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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大石圭] [咒怨2] [全書完]

[大石圭] [咒怨2] [全書完]

序曲伽椰子

當我進入教室,接著——原本響徹於教室裏大家的嘻笑吵鬧聲,在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家都沈默下來。

然後,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步走向座位。

我不記得是從哪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在很久以前吧!當我靠近時,人們便停止談話,不再嘻笑。然後,仿佛像是在看個怪物般地看著我。

我也不明白爲什麽會這樣。不論我如何試著想理出個頭緒來,卻始終還是不明白。

“伽椰子”這名字是我父母取的。聽說這名字是取自朝鮮半島的人所彈奏的一種叫做伽椰琴的樂器而來。

伽椰琴——我在世時從未聽過這種琴的音色。但是,當我遭丈夫殺害而喪命後,總算聽到了那種樂器彈奏時所發出的琴音。

初次聽到伽椰琴的音色猶如日本的琴,然而,卻更爲細膩……更爲美好……那是種仿佛會讓人感到虛幻飄渺……無依無靠……孤獨寂廖,並且想縱聲哭泣的琴音……同時還會讓人産生一股莫名的溫暖……一抹沒來由的懷念。

懷念?

是的。我這已死之人,心中那段已逝時光的記憶,隨著伽椰琴細膩虛幻的音色而蘇醒。

記憶?那可稱之爲記憶嗎?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嚴格說來,我連那件事是否真的發生過都無法確定。是的,那或許不是記憶,而是伽椰琴的音色爲我帶來的幻覺……

在那不確定的記憶中——我站在黃昏的月臺上。一天最終的陽光從遠方大樓間進射而出,天際被映射得一片炫亮。

我當時還很小。四歲?五歲?雖然我不太確定,不過我的身高差不多只到周圍大人的腰部而已。

小小的我,佇立於擁擠的返家人潮中。

我前面站著一個女人。小小的我,可以看到眼前那個女人的臀部。不過,我卻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或許是我認識的人,又或許只是個陌生人。

女人的身材苗條。她穿著白色的連身洋裝,腳踩著白色高跟鞋。雖然我看不見她的臉龐,卻可以看見她披散于無袖連身洋裝背後的長髮隨風飄揚。

無袖?

是的,女人的連身洋裝是無袖露肩的。所以,當時的季節一定是夏天吧。到這裏我才想到,月臺上洶湧的人群中,彌漫著人們一天工作結束後的汗臭味。

飄蕩於月臺上的人體汗臭味……煙灰盤中冒著餘煙的煙草味道……香水的芬芳及制汗劑的味道……甫出刊晚報上的油墨味道……高架橋下是不是有中華料理店呢?某處傳來像是油炸食物以及蒜頭翻炒的味道。

我站在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人身後,凝視著她從短裙之下露出的細長雙腳,其實應該說,我暈從女人兩腿間的空隙看出去,看見在夕陽中閃耀著光芒的軌道,而女人的雙腳也沐浴於夕陽中,光滑的薄尼龍褲襪閃閃發亮。

那個女人站在候車隊伍的最前頭等著車,同時爲了避免破壞臉上的妝,以白色手絹小心翼翼地輕按著額頭的汗水。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擴音器中響起廣播聲,電車終於駛近返家人潮紛紜雜遝的月臺。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一台綠色的電車駛近了。是的,那是輛漆滿亮綠色的電車。

電車響著高分貝的煞車聲一邊駛近,眼見第一節車廂即將通過我們面前,那時候——

那時候,我的雙手往前方……往自己正前方那女人的臀部……推了下去。我把那包覆于純白裙中小巧的臀部……往軌道那邊……使勁地……用力地……推了出去。“啊!”

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霎時失去平衡,接著,披頭散髮地——仿佛是自願跳下去似地——從月臺上跌落,蹲伏於即將駛過的電車之前。

女人蹲坐于在夕陽下閃爍著光芒的兩道軌道間,瞪視著駛近的電車,發出慘叫。披散的發絲間,她那雙瞠視的雙眼盈滿著恐懼、驚慌,以及針對害自己陷入如此情境之人的憤怒與憎惡。

“救命啊!誰快救救我呀!”

當如此呼救的女人看向這裏的瞬間,月臺上的我與蹲坐於軌道上的女人四目相接。女人瞪視著我的雙眼。那雙眼睛對我說:“我知道是你推的。”

“就是你推的。”

“無法原諒。”

“我不會原諒你的。”

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我聽到了女人心底的呼喊。

女人站起身來想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不!”

女人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四周,接著——綠色的電車發出轟然巨響,從女人身上輾了過去。

我的記憶至此嘎然而止。所以,我不知道掉到軌道上的女人後來怎麽樣了,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是誰……我又爲什麽要那麽做……不,我連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都下知道。

那就是……我第一次聽見伽椰琴彈奏時,如煙火般在腦中躍動的影像。


序章

遭咒之屋,遭咒之處。

這世界上或許真有這樣的地方也說不定。

那是發生在一九七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早晨,在西班牙南部哥多華近郊一處名爲貝魯梅斯的村落,村裏有座古老的民宅,住著一位名叫瑪莉亞·裴雷拉的村婦,當時她在廚房地板瓷磚上發現一塊奇怪的污痕。之後只見污痕的顔色日漸轉濃,形狀也日益清晰,七天後看來仿佛就像是人臉一般。

裴雷拉夫婦對此感到毛骨悚然,他們的兒子麥格魯便用槌子將浮現污痕的磁磚敲掉,並且在原處塗上一層厚厚的水泥。

但是約三周後,那看來像是人臉的污痕又出現在剛塗好的水泥地面——清晰程度甚至遠勝以往。而且,這回還不止一個,人臉形狀的污痕隔天變成了兩個,再隔天變成了三個,然後再隔天變成了四個……就這樣與日俱增。

那些面孔各不相同,有看來像是年輕面孔的污痕,也有看來像是年老面孔的污痕;有男人的臉孔,也有女人的臉孔。然而那些臉孔,不論是哪一張看來都仿佛像是因悲傷與痛苦而扭曲著。

隔年四月,薩拉曼加大學的迪·阿魯墨薩教授等人聽聞此事後,便開始著手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在約三百年前,出生于貝魯梅斯的格拉那達州州長,殺害了住在這附近的一家五口。此外,他們還查出房子的所在地數百年前曾是墓地,調查人員實際于該地周圍挖掘後,在地底二到三公尺處發現埋有多具人類遺骸。

阿魯墨薩教授緊接著在房子內部各處裝設高感度麥克風,連續幾天試著將屋內聲音收錄到錄音帶中,當教授回到辦公室播放錄音帶時,發現麥克風收到了讓人驚訝的聲音。

被收錄到錄音帶中的聲音,那是——好幾個人所發出的悲傷哀鳴,痛苦喘息和掙扎呻吟。

久而久之,那些污痕便被稱爲“貝魯梅斯的臉孔”。然而——那些污痕是怎麽出現的,還有以前那棟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目前爲止都還是未解之謎。

京子

車中流泄著目前紅得發紫的女歌手清澈的歌聲。

光可照人的引擎蓋上映照著鈉光路燈橙色的光,光影規律性地咻……咻……咻……簡直如同火光般閃過。原瀨京子整個人陷入柔軟的皮革座椅中,茫然地凝視著那光影的躍動。

咻……咻……咻……咻……,就這麽一直凝視著那些光影,仿佛連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在做什麽都會忘得一乾二淨似的。不——該說是她想要把一切都忘記才是。“……啊……真討厭!”

她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地呢喃著。沒錯,最近好像已經成爲習慣似地,京子總是這麽呢喃著。

“咦?你剛剛有說什麽嗎?”

手握方向盤的石倉將志盯著擋風玻璃這麽問。“唔……沒什麽。”

注視著自己映射於車窗上的臉龐,京子大大地歎了口氣。眼前的車窗因京子的氣息而忽然變得朦朧,頂著濃妝的臉龐也在瞬間消失了。

……我到底是在煩厭什麽呢……我一直以來到底是在追求什麽呢?

她試著像十多年前——剛出道沒多久那時——在鏡前重復練習上千回,不,是上萬回般地對著車窗靜靜地微笑。當時的臉部表情練習包括“看似快樂”、“看似溫柔”、“看似開心”、“看似開朗”……但是,如今的她不論多麽努力,不論她的臉龐看來是快樂,溫柔還是開心……就是無法顯露出開朗的感覺。

就快要到深夜十二點半了,車子持續輕快地賓士於橙色光線照耀下的寬廣雙線車道上,道路兩旁延伸出去的是剛整完地尚未蓋起樓房的住宅地,整片地看起來就像是日本雛娃娃的擺飾架,眼前可見乾枯的灰褐色芒草穗,在冬季乾冷的風中搖曳擺動。

外頭必定是天寒地凍,別說是步行的行人了,路上幾乎看不到錯身駛過的車輛。還好,開著空調的車內既溫暖又舒適。

將志自豪的CARRIZ2ERUA汽車音響,持續播放著那個當紅女歌手的清澈歌聲。也許是哪個FM電臺正在進行那個歌手的特輯吧!不!即使說現在不論是調整到哪個電臺的頻率,都一定會聽到那個女歌手的歌聲也不爲過。

將志一定也喜歡那個歌手吧,他的膝蓋從方才就一直跟著她清澈的嗓音,有節奏地上下動個不停。

京子腦中浮現出那女歌手的臉孔,她們曾在電視臺打過幾次照面。有一次,當京子對同坐一部電視臺電梯的她低頭行禮道:“你好,敝姓原瀨”時,那個比京子年輕十多歲的女歌手露出一副詫異的神情,仿佛在說:“你到底是誰呀?”

沒錯,那個女歌手並下認識京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在這個圈子裏打滾的“原瀨京子”她居然不認識,那時她在哪里還不知道呢!不——怪那個女歌手的話,或許是搞錯物件了吧!因爲,自己也只是個不過爾爾的女演員罷了。

最後終究沒能成爲一姐的前偶像女演員——專演恐怖片,青春不再的女演員——鬼後——那,就是自己。

……啊……真討厭。

京子默默怨歎著,就在此時——

女歌手一直輕快地歌唱的清澈嗓音,忽然間開始混雜異常的雜音。

“喳喳……喳喳……吱吱吱……嘎嘎嘎嘎嘎嘎……”

“咦?……什麽呀,這是……”

將志一手握住方向盤控制車子,另‘只手調整增幅器和頻道鈕。但是,異常聲音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逐漸轉變成刺耳的聲音。

“喳喳……喳喳……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雜音最後變成了像是在耳邊卷動魚竿卷盤,又像是從人的喉嚨深處所發出的嗚叫聲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月艮。

“什麽啊?這到底是……”

“關掉啦,根本就聽不下去了嘛!”

京子捂住雙耳。然而,將志還是不放棄,他可能是真的很想聽那個女歌手的歌聲吧,將志一邊看著在鈉光路燈照耀下的夜間道路,一邊看著頻道鈕,執拗地調整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啦!快關掉啦!京子伸出手去,粗暴地把將志的手撥開。她瞪視般地看著將志的臉,隨即用泛著指甲油光澤的細長手指切掉音量的開關。

霎時間,寂靜降臨車內。

“……剛剛那,是不是靈異現象啊?”

手握方向盤的將志瞥了鄰座的京子一眼這麽說,京子再度瞪視對方。

“將志……你夠了沒呀!”她嘴裏所發出的聲音,歇斯底里到連自己也嚇了一跳。緊接著,她深切地憎惡起這樣的自己。

“心情很不好喔!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愉快啊?”“……沒什麽。”

說完後,京子將臉背對男友轉到另一邊,注視著自己映照於車窗上的臉龐。臉部每個部分都均勻塗滿粉底的肌膚,一雙細心描繪出的上揚細眉、刷上睫毛膏的濃密長睫毛、以眼線畫出眼型並塗上眼影的大眼睛,閃耀著唇彩光澤的小巧嘴唇……這真的是我自己嗎?

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麽一副嚴峻的表情?從什麽時候開始,臉頰消瘦成這個樣子?她覺得在那的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女人。

“……今天扮演什麽角色啊?”

將志像是要化解這尷尬的沈默似地換了話題。然而,那卻正是京子最不想提及的問題。

“根本就沒什麽角色啦!”

京子直盯著映射於側車窗上的自己,粗魯地答道,“……只是在一個奇怪的靈異節目當特別來賓啦!”

“這樣啊!……不過……偶爾試試這種工作不是也不錯嗎?又不用背臺詞,又可以轉換一下心情。”

“哪里不錯啊?’:京子一邊留意著避免自己的語調聽來歇斯底里,一邊這麽說。

“……不好嗎?”

“是啊,你知道那個節目外景女主持是怎麽介紹我的?”今天的特別來賓是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

原瀨京子小姐……聽到沒有!鬼後耶!我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鬼後的呀?”

“什麽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呀!”將志啞然失笑。“什麽?”原來是這麽回事。

“光是經紀公司旗下的人裏頭,不就有一大堆女演員或藝人沒工作嗎?你自己也曾這麽說過啊?你不覺得和那些人比起來,自己已經夠幸運了?雖然只有恐怖片,不過再怎麽說定期也都接得到工作,而且大部分都還居主角,不是嗎?這樣還抱怨的話,會有報應的喔!”

“可是……”還想說什麽的京子隨即閉上嘴沒再反駁,她垂下視線,定定望著自己包覆於絲襪中過分細小的膝蓋。或許真如將志所說的也不一定,自己雖然稱不上是票房保證,卻能定期接到工作,生活也很穩定。此外,從她立志成爲偶像時,就有熱情的影迷始終支援著她直到現在,還擁有一個雖不大卻頗爲雅致的影迷俱樂部。真的,再抱怨的話或許會有報應的。

可是京子繼而想到……可是……這……這不是我原先想做的呀!我真正想做的,不是像這種專門演恐怖片的女演員,而是更專業的……

“話說回來,京子……”

將志的聲音讓京子回過神來。“肚子裏孩子的那件事……已經和公司說了嗎?”京子反射性地望向自己包裹於緊身裙中的小腹。

“嗯……還沒說。”

京子低語般地回答,她輕柔地撫摸著小腹——不,是自己與愛人在那持續成長的孩子。

京子是在大約一個月前發現自己懷孕的。懷了孩子的她當然覺得開心,只是一考慮到自己的工作,就覺得難以向公司啓齒。當她生完孩子再回到演藝圈時,真的還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嗎?這一點連京子自己都沒有把握。

“也不能永遠瞞著他們呀……婚禮日期都已經決定了,還有婚宴場所也……”

“我知道啦!京子打斷將志喊道。畏於她氣衝衝的態度,將志於是閉上了嘴。

車內再度充塞著沈悶又尷尬的沈默。京子的視線回到側邊車窗,凝視著映射於其上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臉龐。在下意識間,她又開始撫摸著小腹。

就這樣和這個人結婚好嗎?京子茫然地想著……爲了生養孩子而暫別演藝圈好嗎?……我內心真的希望和這個人結婚嗎?……那……我到底又盼望著什麽呢?……我到底……

“……將志。”

像是呢喃似的,京子呼喚著她所愛的——她相信自己所愛著的——男人的名字。

“什麽?”男人轉過頭來,像輕撫京子臉龐般地溫柔凝視著她。

“……抱歉……將志……我,還是……”

此時——

砰的一聲,車子因強烈的撞擊而彈跳起來。

將志

將志將煞車硬踩到底,猛烈的力量讓兩人的身體沖向前方,旋即被安全帶拉住肩膀並壓迫著胸口,四周響起高分貝的煞車聲,車子往橫向打滑後緊接著在路中斜斜地停了下來。

“怎麽啦,剛剛那是?”

駕駛座旁的京子驚慌地望著將志的臉問,安全帶深陷入她小巧的乳房間。

“啊……說不定是撞上了什麽。”將志喘息似地回答。撞上了什麽?該不會是……人?

想到這,她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全身也冒出了冷汗。

“咦,撞到什麽,這一帶……”

京子話還沒說完,將志已經奔出車外。將志的車才剛造成的煞車痕,仿佛像條大蛇般蜿蜒殘留於鈉光燈照耀下的柏油路面上。那黑色煞車痕的前端……有什麽黑色的東西躺在那裏。

他戰戰兢兢地走近。

貓?沒錯,好像是貓。

“什麽啊……原來是貓呀!”

將志發出了安心的聲音,原本緊繃的身體也隨之鬆懈下來。在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寒冬的冷冽暫態襲上全身。

“可能是忽然跑出來的吧。”

將志自言自語著,一邊繼續走近那只像是被抛到寒冷柏油路面上橫躺著的貓。

那是一隻黑貓,它身體四周的血泊緩緩向外暈開。在橙色光線的照射下,血液看來就像是黑色的一樣。可能是被車子右輪碾過腹部的吧!黑貓破裂的毛皮間流出類似內臟的東西黏膩地閃著光澤,在冰冷的空氣中還冒著些許熱氣。側腹部像是肋骨般的物體,刺過如天鵝絨般的毛皮裸露出來。

他一點都不想去觸碰貓屍,那只貓很明顯地已經死了。將志蹲在貓屍旁,雙手合十,輕聲念著“早死早超生吧”。

之後,他起身匆忙地回到女友等待的車上。

“好了,走吧,走吧。”

他邊說邊坐進溫暖的車內。

“那是……貓吧?”

儘管塗了一層厚厚的粉底,還是可以看出京子臉色蒼白,雙唇不住顫抖著。

“是啊,是只黑貓。”

“那還是送到醫院去……”

“已經死了啦,沒辦法救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要找個地方把它埋起來……”

將志盯著女友的臉龐,她以眼線畫出眼型的大眼睛已泛出淚光,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它已經死了,再做什麽也於事無補呀。”

“可是……如果又……”

“好了!你別再說了!”

將志以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她後,便發動車子上路。此時——

是的,就在此時,車子的照後鏡中,映射出黑貓屍體旁佇立著一個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就這麽站在寒冬的外面,一個赤裸的小男孩。

然而……注視著女友側臉的將志並沒有察覺到那幅異常的景象。

京子

將志簡直像是逃離那裏似的,沒系安全帶便急著發動車子上路。京子頻頻回頭張望,被留在路上的那只說是黑貓的生物屍體,沒多久就越來越小,很快地就再也看不見了。

真的死了嗎?該不會還活著吧?馬上帶它去醫院治療的話,是不是就能保住一命呢?

