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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得立刻和西太子妃行洞房之禮。」
  當太子正為凌晨打擾補眠時,卻發現自己又被抓了起來,這次不是他另一個『老婆』,而是他的表哥兼好友居軒。
  他睡眼矇矓,一時沒聽懂居軒在對他大吼什麼?揉揉眼睛,勉強打起精神,望向居軒,不過這一看卻讓他嚇到,呵欠也只打一半,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居軒,神情憔悴,兩眼血絲,和他一樣,睡眠不足。
  「你怎麼啦?火氣那麼大,昨晚跑去哪玩?」
  玩?居軒聽了差點沒吐血,為了他的『失職』,晚上不得安眠,整夜像瘋子似的跟在他妻子的身後,他倒好,在另一個妻子懷中,享受溫柔鄉,一夜春宵。
  居軒認定太子殿下的黑眼圈,是沉浸在新婚魚水之歡中的結果。「我哪有你好命可以玩『整夜』?」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連連深吸進好幾口氣,才勉強冷靜下來。「殿下,我已經沒辦法再這樣做下去,倘若你再放任不管。」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請你盡快『臨幸』戚太子妃,完成洞房花燭夜。」老天!說出這項要求幾乎要了他的命,但又不得不說。「我不能每個晚上都盯著地,跟她任意來去皇宮到處亂跑,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幫你盯老婆。」說到最後,他幾乎用吼的。
  終於,昭德弄懂他在要求什麼?「昨晚,她又跑回娘家了?」難怪她會一身黑衣的在他房間出現。
  「沒錯!」豈止如此,還跑去追採花賊……他忍住沒講,雖然這個太子妃不像樣,好歹是做了好事,所以沒有全盤托出。
  昭德細細打量表哥,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難道荻蘭出宮的事有那樣嚴重,會讓他失去慣常的冷靜?心念驀地一動,想起荻蘭昨夜紅腫的雙眼,再看到居軒此刻憔悴的神情,莫非……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兩個昨晚又打架了?」昭德試探地問道。
  「……沒有。」突然之間,他覺得好累,幾個晚上沒睡好,再加上昨夜所受到的情感衝擊,已經讓他不勝負荷,居軒看著昭德半晌。「我不管了,倘若你無法管『她』,就讓皇上來管。」說完,他轉身欲走。
  「站住!」太子大聲叫道,一臉無法置信地瞪著居軒。「我不准你去對皇上說出這件事。」他作夢都想不到,他最親的好友也威脅他。
  「可是……」
  「夠了!」太子難得板起臉來訓人,尤其對他。「這是我和西太子妃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更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何時和她『洞房』,你已經逾越本分!」
  太子的話像冷水般地澆醒了他,也提醒他的身份,更提醒他的衝動及失態,他跪了下來。「請殿下恕罪,我失態了。」
  太子輕輕歎氣。「罷了,也難為你整晚都沒睡好,火氣才那麼大。」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至於西太子妃一事,只要她出宮沒礙到人,也就不用管她了,下去吧!」
  「是。」
  站在太子寢殿外的迴廊,居軒狠狠地朝宮柱擊了一拳,一陣痛楚流過全身,他抬起頭,望向西殿宮的屋頂,該死!為什麼有種世界翻過來的感覺,一切都不對勁,失去控制了,而這一切……全拜那個女子所賜。
  算了,不要再管了!再管下去,又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舉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先好好睡一覺,或許等腦筋能清醒思考時,再好好釐清這一切混亂。
  只要他能清醒……
   
         ★        ★        ★
   
  今晚是十五,月亮又圓又亮,整個皇城更顯得靜謐逼人,不可侵犯。
  她……今夜不會出宮了吧!
  居軒默默地站在一個可以看清楚西殿動向的高台上。
  從那一晚到今天,已經過了快半個月,雖然拚命喝令自己不要管了,但每到夜晚,還是不由自主守在西殿外,看『她』會不會出宮。
  只是,出人意外的,西殿太子妃好像變乖了,這半個月來,不僅毫無動靜,相反地,她開始在白天活動了,其所為震驚整個後宮。
  首先她命人搬來一堆織布及繡線進人見愁的冷宮,教起那些白頭宮女及怨婦們刺起繡來,許多後妃為此舉感到驚訝並議論紛紛,但後來卻以另一種想法接受這種行為,她們認為西殿太子妃是在藉此舉向太子殿下抗議誰教殿下都不臨幸地!
  所以自己自動進入冷宮。
  因此不知情的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太子如何拆招。
  知情的太子則按兵不動──宮荻蘭只是閒著沒事做,想在後宮設立另一家『宮家坊』,所以也任由她去,只是這種放任不理的態度,在好事者眼中,更加認定太子對西殿太子妃只有無情和厭惡,於是有關女子和兩位太子妃之間的故事,謠言滿天飛。
  今夜……該是平靜的吧,居軒轉過身,分不清盈滿在胸的是鬆口氣還是失望,因為自從那一晚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偶爾別到身影,臉上也蒙著輕紗,讓人窺不見她那絕世容顏。
  他甩甩頭,將那惱人的面容從腦海中甩去,不該想的,也沒資格去想。
  帶著一股奇異、心痛,正要離去時,突然西殿那邊有動靜,他飛快轉過身,果然一道黑影從西殿飛出來,他喉頭一緊,立刻奔了過去,但出人意料的,那道黑影並沒有飛向宮外,而是飛至屋頂上,然後定住不動。
  荻蘭選了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那輪明月,多美呀!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而正如所料,沒一會兒,另一人也出現了。
  她佯裝無動於衷,逕自從懷中拿出一尺方布,纖纖玉指間夾了一支細針,開始在布上繡了起來。
  頭一次見著她這個模樣,也不理他,好像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凝目望向她,此時的她,臉上沒有任何布巾遮掩,月光下的她,靈氣奪目,有如掉落凡塵的仙女,高雅且不可侵犯。
  他握緊拳頭,垂下眼,不發一言地,轉身欲離開。
  一見著他要走,她反而有些慌了。「近來可好?」她盡量維持聲調平靜,淡淡問道。
  「尚好。」他輕聲答道。
  她覤眼打量他,在那張冷然俊逸的面龐上,依然讀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這些時日,她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出宮──只為了和他碰一碰面,但只要想起半個月前的那段談話,就讓她心怯,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他?
  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個不莊重的太子妃罷了。
  「今晚的月色不錯,一時睡不著,又見這月光下的景致挺美,忍不住想把它繡了下來。」其實聰明的人都不會選在夜晚繡東西,因為對眼睛傷害很大,但為了確認他是否依舊在旁監視她,刻意一試。
  「在這兒繡,是不是不大妥當?」他客氣地提醒道。
  廢話!她也知道不妥,略為嘔氣的。「那你有更好的建議嗎?」
  「可以明早……在殿內繡。」
  「明早又沒有月亮。」她故意找碴。「難不成你能將這副景色重現出來?」
  「若殿下不嫌棄,屬下願意將此景畫下來,供殿下刺繡用。」
  一雙美目立刻在他身上打轉。「你會畫畫?」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有好多地方都不瞭解呢!
  「略知一二。」其實他繪得一手好畫,但自從進了宮後,就沒再舞弄丹青。
  她將布一攤,迅速折好,將所有刺繡用品塞進懷中。「那還等什麼,現在就畫去。」她跳了起來。
  「殿下?」他愕然瞪著她,不知她意欲如何?
  「等我一下。」語畢,她立刻飛下屋頂,沒過一會兒,她又抱了一箱東西跳上來,命他跟來後,便跳出宮牆飛快地往皇城西郊奔去。
  天呀!他做了什麼?居軒哭笑不得愣在原地,咬咬牙便跟了過去。
   
