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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大石圭] [咒怨1] [全書完]

[大石圭] [咒怨1] [全書完]

序章

我進入教室,接著--原本響徹於教室裏大家的嘻笑吵鬧聲,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家都沈默下來。

然後,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步走向座位。

不記得從哪時開始,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吧。當我靠近時,人們便停止談話,不再嘻笑。爲什麽會這樣呢?我不知道。不管多麽努力去想,還是不明白。

伽椰子這個名字是父母親幫我取的,是由朝鮮半島所演奏的樂器--伽椰琴而來的。但是,爲什麽要取那種樂器的名稱,我並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樂器,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好象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但卻早巳遺忘,而現在也無從查詢。因爲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他們大都會買給我。

但是,不論父親還是母親都忙於工作,很少在身旁陪我。所以,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獨自在這個家渡過。

不、不是獨自一人,還有只名叫“小黑”的貓陪伴。我跟“小黑”經常從這個家的窗戶眺望天空飄過的雲朵,以及庭院裏髓風搖曳的樹木,我跟“小黑”一起用餐,把整天發生的事對“小黑”訴說,並撫摸著“小黑”的身體沈沈睡去。

沒錯,除了“小黑”以外,我都是一個人的。

我是父母親在結婚十三年之後,好不容易才生的小孩。雙親非常的疼愛我……應該算疼愛吧!但就算周圍有一群人,我還是孤獨的。

在幼稚園就讀的時候,常跟同學們一起玩耍。要將所有人分成兩組時,大家會用猜拳方式選擇同伴,說“想要xx小朋友”、“xx小朋友給哪一組”,就是這樣的遊戲。

不過,就算是玩遊戲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想要伽椰子小朋友”。一次也沒有過。

沒有人需要我,不過,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所以,這一點算是“互不相欠”;沒有男孩子喜歡我,我也沒有心儀任何人--所以,這一點算是“彼此彼此”,也因此取得平衡。

但在進入大學的時候,一直以來的平衡感卻瓦解了。因爲在大學同一班出現了小林俊介。

--小林。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別人。

那是在進入大學的一個星期之後。那天,我們教育學系一年I班的全班同學,在大學附近的居酒屋舉行班上的聯歡會。我並沒有特別想跟班上同學搞好關係,但卻也找不到可以拒絕的理由,所以只好出席了。

在那之前,我從未喝過酒。但或許大家也都一樣。有些人因喝醉而昏睡,還有些人則跑到廁所抓兔子。小林也是在廁所吐得七葷八素的其中一個。

在聯歡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剛從廁所出來,就看到小林蹲在廁所前面的過道。好象才在廁所吐過似的,嘴巴四周因漱過口而濕濕的。

直到現在,我還是說不上來爲什麽自己會有那樣的舉動。但那個時候,我在他面前彎下腰,一言不發的把手帕遞出。小林擡起頭,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說“謝謝……川又小姐”,他有些害羞地微笑著,並接過我手中的白色手帕。

--謝謝……川又小姐。

那個時候,小林爲何會記得我這個剛認識的人的名字呢?

小林記得我的名字。而且,當“川又小姐”一從他口中進出時,我的心跳加速。第一次知道“心跳加速”的感覺,就是在那一瞬間。

沒有任何理由。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小林。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停地注意著小林。

沒錯。那個時候,我總是、總是看著小林他的側臉及背影。早上,躲在車站旁等待從剪票口出來的小林;在教室,總是坐在小林後面的座位,盯著他的背後看;就連在學校餐廳跟圖書館,甚至是學校附近的唱片行、書店、漢堡店、遊樂場、小鋼珠店,咖啡廳等,我的視線一直一直停留在小林的身上。

喜歡。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當然,我不可能向他告白說“喜歡你”。能夠做的只有,把對小林的思念貼在咖啡色剪貼簿裏,就像研究大象、獅子、大猩猩、黑猩猩生態的研究者一樣,仔細觀察動物並將有關事項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而我則是記錄小林他的一舉一動。

他跟誰說話、吃了什麽、去哪里、做了什麽……在怎樣的環境成長、喜歡什麽飲料、興趣是什麽、做什麽樣的運動……並使用畫得不太好的插畫、地圖及人像畫,與偷偷拍的照片,將小林的生活紀錄與自己對他的思念,一筆筆的填入咖啡色剪貼簿裏。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初戀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小林沒選擇我,而是跟同班同學--綠川真奈美走的很近,最後他們就開始交往了。很悲哀的是,我是班上最早發現他們兩人關係的人。

雖然很懊惱,但綠川真奈美的確是個美人,而且又有一副如模特兒般的好身材。她一定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衆所矚目的焦點。全身散發著自信的光彩,優雅、活潑,且朝氣蓬勃。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跟她相比。

我對她從吃醋、嫉妒到怨恨、詛咒……然後,終於放棄了。除了放棄別無他法。

就在那時候,“小黑”死了。當我一回到家,就看見它的身體僵硬地躺在房間的角落。我抱著它,整整哭了三天。

第四天,才把已經開始散發出異味的“小黑”屍體,埋在庭院一角的櫻花樹下。

對於唯一需要我的“小黑”之死,我不停的哭泣,也不知哭了幾天。

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地降臨。

在“小黑”死後不久,父母也在國外旅行的交通事故中不幸遇難。

不過,我卻沒有傷心的記憶。不可能不會感到難過的,但卻沒有深刻的印象。爲什麽呢?“小黑”死的時候足哭得那麽悲慘,但爲何失去雙親卻沒有哭呢?不管是在守靈還是喪禮,都沒流下一滴眼淚,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說不定,我沒有哀悼人死去的心,不!還是我根本就沒有人的心。

父母死後,我就辦理休學。原本上大學也是他們的意思,現在他們都死了,就沒有繼續上大學的理由了。更何況,我也討厭看到小林跟綠川真奈美打情罵俏的模樣。所以,我離開了學校,真正開始在這個家孤單地生活。

此時,剛雄闖進我的世界。

佐伯剛雄是個大我六歲的插畫家,住在我父母出租的附近公寓,曾經見過幾次面。對十九歲的我來說,禿了頭的剛雄看起來跟個歐吉桑沒兩樣。

可是,剛雄卻對我說,“伽椰子,我要你。”跟小林的情形不一樣,我內心沒有任何的悸動,也不覺得特別興奮,或者多麽幸福。

--伽椰子,我要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需要我。

因此,我決定成爲剛雄的。

跟剛雄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之後,便開始了在這個家的新婚生活。

--伽椰子,我要你。

在做愛之前,剛雄總是這麽說。在我聽來,這些話是多麽的新鮮,讓我非常高興。每天晚上,我都期待著剛雄對我說,“伽椰子,我要你。”

但並不是因爲我喜歡做愛。

其他男人是如何我是不知道,不過,剛雄的方式卻很粗暴。與其說那是愛我的表現,倒不如說是壓制我、擊垮我,讓我跪在他的腳下,成爲完全服從他的奴隸之儀式。每次在床第間發生這種行爲時,我便會因喘不過氣而想吐,因屈辱而呻吟。當身軀被貫穿,向上舉起的時候,便會因那樣的衝擊而發出悲鳴,如被征服的殖民地人們無法不掙扎。

做愛確實是殘暴的,但除此之外,剛雄是個相當體貼的人。

結婚後一年,我們生了個男孩,在百般地請求下,剛雄終於同意將幫小孩取名字的權利交給我。

俊雄--那是我擷取初戀情人小林俊介的“俊”字而取名的。

當然,對丈夫不可能完全沒有罪惡感。所以爲補償丈夫,第二個字則取剛雄的“雄”字。

“俊雄、俊雄。”

每當呼喚寶寶的名字時,都讓我想起小林,內心深處也因而有了小小的悸動。就像那時候一樣,産生了悸動。平平順順的過了好幾年。

剛雄的佔有欲比想象中的要強,很容易嫉護,凡事都想要束縛我。只要我說喜歡哪個演員,他就會開始發飆。但除此之外,我們的生活還算安穩。我盡全力做好身爲這個家庭主婦的責任,除家事之外,丈夫和小孩我也妥善照顧。我心裏想,要是日子能這樣一直過下去該有多好。

可是--平穩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剛進入小學的俊雄,他的導師很不巧的就是我的初戀情人小林俊介。

在入學典禮發現小林的我,驚訝、狼狽,然後--高興。

從臥房的窗邊往庭院看,那株底下埋著“小黑”的櫻花樹--在我出生之前就在那裏,而且每年都會盛開著櫻花的老樹--今年也是繁花盛開。淡桃色的花瓣如雪片般的隨風飛舞,而黑色泥土則逐漸變成淡桃色的地毯。

閉上眼睛,應該在教室裏幫俊雄他們上課的小林身影浮現在眼前。

“小林。”

我試著輕聲地叫出來、

跟那時候相同,下腹部感到一股寒意。

從前,某個國家的醫師曾經做過一項實驗,醫師將離死期不遠的患者的病床裝上某種裝置,以測量患者在死去瞬間體重的變化。

根據醫師的推測,如果世上有靈或魂的存在,那麽必定有質量,也就是重量,要是真的如此,那當人類死去的瞬間,病床上的重量應該會減少掉靈或魂的重量。

入院患者逐漸接近臨終時刻,醫生會來到患者身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設置在特製床鋪旁精密的秤。然後,就像是期待著這個時刻的來臨,患者死去。

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真的有減少嗎?還是沒有改變呢?

事情真如所料--醫師的推論是正確的。在死亡的瞬間,大多數患者的體重都有減輕。醫師認爲,減少的重量就是那個人魂魄的重量。

經過了許多年,測試了幾十個人的患者,醫師才有此結論的。除幾個特殊案例外,多數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都會減少一些。然後,醫師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情。

人在死亡的瞬間所減少的體重,最少的有五公克。平均則爲十公克。也有幾人超過二十公克,還有的人則減少近三十公克。體重減少的多寡與生前的體重並無關係,那麽,到底跟什麽有關呢--?

醫師做了各種的推測,最後終於得到一項結論,那就是”對人世間留下越多的留戀與執著的死者,在死時所減少的體重就越多”。

遺留下幼子而死的母親。

對他人懷有強烈恨意而死的男人。

獻身給音樂的年輕人。

被覬覦財産的妻子毒殺的丈夫。

又或者是申訴著自己無罪卻死去的男子。

每天遭受丈夫暴力相向,最終被殺害的妻子。

在醫師所測量的患者當中,體重減少最多的是,在不醒人事的情形下,被送進醫院的孕婦。在她心臟停止的瞬間,測量計的指標竟銳減一百公克。

解剖死亡孕婦的遺體後發現,她是服毒而死的。不久,孕婦的丈夫便以殺人罪被逮捕。後來該名丈夫承認是爲了要跟年輕愛人在一起,所以強迫懷孕的妻子喝下毒藥。

這個丈夫被拘留期間,因妻子冤靈的糾纏而發瘋死去。究竟測量計及測量方法的準確性有多高,至目前爲止仍無人可以斷言,實驗結果的真僞也無從判定。

沒過幾年,該名醫師因心臟病而過世。他死亡時的體重到底減少多少的紀錄並沒有被留下。

剛雄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個我想要女孩。”

佐伯剛雄早就這麽想了。

但是,在六年前生下長男俊雄的妻子伽椰子,卻遲遲沒有再懷孕。等得不耐煩的剛雄,帶著伽椰子到婦産科檢查。他猜測,或許是妻子的身體有什麽問題導致不孕。但是,妻子的檢查結果是“沒有異常”。

所以,這次換剛雄親自前往醫院接受檢查。當然,他對自己精子的生育能力完全不感懷疑。

不過,如果只讓妻子接受檢查,而自己不做的話,又好象有點說不過去。

精液檢查過後的一個星期,爲了聽取檢查結果,剛雄再次前往醫院。他打算聽完報告之後,再回到設計公司上班。

此時正值日本黃金周剛結束,一個深綠的季節。這天相當酷熱,剛雄走在街頭不時可看到迎面而來的女性當中,有人已經換上露肩小可愛及無袖小背心。在初夏強烈陽光的照射下,她們的頭髮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剛雄在醫院的候診室約莫等了十五分鐘,聽到護士叫喚著“佐伯先生!”便進入診間。在明亮、潔淨的診間等待著他的是,跟上次檢查時不同的一位年輕醫生。相貌端正,戴著無框眼鏡的醫生,看了記錄著檢查結果的資料夾一眼,又將視線移到剛雄臉上,然後說“應該是少精症吧。”

“啊?你說什麽?”

對從未聽過的醫學名詞,剛雄又再問了一遍。

“是少精症。”

“啊?”剛雄歪著頭,“醫生,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檢驗佐伯先生所交出的精液後發現,精液中的精子濃度比正常人要稀薄。”

“精液…濃度低?”

“是的,也就是說精子比較少。佐伯先生1cc的精液當中,精子的數目在三百萬以下。”

“三百萬以下?”剛雄又不明白了,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講什麽,“嗯……能不能請你再做更簡單的說明。”

“好的,不好意思。”年輕醫生微微一笑,“一般來說,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以下的就稱爲少精症。若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一般來說…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零。

聽到醫生的話而深受打擊的剛雄,不由自主的發出呻吟聲。

“請問……醫生,這……我精液濃度變低是最近發生的嗎?還是……以前就這樣了?”

這次,換醫生感到不解,“這個嘛?我不能很明確的告訴你,但從截至目前爲止的患者病例來看,佐伯先生應該是在很久以前就……恐怕,從一開始就是少精症的患者。”

剛雄覺得喉嚨相當乾澀。的確,精子導致生育能力低是個大問題,可是更嚴重的是--他已經有了俊雄這個孩子。

沒錯,這一點才是有問題的地方。

原本輕描淡寫說著的年輕醫生,在看到剛雄的臉色大變後,馬上改口“啊,不過也不必那麽擔心啦!”同時笨拙的笑著解釋,“現在有種篩檢、濃縮人工受孕法,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也可考慮體外授精或顯微鏡授精等方法。所以,像佐伯先生這樣的狀況,絕對還是會有小孩子的可能。”

但是,剛雄的震驚並未因此平靜下來。令他震驚的原因不是“以後”,而是“以前”的事情。

“那麽、醫生……”

剛雄打斷醫生的話,直視著眼鏡鏡片後面那雙冷冷的雙眼,然後,一口氣問出來,“那麽,我第一個孩子是怎麽來的?第一個孩子究竟是怎麽來的?”

“咦,你已經有小孩了啊?”

對剛雄的話,醫生明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臉上一副“慘了”的表情,顯然感到退縮。

醫生慌張地將視線移到剛雄的病歷表,接著,支支吾吾的說“不是……那個……佐伯先生呢,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懷孕的可能……那……只是……可能性較低……嗯……總之這個……再檢查一次看看吧……這樣的話……那個……”

醫生繼續多餘的解釋,但從中途開始剛雄就聽不進去了。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

這種想法在他一片空白的腦袋裏,不停的環繞著。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到底是誰的孩子?