就在剛剛,一個活生生的動物死了。在那一刻之前還好好地活著的生命,現在已經死了,變得冷冰冰的了。

京子默默地咬著下唇,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她忽然間發現將志沒系上安全帶,她原本想開口提醒他要不要系上安全帶……卻沒說出口。

“它是忽然跑出來的,我也沒辦法。”

將志像是爲自己找藉口似地這麽說道,京子並沒有答

腔。接著像是要諷刺男友似的,故意回頭去看後方。

將志或許也不自覺地在意起後方的情況。他從剛剛開

始就一邊握著方向盤,數度瞄向照後鏡注意後面。

京子默默地咬著下唇,心中持續念叨著,真討厭……真討厭……真討厭……真討厭……總是這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倒楣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發生。

持續行駛的車子進入隧道,正好就在此時。

京子忽然間感覺有道視線在看她。

誰在看她?到底是誰?

並不是將志,那麽,除此之外還有誰……

京子環顧車內,然後——她看見了“那個”就在將志的兩腿之間。

“啊啊啊啊啊……!”

就在下一瞬間,車內響起了京子淒厲的慘叫聲。

將志

“啊啊啊啊啊……!”

將志因女友發出的叫聲而擡起頭來。接著,他順著京子視線的方向看到了“那個”。是的京子目不轉睛直視著——就在自己踩著油門的雙腿間——一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蹲坐在那裏,並從底下用兩手緊抓著方向盤。

“嗚哇!嗚哇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的手不自覺地從方向盤上放開,並且放聲大叫。

蹲在將志雙腿間的孩子從下方牢牢地握住方向盤,還以一股孩子不可能具有的強勁力道扭轉著方向盤。

“嗚哇,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孩子一轉動方向盤,車子便往右蛇行。將志即使身陷恐慌之中,也拼命地想把方同盤扳回來,但是那孩子的力量卻異常強大,他完全沒辦法與之抗衡。接著,車子越過道路分隔線,猛然撞上隧道右側牆面,車體摩擦著牆面一邊向前行駛。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駭人摩擦聲響起,

將志的正右方隨之火光四起,他雖然想踩煞車,不過那孩子的身體卻阻擋著讓他無法如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車內響起京子的聲音,也響起將志的聲音。

從將志雙腿間探出臉來的孩子接著把方向盤轉向另一邊去。車子離開右側牆面,下一秒鐘又猛烈撞上左側牆面。剝落的烤漆四散分飛,四周又響起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駭人摩擦聲,這次換京子正左方火光四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終究沒能夠踩到煞車。在最後一瞬間,石倉將志瞥見蹲坐在自己雙腿間那男孩的蒼白臉龐仿佛對他咧嘴而笑,然後,他眼睜睜看著逼近眼前的灰色電線杆迎面而來。隨後是一陣劇烈的撞擊,未系上安全帶的將志,身體毫無阻礙地往前方飛了出去。

就在喪失意識的前一刻,將志知道自己的頭部衝破了擋風玻璃,肉體往天際飛抛了出去。

京子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帕答……

京子在朦朧之間聽見有什麽在車頂上行走的腳步聲而睜開眼睛,但是,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慌張地揉揉雙眼後,恢復些許視力的雙眼看見剛才搓揉眼睛的手指甲,那雙手沾滿了黏呼呼的濃稠血液。

“……唔嗯。”京子低沈呻吟。

碰、碰……碰碰……碰……

就在頭頂上——車頂這次發出像是孩子在上頭跳動的聲音。“……唔嗯……唔嗯嗯。”

她一邊呻吟著,好不容易擡起頭來,從她臉頰流下的血液從下顎處滴落,京子這時候才發現將志不在駕駛座上。

“啊啊……將志……將志……”

她囈語般地反覆叫喚著男友的名字,一邊看向粉碎的擋風玻璃外側,只見數公尺的前方路上——在車頭燈光的照射下——將志鮮血淋漓地倒臥在那。

“啊啊……將志……將志……”

俯臥著的將志卻一動也不動,在他頭部四周湧出一大片血泊,反射著車頭燈的強烈光線。啪……啪啪……啪。

助手座側車窗傳來的一陣拍打聲讓她回過頭去,然而,那裏並沒有半個人影,只有無數個白色小手印啪答啪答地一一印在在車窗上。仿佛那裏有個隱形人般的,在傳出啪啪啪聲響的同時,便有無數無數個手印印在車窗上。

當她想再度呼喚男友名字時,京子感到小腹一陣沈重的痛楚。疼痛,是的,疼痛得很。“……唔嗯嗯。”

她一邊呻吟,一邊想庇護自己孩子般地以右手貼著小腹,卻碰到一股濕滑、溫熱的觸感。她提心吊膽地將右手從小腹移開,舉至眼前。

只見右手沾滿了鮮血。

“啊!京子倒抽了一口氣。她發現薄尼龍絲襪所包覆的雙腳內側流淌著鮮血,從腳踝流下的血液在高跟鞋底逐漸形成血泊。

流産——這個可怕的字眼在她腦中回蕩著。

……寶寶……我的寶寶……

“不……不……不要啊!”

車內再度響起京子的慘叫聲。

TOP

事情發生於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二日的深夜。

這是一名住在英國倍多佛多夏的地毯鋪設業者——羅伊,弗魯頓,參加完雷恩敦巴滋爾得的擲鏢大賽,開車返家途中所遭遇到的事。一路行進順暢的車子轉過史坦布利基的貝達茲小徑,駛上斯塔遜大道時,弗魯頓注意到路邊站著一個男子豎起姆指想搭便車。

男子穿著黑夾克、黑褲子和開襟白襯衫。弗魯頓一停下車,男子便自行打開車門,默默地坐進車內。當弗魯頓問男子到要上哪去時,對方也沒有答腔,僅逕自指向道路前方。

於是弗魯頓就當男子是要到前面的當斯塔布魯去,便發動了車子。在車內的收音機流泄出輕快的音樂聲中,車子以時速四十英里的速度持續賓士著,過了幾分鐘後,當弗魯頓轉向後座想問那個搭便車的人要不要抽煙時,卻赫然發現——那裏並沒有什麽男子的身影。

霎時,弗魯頓全身不寒而慄。

之後,弗魯頓連忙前往附近的當斯塔布魯警局。他從警方那得知,幾天前在貝達茲小徑轉往斯塔遜大道附近的路口,有個預備搭便車的蘇格蘭人被車撞死在那裏。

其中一位警官讓他看那個蘇格蘭青年的照片,相片中人正是原本坐在弗魯頓後座的男子,他穿著黑夾克、黑褲子,和開襟白襯衫。

伽椰子

初次與“小黑”相遇,是在我五歲的那個春季。

是的,那的確是在春季。因爲,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當時粉紅色的櫻花瓣,片片灑落在裝著“小黑”的廢紙箱上。

那天早晨,我從二樓窗口發現有個紙箱被丟在我家後面的空地上。

是什麽啊?

我這麽想著,於是走到後面空地去把紙箱打開來看看。箱子裏有幾隻像老鼠一般大小的小貓咪,它們以如同小鳥般的微弱聲音叫著“咪嗚……咪嗚……”。

小貓咪總共有五隻,兩隻白色的,兩隻花的,還有一只是全黑的。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貓咪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不自覺地想伸出手去。

就在那時候。

我聽見正後方傳來“喵奧——!”像是貓的威嚇聲,我不由得回過頭去。

在那兒有只大白貓,它正對著我齜牙咧嘴,背上的毛全豎了起來。在我看來,它仿佛是在命令我“閃到一邊去!”

“這是……你的小寶寶嗎?”

我不由得後退,一邊對著不可能回答我的大白貓問道。

這些被丟棄的小貓咪一定是它的孩子。大白貓邊防備著我邊走近紙箱,隨即從中銜起一隻全白的小貓咪,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

它還會不會回來接其他的小貓咪呢?

我如此想著,接著就這麽蹲在紙箱附近。果不其然,過了五分鐘左右大白貓回來了,又從紙箱巾銜起另外一隻白色的小貓眯,消失了蹤影。

它會把大家都帶回去呀。

我這麽一想,便覺得安心了。因爲想親眼看著大白貓順利地把所有的小貓咪都接走,於是我蹲在空地上等著。

大白貓第三次來銜走了一隻黑白花色的小貓咪,第四次銜走了另一隻黑白花色的小貓咪。但是……之後我等了又等,大白貓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時已經接近中午了,我想身走近紙箱。箱子裏如我所料,只剩下一隻全黑的小貓咪,它“喵——喵——”地發出小鳥般的微弱叫聲。

明明就還有一隻呀……它到底爲什麽不回來呢?

我把手伸進紙箱,抱起全黑的小貓咪,它輕得令人無法置信,柔得令人無法置信,也軟得令人無法置信。

“你被爸爸媽媽丟掉了喲。”

我對著手中的小貓咪這麽說,“你全身都是黑色的,和爸爸媽媽一點兒都不像,才會被丟掉的。”

小貓咪吸吮著我的小指前端,又以細弱的聲音叫著”

喵——喵——”。

對於這只連父母親都不要的小貓咪,我沒辦法坐視不管。我穩穩地將小黑貓抱在懷裏,回到自己的家裏去。

我就是這樣和“小黑”相遇的。

連父母都不要的小貓咪——“小黑”和我似乎有什麽地方是很相像的。

京子

寂靜的診療室中飄蕩著消毒水的氣味。她隱約可以聽見走廊那頭有人們的交談、腳步聲。

“寶寶的事真的非常遺憾……不過根據檢查結果,原瀨小姐身體其他部位應該沒有什麽特別嚴重的傷害。”

原瀨京子聽著眼前這個五十出頭醫師的話,無力地點點頭。

“儘管如此,暫時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的身體,要安靜休養。畢竟你身心受創的程度應該是超乎了你的想像……如果感覺到任何不對勁,不論如何都請你務必要立刻到醫院來。

“好……我們一定會遵照醫師指示的。”

坐在京子鄰座的母親,代女兒回答。

“請多保重……”

茫然地聽著醫師的聲音,京子從椅子起身,一旁的母親則強而有力地扶住京子微晃的身軀。

“媽……我……”

她擡頭看著母親的臉龐,呢喃道。

母親沈默地頷首,仿佛在說“什麽都別說了”。

她在母親的攙扶之下,往診療室門口走去。門上小窗的玻璃中,映射著自己頭部包裹著白色繃帶的模樣。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有叫將志系上安全帶呢?她茫然地想著。這件事她已經反反復複不停地思索了好幾個小時。

將志雙腿間有個肌膚蒼白的小男孩一事,她並沒有對前來瞭解事件經過的警方提起。那種事情根本就不能說,她明白即使說了,也不會被當成一回事。

是的,那是幻覺,一定是幻覺。京子決心要這麽想。

她們步出診療室,緩緩走在鋪設油氈地板的走廊上。

在這條日光燈冰冷的光線照耀下的漫長走廊上……隱約可聽見從走廊前端傳來啜泣的聲音。

她知道那是從哪里傳來的啜泣聲,是誰在哭,以及爲了什麽而哭,這些京子也都心知肚明。

在母親的攙扶下,京子穿過長廊走向加護病房。在一片死寂的深夜走廊上,兩人的拖鞋所發出的聲音顯得異常響亮。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有叫將志系上安全帶呢?

她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又想著再怎麽想都於事無補的問題。

……只要那時候我一句話,只要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如此一來,說不定將志也只是受點輕傷就沒事了,現在也可以和我一樣治療完畢回家去……明明可以有不一樣的結果的……

她們打開與加護病房相連的家屬休息區。佇立在那的將志父母緩緩擡起頭來,並將視線轉向這邊。原本,那兩人應該即將成爲自己的公婆。

將志那總是美麗時髦,看來只有四十出頭的年輕母親,今夜卻判若兩人:粉末狀施的臉龐蒼白無血色、長髮蓬鬆散亂著、紅腫的雙眼佈滿血絲,眼睛下方還泛著黑眼圈;看起來就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將志的雙親對走進休息室的京子與其母無言地低下頭致意,京子也無言地低頭致意。京子雖然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那……將志的情況怎麽樣了呢?”

京子聽見母親詢問將志雙親的聲音。

“目前……什麽都還不確定……”

她聽見將志父親的聲音。那聲音如同老人般的嘶啞、無力、顫抖。

將志雙親前方有一大片玻璃牆,她看見男友將志以始終相同的姿勢躺在玻璃另一側,整個人簡直像是個木乃伊般地全身纏滿繃帶,身體插著細管,嘴上罩著像防毒面罩般的東西躺在床上。

……那時候,如果我有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

只要——句話,女口果我那麽說……就……

“都怪將志,害得京子小姐也……”

聽到自己的名字,京子擡起頭來,只見將志的母親朝自己這邊走來。

“……京子小姐,真抱歉……連你的孩子都……對不起,對不起……”

京子眼見將志的母親崩潰地哭倒在自己腳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將志母親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流著。儘管如此……爲什麽我沒有哭呢?男友明明都變成了這副樣子,我……爲什麽沒有流淚呢?她茫然地這麽想。

“薰,好了……堅強點。”

將志的父親蹲下來,想把妻子扶起來。

“石倉太太,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京子耳邊傳來的是母親的聲音。

“真抱歉。”

她聽見將志父親的聲音。

抱歉?

他到底是在向誰道歉呢?

將志的父親及京子的母親,把蹲在京子腳邊的將志母親扶起,並帶她往休息區外走去,京子茫然地凝視著那三人的背影,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夢。

獨自被留下的京子走近隔開加護病房及休息室的大片玻璃。她將包覆著繃帶的額頭靠著玻璃,凝視著躺在另一側床上的男友。

將志,你是活著的吧?你還是活著的喔?

她在心中如此問道。

是的,將志還活著。證據就是裝設于床邊的熒幕上,還顯示著心電圖規律的波形。

不要死,將志……不要死……

“……將志……對不起。”

當她.出聲呢喃的瞬間,眼淚也忽然湧現。“……對不起,將志……對不起……對不起。”她低頭擦拭淌在臉頰上的淚水。

……那時候如果我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的話……那麽,將志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我爲什麽會…………說不定……說不定我內心某處希望將志變成這樣……會不會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其實越來越想要逃避結婚或是生孩子這些事……或許是因爲如此,那時候才沒有說“要不要系上安全帶?

“……對不起、將志……請原諒我……原諒我。”

她擡起頭,就在這時候——

京子淚眼迷蒙地望過去——將志床鋪另一頭的暗處——站著那個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

“……啊!”

她的雙腳不禁瑟縮,雙臂雞皮疙瘩直豎,全身也開始微微地顫抖。

那個男孩——就是那時在將志腳邊握住方向盤,肌膚慘白的亦裸小男孩。

……誰?……你到底是誰?

她勉強移動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走向通往加護病房的門,她的手放上冷冷地閃著光芒的手把,並將之開啓那個肌膚慘白的小男孩——就在那裏。

“啊!”

霎時間,小男孩伸出雙手向京子小腹直撲而來。

咻——

一陣猛烈的衝擊從京子小腹向全身各處流竄,她隨之蹣跚地靠在牆上。

“嗯啊……”

她低沈呻吟著,低頭想看那個小男孩時,但是……那裏已經不見小男孩的身影。

是的,加護病房中沒有其他人在,在那的只有京子,以及躺在床上、身上插著數根塑膠管的將志。

京子一邊喘息,一邊再度環視寂靜的加護病房,同時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接著,她想起才數小時前仍然存在於自己體內的小生命。是的,才數小時前的確還存在著,現在卻已經不存在的小生命——

……你是誰呢?

她輕撫著小腹,在心中對那個不見蹤影的小男孩問道。

……你……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我原本懷著的……

就像是要將浮現於腦中的想法甩開似的,京子輕輕地搖頭;接著她呵護珍惜地不斷撫摸著小腹,一邊凝視著躺在床上未曾改變過姿勢的男友身影。

亞紀

她在袋子中摸索著,但是,沒找著玄關的鑰匙,接著,她又翻找外套的口袋,可是鑰匙也不在那。

奇怪?怎麽回事?

直到此時,原瀨亞紀才察覺自己當時沒鎖上門就從家裏急急忙忙跑出來。

“……媽媽忘了鎖門了啦!”

她這麽說著,並對站在身旁的女兒露出微笑。“那時候真的是很慌……好在,家裏也沒什麽可以偷的。”

她們拉開沒關好的玄關拉門,發出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走進屋內只見燈火通明,鞋櫃的門也敞開著,還有一雙看來像是她自己出門時急忙脫掉的拖鞋,左右兩隻都正面朝下地扔在那裏。

“看來,你那時真的是很慌耶。”

她們笑著走進玄關,脫了鞋。這時候,亞紀聽見女兒低語著,……對不起。”

“對不起……媽……讓你操心了。”

“你根本就不用道歉的嘛!”

“可是……”

這棟屋齡近半世紀的木造屋子到處都是縫隙,暖氣的保溫效果很差,冬季時不論是哪一個房間都像室外般地寒冷。走在女兒前頭的亞紀進入起居室,打開暖被桌開關,接。著整理自己出門時亂丟的拖鞋。然後,她跪在神盒前對著自己的丈夫禱念著,“孩子的爸、京子平安無事呢。”

她凝視著挂在神盒中,丈夫英年早逝的照片。是的,現在女兒京子的年紀都已經超過丈夫去世時的歲數了。

京子平安回來了呢!都虧孩子的爸保佑她。

她訴說著,一邊對神盒雙手合十。

就在幾個鐘頭前,當她接到京子出事的惡耗時,震驚到完全無法呼吸,那時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到令胸口發痛,腦袋也變得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心中只反復念著“孩子的爸,請別把京子帶走。我求求你什麽人都好,就是別把京子帶走”,然後什麽也沒帶就沖出了家門。

京子的男友將志變成那樣真的很可憐;京子之前懷胎在身,本來應該成爲自己孫兒的寶寶沒了也很令人不舍;不過,女兒京子得救了——亞紀覺得光是這樣就該滿足了。

是的,人不可乙太貪心,不可以要求太多。

如果自己這個獨生女京子死了……她到如今光這麽一想,身體都還會隨之顫抖。

“……謝謝你,孩子的爸!”

她再度對著丈夫的照片雙手合十之後,站起身來。牆上古老擺鍾的指標已經指著淩晨兩點半了。

“啊……好冷,好冷。”

她將膝蓋伸進尚未完全暖和的暖被桌中,接著把熱水壺的熱水注入茶壺。回神一看,京子正站在門口那裏。纏在她額頭上的繃帶沁出了血來,看起來似乎很痛。

“你一定累了吧,京子?”

她對著以茫然的眼神凝視牆壁的女兒這麽說。

“……沒有……我不要緊。”

女兒依舊佇立在門口那兒說道。

“你也來把這茶喝了就去休息吧!”

“……嗯,好。”

她將茶壺中的茶注入茶杯,擡起頭看著女兒,女兒臉上的妝都掉了,整張臉顯得很蒼白,原本上了唇彩的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一頭總是梳理得美麗整潔的頭髮,也蓬鬆地散亂著,看來應該是相當疲憊吧!