         ★        ★        ★
   
  兩人飛快的身影,在皇城外穿梭,不一會兒來到西山山頂。
  她微微喘氣。
  西山是京城最高的山,此處地形頗為奇特,頂邊一側是略斜的山坡,另一側則是陡峭的懸崖,稍一不小心掉下去,會粉身碎骨的落入河中,但從這可以很清楚看到整個皇城的模樣,在月光照耀下,有若銀月之珠,教人看了目眩。
  她對著隨後跟上的他說道:「幫我把這畫下吧!」她指著山下的景色說道。
  本是要防著地再度偷溜出宮,沒想到自己反成為誘惑她出宮的罪魁禍首。
  「可是……這又沒畫具。」他想法子推托。「等屬下回去,立刻畫上一幅。」
  「幫你準備好了。」她將抱在懷中的箱盒打開,一套完整的畫具頓時呈現。
  她在地上鋪了一層薄緞,將紙張開,筆硯及各色顏料擺好,跪坐在地上,笑瞇瞇地向他招手。「來吧!可以動手了。」
  居軒無言地看著她,看樣子不得不畫了,何況一種刻意被遺忘的躍躍一試之感再度升起,他走過去,跪坐在地旁邊。「殿下,這太荒謬了,實在不該……」
  她將筆塞進他的手。「別囉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眼睛亮晶晶盯著他看。
  看著這張充滿興奮和期待的小臉,他完全沒轍,只有重重歎一口氣,然後轉過頭看著山下,凝神注目一會兒,便開始提筆沾墨,勾勒輪廓,荻蘭則在旁幫他調色,兩人像有默契似的,他需要什麼,旁邊立刻為他準備好。
  在兩人通力合作下,不到一個時辰畫即完成。
  荻蘭既是驚異又是崇拜地打量那幅畫,老天爺!她從沒想過他竟畫得那麼好,一點都不輸給那些畫工。
  儘管自己畫畫也不差因為經常要設計繡圖,可是和他相比,則又少了一分韻味簡單卻又傳神,不像她得經常注意色彩的豐實,以求繡品的華美。
  她忍不住拿起畫來,打算更靠近地欣賞,誰知一時大意沒拿好,一陣風吹了過來,將那畫刮走,往山下飄去。
  「不!」她未及細想,忘了身在何處,便欲往畫撲去。
  居軒手快抱住她的腰,不讓她追,饒是輕功再好的人,那兒雖是屬於較緩的山坡地,但也擋不住下撲的力道,一跌下去仍會摔得七葷八素,甚至碎骨喪命。
  可是她撲出的力道不輕,雖然攔住她,但也被她帶了過去,兩個人撲倒在地,翻轉了好幾滾,當兩人停下時,荻蘭整個人壓在居軒的身上,臉緊埋在他胸前,兩人身子緊密契合著。
  居軒一回過神,立刻把她從身上推開,坐了起來,全身像火般的燙熱。
  她則平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坐起來,沒有看他。「你幹麼不讓我去拿回那幅畫?」
  「那兒是小坡崖,縱有再好的輕功也枉然,犯不著為了一幅爛畫把自個給弄傷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什麼爛畫呀!你怎麼可以這樣瞧不起自己的畫?那是好畫耶!」
  看他無動於衷的表情,她氣了起來。「你不要,我可要。」站起來再度往畫紙掉落的地方奔跑,他一驚,立刻又撲了過去將她攔住,經過幾個翻滾,這次輪到他在上,她在下。
  時光彷彿靜止了,他震驚地望進她的眼,而她也愣愣地凝視著他。
  一股從她身上發出的幽香緩緩飄進他的鼻中,沁進他整個心房,那嬌美容顏讓他、心醉神迷,只能癡癡看著她,忘記自己是誰?
  那紅灩雙唇微敔,他頭不自覺向她俯下……一隻夜梟從林中飛出,掠過他們的頭頂,同時驚醒了兩人,居軒翻過身子,平躺到地上,胸口急速的起伏。
  荻蘭眼睛望著星空,靜靜品味剛剛每一分,她全身漲滿了對身旁這個男子的喜愛,但卻不知該如何表示,她羞得不敢轉頭看他的臉,老天!她從不知道男女之間,竟會如此動人心魄,有股莫名的躁動在她心頭,她想叫他繼續剛剛被打斷的事。
  居軒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他覺得羞愧難當,自己差點就做出了不知廉恥的事,竟大膽地想對太子妃非禮,他閘上眼睛,恨透自己的軟弱,恨透自己平常最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居然對她一點都沒轍……他緩緩站起來,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殿下,時間夠晚,該回宮了。」
  聽他用毫無情感的聲音說話時,她飛快地望向他,怎麼那麼快?他那道牆又豎了起來,再度讓人難以親近。
  雖然難以接受這樣的轉變,但隨著相處次數增加,她已經慢慢瞭解。
  他是一個相當有責任感、忠心耿耿的男子,什麼都好,可就是太死板了一點,講道理、重禮法,十足是個食古不化的人。
  要讓他失控很難,但她發現自己似乎有本事辦到這點,對此既覺得有些得意,也有些不安;若他因此完全不理她,該怎麼辦?既愛他的執著,又恨他的頑固。
  「你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取回那張畫,我會很小心的。」她狀似不經意地拉回原先的話題。
  「大不了我再重畫。」他無所謂地說道。
  「不行,再畫意境已經不同,我只要那幅。」她堅持道,這時她看到他的表情,驀地一驚。「其實你也很捨不得那幅畫,對不對?」
  他別過臉。「不!我沒有。」他否定得太快,也太大聲。
  她遲疑地望著地,他為什麼要這樣強烈否定明明很在意的東西?「你……什麼時候學畫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說道。
  「那現在還有繼續畫嗎?」
  他看著遠方。「沒有時間。」他轉向她,冷然的臉龐難得出現了一抹笑意。「若是每晚都陪著你到處亂跑,很難會有時間的。」
  她微哼一聲,然後笑了出來。「其實你不畫,還真埋沒了才能。」
  才能?他搖頭苦笑,「真正的男人是要拿刀、拿劍的,而不是拿枝筆到處亂畫。」他爹就是這樣說的,為了討父親歡心,他已經很久沒畫畫了,直到現在。
  她聽了頗不以為然。「誰說的,又不是每個人都會畫畫,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才能。」
  聽她這樣講,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從不覺得自己會畫圖是件多特別的事,不過當他在繪畫時,總會不自覺全心投入,所以每幅作品他都很珍惜,因為其中都有他投注的感情。
  只是在父親嚴格的庭訓下,認定男人不該把情感放在這些上面,他應該要注意的是天下老百姓的安危,國家的平安,所以他封了筆,不再繪圖,若非今日被她所逼,只怕他不會再畫。
  那張圖飛去時,因為全部的心都放在她的安危上,如今想來,還真覺得心疼和不捨,為了捨去這種懦弱的情感,他硬是否決掉那幅畫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有她的。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我過去找,你在這等著。」
  「你不是說有危險?」
  他看了她一眼,隨即別過臉。「我不會有事的。」寧願摔得鼻青臉腫,也不要和她獨處,今晚的月光像有魔力一般,已經讓他做出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也不清楚纏繞在心中那股複雜情感為何,她平躺下來,看著星空,此時月亮已走到天空中央,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完全落下,換成白日。
  進宮後,許多事情都照著自己原先所預期的走著,包括和太子之間達成的協議,以及對冷宮的計劃,但是她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居軒。
  她沒想過自己會碰見他,更發現自己完全不可自拔地迷戀上他,今晚……可以說是自己設計得來的,因為她實在太想他了,沒辦法讓自己只能遠遠看著他俊逸的身影,更沒辦法讓自己不跟他講話。
  只有在夜晚,她才能和他無所隔閡地在一起,可是這算什麼?只怕在世人眼中,她會被視為不守婦道,膽大妄為,紅杏出牆……她是個已婚之婦。
  可能全天下就只有她不承認這件事,她面露苦笑。
  從來不認為太子是她的夫婿,所以也才會讓自己毫無防備地去欣賞、挑逗另一個非丈夫的男人。
  本以為可以很順利,了無牽掛的脫身,即使頂著『太子妃』的頭銜,也無所謂,但她真的太低估棋局上會出現的變量,所以沒料著半路殺出個居軒。
  明知未來將超出掌控,但若時光能倒回,她並未後悔遇到居軒──一個亂了她的心的男人。
  雖然不在意己身的安全,但她明白,若是繼續和居軒在夜間碰面,終究會出事,自己有罪無所謂,怕就怕連累了他,這個世間難饒姦夫淫婦呀!
  姦夫淫婦!多諷刺的名詞。
  她想得太出神,沒注意到居軒已經回來,直到他的臉出現在她上頭。
  她仰望著他,彼此視線相鎖,在到那間,兩人的心意似乎可以互通,毫無保留的。
  然後,仍是居軒硬生生地別開臉,再度面對她時,又是那副冷硬、讓人看不透的面具。
  「天色太暗,找不著那幅畫了。」他簡單說道。
  找不著了……是嗎?她緩緩坐起身,不再說什麼,她相信他已經盡力了,只是心中那濃郁的遺憾,怕是終身難消。
  「有空的話,再畫一幅給我,好嗎?等下個月同時。」她低聲說道。
  居軒一時難以回話,胸口像被什麼堵住,她在訂下一次會面的時刻嗎?他握緊拳頭,理智和情感在他胸中激盪,最後,對太子、王朝及世俗體制的理智戰勝了想再親近她的情感。「我會將畫交給殿下,至於何時完成……屬下不敢保證。」他僵硬地說道。
  她淺淺一笑。「我會等的,走吧!該回宮了。」
  「是。」
  舉步前,她突然轉頭對他嫣然一笑。「不介意我們再來比輕功吧?」
  啥?「殿下你……」他愕然地瞪著她,不明白為何會下此挑戰。
  「傚法誇父追日,來追月如何?」美目效轉,嚶嚀輕笑過後,她妁身形如燕飛起,一眨眼已在數丈外。
  追月?末再猶疑,踏地一頓,立刻追去得趕緊制止這個太子妃的異想天開,居軒認命地想道。
  兩條黑影,像對比翼鳥般,掠過月夜,在京城中的每個屋頂上留下足點,沒人知道那是場遊戲般的追逐──若能追到月亮,讓它不落下,那白晝就不會來臨。
  因為當朝日昇起,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了無痕跡,留下的……只有錐人的記憶。
   