那天,剛雄心中開始對妻子産生莫大的猜疑。被背叛了……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竟然還有其他男人……畜生……她竟然背叛我……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從醫院回家的電車裏,剛雄如此喃喃自語著。雖知道周圍的乘客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但他根本沒心思去在意這個。

原本應該回去工作的地方。連續假期剛結束,工作囤積了一堆。但是,這種精神狀態下,是不可能回去工作的。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剛雄完全沒心情去欣賞窗外不斷變換的初夏街景,只是暗暗咒駡著。

做夢都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老實的伽椰子竟然跟其他男人交往。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剛雄二十五歲,伽椰子才剛滿十九歲。

在都內一家設計公司工作的剛雄還是個插畫界新人,他住在練馬區老舊的木造公寓,而伽椰子就是公寓房東的獨生女。

那間公寓繳交房租的方式現今比較少見,是直接將房租交給房東。剛雄每到月底的時候,都會帶著一個月的租金拜訪位於附近的房東住家,但川又夫妻經常外出,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女兒伽椰子出來應對。

“這個女孩看起來很乖。”

這是他對伽椰子的第一印象。

每到月底,交付幾張一萬元日幣的同時,剛雄都會跟伽椰子閒聊。留著一頭烏黑直長髮的伽椰子,臉上未施脂粉,沈默寡言,看起來十分無精打采,她的雙眼就像遭到欺淩的弱小動物般,露出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她總是一身白色衣服,在又白又細的雙臂中,經常抱著一隻黑貓。

這樣的情形持續一段時間後,房東川又夫妻突然在國外旅行的交通事故中遇難了。身爲房客的剛雄也參加了他們的告別式,原本以爲面對雙親突然過世的伽椰子,肯定會放聲大哭,但事情並不如所想的。

伽椰子以喪家身分坐在遺族席上,神情毅然,蒼白的臉龐帶著些許哀愁,靜靜的跟前來上香的人點頭致意。看到這樣的伽椰子,“剛雄第一次覺得她很美”。

沒錯,身穿黑色喪服,略施淡妝的伽椰子,散發著剛雄從未注意到的美麗。雖知道在告別式中不該有這種邪念的,但剛雄真的想“緊緊抱著”伽椰子,而且無從壓抑。

她跟之前剛雄交往過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剛雄從前追求的女人,都是身材曼妙、臉蛋姣好的美女,但他們要是男人沒有錢就不會給好臉色。這些女人以高跟鞋、迷你裙的裝扮,不是在六本木的迪斯可狂歡到深夜,就是在飯店酒吧喝著雞尾酒,若你沒有高級進口車就不肯答應一起出遊。全都是靠賣弄自己的性感魅力來換取男人們施于恩惠的女人。要是緊追著這些女人不放,剛雄微薄的薪水轉眼間即消失殆盡。

而在這樣的剛雄眼中,有涵養、不做作的伽椰子是非常稀奇的。

因此到了次月月底要付房租的時候,剛雄便邀伽椰子到附近的咖啡廳去;剛開始她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便小心翼翼地“嗯,嗯”點頭答應邀約。

沒多久,兩人便開始一起到餐廳用餐,看電影,租車出遊。某天,在前往西伊豆兜風的回程路上,剛雄終於告白了。

“伽椰子,我想要你。”

在那瞬間,伽椰子的表情出現明顯的變化。沒錯,那短短的一句話,完全抓住伽椰子原本冷淡的內心,這點剛雄也十分明白。

“我想要你。”

他又再說了一遍,而伽椰子則無言的點頭。

在西伊豆的賓館裏,全身赤裸的伽椰子徹底滿足了剛雄的欲望,這是從未有過的激情。

伽椰子並不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美人,但娟秀的臉龐卻幾乎沒有缺點,胸部雖然不豐滿,但身材卻相當嬌小勻稱。她很柔順,不做作、有涵養……最吸引人的,莫非是在做愛的時候,滿足了剛雄強勢的征服感。

征服--對了,就是征服。

對剛雄的要求,伽椰子完全的接受,並且滿足他,只要剛雄要求,不管是什麽行爲,怎樣的體位她都沒有拒絕。披散著烏黑長髮,纖細的身體微彎成弓狀、難過地喘息,激烈地掙扎、淫蕩地呻吟、如娼婦般地淫亂、如野獸般地喊叫。

剛雄下定決心,要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最後,剛雄遷出公寓,搬到伽椰子的家開始了兩個人的生活。數個月之後,他請來住在新瀉的雙親,在都心某教會舉行只有自家人參加的結婚典禮。

接著,他們生了個小男孩。從來沒有自我主張的伽椰子,這次卻堅決要替孩子取名爲“俊雄”。雖不知“俊雄”這個名字到底有何意義,但剛雄卻接受妻子的建議。

雖然剛雄並非有名的插畫家,工作卻相當的忙碌。但即使他幾乎每天都因加班而晚歸,妻子跟孩子總會在家等著他;放假的時候,他們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夏天還會去露營或烤肉,偶爾全家也會一起旅行。雖然是簡單、一成不變的生活,但對剛雄來說,卻是無可取代的幸福時刻。這樣的幸福持續了六年,以後還想再繼續下去,但--幸福的時光,現在,突然被中斷了。

……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的男人……畜生……

在回家的電車上,剛雄緊握著發汗的雙手,不停的喃喃咒駡著。無法原諒背叛自己的妻子,絕對不可原諒。

俊雄

佐伯俊雄拿著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長髮,纖細,一直穿著白色洋裝的媽媽,以及結實、頭髮稀疏的爸爸。俊雄的四周,其他一年二班的同學也露出天真爛漫的神情,專心的畫著。

今天的第三堂課是俊雄最喜歡的美勞課,課堂一開始,導師小林老師便說“今天大家試著畫家裏的成員”。所以,俊雄才決定畫爸爸跟媽媽的畫。

偶爾,他停下拿著蠟筆的手,閉上眼睛,看著映照在視網膜媽媽的臉,接著是站在媽媽旁的爸爸。然後,張開眼睛,趁印象裏的殘像還未消失前,將它畫在圖畫紙上。於是,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所畫出的畫是那麽具有真實感。

雖沒有取笑其他孩子的意思,但看到大家畫得那麽差,他實在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坐在右邊的吉田畫的爸爸,爺爺、伯父的臉都完全一樣,誰是誰根本看不出來;左手邊的小池美雪也是相同的水準。

真希望我也能跟爸爸一樣,從事繪圖的工作。

當他若有所思時,又把眼睛閉上了。沒一會兒,視網膜出現媽媽的臉,宛如現在就在眼前一樣的清晰,媽媽還是穿著白色衣服,靦腆地笑著。

對了,媽媽一直都穿著白色衣服,從沒看過她穿過其他顔色的衣服。

沒錯,不知哪時候俊雄曾問過媽媽“爲什麽媽媽都只穿白色衣服呢”,媽媽則回答“不能跟爸爸說喔……”,猶豫一會兒又說,“媽媽以前喜歡的男人曾經讚美過,說我適合穿白色衣服”。

“男人……是爸爸嗎?”

俊雄問著,媽媽則不發一語的搖搖頭。

“俊雄……現在我們說的絕不能讓爸爸知道喔。”

說完之後,媽媽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著窗外……俊雄想起曾經發生過這麽一件事。

……媽媽。

他在心中呼喊媽媽,不讓任何人聽見。視網膜中的媽媽歪著頭問“什麽”。俊雄睜開眼睛,急忙的將剛剛映照在視網膜的媽媽臉孔畫在圖畫紙上。

“俊雄!”

俊雄突然被叫到名字而擡起頭。

小林老師站在那裏。

“俊雄真的畫得很棒,可能比老師畫得還要棒,我想只要有這幅畫,老師能夠從許多人當中,找到俊雄的爸爸跟媽媽。”

高大,帥氣的小林老師微笑著說,俊雄有點不好意思、有點高興,心情有些複雜。

俊雄很喜歡年輕又親切的小林老師,能夠成爲一年二班的學生真的很幸運,要是一班的話,導師就是可怕的青山老師,而如果是三班的話,就是有張撲克臉的川上,就是那個歐巴桑老師來擔任導師。要是這樣的話,要是真的這樣,那可能就會很討厭到學校上課。能夠被分到二班,真的太棒了。

俊雄又閉上眼睛,頗有感觸地思考著。然後,這次試著想起爸爸的臉。

剛雄

回到家,沒有看到伽椰子,難道是去買東西了。

剛雄直奔二樓寢室。二樓東側的房間是伽椰子從小就使用的房間,雖然後來變成夫妻共用的寢室,但在壁櫥裏應該遺留有裝著妻子私人用品的紙箱。剛雄打算去查看。

平時,剛雄並不是那種會任意潛入別人的房間、調查他人隱私的男人。不過,今天的剛雄完全異於往常。只見他進入二樓寢室將壁櫥打開,將堆叠在裏面的紙箱一個個搬出來,又把裏面的東西全數倒出來。

裏面儘是伽椰子用過的教科書跟筆記本、裁縫箱與畫具盒,素描本、裝了書法用具的木箱、鉛筆盒及圓規、美工刀、文庫書、畢業紀念冊、信及明信片、cD跟錄音帶、錄影帶……

然後,剛雄終於找到那件物品,終於找到了。

翻得舊舊的剪貼簿--在裏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伽椰子令人不敢恭維的字迹。

剛雄視線落在剪貼簿上,瞬間“小林”這兩個字不容閃避的映入眼裏。

……今天,跟小林四目交會……跟小林擦身而過,但他卻沒有注意到我……坐在小林的後面,總會聞到帶著檸檬香味的古龍水……因爲小林忘記帶字典,所以我借給他。然後,在還我字典的時候,小林說“川又同學,那件洋裝很適合你”,他讚美我這件白色無袖洋裝,高興得快要窒息……今天,小林跟同班的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好擔心,好擔心,就連現在也好象要瘋……今天,從學生餐廳的煙灰缸撿起小林他吸完的香煙煙頭,在自己的房間偷偷的點火抽起來。雖然咳嗽咳個下停,卻無法不抽……小林也真是的,像綠川真奈美那種三八的女人,到底哪里好?……買了小林在書店翻過的文庫書,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癡”,馬上開始閱讀……那個女人,竟敢對我的小林動手動腳,絕對不能原諒……撿到小林掉在桌上的頭髮,這是我的寶物……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TOP

剛雄試著去冷靜。剪貼簿上的日期是剛雄跟伽椰子開始交往之前--已經九年了。對,是九年前的事了。

剛雄用顫抖的手,繼續翻著這本記錄著妻子九年前所喜歡男人的種種事情的剪貼簿,裏面還有幾個畫得不是很好的插畫,以及貼著幾張失焦的照片。

小林笑了……跟小林肩碰肩……小林他……小林是……小林的……和小林……對小林……

伽椰子對那個男人的愛慕超乎常理。雖然知道這是九年前的事了,但剛雄仍無法壓抑嫉妒的心理。

他繼續翻著剪貼簿,然後--然後,剛雄終於發現令人愕然的事實。

這是恐怖到讓人忍不住大叫的事實。那個“小林同學”的名宇是俊介。

剛雄想起伽椰子堅決要幫小孩子取名爲“俊雄”,俊雄的“俊”也就是小林俊介的“俊”。

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這到底怎麽回事?接著,就像原本混亂的拼圖逐漸完成似的,所有事實皆在腦袋裏靜靜地成形。回想起就在數小時之前,醫生告知剛雄精液檢查的結果。

“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的就稱爲少精症。要是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事情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這樣就真相大白了!俊雄不是我的小孩!他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的男人所生的小孩!我就像養育布穀鳥幼鳥的黃鶯,愉悅的養育著別人地小孩。

剛雄的手機械式的繼續翻著剪貼簿。在九年前的某天,剪貼簿的內容暫時結束了,然後……令人難以相信的……在一個半月前,也就是今年四月初的某天,伽椰子以讓人驚訝的語句又開始記錄了。

“啊!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偏偏小林是俊雄的導師!啊、老天爺請幫幫我,到底要我怎麽做呢!……”

兩個人--小林俊介那個男人跟伽椰子,現在竟然還在交往!

這個時候,剛雄內心的某個地方碎掉了,沒錯,剛雄確實認爲聽到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

在伽椰子的剪貼簿裏,記載著約一個月前,伽椰子跟小林俊介闊別九年後再次相遇的事情。冷靜地思考就知道,六歲的俊雄絕不可能是小林的孩子。

但是,剛雄已經不可能那麽冷靜了。

“……畜生……伽椰子那女人……一臉乖巧的樣子……畜生……”

此時,聽到有人打開玄關門,接著便聽到伽椰子喊著“我回來了”。

伽椰子

玄關的門沒並沒有上鎖,因此,伽椰子知道是到醫院做精液檢查的剛雄回家了。

可以不回去工作嗎?伽椰子如此想著。

在生下長男俊雄六年之後,伽椰子就一直沒再懷第二個小孩,雖然她覺得無所謂,但丈夫剛雄卻真的很想再生第二個孩子--尤其是女兒。丈夫認爲不孕的原因出在伽椰子身上,所以,前幾天到婦産科做了檢查。在做了各種詳細的檢查後,就如原先想的,並沒有發現伽椰子的生殖機能有任何異常。既然都生了俊雄,應該不可能會有異常的。但是,剛雄對“無異常”這個檢查結果並不滿意,數天前,在忙碌之中,抽空親自到醫院接受精液檢查。

“我回來了。”

站在玄關水泥地上的伽椰子,對應該在家的剛雄喊著。

“回來啦!”

玄關旁就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剛雄出現在中途呈直角的樓梯間,面帶微笑的回答。跟剛結婚的時候相比,他的頭髮更加的稀疏了。但那個笑容,就如往常一樣。

“你沒回公司啊?檢查的結果如何?”

“嗯……那個啊……伽椰子,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上來一下好嗎?”

剛雄帶著笑容,在樓梯上面向伽椰子招手。

“有話要說?什麽話?是什麽啦?好事?”

伽椰子也微笑的回應著,並在玄關的水泥地脫掉涼鞋,匆匆的上樓了。

就在她爬上樓梯,走到剛雄所站的地方時,眼前站著的剛雄突然臉色大變,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要快,真不曉得他是怎麽辦到的,平時的笑臉轉眼變成魔鬼的樣子。

魔鬼——沒錯,簡直就是魔鬼。

就在這瞬間,剛雄的右腳向前伸出踢向伽椰子白色洋裝的胸部中央。踢的力道並沒那麽大,但這一踢卻讓伽椰子的重心頓失,朝後方--就像高空跳水的選手,以後翻的姿勢--飛了出去。她匆忙地伸手想抓住什麽,卻落了個空,只有雙手揮空,手指抓到牆壁而已。就在下一秒鐘,伽椰子從樓上摔下去,並發出巨大聲響。

剛開始,她感到腰部一陣劇痛,接著是背部,然後,後腦勺……最後便昏厥過去。

“喂!快起來!快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

剛雄的聲音跟頭發被拉扯的痛感,讓伽椰子張開了眼睛,她無法立刻明白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身體各部分都感到刺痛,而頭的中間部分也傳來陣陣的悶痛,她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頭時,才發覺雙手已經無法動彈。怎麽回事……兩個手腕被綁在腰際附近,嘴裏則滿是像鐵一般的血味。

“……怎麽了?……你爲什麽?”

她喘著氣的說,並拚命要查看自己的身體。純白洋裝從前胸到腹部被暗色的血迹染髒了;及膝的裙擺卷到大腿,摔跤時碰撞到地面的右腳,因擦傷而滲出血迹;左腳呈不自然的扭曲,帶有光澤的絲襪如被撕扯般的裂開,說不定已經骨折了;流進眼睛而令人刺痛的液體應該是血吧。

“……你……爲什麽要這樣?”

伽椰子又再問一次,剛雄盛氣淩人地站在眼前狂叫著“你還問我爲什麽!”

“問問你自己,不要臉的女人!”

完全不知原委的伽椰子又看了自己身體一眼。

現在的她,屁股著地的靠在床邊一角,雙手一起被反綁在腰後,再用另外一條繩子綁在床腳上,伽椰子使出渾身力量想挪動身體,但沈重的床鋪卻因跟地板産生摩擦發出嘰嘰的聲響。

“好,你老實告訴我吧?”站在伽椰子前面的丈夫說,“老實說,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

“啊?你說什麽?”伽椰子反問著,完全不知道丈夫在說什麽。

“我問你,俊雄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你這個臭女人!”

剛雄大聲怒斥著,伽椰子則蜷縮著身軀不停顫抖。“什麽誰的孩子……是你的啊……這還用問嘛!”伽椰子左右搖著疼痛欲裂的頭說道,“……除了你,還會有誰……”

“你少騙我!”在伽椰子還沒說完之前,剛雄怒吼一聲,同時右手朝她的臉頰揮去。

“啊!”

她的臉撇向一側,額頭上的鮮血也向外飛濺。

“啊!住手!求求你!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儘管伽椰子如此哀嚎,她的臉--左眼處--卻遭受到剛雄右拳的攻擊。聽到骨頭碎裂聲的同時,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意識漸漸的模糊不清。但是,剛雄並不允許她就這麽昏過去,左右兩頰又被甩了好幾個巴掌,此時,意識朦朧的伽椰子睜開了眼睛。

“每次都這樣,以爲假裝不知情就沒事了嗎!”

剛雄憤怒的吼叫著,然後,在伽椰子面前將那本咖啡色剪貼簿拿出來。

“啊、那個是……”

伽椰子不假思索的叫出聲。雖然現在自己的處境如此危急,但羞愧還是讓她的雙頰泛起紅暈。

“不要看!還給我!”

伽椰子劇烈的掙扎著,與兩手綁在一起的床,這時又發出吱吱哢哢的聲音。

“不要看!求求你!還給我!”

看見伽椰子這樣的反應,丈夫更是怒氣衝天。

“囉嗦!”剛雄大叫,下一秒鐘,伽椰子的腹部又嘗到一記右拳。

“喔--”

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伽椰子瘦小的身軀蜷曲起來,隨著劇烈的痛苦,苦澀的液體湧至嘴裏。不知什麽時候,滿溢而出的眼淚遮住了視線。

“少瞧不起人了,別把人當傻瓜耍!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小林的孩子吧?我說得沒錯吧,所以,才取小林俊介的俊字,取名叫俊雄的吧?”

丈夫憤怒的吼叫聲從頭頂傳來,伽椰子拼命忍住腹部被襲擊的疼痛,根本無法擡起頭。

“你竟然騙了我那麽多年,徹底的愚弄我……畜生……少看扁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是……那是……”

她想跟丈夫說明,但原本就不擅言詞的伽椰子,完全找不到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言詞。

“不是……不是那樣的……俊雄確確實實是你的……”因丈夫揮來的拳頭正好打中下顎,讓她無法再說下去。“啊--”

牙齒咬到舌頭,口中鮮血不停湧出,她又慢慢失去意識了。

剛雄抓起伽椰子的長髮,讓她的臉仰起來,並撿起掉落地面的折叠小刀,將刀子打開露出刀刃,然後,將它壓在伽椰子滿是瘀青的臉頰上。

“喂,伽椰子,告訴我,俊雄是誰的孩子?”

“不要!別殺我!”

伽椰子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看見妻子這樣的反應,剛雄內在的虐待欲望如滴落水面的墨汁般,慢慢地暈開來。

“如果你老實說的話,我不會殺你的。好啦,說吧!”丈夫那異常冷靜的聲音,聽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誰的孩子?快說!俊雄是你跟小林生的吧?我說的沒錯吧!”

“不是……不是的……”

“別說謊!”下一瞬間,伽椰子看見丈夫手中那把折叠刀揮過來,也看見鮮血飛灑出去。

俊雄

從學校回家的俊雄,注意到小黑貓坐在家門口前,從來沒外出過的它,到底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呢?