“……媽。”

女兒依舊凝視著牆壁,呢喃似地說道。

“怎麽了?”

“媽……我是不是曾經有過其他的兄弟?”

“啊?”

“就是在童年時就夭折的小男孩那一類的……”

“小男孩?怎麽突然這麽問呢……我的孩子只有你一個呀!”

“……這樣啊!”

女兒京子無力地點頭後,便像是要坐進暖被桌另下邊似地蹲下身。

擺鍾滴答滴答有規律地響著,遠處隱約可以聽見車輛行駛的聲音,其餘,什麽都聽不見,家裏一片死寂。

“本來我們這個家族就是女系家族,生出來的都是女生……所以……如無意外……”

亞紀話說到這,一口氣飲盡茶杯裏的茶,接著說,“……如無意外……你的孩子應該也是個女孩子吧……”話才剛說出口,她就覺得“要是沒說這話就好了”。

和女兒談論那個已經不可能出生的寶寶,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女兒並不同意母親的話。

“不,不對……我的孩子一定是個男孩。”

“男孩?”

“是呀,是個男孩……”

爲什麽會這麽想呢?

話到了嘴邊亞紀又吞了回去。

“來,把這喝了快去休息吧。”

“嗯,謝謝。”

女兒說著,同時望著亞紀的臉,露出淡淡的微笑。那是一抹看來落寞寂寥的笑容。

“那麽,我要去睡了。”

京子喝完茶起身說道,亞紀點點頭說,“好好睡吧。”她茫然地盯著女兒步出起居室的背影,看那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

這孩子難得遇到了一個不錯的物件,才剛要握住那份平凡的幸福……即將可以親身體會到身爲人母的幸福……之前明明是這樣的……現在到底爲什麽會走到這步田地呢……

她聽見女兒上樓的腳步聲,以及木制踏板隨之發出的嘎吱聲響。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她覺得那腳步聲聽起來比平時要來得虛弱,不踏實。

這孩子說要當個女演員時,自己如果更強烈地反對到底就好了……如果那樣的話,她現在說不定已經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原瀨亞紀將杯底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然後怔怔地凝望著神盒那丈夫年輕的照片,心中思索著京子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夠得到幸福呢?

京子

在走進自己的房內,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繼續站著了,京子崩潰地跌坐在榻榻米上。

……爲什麽那時候,我沒和將志說系上安全帶呢?我是不是在潛意識中,希望將志消失不見呢?

她又反覆想著同樣的事,她同時回想起在加護病房門口,自己的小腹被那小男孩觸碰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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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肌膚蒼白的小男孩——那時——以仿佛要貫穿我身體般的聲勢,咻地一下衝擊著我——那個孩子肯定就是我肚子裏原本預備生下的小男孩,他是來向我道別的。

預備生下的?

我之前真的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嗎?我不是還曾經爲了工作,考慮要墮眙嗎?難道……我……

她緊扶住牆面,使盡力氣站起身來,卻一眼瞥見那些放在梳粧檯前的婚禮場地介紹手冊、婚禮回贈禮品目錄,還有爲了寄發邀請卡,而從抽屜裏翻出來的同學會通訊錄等等。曾經還以喜不自勝的心情望著那些東西,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將志……對不起……對不起,將志……”

她拼命地移動雙腳,接著一頭栽向靠窗邊放置的老舊床鋪,彈性疲乏的床墊因而吱吱作響。

不換睡衣不行……至少……至少也要先卸妝才行……

但是,她實在是沒辦法再站起來了,別無他法,只好像只蟲子般地在床上蠕動身軀,將床墊弄得吱吱作響地鑽進被窩裏去。

到底……事情是爲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呢?……爲什麽將志會變成那樣呢?……爲什麽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爲什麽?……爲什麽?

京子恍惚地想著,逐漸進入了夢鄉。

其實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今天的外景地點,也就是“那棟屋子”……不,是之前死在“那棟屋子”天花板上那個女人的怨念所造成的。此外,其他參與“那棟屋子”外景工作的人,今晚所遭遇到的恐怖經歷更勝京子,其中甚至已經有數人喪失了生命——而這一切的一切,原瀨京子都毫不知情。



石倉薰換完花瓶裏的水,正想回到兒子的病房裏去時,看見病房的窗上映射著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背影,那名長髮披肩的女人站在床邊,低頭俯視著始終沈睡著的兒子。在這樣的季節裏,女人卻是一身無袖的白色連身洋裝打扮。

“……請問……您是哪位?”

她說著走入病房。“啊……早安,打擾了。”

隨著薰的聲音擡起頭來的是,兒子的未婚妻——原瀨京子。

“咦?是京子小姐?”

“是呀……怎麽了嗎?”

“不……這……沒事!”

薰尷尬地露出微笑。

方才窗上反射的影像並非京子,她不可能錯認兒子的未婚妻的。第一,她身上根本不是穿著無袖的白色連身洋裝呀!頭髮也是,京子是淺栗色頭髮,而且根本就沒有那麽長呀!這麽說來……剛剛站在那裏的女人到底是……

一定是太累了。即使是這麽想,薰還是忍不住直盯著站在床邊的原瀨京子的臉。

“請問……我的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麽東西啊?”

“沒有啊……只是覺得你今天也是一樣這麽漂亮。”

薰這麽說完,又露出毫無意義的微笑。

原瀨京子的確是美得令薰不由得望之生怯,她整個人簡直像是沐浴在聚光燈之下般的豔麗,等會兒可能還要苧戲吧?這個兒子的未婚妻臉上的妝簡直是完美無缺、無苧可擊、然而在這個煞風景的病房中,她的亮麗風采卻讓薰感到有點兒不自然。

“請問……將志……有沒有什麽起色呢?”

唇上反射著口紅亮澤的原瀨京子問道,薰覺得眼前的情景仿佛是電影裏的其中一幕。京子看起來真的好年輕,真的不像是已經步入三十的女人了。

“……沒有。”

薰凝視著這個原本將成爲自己媳婦的女人那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睫毛,一面空洞地低語。接著,她輕輕地搖搖頭.補充般地說,“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變化……是的,這才是問題所在。從意外發生那天以來,已經過了三個禮拜了,兒子將志卻只是這麽一直沈睡著,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迹象。

“……這樣啊。”

她聽著兒子未婚妻的呢喃,茫然地望向窗外,天空萬里無雲,一片晴朗,還可看見鳥群排成V字型的隊伍飛翔。

雖然風還是一樣地寒冷,不過今天已經是建國紀念日了。雖然那轉變是一點一滴的,不過她的確可以感受到日出逐漸提早了,而日落也越來越晚了。

本來,大概在這個冬天結束時,原瀨京子應該就會和兒子舉行婚禮,而當盛夏來臨之際,自己頭一個孫兒就會出生的。就在三個星期前,她還覺得這些都是已經確定的事,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然而如今卻……

“京子小姐,等一下還要去拍片呀?”

原瀨京子始終沈默地凝視著兒子,薰靜靜地站到她身旁。“……嗯,是呀。”

原瀨京子仍舊盯著兒子,如此回答。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

薰說完了這句話後,便和原瀨京子一樣凝視著始終沈睡的兒子。然後,她喃喃低語,“他真的會醒過來嗎?”

“我……相信他一定會的。”

原瀨京子轉過頭來這麽說,薰隱約聞到一股帶有甜味的香水芬芳。

在兒子的未婚妻離開一陣子後,病房中仍然飄蕩著她身上那股甜甜的餘香。

“你兒子的未婚妻是個演員吧?”

一個上了年紀的護土仿佛是和原瀨京子換班似地走進病房說道,“怪不得呢,我之前就覺得她真是漂亮呢。”

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於是沈默地低著頭。她想起將志曾幾何時曾自豪地說過,“下次,我會把女朋友帶回來,她是個大美人喔!媽,你到時候可不要嚇一跳。”

“你兒子今天的情況怎麽樣?”

護士邊更換點滴插管,邊問道。薰輕輕地擡起頭來。

“還是老樣子……就一直這麽沈睡著。”

“這樣啊!”

“請問……”

“嗯?”

“已經三個禮拜了……我的兒子到底……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呢?”

對於薰的問題,這名年長的護士微微歪著頭溫柔笑著。

“什麽時候?……這,是誰都不知道的呀!”

護士微笑著把手輕輕地放在薰的手腕上。

京子

電梯在喀嗒喀嗒的聲響及搖搖晃晃中下降,停下來後,佈滿塗鴉的電梯門緩緩開啓,望出去,那頭是一道狹窄陰暗的走廊。

遠方傳來少女的聲音,京子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情況,並且在蒙著一層薄薄灰塵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地前進。

走廊的牆壁也佈滿無數的塗鴉,左側有一扇生銹的鐵門,少女的聲音的確就是從門裏傳出來的。

“誰……誰在裏頭?”

她呢喃般地問道,然而,門的那頭並沒有回應。

“裏面有誰……在嗎?”

她再度詢問著,同時將手伸向門把,小心地開啓厚重的門扉。

那是間雜亂的小房間,地板上散置著各類物品,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埃臭味。由於屋內一片昏暗,內部情況並不能看得很清楚。

“誰?誰在裏面?”

京子以顫抖的聲音這麽問。就在此時,不知是誰輕拍了下她的肩頭。

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在那裏的是——

在那裏的是張少女蒼白的臉。

“啊……不!”

她發出呻吟般的聲音後,便當場崩潰地癱在髒汙的地板上。

她的臉頰貼著冰冷的水泥地,雙眼緊閉。接著,她感覺到房間的燈光亮起,也聽見幾個人發出啪搭啪搭的腳步聲走進房裏,就在那一刹那——

“啊——!”

狹窄的房中響徹一名少女進發出的慘叫聲,京子嚇的全身顫抖,因爲,那聲慘叫並不在劇本裏。

“好,卡!”

京子聽見導演的聲音後,從冰冷的地板上坐起身,她用雙手拂去沾附在高跟鞋及衣服上的灰塵,光線刺得她直眨眼,她仰望站在自己面前那群擔任臨時演員的女高中生。“剛剛嚇死人了啦!你在於嘛呀!”

方才那個從京子背後拍她,飾演少女的女演員,對著其中一個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罵道,“劇本根本就沒有要你尖叫吧!”“我說你呀,當一個臨時演員,人家沒有吩咐的就不能做喔!”

副導訓著那個沒照劇本,擅自發出尖叫的少女,但是,那名少女卻沒有回答。

“喂,你有沒有在聽呀?”

副導的聲音轉趨嚴厲,即使如此,那名少女還是沒有答腔,她只是死盯著蹲坐在地板上的京子——正確來說是京子的腹部——以一副活見鬼似的恐怖神情。

“怎麽了?”

京子擡頭望著那名穿著短裙,深藍色水手服以及白色泡泡襪的少女,一邊這麽問。

但是那名少女只是雙眼圓睜,驚恐地凝視著京子的腹部。

“你……在看什麽呢?”

京子望著自己的腹部,再次問道。就在此時——呆立在京子面前的那名少女崩潰地癱倒在地上。

“千春!千春!”

旁邊另一名少女跑向那個倒下的女孩。

“喂,你怎麽了!要不要緊?”

副導幾乎在同一時間,蹲到那名失魂落魄的少女身旁。

京子望著自己的腹部,並且輕輕地碰觸那裏。一瞬間那時候的感覺——在加護病房中那個蒼白小男孩向自己小腹伸出手那一刻的感覺——仿佛又咻一聲地回到腦海中。

伽椰子

我還清楚記得懷俊雄那時的事,以及向我報喜的五十來歲醫師,說出“恭喜你了!”那時的微笑,還有一旁笑容可掏的中年護士的表情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個年關將近的晴朗午後,一步出婦産科醫院,我在寒冷的北風中以雀躍的步伐往家裏走去。

我懷孕了,我就快要生小寶寶了。

這麽一想,我的內心就自然而然地歡欣鼓舞了起來。

我懷孕了!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孕育出另一個生命呀!

一到家,我的手就立刻伸向話筒想打電話到丈夫公司去。然而,才剛握住話筒的手中途又停了下來。

這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當然,我並無隱瞞丈夫自己懷有身孕一事的意思,我只是想暫時獨佔這天大的喜悅,把它當作我一個人的秘密而已。

我懷孕了!我不久就會孕育出新的生命了!

那份喜悅在我的內心逐漸膨脹,雖然我趨不及待地想和他人分享這份喜悅,卻又在同時想要永遠地獨佔它。

冬天午後的溫暖陽光灑落在向南的後院走廊上。我坐在走廊的向陽處,靜靜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覺得自己的肚子裏像是滿溢著無限的喜悅一般。

京子

門外的候診室傳來嬰兒哭聲及幼童的話語聲。

眼前這個五十來歲婦産科醫師的臉龐,對京子而言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他交互看著京子以及病歷表後,微笑說道,“這……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什麽!……怎麽會……”

京子瞬間僵硬的表情,與醫師微笑的臉龐形成強烈的對比。驚慌失措的她,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小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請問……醫師……這……”

她發出如喘息般的聲音。本來想對醫生說,“抱歉這麽晚才告訴您,不過我因爲車禍已經流産了。”卻臨時打消了念頭。

“怎麽啦?”

手裏拿著子宮超音波圖的醫師,歪著頭沈穩地微笑詢問。

“那個……那個……我的寶寶……真的沒問題嗎?”

京子一邊拼命抑制自己顫抖的聲音,一邊問道,“我現在還懷有……寶寶嗎?”

面對京子的疑問,這次是醫師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是呀,原瀨小姐的寶寶沒有任何異常,成長情況很好啊!”

“你說的是真的?我現在都還懷著寶寶?真的沒有搞錯?”

醫師的臉色更爲詫異,他嚴肅地凝視著京子的臉。

“……原瀨小姐,你是不是在擔心些什麽事呢?”

“這……沒什麽,真抱歉。”

京子說著搖了搖頭,“總覺得,我……嗯……好像變得有點神經質……總會擔心一大堆事……嗯……剛剛真是對不起。”

京子語無倫次地說道,醫師則安撫著她,“這在懷孕初期都是常有的事,你就別擔心太多了。”又再次和藹地露出微笑。

亞紀

在經年累月使用後變得頗爲陳舊的狹小廚房中,亞紀正在準備晚餐,此時聽見玄關拉門喀啦喀啦的聲響,接著聽到女兒說,“我回來了。”

“回來了呀。”

正把高麗菜切絲的她,頭也不回地說。、伴隨著老舊走廊所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響,她聽見京子走近的腳步聲。京子來到廚房門口,又再度說了聲,“媽,我回來了。”

“啊,回來啦。”

她停下手,回過頭,“今天比較早耶。”

“嗯,因爲外景比較早結束……”

“就快開飯了,再等一下喔,今天晚上有你喜歡的炸豬排喲。”

“……嗯。”

她聽著女兒的回應,又開始切高麗菜。然而,京子卻只是站在門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京子,怎麽啦?”

亞紀回過頭去,望著京子畫了妝的美麗容顔,忽然間,她感慨著這孩子也不小了呢。一直以來始終把她當個孩子看,但是,她這個寶貝京子,不知不覺也已經超過三十歲了。“諸行無常”這句話一定就是在說這回事吧。

“那個……媽。”

“什麽?”

京子凝視著亞紀的臉,仿佛想說些什麽似的開了口。但是,從她閃耀著唇彩的雙唇間,卻只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嗯……沒什麽。”

“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耶。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麽問題呀?還是……身體有哪邊不舒服呀?”

“沒事……只是覺得累了而已。”

京子這麽回答後露出微笑,她接著對亞紀說了句“我換個衣服再下來”,便轉過身去,亞紀隨後聽見京子上樓的腳步聲。

然而,亞紀不可能會知道這是她和女兒的最後一次會面。

京子

冬末的夕陽射入房間深處,木制窗櫺的倒影簡直像是十字架般的清晰地烙印在泛黃的榻榻米上。京子屈膝橫躺在床上,茫然地盯著窗邊的桌面。

桌上放著一具褪色的地球儀,是她小學時代用的。前面豎立著一個小小的相框,裏頭擺著將志和自己的合照,那是兩人某一次到迪士尼去玩時所拍攝的相片。相框旁堆著(育兒專書)、(婚禮花束)等雜誌,另外原本該一一寫上收件人姓名的婚禮邀請函信封也被隨意地扔在桌面上。

……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她想起那個五十出頭的婦産科醫師的話,輕輕地把手伸向小腹。

“……將志。”

她下意識地低喃著,一邊望著地球儀前男友的照片。

TOP

那天晚上意外發生後,他們隨即被送往一家醫院,在那裏,爲京子診療的醫師的確告訴她肚子裏的胎兒已經流産了。不會錯的,醫師是這麽說的,但是……難不成……那是誤診,其實她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流産?還是……難道說之前懷的是另外的寶寶?

此時天際間已染上橘色彩霞,歸巢的鳥兒成群飛過,某處傳來烏鴉的叫聲,樓下飄來母親炸豬排的陣陣香味。

……我以後該怎麽辦呢?……以後,我就這麽孤單一人……

心中一股強大的孤寂,勒住胸口般的讓她覺得不安。

“將志……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閉上雙眼,眼角隨之落下一顆淚珠,京子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正在哭泣。

俊雒

若將手電筒向漆黑的暗夜森林間照去,僅僅在那一瞬間,能瞥見穿越過那道細長光線的蟲子。

所謂的“生”就仿佛如同手電筒照向偌大的暗夜森林時,那道細長微弱的光線。仿佛如同在那道光線中往來穿梭的小蟲子。

只有照向偌大的暗夜森林時,那道細長的光線裏才是“生”,光以外無限的一切都是“死”。“生”是一瞬間的奇迹,“死”則是永遠的恒常。是的,“死”是理所當然的時間,而“生”才是異常的時間。

——俊雄。

從前在光線中時,他有個名字叫俊雄。

俊雄——他在光線中的日子還不滿七年,是一段相當短暫的時間。然而,若和永恒相較之下,不論是七年、七十年、七百年、還是七千年,不,甚至是七萬年或七億年都是一樣的。

但是,俊雄現在卻不是處於“死”的黑暗之中;目前俊雄的所在之處——是“生”與”死”的分界線,相當曖昧不明的地帶。他能夠縱橫穿梭“生”“死”兩界,也能窺見“生”“死”兩界,卻不屬於“生”或”死”的任何一方,而是身處於一個不上不下極度微妙的地帶。

距俊雄喪失性命的那一天,即將滿十三年。俊雄自己也不知道已經喪失性命的自己爲什麽無法到黑暗的世界去,反而待在這種地方。

總而言之,俊雄就在那裏——在那道“生”與“死”的分界線上,而且,在那裏伺機將穿梭往來於“生”之光中的人們,拖進“死”的黑暗中。

嫉妒?

