著急,希望你能夠去和她見面。」

  我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急於離去的原因。」

  她略為低下頭一會,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為……我們之間的一員。」

  她在講那句話的時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異特。

  但是我一聽得她說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來,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講話吞吐,神情異特,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大聲叫道:「你說什麼?不准我回去?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可以隨便扣留一個人?」

  她的神情,這時倒很平靜,她說:「我是可羅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統治著珊黛沙漠,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無形的主人!」

  我冷笑著:「我一定要離開,不理會你准與不准,我要離開!」

  在她美麗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種十分冷峻的神色來,她道:「在我的統治下,有兩百多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嚇我?」

  她搖著頭:「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著:「照你和你們全族所犯下的罪行來看,你們全族該在監獄中渡過餘生,好了,我不和你多說,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你不能走!」

  我大聲道:「你準備怎樣?」

  可羅娜公主接下來所講的話,實在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神秘莫測,叫人也想不到她是為了什麼而笑的。

  然後她道:「婚禮在明晚舉行,一切都已經按照傳統準備好了。」

  我呆了一呆,覺得很不耐煩,我只是啞口問道:「什麼人的婚禮?」

  可羅娜公主道:「我!」

  她在講了一個「我」字之後,又笑了一笑,然後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話只有三個字,而那三個字,又是分成兩截來說的,是以我在一聽之下,還不能將她的語意,在腦中連成一個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極短時間內的事,當我將她所說的那三個字,連接起來時,就變成了「我和你」,而她剛才所提及的,卻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剎間,只覺得手心在冒著汗,心在怦怦跳著,我立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這決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認真的!

  我只呆了極短的時間,就失聲叫了起來:「你在開玩笑,我和你?結婚?你在開玩笑?」

  可羅娜公主笑著,我不得不承認,那便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溫柔、很美麗。

  我又大聲道:「別笑,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羅娜仍然笑著:「但是我必需有一個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詣,只有你是,我再說一遍,我們的婚禮,明晚舉行!」

  我握緊了拳頭:「不會有什麼婚禮!」

  可羅娜望著我:「你想怎樣?」

  我立時道:「離開這裡!」

  可羅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溫柔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消失,她看來仍然非常美麗,但是卻美麗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簡直冷酷得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

  那醫生曾經說可羅娜是一個嗜血的狂人,這時,就算我對於這一個加在可羅娜身上的形容詞,仍然有所懷疑的話,那種懷疑,也已減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頭一樣的眼睛,望了我好一會,才道:「你可以離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見了!」

  可羅娜發出了一下冷笑:「當然不是就那樣離去,你要被帶到沙漠的中心,由我來砍去你的兩雙手,如果你還能夠在沙漠中支持著,走上三日三夜,那麼你自然可以獲救!」

  在那剎間,我只覺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世界上決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雙手被人砍斷之後,再支持著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個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斷了雙手,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在沙漠之中,流干他體內的每一滴血,然後死去!

  在我的身子劇烈發著抖的時候,可羅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慮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心內在急促地轉著念,別說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沒有,我也決不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答應和她結婚。

  別說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後,對她如此著迷的江文濤,只怕在知道了他心目中愛戀的人,原來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會答應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鐘,便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儘量使我的聲音平靜,我道:「通常,結婚是被認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慮一下。」

  可羅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結婚而仍然需要考慮的話,對我是一種侮辱,侮辱領袖,是要受挖雙目的懲罰的,你願意接受懲罰麼?」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我厲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他媽的,你是強盜頭子,一個該上絞刑架的嗜血的犯人,我應該一刀砍死你!」

  可羅娜的雙眼之中,流出一種異樣冷酷的神色來,她並沒有回罵我,甚至可以說,她沒有發怒,但是她那種冷酷的眼神,卻也令得我無法再罵下去。

  我喘著氣,可羅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說著,拍了兩下手,立時有兩個女人走了進來,在那一剎間,我只想到一點,如果我可以制服可羅娜的話,那麼我就可以結束這一出鬧劇,離開這裡了!

  所以,當那兩個女人向我走來之際,我突然一個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羅娜本就離我很近,我一向前跳去,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時伸出手來。

  我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背反扭過來,那麼,我立時可以挾制著她離開這裡的。

  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可羅娜的身子,突然向後縮了一縮。

  接著,在我的眼前,便閃過了一道奪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閃即過,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鋒貼在我的皮膚,以這柄彎刀的鋒利程度而言,她剛才揮出那一刀時,只要略為加多一點力道,那麼我的手,一定已被從腕骨切斷!

  而她竟將力道算得那麼准,剛好在刀鋒貼到我的手腕時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號刀手!

  這時,我不知道是收回手來好,還是不收回手來好,我只是僵立著,而可羅娜也並不收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樣瞪著我。

  那場面實在令人難堪之極,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羅娜冷笑著:「你別妄想可以在我的身上,佔到什麼便宜!」

  我緩緩吸著氣,可羅娜突然揚起頭來,對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道:「你們過來!」

  那兩個女人,在突然之間,面色大變,我不知道何以她們在那一剎間,會現出如此害怕的神情,那兩個女人不過略慢了一慢,而可羅娜的聲音,已經變得尖銳得多,喝道:「快過來!」

  那兩個女人,一步一步,向前走來,當她們來到近前的時候,她們的臉色白得像石膏!