小貓的名字叫“小瑪”。大約在一個月之前,媽媽爲了慶祝他上小學,在附近的寵物店買給他的。在寵物店的玻璃展示櫃有白跟黑兩隻貓,因爲媽媽說“黑色的比較可愛”,才決定買下它,討厭動物的爸爸看到兩人帶回來一隻黑貓,雖面有難色,但還是沒反對養它。

“怎麽跑出來啦,小瑪?你在這裏會被車子撞到喔!”

說完後,俊雄將小貓抱起來。

抱著小貓將門打開,走進玄關。每次只要俊雄一抱它就會很高興的,但不知道爲什麽,今天在俊雄懷裏的小貓卻顯得急躁不安。

“怎麽啦,小瑪?發生什麽事了?”

壓住想要逃開的小貓,將玄關的門打開。瞬間,小貓從俊雄懷裏跳開,又想跑到外面去,但幸好他迅速的把門關上,才沒讓它又跑出去。

雖然是這樣,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爲什麽小瑪那樣想出去呢?

“我回來了……”

俊雄將接著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家裏,好像充滿了難以形容的異樣氣氛。

他極度惶恐的查看四周,就在那個時候--。

“不要--!”

從二樓傳來媽媽的喊叫聲。

俊雄抱起害怕的躲在玄關角落的小貓,前往二樓查看狀況。

“求求你!住手!”

再次聽到媽媽的哀嚎,手中抱著的小貓掙扎得更厲害了。

俊雄心跳速度加快。他背著書包,手中緊緊抱著小貓,脫掉鞋子進入家中。他從玄關旁的樓梯往上看,然後再低頭看自己的腳下,在樓梯下面沾染像是滴落的暗紅色墨汁。他彎下腰,用指尖試著碰觸看看,有點粘稠的液體,靠近一聞,帶著些微的腥臭味。

是血!

從未經歷過的強烈恐懼感,在俊雄小小的體內竄流著。太恐怖了!真想立刻打開玄關門沖到外面,看是逃到哪里去。但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逃,因爲,這裏是俊雄的家。

他將不斷在懷中掙扎的小貓抱得更緊,躡手躡腳地慢慢爬上樓。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膝蓋在顫抖著。

俊雄爬到二樓樓梯口時,聽到爸爸的怒吼聲,“應該沒錯吧!俊雄不是我親生的!”那是俊雄最討厭,爸爸生氣時的聲音。

“啊--!”幾乎與爸爸的聲音同一時間,媽媽的慘叫聲也跟著響起。他們兩個人應該是在他們自己的寢室。該怎麽辦才好?

他呆呆的站在樓梯上,突然,懷中的小貓“喵”的叫出聲來。緊接著,爸媽的寢室門打開了。

“俊雄嗎?”

從門縫露出臉的爸爸問。他的臉滿是汗水跟油光,而且臉色相當的不好。右手握著折叠刀,身上白色襯衫的胸口附近也弄髒了。

血--沒有錯。

爸爸慢慢靠近呆呆站在原地的俊雄,一把抓起懷中小貓的脖子,然後用低沈的聲音命令著,“你回去自己的房間。”

俊雄完全無法忤逆爸爸的命令,他擡起頭盯著爸爸的臉,慢慢往後退。然後,打開在雙親寢室旁邊的自己房間的門,沖進去並關上房門。這一瞬間,聽到小瑪“嘎--”的慘叫聲。

--小瑪被殺了。

俊雄立刻明白了這點,此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全身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軀似的劇烈顫抖著。

會被殺死…連我也會被殺……被爸爸殺死……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俊雄找不出答案的,只是把房間裏隨手可得的東西一一椅子、垃圾桶、地球儀、書包及國語字典--一股腦兒全堆在房門前面。然後,躲進被窩,兩手搗住耳朵,雙眼緊閉。

媽媽的哀嚎聲及爸爸的怒吼聲,竟也傳進被窩當中。

“俊雄那個叫小林的導師,也就是俊雄的父親,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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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復說著相同的話,應該會說到媽媽承認爲止吧。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啊?俊雄如此想。到底爲什麽要說小林老師是我爸爸呢?

俊雄將棉被蓋過頭頂不斷地發抖,他想起導師“小林老師”的臉。在剛上小學的第一堂課,“小林老師”說自己二十八歲,跟太太兩個人住在距離這裏約十五分鐘路程的社區,而且不久女兒就要誕生了。“小林老師”十分溫柔,任何時候都不生氣。剛進小學的時候,他告訴俊雄“老師的名字是俊介,俊介的俊跟俊雄同學的俊是一樣的”。俊雄想起這一段回憶,心想,要是“小林老師”真的是我爸爸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吧。

爸爸憤怒的聲音仍持續著,而媽媽則是不斷發出慘叫、啜泣,以及哀求的聲音。

在被窩中,俊雄屏息祈禱著。神啊,請讓這個家回到今天早上的模樣,在傍晚前,爸爸跟媽媽能夠和好,希望小瑪也沒有死。他如此祈禱著,但身體卻無法控制地顫抖不已。

從床鋪看不見書桌上的鬧鐘,所以,俊雄並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突然,聽到媽媽發出長又淒涼的慘叫聲--就像從遠處傳來的狗吠聲。然後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連爸爸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剛才,媽媽被殺了。

如此認爲的俊雄,就像平常想忍住眼淚時,無意識的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

不過,讓他悲傷的時間並不多。

隔壁寢室傳來開門的聲音。

來了!爸爸要來殺我了!

俊雄迅速的從被窩跳出來,打開壁櫥拉門,爬到上面那一層並將拉門拉起。

他屏住呼吸,身體卻仍發抖。聽見爸爸轉動自己房間門把的聲音,也聽到堆在門前的那些障礙物翻倒的聲音。

來了!

在黑暗中,俊雄拼命的環視著四周,然後站起身來,一心一意地觸摸著壁櫥的天花板,終於,他推開了其中的一塊天花板。

“俊雄!出來!俊雄!”

是爸爸的叫聲。

俊雄好不容易才爬上鬆動的天花板縫隙,以四肢著地的姿勢拼命的往前爬,他知道雙膝的皮已經磨破,但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感覺疼痛。

他在途中,曾回頭查看。不久--原本完全漆黑的天花板上面,有了微弱的光亮,爸爸將俊雄房間的壁櫥門拉開了。

從俊雄爬上來的天花板那邊,可以看到呈四角形的光線照射進來。光亮中,突然出現爸爸的臉。

啊!

俊雄拼命壓抑著自己不要喊叫出來。爸爸憤怒的臉,就如鬼魅般扭曲著。

“俊雄!我知道你在這裏,給我出來!快出來!”

將頭鑽進天花板上面的爸爸狂叫著,看他四處張望的樣子,應該看不到黑暗裏的俊雄。

“俊雄!快到我這裏來!不然你就慘了!下場就跟你媽一樣!”

爸爸仍繼續吼叫著,當然,俊雄並沒有打算出去,他屏氣凝神,繼續努力地壓抑著身體的顫抖。如果爸爸爬上天花板的話,不論如何都要逃跑。在這個狹窄的天花板裏,應該是身材嬌小的俊雄活動比較靈敏吧。

不過,他並沒有爬上來。

“隨你吧,就待在那裏待到死吧!”

爸爸憤怒的說完後,就把頭縮回去。壁櫥門應該馬上就被拉上了吧,因爲天花板上面又變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俊雄仍顫抖著,從下面傳來爸爸踢牆壁及柱子的聲音,以及“畜生!”的叫駡聲。他似乎一會兒到一樓,然後又再爬到二樓,如此來回的走動著。

剛開始,漆黑的天花板上面什麽都看不見,但在眼睛逐漸熟悉黑暗後,就可以辨識出些微模糊的影像。

屋頂跟天花板之間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大。由於屋頂是斜的,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間,中間部分約有一公尺高,但在邊緣卻只有大概十公分的空隙,並有一根根突出的柱子支撐著屋頂。就在某根柱子後面,好象放著什麽東西,從位置來推算,剛好是在爸媽寢室的正上方。

是什麽呢?

俊雄四肢著地,小心翼翼的靠近,有個用半透明塑膠袋包起來的大型物品。

爲了避免被應該在樓下的爸爸發現,他謹慎而緩慢地靠近,然後把手伸出去。

“啊!”

他不自主的叫出聲。

“啊--……啊--……”

在塑膠袋裏的,是滿身是血的媽媽!

“嗚--……嗚--……”

俊雄把手放進嘴巴裏,死命的壓抑著不哭出來,全身劇烈地顫抖而完全無法制止。

在半透明塑膠袋裏,倒臥在血泊中的媽媽閉著眼睛。

媽媽、媽、媽……

俊雄在心中喊叫著,他解開塑膠袋的封口,用手碰觸媽媽沾滿血迹的臉龐。媽媽已經冰冷僵硬了,但爲了再確認,他摸了脖子的動脈,果然,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俊雄不斷在心中呐喊著。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原本閉上的眼睛睜開了。

“哇!”

俊雄本能地往後退。

應該已經死去的媽媽,凝視著俊雄並露出沾染鮮血的牙齒微笑著。

“……到我這裏來。”

媽媽的屍體說話了。

“俊雄……到媽媽這裏來。”

俊雄無言的點點頭。

人有時候會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即使並非住在有著游泳池、如迷宮般的大宅第;不曾搭乘豪華客輪環遊世界一周;更沒有坐過客機的頭等艙、在高級大飯店的VIP套房住上一個月;出入代步的也並非配有司機的頂級房車、或在輕井澤有二百坪的別墅;當然也沒有享受過一群傭人來照顧生活起居;在遊艇停泊港也沒有自家用的遊艇;更不是大企業的老闆或高級主管;但就是能夠蠻不在乎地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同的,沒有待過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也沒因戰爭或災害失去了一切;身體也沒染上不治之症;也不曾在火災、交通事故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更不用擔心今晚睡在何處、明日要吃什麽;但還是有可能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更何況--伽椰子所成長的生活圈非常狹窄。

這個世界至今是現實的,有的小孩從未吃過巧克力就死去;同樣的,人生至今也是現實的,也有少女連一次盛裝打扮都未有過就這樣死去。但是,伽椰子並不瞭解這個道理,甚至連想都未曾想過。

事情就是這樣。

沒錯,當一個人的生活圈越是狹窄,怨恨就越容易變深、變強烈,就像倒進器皿中的水。

器皿越小,灌注進去的水就越快滿溢出來。相同的,人的器量越小,所灌注進去的仇恨很快就泛濫於四周。

在被丈夫用折叠刀傷害,煎熬、殘酷至虐殺爲止的數小時之間,伽椰子不單是怨恨剛雄,還對更多人懷恨、厭惡……自己進入教室時,就突然停止說話的同班同學;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愛他的小林俊介;搶奪小林的綠川真奈美;專心于工作而忽略掉女兒的雙親……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許多人……盛裝打扮的在街上行走的少女們;幸福的購買晚餐食材的家庭主婦們;結束一整天工作正準備回家的男人們;聚集在電玩中心的少年們;在餐廳用餐的家庭;穿著迷你裙跟泡泡襪在街上行走的高中女生們;在公園跟孫子一同玩耍的老人家們……換言之,她嫉妒、仇視、憎恨除自己以外,所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每當丈夫揮下折叠刀,將自己的皮膚一寸寸地劃開時,那猛烈的恐怖與疼痛,讓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這個世界。

將超過六百萬以上的猶太人送進集中營並予以殺害的兇手,他們仇視、憎恨並殺死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就只因爲對方是猶太人;又或者是,劫機衝撞紐約摩天大樓的男人們,將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們都當成敵人而心懷怨恨並殺死他們,就因爲對方是美國人;還有,在越南叢林持續投下汽油彈的士兵中,也因有些人在心中想著“所有越共都死光光”,但最後死的卻不只是越南士兵,連住在那裏的女人,小孩及老人們也都被仇視、憎恨、殘害。至於伽椰子,則是賭上這一生的所有,仇視、憎恨,殺害自己除外的所有人,她認爲,被虐待至今的自己有這樣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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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寒冬的傍晚,在醫學界神經科頗負盛名的s·威亞·米契爾博士診所的電鈴聲響起了,博士打開門,看到一位清瘦的少女,披著破爛不堪的披肩站在診所前。

少女的身體因冷風狂吹而顫抖不已,她是爲了即將死去的母親前來尋求博士的救援。

米契爾博士跟護士立刻前往少女的家,他們被帶進一棟廉價公寓二樓的某個房間,在粗糙的床鋪上,躺著一名氣若遊絲的婦人,她應該是少女的母親,似乎是感染上肺炎了。

“這可不能等了!”

米契爾博士立刻做了處置,雖然婦人的狀態十分的危急,但在給予適當的藥物與妥善醫治後,終於保住一命,也逐漸安穩的進人夢鄉。

當治療結束之後,博士正打算跟少女解釋狀況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少女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難道是去買東西了嗎?不過,今晚應該沒問題了,病情不會再惡化了吧。

博土這麽想著,於是跟護土離開了。

隔天,米契爾博士再次到婦人家中復診時,笑著告訴她,“要是你女兒再遲些來找我的話,真的是相當危險呢!”

聽到博士這番話的婦人,臉色突然大變。

“我女兒……去找醫生嗎?

“嗯,是啊!”

“……怎麽可能--”

“沒錯!昨天晚上,你女兒在寒風中,只披著一件披肩就到我的診所了啊!”

聽完這話,婦人馬上流下淚來。

“怎麽啦?”博士緊張的詢問。

於是婦人說道,“醫生,我女兒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到天國去了。”

“天國?你別開玩笑了。”

“我怎麽可能會開這種玩笑,我女兒的確不在這世界了。”

婦人又重申一次,這次換博士的瞼色變了,他滿身雞皮疙瘩,不寒而慄的感覺貫穿全身。

“那怎麽可能……”

“我女兒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蒙主寵召了。現在,她的遺物還放在那個櫃子。”

博士呆呆地站起來,打開了那個櫃子。除了應該是少女的一些遺物外--昨晚少女圍的那件粗糙的披肩也整齊的叠放在旁邊。

這是十九世紀發生在美國費城的真實故事。

小林

初夏的白天似乎特別漫長,小林俊介結束學校工作正打算回家的時候,天色絲毫還沒有日將西落的樣子。

打開並排在穿堂上金屬制信箱間的“205”號信箱,裏面有幾封寄給他跟妻子的信,將信取出後,便往樓梯走去。

最近幾個月,查看一樓信箱已成爲身爲丈夫小林的工作,因爲小林回家的時候,信件都還留在信箱裏,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這個住宅區並沒有設置電梯,所以就算只有二樓,也不可能要身懷六甲的妻子爬上爬下的。

“205小林俊介·真奈美”

在這個老舊住宅區二樓的5室--就是他跟真奈美的甜蜜小窩。剛結婚的時候就不用說了,但就連婚後一年的現在,每次看到並排寫著自己與妻子名字的門牌時,心中仍會湧現愉悅的感覺。只不過是塊門牌,但小林卻覺得連那塊有點髒的壓克力板,也在祝福他們幸福。

小林轉開門把,不出所料,門並沒有上鎖。從小生長在鄰居不是親戚就是熟人地區的真奈美,並沒有將玄關門鎖上的習慣,雖然小林覺得這樣太不謹慎小心了,但不管嘮叨了幾次,真奈美都笑著說“沒關係”,所以現在小林已不再多話了。

或許,就如真奈美所言沒有關係吧,畢竟,這世界並沒有那麽多的壞人。

“我回來了。”

小林邊說著邊把門打開。

“回來了啊!”

真奈美站在玄關前的廚房回應著,撫摸著與纖瘦體型不搭配的便便大腹,就跟往常一樣,“呼、呼、呼--”的練習在婦産科所學的拉梅茲呼吸法。就在她”呼、呼、呼--”呼吸的同時,也忙碌的穿梭在狹窄的廚房裏。

“晚餐馬上就好了,再等等哦!”

一如往常露出笑容的真奈美如此說。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已經有十年了,但小林仍覺得她的笑容特別燦爛。

“動這麽厲害有沒有關係嗎?”

小林把臉貼近妻子突出的肚子,像是在詢問腹中女兒的意見。

“沒有關係呢!”

真奈美代替腹中女兒,用小孩的語氣回答。她凝視著小林,撫摸著即將臨盆的肚子,滿臉幸福地笑了。幸福。對,幸福。

看著站在砧板前面,切著菜的妻子的背影,小林有此深刻的體會。這樣的幸福,從現在開始還會繼續下去……沒錯,會繼續下去--因爲太高興而身體微微顫抖著。

小林打著早已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還是沒有人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他失望的挂下電話筒。

“怎麽啦?”

真奈美吃著滿滿裝在玻璃容器裏的原味優格,用嬌滴滴的口吻問著,“出了什麽問題嗎?”

“嗯、有點事……”小林在妻子對面坐下,模糊地回答著。

“出了……什麽問題嗎?”

小林俊介在練馬區的小學擔任老師,今年已經第六年了。當然,一路走來雖說不上一帆風順,但卻也沒發生什麽大麻煩。對於小學老師這份工作已相當熟悉,跟學童父母親的應對也已掌握住要領。但是,每天還是會爲了些芝麻小事而擔心。解決了一件事後,另一件麻煩事又會馬上出現。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其實,有個孩子已經好幾天沒到學校了……也就是無故缺席。”

小林盯著妻子美味吃著優格的嘴角說道。

“嗯……父母呢?無法取得聯絡嗎?”