一定是那樣的吧。俊雄“好羡慕”在光線中的人。他“好妒忌”那些在光線中或笑,或吃、或睡,自由來去的人們。

在這“生”與“死”的分界線上,不上不下的極度微妙之處,俊雄向光線中伸出手去。簡直就像是海葵伸出長長的觸手去抓小魚似地——俊雄爲了將在光線中穿梭來去的人們拖進這邊來,向“生”之光中長長地、長長地伸出手去。

京子

某處傳來狗的吠叫聲,京子因爲那聲音而驚醒。

房間不知何時已經是一片漆黑,肮髒的玻璃窗另一側,可以看見銀白色的月亮散發著冷冽的光芒,自己好像是睡著了。

“……好冷喔。”

她自言自語地低喃著,邊撐起自己躺在床上已完全發涼的身子,望了眼桌上那個老舊的鬧鐘。

晚上七點,這麽說來……自己已經睡了兩個鐘頭以上了。

她豎起耳朵傾聽,樓下沒有半點兒聲響。

她站起身來,披上原本就丟在床上的羊毛線外套。她走出自己的房間,步行於冰涼的走廊上時,腳底的木條吱吱作響,下樓時樓梯也發出吱吱聲響。

“媽。”

她在樓梯間呼喚著母親,但是,沒有人回應。

廚房中燈火通明,空氣中飄蕩著炸豬排的香味。

“……媽!”.廚房中不見母親蹤影,料理台四周已經整理得乾乾淨淨,烹煮食物時所使用的鍋子等器具也已經洗好放在那晾乾。

……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去買什麽她忘了買的東西呢?

話說回來,好靜,不,是靜得過頭了,這裏只聽得見京子自己的呼吸聲而已,周遭一片死寂,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響,簡直就像是——耳朵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般。

“……媽!”

她再度叫喚著,一邊走到起居室去,暖被桌上備妥了兩人份的筷子,茶碗蒸,味噌湯等,另外還排列一盤盤的高麗菜絲、炸豬排、炸蝦、馬鈴薯沙拉,還有以小碟子盛裝的味噌醬菜,海味鹵菜、醃漬醬菜等。

但是,到處不見母親的影子。

……真的是,跑到哪去了呢?

這個時候,京子腳邊鋪在暖被桌上的被子突然慢慢地動了起來。

“……媽?”

她看向暖被桌的另一側。

母親就在那裏,將坐墊對折當作枕頭的母親,整個身子直到胸口都鑽進暖被桌中,嘴巴微張地躺在那睡覺。或許是聽見了京子的聲音,她在睡夢中翻身,舔舔嘴唇,呢喃著些毫無意義的語句。

“什麽啊……真是的。”

看見睡得似乎正香甜的母親,京子不由得苦笑,她接著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還真冷呢”,一邊環顧屋內四周。

是的,屋內簡直像是在室外般地寒冷,是不是哪里的窗戶沒關好呢?一看之下,果然庭院那邊的窗戶完全敞開著沒有關上。

“怎麽就這麽開著……難怪會這麽冷了。”

京子似乎覺得睡夢中的母親仿佛能聽見她的話一般,話說完後便將木制的大扇窗戶拉得嘎吱作響,將窗戶緊緊關上。此時——

在關上的窗戶玻璃上反射出一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

“咦?”

肌膚慘白的小男孩蹲在睡於暖被桌中的母親枕邊,像是窺視般地凝視著母親的臉龐。她倒抽一口氣,回過頭去,然而——哪有什麽小男孩。她渾身顫抖著環視屋內,已不復見小男孩的蹤影。

她膽戰心驚地回頭看向自己才剛關上的玻璃窗,當然,上面也沒有映射出小男孩的身影。

一定是錯覺,是我太累了。

“……到今天就三個半月了,寶寶的成長情況很好喔。”

她無意間想起那個五十出頭的婦産科醫師的話,於是下意識地觸摸小腹。“媽,在這種地方睡著會感冒喔。”

她這麽說著邊站起身來,蹲到母親枕邊。

“我說媽……媽你聽見沒!”

她伸手搖著母親結實的肩頭,但是,母親並沒有醒過來。

“喂,媽……媽?……媽?”

她感到胸口一陣異樣的慌亂,接著試圖抱起始終沈睡著的母親,母親的頭卻在京子的雙手間,無力地向後垂下。

“啊?怎麽會?……媽?……媽?”

她的喉嚨發幹,腦袋裏一片空白,一股強烈的尿意仿佛刺向小腹般地刺激著她。

“媽!媽!聽到沒有,快回答我呀!媽!”

刹那間——

有什麽東西碰觸著她的小腹,讓她全身寒毛直豎。

“呀!”

她不禁往後縮起身子,並望向自己的腹部。

只見那個蒼白的小男孩從暖被桌中探出張慘白的面孔,伸出手磨蹭著京子的腹部。

“不,不要!”

她反射性地慌忙躲開,直住後退遠離那個小男孩。

遠離那個小男孩?

不,哪有什麽小男孩,四處又不見小男孩的蹤影。

“不……不……不……不……不……”

京子跌坐在榻榻米上一邊發抖,一邊囈語般地重復這麽念著,她感到一種之前從未體驗過的不祥又駭人的氣息充滿整個屋子。

“媽……不……不要……媽……不……不要……

她爬到母親身邊,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觸碰那像死去般沈睡的……不……是像沈睡般死去的母親身軀。

“媽,你起來呀……張開眼睛啊……”

母親的身體摸起來還暖呼呼的,然而,在京子的雙手間可以感覺母親的體溫正一點一滴地流失。一點一滴……一點一滴……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母親已從“生”的領域,啓程前往“死”所支配的領域,京子瘦弱的手腕確實能夠感受到這樣的事實。

“媽……媽你聽見沒有……嗚嗚……嗚嗚嗚……媽……嗚嗚……媽!”

京子像個迷路的孩子般,不停地呼喚著母親,始終不停歇地持續呼喚著。

然而……面對庭院的窗戶玻璃上,卻映射出一個皮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佇立在京子身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側臉。

一九八一年三月九日,蜜瑟絲·貝裏尼和兩個孩於在他們位於美國新英格蘭州格藺多的家中,而擔任廠區工人的丈夫則正值夜班。

將近清晨時,貝裏尼太太忽然從睡夢中醒來,卻驚訝地發現臥房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小男孩。

她起初以爲只是自己的錯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小男孩年約八歲,身著白襯衫、白褲以及白鞋。

白衣小男孩在門口附近一直站了大概兩個鐘頭,然後在破曉的同時,倏地像是消失般地不見蹤影。

十一天之後,小男孩再度出現在臥房門口,然後,他仿佛低喃了句“好寂寞”後,便消失了,女主人覺得那聲音仿佛是在傳達些什麽訊息。

三月二十三日,她丈夫也在臥房親眼見到一個陌生的小男孩,那名小男孩也是約莫八、九歲,穿著白襯衫、白褲以及白鞋。據說那時,小男孩也是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後,便消逝無蹤。

又有一天,丈夫發現白衣小男孩蹲在玄關,企圖把地毯拉起來。之後當小男孩消失得無影無蹤時,丈夫便把玄關的地毯掀起來看看,不過卻什麽都沒找到,最後,他把地板拆下來,卻只從地板下發現一枚金屬徽章。

幾天後,屋子裏開始出現靈異現象,床邊的電話會飛到房間另一邊去,櫥櫃也自動不停地開開關關,另外還發生像是電燈忽明忽暗,水籠頭忽然自動轉開,鋪好的床單無緣無故變亂,宗教相關物品自動移位元等情況。

貝裏尼夫婦最後受不了,於是求助於北卡羅萊納一個從事靈異研究的財團機構。然後,借該財團機構舉行了除魔儀式。

據說除魔儀式舉行過後,白衣小男孩就再也沒有現身過,同時也沒有再發生靈異現象了。之後,曾任職該靈異研究財團機構的調查局長,一個名喚偉利姆·羅魯的人對那戶人家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但是,結果還是無法得知那個白衣小男孩是誰,他又到底爲什麽頻繁地出現在貝裏尼家中。

關於此事的詳細紀錄目前還保存于北卡羅萊納的靈異研究財團機構中。

伽椰子

我第一次見到死人是在十一歲的那年夏天。

沒錯,那的確是我到奧多摩去,參加三天兩夜的原野校外教學時所發生的事。

當時的天氣晴朗炎熱,周遭彌漫著各種樹葉所散發出幾乎令人窒息的氣味,鳥群也嘈雜地啼囀著。

那一天,大家好像在個雜木林裏吃完便當後,便到了學生引頸期盼的自由活動時間。全班感情好的小朋友都各自組成小團體分頭行動,或互相拍照,或隨意在附近到處遊玩。

我並沒有什麽感情好的小朋友,不論是吃便當時,還是在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都是獨自一人。不過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獨處了,所以那時候也不會覺得寂寞。我離大家遠遠地獨自吃完午餐後,就一個人到附近的樹林中去走走,聽聽小鳥的啼叫,眺望從蔚藍天空飄過的大片雲彩。

就是在那個時候。林間小徑外的岩石後方長著整片的山白竹,我發現有個女人倒臥其中。

我剛開始以爲是被丟棄的舊模特兒人偶。

但是當我靠近一看,就知道那並不是什麽人偶。

是的,那並不是人偶,而是個女人。

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害怕。同學的聲音隱約從遠方傳來,我進一步走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俯臥著,所以看不到臉孔,不過她一定是個年輕女人吧。女人美麗的長髮簡直像是孔雀開屏般地在頭部四周披散開來,雙手仿佛環抱著生長茂密的山白竹葉片般地趴在那裏。她的身材苗條,上半身穿件夏季短袖運動杉,下半身則是已經褪色的合身牛仔褲。右腳穿著高跟涼鞋,左腳什麽都沒穿。

“請問……你怎麽了?”

我盯著女人的背部一會兒,藍色內衣隱約可見,之後毅然決然地試著開口問道。

但是,女人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過頭來。

“請問……你要不要緊呀?”

我又再次稍微提高音量問著,可是那女人還是一動也不動。

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輕輕觸碰女人包裹在夏季短袖運動衫中消瘦的背部。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這人已經死了。

我不曾碰過死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女人確實是已經死了。我的指尖所觸碰到的女人背部,摸起來和活生生的人截然不同。

我和伸出手時一樣,戰戰兢兢地將手縮了回來,接著,靜靜地往後退。

……怎麽辦?

女人的屍體仿佛環抱著山白竹葉叢般地趴在那,我凝視著她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同學那裏去。當然,發現女人屍體那件事,我誰也沒說。

我並不是害怕,只是討厭惹麻煩而已,如果說出我發現了一具屍體,大家一定會說,“只有她會遇到這種事”等等的話……

和那女人一樣失去性命後的現在,我常常想起她。我常常想起那個女人亮麗的長髮、伸出的指甲上那鮮豔的蔻丹,左手無名指上那閃耀著光芒,看似鑽石的戒指、曾在她耳垂上搖搖晃晃的大耳環、在她嫩白的頸間隱約露出像細鎖鏈般的項鏈、那苗條的身軀所飄散出如同梔子花般的香水芬芳,夏季短袖運動衫下如天使羽翼般的肩胛骨……還有女人頸部四周青一塊紫一塊的瘀痕……

她是誰?她長得什麽樣子?她幾歲?到底是被誰殺害的?

那時候的我不看報紙,不看雜誌,也不看電視,甚至不和同班同學聊天,所以我不知道那女人的屍體後來怎麽樣了。

那具屍體後來怎麽樣了呢?被附近健行的人發現了嗎?還是被和主人一起散步的狗發現了?又或者——到如今還靜靜地倒臥在那片茂盛的山白竹叢中?那具屍體是否就這麽戴著熠熠生輝的鑽石戒指、細鎖鏈般的項鏈,還有銀色的大耳環,倒臥在茂盛的山白竹叢中化爲一堆枯骨?

朋香

三浦朋香二十三歲,東京都內某經紀公司旗下藝人,目前獨自住在位於世田穀櫻新叮的公寓中。

朋香頭一次聽見那詭異的聲音,是在外景工作前二天的夜晚。

那天深夜,朋香在自己的房中讀著標題爲“靈異特輯!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的腳本,這腳本是剛從節目導播大國圭介那拿到的。她原本想找典孝來家裏過夜,但是眼前最要緊的還是先熟讀自己的臺詞。

背臺詞並不是朋香的專長,從學生時代開始背書就是件讓她頭疼的苦差事,再加上這次朋香擔任的是外景主持人,臺詞比她預期的長又複雜。

但是,臺詞長總比臺詞短要好,朝積極面這麽一想,朋香握著橙色的熒光筆,邊借著濃濃的咖啡驅逐睡意,邊搓揉快合上的眼瞼,拼命地背誦著自己的臺詞。

“……那麽,接下來要介紹本節目的特別來賓……唔……唔……啊,對了……本集特別來賓是曾演出無數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原瀨……咦,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去了……啊,對了,是京子……曾演出數部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京子小姐……”

就在那個時候。

當她才開始背了一個多鐘頭腳本時——忽然,房裏的牆壁像是受到敲擊般地發出聲音。

“咚……咚、咚。”

她反射性地擡起頭來,望著桌子另一側淺灰色的牆面。那聲音像是有人從牆壁的另一邊用拳頭槌打牆壁一般。牆壁的另一邊……牆壁的另一邊不會有人啊,不……不可能有人,因爲朋香的房間位於公寓四樓的最邊間,牆壁的另一邊不是房間,在那的只是一無所有、無限延伸的空間而已。

………什麽東西啊?

她腦中浮現一個男人從屋頂用繩索垂吊下來的畫面,朋香體內不由得竄過一陣戰慄。

一定得去確認看看才行。

朋香輕輕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來,卻感到雙腳因持續跪坐在地板上而發麻,她繞過桌子輕輕地打開窗戶,嚴冬的冷風立刻凍得她全身僵直。

她探出頭查看外面的情況。

然而,那裏什麽人都沒有。既沒有人從屋頂用繩索垂吊下來,也沒有人在外牆架上梯子爬上來,她只看見在僅僅十多公尺下的夜晚道路上,往來行駛的車輛。

“……剛剛那到底是什麽呀?”

朋香疑惑地歪著頭關上窗,接著提心吊膽地觸摸方才發出聲音的牆面,她試著以手掌輕撫那裏,就在此時——

“咚咚……咚咚……咚……”

“啊!”

她大吃一驚地縮回手。

那聲音的確使朋香手掌所接觸到的淺灰色牆面産生震動。

朋香全身僵硬地舔舔嘴唇。

……什麽東西啊?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啊?

朋香持續凝視著眼前的牆壁,此時,牆面又傳出更大的巨響。

“砰!……砰砰……砰、砰!”

“啊!”

朋香發出慘叫,全身不停地顫抖,然後……她瞥向挂在牆上的鍾一眼,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隔天,三浦朋香又像前晚般跪坐在矮桌前,握著橙色的螢光筆,邊喝濃咖啡,邊背誦“靈異特輯!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的腳本。大國圭介的靈異特輯外景錄影再兩天就到了,自己卻還沒把臺詞背熟,自然也沒時間再和男友消磨時光了。

“……這次,本節目將爲各位介紹過去曾實際發生過殺人案的房子,那件案子……那件案子……咦?……啊,對了,對了……那件案子十二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

就在這時,牆壁傳來聲響。

“咚……咚、咚!”

“啊!”

她的小腹開始發涼,頭皮也沁出汗水。

……什麽東西啊?……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朋香強作鎮——地挺起身軀,並且持續盯著淺灰色的牆面,她感到一股想要嘔吐的強烈感覺,緩緩地升上食道。

……什麽東西啊?……什麽東西啊?

但是,她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事情了,外景錄影只剩兩天了,如果自己在那之前還沒有把臺詞背熟的話,不但會給很多人添麻煩,自己的信譽也會跟著一落幹丈,朋香的視線再度回到腳本。

“……那件案子十三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首先……唔……唔……啊,對了……首先是之前居住於此的一名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來她慘不忍睹的屍首在天花板上被入發現……”

此時,牆壁又傳出敲擊聲響。

“咚咚……咚,咚……咚……”

“呀,是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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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雙眼從腳本擡起,凝視著牆面,她像昨夜一樣站起來,輕輕走到窗邊,並拉開窗簾,將瞼貼在窗上窺視著外面。

當然,那裏並沒有任何人的身影,窗上只反射著自己那張卸了妝,驚恐萬分的臉龐。

……爲什麽……爲什麽?

她如今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背什麽腳本了,朋香就這麽佇立在窗邊,始終凝望著牆壁。她反覆地深呼吸,想讓自己鎮靜下來,此時——

“砰!……砰砰……砰、砰!”

簡直像是有什麽人使勁力氣踹牆般的巨大聲響,響徹寂靜的房內。

“不要!”

她崩潰似地當場跌坐下去,用雙手捂住耳朵。

……到底是爲什麽?……誰能告訴我,這到底爲什麽?

她喘息般地呼吸,並緩緩擡頭看向牆上的時鐘。

和昨夜一樣,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俊雄

很久很久以前,當俊雄、俊雄的爸爸、媽媽都還活著的時候,全家三個人曾經到家附近的公園去。

那是個溫暖的秋天午後。

那一天,俊雄在公園裏蕩秋千,爸爸還用力地幫他推著背部。俊雄小小的身軀,蕩到幾乎與秋千頂端形成水平的天際。

當爸爸使勁推向自己背部的同時,俊雄的身體仿佛就像火箭般朝天空飛去似的,讓他尖叫著緊握住鏈子。

但是,俊雄在笑。

是的,俊雄那時候在笑。雖然他的確是嚇得快尿褲子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好快樂,快樂得不得了。

之後,輪到爸爸坐在秋千上讓俊雄推。因爲爸爸的身軀又大又重,年幼的俊雄力道無法使秋千大幅擺動。然而,俊雄還是揮汗如雨地拼命推著爸爸乘坐的秋千。

推完爸爸後,他接著推媽媽所乘坐的秋千。媽媽的身軀比爸爸輕多了。每當秋千擺動時,媽媽烏黑亮麗的長髮便隨之飛揚,在秋陽中閃閃發光。

媽媽在笑,爸爸也在笑。而俊雄也在笑。

在那之後,到底流逝過多少歲月了呢?

那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卻是俊雄的記憶中最快樂的一天。

朋香

三浦朋香走在電視臺走廊上時,碰見剛步出化妝間的化妝師——大林惠。

“小惠,早呀!”