  可羅娜冷冷地道:「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

  那兩個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羅娜會有此一問一樣,忙不迭道:「沒有什麼,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羅娜笑了起來:「你們又不是瞎子,怎會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兩個女人發起抖來,可羅娜道:「只有瞎子,才什麼也看不到,也只有瞎子,人家才會相信她什麼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唇發著顫:「是!」

  直到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中說出「是」字來之際,我仍然想不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羅娜手中鋒利的彎刀,仍然擱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陣陣的厭惡,厭惡到了難以形容。

  就在那兩個女人,講出了一下「是」字之後,可羅娜立時道:「好!」

  隨著那一個好字,可羅娜突然揮動手臂,她出刀實在太快了,以致在剎那間,我只看到了刀光一閃,我聽到那兩個女人的一下慘叫聲。

  我連忙向那兩個女人看去,而當我看到那兩個女人面上的情形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兩個女人臉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止,都被刀尖劃過,血在疾湧而出;自她們發抖的面肉上淌下來,她們毫無疑問,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剎間,我根本無法去思想何以可羅娜的刀法,竟精嫻到可以在一刀之間,在兩個人的臉上,造成那樣的傷痕,我只是感到無比地憤怒!

  我相信我的臉,一定已變成了紫紅色,因為我感到血在向臉上湧,我發出了一聲大喝,而可羅娜手中的刀,也立時對準了我!

  她對我發出一種異樣冷酷的笑容,接著,便大聲叫了幾下。在一有腳步聲傳過來時,她便收起了刀,四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奔進來,可羅娜揮著手,吩咐著他們,那兩個女人被其中的兩個帶了出去,另外兩個來到了我的身邊,一左一右站定。

  可羅娜仍然瞪著我:「記得,我們的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一說完,就轉過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兩個壯漢,一邊一個,已經挾住了我的手臂,那兩個人的氣力十分大,我簡直是被他們挾出去的。

  我並沒有回到那個大山洞中,而是被那兩個男人,帶到了另一間如同石牢也似的地方,我被他們推了進去,然後,一隻結實的木門關上。

  那個小山洞中,光線十分陰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走著,心中亂到了極點。

  我可以肯定,可羅娜對我,絕不會有絲毫愛情的,一點也不錯,她是一個嗜殺狂,在美麗的軀殼之內,是一顆瘋狂的心,但是她卻一定要和我結婚,那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在刀法比試中,我曾佔過她的上風?

  我勉強使自己鎮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亂如麻時,那扇木門上,打開了一個呎許見方的小窗子來,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著我,好一會不出聲,才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麗的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幾乎只有在神話中,才有那樣的美女,而你卻不願意娶她為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會,才道:「你說得對,她美麗得像仙女一樣,但是你難道不知道,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樣?」

  彭都搖著頭:「絕不能那樣說,如果不是我們每一個人都那樣堅強的話,那麼我們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絕種了,怎麼繁榮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氣,我幾乎忘記彭都也是這強盜族中的一員了,我在和他討論人性的善惡,那豈不是一件可笑之極的事情?

  我立時停口不言,並且轉過身去,彭都又道:「並不是公主叫我來,我知道了你和公主會面的經過之後,自己來看你的,別做傻瓜,千萬別做傻瓜!」

  我仍然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彭都嘆了一聲:「婚禮是在明晚……」

  他講到這裡,我陡地轉過身來,沖到門口,我重重兩拳,擊在門口,雖然我的拳頭,和結實的木門撞在一起,感到一陣徹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卻也痛快了許多,就大聲道:「滾!」

  就在這時,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壓低了聲音:「就算你想逃走,難道這樣子就可以逃得出去了麼?你這個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說得一點也不錯!

  我使自己,陷入了一個十分困難的處境之中了,在現在的情形之下,我幾乎沒有逃走的可能!

  我只呆了極短的時間,便道:「那麼,我應該怎樣,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讓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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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中了毒計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羅娜公主是一個我所愛的人,那非但算不了什麼,而且還是極其富於浪漫氣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對這個嗜殺狂的憎恨,已到了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吻她的腳趾,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有別的辦法麼?」

  彭都忙道:「你怎麼啦,她的雙足如此可愛,你為什麼不肯做?」

  我發著呆,沒有出聲,彭都又道:「只有這一個方法。這是我們的傳統,表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絕對服從,如果違反,真神就會懲罰他,也只有那樣,公主才會對你放心,你才有機會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聲。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或許我是白費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什麼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動:「那你還猶豫什麼?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為你準備三匹駱駝,帶著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內,踫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見得會害怕真神的懲罰!」

  我又呆了片刻,彭都那樣急於幫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話,可以說永遠沒有機會了!

  但是,彭都為什麼那樣熱心幫助我呢?