         ★        ★        ★
   
  早朝過後,太子被皇上叫人御書房,半個時辰後,太子一臉慘白地走出來。
  那晚,太子殿下搬進西殿過夜。
  女史記載,昭德太子於大婚一個半月後,方和西殿大子妃完成洞房之禮。
  藉著燭光,荻蘭和昭德隔桌對弈,兩人一來一往的廝殺,好不熱鬧。
  「今天陛下和你說了什麼,讓你今天不得不到我這來『過夜』?」荻蘭拿起一杯茶輕輕啜飲。
  昭德在邊角放下一顆黑子。「父皇對我下最後通牒,若是我再不和你完成洞房,他就要親自押我過來完成。」
  她口中的茶差點噴出來,天呀!皇帝怎麼敢做這種事?「陛下怎麼會突然關心我們的事?為什麼沒在大婚後的幾日就示意,一直要等到現在?」她輕點下巴思索道。
  「哼!還不是宮中傳言,愈說意離譜,最過分的是居然說是湘兒對我下蠱,讓我只碰她一人,而不碰你,真是煩死人。」
  「宮中人多嘴雜,防不了的。」她順勢在角上下了一手。「也罷!你終究還是得在我這『過夜』,要不怎能以『生不出孩子』被打入冷宮。」
  「你還是那樣堅持不讓我碰你?」昭德突然三三進角,要搶角地了。「我就那樣沒魅力?」他這樣說並無他意,只是兩人對弈時,順口脫出的閒話,而且他發現和她鬥嘴聊天,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和夫妻間敦倫之禮比起來,另有一番情趣。
  當然若外人知道他倆在洞房花燭夜下棋聊天,啥都沒做,一定會嚇死。
  「沒有。」她回答得很乾脆,然後她皺眉膽著棋盤。「你幹麼下那一子?本來不是要關出,這樣豈不矛盾?」
  昭德聳聳肩,他本來就不是很會下圍棋。「下都下了,起手無回大丈夫。」
  荻蘭挑起眉。「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對手,和你下棋,實在太浪費我的時間。」
  「難不成你有更好的建議殺時間?」他不甘示弱地也挑起眉。
  她似笑非笑的。「來比一下劍法如何?」
  劍法?「還是下棋好了。」昭德暗暗吐一口氣,真是的,和她比劍輸了,不是更難看,頓了一下,才再度開口。「最近你還有沒有溜出宮?」
  她拿著白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然後一下子便將黑子後路隔斷。「問一這個幹麼?」
  「沒有,只是最近看居軒的精神都不好,而且心情低落,所以我想是不是跟你有關。」
  提到居軒,她整個心跳了一下,老天!太子知道了什麼?她維持面部表情的無動於衷。「這些日子我都沒回家,除了昨天……」今天她補眠醒來時,侍女小青將一幅畫呈上,看到那張畫時,她的心情激動了好一會兒,看樣子,他終究把它尋了回來。
  「換你了。」太子的聲音喚回地飄散的思緒。
  她漫不經心地下了一子。「……殿下很關心居軒。」
  「他不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昭德笑道。
  「是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可以讓你如此信任他?」她不禁好奇地問道。
  昭德面露微笑。「他從小就很不容易讓人親近,是個看起來很害羞的小男孩,誰知底下卻有副很硬的脾氣,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看向荻蘭。「跟你一樣,讓我很難堪,不過這次不是讓我當『馬』,而是狠狠揍了我一頓。」
  「你小時候本來就很欠扁。」她忍俊不住地笑道。那種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欺人的模樣,總是會教人生氣。
  昭德苦笑,真是的,在他們兩人面前,他一點太子的尊嚴都沒有。「結果打完那場架後,我『改』了不少。」他丟給她一個『這下可滿意了吧』的表情。
  昭德抓抓頭。「那時,他和我姨娘、姨丈一同來宮中拜會,當時我們兩個到花園玩耍,本來不想搭理他,後來,他不知從哪撿到一隻小鳥,羽毛好漂亮,我看了也滿喜歡的,所以開口向他討,本來不肯給的,後來我對他說,這鳥是在我家的花園中找到的,所以是我的,後來……他就給我了。」
  「沒先打你一頓?」若是她才不會那樣輕易答應。
  「沒有,不過後來,當他發現我不小心把鳥弄死之後,他非常生氣,衝過來狠狠打我屁股,邊打邊罵我,說我既然無法珍惜它,為何要搶,若不是旁邊侍女、太監跑來拉住他,我大概會被他打死吧!」
  荻蘭聽了沉靜下來。「他一定很喜歡那隻鳥。」
  「沒錯!若不是因為看到他那樣喜歡,我才不會去跟他討。」昭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當東西不是自己的時候,才會拚命想擁有。
  「你──」本想罵他的,後來又覺得這是小時候發生的事,如今再罵也無濟於事。「此事有否被皇上知曉?」
  「有,父皇狠狠教訓我,說我不該搶別人的東西,搶了之後又不愛惜。」
  「教訓的是。那居軒呢?」
  「父皇是沒責怪他,但他卻被他爹打了一頓……打了好幾天,都不能坐著。」
  一想起那時的情景,他還覺得心有餘悸,從不曉得姨丈竟是如此嚴厲的人。
  「他沒很透你,居然還和你成為好友?」她不可置信地說道。
  「當我看到他被打那樣凶時,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跑去向他道歉認錯。」
  他看著荻蘭,表情相當認真。「你要知道,那可是我第一次向人低頭認錯……也幸虧那一次,改變了我不少,不再自以為了不起,不再那麼任性。」
  「所以後來就變成好朋友?」她已經可以想像出那個畫面,兩個小男孩……但同時,她也感到妒意,為什麼這樣,居軒就可以成為他的好朋友?而她和居軒……「其實,我對他一直有歉意。」
  她困惑地望著他。「為什麼?」
  他露出無奈的苦笑。「自從那次以後,他什麼東西都不再跟我爭,我要什麼就給我什麼,像個完美的兄長,在旁陪著我,呵護著我……不過這樣,反而讓我覺得難受。」
  她靜默了一下,眼睛直盯著棋盤。「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能是我姨丈和他說了什麼,不過他卻從沒給過我解釋原因。」他聳聳肩。
  突然,她下了一子進關,意請急攻。「再多說一點你們小時候的事,好像滿有意思。」
  「好呀……」
   
         ★        ★        ★
   
  當這兩人正捉對廝殺,好不熱鬧下棋時,卻有兩人神傷,輾轉難眠。
  盧湘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
  這是皇太子第一次沒有陪她一起睡覺,已經習慣身旁有個溫暖的軀體,如今乍然失去,她覺得好冷清、好孤單,也覺得好冷,她不自覺摟緊被子。
  難道這就是以後可能會面臨的日子?
  儘管今晚太子是奉旨完成和西殿太子妃的洞房,而且她也相信,他們兩個不會發生什麼事,只是日後,若她再也受不到寵愛,太子另有喜歡的寵妃時,她是不是還得要面對類似這樣的夜晚?想來不禁一陣心痛。
  或許該學習習慣,要不,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她苦澀地想道。
   