“啊,朋朋早!”

大林惠好像比朋香她大三歲,今年二十六歲。她總是一身牛仔褲、球鞋的休閒裝扮,雖然自己本身不太化妝,卻是個苗條高挑,洋溢著中性感覺的美女。朋香第一次遇見她時,甚至以爲她是個模特兒。由於她的技術精准,細心之外又對工作充滿熱情,所以在工作人員間的風評很好。

“你聽說了嗎?這次的特別節目。”

大林惠如同往常一般客氣地對朋香問道。

“你說的特別節日……是大國先生的‘靈異特輯’嗎?咦?小惠也會去嗎?”

“我是那一系列節目的固定人員啦!真是……這節目有完沒完啊……話說回來,你有聽說這次的特別來賓是誰嗎?”

“嗯……是個女演員,好像是……唔……原瀨……原瀨什麽的……”

“不會是原瀨京子吧?人稱鬼後的原瀨京子!”

總是落落大方,酷勁十足的大林惠像個孩子般地雙眼直發亮。

“京子?……是這個名字嗎?……啊,對了,小惠不是很喜歡恐怖片嗎?”

當朋香這麽說著露出笑容時,背後傳來一聲,“嗨,朋香。”一回頭,她看見節目導播大國圭介握著那本朋香每晚與之惡戰苦鬥的腳本,微笑地站在那裏。

“啊,早安!”

“早!”

英俊魁梧的大國圭介以似乎能傳遍四周的響亮聲音這麽說完後,便將手上的腳本交給大林惠,“來,這個,仔細讀喔。”

大林惠不客氣地從大國圭介那接下腳本,接著漫不經心地翻閱。

“遭咒之屋的真實面貌深度剖析謎樣的離奇死亡事件?

這標題還真誇張耶。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呀?”

“我啊!”

大國圭介指著自己的鼻子回答。

“喔……遭咒之屋呀?”

大林惠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噗哧而笑。“那……這次是哪里呀?”

“是在練馬那發現的……一棟傳說中的鬼屋。那是間獨棟的老房子,其實之前已經有幾個住在那屋子裏的人死掉了,還有些人失蹤了耶。”

“喔?”

見到大林惠笑得如此親昵,朋香想起曾聽人八卦說導播大國和化妝師小惠好像正在交往。

“我再也不幹之前那種事了喔。”

小惠像是挑戰大國圭介般地瞪著他說。

“咦?什麽?什麽?”

朋香被挑起興趣地問道。不過在小惠回答朋香前,大國圭介已經先笑著說:“啊,對了對了、你之前扮的那個鬼實在是太精采了。”

“咦?小惠,你扮過鬼呀?”

經朋香這麽一間,小惠賭氣似地回答,“是被逼的啦!”

“你聽說那時候的數位沒?超過二十五個百分點耶!二十五耶!”

大國圭介輪流看著朋香及小惠,得意洋洋地說,然而,小惠卻沒有因爲百分之二十五這驚人的數位,而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在那之後,有一陣子可是走到哪都被人叫女鬼耶……”

小惠鼓起腮幫子對大國圭介麽說。

“可是,你本來就長得像鬼嘛。”

“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小惠半生氣地回嘴。大國圭介見狀立刻瞥向手錶說,“啊,糟了糟了,我先走羅!”接著從兩人身旁落荒而逃。

小惠對一溜煙跑走的導播,大聲叫道,“先聲明,我是絕對不會再幹那種事了!混蛋!”朋香眼見這樣的情景,心想兩人正在交往的傳言是真的呀。

典孝

之前去拜訪客戶的山上典孝,看了看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發現女友三浦朋香留了言。他一邊走在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及粉領族忙碌穿梭的人行道上,一邊聽取留言。

“喂,阿典?我是朋香……唔……如果方便的話,今晚可不可以來我家呀……唔……不管多晚都沒關係……不過,你如果能在十二點半以前到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唔……拜拜……我們再電話聯絡。”

她之前不是說要忙著背臺詞,明晚出完外景再見面的嗎?是怎麽回事呢?難道臺詞已經背好了?還是她忍不住相思之苦,迫不及待想見到自己?

爲了趕到下一個客戶的公司去,山下典孝急忙走向車站,腦海中浮現的是比自己小九歲的女友她可愛的臉龐,苗條的身材,以及豐滿的乳房。

朋香

電梯在四樓停了下來,三浦胴香向搭乘同一部電梯的上班族輕輕頷首後,步出電梯。她在日光燈照耀下的長廊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深夜寂靜的長廊上,回蕩著朋香腳上高跟鞋的喀喀聲響。她忽然看向自己的手錶。

——一點半。

……再過一個鐘頭後,還會再聽到那個聲音嗎?

光這麽一想,她就不禁兩腳發軟。

……如果典孝能在那之前到就好了。

她站在自己的房門外,輕咬著下唇。她有點害怕走進房間。

……如果在外面約個地方,和典孝先會合就奸了。

在門前猶豫了一陣子之後,朋香從包包裏取出鑰匙,毅然決然地開啓玄關大門。緊接著一一她看見一個像是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站在房間裏側,一定是典孝。

“啊,阿典,這麽早呀!”

她邊說邊脫去高跟鞋,正想跑向男友時一一她停下了腳步。

咦?什麽啊?

房間裏側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但是,在那裏的男人似乎有點奇怪。是的,背向這邊的男人並不是站在地板上,看起來好像是浮在半空中似的。

怎麽搞的?

朋香慌張地退回走廊,確認阽在門上的門牌,她以爲自己搞錯房間了。

但是,沒有錯,門牌上確實標示著“401三浦”,而且朋香手中還握著剛剛打開大門時所使用的鑰匙。

是誰?那不是典孝嗎?

她膽戰心驚地再:次開門,果然,這的確是自己的房間,鞋櫃上不但放著她熟悉的置物籃,自己在玄關的水泥地上隨意脫下的靴子、高跟鞋、涼鞋和拖鞋式涼鞋等,也都和今天早上出門時一樣散置在那裏。

那麽在裏面的……是誰呢?

她輕輕地擡起頭來,再度窺探房間裏側。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穿著西裝的男人已經不在那了。

她將室內的燈一一打開,並往房間裏面走去,埋頭還是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怎麽回事呀?剛剛她明明看到有人在的呀……

此時,門鈐叮咚一聲地響起。

“喂,朋香,是我。”

玄關大門的另一頭傳來男友的聲音,朋香松了一口氣,她就像是只焦急等待返家主人的小狗般地小跑步奔向玄關。打開門,身著深色西裝的男友就站在那裏。

“討厭啦,阿典!”

她沒頭沒腦地說完這話後,便撲進男友的懷抱中。

“什麽啊?……喂,你可別把臉上的粉沾到我的西裝上喔……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發生了什麽事嗎?”

典孝的雙手邊摩擦著朋香消瘦的背部,莫名其妙地歪著頭。

“沒什麽啦!”

朋香仰望大自己九歲的男友臉龐,靦腆地笑了。

典孝

典孝一手拿著冰鎮過的啤酒跪坐在地板上,接著望向淺灰色的牆壁,身旁的朋香也隨即像他一樣跪坐在地板上,以嚴肅的表情反復地看看眼前的牆壁又盯著手錶。

“根本就不會有什麽聲音嘛……頂多是建築物本身自然發出的一些雜音之類的。朋香你呀,想太多了啦!”

這麽說完後,典孝笑著喝了口冰涼的啤酒,看著女友可愛的側臉。

他好不容易才將累積的工作處理完,接著坐計程車緊急飛奔到這裏,卻怎麽都沒料到自己會身處於女友口中發生奇怪靈異事件的現場。不過,他覺得這個真心害怕這種瑣事,比自己小九歲的女友真是可愛到不行。

“再等一下……每次都是在十二點半左右才開始的……”

“……那,現在幾點了?”

“你安靜一點啦!”

朋香始終凝視著牆壁這麽說,她的口氣聽來十分認真。

“……好好好。”

典孝這麽說完歎了口氣,接著仰頭大口暢飲冰涼的啤酒。

明天周六本來是不用去上班的,不過爲了把剩下的工作處理完,所以明天一早也不得不到公司一趟。這麽一想,三更半夜兩個人像這樣盯著牆壁,實在是荒謬絕頂又浪費時間的事。“喂,別這麽認真嘛!我們快點上床去,我會好好愛你喔!”

“別說這種下流話啦!”

“什麽嘛,自己明明就很喜歡。”

“我拜託你閉嘴!”

仍舊盯視著牆壁的朋香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好好好……那,是哪里會響啊?”

典孝在百般無聊之下走近朋香凝望著的牆壁,並以手掌撫摸那附近的牆面。“這附近?……還是,這附近?”

“你可不可以給我安靜一點……”

朋香話都還沒說完,牆壁頓時“咚、咚、咚”地響起,典孝隨即發出“哇!”的一聲慘叫。“剛剛那是什麽啊?”

他邊這麽說邊看著自己的手,方才還貼在牆上的掌心,的確還殘留著那聲響所造成的震動觸感。

“看……響了吧?”

朋香直盯著典孝的眼睛說道。

看見朋香驚恐的雙眼,典孝想起孩提時代用瓦片作成的圈套中,那只被抓到的麻雀的雙眼。是的,那時候的麻雀也和如今的朋香一般有著驚恐的雙眼。典孝沈默地舔舔唇。“是什麽聲音啊?”他邊起身,再次戰戰兢兢地靠近牆壁,並打開就在牆邊的窗戶。

他輕輕地把頭探出窗外,窺視外面的情況。然而,白色外牆正對的只有寒冬裏呼嘯而過的冷風,當然四處不見有什麽人的蹤影。

“什麽人都沒有啦……這是四樓耶,那裏……不可能會有人吧?”

背後傳來朋香的聲音。

他歪著頭關上窗,將臉挨近剛剛傳出聲音的牆壁。

“還會響喔。”

朋香這麽說,典孝不停舔著唇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牆壁。

“咚咚……咚咚……咚……”

“哇!”

牆壁再度響起聲音,典孝也再次發出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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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啊?到底是什麽啊?”

他焦躁地這麽說。

“阿典,你覺得是什麽啊?”

朋香發出泫然欲泣的聲音,“會不會是這裏之前住戶的詛咒之類的啊?”

“……詛咒?”

“對啊……譬如說……以前的住戶在這房裏被殘忍地謀殺……那個人的屍體現在都還埋在這牆壁裏頭……”

“別說傻話了啦!這麽薄的牆壁怎麽可能藏人的屍體嘛。”

“可是……”

“什麽死人的詛咒……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那種沒有科學根據的事呢?再說那種傻話,我可要生氣羅!”

“……可是……明天我們要去練馬的一棟屋子出外景,那屋子就是這種被詛咒的屋子……之前住在那的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被丟在天花板上……然後之後住在那裏的人不是死掉,就是失蹤……”

“你有完沒完呀!”

他不由得加重語氣。

“……可是……”

“好了,你給我閉上嘴。”

當典孝的聲音開始轉趨暴躁時,牆壁——這次又傳出了更大的聲響。

“砰!……砰砰……砰,砰!”

朋香雙手捂住耳朵發出尖叫,典孝以開始猛烈顫抖的雙臂環抱著女友的身軀。他無意間擡頭望見牆上的時鐘。

時鐘指標正指著零時二十七分。

外面傳來往來車輛,以及行道樹的枝葉隨風搖曳的聲音。

柔軟的床鋪盈滿兩人的體溫。

典孝一邊嗅著朋香頭髮上所散發出的護髮乳香味,一邊向女友包裹在柔軟睡袍中的乳房伸出手去。

“……朋香。”

“他在女友耳邊低喃著,並從背後緩緩揉搓著她豐滿的乳房,朋香說了聲“不要”後撥開了他的手。

“怎麽了嘛?”

“今天晚上不要嘛。”

朋香背對著典孝說。

“……爲什麽?”

“今天晚上……沒有那種心情啦。”

“喂,朋香……”

“拜託你……住手!”

“好好好……女王陛下,我知道了啦!”

典孝輕歎了口氣後,縮回手來。

他沈默地盯著漆黑的天花板。話說回來,剛剛的聲音是怎麽回事呢?典孝思索著,簡直就像是有人用腳踹牆壁的聲音。難道真如朋香所說的,是這房間以前住戶的詛咒……

想到這,典孝又小小地歎了口氣,他接著翻身背對女友,心想今晚只好打消做愛的念頭直接睡覺吧。

朋香

“那我走了喔。”

朋香對一臉睡眼惺忪的男友說完後,便把腳套入漆皮高跟鞋中。她望向玄關牆上懸挂的鏡子,鏡中反射出自己滿臉睡意的樣子。尤其那張臉由於睡眠不足,雙眼紅腫且充滿血絲。

……這種臉色真是差到極點了。唉,算了,等會兒讓小惠改造一下就行了。她這麽想著才放寬了心,接著對送她到玄關,身著睡衣的典孝說:“那我走羅。”後打開門。

“喔,路上小心喔。”

典孝忍住哈欠這麽說。

朋香微笑頷首後,步出玄關。她壓根沒有料到,這是她見到男友在世時的最後一面。朋香坐在駛向外景現場的箱型車後座,最後一次確認腳本,她身旁坐著的就是女演員原瀨京子。

今天是朋香第一次親眼見到原瀨京子本人,不過,她曾在幾年前受朋友之邀去看過京子的電影,當時京子在那部片中好像是演一個自殺身亡女子的情敵。此外,她還從大國圭介那聽說,京子在十幾年前出道時原本是被包裝成偶像的,可是現在卻徹底變成專演恐怖片的女演員。

擡起原本落在臺詞上的視線,朋香悄悄地窺視原瀨京子的側臉。

聽說原瀨京子已經三十歲了,可是她現在的外貌依舊端正秀麗。她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漂亮,非常可愛吧。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專演恐怖片的關係,整個人感覺上好像總帶點陰氣。還是應該說,正是因爲她感覺上像是帶股陰氣,所以才會有這麽多恐怖片都找她演?

“京子小姐,其實這棟屋子還不只這樣喔。”

朋香用手指夾著腳本內頁,背出默記的臺詞,“這棟屋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是什麽呢?”

原瀨京子就像是正式錄影般凝視著朋香問道。果然是老經驗的女演員,感覺相當地自然。

“其實啊……嗯……嗯……咦?對不起。”

自己的臺詞果然還沒背熱,她慌張地翻開腳本。

原瀨京子眼見這副模樣的朋香,溫柔地露出微笑。

“啊,對了……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屋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

“什麽,是真的嗎?”

原瀨京子挑起細眉,誇張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這種問題有在腳本裏嗎?”

原瀨京子愕然地笑著。

“嗯,有啊……看,在這。”

朋香那閃耀著鮮豔指甲油光彩的長指甲,指著腳本的文字。

“那……我該怎麽回答才好呢?”

“……這我也不清楚耶,這裏什麽都沒寫……那就……

京子小姐你自由回答……”

“自由回答的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呀……我對靈異現象又沒有什麽感應能力……”

原瀨京子的表情好像真的相當困擾、走投無路似的。

她的表情真的好豐富。她從前以當偶像爲目標那時,一定

在鏡子前面反覆練習上千遍了吧。

“說的也是,那……再去問問導播大國先生,好嗎?”

“好啊,就這麽辦。”

那時候,朋香包包裏調整成靜音震動模式的手機響了。然而,專注於臺詞的朋香並沒有注意到。

典孝

他停下整理文件的手,啜飲已經完全冷掉的咖啡,然後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下朋香的手機號碼。然而朋香沒有接電話,手機切換到她平常的信箱招呼語。

“啊,我是典孝,我今晚大概十一點多會過去,再見。”典孝這麽說完正想挂電話時,從話筒裏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咦?喂?朋香。”

但是那並不是朋香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的,那似乎是有人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叫,又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卷動魚竿卷盤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的刺耳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喂?喂?”

當典孝對著話筒一叫,電話“喀”地一聲被切掉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山下主任?”

隔桌正在辦公的青山香美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問。

“沒……沒什麽。”

典孝對青山香美這麽說完露出微笑——挂上話筒。

當典孝處理完公事步出辦公室時,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了,他從公寓對面路上仰望朋香的房間。四樓的一號房。

他看見那間房亮著燈。

他看看手錶,手錶指標指著十一點半。

“朋香那傢夥已經回來了嗎?”

典孝自言自語地低喃,並走向公寓穿堂。

他按下門鈴。

叮咚。

沒有人應門。

他又再按了一次。

叮咚。

果然還是沒有人應門。但是,房內的確是亮著燈。

“朋香還沒回來呀?……那是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關燈羅?”

他歪著頭從公事包中拿出備份鑰匙打開門,然後用腳尖踢開朋香亂扔在玄關水泥地上的靴子、高跟鞋和拖鞋式涼鞋後,脫下自己的鞋。

“喂,朋香,你在不在呀?”

房裏燈火通明。他看見朋香似乎抱膝坐在最裏側的房裏。

“什麽啊,在的話至少回個話呀。”

當他鎖上門正想朝裏側走去時,西裝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咋……”

他邊咋舌,接了電話,“喂!”

“啊,阿典!”

從小小的手機那頭傳來的是,應該在內側房間裏朋香的聲音。

“我現在外景才剛結束……”

“咦?朋香?咦?”

“阿典,你現在在哪呀?我……

此時電話忽然開始出現雜音。

“喂?朋香?”

“……嘎嘎……會晚點……嘎嘎……等一下就要坐車……嘎嘎……大概……嘎嘎嘎……一個小時左右……嘎嘎嘎嘎……嘎……啊……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那個聲音,那似乎是有人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叫,又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卷動魚竽卷盤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就是那個聲音。

“喂,朋香,朋香!”

他擡頭望向裏側的房內,方才還在那的朋香現在卻不見蹤影。

“咦?朋香!朋香!”

就在這個時候——

有什麽碰觸到他的脖子,典孝回過頭去。接著,他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朋香

一打開玄關大門,朋香便看到在自己亂扔的靴子、高跟鞋和拖鞋式涼鞋之間,放著典孝黑色的大皮鞋。

“啊,阿典,你來了呀。”

當她邊說邊脫鞋時,屋裏傳來那陣“咚……咚、咚”的聲響。

“啊!”

她的小腹開始發涼。

“阿典?阿典?”

她呼喚著,一邊走進房內。“喂,阿典,幹嘛弄得這麽暗呀?”

她摸索著牆面,開了燈。就在那一瞬間,朋香失聲地向後退。

“啊……!”