  我看著他:「你,為什麼對於我的事,表現得那麼熱心?」

  彭都壓低了聲音,道:「我是為了我自己。」

  「為你自己。」我有點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之前,沒有丈夫,那麼,我就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說著。

  我道:「那麼,直截了當,你可以殺掉我!」

  彭都搖著頭:「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你別忘了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下了最大的決心:「好,你帶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誠!」

  彭都後退了幾步,大聲說著,我這才知道,門外還有人守著。不一會,門打開,彭都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才看到,守衛的人有八個之多,那個曾和我動手的第二號刀手也在。

  我筋著彭都向前走去,以後那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我實在不願意多敘述,可以說是我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受過的奇恥大辱!

  我所願講一講的,只是一點,那便是可羅娜的確是一個出色的美女,當我在她的身前跪下,她揚起腳來,當我吻她的腳趾之際,我看到了可稱為世界上最均勻美麗的大腿,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動心。

  彭都又將我帶出來,在我退出來時,我聽到可羅娜發出動人之極的嬌笑聲。

  彭都已經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準備逃亡的工具,給我繪製逃亡的路線,他建議我在婚禮舉行前兩小時,整族開始狂歡時才逃走。

  那時候,應該是太陽剛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線,驅策駱駝快速行進的話,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達一個小綠洲,從那裡,再回到雅裡綠洲去,是很容易的事。

  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連夜帶著我,去看他為我準備妥了的三匹駱駝、清水和食物。

  看來一切都沒有問題,我在彭都的幫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雖然如此,可是要等待逃亡時刻來臨的那十幾小時,卻也並不好過的,而且,我還是要做個新郎的種種準備,有幾個人在我的身上塗著油,再將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時間慢慢過去,終於到了第二天的黃昏,太陽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便燃起了熊熊的火堆,整族的人開始狂歡。

  我就在一個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現,彭都支開了服侍我的幾個人,低聲道:「是時候了,你知道駱駝在哪裡的!」

  我點點頭:「知道。」

  他道:「你騎著駱駝,照我告訴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來,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火堆的光芒閃耀著,我脫下了我身上所穿的,綴有彩帶的袍子,貼著山壁,來到了那三匹駱駝之前,我解開了韁繩,將兩匹駱駝的韁繩,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駱駝,策著駱駝,向前慢慢走去。

  當我轉過了一個峭壁之後,我拍打著,駱駝奔走起來,不到十分鐘,我已經在黑暗的茫茫沙漠之中,我幾乎要大聲呼叫起來,我自由了!

  根據天上的星星,我認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著,一直到了午夜,沙漠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當可羅娜發現我逃走時,不知會怎樣?

  可羅娜當然會大發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幫助我逃走的主犯,那麼她一定會將彭都活活砍死!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海市蜃樓,究竟是海市蜃樓,一個在海市蜃樓中看來,如此美麗動人的少女,誰能想得到她會是一個嗜殺狂,一個如此窮凶極惡的人?

  雖然我知道,如果我繼續趕路的話,我就可以早一點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實在需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連駱駝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頭駱駝都蹲了下來,然後我躺在兩頭駱駝的中間,我喝了彭都為我準備的清水,又咬了幾口乾糧,全是彭都替我準備的。

  當我在喝水的時候,我感到水中好像有點異味,但這時是在沙漠中,並不是在美亞美海灘的豪華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後,四周圍簡直靜到了極點,雖然我的情緒激盪得完全睡不著,但是我卻強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覺。

  如果我得不到充分的睡眠的話,那麼我就一定沒有足夠的體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要繼續的行程。

  就在我的強迫快要收效,將要矇矓睡去之際,突然聽到了一陣呼喝聲,那一陣呼喝聲,從十分遠的地方傳來的。由於沙漠中的空氣,格外乾燥和穩定的緣故,那聲音聽來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至少有幾十個人在接近我!

  他們離我,大約不會超過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驚,連忙翻身站了起來,在我身邊的駱駝,也顯然有了驚覺,它們卻不安地挪動著它們龐大的身子。我站了起來之後,只覺得一陣頭昏,本來,我是準備立時站起來的。

  可是當我的雙手按住沙,準備站起來時,我只覺得一陣手軟!

  手軟,加上頭眩,我覺得無法站起來!

  我那時候,心中的吃驚,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那種喧騰的大聲,在迅速接近,而我覺軟弱得不能站起來,為什麼我會那麼軟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傷已痊癒了,我已恢復了健康!

  於是我再使力,可是結果,我仍然沒有站起來,我只是變得跪倒在地上!

  喧騰的人聲已顯得更近了!

  我甚至可以看到點點的火光。

  毫無疑問,那是可羅娜派來追我的人,而我是絕不能被他們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這要命的關頭,我竟連站也站不起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自然無法再去進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間,我會變得如此軟弱,我既然不能站起來,也無法快點爬上駱駝背去。

  人聲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卻沒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盡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頭駱駝,將那三頭駱駝,踢得站起了身,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頭駱駝上,有著食物、食水,沒有了它們,我是無法在沙漠中繼續前進的。

  但是,三頭駱駝在沙漠中,卻是很大的目標,我既然沒有法子離開,只有將駱駝趕走,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來,希望不致被人發現。

  在我躺了下來之後,卻聽得喧騰的人聲,在分散開去。那時,我的頭更重了,我勉力抬起頭,向前看去,只見左、右兩面,各有十來個火把,在疾奔出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火把映在阿拉伯彎刀上的鋒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筆直地向著我而來。

  那表示,一齊地來的人,已分成了兩路,向不同的方向,馳了出去,他們不會發現我!