“這就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

“這樣啊?……老師可真不好當。”

模仿小孩牙牙學語的語氣回答的真奈美笑了,而小林像是打消了念頭似的笑著回答“是”。

沒錯。現在小林惦念的是,已經好幾天無故缺課又聯絡不上、名叫佐伯俊雄的學童。從佐伯俊雄沒來學校的那天開始,大概已經打了三十通電話到他家,但每次只有電話鈴聲無止盡的響著,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故了呢?

小林的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學籍資料,佐伯俊雄的家庭成員欄--父親的名字是剛雄,三十四歲的插畫家,母親的名字是伽椰子。

……伽椰子?

瞬間,過去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小林的腦海中。

……伽椰子?……伽椰子?

對了,在一個月之前的新生入學的那天,儀式結束後,在校門口附近看到有個女人握著新生佐伯俊雄的手,看似有點猶豫不決的開口喊他,“……小林老師。”小林想起那個女人的身影。

“小林老師……那……那個……我姓佐伯……我兒子……俊雄……就麻煩你照顧了。”

身穿白色套裝的長髮婦人低著頭,用戰戰兢兢的語氣說著,而小林則微笑點著頭回道,“我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伽椰子?……伽椰子?……伽椰子?

沒錯,那個時候沒有注意到,但是,現在仔細一想……“喂、真奈美……我們班上有沒有一個叫伽椰子的同學?”

他詢問仍繼續一口一口把優格送進嘴裏的真奈美,真奈美跟小林是教育學系的同班同學。

原本吃著優格的真奈美突然停下來,視線看向天花板,“嗯……這麽一說,好象真的有這個同學…伽椰子……川又……伽椰子?”

對,是川又,川又伽椰子,准沒錯。

但是,到目前爲止從未想起曾有過這樣一個同班同學。不,就連現在也想不起她的模樣。或許,在學生時代小林從未跟她說過話吧。

“嗯……那個女孩啊--”

“她看起來有點怪異。”真奈美打斷小林的話。

“怪異?”

“對啊,你不記得嗎?就是那個留一頭烏黑長髮,也不化妝,沈默寡言,不喜歡跟別人說話……一直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

經妻子這麽一說,確實有那樣的感覺。總是低著頭,坐在教室角落的女生,的確令人印象不深刻。

“怎麽了,突然提到她?”

真奈美疑惑的看著他。

“不……沒什麽。”

“……有點奇怪喔!”

真奈美歪著頭感到納悶。小林覺得這個姿勢非常可愛,在這一瞬間,川又伽椰子的事情又從腦海消失了。“吃這麽多不太好吧?”

小林對一直吃著優格的妻子嘮叨著,就算是懷孕了,但真奈美的優格消耗量也實在太多了。

“沒問題啦!”

真奈美噘著嘴說。因爲這個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小林彎下腰吻了妻子。一瞬間,她因驚嚇而睜開眼睛,然後又將眼睛閉上。小林溫柔的將舌頭伸進妻子口中。可能因爲優格的關係,舌頭感到冰冰涼涼的。

“幹嘛啦,這麽突然?”

害臊的真奈美微笑著。

“不,沒什麽。”

小林說完後,以微笑來回應。淺嘗嘴唇的滋味,帶著些微原味優格的酸味。

漫長的白天即將落幕時,街頭終於染上些許黃昏的氛圍。

小林原本想明天再去佐伯俊雄的家拜訪的,但還是決定今天去,所以又換上西裝。

“明天再去不就好了!”

真奈美噘起嘴,不滿的說。

“嗯……我原本也想那樣的……但,還是會擔心……所以,先去看看吧!”

小林說完後,將領帶綁好。

“當老師真的很辛苦呢……早點回來喔!”

聽到真奈美的話,小林不經意的露出苦笑。

真的就像真奈美所說的。就算做這麽多的事,也不可能有加班費可拿,或是提高在學校的聲望,所以說,老師這份工作根本就不划算。

“真是傷腦筋。”

在玄關穿鞋的小林喃喃說著,然後緊緊抱著出來送行的真奈美雙肩。可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妻子。

小林拿著學籍資料表跟地圖,前住佐伯俊雄的家,從家裏這一帶過去大概需要十五分鐘左右吧!如果順利的話,一個小時以內就可以回家了。

他穿過古老的商店街,一度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住宅區。詢問好幾位附近的居民,終於找到佐伯的家。

佐伯跟父母親同住的家,是間還蠻大的透天別墅。在磚造的門柱上,挂著寫有“佐伯”的門牌。

“就是這裏吧。”

小林俊介自言自語著,然後按下門旁的門鈴。

叮咚--

就如他心裏所猜想的,並沒人應答,他又按了一次門鈴。

叮咚--

屋裏還是一片寂靜、小林別無他法,只好推開虛掩的鐵門,朝玄關走去。這個時候,他想起大學同班同學,那個叫川又伽椰子的事情。一頭沒有燙過的黑長髮……纖弱的身材……穿著白色衣服……不記得跟她說過話……總是一個人低著頭待在教室裏的角落……

“有人在嗎?”他邊說著邊敲了好幾次玄關的門,還是沒有回應,於是他試著轉動門把。

讓人驚訝的是,門並沒有上鎖。

“有人在嗎?我是俊雄的導師小林。”

他打開門,先探半個身體進去,朝屋裏喊著,“有人在家嗎……有人在家嗎?”他不停呼喚著。

但裏面好象沒人。

連門都沒上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走到外面的庭院,四處的查看。

“這是怎麽回事啊?”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著。

在不怎麽寬廣的庭院,散落滿地的日常生活用品。是怎麽扔地才會這麽的雜亂呢?有著燈罩的臺燈,椅子跟桌子,破碎的花瓶與碗盤、摔得稀爛的水槽、蓋子破掉的冷藏保鮮盒、碎裂的盆栽跟栽培箱,書,筆記本及相本、原子筆跟鋼筆,塑膠桶、塑膠水箱跟塑膠袋、蔬菜,塑膠盒包裝的魚、蛋跟水果……但每樣東西都不像是擺在那裏很久的感覺,看起來像是最近幾天才丟的。

“可是這未免過頭了吧!”

他茫然地四處觀查著庭院,發現在角落有個小土堆,靠近一看,似乎是最近……就在幾天前堆的。在黑色泥土堆出的小土丘上,插著一塊寫著“小瑪之墓”的木板,大概是俊雄寫的吧!“小瑪”是金魚呢?還是小鳥或黃金鼠呢?

小林爲避免踢到散落的日常生活用品而小心翼翼的走著,往庭院更裏面前進。破掉的飯碗、馬克杯、烤箱及微波爐、座鐘、電風扇及立體音響……真的,怎麽也想不到爲何會如此雜亂的散落在庭院。

就在此時--

在小林視線的一角,感覺到有“異物”的存在。

是的,很清楚的那是“不可能有的東西”。

慢慢的將臉擡起,從小林眼前的鋁制鐵窗中--有兩隻手伸出外面。

“哇啊!”

小林不由自主的叫出聲。

但是,定睛一看可看出那是小孩子的手臂。的確,是小孩子的手臂。小林振奮起精神慢慢的靠近。這個鐵窗似乎是浴室的窗戶,從開著的窗戶向內看,小林班上的學生--佐伯俊雄在裏面。

“俊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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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的確是佐伯俊雄。但是……但是,這個佐伯俊雄並不是小林所認識,一直很活潑、快樂的佐伯俊雄。

“……什麽嘛,你在啊?俊雄。”

雖然小林開口跟他說話,但佐伯俊雄卻沒有回答,只用那空洞的雙眼看著小林。

“怎麽啦,待在這種地方?”

說完後,小林對俊雄溫柔的微微一笑“老師因爲你好幾天沒來學校上課很擔心,今天才特別來看你。”

不過,俊雄還是不發一語,他的眼睛無法對焦,就像不是在看小林,而是在看小林身後的誰。

“俊雄……請問……你媽媽不在家嗎?”

小林繼續的詢問,但俊雄卻無言的往後退,接著便消失在背後的浴室門外。

“俊雄……俊雄!”

他慌慌張張的繞到玄關,說了聲“對不起……我進去了。”便進入屋裏。瞬間,有什麽東西--無法言喻的--非比尋常的異樣,非比尋常的不祥之物--似乎可以感受的到。

屋裏雖然不像庭院亂的那麽誇張,但東西也是四散各處,一股無人居住的臭味撲鼻而來,而且,裏面比外觀看起來更寬廣,玄關前面是一條直直的走廊,兩側有幾扇門,另外在奉關的旁邊,有座樓梯可以通往二樓。

“俊雄,你在哪里?俊雄?”

小林在玄關的水泥地脫掉鞋子,踏上室內的地板,一進去就看到右邊房間的門打開著,學生俊雄就在裏面,他坐在寬敞的沙發上,兩眼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看。

這裏是約十二、三個榻榻米大小,看似起居室的房間。不知是太陽西下的緣故,還是窗簾被拉上的關係,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昏暗。

“俊雄……你怎麽啦?”

小林又這樣問了一次。但果真,俊雄還是沒說一句話,他沈默不語,只是恍惚的盯著牆壁上的某一點。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林所知道的佐伯俊雄,絕不是這樣的學生,他總是爽朗敏捷,最喜歡惡作劇跟開玩笑,應該是非常正常的小學一年級學生。但是……

“俊雄、讓我看看好嗎?”

說完後,小林將手伸向俊雄的臉,撥去蓋住眼睛的頭髮,用手摸摸額頭就在這一瞬間,俊雄僵硬嬌小的身軀開始發抖。

原本以爲他在發高燒,其實並沒有,相反的,俊雄的額頭是冰冷的,比總是冰冷的小林的手,更冷--就像死去般的冰冷。

“沒有……發燒啊--”

喃喃自語的小林將放在俊雄額頭的手拿開了,接著他注意到俊雄的臉上--額頭、臉頰及下顎四周--牢牢沾著紅黑色的點狀物,而且兩膝就像是爬進某個積滿塵埃的地方,肮髒且有因摩擦而産生滲出鮮血的傷痕。

“無精打采的?發生什麽事了嗎?”

小林又試著詢問,但俊雄還是盯著牆壁看。

無可奈何的小林,往俊雄對面的沙發坐下,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媽媽去買東西嗎?”

絲毫沒有期待會得到回答。然而,一直沈默不語的俊雄第一次開口說“一起。”

“咦!一起?”小林又再問一次,“一起……是跟爸爸一起出門的嗎?”

但是,俊雄又緊閉著嘴巴。

呼--小林歎了口氣。

屋中靜得出奇,附近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安靜的住宅區,可見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錯。外面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室內寂靜的感覺就像冷空氣般的堆積,又像沼澤底層的水一樣沒有流動。不……不只是寂靜,雜亂不堪的起居室有什麽……小林從未感受過的異樣不祥物體,也堆積了好幾層。

“啊!對了。”

小林無法忍受這樣的寂靜,於是開口說:“俊雄、上次你不是畫了幅書嗎?”說著說著,便從提包拿出寫有“爸爸、媽媽一年二班”的大信封,接著抽出一張圖畫紙放在桌上。

那是上星期在上圖畫課時,小林要學生們畫的畫,而佐伯俊雄用蠟筆畫了一個看起來像爸爸,有著強壯體格的男人,以及一個看起來像媽媽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看著攤開在桌上的畫中女子,小林又想起那個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川又伽椰子。

沒錯,那個川又伽椰子也跟畫中女人一樣,有著一頭長髮跟纖瘦的身材,看起來有些陰沈。

“畫得真好,其他老師也都很讚賞喲!”

小林說完後,原本面無表情的俊雄,第一次露出笑容。

對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來說,那的確是畫得不錯。但是,主色系是用黑色蠟筆著色的畫,總讓人感到不舒服。

“對了,俊雄……剛剛你在浴室做什麽啊?”

因俊雄的微笑而再次鼓起勇氣的小林,又開始發問了。但就在這個瞬間,俊雄的笑容如幻影般消失地無影無蹤,那孩子又無精打采的低著頭。就像是比賽挫敗蹲坐在休息區的拳擊手,兩臂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低著頭看著膝蓋附近,他又把自己再次關進沈默的空殼中。

“……俊雄……俊雄?”

那孩子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小林又深深的歎了口氣。今天晚上原本有令人期待的足球轉播,心想這種狀況繼續下去的話,說不定會趕不上比賽開始時間。於是他慢慢的站起身,從窗簾縫隙眺望綠意盎然的佐伯家庭院。這個時候,從屋內某處傳來“喵--喵--”的貓叫聲。

不,這並不是貓的叫聲,那是——坐在小林身後沙發的孩子,那向下低著的嘴巴發出的聲音。但是,看著窗外的小林並沒有發覺。當然,那時出現在二樓平臺窺視著這裏的長髮女人,以及逐漸降臨自己身上的強烈恐怖,小林都沒有發覺到。

剛雄

佐伯剛雄蹲坐在住家附近的公園長椅上。有許多年紀跟他兒子相仿的孩子,愉快的玩著溜滑梯,蕩秋千跟單杠,並不時發出歡呼聲。在沙堆區,一群帶著幼小孩子的年輕母親們熱衷的七嘴八舌著,而在廣場,老人們興致勃勃的玩著木球。

剛雄兩眼無神,朦朧地望著那群人的身影。

這些日子,剛雄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當然,公司也沒去了,家裏電話響了好幾次,但他都沒有接。這幾天,剛雄讓妻子的屍體就這麽放在天花板上,毫無意義地在家中閑晃著。心煩意亂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會兒踢牆壁,捶柱子,將家中所有家具跟電器用品,只要拿得到的都往庭院丟,又將食具櫃翻倒,冰箱中的食物全數扔到地板上。生氣,憤怒的情緒讓他難以忍受。

或許是激情的余溫使然,現在他還是不後悔殺了妻子。那個女人所犯的罪當然是死有餘辜。不,這樣的處罰可能還不夠。

的確,伽椰子被剛雄用折叠刀劃了數十刀,鮮血從佈滿全身的傷口不斷流出,又被亂拳打得淒慘無比,在數小時的痛苦掙扎後死去。但這樣並不能熄滅他的怒火,他覺得應該讓她再多活幾天,讓她更加的痛苦。淩辱、淩辱、淩辱、淩辱,充分的淩辱之後再殺了她才對。

兒子俊雄應該還藏在家裏的天花板上吧!因爲貼在俊雄藏身的壁櫥拉門上面的膠帶還封得牢牢的,沒有拿掉的痕迹就可以證明。但是,從那天以來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來看,說不定俊雄,已經餓死在天花板上面了,或者是,因媽媽被殺的打擊而嚇死了。

算了,他根本不需要知道俊雄變成怎樣了,俊雄又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俊介的傢夥,也是俊雄導師所生的孩子。

就在眼前,有個老人牽著一條大型犬經過。剛雄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仰望著天空,漫長的白天終於結束了,西邊的天色開始染成紅色,一群鳥兒緩緩的在雲下盤旋著往鳥巢飛去。

人生已經結束了。插畫家的前途跟家人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迎接第二個孩子,預定夏天回新瀉老家,家庭成員三人在新年假期到南方小島的出國計劃……每一個都已成幻影。那些都消失在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已經絕對,不管再做什麽都不能挽回。

“……畜生……畜生。”

剛雄咬牙切齒。帶著小孩從前面經過的年輕媽媽,以驚訝的眼光回頭看著剛雄。

“看什麽看啊,笨女人!”

聽到剛雄憤怒吼叫後,帶著小孩的女人小聲的尖叫並像逃跑似的奔跑離去。

現在會這樣都是伽椰子的錯。不,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的老師--他們兩人的錯。

是的,就是小林,伽椰子是處以死的懲罰,這樣的話……下一個是……沒錯,接下來就是那叫小林的男人也必須接受相同的處罰。不,這個叫小林俊介的男人,必須承受比伽椰子更大的痛苦,跟我老婆發生關係,生了孩子讓我來撫養,然後再若無其事的當那個小孩的班導師--絕對要讓他嘗到比伽椰子更強烈的痛苦及難過。

“……我要復仇……要讓他死得很慘!”

剛雄低語著,並握緊拳頭從長椅站了起來。滿臉橫肉因過於憤怒而微微顫抖著。

真奈美

薄暮開始籠罩在街道上。

小林真奈美癱坐在起居室和式坐椅上,靜靜的撫摸著即將臨盆的門腹,按下電話號碼的速撥鍵“01”。

“……鈴鈐鈐……鈴鈐鈴……鈴鈴鈴”

當鈴聲開始響起時,真奈美想象俊介的行動電話現在正演奏著“LastChrismas”的旋律。腹中的孩子現在似乎是醒著的,從剛才開始就頻頻動著,在真奈美肚中踢來踢去。小孩子已經決定取名爲“杏樹”。只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跟杏樹見面了。光只是這樣想著,她便忍不住笑出來。

“鈴鈐鈴……喂,真奈美?”

從電話筒那端傳來丈夫的聲音。

“俊介……你現在在哪里啊?”

“這個嘛,我現在還在學生家裏啦!”

“還在那裏啊?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呢?”

“嗯……應該會晚點吧?”

“晚點……大概多久?再拖拖拉拉的話,足球賽就要開始啦!”