         ★        ★        ★
   
  全身像被火熱的針刺著,尤其是左胸,更像是有千萬把針蟲咬嘐著。
  痛!好痛!
  居軒痛苦地望向西殿的殿頂,手撫著胸口,老天爺!可不可以讓這份疼痛停止?他無語地向上天祈求。
  這份痛打從他陪著太子殿下進御書房聆聽聖上親自下旨限時和西殿太子妃完成洞房時就開始了。
  這種莫名的痛,來得又快又突然,也幾乎招架不住。
  今天一整天,他不知怎麼過的,整個人恍恍惚惚,不斷輾希望夜晚不要來臨,但終究還是來了。
  眼見華燈掛上,眼見太子的寢具從東殿搬進西殿,他覺得隱藏在體內的那頭野獸,就要不受控制地衝出來。
  不!不要!他在心中不斷狂喊。
  宮荻蘭絕美身軀被太子殿下壓著的畫面,不斷攆壓他的心,每想一次,那份痛就愈加強烈。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那麼痛苦?這不曾是他心所期望的?這樣的話,宮狄蘭就不會再出宮,就不會夜遊,就會讓他不再傷神,就會乖乖做她的太子妃……可是當成為事實時,他卻難以承受,甚至想拿起劍衝進西殿,將太子一劍劈死,不准他碰他的妻子。
  哈!哈!他發出痛苦的笑聲,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夫妻間行敦倫之禮?!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呀!
  他巍巍顫顫掙扎地站起來,滿眼痛苦地看著西殿良久,然後對天狂嘯一聲,身形一頓,飛離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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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大清早,昭德太子慢慢走出西殿,準備回自己的寢宮,好累,下了一整夜的棋,有點用腦過度,他打個大大的呵欠,後面隨侍的小太監忍不住掩嘴偷笑。
  不行,他得趕快補眠,要不今天可做不了事情。
  當他回到寢宮時,赫然發現居軒已經在大廳等著。
  一見著他,太子不禁露出微笑,不曉得這小子知不知道自已被人談了一整晚──在他和另一個太子妃的洞房之夜。
  「早呀!居軒,怎麼一大早就在這,在等我嗎?」
  居軒低下身子向他請安,是的,他的確在等他,並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提出請求。
  「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看他的表情,太子問道。
  「是的。」
  聽他的語氣,此事好像很急,不過……以他目前的精神,實在沒辦法做出任何判斷。「和國家安危有關嗎?」
  「沒有,是……私事。」他低聲說道。
  昭德強忍欲打呵欠的衝動,他歉然地看著好友。「對不起,居軒,我實在有點撐不住,昨夜和荻蘭連戰三回合,現在整個精神好差,等我休息一下,之後我再跟你談,可以嗎?」他的三回合是指棋局,可是在不知情人耳中聽來,又是另外一種意思,何況昨夜特別,所以又含有曖昧。
  荻蘭──已經親密到直呼閨名了,他們耳鬢廝磨一整夜……居軒握緊拳頭,那股已暫時麻痺掉的強烈痛楚,再度刷過他全身,險些挺不住。「……是,屬下先告退,請殿下好好休息。」
  居軒踉踉蹌蹌退到殿外,雖然外面陽光溫暖,但他的心卻有如臘月寒冬。
  不行!真的不行了!他已經無法再待在這兒。
  在這,只會不斷提醒他,他最好的朋友擁有他永遠都無法擁有的人。
  他必須離開──在他體內的野獸不顧一切衝出來以前。
   
         ★        ★        ★
   
  「你說什麼?」昭德太子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精神飽滿的臉上出現驚駭的表情,他騰著居軒。「你、你為什麼突然要求調職?」
  居軒低下頭。「宮廷生活不適合我。」他平靜地說道。
  「不適合?為什麼你以前都沒說?!」昭德搖頭。「不對,這不是真正原因,你老實跟我講,到底出了什麼事?是這個工作大差?」
  「不!」
  「薪俸太低?」
  「不是!」
  「是我做了什麼令你不滿的事?」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
  能說出他愛上他的太子妃嗎?能說出他的妻子對他的影響會讓他有可能犯下欺上違背君臣倫常的事情嗎?
  不!他不能,所以他只能以其它不同的借口來回答。「宮中生活對我而言,大過沉悶,我不想終身都只是一個宮廷侍衛,希望能有機會上戰場守疆衛土。」
  「你瘋了,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反而想去?」昭德來回踱步。「不行,我不准,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協助我、保護整個皇族。」他走到居軒面前。「很早以前就說定,你一定要在我身邊的。」對他而言,居軒是他最重要,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兼下屬。
  居軒低頭不語,內心充滿抱歉,但這份歉意,遠不及他心中的痛,他害怕這份痛,會蠶蝕到他對太子的忠心、友情以及所有一切一切……當他再度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是平靜而且堅決。「我的歷練還不夠,不能一直待在宮中,所以我想到處看看,去駐守關口,增廣經驗。」他深吸一口氣。「我從沒向你提過任何要求,希望殿下成全。」
  這……昭德太子頹然坐了下來,沉默思索了好一會兒,他難過地看向居軒。「若是讓你走,你打算何時回宮?」
  何時?!直到他忘掉對他的太子妃有非分之想時。「最快一年。」他想了一下,勉強給了個數字。
  「一年……」到底什麼事會讓他想離宮一年?昭德絕非絕頂聰明,但這些年如親兄弟般的相處,也讓他清楚,居軒想離宮真正的理由絕非如他口頭所說,一定還有其它原因,但……又是什麼?他沒有馬上答覆。「讓我好好考慮考慮,你先退下吧!」
  居軒站了一會兒,才點頭低身退下。
  昭德坐在書桌後面良久,隨著時間過去,細細回想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居軒的反常、改變,全是自他大婚後,他對他和宮荻蘭之間異常的關切……昨晚──突然一切都清楚了,為什麼他沒看出來?他的另一名太子妃和他的表哥互相傾慕。
  霎時間,一陣莫名的情緒刷過他的心房,是氣憤不滿或妒嫉?
  是妒嫉──但不是對居軒,而是對荻蘭,她居然有辦法讓他最敬愛、最信任的表哥愛上她。說不定……他眼睛驀地瞠大,甚至居軒有可能是為了避開她,才要遠離宮廷?
  這個可能性愈想愈大。
  他們兩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宮荻蘭一旦入宮成為後妃之一,他們就不能結合。王族不像一般普通平民可以說休妻就休妻,寧願讓妃子老死於冷宮,也不可能讓她出去和其它男人在一起,一日是皇帝的女人,終身就是他的所有物。
  即使他們私奔,朝廷也會不惜一切,動用全天下的兵力捉拿他們,以保住皇家顏面。
  以居軒的個性,絕對做不出任何會傷害到他或者整個王室的事情,所以才會選擇離去,是嗎?
  倘若真是這樣,該不該讓他走?昭德開始抓頭苦思。
  是的,若是由他選擇的話,他寧願送走宮荻蘭,她既然不能成為他的,留下又有何用?而居軒則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好部下,誰也不能取代。
  可是另一種對宮荻蘭的特殊佔有情感升起,經過這一夜,雖然兩人沒有肉體上的牽連,但他對她也有另一種情感,她的絕美及絕頂聰明,在在令他心折,或許無法佔有她,可她是他的妻子,卻滿足了他更深一層的虛榮,至少全天下就只有他可以擁有這麼特別的女子,他是她名義上、合法的擁有人。
  他也沒辦法坐視另一個男人擁有她,他還沒有那種心胸──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是將來擁有天下的人,他怎麼可以隨便讓出屬於他的東西?即使那人是他最敬愛的好友。
  對居軒和宮荻蘭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不斷沖襲他,令他難以理智地做出任何決定。
  天呀!他到底該如何是好?
   