  可是,卻還有一個人,向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人為什麼與眾不同,不筋著眾人向前去呢?

  他為什麼要向我走來?我已趕開了駱駝,他是不是會發現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驚恐,而那個人,卻離我越來越近!

  那個人像是知道我一定會在這裡一樣,他騎著駱駝,向我疾馳而來,就在我的身邊,跳下駱駝,隨即,一柄亮晶晶的利刀,已然指著我!

  我在絕望之中睜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臉,我失聲叫了起來:「彭都!」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彭都!

  在極度的緊張之後,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換來了極度的松馳,我變得軟癱在沙漠上,我喘著氣道:「彭都,真該感謝你,是你支開了來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駱駝,我不能在這裡久留!」

  彭都將火把放低了些,在我的臉上晃了晃,他道:「你怎麼啦?」

  我道:「我忽然變得一點氣力也沒有了,彭都,可羅娜沒有發現是你帶我逃走的?」

  彭都笑著,道:「沒有,來,我扶你上駱駝!」

  他俯下身,將刀插在沙中,將我扶了起來,托我上了他騎來的駱駝。

  我伏在駱駝背上:「我該向哪一條路去?」

  彭都道:「我帶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時之間,我絕對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所以我道:「什麼?」

  彭都講的仍然是那句話:「我們回去!」

  我全身冰涼,聲音發顫:「你……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彎刀:「不是!」

  我驚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帶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聲。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彭都,你自己說過,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羅娜!」

  彭都盯著我:「是的,但是我忘記了告訴你一點,那就是我必需能夠將逃走的人活捉回去,可羅娜才會自然而然地嫁給我!」

  彭都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劍一樣,在刺著我,我幾乎窒息,那種窒息感自然是因為極度憤怒而來的,我被彭都出賣了!

  彭都這個曾受過高等教育的強盜,他比沒有知識的強盜更可惡,他不但凶殘,而且狡猾,他設下了圈套,讓我自動鑽進去!

  他替我策劃逃走的路線,而我真的根據他指定的路線走,所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追上我!

  而我還飲了他替我準備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著古怪,不然我斷然不致於現在連站立起來的力道也沒有,我完全上了他的當!

  彭都仍然望著我,我大聲叫了起來:「你以為我不會向可羅娜說明真相?」

  彭都奸笑:「第一,可羅娜怒發如狂,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第二,你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你明白麼,沒有機會!」

  我全身發涼:「什麼意……思?」

  彭都沉聲道:「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我會割斷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說話!」

  他以鋒利的刀,在我的喉際晃了一晃:「別怕,當然不是現在,現在就割斷你的喉管,流血過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讓可羅娜來殺你,我才成功!」

  我的血在向上湧,我想罵他一頓,可是所有的詛咒,都塞在喉嚨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無恥!

  我只是瞪著他,而彭都已牽著駱駝,向前走去。

  我伏在駱駝上,我相信是中了藥物的麻醉,所以一點力道也沒有。

  我將被彭都牽回去,而在快到的時候,彭都會在我的喉上戳一刀,當我被牽到可羅娜的面前時,我會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險的時刻,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那樣,死亡的感覺如此真實和逼人。

  彭都牽著駱駝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牽著駱駝走太慢,是以他命駱駝蹲下來,他也上了駱駝背,拍打著駱駝,向前奔去。

  駱駝奔得很快,駱駝奔得越是快,我離死亡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掙扎不可,我一定要掙扎,不然,我就決計無法繼續生存了!

  我自己也對於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強烈,而感到有點驚訝,當我想到一定要活下去的時候,只覺得體內的血液流轉,突然在加速,心跳得十分劇烈,手指漸漸有了力量。

  我曾在沙漠之中,忽然變得全身軟弱無力,當然是因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藥物的緣故,好在並沒有喝太多的水,因為當時還不知道要在沙漠中多久,需要節省食水。

  那是我此際氣力漸漸恢復的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毫無疑問,那是由於意念中興起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駱駝的背上,雙手漸漸抓住了駱駝鞍子,我感到體力在漸漸恢復。

  駱駝在疾奔,我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駱駝已快奔回去了,我無法知道我的氣力恢復到何等程度,但是實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雙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的身子陡地一挺,滾下駱駝鞍子,彭都被我帶著跌了下來。

  我們兩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個滾,彭都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他立時掙開了我,跳了起來,他一跳起來之後,就向著我的面門,給了我狠狠的一腳!