“我知道,可是……其實是因爲他的父母親還沒回來。”

真奈美似乎可以看見手拿著電話,一臉困擾的俊介。

“這樣啊,小朋友怎麽樣呢?”

“小朋友?……已經睡著了。”

“喔,睡著了啊……真傷腦筋……今天就到此爲止算啦?”

“是想這麽做啦……可是……”

“啊--”

“怎麽了?”

“沒什麽,剛剛肚子裏的杏樹動了……杏樹也說希望爸爸快點回家。”

“這樣啊……爸爸也非常想回去……”

這個時候,玄關傳來門打開的聲音。

“啊,好像有人來啦?”

真奈美說著並看向玄關。

“誰啊?”

“應該是藤野太太,剛才在電話中,她說要借我‘教父第三集’的錄影帶。”

“喔,那麽我等下再跟你聯絡。”

“嗯,要記得喔!”

挂掉電話,真奈美往玄關方向問著“哪位?是藤野太太嗎?”她摸著肚子,發出“嘿咻”的聲音站起來,往廚房前面的玄關走去。

在沒有上銷的玄關門旁,有個從未見過的男人站在那裏。

“啊!請問有什麽事嗎?”

“小林……真奈美女士嗎?”男人的聲音相當低沈且有點沙啞,實在很難聽清楚。

“請問俊介先生在嗎?”

“他正好不在家……恩……請問你是?”

“我叫佐伯。”

“佐伯先生?”

“你沒聽過嗎?我是佐伯剛雄。”

說完後,男人背著手將大門關上並上了鎖,再挂上鎖鏈。接著,穿著鞋就踩進屋裏。

“你到底有什麽事,別隨便闖進別人的家!”真奈美本能的往後退,“我要打電話給警察啦!”

看見男人從包包拿出的東西,真奈美髮出慘叫聲,那粗壯的的手中,拿著尖銳的厚刃菜刀。

“喔,真奈美小姐……你懷孕了啊!”

男人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直盯著真奈美的肚子並如此說,那散發著油光的臉露出扭曲詭異的笑容。

即將喪命的瞬間,真奈美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被撕裂開來。然後,似乎聽到女兒--預備取名爲“杏樹”的女兒--那微弱的初啼聲。

但是,真奈美卻無法看到女兒。之後,眼前一片漆黑,就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到了。

小林

挂掉真奈美的電話後,小林俊介把行動電話放進襯衫的胸前口袋。在沒有開燈的屋內,已經開始變昏暗了。方才無言低著頭的佐伯俊雄,現在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真傷腦筋。”

小林自言自語著,他四處隱約看著已經變暗的屋內,不經意的朝腳邊一看,注意到那裏掉著一張看起來像是縐成一團的相片,撿起了它並放在桌上攤平。

那是佐伯俊雄跟看似雙親的三人合照的相片,抱著小黑貓的俊雄站在中間,後方站在左側,體格結實的男人應該是父親,而右側有著一頭長髮,身材纖細的女人應該是母親。大概是在初春的時候照的吧,三人身後,有棵盛開的櫻花樹及如雪片般漫天飛舞的花瓣。

相片中的俊雄,帶著那熟悉的笑容,而父親,母親也都溫柔的微笑著。母親……就是在入學典禮那一天喊著“小林老師”前來打招呼的那個女人……對,沒有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

--她就是川又伽椰子。

他再次想起,這個女的應該就是跟自己一起上課的同班同學:川又……伽椰子……川又伽椰子……川又伽椰子……但是,不管再怎麽想,小林還是只能想起一個女生的模糊身影,他對班上的其他同學都記得相當清楚,而且跟每個同學都還有一些回憶,就只有這個叫川又伽椰子的女生,記憶中幾乎是毫無印象。

“川又伽椰子……難得又再見面,想要跟你多聊聊……”

就在小林喃喃自語時,從屋內某處又傳來“喵--嗚--”長長的貓叫聲。

“喵--嗚--”

莫名感到不舒服的小林站起身來,留下躺在起居室沙發上睡覺的小孩,輕輕的走到走廊,在空無一人的屋內緩慢的走動察看著。

“喵--嗚--”

又聽到貓叫聲,到底在那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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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的食具櫃翻倒在地,應該擺到櫃裏的盤子、玻璃杯跟碗散落一地,拉門上面有像是用拳頭捶了好幾次所造成的破洞,而牆壁則留下穿鞋印。原本應該是放在冰箱的肉、魚跟雞蛋摔的滿地,並且開始散發出惡臭的腐敗味。不管怎麽說,這都有違常理。

這個家發生了什麽事嗎?俊雄的父母親真的只是外出嗎?

小林抱著疑惑的回到起居間,然後--

原本睡在沙發上的小孩不見了。

“……俊雄………俊雄。”

小林邊呼喚著小孩的名字,邊在屋裏四處尋找。

“……俊雄……俊雄。”

廚房,客廳、供奉神位的小房間、廁所、浴室……一樓都查看過了,但還是沒發現俊雄的蹤影。

“……俊雄………俊雄。”

小林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這個時候,從二樓傳來小孩說話的聲音……接著,聽到極爲微弱的女人說話聲。他屏息凝神,躡手躡腳的爬上二樓,聲音是從樓梯旁的房門另一端傳出來的。

“……媽媽,你去哪里了?現在小林老師來了喔……媽媽,我畫的畫棒不棒?小林老師也說我畫得很好……小林老師說想見媽媽……沒關係啦,爸爸現在不在家,真的啦!所以,出來沒關係的……爸爸殺了我的小瑪,用折叠刀將小瑪背後的毛皮給劃開,把它殺死了……其實爸爸他並不喜歡我……媽媽、我真正的爸爸是小林老師嗎?……”

仔細聆聽,可以聽到小孩說話的聲音。但是,回答的女人聲音因過於低沈,又像是在耳邊說話似的,根本就聽不見在說什麽。但可以確定的,在裏面的是個女人。

“俊雄……”小林站在門前呼喚著,“俊雄……俊雄,我要進去啦!”然後將門打開。

這裏似乎是俊雄的房間,牆壁貼了幾張用黑色蠟筆畫貓的圖畫紙,地板上也散落幾張畫有貓的圖畫紙。但是……在這個房間裏就只有俊雄一個人,剛剛明明聽到有女人輕聲低語的聲音,但現在卻沒看到任何影子。

“……俊雄。”小林叫喚著。

但俊雄就像完全沒發現小林進到房間似的,繼續在攤開於地板的圖畫紙上,用黑色蠟筆畫著畫;那張也是貓的畫--好多好多貓頭並排著的畫。

“俊雄……剛才你是不是在跟誰說話啊?”

雖然小林開口詢問,但或許是沈迷於畫畫,那孩子連頭都沒擡起來。

感到疑惑的小林環視著房內,房間裏真的全都是貓的畫、從盆栽迸出貓頭的畫、貓一半的身體如煙霧般從牆壁及天花板縫隙飛出的畫、在漆黑當中浮現出幾對像貓眼睛的畫。

歪斜的貓就像孟克(EdvardMunch)的畫。完全看不出這是純真的孩子所畫的,畫中充滿著超現實及魄力,以及說不出的恐怖氣氛。

“你媽媽他們……好慢喔!”

小林跟正坐在地上畫畫的俊雄說,“老師今天真的很想見你媽媽一面……”

然後--原本低著頭的俊雄,突然看向天花板,接著聽到“……小林”的女人聲音。

微弱、非常小的聲音,但這絕對不是聽錯了。“……小林”

沒錯,真的聽見了,從哪里呢……到底從哪里傳來的?……

他走出那孩子的房間,到走廊上四處察看各處,此時,身後的門發出嘰一一的聲音,門往裏面打開了。

像受到誘惑般的,小林走進敞開的門。

那裏像是佐伯夫婦的寢室,窗上挂著灰褐色窗簾,並擺置著大型雙人床,地板則散落著繩子及折叠刀,並殘留著像是滴到醬油或調味醬的黑色斑點,但這裏並沒有人影。

小林打開牆壁上的開關,但奇怪的是,房間的燈沒有亮。

他悄俏的踏進房間,這是第一次進別人的寢室,小林不禁想象自己的同學伽椰子在那張大大的雙人床上,全身亦裸的跟丈夫做愛。

在寢室的一角,有張桌子擺著套上防塵套的電腦,電腦旁邊有本咖啡色剪貼簿及幾張相片,相片上的人都是穿著白色衣服、留有一頭長髮的女生。

……川又……伽椰子。

小林清楚的記起,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教室角落的女孩身影。沒錯,她是川又伽椰子。

他把相片放回桌上,接著拿起剪貼簿。雖然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但或許是不可思議的好奇心驅使,小林慢慢翻開剪貼簿。簿子的內容是用不甚好看的手寫字寫的,並有幾幅畫得不太好的插畫。

--小林。

咦?

小林的視線定在上面的“小林”兩個字。

在剪貼簿沒有畫線的空白頁上,寫滿了“小林”的文字。

“……今天又跟小林四目相對,就像心臟快要裂開似的心勸不已,魚在我腦袋裏游泳……小林今天又在常去的書店看漫畫,那是小林常常光顧的店,找總是先繞到前面去等他……今天,小林沒來學校,因爲擔心所以拿著登記在班級名簿上的住址,去他的公寓查看,雖買了花束,但實在不敢去敲小林家的門就這樣站在小林家的窗戶外面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祈禱他的病能夠痊愈……”

小林倒抽一口氣。回想起在入學典禮那天,穿著白色衣服低著頭說“……小林老師”的女人身影。並不是刻意要想起什麽的,但她的身影卻硬是在腦海中擴散開來。

“……那個叫綠川真奈美的女人,我無法忍受她勾引我的小林,小林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上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小林不太會喝酒,但經常會逞強的喝過量。所以昨天也在店前的街道上吐的亂七八糟,但是,我卻不能幫他拍拍背,不過,我希望他知道,就算是小林的嘔吐物,我也可以吃下去,綠川真奈美一定不行,而我卻可以……我跟那個女人不一樣,所以沒辦法像她那麽露骨的去接近小林,可是小林應該明白我的心情的……今天的午餐,小林選了三百七十九的學校的A定食,之後,喝著自動販賣機的可樂,跟鈴木及佐藤閒聊到一點半,接著,綠川真奈美刻意的經過小林面前,約他去咖啡廳,我跟在他們的後面,然後,親眼目睹他們兩人在咖啡廳桌予下雙手互握著!……今天早上,跟往常一樣在小林家門前等他出采,卻看到綠川真奈美那女人跟小林牽著手走出來!在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蹲下來。那個女人,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完全不知道。這個叫川又伽椰子的女生仰慕著自己……如此愛著自己……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但是--卻絲毫沒有湧現愉快的心情,反倒讓小林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恐怖,他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不舒服的厭惡感。

總是在某處監視著自己的女人,簡直就像跟蹤狂,如影隨形的躲在自己身後,並把自己所有行蹤清楚記錄下來。“……是什麽樣的女人啊?!”

自言自語的小林,不經意的將剪貼簿放回桌上,緩緩的往後退,正想離開佐伯夫婦的寢室時--

“小林--”又聽到女人微弱的聲音及東西掉下的聲音--是從壁櫥傳來的,他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小林--”

雖然他口幹舌燥、雙腳顫抖著,但是,但又不能不去確認。

小林輕輕的走近壁櫥,才發現壁櫥門上貼著膠帶,這一點剛剛完全沒注意到,到底是誰爲了什麽做這種事呢?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小林撕開了那塊膠帶,然後,戰戰兢兢的將壁櫥門拉開,瞬間,胡亂被塞進的棉被滾了出來,掉在小林的腳邊,而那個棉被上,染有醬油之類的調味醬痕迹。

沾到醬油之類的調味醬嗎?

其實小林心裏明白那裏沾染的並不是醬油或什麽調味醬,而是……

不過,小林卻不想承認。的確,那不是醬油或調味醬……而是血……人類所流的血……只是那種異於尋常的事情,他無論如何說什麽都不想承認。

他小心翼翼的窺伺壁櫥裏面,裏頭卻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壁櫥的天花板好象被拆下一塊。定睛一看,在那一邊--天花板上面--可以看到有個被塑膠袋包起來的東西。

他抿著乾燥的嘴唇,把手伸進褲子的口袋,取出一個打火機緊緊握著。再一次抿嘴唇之後,他將打火機點亮了。

爲了讓火光能夠照亮被拆下來的天花板另一端,他拿著打火機儘量的靠近,在那裏--

在那裏,有張女人的臉。

剛雄

用厚刃菜刀將女人的腹部切開,再強行取出來的胎兒似乎已具備呼吸的能力、在那一瞬間,全身滿足鮮血的胎兒發出“哇--”微弱又纖細的哭聲。

……這傢夥,還想活下來啊……就算遭受這樣的待遇,還想活下來啊。

剛雄內心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及焦躁,他把沾滿血的拇指塞進胎兒的口中……只要這麽做,就足以讓胎兒的氣管塞住。

初來到這個世界,只呼吸了幾次的胎兒--這個應被取名爲“小林杏樹”的胎兒--也許原本可以活個八十年以上,甚至長命百歲;原本可以去愛人、享受人生,可以看到自己的子子孫孫,甚至是曾孫的一條生命,在這一刻,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斷得一千二淨,一命嗚呼了。

他抱起渾身是血的胎兒,擡起頭來,看到眼前的桌上有具白色電話,他用那雙沾染鮮血的手一把抓起它,在這個電話主機座上,貼了張小紙條,上面記載電話速撥的細目,在速撥鍵“01”的地方寫著“俊介·行動”。

剛雄手握著話筒,看著腹部被剖開,倒在地板上的小林真奈美的模樣,她也全身是血,茫然睜開的眼睛,跟死前一樣看著天花板。說真格的,她這張標致的臉蛋和可比美服裝模特兒的身材,就這樣殺掉是太過可惜了點。

剛雄突然想起真奈美在被殺前,好象說過丈夫現在去學生佐伯俊雄的家。

對了,小林現在在那個家,伽椰子也在那裏的家。

“……對了……也要告訴小林老師這件事……”

滿臉都是血及油汗的剛雄,露出醜陋扭曲的笑容。

小林

這是……川又伽椰子。

天花板上面,仰躺著的女人滿臉是血,空洞的眼睛張開著。

“啊--”

小林呻吟著,這個時候,從天花板縫隙垂下的黑色長髮,反射著打火機微弱火光。

“啊--!啊--”

小林因呈現半瘋狂狀態而大聲喊叫,並跌跌撞撞的沖出佐伯夫婦的寢室,他不停叫著“俊雄!俊雄!”然後迅速跑到隔壁的小孩房,從背後一把抱起仍用黑色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的俊雄,喊著“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就這樣恍恍惚惚的跑下樓。當他抱著俊雄跑到玄關,說著“走了!”正想穿鞋的時候,胸前口袋的行動電話發出“LstChristmas”的旋律。從電話鈴聲他就可以知道是真奈美打來的。

一瞬間,他有點猶豫不決,可是還是接起電話,“喂!”

他呼吸急促的喊著,“喂,真奈美!真奈美!”意外的,不是真奈美。

“……小林老師吧?”

可以聽到從電話那頭傳來如喘息般的男人聲音,“……我是佐伯……佐伯俊雄……伽椰子的丈夫。”

電話中的男人聲音像在喘息似的,很難聽得清楚。

“……小林老師,現在……你在我家吧?……已經見到伽椰子了嗎?……在二樓的天花板上面,對吧?……如果還沒見到的話,請一定要去見見她,她呢,非常非常喜歡小林老師呢……”

男人斷斷續續的說著,刹那間,小林忽然明白就是這個男人殺了自己的妻子伽椰子,他的腦海浮現出二樓壁櫥天花板上面睜著眼睛死去的大學同學的臉。

TOP

小林想不出該如何回話,只有心臟在猛烈的跳動著。

“……從今而後,俊雄就請小林老師多照顧了。”

又聽到男人的聲音。

“你……在說什麽啊?”

如呻吟般,小林終於說出話了。

“難道不是嗎?因爲俊雄是小林老師的孩子……到現在爲止,都是我代替小林老師養育俊雄的……所以,差不多是該交接的時候了。”

“……代替我?……交接?”

小林根本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麽。腦海中,只有死在天花板上,睜著眼睛的川又伽椰子的臉在打轉。

電話中的男人,並沒有回答小林的疑問,只是低聲笑著。

“啊!對了……小林老師……小孩生出來了喔!”

“……生出來?……什麽生出來了?”