         ★        ★        ★
   
  宮廷第一侍衛居軒被調往守戍邊疆重地雁門關的消息,如火如荼在後宮傳開。
  這項消息,讓不少女官、宮女心碎了,心儀的對象居然要棄她們而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如今想要再躲到一旁偷窺他的英姿日子將不復來,活在這個冷清的後宮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頓時,在後花園的草叢中、樹下及宮女的睡房,處處可聞高低不平的啜泣聲。
  荻蘭是最後一個聽到這項消息的人──因為這些日子,她都待在和外面隔絕的冷宮中,教那些女子刺繡。
  一直到居軒離去前的最後一天,她才得知,而且是盧湘親口告訴她的。
  她聽了整個人都呆住,直到指尖的疼痛驚醒了她,她無意識地將手指含進口中,吸吮被針刺傷流出的血。
  看到她失神的反應,立刻證實盧湘的想法,原本聽太子說的時候,她還不信,直到此刻才發覺,她和居軒之間真的不尋常。
  「蘭姊?」盧湘輕喚道,現在她們兩人以姊妹相稱,在旁人的眼光中,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東、西兩殿太子妃開始有往來是在太子和西殿太子妃完成洞房的隔天開始,而且兩人友誼遠超過眾人所預期的。
  荻蘭恍恍惚惚地望向她。
  「你還好吧?」盧湘關心地問道。
  狄蘭眼神漸漸清明。「真的嗎?」她抓住盧湘的手追問道。
  「真的。」
  「他為什麼會突然要離開京城,他不是做得好好?」
  要問你呀!盧湘搖頭苦笑。「他有他的苦衷吧!」她輕輕點到。
  在和荻蘭相處的這段日子,她已經相當喜歡這個特別的女子,雖然有許多行為和想法令人瞠目結舌,但仍深深吸引她,也希望自己能有她一半的大膽,不知不覺間,她已將荻蘭視為手帕之交。
  這項消息來得大突然,也令她難以置信,他有什麼苦衷?「我不明白。」
  盧湘定定看著她。「蘭姊,你不覺得自己對這件事的反應太過奇怪了嗎?」她有心試探。
  荻蘭頓時像洩了氣的球,整個人頹軟下來,她反應過度了嗎?盧湘的話提醒了她,太子妃不該為一個宮廷侍衛的離去有所反應!但是……去他的太子妃!她才不管那麼多。
  「你知道什麼了嗎?」荻蘭盯著盧湘問道。
  有些心虛地。「從你的反應……略知一二。」
  「他是我心儀的男子,是我想一輩子在一起的男人。」她毫無所懼地坦言道。
  她的直率讓盧湘張口不能言,老天!她真是大膽,一回過神她立刻伸手掩住荻蘭的嘴巴。「蘭姊,這是宮中,話不可以隨便亂講。」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中,那還得了?「即使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居軒想。」她低聲說道。
  荻蘭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表示她明白。
  盧湘坐到她身邊。「你們兩個有沒有……」『苟且』兩字她臉紅羞得說不出口來。
  「沒有,我們兩個清清白白。」明白她想問什麼,荻蘭露出手腕的守宮砂。
  「我還保有貞潔。」
  看到那顆朱紅的印記,盧湘鬆一口氣,她沒有跟居軒,也沒有跟太子……不過對這放心了,另一層擔心升起。「那你們怎麼會?」
  「不知道,從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上他,就像你和太子一樣吧!許多事情總會出人預料的發生。」荻蘭也很無奈地說道。「算了,不提這個,他真正離開的原因為何?何時走?」
  盧湘猶疑了一下,最後決定坦白說出她所知道的。「蘭姊我想應該和你有關,他可能害怕自己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所以才要遠離宮廷,而且是遠在千裡外的雁門關,預計明天就啟程。」
  明天!她整個人暈眩了一下,怎麼會這樣?
  「殿下怎麼可能會同意?」她還是無法接受這件事。
  太子對她說的理由是,既然他想藉此忘掉荻蘭,那就讓他去吧!
  她曾經問他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兩個,太子殿下搖頭苦笑回答,若宮荻蘭不是太子妃的話,他就可以成全了,只希望他能早日忘掉這段不可能的戀情,盡快回來,一切自然雨過天青,天真的太子是這樣打著如意算盤的。
  是的,太子妃不比其它嬪妃,是將來的一國之後,即使這個位置不可能是宮荻蘭,但頂著這個名分,太子的確沒辦法成全他們兩人,於禮於法於世人都難容。
  她不禁再度怨恨起皇帝,若不是他多事,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居軒的心意堅決,不管太子同不同意,他還是會走。」這點他跟荻蘭是相像的,根本不把太子的話當作一回事。
  荻蘭慢慢走到窗前,再過幾個時辰,太陽才會落下,等下次太陽再度升起時,他就不在京城。
  只剩今晚!
  她一定要和他再見個面,把事情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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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軒坐在西山頂,望著下面的景致。
  雖然今晚一樣是月圓,但已和一個月前那個夜晚不同。
  這是他最後一晚待在京城,下次回來不知是何時?
  不知為什麼,父親的話再度襲上他的心頭。
  「居軒,不要忘了,你將來是要做一個輔助太子成為天子的人,所以你永遠都不可以和太子搶東西,他要的,你就要給他,他想要的,你要想辦法找來給他,明白嗎?他將來是天子,天下所有的東西歸他所有,包括你……」
  那時他的屁股被打得瘀疼,連坐都不能坐──只因為太子弄死了他好不容易救下的小鳥。
  那份教訓對他而言太強烈,所以到現在,他都沒有忘記父親的話,事實上也就是這些話束縛住他體內的野獸──一個不在乎世俗,隨心所欲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佔有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的未來已被決定好,是要幫這個表弟成為賢君治理天下,所以他必須注重體制、注重禮活、注重所有規範。
  唯有法,才能讓天下萬民有所依歸,方便治理。
  可是當地碰到一個大膽、不同於俗、隨心所欲的任性女子時,他完全不可自拔地被吸引住。
  她不在意自己硬被套上的枷鎖,為自己想要的未來努力找出路。
  他為她的勇氣和不馴所惑,同時也恨自己無能做到這點。
  她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一把可以燒盡所有理智、禮活、教條的火,他從來沒有渴望過一件東西或人,而她是唯一,他想要擁有她,完完全全的擁有。
  可她偏偏是他無法擁有的,因為她是戚將軍之女,是太子的正妃!他們的結合是朝中政治勢力的勾結統合。
  是他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人的擁有物,他沒資格也沒辦法不顧一切地去奪取。
  他無法不恨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人,更恨皇帝可以這樣任意操縱每個人的命運,但話說回來,若非突然下旨降婚,他可能一輩子都認識不了宮荻蘭。
  他會後悔遇到她嗎?雖然遇到後,將他搞得天翻地覆,可是……不,沒遇到她,會是更深的遺憾吧!
  「嗨!」
  當他聽到這個悅耳的聲音響起時,他閉上了眼睛,這一定是幻聽,她不可能出現在這,會有像她的聲音出現,是因為他太思念她了。
  「你眼睛幹麼閒得那樣緊?」
  一股淡雅的幽香輕輕飄進他的鼻頭,他陡地睜開眼睛,一張絕美的臉蛋和他眼對眼,鼻對鼻。
  哇,天呀!她真的在他面前。
  他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喜還是憂。「你……怎麼會在這?」他驚訝地忘了用『殿下』這個尊稱。
  宮荻蘭淺淺微笑。「當然是為了來這賞月。」她坐到他的身邊,仰頭望著天空,表情一副閒適悠哉。
  是嗎?不過他已經不在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最重要的是她人就在他身邊。
  兩人靜靜看著月亮好一會兒。「再過一個月就中秋了,屆時月亮會更美吧?」
  荻蘭開口道。
  「嗯!」其實他應該開口說些什麼,例如叫她回宮去,不要一個人在外面聞晃,不過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來,他多希望時間能就此打住,他們可以一直在這裡看月亮,他轉頭凝視她,今天她依舊一身黑──標準夜遊打扮。
  「可是那時你已經不在京城了,對不對?」她轉過頭和他面對著。
  他深深望進她的眼中。「是的。」
  「這樣的話,以後就沒人盯著防止我出宮嘍?」
  「……」
  「是因為我的緣故嗎?」她靜靜地問道。
  他迷失在她盈盈眼波中,過了良久,他別過臉,沒有開口回答。
  可是她不放棄,手一伸將他的臉扳過來。「回答我。」她輕柔但不失堅決地說道。
  他想甩開她的箝制,可是她的手柔膩溫潤……突然間,所有理智和克制不翼而飛,他不在意她是誰、她的身份,他只在意她的本身。
  他陡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她發出驚呼,雙手被他按壓在頸旁兩側。
  他黝黑深沉的目光和她的膠著片刻,再也忍不住,低頭啜飲她的紅唇,輕柔試探後,發現那雙唇只有甜蜜的屈服,無任何抗拒,腦子頓時轟地一聲,再也無所顧忌的狂吻,傾盡他所有的心和全部的情感。
  他的回答全在這一吻中告訴了她。
  她任憑這個男子掠奪她的純真,只因他是自己喜歡的人,在全身流竄的甜美和火熱,幾乎燃盡所有的理智,只有他才能讓她如此毫無所忌的心甘情願奉獻所有。
  居軒抬起頭,一股清涼空氣撲向他的面,卻冷卻不了澎湃的熱情,他氣息不穩地開口道:「跟我走。」在這一刻,他什麼都不在乎,他只要她!
  她臉紅氣喘不已,兩眼迷亂地盯著他,輕敔櫻唇。「……好。」她會跟他走,無論天涯海角,不過──「但不是現在。」
  她的話像冷水般潑醒了他,不是現在……所有理智頓時歸位,老天!他做了什麼?他瞪著那張被他親吻紅腫的雙唇,像被火燙著,他從她身上移開,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退離她的身邊。
  羞恥感如潮水般刷過他的全身,天呀!他竟然輕薄了太子妃,他的表弟媳!
  一看到他的表情,她所有熱情頓時消褪,該死!又來了,又再次把自己的情感封鎖住,她情願他像剛剛一樣,肆無忌憚地放出熱情,在那一刻,她才碰觸到真正的他──熱情、無拘無束狂野的那一面!
  「不准你為剛剛的事後悔。」她厲聲說道。「要不……我不會原諒你……」她聲音愈來愈細,眼眶泛出淚光,她別過臉。「因為我一點都不後悔,知道嗎?」她哽咽低聲說道。
  看到她哭,所有的防備再度瓦解,剩下的只有錐心痛苦,他轉過身跑到崖邊,對著山下大吼,聲音充滿強烈痛苦。
  荻蘭聽了整個心幾乎要碎掉,她握緊拳頭摀住嘴巴,壓抑想哭的念頭,不,現在不是難過失控的時候,現在該想的是,如何能讓他們兩人繼續一起走下去,在她心中已經有一個計劃成形。
  原先她是為了保全戚、宮兩家,所以同意進宮,但現在為了自己所喜歡的人,她要再布下另一個棋局,打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棋。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後。「你……會再回京嗎?」
  他沒有出聲。
  她走向前,將臉靠在他背後,伸手環住他,他的身體頓時僵住。「你要小心,好好保重自己,絕對要平安。」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吹進他的心中,他眼睛不自覺閉上,品味這份該被詛咒的柔情。
  說完這些話之後,她手鬆開往後退了幾步,愛戀地看著他的背影,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想告訴他,千萬不可以喜歡上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因為只要她事情處理完畢、她就會立刻去找他──無論他在何方。
  但此事非同凡響,不能輕易對人說出,對他亦不能,即使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他,可是想到他對皇室的忠誠,只怕知道後,他不但不幫忙,反而會出面阻擋,那豈不壞了大事?
  你要等我喔!她在心中輕聲低語道,再一次凝目注視他,似乎想將他俊逸不拔的身影深深雋刻在她心上。「這兒……有個東西,你好好收著,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我,後會有期。」她眼光盈然出聲向他道別。
  忘記……他怎能不忘,不忘的話,又如何繼續過接下來的日子,可是當他聽到她後面那一句後會有期,原本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她是什麼意思?
  他飛快轉過身子,除了一片高聳的樹以外,再也不見她的蹤影。
  走了,她走了……只留下一個白絹包起來的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強烈的失落伴隨著痛楚襲上心頭,他知道她回去哪了,也抬眼注視山下那個最大、最富麗堂皇的建築──天下至尊至貴的地方,沒有任何嬪妃活著出來過……除了屍體。
  他麻木走過去拾起那個白包,打開一看,是幅繡畫,那圖樣……他屏住呼吸,是一個月前他們在月下完成的那幅圖──月夜下的京城,每一針每一線,細細地將圖上每個線條完美無缺的刺在布絹上,色彩豐富,栩栩動人,這是一個完美又生動的繡圖──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宮家繡。
  圖上有樣東西牢牢吸引住他的視線──原先圖畫並沒有,是後來加上的。
  在月亮下方,有一對男女衣袂飄飄,攜手飛向月亮,那臉……正是他和她!他閉上眼睛,將繡畫緊緊摟在胸前。
  宮荻蘭……你要我如何忘了你?
   