  那一腳,直踢得我滿天星斗,但是我還是立時伸手,抱住了他來不及縮回去的那一隻腳,用力一拉,彭都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隻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臉上灑去,他拔出了彎刀,亂砍亂舞,我已幾乎給他砍中,我不能放開他,一放開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開他,因為我不放開他的話,也會被他砍中!

  那隻是極短時間內的變化,我是抓住他的一隻腳的,我在那時,陡地揚起了他的那只腳,而也在那時,他因為視線迷糊,揮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揚了起來。一刀揮過,鋒利的刀鋒過處,他自己將他自己的右足,砍了下來。

  彭都在那一剎間,所發出的那一下淒厲的叫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鮮血湧出,迅速隱沒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滾,我在沙上爬著。

  那頭駱駝,在我和彭都跌了下來之後,就停了下來,我爬到了駱駝的前面,拉著韁繩,駱駝蹲了下來,我又爬上了駱駝鞍子。

  駱駝挺著身,站了起來,我拍打著,變換著方向,駱駝向前奔了出去。

  我渾身都是汗,我仍然沒有足夠的氣力來直起身子,我伏在駱駝的背上,任由駱駝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只要遠離那一族阿拉伯強盜,我就夠了,足足在一小時之後,我才漸漸清醒了過來,我的體力也恢復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來,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無際,駱駝已走得很慢,我仍然不敢停,那時,我感到了極度的口渴。

  而等到太陽升起之後,我口渴之感,越來越甚,我張大口,喘著氣,自我口中噴出來的,簡直就是一陣陣灼熱的濃煙。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種異樣的鹹味,我下了駱駝,我知道,我這一次的口渴,是可以渡過的,駱駝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駱駝的血,來度過這一次口渴。

  但是周圍全是茫然無際的大沙漠,我什麼時候,可以發現綠洲?

  駱駝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後,它就會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立時就會來到,我可能離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駱駝站著,我蹲在駱駝的腹下,避免陽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無論怎樣,如果我不想辦法,決計逃不過一整天烈日的烤曬。

  彭都未能將我擒回去,我已經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陰影,仍然牢牢地將我罩著,難以擺脫!

  我只是呆了十分鐘,還決不定應該怎樣,而在那十分鐘之中,我的口渴程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一滴水也沒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話,我就滿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沒有,根本沒有!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駱駝,在駱駝背上伏著,趕著駱駝向前走,時間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時間本來就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但是在平時,誰也不在乎一秒鐘。而此際,我卻每一秒鐘都在痛苦中渡過!

  以秒為單位來計算,時間自然過得格外慢,太陽固定在頭頂,一動也不動,我不知駱駝將我負向何處,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曬下,我幾乎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陽下山的,當四周圍漸漸黑下來時,我總算知道,已經過了一天!

  而當我抬起頭來看時,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圍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我從駱駝背上,滾了下來,沒有辦法,我只好犧牲駱駝,來維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還可以捱上一兩天,不然,我一定捱不過今夜了!

  因為這時,口渴給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發出尖銳的呼叫聲:水……水……!

  然而,它們一點水也得不到,在我血管中運行的彷彿已不是血,而是一種濃稠的漿,這種濃稠的漿,無法維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這時,那頭一直伏著的駱駝,突然昂身站了起來,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仍然不明白那頭駱駝,何以會忽然逃走,或許是動物有著它們保護自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時,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後希望也消失了,我活不過今晚:會被活活地渴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那柄小刀,小刀雖然只有一吋長,但是卻也鋒利得足夠結束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還是毫無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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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邪惡猙獰的實在         
               
               

  我只好想,或許離開一個綠洲已經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甚至能繼續向前走去,或者就可以到達綠洲,從此以後,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許多人在沙漠之中,臨死之前,最後的一個動作,是在向前爬行著。那正是因為他妄想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會到達綠洲邊緣的緣故。有很多人,當他們死後,他們的屍體已然化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著一個人向前爬行的姿勢排列著!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劇,在看到別人那樣做的時候,或者心中會取笑他們何以那麼愚蠢,然而等到親自經歷時,卻往往會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樣,我那時,就邁動我已痠痛不堪的雙腿,腳高腳低,向前走去。

  我大約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還不到一哩,總之,我每邁出一步,已不知要花出多少的力道了,然後,我倒在地上。

  當我倒在地上之後,我向前爬行著,我用雙肘拖動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動。

  終於,我明白我再也無法爬得動了,我只好伏了下來,抬頭向前望去,我看到沙漠一望無際,在月色下靜靜地向前伸展著,不能說不美麗,但是,那是死亡的美麗,我在等死。

  我閉了眼睛,只是過了半小時之後,我才睜開了眼,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人騎著駱駝,在向我走過來。

  我連忙又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然後,再睜開眼來,不錯,真有一個人,騎著駱駝在接近我,我啞著聲音,叫了一聲,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海市蜃樓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虛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樓麼?