小林反射性的再問一次,緊接著,他立刻明白這通電話是從自己家裏打來的,當場愕然失色。

沒錯,剛才他的行動電話鈴聲,確實是真奈美最喜歡“LastChirscmas”的旋律。這樣的話……這樣的話,現在這個男人就在小林夫婦的愛的小窩——住宅區205號室!現在,這名自稱是川又伽椰子丈夫的男人,正握著真奈美經常使用的那具白色電話。

“是小林老師的小孩喔……小林老師跟漂亮太太的小孩……啊,她沒有小雞雞耶……也就是說,是個女孩子……唉,真是讓人羡慕,小林老師,我也希望第二胎是女孩呢……”

說完後,男人發出尖銳的笑聲,源源不絕的,像是發瘋似的一直笑著。

這一刻,小林全身無力,眼前一片黑暗,他雙膝跪地,當場崩潰。

不知道理由,完全不知道爲何會這樣,但是,佐伯伽椰子的丈夫殺了小林最愛的妻子真奈美,以及她腹中的女兒。將她們與即將面臨的未來時光,水遠的斷絕開來。

……我不能再見到真奈美了……無法再聽到真奈美的聲音、再看見她的笑容、再緊緊抱著她纖細的身體……連即將誕生的女兒的臉也無法看見了……

小林蹲坐在地板上,身體靠著玄關的牆壁,失魂落魄的看著天花板,整個人心神恍惚,完全與現實脫節。

什麽壞事都沒做過的我,爲什麽?……爲什麽只有我?……是夢這一定是夢……不可能有如此沒道理的事……不能允許發生這麽奇怪的事……。

不曉得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多久,或許是三十秒、還是五分鐘,又或者是更久更久的時間。小林忽然發現站在身旁的六歲孩子,撿起他掉在地板上的行動電話,拿著應該沒有接通的電話,放在耳邊並說,”媽媽……你要過來嗎?恩……恩……知道了。”接著--從二樓傳來巨大物體掉下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二樓。

來了--

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從漆黑一片的樓梯上,嘶、嘶--嘶--嘶--傳來像是拖著濕答答的塑膠袋聲。

來了?是什麽呢?

小林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他蹲坐在地板上,擡起頭茫然的看著樓梯。樓梯中間有塊呈直角的轉彎處,所以不能直接看到上面。但是,似乎是一種皮膚濕濕黏黏的生物--譬如說是大型山椒魚,或大到難以置信的鼻涕蟲--正準備從樓上下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這不是錯覺,他也沒有聽錯。

小林繼續盯著樓梯看,然後……然後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物體下樓了,他真的看到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從樓梯轉角的陰暗處,“那個東西”出現了,一隻又大又紅的鼻涕蟲,沒錯,非常巨大的鼻涕蟲。不過——不過,那只鼻涕蟲附著一顆女人的頭,一顆沾滿鮮血的長頭髮,女人的頭,附著在上面。

“那個東西”是--染滿鮮血的頭在下面,拖著緊緊纏繞住身體的半透明塑膠袋,像是芋蟲般的下樓了。是人嗎?--不、看起來不像人,她的額頭橫向裂開一個大大的口子,充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長髮纏繞在脖子及身上,嘴唇腫大著,下顎滴著血。那個,簡直就是怪物!

“那個東西”以半透明塑膠袋包裹的身上,沾著黏黏滑滑的血反射出光亮,從半張開的嘴巴中,也滿溢出黏稠的鮮血,而喉嚨則斷斷續續發出“……啊……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她緩緩的、一步步的下樓了。

“嗚哇--”

小林仿佛失聲般的慘叫著,然後,坐在地板上的他,拼命的向後退。

“……啊……啊……啊……啊……啊……啊……”

滴落在樓梯上的鮮血,迅速的流向小林的身邊。“那個東西”將慘白纖細、沾滿鮮血的手,直直的往小林伸去,看來像是受到多次毆打而腫脹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的蠕動著,而從嘴巴則不斷流下血液。

“嘶、嘶……”

小林呻吟著,坐在地板上不停的往後退。然後,這個時候“那個東西”的嘴型像是在叫“……小……林……”

--小林。是的,“那個東西”的確是那樣說。

“哇!別過來……別過來!”

“……小……林……”

到一樓的“那個東西”伸出手,指尖碰觸到小林的腳。

“不要!別過來!”

“……小……林……”

“那個東西”倒臥在地板上,如蛇一般的擡起頭,用乞憐、哀求的眼神盯著小林看。

“……我不認識你!”

小林不停的踢著“那個東西”的手,“我根本……不認識你!”

瞬間,“那個東西”滿是鮮血的臉突然大變。是的,從乞憐、哀求的表情變成快要哭出來,失望的哀傷表情……然後,再變成怨恨、憤怒如鬼一般的臉。

--去死吧!

並非聽到了聲音。但是,在那個瞬間,小林清楚的聽見發自“那個東西”的意志。同時,也覺悟到自己無法逃走的命運。

剛雄

仿佛是沖進敵陣的足球選手,佐伯剛雄抱著胎兒雙手高舉。接著,重重的將胎兒摔在橫躺在地,已經死去的小林真奈美身邊。發出砰地板聲,血淋淋的胎兒摔在滿是血漬的榻榻米上,就像消了氣的足球般微彈了一下,接著翻滾好幾次,然後停了下來,在榻榻米上留下新的血痕。

“去你的--”

丟下這句話後,剛雄把雙手沾染的血迹擦在屁股上,然後轉過身,走向玄關。

原本仍無法原諒背叛自己的伽椰子,但在殺死伽椰子的愛人小林的妻子,並將其肚子剖開把胎兒拿出來之後,氣卻有點消了。

“真是活該……去你的!混帳!”

他惡形惡狀的穿過狹窄的廚房,接下來輪到應該還在自己家裏的小林老師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從背部中央延伸到腹部的位置,有一股異樣的劇痛穿透過去。

“嗯--”

他因劇痛而發出呻吟,並彎下腰去,尖銳的刀鋒從腹部中央穿出,襯衫瞬間被鮮血渲染。

他本能的回頭看。

就在眼前,他滿身是血的妻子--伽椰子站在那裏。

“……伽椰子……你……爲什麽會在這……?”

他伸手去觸摸背部,在那裏,應該是插在小林真奈美身上的厚刃菜刀,深深的刺進自己的身體。

隨著血液的噴出,剛雄全身逐漸變得無力,不知不覺的跪了下來。慢慢的,癱倒在地上。

“……爲什麽,你會在這裏?……爲什麽?……”

血液不斷從喉嚨湧出,已經不能再開口說話了,他明白隨著噴出的血液,生命也一起流逝。在迅速變窄的剛雄視線一角,妻子伽椰子微笑著。然後,那也是佐伯剛雄看到最後的光景。隔天,因小林俊介無故休假而感到懷疑的一名同校老師,前往小林居住的住宅區--205室拜訪,而小林家則大門深鎖。

這個同事按了好幾次門前的電鈴,但卻沒人回應,因內心感到非常不安,他便找了住宅區的管理員,一起拿著備用鑰匙打算將門打開,不過,門卻從裏面挂上了安全鐵鏈。

安全鐵鏈是無法從外面挂上的,這也就是說,有人在屋內。但是,不管在屋外是如何的呼喊,也沒有人回應,而且不時從室內飄出腥臭味。

於是小林的同事及住宅區的管理員,在這種狀況下無奈只好報警,趕來的警察把安全鐵鏈剪斷,進入屋內,眼前卻出現無法置信的場面。在屋內,一名女子。被劃破腹部,一名男子被厚刃菜刀刺穿背部,還有一具女嬰屍體躺在地上。

該名女子是小林的妻子真奈美。到現場查證的刑警們,推測殺害真奈美、並用厚刃菜刀劃破其腹部取出裏面胎兒的就是那名男子,但是--該名男子到底是被誰殺的,刑警們也不明白。

所有窗戶都從裏面上了鎖,而大門則不光是上了鎖,還加上安全鐵鏈。換句話說,屋子是處於完全密室的狀態。從現場狀況來看,並沒有任何蛛絲馬迹可顯示被劃破腹部的小林真奈美曾追到那名男子身後,再把刀刺進他背部的迹象。更何況,從插在男子背後的那柄厚刃菜刀的刀柄上所采下來的指紋,並不是小林真奈美的。

終於,查出男子的身分了,這名男子叫佐伯剛雄,現年三十四歲,是名插畫家,住在距離小林住宅區約十五分鐘腳程的地方,於是檢察官立刻前往佐伯家。接著,又陸續發現死在玄關的小學老師小林俊介,以及棄置在二樓天花板上佐伯剛雄的妻子伽椰子屍體。

佐伯伽椰子的死亡原因疑似爲出血性休克致死,在她的身上發現數十處刀傷、數十處撞傷,以及左腳及右手骨折。而凶案發生的第一現場則推斷在血染遍整個地板的二樓寢室。

不過,小林俊介的死因並不明確,從他身上沒有發現任何造成死亡的原因。

“這樣的屍體是頭一次看到。”前來驗屍的法醫感到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到底死因是什麽呢?完全查不出來。”

其他還有沒有答案的事情,小孩子就是其中一個。佐伯剛雄跟妻子伽椰子膝下應該有個六歲大的長男佐伯俊雄,原是小林俊介班上的學生,可是,那個孩子竟行蹤成謎。警方將屋裏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包括放著母親伽椰子屍體的天花板上面都仔細的搜查,但不管再怎麽找,還是不見那孩子的蹤影。

佐伯家二樓的寢室跟小孩房的壁櫥門上面,所有的門縫都像封死似的粘上好幾層厚的膠帶“寢室的壁櫥留下小林曾撕掉膠帶的痕迹”。從指紋化驗出的結果得知,貼上膠帶的人應該是佐伯剛雄,而且由此可推測,貼上膠帶的目的是爲了關住某個人。但是,壁櫥裏當然沒有任何人,天花板上面除了伽椰子的屍體外,也沒有其他人。

隨著更進一步的搜查,重重謎點不但沒被解開,反而有越陷越深的現象,尤其當他們查出刺在佐伯剛雄後背的那把菜刀刀柄上的指紋是誰的以後。

“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啊,完全搞迷糊了。”

參與搜查的刑警們皆如此說著。

在佐伯剛雄背後那把刀的刀柄上的指紋,竟然是,應該已經死在自己家裏天花板上面的佐伯伽椰子!

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三十四分,英軍的旗艦“維多利亞號”在前往地中海非洲北岸的黎波裏港時,因與其他戰艦發生撞船事故而沈沒,在這個事故當中,包括艦長薩喬治妥拉伊翁提督在內,還有許多船員也在此事故當中喪生。

就在發生事故的當天,妥拉伊翁的妻子在倫敦伊士頓廣場的大宅中,邀請許多賓客舉行盛大的派對。

大概在午夜三點半過後,召開派對的宅邸裏,一位女賓客看見妥拉伊翁提督經過起居室,便跟他打招呼。不久之後,她將這件事告訴正在貴賓室招待賓客的女主人妥拉伊翁夫人。

“我不曉得你丈夫在家呢!”

“沒有啊……他不在家啊!”夫人懷疑的搖搖頭。

“可是……就在剛才,我在起居室看到他了啊……”

“不可能的啊!我丈夫現在正在維多利亞號上面執行勤務呢!”

不過,在旁邊聽見對話的其他女性,也說“就在剛才,我也看見你丈夫了啊!”

“我點頭打招呼,你丈夫也帶著笑容跟我點頭呢!”

“……真的?”

“唉!絕對沒錯。”

“那個……剛剛我也在走廊跟提督擦身而過,也打了招呼……”

另一名男賓客也如此說道。

於是半信半疑的妥拉伊翁夫人,便跟客人們分頭在家中尋找他的丈夫,但是,當然沒看見妥拉伊翁提督的身影。然後,就在數小時之後,提督于維多利亞號沈沒事故當中罹難的消息,傳到了夫人的耳裏。

維多利亞號沈沒的原因立刻就察明清楚了。但是,那個時候妥拉伊翁提督在自己家裏被目擊的謎,至今仍未解開。

和美

“你看,是不是很便宜呢?”

德永和美用拳頭敲著不久前才重新糊上壁紙的牆對丈夫說道,“離車站這麽近……這麽寬敞……價格又是這樣便宜,絕對值得買。”

“是這樣沒錯……但是……會不會太便宜了一點啊?”

站在和美身邊,四處查看屋內狀況的德永勝也著實感到疑惑,此時,同行的房屋仲介業務小姐則陪著笑臉說,“是啊!不過,因爲這間房子的屋齡比較久嘛!”

這的確是間很老舊的屋子,應該是在很久以前蓋的吧!屋內雖然已重新裝潢,榻榻米也已經換新,但外觀的油漆卻是斑駁不堪,排水管傾斜。外牆缺了一塊。就算如此,但考慮到這裏有這麽寬廣的土地及絕佳的地理條件,任誰也不敢相信會有這麽便宜的價格。

“即便是中古屋,價格也實在太低了吧!爲什麽會這麽便宜呢?”和美詢問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難道說,之前這裏發生過殺人事件……”

“怎麽可能!”這個穿著淺綠色迷你裙套裝的年輕小姐,挑起那細長的月牙眉,眨著那塗上厚厚睫毛膏的睫毛微笑著,“這真的是很實惠的房子,我想不會有那樣的事才對。”

“那麽,爲什麽會這樣便宜呢?”這次換丈夫勝也開口問。

“嗯,到底是爲什麽呢?”這名業務小姐歪著頭困擾著,耳垂上的耳環閃閃發光,她從未被告知陸陸續續發生在這棟房子的詭異事件。

外面吹拂著春風,但這棟許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子內卻有如冬天般的寒冷。這三個人--德永勝也跟和美,以及房屋仲介公司的業務小姐--從一樓到二樓慢慢的參觀屋裏各處,樓梯位於玄關旁,並無牆面阻隔,因此從這裏可以看見二樓房間的窗戶。

三人爬上陡斜的樓梯時,在窗戶邊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是個身著白色衣服,留有一頭長髮的女人--但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個女人的存在。

二樓並排著兩間相同大小的房間,一間是鋪著地板的洋式房間,另一間則是鋪著榻榻米的和式房間。洋式房間應該原本也是和式的,但在整修的時候改裝成洋式的吧。

在房間一側是和式拉門,那裏應該是壁櫥吧。

“嗯--”勝也沈吟著,雙手交叉在胸前。

“……真難抉擇。”

德永勝也三十四歲,妻子和美二十八歲,兩人在去年春天才剛結婚。

勝也所任職的塗料公司規模並不大,薪水也稱不上豐厚,所以原本連做夢都不敢去奢望在都內能擁有一間透天住家。不過,如果是這個價格的話,買下來應該不成問題吧!雖然付貸款的確不是件輕鬆的事,但是--從數個月前開始跟罹患老人癡呆症的母親同住,再加上年底即將誕生的小孩,或許真的需要這樣寬敞的空間。

“買不買,一定要馬上做出決定嗎?”

勝也盯著房屋仲介業務小姐的臉問,她看起來就像等下要去六本木俱樂部上班的樣子。

“是啊,因爲先下訂的人先贏……像這樣的房子,大概立刻就會有其他買家競爭了。”

這名業務小姐歪著那張塗滿厚厚一層粉底的臉微笑著,挂在耳垂的耳環又在閃閃發光。參觀完二樓之後,他們又再下樓回到玄關。此時,和美注意到散亂的擺放在玄關鞋櫃上面的幾封信。她不經意的拿起來,看了一下收信人的名字。放在鞋櫃上面的信件的其中一封,寫著“佐伯剛雄先生收”另一封則寫著“佐伯伽椰子女士收”,還有寫著“村上典子小姐收”及“北田洋·良美賢伉儷收”的信件。

“……這是?”和美問,“啊,應該是之前住在這裏的人吧!”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連忙回答“請先放在那裏,等下我再來處理。”

佐伯剛雄,佐伯伽椰子,村上典子,北田洋、北田良美……這些人已無一幸存了。不過當然,他們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屋內四處都充滿寒意,尤其是樓梯下面附近更是冰冷。光是站在那裏,全身就會不寒而慄,但和美覺得這只是風灌進來吹向天花板的關係。

不,或許和美真的注意到了,對於飄散在屋子裏的異樣氣氛,和美說不定已經隱約的感覺到了,但是,想買這間房子的欲望卻讓她的直覺遲鈍了。

“沒關係啦!買啦,買啦!像這樣的房子是不可能會再有的,老公,買啦!”

對擡頭望著陡峻樓梯思考中的丈夫,和美遊說著。是的,和美想要買這間房子。不!還不如說是她無論如何都想搬離日前住的公寓。如果繼續在那間又老舊又狹窄的公寓裏,跟老人癡呆症的婆婆一直住下去的話,她一定會發瘋的。

“說的也是……那麽就……決定買吧?”

勝也說完後,房屋仲介的業務小姐低-下頭說“謝謝您”。散發出光澤的棕色頭髮,散落在她清瘦的肩上。

“太好了!”

和美高興的微笑著。然後,就在正上方--玄關上方挑高的窗後,穿著白色衣服,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也跟和美一樣高興的微笑著。

德永家連忙決定在三月下旬的星期天搬家。他們預備把二樓的西式房間當作夫婦寢室,因此把黃銅制的大型雙人床放在裏面;而勝也母親幸枝的房間,就選擇一樓的和房,至於在二樓夫婦寢室隔壁的房間,則是準備給年底出生的小孩作爲兒童房的。

“婆婆,這裏是我們的新家喔!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住在這裏了。”

德永和美牽著婆婆的手,將玄關門打開。

在這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婆婆,瞼上表情突然出現明顯的變化。幸枝像是痙攣似的睜大雙眼,雙頰抖動著,身體僵硬起來,已經老化的雙腳在門前停止不動。

“怎麽了,婆婆?我們進去吧!”