         ★        ★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又過去,居軒離開京城到雁門關也已三十天,消息傳來,他已經平安到任。
  「哇!好美喔!」西殿突然傳來這樣的驚呼聲。
  今晚是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節,整個皇宮佈置得金碧輝煌,將要舉行盛大晚宴。
  所有人,無論王公貴族、嬪妃、大臣及所有太監侍女,無不盛裝打扮。
  西殿會發出這樣的驚呼,是因為在這一天,宮荻蘭將臉上面紗拿下,讓所有前來伺候她的女官、侍女見到她一直不肯示人的面貌,所有人無不被那天仙絕色給震住,一切有關西殿太子妃面貌的猜疑和謠言頓時煙消雲散。
  荻蘭任憑其它人七手八腳為她裝扮著,表情沉諍坐著,沉穩眼神偶爾閃過幾許光彩。
  她身上那套華麗宮服,是經過她設計改良,和其它人比起來,顯得輕巧柔軟,也方便多了。
  報時的鼓鐘從皇城東塔傳來,提醒所有人,盛宴即將開始!
  裝扮完畢的荻蘭,率領太監、持女慢慢走向設宴的御花園。
  她的美震撼了全宮廷。
  昭德太子見著她,雖然吃驚,但比起其它人來,算收斂許多,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
  待荻蘭在他旁邊入坐後,他立刻低聲問道:「你今天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想開要以真面目示人?」
  「今天特別,若是覆上薄紗就不能好好看月亮。」她微笑地說道。
  是嗎?這個理由聽起來怪怪的,但他也沒再追問下去,因為很清楚,她想怎麼做就會怎麼做,別人根本管不了,轉過頭,開始和盧湘聊起天。
  盛宴在聖上到達後,便開始舉行,太監們將一簍簍肥美螃蟹搬進來,中秋的蟹肥黃多,是上等極品,為中秋佳節最好的饗饕。
  歡愉的音樂和舞蹈,將整個宴會氣氛炒得熱滾滾。
  昭德太子一邊吃螃蟹,還不忘幫盧太子妃處理蟹殼,溫柔和體貼令人羨慕,反觀另一名太子妃則顯得孤單多了。
  若知道實情的人大概會嚇死──這是宮荻蘭強力要求太子一定不准理她,絕對要做到完全冷落,表示他不受她驚人美貌所惑,這樣地才能一步步進『冷宮』。
  荻蘭細細吃著螃蟹,每個殼都吃得乾淨透明,倒是吃蟹高手,她一邊吃著,一邊抬頭欣賞月亮。
  今晚的月亮圓又大,但在她心中,遠不如前兩個月的月圓,那樣的美麗,令人難忘,那時身旁沒有這些吵人的樂聲,喧嘩的人聲……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他。
  從分別至今,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不過她沒有因此一蹶不振,相反地,她將這分思念化為力量,努力佈局。
  目前,戚家族人和宮家族人已經完全分散到遠離京城的地方,過著不為官的平靜日子,戚慕翔也已上表請求辭官歸鄉……只不過皇上至今還不肯點頭,讓所有人都相當傷神。
  說實話,為了這份辭表,皇上還發場前所未有的怒氣,當場把奏折擲到地上退回,嚇得全朝文武百官兩膝打顫;由此可知,威鎮將軍在皇上心中地位有多特別。
  不過這下也苦了戚慕翔,皇上連奏折看都不看──不管他的辭職理由為何,要他怎麼走得了?
  目前整個棋局可以說是陷入僵局,有些動彈不得。
  如何殺出一條生路呢?又該下什麼棋子?是荻蘭目前最傷神的事,為了和皇帝公公鬥智,讓她沒時間為居軒的離開沮喪,相反地,還提高了鬥志她絕對不能輸!
  望著月亮,居軒的臉龐就會浮上來,他好嗎?此時此刻是否也和她一樣,在看著這輪明月,有沒有在想她?
  一種自憐情緒緩緩從心直升起,倒霉,真的很倒媚,為什麼皇帝會選到她來當太子妃?弄得所有人都麻煩……忍不住的,向皇上所有位置瞪了一眼。
  突然,正在跳劍舞的舞群發生騷動,數名舞女突地將手中的劍往皇帝的所在位置衝了過去。
  刺殺!
  由於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嚇傻,連殿前帶刀侍衛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待回神拔刀迎擊時,已被那幾名刺客給撂倒在地。
  那幾名刺客非泛泛之輩,武功高深莫測,連招數也怪異的驚人,眼看就要殺到皇帝跟前。
  這時兩條身影各從不同方向飛起,直撲向那幾名刺客,一個是王朝第一武將戚慕翔,另一個赫然是……當所有人認出那人身份時,全都愣住。
  西殿太子妃、戚將軍之女──宮荻蘭。
  父女倆不約而同從死去的帶刀侍衛手中拿起刀子,攻向刺客,尤其荻蘭輕功了得,一轉眼就越過那些刺客的頭上,站在皇帝面前直接面對那些人。
  她頭也不回地對那些已經嚇傻了太監吼道。「發什麼愣?還不趕快帶著聖上離開!」
  她的吼聲震醒所有的人,幾個忠心耿耿的太監衝到皇帝面前,以肉身保護聖駕,簇擁著聖上遠離刺客撲殺的範圍。
  刺客有六人,一人直接對上戚慕翔,另外五人毫不留情地向荻蘭殺去,儘管以一對五,但她面無懼色,坦然迎戰。
  從這些男扮女裝刺客的面貌可看出,他們非中原人士,所以招數相當怪異。荻蘭沒見過,因此相當小心,但她的劍法也不能小看,劍快如閃電,沒幾下,便傳來淒厲的叫聲,兩名刺客手腕被砍。
  戚慕翔將對付他的刺客解決後,便衝上去和女兒並肩做戰,共同對付另外兩名刺客。
  或許是發現大勢已去,剩下的兩名刺客想放棄逃跑時,立刻被這對父女追上,狠狠地將他們打下,讓侍衛隊的人收拾善後。
  經過這場騷動,所有人都驚魂未定,倒是事件中的男主角皇帝,不慌不忙地走回位置坐下,他厭惡地看著那些嘴巴塞著佈防止自殺的刺客們。
  「把他們打入天牢好好審問,看是誰支使他們。」皇帝冷冷下令道。
  「是。」待刺客被帶離後,皇帝才轉向站在一旁的戚家父女,表情變柔。
  他看著威鎮將軍笑道。「幕翔,又讓你救了我。」他親熱地直接叫出戚將軍的名字,顯示他們之間的交情非比尋常。
  「這是屬下的職責。」慕翔低著頭說道。
  皇帝呵呵笑著,然後視線一轉,落到另一名救命恩人的身上,愣了一下那女子的美麗──「霓裳?」不對,宮霓裳沒有那麼年輕,而且她也比較美麗。「你是誰?為何朕從來沒見過你?」
  此話是事實,自從太子大婚後,兩名太子妃雖然拜見過皇上,但是因為荻蘭不肯在和殿下完成『洞房』前,讓其它人見著容貌,是以在見皇帝時,亦戴著面紗。
  荻蘭恭敬地跪下。「『父皇』,是臣媳宮荻蘭。」雖然荻蘭是以戚家之長女身份嫁進,但在慕翔堅持下,並未改姓。
  臣媳?皇帝有所領悟。「原來你就是荻蘭。」他恍然大悟。「沒想到你長得這般美麗,和你娘年輕時頗像,不過你比你娘好看多了。」
  對這直接的讚美,反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垂著臉。「多謝陛下誇獎。」
  「你會武武呀?」
  「是,爹爹讓我自小就習武。」她謙恭地答道。
  「果真虎父無犬女,慕翔你倒有個好女兒。」
  「哪裡,陛下謬讚了。」
  皇上看著他們兩人。「這倒好,今天反讓你們父女倆救了我。」他撫著鬍鬚笑道。「來,來!你們想要什麼賞賜?快說!是要再多一些土地?還是黃金?」皇帝大樂地說道。
  戚慕翔搖頭。「不!保護陛下,是臣子的職責、本分,豈敢要求賞賜?」他拒絕道。
  皇帝搖頭。「你又來了,每次都找借口拒絕我的賞賜,不行!你若拒絕的話,豈不表示救我的命一點都不值得獎勵?」