  當我一想到這點,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來,雖然我搖擺不定,但是我的的確確,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這時候,騎著駱駝的人,也已來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駱駝的韁繩。

  他當然是一個阿拉伯人,我的視線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聲叫著:「給我一點水。」

  事實上,我也張大了口,在大聲叫著,然而,自我喉際發出來的,都只是一陣沙沙聲,就像是一條響尾蛇,搖動它的尾部一樣。

  那人下了駱駝,拉開了他頭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又倒在沙漠上。

  可羅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望著可羅娜,可羅娜面目冷酷地望著我,好像很欣賞我這時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來:「逃啊,我決定不殺你,已經不必我來殺你了,是不是?」

  我的喉際,又發出了一陣沙沙聲。

  我仍然在說那句話:「給我一點水。」

  可羅娜冷笑著,向前走出了兩步,伸腳在我的臉上,踢了一腳,我的口唇,已幹到不能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羅娜忽然又走了開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腳,但是手軟得一點也不聽指揮,我眼睜睜地看著可羅娜走回駱駝旁邊,解下了一隻皮袋來,搖晃著。

  我聽到了水在皮袋中晃動的聲音,那是水的聲音,我終於叫出了兩個字:「給我!」

  可羅娜道:「給你,然後你怎樣?」

  我的口唇顫動著,我根本無法說得出第三個字來,可羅娜向前走來,打開了皮袋的塞,我連忙張大了口,可羅娜傾轉皮袋,我喝到了兩口水。

  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水有那麼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兩口,可羅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你對我怎樣?」

  那兩口水,像是溜進了乾裂的泥土中一樣,在我幹燥的喉嚨之中,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強烈了。

  但是我的身體之中,卻總算多了兩口水,雖然只是兩口水,已足以產生一種奇異的力量,令我的氣力,恢復了不少,我講起話來,也覺得好過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羅娜的問題,只是道:「再給我一點水,我還要……」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十分淒厲,她尖聲問道:「我問你,你對我怎樣?」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來,望定了可羅娜,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怕,因為當我盯住了可羅娜之際,這樣的一個女魔頭,居然也向退出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還不會有那個動機,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著那盛水的皮袋,我的腦中,電光火石也似閃過一個念頭,而且身體也立即將那個念頭付諸實行。

  我陡地向前撲了過去,雙手已攫住了那隻皮袋,然後,我聽到了可羅娜的一聲尖叫,我已將皮袋奪了過來,可羅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臉上,劃了一下,但是我根本不及顧慮這些了!

  我一搶到了盛水的皮袋,轉過身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開皮袋的塞子。

  我聽到我的身後,有利刀揮舞的聲音,於是我橫倒在地,身子打了一個滾,雙腳將沙不斷向前踢去。

  當我滾倒在地時,皮袋中的水漏出來,我立時用口對住了皮袋,貪婪地喝著水。

  可羅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後退了一步,她立時又揮著刀,向前沖了上來。

  我手中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抵擋她的攻擊,有的只是那一隻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地揚起皮袋來,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閃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的一聲過後,皮袋已被劃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傾瀉了出來,淋在我的身上。

  我連忙一躍而起,將皮袋中最後幾口水,吞進了肚中,我想可羅娜一定會再向我攻來的,可是,她卻沒有攻向我,她仍然托著刀,呆立著。

  我喘了一口氣,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飽了水,像是一隻漏了氣的氣球,又被充滿了氣一樣,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揮舞著手中的皮袋,準備就用這隻皮袋當武器,來和可羅娜搏鬥。

  可是,可羅娜仍然站著不動,正在我感詫異時,她突然又發出了一聲尖叫,轉身便向駱駝旁奔去,當她來到駱駝身邊的時候,她迫不急待地按下駱駝的頭來,可是在那時候,她卻忘記了收起彎刀,鋒利的彎刀,在駱駝的身上,劃了一下,那頭駱駝突然一挺頸子,站了起來,向前奔了出去,可羅娜被帶得在沙中打了一個滾,等到她站起來時,駱駝已奔遠了。

  可羅娜站了起來,我看到她的臉色,簡直比月夜下的沙還要灰白。

  她望著我,僵立了好一會,才轉過頭,向我看來,她面肉抽搐著,尖聲罵道:「你這個畜牲!」

  我冷冷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還是佔著上風,她為什麼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樣?

  我望著她,她忽然又怪聲笑了起來:「好!這一下,我們都會死在沙漠中!」

  我呆了一呆:「死在沙漠中?」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淒厲無比:「是的,這裡,離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我,誰能四天不喝水,而你卻浪費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著,這時,我可以說是喝飽了水,自然不會感到口渴,可是我卻從可怕的口渴情形中過來,當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時,我的身子,也不禁有點發顫。

  這時,我已知道為什麼可羅娜剛才一刀削破了皮袋之後,立時奔向駱駝去了,她是想快點離去,騎著駱駝,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達水源了。

  可是現在,她的駱駝也逃走了,這個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沒的強盜,現在也完全和一個普通人一樣,她不能四天沒有水喝!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尤其,當我看到她那種憤怒欲發的樣子時,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道:「別發怒,小姐,發怒是會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點死!」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輕鬆的,雖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總比我被她捉回去之後好多了!

  可是,我輕鬆得太早了!