和美催促她進去,但婆婆的身體仍僵硬著,根本不想踏出一步。

“呼--”

和美大大的歎了口氣,看著婆婆。心想,又開始了。才六十七歲而已,但勝也的媽媽卻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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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天,原本久病不愈的公公過世了。或許因爲這件事,讓長期間獨力照顧公公的婆婆緊繃的神經突然斷了。公公的喪禮過後不到半年,這次換成婆婆罹患老人癡呆症。雖然暫時請看護來照顧,但在去年秋天,還是決定接來跟和美他們同住。

在兩房公寓中的三人生活,跟和美婚前所想象的新婚生活實在相差太遠。可能已經癡呆的婆婆不明白,但只要想到拉門的另一側有人時,做愛的時候就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於是總無法達到高潮。在假日的早上,赤裸的躺在床上盡情的享受魚水之歡,現在已經成爲夢想了。曾經有天的半夜,赤裸全身兩體交合的時候,婆婆突然把拉門拉開,那個時候,真的很想離婚回去娘家。

甜蜜的新婚生活真的非常的短暫。

她非常明白,人生有許多事情是不得不放棄的,這就是所謂的現實。但即便是現在……和美也覺得相當失望,自己爲何非得踏進這滿是荊棘的道路,她實在是難以明白。肯定的是,現在她還是非常愛著勝也。她心想,應該就是這樣的。但是,如果……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麽,或許兩人就不會結婚。是的,其他更好的男人還有很多,更有錢的,能夠讓自己幸福的人應該還有很多。但是……“婆婆,怎麽啦?這裏是婆婆的新家喔。好啦,我們進去吧!”

盡可能壓抑住激動的語調,和美儘量溫和的又再說一次。但是,婆婆仍一動也不動,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用痙攣的恐怖表情看著玄關上面。

“婆婆,到底是怎麽啦?爲什麽這麽討厭這個家?”

牙齒已所剩無幾的婆婆口中念念有詞,但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

“什麽!你說什麽?”

她無意識的加重了語氣。

“……我不要……有那個……我不要……那個在……”

婆婆不停重復著毫無意義的言語,這是經常發生的。

“有那個!究竟是有什麽!你不要太過分了……喂!老公!來一下,老公!”

和美終於發飈了,大聲地呼喚應該在家的勝也。“你快點來,婆婆怎麽也不想進這個家。老公!”

在這個值得慶祝喬遷之喜的日子;本來想至少今天一整天不要大聲吼叫的,但和美實在是沒辦法。

“老公,你在做什麽啊!老公!”和美像是發瘋似的不停的叫著丈夫,婆婆擡頭望著半透明的房間窗戶,重復喊著“……不要……那個在……”

婆婆幸枝當然有注意到--在二樓窗戶的另一側,有個身穿白色衣服,有著一頭長髮的女人正從上往下朝這裏看--那個女人對自己的家人懷著非比尋常的惡意及憎恨,以及莫須有的怨恨--接著,是今後自己將要面臨非比尋常的恐怖及不幸--幸枝本能的感覺到了。

但是,和美跟勝也當然沒有注意到。

從樓下傳來的東西碰撞聲把和美吵醒了。

確實有聽到聲音。樓下傳來喀擦喀擦、啪嗒啪嗒的聲音。一下子是門開開關關的聲音,一下子又是在走廊來來回回走動的聲音。接著是開冰箱聲,以及在浴室轉開扭緊水籠頭聲,還有在玄關穿鞋又脫鞋聲,和廁所沖水的聲音。一定是老人癡呆的婆婆在屋內晃蕩徘徊。

“婆婆在幹什麽啊!”

她刻意說的要讓躺在身旁打呼的勝也聽見。“三更半夜的,她到底在做什麽啊!”

她偷偷的擡起頭,查看勝也的反應。但是,勝也還是一樣的打呼著,睡得十分的香甜,看起來是不會醒過來的。

……那個臭老太婆,早死早好。

在心中如此咒駡的瞬間,和美覺得自己變成極端討人厭的那種人,不由得搖了搖頭。

在這幾個月,自己變成相當讓人討厭的人。在與婆婆同居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內心竟也有如此討厭的部分。沒錯,我原本是個好人,對誰都公平,對誰都體貼,是個受到大家喜愛,人緣好的人。可是,到底爲了什麽會變這樣……

被強烈的自我厭惡感驅使,和美擡頭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看。但是剛剛心中想的“臭老太婆,早死早好”的念頭卻無法消去。

樓下的腳步聲仍持續傳來。那個腳步聲最後開始慢慢的爬樓梯。似乎是要到二樓來吧。……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下去死掉就好了。

和美在心中半認真的如此希望著。

緩慢爬上樓的腳步聲,就像是拖著腳步在二樓走廊走著,一步步的朝這裏走近。喀擦,喀擦。像是拖著塑膠袋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在夫婦寢室的門前停了下來。就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看來,應該是將耳朵貼在寢室門上吧。到底打算做什麽呢?難道想聽兒子媳婦做愛時做發出的聲音?

“真討厭!”

說完後,和美把柔軟的羽毛被蓋在頭上,然後,爲讓混亂的心情緩和下來,於是開始去想即將在年底出生的孩子。

是男孩子嗎?還是女孩子?母親不安的情緒也會傳給腹中小孩的,所以要小心不要讓心情煩躁。

終於,腳步聲就跟來時一樣,慢慢的離開了寢室門外。

和美在廚房做著早餐。她在砧板上面切著醬菜,並將味噌放入水已經沸騰的鍋中。然後把烤魚翻面,又翻松剛剛才煮好的白飯。再將海苔稍微過火後切段,接著打顆生蛋到預熱好的平底鍋。

接連好幾天睡眠不足,使得她整個腦袋昏昏沈沈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搬到這個家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深夜婆婆都會四處徘徊。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發瘋的。”

在自言自語和美身後,穿著睡衣的勝也說著“早安”出現了。“啊--好想睡……好想再睡喔”,他憋住哈欠的說著。

“早啊!”

雖然和美盡可能爽朗的回應,但卻變成帶點歇斯底里的語調。但勝也連這件事也沒有發現。輕輕的拉開位於廚房旁邊,婆婆寢室的拉門,探頭查看裏面的情形。

“最近老媽睡得還蠻沈的嘛!”

見婆婆睡得安穩,勝也將和室拉門關上,如此說著。

“那是當然羅!三更半夜那樣的四處閑晃,早上當然睡得晚……真是的,又不是夜行性動物,真希望她能夠稍微收斂一點。”

和美滔滔不絕的說完後,勝也只是有點困擾似的笑了。

“老媽她,真的在半夜起來四處走動啊?”

“我不是一直跟你說嗎?老公、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啊!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晚上都這樣喔!”

就在這麽說的時候,她自覺自己的聲調提高了。但是,卻無法壓抑下來。“像你這種睡得很沈的人是沒關係啦,但你也替我這個睡不著的人想想嘛。如果再繼續下去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

勝也呆呆的盯著和美喋喋不休說著的臉,最後只說了“真抱歉”後,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不愉快的氣氛。

和美又歎了口氣。

她也明白責備勝也似乎是搞錯了物件,勝也他也有在努力。不過,要是不找個人把怨氣發泄出來的話,總有一天會爆發的。

……早點死吧,臭老太婆。

瞪著婆婆的房間門,和美跟昨晚一樣在心中厭惡的咒駡著。但是--和美根本沒想到自己的願望不久後竟然會實現。

新房子比之前住的兩房公寓還要寬敞三倍以上,光是打掃就相當費事。好不容易把一樓打掃乾淨的和美,抱著沈重的吸塵器爬到二樓。她決定先從夫婦倆人的寢室開始打掃。

打開寢室門的同時,傳來一陣勝也微微的體臭味,和美不經意的皺起眉頭。接著,在那一瞬間突然出現“或許我們之間已經完了”的念頭,讓她在房門口裹足不前。

溫暖的春風吹動著寢室的棉制窗簾,從薄雲間透出柔和的陽光,照在木頭地板上,反射出光澤。夫妻畢竟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吧!她呆呆的如此想著。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趕快打掃完吧。

和美在心中對自己這麽說之後,啓動吸塵器的開明。由於寢室只是用來睡覺的房間,所以並不怎麽髒。仔細的用吸塵器將雙人床下面掃乾淨後,不自覺的把壁櫥的門打開。在那裏--

沒有放置太多東西的壁櫥上層,有本咖啡色剪貼簿。那是什麽啊?

她拿下來並翻閱它。在這本因長期使用而顯得有點肮髒的咖啡色剪貼簿裏,寫滿看起來像是出自小孩之手的拙劣字迹。除了文字外,還有一些畫的很差的插圖,以及剪貼的相片散佈各處。看起來這似乎是某個女性的日記。

爲什麽這樣的東西會在這裏呢?

今天早上,在收放睡衣的時候還沒有看到。她疑惑的擡頭看著天花板,有一塊天花板被鬆開並移到旁邊,看起來剪貼簿應該是從上面掉下來的。

在天花板上面,不曉得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雖然和美這麽想,但聰明的是她並沒有去確認。反而是坐在雙人床床尾,繼續把那本剪貼簿看完。

伽椰子--在十四年前,寫這本剪貼簿的是似乎是一個名叫伽椰子的年輕女性。

伽椰子?

和美出神的盯著牆壁的一點看。然後,回想起最初到這個屋子的時候,擺放在玄關鞋櫃上的信件的事。伽椰子。沒錯,其中有信件是寄給這個名字有點奇怪的女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女人以前一定住過這裏。

是怎樣的女人呢?

和美繼續翻閱著剪貼簿。上面寫著一個年輕女孩愛慕班上男同學的點點滴滴。“……今天,坐在前面的小林回過頭問‘對不起,川又同學,可以借我一根自動鉛筆筆芯嗎?’因太過突然讓我嚇一大跳,驚慌失措的只是點點頭,無法張嘴跟叫、林說到話……今天叫’林在學校食堂吃了c套餐。而我則坐在離不太遠的座位,也吃著相同的東西。跟小林-樣,在炸豬排淋上醬油而不是調味料……在他常去的書店等待,如所預料的,小林跟北野一起來了。我也如往常一樣,買了許多本小林翻閱過的書……”

在剪貼簿裏,貼著好幾張身材瘦高的年輕男生照片。每張照片人都很小,而且焦距都不准。這個男人大概就是“小林”吧。在和美眼中,他並不怎麽出色。

除了“小林”的照片之外,其他還有幾張女生(仿佛貼在小林身邊)的照片。長頭髮,有點陰沈又帶著靦腆感覺的女生。看來這個女生就是寫這本剪貼簿的當事者--川又伽椰子的樣子。

看起來不像是會受到歡迎的女生。和美如此認爲。雖然長得並不醜,但感覺有點陰沈。

那麽,之後兩人的命運究竟--

像是在偷窺別人的秘密似的,和美好久沒如此興奮了。橫躺在雙人床上面,她繼續翻著剪貼簿。

“……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絕對不能原諒。那個女人怎麽可以對我的小林伸出魔爪?……今天,小林跟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感到焦躁不安,好象就要發瘋了,一整天,什麽事都沒辦法做……今天小林坐在校園角落的長椅上,跟綠川真奈美兩個人吃著便當,那是用可愛便當盒裝得滿滿的親手特製愛心便當。賤貨!綠川真奈美那個女人,儼然自己是老婆的模樣,還做什麽便當,真讓人火大……在班級聯誼的中途,在我去廁所的時候,小林跟綠川真奈美就離開了。去哪里了呢?我也從聯誼會偷溜出去,在街道上面四處尋找,最後還是找不到那兩人……”

喔!喔!和美心中如此想著。看來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

“……昨天終於拿到小林公寓的大門鑰匙了,因爲它剛好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鑰匙上面吊著米奇的鑰匙環……今天用那把撿到的鑰匙,第一次潛入叫小林的家,小林家比想象中還要乾淨,廚房也收拾得非常整潔,牆壁上有很漂亮的版畫,屋內角落則放有觀葉盆栽,桌上擺了好幾張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的合照。我抱著懷疑拉開衣櫥的抽屜,結果裏面除小林的衣物外,還夾雜著女生的衣服及內衣褲,衣櫥裏也吊著那個女人的洋裝,裙子跟襯衫。一定是綠川真奈美的衣服沒錯。我怒火中燒,將桌上的照片跟綠川真奈美的幾件內衣褲(有可愛的設計及帶有性感蕾絲邊的)從小林家帶走……今天也潛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被小林的氣味所包圍,我感到相當的幸福。從來沒有過這麽幸福的感覺。沈浸於如此幸福之中,而下小心耽擱了時間,直至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才醒過來。慌張的躲進床底下,幸運的是,只有小林一個人。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床底下看著小林……如往常一樣,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竟一起回來。倆人並沒有發現我藏在床下面,然後就在我上面赤裸著身體做愛。一個晚上,好幾次、好幾次的翻雲覆雨。賤貨!無法原諒……昨晚,小林不知道我在下面而自慰著。聽著在頭頂上傳來床墊彈簧發出吱吱的聲音,我感覺得到小林現在一定在想著我。想象我赤裸的身軀及淫蕩的聲音……”

和美從剪貼簿把頭拾起。她覺得這一切太變態了,這個女人絕對不正常。競做到如此的地步,一定哪里不對勁,這樣簡直就像惡劣的跟蹤狂嘛!

但卻無法不繼續去讀。和美又開始翻閱剪貼簿。就如她所想的,川又伽椰子的戀情沒有得到結果,於是這名女子放棄“小林”也停止潛入他的屋子。然後,手記在此告一段落。

但是,在九年之後--距離現在五年前--手記突然又開始記載了。川又伽椰子兒子的小學導師,居然就是這個“小林”。

“……爲何偏偏小林就是俊雄的導師呢!啊!上帝,請幫助我。到底要我怎麽做?我應該怎麽做?啊!我的腦袋一片混亂……”這也未免太巧了吧!真的有這樣的事嗎?喜出望外的和美不由得微笑起來。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手記傳遞出伽椰子的戀情有死灰復燃的迹向。

接下來,接下來,會怎麽樣呢?

就像在看少女漫畫似的,和美興奮的翻閱著。但是,伽椰子跟“小林”的戀愛故事在她的兒子進小學之後的短短一個月就突然結束了。

“……今天,發現這本筆記的剛雄把我殺了。像發瘋似的憤怒,將我從樓梯上踢下去,把我綁在床腳,再三的侮辱、毆打、踹踢、欺淩後,以折叠刀把我全身千刀萬剮後殺死,再把我的屍體放入裝垃圾的塑膠袋,放在天花板上面……”

和美將臉擡起。

這個女人發瘋了嗎?根本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要是萬一,這個女人真的被丈夫殺害了……真的那樣的話,那這些究竟是誰寫的呢?

非常的有趣……不過,這並不是真實的故事。是這個女人捏造的事情或是小說什麽的。就算筆者被殺,但手記還是繼續下去。

“……在我被殺害後的第三天,剛雄抱著復仇的心;前往小林跟綠川真奈美(現在是小林真奈美)共同居住的住宅區。然後,在他們住的D棟205號室,以厚刃菜刀把綠川真奈美給殺了(真是爽快)之後,剛雄劃開綠川真奈美的肚子,強行取出裏面女胎兒也給殺了……在那之後,我把前來家裏查看俊雄情形的小林殺了並把他呼喚到我身邊。然後,再用厚刃菜刀也把小林家裏的剛雄給殺了……”

怎麽突然搞不懂是怎麽回事。和美如此的想。上面寫的是什麽啊,和美完全不明白。但是,手記仍繼續記載著。雖然已經不那麽感到有趣了,但和美無奈的接著讀下去。日期約在三年以前。

“……這個叫村上的業務員一家搬進我的家。冒冒失失的闖進我成長的家,一副這是屬於我的模樣,把家中的樣子改得面目全非。把在我出生之前就種在庭院裏的柿子樹,以及我把“小黑”埋葬在底下的櫻花樹都砍掉了。還把我在小學的時候所做的花壇也給拆毀,將我在中學時候種植的藍莓樹給整株拔起……村上一家是我的敵人。那些傢夥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就因爲有像那些獨佔幸福的人,幸福才不會眷顧到我……首先,我先襲擊長女柑萊並把她殺了。這個女孩,跟以前對我使壞的飯阪惠美非常像,所以,抱著復仇的心從屍體將下顎取下……殺了長男強志,順便把強志可愛的女朋友--田村瑞穗這個高中女生也殺了……殺了母親典子……殺了一家之主的村上啓一,村上家完全絕滅……”

這女人什麽心態啊!和美如此想著。就算這本手記是想象的(絕對是想象的),但是居然有這種想法,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真的太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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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記仍繼續記載著。這次的日期是去年的六月。

“……這對姓北田的年輕業務員夫婦搬進我的家。這個叫北田洋的丈夫很囉嗦,又喜歡撒嬌,真的是個討厭的傢夥。今天早上也跟妻子良美說‘換咖啡豆了嗎?不行喔,隨便就換掉。我們家一定要藍山咖啡,之前就這樣了’或是‘我不是說過荷包蛋要半熟的嗎’,盡說些毫無道理的話。這種男人讓我想起剛雄,讓我火大……所以,我拿著妻子良美的平底鍋打死了洋……側半邊的頭被平底鍋猛烈敲擊的洋,在地板上痙攣了許久。像是瀕臨死亡的蛇一樣,那個樣子看起來真有趣……我就這樣把洋的屍體留在廚房地板上。之後沒多久,也把良美給殺了。北田良美的身材高挑又是個美人,讓我想起那個綠川真奈美。會跟像北田洋這樣的男人結婚,應該也不是個正經的女人。所以,良美會被我殺死也是沒辦法的……”

北田洋?北田良美?