在接近天花板處——典孝正俯視著自己。

“啊啊……嗯嗯……”

在那一刹那,昨夜的那幅影像——那個像是漂浮地立於半空中,身著西裝的男人背影——又鮮活地在朋香的腦海中蘇醒。

“嗯哼哼……嗯嗯哼哼……嗯哼……”

她猛烈顫抖地仰望典孝,被懸挂在天花板上的典孝瞪大著充血的雙眼,臉孔因痛苦而扭曲著,他張開的嘴巴一端,垂著長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舌頭。像蛇一般的黑色長髮纏繞著他的脖子,並且就這麽纏在天花板的縫隙間。

……死了嗎?……死了嗎?

是的,不會錯的,典孝已經死了,典孝失禁的尿,從他穿著黑色襪子的腳尖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榻榻米上。

滴答……滿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嗯哼哼……嗯嗯……嗯哼哼……”

朋香發出低沈的呻吟,眼光始終盯著吊在天花板上已喪命的男友。她的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此時,吊在朋香面前的典孝屍體忽然大幅晃動了起來。典孝的腳尖數度碰撞淺灰色的牆面,牆壁隨之發出“咚咚……咚、咚……咚……”的聲響。這聲響正是她記得的那種聲音。

是的,就是之前那時候的聲音。並不是類似那時候的聲音,而是根本就是那時候的聲音。

“啊啊……嗯哼哼……”

她呻吟著,並且緩緩地將視線往下移。接著,朋香明白己喪命的典孝屍體爲什麽會大幅擺動。

是的,浮在半空中的典孝腳邊有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他簡直就像是在推秋千般地搖著典孝的腳。

“啊嗚……嗚嗚嗚……”

她拼命地向後退。她知道自己失禁的尿液弄濕了包裹在緊身牛仔褲中的股間。

此時——有什麽東西碰觸到她的脖子。

她反射性地回頭,在那裏——有個血肉模糊的女人。

是的,從天花板上倒吊著一個血肉饃糊的女人,緩緩地逼近朋香身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血肉模糊的女人從天花板上探出了上半身,以充血的雙眼瞪著朋香,她的額頭上縱向裂開一道傷口,鮮血從那滴落著,她那張發出詭異聲音的嘴巴,也持續湧出大量的鮮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晤……”

朋香根本沒辦法逃跑,女人吸滿血液的長髮彷佛具有生命般地靈活移動著,並且纏上了朋香的脖子,臉龐及雙手。

就在這片從天花板上撒下、猶如天羅地網般的女人濃密的頭髮之間,血肉模糊的女人向朋香伸出蒼白的手,以沾滿鮮血的手指攫住她的頸子,然後用強大的力道將她向上提。“啊嗚……嗯……嗯哼……”

朋香的雙腳離開了榻榻米,她的脖子由於瞬間承受了浮在空中的身體重量,嘎嘎作響地拉長著。

“嗚……嗯……”

她由於那股巨大的痛苦而拼命掙扎,雙腳使勁地踢動著,擺動的腳尖猛烈地踢向淺灰色的牆壁。

“砰!……砰……砰、砰!”

是的,那的確就是這幾天連續困擾著朋香的那種聲音。

牆上的時鐘正指著零點二十七分,然而,已經沒有任何人需要看時間了。

回復寂靜的房內,不見肌膚慘白的赤裸小男孩,也不見從天花板采出上半身的血肉模糊的女人。

在那的只有具身材較好的年輕女人屍體,以及身著深色西裝的男人屍體像是晴天娃娃般地懸吊著,緩緩地、靜靜地持續搖晃著。

義大利某村落中,有個四十出頭的女子因病去世。親人都對她的辭世感到非常傷心,並且爲她舉辦了隆重的葬禮。

葬禮過後當晚,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死者的女兒夢到了母親。在夢中現身的母親顯露出恐怖、痛苦的表情,對女兒泣訴:“爲什麽把我埋起來了呢?”母親向女兒伸出的雙手不知爲什麽沾滿了血,其中有些手指的指甲還剝落了。那是個十分真實的夢,當女兒醒來時全身汗水淋漓。

心生恐懼的女兒翌日早晨將夢境告訴家人。令人吃驚的是,父親,哥哥,還有姐姐也都做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夢。

正巧在此時,死去女子的妹妹鐵青著一張臉來了。她說:“姐姐那時候該不會還活著吧?”並且訴說了自己的夢境。她的夢也幾乎和女兒、父親、哥哥,以及姐姐的幾乎一模一樣。

在極度震驚之餘,他們將此事向牧師報告、牧師心存疑慮地聆聽家人的懇求後,便去說服了有關當局,取得批准後重新掘出剛下葬的女子遺體。

當天直到接近傍晚時,女子的靈柩從墓地中被舍了出來。

牧師在家人的包圍下,打開靈柩一看——原本雙眼應該是合上的女子遺體,如今卻雙眼圓睜。(這是怎麽回事?)

牧師不禁啞然,而家人隨即陷入一片恐慌。

下葬時雙手像祈禱般被置於胸前的女子遺體,在狹小的棺木中以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遺體的膝蓋,腰部還有額頭,都因爲數度碰撞棺木內側而滿是傷痕,棺材蓋內側留下無數的抓痕,女子的指甲都裂成了鋸齒狀殘破不堪,其中還有數片已經剝落。她的所有指尖都沾染著變成黑色的血迹。而據說她的臉孔——和家人夢中所見一股,由於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

這是飛利浦·波魯記載於《無形的力量》中的真實故事。

伽椰子

大家一見到我就停止交談、停止嘻笑,當我一接近,他們就會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著我,隨即匆忙離去。是的,從孩提時代開始就沒有人願意待在我身旁。

我總是,總是——孤單一人。

連周圍有很多人在的時候,我也是孤單一人。

但是,只有黑貓“小黑”不論什麽時候都陪在我身旁。

是的,我們總是在一起。我和“小黑”一塊兒從“那棟房子“的窗戶眺望飄過的雲朵和搖曳的樹木,和“小黑”一起吃飯,對著“小黑”說完一天發生的事後,就邊撫摸著“小黑”溫暖柔軟的身體進入夢鄉。

“小黑”是在我剛進大學時死的。

後來回想起來,“小黑”在死前一陣子身體狀況似乎就很差了,它那時候不但飼料不太想吃,走起路來也顯得搖搖晃晃的,還常常從早睡到晚。但是,才剛被初戀的小林拒絕的我,根本無暇注意“小黑”的身體狀況。

在梅雨持續下個下停的某天傍晚,我從學校一回家,便發現“小黑”死了。它就在房子角落裏,像蹲坐般地蜷曲成一團死了。

我發出慘叫,抱起“小黑”,“小黑”的身軀還殘留著余溫,但是,它已經不能夠再張開眼睛看我了。曾經是如此柔軟的身軀,如今卻像標本般地僵硬。

TOP

我抱著“小黑”的屍體,淚水直流。爲什麽我沒有注意到它的身體狀況不好呢?爲什麽我沒帶它到獸醫生那去呢?我這麽想著自責不已,鬥大的淚珠撲簌撲簌地不斷滴落。

之後三天——我幾乎沒有步出那個房間,也完全不進食,只是整日抱著“小黑”的屍體不停地哭泣,哭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會不會把一輩子的眼淚都一次流幹了。

小黑剛開始還很僵硬的屍體,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滴地恢復柔軟。我從來不知道死後變硬的屍體,會逐漸鬆軟下來,我還因此還抱著渺茫的希望,心想“小黑”說不定能夠死而復活。

然而,死去的動物是不可能再復活的。到了第四天,我終於決定要將開始發出臭味的“小黑”埋起來。

我抱著“小黑”步出雨後的庭院。接著,用鏟子在那棵早在我出生前就一直種在那的櫻花樹的樹根處,挖出一個很深的洞,、然後輕輕地將“小黑”放入潮濕的洞底。當我要用土將屍體掩埋起來時,想到這下子是真的要和“小黑”永別了,不禁悲從中來。

那天晚上,又開始下起雨來。我用棉被蒙著頭,一邊想著孤單地待在冰冷泥土中的“小黑”,一邊哭泣。我拼命壓抑著想要立刻沖到庭院去,從櫻花樹底下把“小黑”的屍體挖起來的衝動,不停哭泣著。

“小黑”死後沒多久,輪到我的父母發生意外身亡,至此我就真的是孤單一人了。

在這世上孤單一人——

但是……父母死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或許在那時候,我已經爲“小黑”流幹所有的眼淚了。

底下埋有“小黑”屍體的那棵櫻花樹,現在已經不在了。那棵樹被搬到“那棟房子”一個叫村上的男人砍掉了。我當然也把那個叫村上的男人一家——他夫婦倆和兩個孩子——一個不留地全都殺光了。

當丈夫揮下的美工刀刀刃奪走我的生命時,我想說不一定能在那個世界再見到“小黑”。我想說不一定能在那再次緊抱“小黑”的身軀。

然而,如今我和俊雄身處的世界中沒有“小黑”的存在。俊雄所飼養的叫、瑪”雖然在,卻沒有我的“小黑”的身影。

“小黑”一定是上天堂了吧。那麽……我,如今又到底是徘徊在何處呢?

小惠

“朋香,今天你是外景主持人,所以我把你的妝化得比‘平常成熟一點……怎麽樣?”小惠凝視著朋香反射於鏡中的可愛臉龐這麽問。

“嗯,我覺得很好呀。”

鏡中的三浦朋香露出潔白的牙齒,對小惠微笑。“真不愧是小惠!”“真的?那就好。”

小惠這麽說著也對三浦朋香回以微笑。“好了,那麽三浦外景主持,要好好加油喔。”

“謝謝你,小惠。”

朋香起身步出房門,小惠一邊目送著她苗條的背影,一邊環視著今天充當化妝間使用的房間。

那是一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房間。雖然真被問到“是哪讓人不舒服?”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不單是這二樓的房間,她總覺得整棟房子都好像……充塞著非常不祥、非常險惡的氣氛。當她一踏進房子玄關時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途中步上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時也是……接著,進入這間二樓的房間時也是……她都能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異常險惡的氣氛、特別是這間房……在這間二樓的房裏,過去……似乎曾發生過非常恐怖的事情。此時,小惠發現原瀨京子站在敞開的房門外,於是出聲道:“啊,京子小姐,久等了。”

雖然這是她首次和原瀨京子共事,不過因爲她常常看京子所演出的電影,所以對她完全沒有初見面的感覺。“請多指教。”

原瀨京子一邊客氣地行禮,一邊步入房間。看著她幾乎沒有上妝的臉龐,小惠心想:“看起來和電影裏不一樣,本人比較娃娃臉呢。”

可能是因爲演出的電影幾乎都是恐怖片,原瀨京子的妝容通常都是有點陰沈、嚴肅,而且生硬。不過見到她這張沒有化妝的臉龐,印象和出現在恐怖片裏時差了一大截。

她之前本來就是被包裝成偶像出道的,所以只要化妝手法稍微改變一下,現在看起來也一定會非常可愛吧。

小惠這麽想著,一邊對坐在鏡前的原瀨京子低下頭:“也請你多多指教。”

“這是我第一次和京子小姐你共事……如果像你平常在電影裏那種感覺的妝怎麽樣呢?“這……因爲今天不是在演電影……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幫我化得比平常還亮麗一些?”“亮麗的感覺是嗎?我明白了。”

看著鏡中的原瀨京子微微一笑後,小惠便以熟練的手‘法開始化妝。

她首先將應該是原瀨京子自己上的薄妝卸掉,接著仔細地將底層乳液在她的臉上推開。原瀨京子應該已經有三十歲了,不過她的肌膚依然十分細膩,彷佛少女般地滑嫩。雖然她的眼角及嘴角有些細紋,卻只是些不足挂齒的小問題而已。

“京子小姐所演出的電影,我幾乎都看過了喔。”

小惠邊動手,邊開口和原瀨京子交談。

“真的呀?謝謝。”

原瀨京子聽了小惠的話後露出微笑。那是張看來真心感到高興的笑臉。“小惠你喜歡恐怖片呀?”

“嗯,我從以前就最喜歡恐怖片了。對了對了,有一部很恐怖的……叫什麽來著?就是壁櫥裏面有個老婆婆的那部?”

“……《受詛咒的隔扇》。”原瀨京子有些靦腆地答道。

“對對對,《受詛咒的隔扇》。看完那部電影的晚上,我怕得要死,半夜都不敢去上廁所呢。”小惠這麽說,並且露出了笑容。

“可以叫男朋友陪你到廁所去的嘛。”

鏡中的原瀨京子調皮地盯著小惠說。這麽一來,她的瞼孔看起來就真的像個孩子一樣了。

“什麽男朋友……我才沒有呢。”

“你不是有大國先生嗎?”

原瀨京子像是逗弄著小惠般地微笑,當小惠急忙想否認時,聽見背後傳來大國圭介宏亮的聲音:“京子小姐,你是從哪聽到這種謠言的呀?”

“啊,那是個謠言嗎?”

原瀨京子回過頭,對走進房裏來的導演——圭介這麽說。

“當然是謠言,那絕對是謠言嘛。”

圭介鄭重地重復著。

“哦,是嗎?”

她交互凝視小惠反射於鏡中的臉龐,與站在背後的圭介臉龐,原瀨京子微笑著。

“到底是誰在散播這種謠言啊?”

圭介又再次否認道,小惠心中想著:“這麽鄭重地否認,反而看起來不自然呀。”

擔任化妝師的小惠已經和導演——大國圭介交往三個月了。但是非常討厭將私人感情帶進職場的圭介目前還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不過,一起共事的工作夥伴中,其實大家都已經察覺到兩人的交情匪淺……

此時,樓下傳來錄音師一一相馬的聲音:“阿圭,這邊隨時都OK喔!”圭介對著樓下叫道:“喔;馬上過去,再稍微等一下喔!”

圭介

圭介很驚訝連幾乎不曾共事過的女演員——原瀨京子,都知道自己和小惠的事。還是這個攝影小組的哪個工作人員向原瀨京子多嘴的呢?

“京子小姐,你可不要和任何人說這種無聊的事喔。大家如果真當一回事的話,就傷腦筋了。”

雖然原瀨京子看起來不像個大嘴巴的女人,不過他還是稍微提了一下,希望她就此封口。之後,他便開始對正在上妝的原瀨京子說明今天的錄影流程。

“那麽……首先在玄關前,外景主持三浦朋香會先介紹京子小姐。接著,請你和她一起走進屋裏。”

藉由小惠毫不停歇的雙手,臉龐逐漸轉爲成熟感的原瀨京子沈默頷首。

“基本上都是由外景主持來引導對話的進行,京子小姐你對於任何問題就隨便發表一些意見就行了。畢竟光是影劇界的鬼後親身探訪鬼屋這一點,這節目應該就夠有看頭的了。”

當“鬼後”這名詞從圭介嘴裏進出時,原瀨京子始終保持微笑的臉龐在短暫的瞬間曾凍結住。她不喜歡圭介稱呼她爲“鬼後”呀!小惠心頭因而閃過這樣的念頭。

然而,原瀨京子僵硬的神情真的就出現在一刹那,她的臉龐立即重拾微笑,並且這麽問圭介:“聽說這裏曾經發生過殺人案……是真的嗎?”

“嗯,那是真的喔。”

圭介儘量嚴肅地盯著原瀨京子那張像洋娃娃般的秀麗臉龐說道。“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了,那時候不僅報紙大幅報導,雜誌也都有一大堆專題報導呢。只要去網路看看,現在還有一堆那件案子的相關網站……”

“你說的……是真的嗎?”

持續化妝的小惠邊動手,邊質疑地問。“大國先生每次說的話都一樣耶。”

“可是這次是真的啦!熱衷這案子的同事都說,或許是在剛開始那件殺人案裏被丈夫殺掉的女人……唔……好像是叫做伽椰子的女人在作祟,而這才是引發一連串詛咒騷動的源頭。”

“伽椰子?”

原瀨京子歪著頭。

“是啊,伽椰子。很少見的名字吧?”

“可是,那個女人爲什麽會被丈夫殺掉呢?”

“還不就是一些情感上的糾葛,我其實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那女人死得很慘耶,她的雙手被丈夫反綁在床腳上,連續幾個小時裏被打、被踹、被罵、被淩辱,最後整個身體又被美工刀割得亂七八糟的,就這樣因爲大量出血……”

圭介在說明女人悲慘的死法之間,原瀨京子的臉色逐漸轉爲蒼白。

“那個女人……是在這屋子裏被殺的嗎?”

原瀨京子低語般地輕聲向圭介問道。

“對呀!嗯……嚴格說來……那女人被殺害的地點,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這間房裏……屍體好像是在那個壁櫥上方的天花板夾層裏面喔!”

“在這房裏……?”

原瀨京子皺起眉來,毛骨悚然似地環視屋內,那樣子就和電影裏的原瀨京子一模一樣,圭介覺得滿意極了。

“你看,那邊的那塊污痕……”

圭介乘勝追擊,指向木質地板一角那塊近似黑色的污痕。“那就是那個女人被殺時所留下的血迹,聽說不論怎麽擦都擦不掉耶!”

那只是他胡說的,不過,聽到圭介這話的瞬間,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由於恐懼而皺了起來。

“別說了,好恐怖喔……”

原瀨京子發出真心感到害怕的聲音,圭介覺得更滿意了。

說老實話,圭介根本不在乎那種殺人案件,也不相信在這被殺的女人會作什麽祟。身爲“靈異特輯”的導演,他唯一關心的只是如何提升節目收視率而已。外號鬼後的原瀨京子,在這方面的同好間擁有廣大的死忠支持者。因此,目前最要緊的是要讓她爲節目多加把勁。

這時候,小惠說:“好了,京子,OK羅。讓你久等了。”圭介接著起身對原瀨京子說:“好,那我們走吧。”

小惠

……那女人真像圭介所說的,是在這房裏被殺的嗎?那塊污痕真的是那個女人當時流的血迹嗎?

圭介和原瀨京於出去後,大林惠凝視著木質地板上那塊近似黑色的污痕。小惠從進房開始就一直很在意那塊污痕,而且聽他這麽一說,那正好是和女人的屁股一般大小。

兩手被反綁在床腳的女人,就一屁股坐在那邊的地板上,一邊被丈夫又踢又打,無法自由活動的雙手指尖就在那邊的地板上“嘎哩嘎哩”地……

圭介的話,她也不是照單全收。只是,她無法像平常一樣說句:“別說這種荒謬的話了!”接著一笑置之也是事實。

是的,就像原瀨京於聽了圭介的話後真的覺得害怕一般,小惠也覺得害怕。這個房裏真的是彌漫著一股讓小惠感到恐懼的險惡氣氛。

小惠發覺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著。可是她,心想,這一定是因爲自己待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裏,全身發冷的緣故吧。

是的,屋裏的確飄蕩充塞著讓人發顫的陰冷空氣。

小惠再度凝視著地板上近似黑色的污痕。她明明就沒有打算去看的,不過雙眼總是會不由自主飄到那裏去。

地質木板上那塊幾近黑色的污痕四周,殘留著無數像是以指甲抓出的刮痕。

或許,圭介所言也不見得全都是胡說八道。說不定那塊污痕真的是……

當她想到這時,樓下響起攝影師渡邊的叫聲:“小惠,來一下!小惠回答:“喔,來羅!”後便站起身來。

窗外有個女人凝視著小惠步出房間的背影。穿著白色洋裝的長髮女人……然而,小惠當然沒有察覺到那個女人的存在。

伽椰子

“喂,快起來!你給我起來!”