  可羅娜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獰惡邪氣到了極點的笑容,以她那樣美貌的女子,在她的臉上,會浮現如此邪惡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可羅娜笑著,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我道:「反正我們兩人,誰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羅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齒,她仍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惡,更令人心驚,真難令人想像,那樣邪惡猙獰的笑容,代表了什麼。

  但是答案終於揭曉了!

  她緩緩地:「你別忘記,我是在沙漠中長大的,我有特別耐渴能力!」

  我疑惑:「你能四天不喝水?」

  可羅娜的眼光特別,她的回答,卻出奇地簡單,她道:「不,兩天!」

  我剛想說「兩天有什麼用」,可是我這句話還未曾說出口,突然之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知道可羅娜要作什麼了!

  在那剎間,我整個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羅娜則尖聲笑了起來:「你應該明白,我只要忍耐兩天不喝水,就可以支持到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羅娜的意思了,她押著我走,走上兩天,當她忍耐不住口渴的時候,她殺了我,喝我的血,然後,她又可以堅持兩天,當我的屍體被烈日曬乾時,她就可以到達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準備對付駱駝的方法,而她卻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人!

  可羅娜尖聲地笑著,她一定也知道我已明白她的心意,她更知道,當她的手中有著利刀的時候,我決計沒有反抗的餘地!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後,又厲聲道:「走!」

  我慢慢地轉過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雙腿,似乎已不屬於我自己所有,我這時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為身體內有著血,而血,可以維持可羅娜的生命!

  對於可羅娜要殺我這一點,我根本不必再懷疑了,我向前走著,月亮在我的後面,所以我可以看到筋在我後面的可羅娜的影子,她距離我不會超過六呎。

  我大約走了有一小時,紊亂的思緒,才漸漸靜了下來,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決定殺我來維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會現在就反抗?」

  可羅娜尖聲道:「不會的,因為你現在反抗,現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同歸於盡!」

  可羅娜又尖聲笑著:「也不會的,你想著,還有兩天可以活,在這兩天之中,你說不定可以改變你的處境,你還有希望,希望會使你活下去,不會和我拚命,直活到我要殺你的時候!」

  我不禁說不出話來。

  可羅娜繼續地道:「彭都曾對我說,有一個族人曾說,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騙子。可是每一個人都在最大的騙子矇騙之下過活,不肯去死,就算他們明知道他們的希望不能實現,他們仍然要不斷地自己騙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羅娜說得對,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將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奪下來,那麼情形就會改變!

  當然,我不會像可羅娜對付我一樣對付她,我仍然捱不過四天,但總比死在她刀下好得多了!

  而當我在那樣想的時候,禁不住苦笑!

  因為我還是被可羅娜說中了:我的心中存著希望,不會拚著和她同歸於盡,會希望改變目前的情形,雖然明知在一個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將她的刀奪過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一直向前走著,在沙漠中步行,特別容易疲倦,我腳踏下去,下面是軟軟的沙,很舒服,可是再次提起腳來的時候,就會覺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羅娜的影子,她始終筋在我身後不到五六呎處,我竭力在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我現在的處境,但是我的腦中,一片麻木,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漸漸地,從沙漠無天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線時光,然後,太陽升起了。

  如果說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麼,白天就是十倍的苦!

  當太陽升到頭頂之後,我又開始口渴,我仍是向前走著,每當我試圖停下來的時候,可羅娜就發出尖利的呼叫聲來,喝我向前走。

  而太陽在升到了頭頂之後,便幾乎停留著不動,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極高的體力代價。開始天亮的時候,我還在出汗,但是漸漸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種異常濕膩的感覺,我舐著唇,喘著氣,終於,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氣。

  可羅娜奔了過來,用力踢著我,罵著我,她在罵我什麼,我無法聽得懂,因為那是她族中特有的語言,但是,我知道她在罵我,這一點,從她的神情之中,她一定是用最惡毒的語言在詛咒我。

  她的每一腳都踢在我的臉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滾,我尖叫了起來:「別逼我,讓我休息一會再走!」

  可羅娜仍然尖聲罵著:「快起來,畜牲,你不走,就再也不能起來了!」

  我喘著氣:「我在乎什麼,反正我總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羅娜厲聲道:「你繼續走,至少還可以活一天!」

  可羅娜的那一句話,比什麼話都有用,我慢慢掙扎著,站了起來。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對一個將死的人來說,多活一天的意義實在太大,在一天之中,我可以產生無數新的希望,希望能夠改善我的處境。

  我在站了起來之後,盯著可羅娜,我們在沙漠中步行只不過十二小時,可是可羅娜的樣子也變了,她的臉上,結著一種看來像鹽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膚,變得粗糙不堪。

  她的口唇開始乾裂,她的雙眼之中射出獰厲的光芒,她的手,緊緊地握著刀,她不再有美麗的外表,而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劊子手!

  我沒有說什麼,就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我之所以一句話也不說,是因為發現在我面前的,雖然還是一個人,但是決計沒有人性!