這兩個名字似乎在哪里看過。

在哪里呢?在哪里看過的呢?

認真思考後,和美感到愕然。沒錯,那些信件。我們第一次來看這個房子的時候,在玄關鞋櫃上面確實有寫著“北田洋·良美賢伉儷收”的郵件。

剪貼簿的手記仍繼續著。這次的日期,令人震驚的--竟是和美他們搬進這個房子的那天。……姓德永的業務員夫婦及丈夫的母親搬進我的家。那個叫幸枝的母親好象有點癡呆,但卻發現到我從二樓窺探,構成相當大的威脅……德永和美是個相當神經質的女人。總是提高音調大聲說話。而且老是欺負婆婆並對她使壞心眼。那個樣子,跟中學時代總是欺負我的野島由美惠很像……我殺了德永和美。然後,也殺了德永勝也……”

自己跟丈夫勝也被殺的日期,就是今天。

今天?和美的腦袋在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喉嚨感到乾渴,拿著剪貼簿的手劇烈顫抖著。

……這是惡作劇……一定是誰的惡作劇……不過,到底是誰呢?……是的。到底是誰,又是怎麽把這個放進壁櫥裏的……

和美將剪貼簿丟到床上。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如逃走似的奔出寢室。

勝也

德永勝也手肘靠在辦公桌,手撐著臉頰,長長的歎了口氣。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跟罹患老人癡呆症的母親同住將困難重重,但沒想到,和美竟然這麽快就開始抱怨了。

最近,和美總是焦躁不安十分的神經質,現在根本看不到以前那體貼又溫柔的一面。從搬到新家之後,都沒有再做愛了。昨晚也是,勝也撫摸她的乳房時,“我今天很累,不要煩我好嗎!”她用相當嚴厲又憤怒的語調回絕了。在跟母親同住之前,這樣的情形從未有過……難道說,兩個人的關係會持續冷淡下去嗎?

“德永主任,你怎麽啦?”

端茶過來的佐竹佑佳裏微笑的低頭看著勝也。“主任,最近你好象經常發呆耶!”

“這樣嗎?”

勝也說完後,佐竹佑佳裏以微笑來回應。

“謝謝你的茶。”

“主任,你不是快要當爸爸了嗎?請加油喔!”

佐竹佑佳裏回眸一笑。勝也忍不住盯著她那纖細的腰,以及緊緊包在迷你裙裏的圓潤臀部。是的,那期待已久的小孩將在年底誕生。不過,和美在那種狀態下能夠養育小孩嗎?還是說小孩出生後,能夠喚醒她母性的本能而恢復到之前那個溫柔的和美呢?

此時,口袋裏的行動電話響了。從來電話鈴聲知道是妹妹仁美打來的。

“喂,仁美嗎?”

“啊,哥,最近好嗎?”

聽見仁美如往常一樣開朗的聲音他松了口氣。

“啊!很好啊。怎麽啦?”

“其實今天晚上,我想去你家看看,有空嗎?”

“今天晚上嗎?沒有問題啊……”

“這樣啊?那我大概六點鍾左右過去……媽媽的情況如何?”

“如何……就跟之前一樣啊!”

他說完後笑了。跟之前一樣的地方,其實也就是問題的所在。

“啊!對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來準備,你幫我跟和美嫂子說一聲。要照顧媽媽,嫂子也相當的辛苦吧……”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那就等你來羅!”

他挂斷電話。腦海浮現出妹妹面帶微笑的臉,突然很想哭。

勝也立刻打電話回家。但是,沒有人接。和美外出買東西了嗎?媽媽應該在家的啊,難道說無法接聽電話嗎?

沒辦法,只好在轉換到錄音功能的電話裏留言,“今天晚上,仁美說要到家裏。晚餐仁美說會準備,所以和美你可以好好休息。”

和美

德永和美到附近的公立圖書館,在閱覽室的角落,翻閱著過期報紙的縮印版。

查看的頁面是五年前的五月,黃金周過後沒多久的新聞。

“犯下滅門血案然後殉情?”

“嫌犯因嫉妒兒子的導師,將妻子與導師殺害。之後,又殺死導師的妻子,而自己也原因不明死在密室裏。”

和美盯著報紙的標題。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細想起來,似乎曾經聽過這件不可思議的案件。

那本剪貼簿所寫的,並不是胡亂瞎扯的。想到這裏,手指不由地顫抖著。“十日上午十一點左右,因小學教師小林俊介(28)無故缺勤,同校老師(29)感到異常而通報警方。警方前往小林先生家中,發現其妻子真奈美女士(28)倒在血泊當中……而真奈美女士身邊,發現一名被厚刃菜刀刺中背部身亡的行兇嫌犯佐伯剛雄(34),該名嫌犯查出爲居住在死者家附近昀一般公司職員……厚刃菜刀研判爲殺死真奈美女士的兇器……據警方推測,嫌犯佐伯在殺害真奈美女士後,使遭到不明人士由背後刺殺,至於是誰刺死嫌犯佐伯則還在追查中……命案現場的大門上著鎖,而且還挂著必須從裏面才能拉上的安全鐵鏈……至於小林先生則死在嫌犯佐伯的住家玄關,另外在二樓天花板上面發現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女士(28)的屍體……伽椰子女士的死因判斷爲出血性休克,但小林先生的死因目前尚未理清……小林先生是嫌犯佐伯的長子佐伯俊雄(6)的班級導師……小林先生與妻子真奈美女士及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三人,在大學時代爲同班同學……真奈美女士懷有身孕,預産期在下個月,但胎兒卻同樣也慘死在嫌犯佐伯的手下……小林先生跟伽椰子女士之間並無特別的關係,警方研判爲嫌犯佐伯一意孤行……從刺進嫌犯佐伯背部的厚刃菜刀發現的指紋並不是真奈美女士的……嫌疑犯佐伯與伽椰子女士的長男目前不知去向,警方正盡全力搜尋當中……”

新聞報導中,並沒有詳細記載佐伯剛雄住家的位址。但是,和美確信就是那個家。沒錯。佐伯剛雄跟伽椰子曾經在現在自己所住的那個家住過。在報紙裏,刊登有佐伯剛雄及妻子伽椰子,還有小林俊介跟妻子真奈美的照片,可以看出佐伯伽椰子跟小林俊介就是出現在剪貼簿照片裏的人。

那是真實的事情。五年前在那個家,佐伯剛雄這個男人把妻子伽椰子殺害,並放在天花板上面。

和美突然湧現強烈的尿意,同時感到一陣眼花撩亂,她用顫抖的雙手將五年前五月的報紙縮印版掩上。接著,翻開三年前八月的報紙縮印版。

一則重大新聞映入眼簾。

“中學校園發現女中學生身首異處的屍體”

村上啓一先生(46)的長女,村上柑萊(14)一絕對沒錯。那個女中學生就是那本剪貼簿所寫‘殺掉’的那個少女。村上柑篆這個十四歲少女,留下‘因爲輪到我負責喂飼,所以我要去喂兔子’這句話,出了那個家之後就沒再回去。然後,當天傍晚,在暑假鮮有人煙的學校校園偏遠處,發現身首異處的屍體。不可思議的是,少分。

“高中生死亡之謎”

村上啓一先生(46)的長男,村上強志(17)一這個也絕對是。柑萊的哥哥在妹妹葬禮過後的一個星期,被發現死在高中校園。村上強志沒有外傷,死囚不明。

“失去孩子的母親,自宅死亡之謎”這也絕對是。村上柑萊及強志的母親典子,在強志死後的第五天被發現死在“那個家”的棉被裏。典子沒有外傷,死囚是突發性心臟病。然後,在十天之後,報紙刊登出他們的父親啓一先生,突然在出差所居住的飯店失蹤了。

是伽椰子。

和美如此認爲。是伽椰子這個女人做的。

雖然陷入半失神的狀態,但和美仍再翻開另一冊報紙的縮印版。這是去年六月的縮印版。

“丈夫被幹底鍋打死”“妻子失蹤”就像那本剪貼簿所寫的一樣。去年六月在“那個家”,北田洋遭到妻子良美以平底鍋敲打側腦部殺害。然後,失蹤的良美也在某個地方被伽椰子殺害。然後……然後,伽椰子宣告今天也要殺死自己與丈夫勝也。……該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呢?無法停止顫抖。這個叫伽椰子的女人,爲何要做到那種地步呢?和美想破了頭也毫無結果。但是,那個女人十分變態。那個名叫伽椰子的女人並不是普通人,她偷偷潛進暗戀的男生房間,趴在床底下的狹窄空間,聽著自己喜歡的男生跟他的戀人做愛的聲音,她是這樣的女人。老是認爲自己是世界最不幸的人,將這個責任推給其他人,認爲自己有權力殺死所有幸福過著日子的人,她是這樣的女人。

……該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呢?

茫然的和美站了起來。就這樣留下報紙的縮印版,搖搖晃晃的走出閱覽室。

那本剪貼簿可能是知曉這一連串事件的人過於惡劣,刻意捏造出的惡作劇。警察應該會這樣想吧。和美她也情願這麽想。

但是……但是,就算事實如此,那個人又是如何將那本剪貼簿放進“那個家”寢室裏的壁櫥呢?難道說是家庭成員之外的某人,可以任意進出“那個家”嗎?

不曉得。什麽都想不透。

和美往“那個家”回去。她感到兩腳癱軟,四肢無力。

她強迫自己相信,那本剪貼簿是個惡作劇。若不這樣想的話,根本沒有膽量回到家裏。

她勉強的移動腳步,將鐵門打開,異樣的恐怖卻讓全身起雞皮疙瘩。總算走到了玄關,將前門打開,她出聲呼喚婆婆,“婆婆,我回來了”。

平常對婆婆的存在感到極端厭煩,今天卻能幫她壯膽。

和美打算打電話報警,打電話給警察,請求他們逮捕這個以惡劣手法惡作劇的犯人。

“媽,我到家了。”

說完後,她拉開婆婆和式的房門。春天的夕陽照進面對庭院的婆婆房間,婆婆幸枝穿著睡袍坐在墊被上面,就像往常一樣,呆呆的看著庭院。

“媽,我回來了。”

和美溫柔的呼喚著,而幸枝則慢慢的轉過頭來。她的表情像是因極度恐怖而痙攣著。

“媽,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幸枝嘴巴抖動著,緩緩的吐出幾個字。

“……伽……椰……子……來……了……”

瞬間,和美全身僵硬。

--伽椰子來了。

沒錯,幸枝的確是這樣說的。

“……伽……椰……子……伽……椰……子……”

幸枝重復說著,和美手搗著嘴巴發出無聲的嗚咽,她拼命的沖到廚房,拿起電話,劇烈顫抖的手指按下勝也行動電話的帶撥鍵。就在此時--

砰--

像是有沈重的東西掉在二樓地板似的,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可以感覺得到頭髮因害怕而直豎,全身起雞皮疙瘩。

“喂、和美嗎?怎麽了?”

從話筒另一頭傳來勝也的聲音。

“喂,老公。快點回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有道視線--看過來。不知是誰從門縫偷看她。

電話話筒仍放在耳邊,她戰戰兢兢的回過頭。但,沒有任何人。

“喂、和美,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和美?”

“啊……沒……沒什麽事……那個……今天晚上早點回來喔!”

電話那頭的勝也歎了口氣。

“什麽嘛……別爲了這種事特地打電話來啊!我還在工作耶!”

“……對不起,對不起嘛!”

“你別鬧了!”

她挂斷電話,舔了舔嘴唇。然後,悄俏的走到走廊。

接著,她又覺得在背後,確實有視線投向她而轉過頭,她就像玩“一,二,三木頭人”似的回頭看。

沒有人。不--並不是這樣。在擦得晶亮的地板上,殘留著點點打亦腳的小腳印。小腳印一直持續到樓梯下方,就像是在玻璃上呵氣形成一層白色霧氣--或者是,以汗濕的手去觸摸鋼琴表面時留下的手印一般--那些小腳印從和美面前慢慢的變淡,不多久就消失不見。

在那裏。沒錯,剛剛有人在這裏。

誰?到底是誰?

她在內心呐喊著,雙腳也開始顫抖了。

逐漸消失的腳印非常的小,這個事實讓和美鼓起勇氣。

對,這個腳印並不是大人的腳印,而是小孩子的。

像是追逐殘留在雪地上的獵物腳印般,和美跟著逐漸消失的腳印走著,然後,腳印留在階梯上。是的,這個小孩到二樓去了。跟著腳印,它在呈直角的樓梯間轉了彎。

“喵--”

那裏--有只小黑貓。

“喵--”

小黑貓向和美叫了一聲,然後輕快的爬上樓梯。在樓梯上用斜眼盯著和美看。

究竟是從哪里跑進來的呢?

和美爬了幾格樓梯,像是要抓小黑貓似的伸出手,但卻無法抓到小貓。就在和美的手碰觸到小貓身體的瞬間,從旁邊伸出一雙白色的手把小貓抱起來。

是小孩子的手臂,沒錯!那絕對是小孩子的手臂!

“是誰!你是誰!”

和美邊叫著邊爬上樓梯,看見抱著小貓的小孩的背影--那白皙的後背看來應該還是小男孩的樣子——正往他們夫妻的寢室走去。

是那個小孩嗎?那個小孩潛入這個家,並把那本剪貼簿丟進壁櫥的嗎?和美跟在赤裸著身體的小男孩後面進入寢室。然,後,她看見--

驚愕--

過度的恐怖與驚嚇讓和美停止呼吸。

在那裏--和美跟勝也的寢室。有兩個人在裏面。一個是女人,另一個則是男人。女人靠床坐著,兩腳平伸在地板上,雙手背在身後看起來像是手腕被綁在床腳,一隻腳不自然的彎曲著。長頭髮,有點病態的消瘦,穿著白色衣服。不,不是白色的,原本應該是白色的洋裝,卻被從女人口中、臉龐流下的大量鮮血染成紅色。

伽椰子。絕對是的。

伽椰子流著淚,一邊哭著,也因全身疼痛而發出哀嚎。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和美聽不見她的哀嚎聲。

男人則以大力金剛的姿勢,站在女人的面前,像是在逼問什麽似的怒吼著,並猛踢女人的肚子,又一把抓住她的長髮,使出全力打腫她的臉,再拿著折叠刀劃傷女人的身體。每當男人的指尖嵌進女人纖細的腹部時,她的身體便彎曲成“v”字型,並從嘴巴吐出大口的鮮血。

由於男人背對著這裏,所以無法看見他的臉,但他的身材並不高,而且頭髮略微的稀疏,體格相當強壯結實。他一定是佐伯剛雄。

佐伯剛雄生氣的在逼問什麽。不過,仍然聽不見男人的聲音。伽椰子像在否認似的拚命搖頭。下一瞬間,剛雄的拳頭揮向伽椰子的臉,她的脖子往後仰,黑色長髮如賓士中黑馬的尾巴般散亂,紅色的血沫噴在睡衣上。

剛雄更大聲的怒斥著,伽椰子雖已意識模糊,但仍不停的搖著頭,剛雄揮舞著折叠刀並高高的揮下,下一瞬間,伽椰子的臉頰出現長長的傷痕,鮮血從劃開的傷口住外流,伽椰子因疼痛而像發瘋似的,在地板上把沈重的床拖著走。

“住手!住手!”

和美代替伽椰子放聲慘叫。

但是,兩人好象沒聽到和美的聲音。說不定,連身影也看不見。佐伯剛雄仍憤怒的不斷毒打伽椰子,兩手被綁在床腳的伽椰子仍發出無聲的哀嚎,身體繼續承受著疼痛。

實在看不下去了,和美想奔出房間而轉過身。在那瞬間,原本打開的門卻砰的一聲關上了。

或許是聽見這個聲音了吧?伽椰子靜靜擡起那滿是鮮血的臉。同時,剛雄也慢慢的轉過頭。剛雄的身體也因伽椰子噴出的血而染成紅色。

“不要!”

和美抓住門把,用盡力氣的轉動著,同時大聲的喊叫。不過,門打不開。但她知道自己因極度恐懼而嚇得尿濕了褲子。

低著頭的伽椰子,就像慢動作似的緩緩的向上看。盯著和美穿著褲襪的腳,緊身的裙子,襯衫下突出的胸部。然後——跟呆站在門前的和美四目交會,伽椰子露出沾染血迹的牙齒笑了。

全身癱軟無力,和美終於昏倒了。

勝也

傍晚時分,下起一場大雨。

“我回來了。”

打開玄關門,德永勝也對屋內說道。但是,家中一片漆黑,無人回應。

“喂!和美,不在家嗎?和美!和美!”

他一邊叫著,一邊走進家門,並一一將家裏電燈打開,走向母親的房間。在廚房隔壁,一片黑暗的和室房裏,母親坐在墊被上面,眼睛茫然的盯著牆上的某一點。

“媽,和美呢?”

他打開母親房間的電燈。幸枝慢吞吞的把臉擡起,往勝也看去。但是,幸枝的視線卻穿透過勝也的身體,凝視著他身後的牆壁。

“媽……媽,發生什麽事了嗎?”

勝也彎下腰,把手放在母親的肩膀上。這個時候,母親的嘴巴微微動了。

“咦?你說什麽?”

他將耳朵靠近母親的嘴邊重復問了一次。母親的嘴巴又動了。

“……伽……耶……子……”

“咦?什麽?”

“……伽……椰……子……”

“伽椰子?那是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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