  「啊!不是這樣的……」真是有理說不清,戚慕翔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說吧!你想要什麼?」
  一直低頭不語的荻蘭這時開口了,她抬起頭。「陛下,任何要求都可以嗎?」
  皇帝愣了一下。「當然,只要我能給的就會給,除了這個天下以外。」
  「既然如此,那恕臣媳大膽。」
  「說。」
  所有人無不凝神貫注地看著宮荻蘭,想知道這個美麗非凡的太子妃會提出什麼要求,是要太子讓盧太子妃成為第二正妃嗎?
  她輕啟櫻唇。「懇請陛下同意威鎮將軍辭去軍職,奉還軍權,讓他返鄉。」
  什麼?滿朝文武頓時皆嘩然,怎麼會有這種事,不僅不要賞賜,還要求准予辭官。
  皇帝臉上笑容頓時不見,一張臉沉了下來。
  荻蘭目光無畏無視皇上。「陛下,家父已經為陛下、朝廷效命近二十幾年,戎馬沙場,立功無數,位極人臣,掌握朝中軍權──」話還沒說完,皇帝抬起手制止她。
  「夠了!」畢竟是天子,這簡單兩個字充滿威嚴,也讓所有場中氣氛凝結住。
  荻蘭拚命維持鎮靜,老天!她差點跳起來,這是頭一次跟皇帝正面交手,實在低估了天子的威勢,不過,他也才是她真正的『對手』。
  皇帝生氣地看著地,這丫頭……虧她出生時他在一旁守候著,居然敢提出這種要求,難道不知道她父親是他最信賴的人,是王朝的支柱。
  十八年前,他還是太子時,率領戚慕翔等人,出兵討伐頻頻犯境的北寇,當時戚慕翔的妻子宮霓裳,不顧危險,硬是喬裝偷偷限來,等眾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那次因為敵人頑強,以及不熟悉當地的氣候和地勢,始終無法獲勝,甚至還被寒冷的天氣給困住,進退不得。
  直到春雪融化,他們才有辦法出擊,可是宮霓裳也大腹便便──在跟來前就已有數月的身孕,只是沒人知道,包括要當媽的那個,所以孩子沒有因為她的任性胡鬧而流掉,已是萬幸。
  後來在一次重要出擊時,因他的箭傷發作,所以沒有跟去,讓戚慕翔帶兵,結果說巧不巧,宮霓裳也要在那時生產,那次可把他嚇到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生子時會那樣難過,即使當他的長子昭德出生時,亦沒這種感受──因為當時他奉旨南下辦事,等他回宮時,昭德已經好端端窩在母親懷中吸奶,所以他一點都沒體會到妻子生產時的痛苦。
  可是當他在帳外聽到霓裳痛得死去活來的淒厲叫聲,並用盡所有能罵人的話罵戚慕翔時,及偶爾從帳門窺瞥到那汗水淋淋,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時,他才感受到那份痛。
  當荻蘭落地,哇哇大哭時,他整個人也幾乎虛脫,鬆口氣,而當他抱起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女娃時,竟奇異地產生一種近乎父親的滿足感,儘管他不是她爹,但是她……讓他明白一個生命誕生的可貴,此時想來,那種感動,仍會溫暖他的心。
  如今經過十八年,她已經從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嬰孩,成長為一個絕色佳人,成為他的媳婦,更出人意料,她有一身好武功,並救了他的性命。
  往事飛快地閃過他的腦海,頭一次他體會到自己的衰老,歲月不饒人,想當年接生的小女娃,也長得那麼大,難道……慕翔也認為自己已老了,再也無法效命朝廷?
  皇上微微歎口氣,臉上表情趨於平緩,不再憤怒,他看著戚家父女兩人。「這事……明天我們再談,先回座位,難得一個中秋佳節,大家好好吃喝玩樂一番。」他下命令道。
  戚慕翔和荻蘭跪下告退。
  「女兒,你怎麼敢對皇上這樣說話?」一離開皇帝視線範圍,他立刻在女兒耳邊嘀咕。
  「爹呀!機不可失,這道理懂吧?」荻蘭也嘀咕回去,然後地停住。「爹,您能原諒女兒的自作主張和任性嗎?」突然之間,剛剛和皇帝對談的那股從容和自信消失無蹤,有的只是對父親歉意。
  難得看到這個女兒對他撒嬌,縱使有滿腔的怒氣,也消散無蹤。「不!孩子,我不會不原諒。只是有時候你的行為老是出人意料,為父只怕你會做得太過,為自己惹出大禍。」
  荻蘭低下頭。「我明白,請爹爹不用擔心,女兒自有分寸的。」她抬起頭對父親笑一笑,便轉身走回太子的位置。
  當她回到太子身邊時,卻發現他愁眉苦臉地看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問道。
  「你會害死我。」昭德苦著一張臉。
  荻蘭擰起眉頭。「此話怎講?」
  「現在你可是救駕有功的第一功臣,這下子,你要我找什麼理由把你扔進『冷宮』?」
  「哎,這些別擔心了。」她不以為意地坐了下來。「現在該在意的是那些刺客的身份。」
  「啊?」回到現實,有人膽敢利用今天盛宴刺殺皇帝,的確非同小可。「他們是誰?」
  「不知道,不過不是中原人士,看起來像是從關外來的。」
  「是嗎?」
  不知怎地,荻蘭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抬頭看著月亮,關外的人敢如此大膽直搗龍門,難道不怕發生戰爭?或是異變已產生?她拳頭忍不住握緊,想到位在前線的居軒──你可千萬要平安呀!她無言望著天懇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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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天,戚慕翔被喚人御書房見駕。
  在聽完戚慕翔辭官理由,皇帝歎了一口氣。「真的非得要這樣做嗎?」
  「是的。」戚慕翔看著付出二十多年的忠誠和友誼的君主。「倘若陛下沒和我成為兒女親家,或許尚不用那麼早引退,但是無論陛下多信任我,身為姻親國戚不該在朝任官,這種體制仍要建立,徹底防範外戚專權。」
  皇帝沉默一下。「朕明白了,朕會同意你的辭官,不過一旦國家有難,你還是得要回來幫朕。」
  「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慕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戚慕翔恭聲說道。
  「是嗎……」皇上勤一口氣。「沒想到朕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想借你的力量防止盧家外戚勢力擅權,結果反而讓你提前辭官,我還打算讓你做到死咧。」
  慕翔笑笑。「陛下,盧右相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本分,請不用擔心。」
  「朕不擔心他,朕是擔心昭德那個小子,會被女人牽著走……」皇帝搖搖頭。
  「罷了,不過朕例相當期待荻蘭生出的小孩,相信應該是非常聰明的孩子。」
  戚慕翔低下頭,不敢看皇上。「但願如此。」他可不敢告訴皇上,荻蘭沒打算生下一兒半女的,宮家將來是要讓荻蓮或荻柏第一個女兒繼承的。
  接下來朝中數天發生幾件震驚天下人心的大事。
  第一件是威鎮將軍交出軍權,返鄉養老。
  第二件盧右相辭官,獲聖上恩准,贈送極豐厚的禮典。
  第三件……北方異族大舉侵關,邊疆告急,雁門關守關將軍居軒被誘落陷阱,掉進崖底失蹤,生死未卜。
  第四件原本辭官的威鎮將軍火急被召回朝廷,令他率領大軍到邊關,迎擊入侵敵軍。
   