  終於,太陽向西移,又隱沒在沙漠之下,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羅娜就趕過來用腳踢我,咒罵著,她畢竟是屬於沙漠的,她竟然一次也沒有跌倒過,最後,我又跌倒在地,而這一次,不論她怎麼踢我,我都不願意起來了。

  我實在已經筋疲力盡了。

  而可羅娜在踢了我十多腳,我仍然死人一樣倒臥著不動的時候,她也坐了下來,喘著氣。

  我伏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在黑暗之中,可羅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對眼睛,卻還銳利得像是毒蛇一樣,在閃閃生光。

  我忽然乾笑了起來:「照這樣情形看來,你就算殺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羅娜狠狠地盯著我,我又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可羅娜猛地舉起刀來,向我劈了下來,我在那剎間,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羅娜的刀,在離我面門只有半寸許處,陡的收住,然後她冷冷地道:「起來。」

  我雙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我站直了身子:「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遠,我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時候,就會寧願死去!」

  可羅娜冷峻地道:「你本來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氣,熠亮的刀尖,離我胸前,不到一吋!

  我無法在她的手中奪過刀來!因為我不能用我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話,她只要隨便一揮刀,我的手就會齊腕斷下。

  我只好慢慢轉過身,向前走去。

  這時候,我實在已經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極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斷搖晃著,大約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躓跌在地上,然後,要相當時間,才能站起身子來,繼續向前走。

  可羅娜一定也發現了這一點,是以她開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著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深,但是卻令我感到尖銳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為那一陣的劇痛,實在太難以忍受了。

  她在用最殘酷的方法,將我體內最後的一分力道榨出來,她要到我實在走不動時,才下手殺我,而我為了多捱上十幾小時,我不得不向前奔著、爬著,我簡直已不像是一個人,而只是像是一頭野獸。

  我不知道這一夜是如何過去的,我只記得,當天開始亮起來的時候,我是在沙漠中爬著,我看到了第一線曙光之後,我不再爬行,因為我實在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而這時,可羅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極限了,當我們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際,她沒有再來逼我,她只是握著刀在喘氣。

  我伏了許久,太陽已漸漸升高了,全身的皮膚,都有要裂開來的感覺,沒有一點地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活著實在還不如死了的好,因為死了之後,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當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帶來痛苦的消失之後,對於生存已然沒有什麼留戀,我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等待死亡的來臨。

  但是我等了許久,可羅娜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慢慢地吸進了一口熱得像火一樣的空氣,轉過頭來,我發現可羅娜在背對著我向前邊望著。

  她站在一個幾呎高的沙丘上,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麼十分值得注意的東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時她背對著我!

  如果我要襲擊她,那是最好的機會!

  她一定以為我無法再對她有任何襲擊了,所以她才那麼大意的!

  我雙手用力在地上撐著,剛才,我已離死亡如此接近,但是人生下來,究竟是為了活下去,而不是為了求死的,當我發現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機會時,我求生的慾望,又猛烈地燃燒了起來,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後,我慢慢向前走。

  當我來到了那沙丘旁邊,而可羅娜仍然背對著我時,我猛地向前撲了出去!

  在一分鐘之前,我根本無法想像我自己還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撲,但是現在,我卻做到了這一點,我撲中了可羅娜,可羅娜在猝然之間,向沙丘下滾了下來,我筋著也滾了下來,用力扼著她的頸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開了手中的彎刀。

  然後,我的膝蓋頂向她的腰際,使她又滾了出去,我已經將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時站了起來,可羅娜滾了兩下,跪在沙漠上,我揚起了刀,可羅娜突然尖叫了起來,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們都可以得救,我已看到一輛車子,在向前駛來。」

  我口乾得說不出話來,但我還是努力嘶叫著:「你騙不倒我!」

  可羅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輛車子!一輛車子!是一輛車子!」

  可羅娜並沒有騙我,真的是一輛車子,那是一輛中型的吉普車,車上的人一定也已發現了我們,因為車子正向我們疾駛而來。

  車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車上跳下了兩個人來,我啞著聲叫道:「我是衛斯理,你們是不是來找我的!」

  那兩個人忙道:「是,天,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聲音更啞,我和可羅娜同時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來!」

  兩水壺水到了我們手上,我和可羅娜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然後我才道:「她是強盜的首領,將她帶到當地的警局去!」

  那兩個人將可羅娜押上了車,我也登了車,車子在沙漠中疾馳了一整天,經過了幾個綠洲,並沒有停下來,傍晚時分,到了雅裡綠洲。

  我看到了白素,看到了江文濤,我將醜惡得像魔鬼那樣的可羅娜,推到了江文濤的身前,大聲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濤臉上的神情,我軟弱得昏了過去。

  到了雅裡綠洲,就算我昏了過去,也不要緊了,我被送到一帳幕,休息了兩天,可羅娜在第二天就被處死,江文濤卻還是呆呆地對著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看來,可羅娜是那麼溫柔、美麗、純真的一個少女,但是,那只不過是一個虛像,真正的可羅娜,凶殘、橫暴、劫掠,無所不為。虛像和真實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驚人了。

  而事實上,不單是可羅娜,幾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不是麼?

  
(虛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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