在那之後,即便是將近十三年後的現在,我還是常常想起那天丈夫的怒吼聲。而每當我回想起一次,那股強烈的恐懼,怨恨及憤怒便又一次地浮上心頭。

“你到底要給我睡到什麽時候啊!”

那一天,丈夫剛雄的聲音以及頭髮被猛力拉扯的感覺,迫使我睜開朦朧的雙眼。一時之間,我還不明白自己的身體是怎麽回事。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感受到強烈的刺痛,腦袋也持續釋放出尖銳的痛感。我不禁想伸手摸向頭部,卻發現兩手動彈不得。好像……我的兩隻手腕被反綁在腰部附近。我的嘴裏充滿著好似鐵味的血液。

“……爲什麽?……到底是爲什麽?”

我喘息地這麽說,一邊拼命地檢視著自己的身軀。我喜歡的那件純白連身裙,從胸部到腹部染滿了幾近黑色的血液。及膝連身裙的裙擺往上卷至大腿最上側,伸在地板上的右腳膝蓋由於擦傷而沁出血來。左腳以不自然的方向彎曲著,泛著光澤的絲襪像被撕裂般地綻了線。

是的,我不久前才被丈夫從樓梯上踢落(是在我死後,經司法解剖推斷出來的),左腳和右手腕都骨折了。

“……告訴我……到底是爲什麽?”

我重復問道,站在我面前的丈夫咆哮著:“還敢問爲什麽!”

“問問自己的良心啊,無恥的女人!”

我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再次打量自己的身軀。

是的,當時我靠在床角屁股著地,兩手被拉到腰後捆在一起,而且似乎是被繩子綁在其中一根床腳上。我只要使盡渾身的力氣掙扎,沈重的床鋪便會在地板上發出吱吱聲響並晃動著。

“好了,伽椰子,該告訴我了吧?”

佇立在我正對面的丈夫說。“好了,快告訴我。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呀?”

我根本就不明白丈夫在說什麽,我反問:“什麽?你在說什麽?”丈夫霎時間大聲怒吼:“我是在問你俊雄的父親是誰,你這個婊子!”我渾身一陣顫抖。

“什麽誰的孩子……還不就是……你的孩子呀?”

我邊搖著發疼的頭部說。“還會是誰的……”

但是,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少唬我了!”隨著這樣的叫聲,丈夫的右手揮向我的臉頰。

“唔!”

我的臉被掌摑得甩向一邊去,額頭所淌流的血隨之四散飛濺。

“啊啊!住手!我求求你!跟我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根本就不明白什麽跟什麽呀!”

我這麽叫著的同時,丈夫揮出的拳又陷入我的左眼。我聽見骨頭發出“喀啦”一聲,眼前一黑便昏死了過去。但是,我並不被允許就此昏死過去。在左右兩頰被持續掌摑之下,我睜開了朦朧的雙眼。

“你以爲一直這樣子裝模作樣就行了嗎?”

丈夫這麽怒吼後,不知從何處拿出了本咖啡色剪貼簿湊到我眼前。

“啊,那是……”

我不禁呻吟了起來,我明白自己的雙頰因羞愧而通紅。

是的,那是我不想給任何人看到,只屬於我自己的秘密筆記本。那是我悄悄寫滿對從前初戀情人一一小林的愛慕之情的秘密筆記本。

丈夫竟然發現了它。

“別看!快還我!”

我猛烈地掙扎著。和我的雙手綁在一起的床鋪,又在地板上發出吱吱聲響地晃動著。“別看!拜託你!快還我!”

我這樣的態度更加觸怒丈夫。丈夫叫著:“少囉嗦!”下一秒鐘,丈夫的拳頭又深深地嵌入我的腹部。

“嗚!”

直達背骨的痛楚讓我整個身軀蜷縮了起來。我停止呼吸,劇烈的痛苦與口中苦澀的液體一起湧上。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淚眼朦朧。

“你太瞧不起人了吧!把人當笨蛋也要有個限度!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做小林那傢夥的孩子吧?沒錯吧?所以你才會拿小林的名字——俊介其中一個字,來幫俊雄取名吧?”

雖然頭頂持續響著丈夫的怒吼聲,但是我拼了命才能忍住腹部襲來的痛楚,根本沒有餘力擡起頭來。

“也真有你的,這幾年來有本事一直這樣把我蒙在鼓裏。開什麽玩笑……混帳……把我當傻瓜……”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那是……那是……”

我漫無章法地想向丈夫說明真相。“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啦……俊雄他的的確確是你的……”

然而,我的話被丈夫直接揮向下顎的拳頭打斷。

“啊嗚!”

我咬破了舌頭,口中瞬間湧出大量鮮血,我的意識又再度模糊了起來。

TOP

丈夫揪起我的長髮,迫使我擡起頭號來,接著,他撿起掉在地板上的黃色美工刀,喀嗒喀嗒地推出刀刃後,劃向我的臉頰。

“喂,伽椰子,快告訴我,俊雄是誰的孩子啊?”

“快住手!別殺我!”

“你老實跟我說,我就不殺你,快!快說。”

他那張魔鬼般的臉龐,似笑非笑地扭曲著,並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沈靜語調問。

“是誰的孩子呀?好了,快說,俊雄是你和小林那傢夥的孩子吧?沒錯吧?”

“……不是……不是的……”

“少騙人!”

丈夫發出怒吼,在下一瞬間,我看見丈夫握著美工刀的手揮下,然後周遭鮮血四濺。

是的,那是十三年前發生在這房裏的真實事件。我在這房裏被雙手反綁,屁股著地坐在那個留有黑色污痕的地板上,痛苦地昏死過去。每當丈夫揮下美工刀,那尖銳的刀刃一點一滴地切割著我的皮膚時,我就是在那的地板上弓起手指,發出淒慘的悲鳴。

接著……長達幾個鐘頭的拷問結束後,我被丈夫殺害並且塞進塑膠垃圾袋中,然後就被放在這上面——這上面的天花板夾層裏頭。

圭介

穿著盛夏天空般顔色的迷你裙,三浦朋香佇立於擁擠住宅區的一條狹窄巷弄裏。或許是因爲緊張,她的表情略顯僵硬。

站在攝影師正後方的大國圭介,或許是爲了想要緩和三浦朋香的情緒,親切地對她露出微笑。

三浦朋香也對圭介回以微笑。圭介見她顯露笑容後,便以所有人都聽得見的宏亮聲音宣佈:“那就正式來羅。”

“三……二……一……”

腳踩高跟鞋的三浦朋香緩緩地在濕滑的巷子中邁開步伐。

“大家好,我是三浦朋香。這次,本節目將爲各位介紹過去曾實際發生過殺人案的凶宅。”三浦朋香緩步邁開包裹在薄絲襪中的美腿,持續向前走。她面前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及高舉著設置於棒子前端麥克風的錄音師,維持相同的步調跟著倒退。

“那件案子十三年前也被電視、報紙大幅報導,案子由於太過離奇而成爲話題。首先是之前居住於此的一名家庭主婦被丈夫殺害,後來她慘不忍睹的屍首在天花板上被人發現。被殺害的妻子有個大學同學後來擔任小學老師,住在距此一公里之外的住宅區中。三天後,丈夫又到那個住宅區去把那個大學同學即將臨盆的妻子殺害,而他自己也當場不知道被誰刺殺身亡。不可思議的是,聽說插在丈夫背上的厚刀菜刀上所殘留的指紋,是他那個應該死在一公里之外自家天花板上的妻子所有。除此之外,調查人員還在丈夫家中發現他妻子擔任小學老師的大學同學屍體,那位老師的死因至今都未理清。而屍體在天花板裏被發現的家庭主婦,原本還有個六歲大的兒子,不過那個小男孩目前依然行蹤成謎……”

持續往前走的三浦朋香到達那棟房子門口。換上白色連身裙的原瀨京子正等在房子玄關前。

“……如今,我們即將踏入發生過這些事件的凶宅裏。就是這裏……這就是那棟房子。四周真的彌漫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氛。”

三浦朋香言盡於此,接著站到玄關前的原瀨京子身旁。不疾不徐,她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

“……那麽,接下來要介紹本節目的特別來賓。本集特別來賓是曾演出無數恐怖片,素有‘鬼後’之稱的女演員——原瀨京子小姐。原瀨小姐,你好。”

三浦朋香對身旁的原瀨京子露出微笑,身著白色連身裙的原瀨京子露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困惑表情答道:“你好。”

“好,OK!朋香,表現得很好喔。”

圭介這麽說完,三浦朋香像是松了一口氣地微笑。圭介數度向三浦朋香點點頭後,對原瀨京子說:“那,京子小姐……下一幕是你們踏進屋裏的情況,你就好像是……麻煩你在門口那就忽然停下來,表現出不舒服的感覺。”

“不舒服?”

原瀨京子不可思議地反問。

“是啊,當你一踏進屋子的時候,就裝出一副好像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恐怖氣氛……然後就裹足不前,忍不住猶豫起來……請你表現出這樣的感覺。這方面不是京子小姐最擅長的嗎?”

“唔……是我擅長的。”

原瀨京子放棄似地答道,接著微微地笑著。

相馬

從二樓緩緩步下階梯的三浦朋香及原瀨京子,在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陰影處現身,扛著攝影機的渡邊在玄關拍攝她們的情形。

“京子小姐,”

穿著淺藍色套裝的三浦朋香接著說,她那可愛的聲音,傳進了負責錄音的相馬耳裏。

“其實這棟房子還不只這樣喔,這棟房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沒問題,麥克風一切正常,毫無雜訊的悅耳聲音傳進了別在三浦朋香頸邊的小型麥克風。

“是什麽啊?”

原瀨京子很害怕似地皺起臉來。不愧是鬼後,她看起來好像是真的覺得心驚膽戰。

“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房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

“真的嗎!”

原瀨京子倒抽了一口氣,她別在連身裙胸口的小型麥克風也鮮活地收錄了這細微的聲音。

表現的恰到好處。相馬在心底如此低喃後,點點頭。

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更因爲恐懼而扭曲著。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唔……這……我對這棟房子的氣氛……這……啊……啊……啊……”

當原瀨京子開始要回答些什麽時,忽然收錄到了雜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喂,剛剛那是什麽啊?”

相馬拿下耳機叫著。

“喂,幹嘛啊?”

渡邊這麽說,一邊笑著放下攝影機。

“剛剛有收到怪聲音啦……我看看……啊,是原瀨小姐的麥克風。”

相馬說完,“咦,是我的麥克風嗎?被指名的原瀨京子說著便取下白色連身裙胸口的小型麥可風。

“喂喂……聽得到嗎?”

原瀨京子將手裏的麥克風湊近嘴邊試著音,那聲音非常清晰地傳到了相馬耳裏。

“咦?好像又沒什麽問題……奇怪了……剛剛的確有收到怪聲音啊。”

“相馬,你是不是在作白日夢呀?”

導演大國圭介笑著問,“奇怪的聲音,是哪種聲音啊?”

“唔。像是……那種……從女人喉嚨深處發出來的……”

“什麽女人從喉嚨發出聲音來!相馬,我看你是欲求不滿喔!”

渡邊說完笑了起來,其他的工作人員也一齊發出笑聲。“這麽一說我才想到,相馬你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朋朋的腿看喔。”

“不是這樣的啦,渡邊,我剛剛真的有聽到怪聲音嘛。”“知道,知道了。好了,卡!”

持續笑個不停的大國圭介這麽說完,相馬又說了句,“怪了。”邊歪著頭。

小惠

早早吃完午飯的大林惠,在面對和室的走廊上坐下來。

雖然說還是一月,不過像這樣在無風的日子裏沐浴在陽光下,就仿佛像是身處於春天般地溫暖。黃色的臘梅在庭院角落盛開著,向小惠所在的走廊這邊傳來陣陣香氣。

好悠閒平靜呀……這裏真的發生過那件恐怖的事嗎?

一邊望著喧鬧不已的攝影小組,小惠發呆地想著,雙手被反綁在床腳上,就這麽被丈夫又打又踢,用美工刀割得片體鱗傷,被折磨長達數小時的妻子……她死去時腦子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呢?

這時候,原漱京子走近說:“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啊,請坐。”

她爲原瀨京子稍微往左挪動。

“這裏好暖和呢!”

“對呀。”

她望著原瀨京子微笑的側臉,那張臉龐是那麽的美麗,卻同時有股莫名的寂寞和不安,看起來就像是和父母走散的迷路孩子。

“那個…京子小姐?”

“嗯?”

原瀨京子秀麗的臉龐轉向小惠,小惠望著她那對隱含憂愁的大眼睛,問了一個她一直以來始終想不通的問題。

“京子小姐演出過很多恐怖片,是不是有什麽……唔……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原因讓你只演恐怖片呢?”

“特殊原因?……這怎麽說呢?”

原瀨京子凝視著庭院一點,再三思考後回答:“……雖然公司方面或許是基於你說的某種原因……可是我本身沒什麽特別原因……”

“那除了恐怖片之外,京子小姐也可以演其他種類的電影羅?”

“當然呀……我是無所謂啦……我也想試試演出普通的電影,也想試試看電視劇或喜劇之類的……可是我……接不到這樣的工作啊,每次找上門的都是恐怖片……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就變成了鬼後……”

原瀨京予以些許落寞的口吻說,小惠這才發現自己多嘴了。

原來如此呀,原瀨京子對自己被稱爲鬼後這一點是覺得百般無奈的呀。

“唔……京子小姐……是我多嘴了……真是抱歉。”

小惠低下頭。“啊,沒關係啦!我一點都不在意呀。”原瀨京子說著溫柔地露出微笑。“啊,這些護身符的數量真是不得了呢。”

似乎是爲了要改變話題,原瀨京子拿起小惠放在走廊上的手機。就像原瀨京子所說的,小惠的手機上挂著無數個護身符。護身符的數量之多,幾乎讓懸挂著的護身符看起來似乎比手機重量還要來得重。

“……小惠在收集護身符呀?”

原瀨京子輪流凝視著小惠及護身符,仿佛像是小惠的姐姐般地笑了。“挂這麽多,不重嗎?”“我很喜歡護身符,重是重啦,還有點麻煩……不過這樣我就可以隨時知道這些護身符在哪里,所以也沒關係啦!”

“可是,等等喔……這是保佑什麽的……”

原瀨京子向小惠指出手機上護身符的其中之一。那是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純粹抱著好玩的心態從水天宮求來的“祈求安産”護身符。

“啊……那個?……啊,對了,那個就送給京子小姐吧!”

小惠邊說邊將粉紅色的“祈求安産”護身符從手機上取下,遞給了京子。

“給我?”

“嗯。”

“可是……爲什麽?”

“京子小姐……現在有了吧?”

小惠盯著原瀨京子的小腹低聲說。

“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的呢?”

“從京子小姐的行爲舉止,大概能夠感覺出來……”

那並不是無中生有的,來到外景現場的原瀨京子——可能是在下意識間——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小惠剛開始以爲她是肚子痛,但是,那種溫柔地以手輕撫著腹部的動作,讓她明白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此時,和工作人員一起用餐的三浦朋香呼喚小惠:“小惠,不好意思,我的指甲油掉了,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下?”

“好,我馬上過去。”

小惠如此回答,邊站起身。“小惠,謝謝你的護身符。”原瀨京子說完露出笑容。這一次,她的笑容看來就沒有那麽地落寞了。

小惠補完三浦朋香剝落的指甲油後,便坐在工作人員之間喝咖啡。原瀨京子還坐在走廊上曬太陽。

原瀨京子茫然地凝視遠方,又撫摸著小腹,已經幾個月了呀?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寶寶吧。

就在此時。

啊。小惠在心底低聲驚叫。

她看見坐在走廊上的原瀨京子後方——屋裏的廚房那站著一個女人。

……咦?是誰?

她在心中低喃,邊環視四周。但是,別說是原瀨京子了,就連身旁的工作人員也都沒有任何人察覺廚房那女人的存在。

……是誰?……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攝影的工作人員?不對,今天的攝影工作人員裏,應該沒有這樣的女人呀!這麽說來……

……是誰?她在那裏做什麽呢?

站在廚房裏的女人,穿著和原瀨京子極爲相似的白色連身裙,以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在砧板上切菜,用筷子在冒著熱氣的鍋子裏攪拌,並且在餐桌上擺上食具和調味料。

以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

是的,女人看起來像是從很久以前就住在這屋子裏了,簡直……簡直就像這裏的女主人。

但是……她聽說這屋子幾年前就一直沒住人了,那麽,這到底是……?

在小惠愕然觀望之間,有個小男孩從走廊走進廚房,小男孩像是把整個身子都貼在那女人身上般的,使勁摟住女人的腰。……怎麽連小男孩都……這到底是……?

小男孩撒嬌似地仰望女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女人對他的話報以微笑。是的,就在原瀨京子的正後方,女人和小男孩正談笑風生。即便是如此……咦?……京子小姐,你沒聽見嗎?……

你怎麽會沒聽見呢?

此時——小男孩察覺到庭院裏小惠的視線。

小男孩停止動作,他那一雙幾乎被黑色瞳孔占滿的大眼睛持續回瞪著小惠,然後……他的臉龐仿佛扭曲似地笑了。

“啊。”在那一刹那,她停止了呼吸,一股強烈的尿意使她的小腹發麻。

……會不會……會不會,那女人和小男孩就是之前這個屋子的……

小惠大口深呼吸後,拼命張開發顫的嘴巴。接著,她以喘息似的聲音叫著身旁和圭介談笑的錄音師相馬:“喂,相馬……”

“什麽事呀?小惠。”相馬以笑臉轉向她。

“那個女人……是誰呀?”小惠以發抖的手指指向廚房。

然而……那裏已經不見女人或是小男孩的蹤影。不論是剛剛應該還在瓦斯爐上冒著熱氣的鍋子、剛剛應該還在砧板上的蔬菜,還是剛剛應該還排列在餐桌上的食具和調味料全都消失了。

“什麽女人?小惠,你在說什麽呀?那不就是原瀨小姐嗎?”

相馬吃驚的聲音,傳進了茫然的小惠耳中。

俊雄

俊雄記憶中的媽媽總是穿著白衣服。是的,即使現在閉上眼睛,眼前也會浮現出媽媽穿著白衣服的樣子。

“媽媽爲什麽都穿白衣服呢?”

很久很久以前——俊雄曾經這麽問過媽媽。媽媽聽了便說:“你不要告訴爸爸喔……”接著考慮了一陣子後才又說:“……以前媽媽喜歡的男生,曾經讚美過媽媽很適合穿白色的衣服呢。”然後有點害羞地笑了。

俊雄到底是多久以前對媽媽提出這樣的問題呢?……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久到讓人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

小惠

結束錄影的工作人員在路燈的光線下,以熟練的手法將器材搬進箱型車內,小惠吐著白色的氣息,望著他們工作。

她無意間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半了。比預期得還晚呀!她茫然地這麽想。

回到電視臺後,小惠還有很多不得不處理的工作。只要一想到這,她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多虧大家這麽拼,結果卻只拍到相馬那場騷動而已啊。”

她聽見渡邊對相馬說話的聲音。“還不知道喔,渡邊拍到的畫面裏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啊。”

“什麽都沒拍到啦!”

箱型車另一側的黑暗之中,三浦朋香正把手機靠著耳朵。

“啊,阿典?我現在外景才剛結束……阿典,你現在在哪呀?我現在還在練馬。我想可能會晚點兒才到,不過等一下就要坐車直接回去了,大概還要一個鐘頭左右……咦?你聽得到嗎?喂喂?咦?喂喂喂?阿典?阿典?”

那個“阿典”應該是今天早上化妝時,三浦朋香提起的那個比自己大九歲的男友吧!小惠想起那時候她還說每天晚上都會聽見牆壁傳出怪聲,所以怕得不敢一個人待在那個房裏。

“天氣變冷了呢!”

不知何時站到小惠身旁的圭介說。

“嗯。”

小惠沒有看圭介的臉,只是輕聲頷首。

缺了一角的銀白色月亮在晴朗的夜空中閃耀著光芒,四周充塞著冬夜寒冷的空氣,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由濕滑的地面升起,光這麽站了一會兒身體便開始微微發顫。

“真是有點讓人泄氣呢。”

圭介俯視著小惠笑了。“我原先以爲這棟‘遭咒之屋’會更恐怖一點的…”.”小惠原本想告訴圭介午餐時廚房裏出現的那個白衣女人,以及摟著女人的腰,緊跟著她下放的小男孩。然而,她最後也只回了句“是呀”,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她覺得仿佛一將此事說出口,那個女人及小男孩就不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當時真的存在於屋裏一般。

“等一下回台裏還有工作耶……真是受不了。”

“是啊。”

“早知道當個不用加班的公務員就好了。”

“你根本就不適合當公務員嘛。”

“是嗎?我自己倒覺得蠻合適的。”

當圭介這麽笑著說時,小惠發現把小置物袋忘在屋子裏了。

“啊,我有東西忘了拿了。”

“什麽啊,門都鎖上了耶。”

從袋子裏取出鑰匙的圭介露出微笑。

“抱歉抱歉,我馬上回來。”

“快一點喔。”

她聽著圭介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跑進才剛步出的屋子裏。

她一口氣跑上樓梯中間的直角轉彎處,接著走到門開啓著的那個房間前停下來。那間房裏——聽說過去曾有妻子被丈夫綁起來,又罵又踢又打,被美工刀割得遍體鱗傷後被殘忍的殺害,最後還被包在垃圾袋中,棄置於天花板夾層裏的那間房間。

燈被關掉的房裏一片漆黑。然而,借著從窗戶射進的月光,她看見自己的小置物袋就放在窗邊的桌上。

她毅然決然地進入房間,故意不看那塊原本在地板上的污痕,逕自朝小置物袋邁進。她伸出手想拿了袋子就出去時……小惠停下了腳步。

……有什麽東西。

在黑暗之中有什麽東西。

TOP

在黑暗之中有什麽——非常恐怖的東西——盯著我的背。

“千萬別回頭。”

心底某處傳出聲音命令著小惠。

“什麽都別看。”

“不要看。”

“不要看。”

但是……小惠還是回過頭去。

圭介

小惠回到屋裏去拿忘記的東西後,圭介也尾隨在後地進入玄關。他漫無目的的環視屋內,然後他發現有本咖啡色的剪貼簿被人隨意扔在鞋櫃上,他於是伸出手去。

……咦?這是誰忘在這的呀?

圭介這麽想著,邊將那本邊角都已經被磨圓的老舊剪貼簿就著月光翻閱了起來。看來必定被翻開過無數次的剪貼簿中,寫滿了幼稚拙劣的文字,還畫有幾幅技巧很差的圖畫,另外到處貼著相片拼貼。

……是什麽啊?

覺得興趣索然的圭介,視線在無意間投向其中一頁。

其上亦裸地記載著某個年輕女人對同班男同學的傾慕之情。

“……今天又跟小林四日相對,就像心臟快要裂開似的心勸不已;魚在我腦袋裏游泳……今天,小林沒來學校,因爲擔心所以拿著登記在班級名簿上的住址,去他的公寓查看,雖買了花束,但實在不敢去敲小林家的門,就這樣站在小林家的窗戶外面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祈禱他的病能夠痊愈……今天,坐在前面的小林回過頭問“對不起、川又同學,可以借我一根自動鉛筆筆芯嗎?”因太過突然讓我嚇一大跳,驚慌失措的只是點點頭,無法自如的跟小林說到話……在他常去的書店等待,如所預料的,小林跟北野一起來了。我也如往常一樣,買了許多本小林翻閱過的書……”

除了“小林”的相片之外,剪貼簿裏還貼著好幾張年輕女人的相片。那是個感覺陰沈又內向的女人,似乎就是這本剪貼簿的主人。不論哪張相片,女人都穿著白衣服。

“喂,小惠,快點啦。”

圭介擡起頭來,對著到二樓去拿遺忘物品的小惠叫道。接著,視線又再次回到剪貼簿上。

“……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絕對不能原諒。那個女人怎麽可以對我的小林伸出魔爪?……今天,小林跟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感到焦躁不安,好像就要發瘋了,一整天,什麽事都沒辦法做……

在班級聯誼的中途,在我去廁所的時候,小林跟綠川真奈美就離開?……今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大門鑰匙了,因爲它剛好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小林的家……

今天也潛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下面,然後就在我上面赤裸著身體做愛。屋子裏回蕩著綠川真奈美淫蕩的喘息聲,我覺得自己快要因爲嫉妒而發狂……昨晚,小林不知道我在下面而自慰著。聽著在頭頂上傳來床墊彈簧發出吱吱的聲音,我感覺得到小林現在一定在想著我。想像我赤裸的身軀及淫蕩的聲音……”

什麽女人呀!這樣不就和惡劣的變態跟蹤狂沒兩樣嗎!

圭介將手上的剪貼簿丟到鞋櫃上。然後,像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似地輕拍雙手。在那一瞬間,他看見剪貼簿封底寫著“伽椰子”幾個字。

伽椰子——然而,圭介還不知道那個女人之後會爲自己帶來多麽恐怖的經歷。

“喂,小惠,還沒好喔!”

圭介對著人在二樓的小惠叫道。

小惠

“千萬別回頭。”

“別看,不要看。”

但是,小惠還是回過頭去。然後,她看見了那塊污痕,“啊。”她不由得出聲。

之前那塊污痕的所在之處——出現了像是黑色水窪般的東西。

雖然沒有風,在木質地板上出現的水窪表面卻微微地搖曳波動著。水窪四周的地板上,殘留著以指甲抓出的刮痕。

“快離開這個房間。”

心底某處傳出聲音命令著小惠。

“快出去。”

“快。”

然而,小惠的視線卻無法從那個水窪移開。不僅如此,她還在水窪上方彎下身去,仿佛受到迷惑般地持續盯著水面。

此時,樓下傳來圭介的聲音:”喂,小惠,快點啦。”

她猛然回神,就在她想回答而挺起身子來的同時,梳子從手上的置物袋中滑落,撲通一聲掉到水窪中。

“啊。”小惠低聲呻吟。

她凝視著水窪中的梳子一會兒,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想把梳子撿起來。她的指間即將碰觸到梳子,就在那一刹那——她的手腕不知被誰抓住,猛往水窪中拖去。

“啊!”

她慌張地想抽回手,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手腕不知被誰緊緊地抓住,用一股比小惠還要強大的力道把她往水窪裏拖。“不……不要……不要……”

小惠的右手腕被緩緩地拖下水去,轉眼間水面就快要到手肘附近了。她感到被緊緊抓住的手腕正在發疼。

“不要……不要……不要……”

小惠簡直像是在拔田裏的蘿蔔似地,使盡渾身力氣拉扯著自己的右手。忽然間那股像是有只手握住自己手腕的觸感消失了,她的手腕因此得以從水窪中抽出。小惠由於反作用力一股腦地跌坐在地板上。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小惠喘息著,一邊望向自己纖細的右手,白晰的肌膚上留著不知道是誰的清晰指痕,之前戴在手上的手鐲已經不見了。小惠由於強烈的恐懼感而全身顫抖。

……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時,圭介的聲音又從樓下傳來:“喂,小惠,還沒好喔。”我……馬上就下去。小惠雖然想要如此回答,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的雙腿膝蓋完全無法使力。即使如此,小惠還是盡力站了起來。然後,像個老婦人般地拖著虛弱的步伐,搖搖晃晃地步出房間。

在這已經沒有任何人在的房中,卻響起孩子的笑聲及腳步聲。

圭介

回到電視臺時,已經是深夜了。圭介和其他要回家的工作人員道別後,就決定到化妝間去看看。

在從外景地點回來的車上,小惠一直沈默不語。雖然她本來就不是個聒噪的人,不過她今晚心事重重的模樣一直讓他很擔心。他敲門後邊知會道:“喂,小惠,我進來羅。”便打開化妝間的門。

圭介的女友站在一整排的假髮前,仔細地梳理著那些假髮。

“你就別弄了,快回去了啦。”

“嗯……可是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完呀。”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覺得擡起頭來如此回答的小惠,臉色看來好蒼白。

“小惠,你是不是不舒服呀?你從中午開始就一直沒精打采的……是不是感冒了啊?”

“沒有啊……我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

他這麽說著一邊撥開小惠前額的頭髮,輕輕地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小惠的額頭冷冰冰地瞬間吸收了圭介的熱度。“好像……沒有發燒。”

“嗯,謝謝……圭介你還不回去呀?”

是的,當周遭沒有人時,小惠就會叫他圭介。

“啊……我想先檢查一下今天拍的部分。”

“是嗎?辛苦你了,加油喔!”

“你也是。”

他這麽說著便挨近小惠,輕輕地抱住她纖細的身軀,並且吻上她的唇。小惠纖酸的掌心靜靜地摩擦著圭介的背部。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旅行呀?”

“……到哪去?”

小惠以水汪汪的雙眼凝視著圭介問著,她濕濡的嘴唇反射著光芒。

“對喔……要到哪去好呢?”

“……印度……好嗎?”

“印度?”

“嗯……我想去孟買看看。”

“……你呀,果然是個怪人。”

圭介說著露出笑容。“那我就在熒幕監控室裏,你要回去的時候,記得過來打聲招呼喔。”圭介說完便離開小惠身邊。

熒幕中放映的是今天在那棟房子裏拍到的影像。圭介坐在熒幕前打起盹來。在一片寂靜的熒幕監控室中,僅回蕩著錄影機的聲音。

“京子小姐,其實這棟房子還不只這樣喔。這棟房子會被稱爲鬼屋的真正原因還有別的呢。”

“是什麽啊?”

“其實在那案子發生後,搬到這房子住的家庭或是相關的人都陸續慘死,或是失蹤呢。”“真的啊!”

“京子小姐,聽說有許多女演員對靈異現象都具有強烈的感應能力,京子小姐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唔……這……我對這棟房子的氣氛……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喂,剛剛那是什麽啊?”

“喂,幹嘛啊?”

“剛剛有收到怪聲音啦……我看看……啊,是原瀨小姐的麥克風。”

“咦,是我的麥克風嗎?”

原瀨京子這麽說著回過頭來,但是——那並不是原瀨京子。

是的,與三浦朋香一起站在呈直角轉彎的樓梯間上的並不是鬼後——原瀨京子,而是另一個披散著黑色長髮的女人——那是個穿著白色連身裙,滿臉怨恨的女人。而且,女人的腳邊還有個肌膚摻白的亦裸小男孩,摟著女人的腰部站在那。

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女人始終凝視著熒幕這一頭的圭介,接著……扭曲著面孔露出笑容。

然而,由於疲勞而陷入沈睡的圭介,並沒有察覺女人凝望著自己的視線。

小惠

小惠坐在化妝間的鏡前,確認下一件工作中所使用的腳本。

她已經盡可能地把工作處理完了。其實她現在就可以回家去了,不過今晚總覺得不想回到自己的公寓去。

她明白自己不想回去的原因。因爲,她害怕獨處。

她輕撫著右手腕。她被猛拖進出現在那房子地板上的水窪時,右手腕所感受到的那股強勁拉力的觸感,直到現在都還深刻地殘留在肌膚上。是的,那並不是什麽錯覺。證據就是她之前戴在右手的手鐲——那是去年耶誕節,圭介送給她的蒂芬妮手鐲——已經不在手腕上了。

小惠輕舔了下唇。一閉上眼睛,從那房子廚房裏緊盯著自己的那個肌膚異常蒼白的小男孩臉龐又在腦海中浮現。

……今天晚上就好了,不知道圭介願不願意來我家住呢?

當小惠這麽想時,背後傳來“啪沙”一聲。

她心頭一驚地回過頭去。排在鏡前的其中一頂假髮掉到地板上去了。

“別自己嚇自己了。”

她自言自語地起身,從地板上將假髮撿起來。

“咦?”

在那一刹那,她仿佛結凍似地全身僵硬。

這項假髮的發色漆黑,長度又特別長.這化妝間裏應該沒有這樣的假髮才對呀。

“……怎麽會這樣?”

她下意識地呢喃,並且環視室內,她看向入口處的門,牆壁、天花板……接著,小惠發現——地板上有個幾近黑色的污痕。

她的呼吸停止,心臟狂跳不已。

那看起來好像那棟鬼屋裏的污痕,不,不是好像,那——根本就是那棟鬼屋裏的污痕,在那片污痕周遭的地板上,殘留著許許多多以指甲抓出的刮痕。當然,那邊的地板上直到剛才都還沒有那污痕的存在。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此時——小惠手中的假髮動了。

她立刻將假髮扔出去,假髮被小惠抛開後+正好“啪沙”一聲地落到污痕的正上方。落在污痕上方的假髮簡直像是具有生命般的,沙沙作響地蠕動著。

“不……不……不……”

她不禁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小惠見到了那女人。

是的,小惠看到了,她見到那個女人被雙手反綁在床腳邊坐在地板上,全身流淌著鮮血精疲力竭而死的樣子。她見到那個女人穿著被血染紅的連身裙,臀部下方形成了一塊變成幾近黑色的血迹。她見到那個女人使盡最後的力氣,以被綁起的雙手手指在地板上抓扒。

不,她並不是親眼實際目睹,只是在那一瞬間,簡直就像是小惠親眼看見過似的——仿佛如今正在眼前上演似的——那些鮮活強烈的景象猶如閃光燈一般在小惠的腦海中躍動著。

“不……不要……不要……”

小惠雙腳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

在化妝間地板上形成的污痕不知不覺間轉變成幾近黑色的血泊,在那血泊中,飽含血液的假髮從地板緩緩升起。

“啊啊……不要……不要……”

假髮持續從地板上升起……終於,一張滿臉是血的女人臉孔,彷佛從污濁的沼澤底下浮現似地從血泊中出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人發出像是用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一邊以從狹小洞穴裏爬出的姿勢由地板的血泊中爬出來。

“不要……別過來……不要……不要……”

從血泊中現身的女人手腳著地地爬著,簡直像只大蜥蜴般地緩緩逼近在地板上不斷後退的小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人沾滿鮮血的手臂伸向小惠。

“不要……別過來……不要啊!”

只見女人黏膩長髮纏繞在脖子四周,額頭上的傷口縱向裂開,空洞的雙眼亦紅充血,腫脹的嘴唇一端汩汩溢出的鮮血,順著下巴滴落至地板。

她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像個人類了,妖怪,是的,她是個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

小惠發出淒厲的慘叫,持續往後退。但是,她已經無路可逃了。

就在下一瞬間,女人沾滿鮮血的手緊攫住小惠的球鞋後,以強大的力量往自己那邊拖去。

“……不要!……不要!”

不斷瘋狂尖叫的小惠,看見流淌著鮮紅血液的女人臉龐扭曲著,仿佛對她咧嘴而笑。

派克貝古夫人自蘇格蘭返回英國途中,在一個名叫可卡麥司的城鎮因重病而病倒。那是在她留下家中的丈夫及三名幼子,獨自旅行的途中所發生的事。

當天早上,在派克貝古夫人出門的這段期間,受託負責照顧孩子的婦女一走進孩子的臥房時,年幼的孩子便七嘴八舌說:“媽媽來了!媽媽來了!”並且一刻都靜不下來。

那位婦女心想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爲還要好一陣子才到夫人預訂返家的日期。但是,孩子們卻堅持道:“媽媽真的來了喔,她剛剛真的有來過喔!”壓根聽不進那位婦女的話。

負責照顧孩子的婦女依規定必須詳細記下日記,以便日後交給派克貝古夫人過目。所以,那位婦女便仔細地將孩子們的話記錄了下來。

同一天早晨——派克貝古夫人在可卡麥司過世了,她對枕邊的醫師及護士說:“我只想再看孩子們一眼,這樣寧可以安心到另一個世界去呀。”話剛說完,便咽了氣。醫師爲夫人測量脈搏後,確認了夫人的死訊。

然而,就在醫師宣佈夫人死訊的十分鐘後,應已死亡的夫人卻忽然睜開雙眼,接著,她微笑地說:“我剛剛去見過孩子們了,這樣子我就可以安心啓程到天堂去了。”她話說完,這次便嘴角含笑地真的斷了氣。夫人當時的情況被護士詳細地紀錄了下來。

之後,當派克貝古夫人的丈夫將在家照顧孩子的婦女日記,與照顧妻子的護士紀錄兩相對照。

一看,這才驚訝地發現——醫師第一次宣告妻子死亡的時間,與妻子出現在孩子面前的時間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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