         ★        ★        ★
   
  自從居軒失蹤的消息傳來時,荻蘭的反應一直很沉靜,事實上大過平靜了。
  連太子的反應都比她激烈,一直準備動身到雁門關去尋找他,不過皇上不准,所以只有派人不斷搜尋。
  她天天到冷官教刺繡,對每個『學生』,都相當有耐心,總是不厭其煩地解說示範,在她的帶領下,冷宮變成『熱宮』,再也沒有死氣沉沉,有的只是一堆女人的談笑聲,以及偶爾傳來被針刺到的驚呼及取笑聲。
  盧湘帶著兩名親信宮女來到冷宮,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但在興奮下,又有很深的哀傷。
  現在盧太子妃也經常到冷官來學刺繡,因為她發現和荻蘭在一起,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她來到正坐著低頭專心刺繡的荻蘭身旁。「蘭姊!」她輕喚道。
  抬頭一看是盧湘,荻蘭露出溫暖的微笑。「你來了。」她偏頭打量盧湘。「出了什麼事?你好像很高興。」
  「當然高興,剛剛探子回官來報,說我軍大勝,威鎮將軍即將班師回朝。」
  「真的?」荻蘭興奮地站起握住盧湘的手。「我爹爹打贏了,可以回家嘍!」
  「正是。」
  此話一出,所有冷宮的女人都歡呼抱在一起,說實在這些日子,大家都在為那些上戰場的兵士祈福,盼他們平安無事歸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愉中,盧湘則輕拉荻蘭衣袖,示意她出來。
  來到外頭的花園。
  「怎麼啦?」荻蘭好奇地問道。
  盧湘遲疑地望著她,臉上表情也變得凝重,不知該不該講出下面的事,但罷了,她終究會知道。「太子派去尋找居軒的人也回報消息了。」
  想到居軒,荻蘭的微笑立刻消失,她愣愣看著盧湘好一會,然後慢慢垂下眼。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輕輕問道。
  盧湘吞下喉頭的哽咽、「不、不太好,在居軒落下的崖底,找到了一堆帶血,被扯爛的衣服,及他的佩劍……」
  荻蘭臉色慘白地搖晃了一下,她勉強扶住旁邊的樹幹。
  「蘭姊……」盧湘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穩住自己。「說下去。」她堅定地說道。「屍骨呢?有找到嗎?」
  「在衣服旁邊有一堆殘破白骨,」盧湘說完後,眼淚立刻掉下來,太子一聽完這個消息,立刻痛哭出聲,為他的好友哀悼,她不曉得荻蘭會有何反應,盼她能承受得住。「據探子回報,應當是讓野獸……咬的。」
  讓野獸咬了,屍骨無存?
  荻蘭整個人軟軟地順著樹幹滑坐下來,她眼神空洞地瞪著前方,然後兩行清淚緩緩滑下臉頰,她沒有哭出聲,淚水像止不住似的不斷從她的眼泊出。
  風吹過,樹上的葉子像荻蘭的淚水,不斷緩緩落下,落在她的發上,落在她的臉上,落在她的淚中……
   
         ★        ★        ★
   
  「不得了,出事了!西殿太子妃失蹤了。」那天黃昏,突然從西殿傳來這樣的驚叫聲。
  全宮半數侍衛隊立刻到處尋找,結果在西山頂崖邊找到西殿太子妃,昭德偕著盧湘立刻趕到。
  荻蘭穿著一身雪白,身上無任何裝飾,站在崖頂,風吹起她的衣角,整個人顯得靈氣逼人,好似落凡仙女般,現在正要返回天庭。
  「荻蘭,你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宮了呢?」昭德盡量維持平靜的語調向她喊道,其實心裡非常不安,自從盧湘告訴她居軒的事後,他就很怕會出事。
  自從知道居軒出事後,他心中便充滿了無限的懊悔和歉意,當初若是阻止居軒離京,並對他坦言他和荻蘭之間的夫妻關係不是真實的話,他可能就不會死在千裡之外的荒山崖底,甚至屍首被野獸啃得支離破碎,連完屍都不可得。
  荻蘭表情平靜地轉過身子面對眾人。「殿下,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了。」
  她那過於平靜的語氣反而駭著地,話中的絕決讓人心悸,他驚恐地想道,老天!她該不會真的要尋死,隨著居軒而去?難道,她對他的感情真有這麼深?深到願意為他殉情?
  昭德陡地明白這點,天呀!他做了什麼?原本以為他們只是互相有好感,但沒想到他們感情有那樣深!
  他以為讓居軒出京一趟,便會忘了這份『錯誤』的迷戀──他絕對不可以對『太子妃』有非分之想,為了保護居軒,為了避免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之前,先讓他離開,等他冷靜下來再回到他身邊,可是沒想到,他錯了!反而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雖荻蘭是他的妻子,他絕對有資格佔有她,但是他無能擁有,他恨自己,既然無法擁有,為何不坦然讓出?讓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切都該怪他那該死的自尊。
  「荻蘭,你千萬不可以做傻事。」他大吼道,並欲衝向前,將她帶離開那個屋頂。
  「蘭姊,你快下來呀!」盧湘忍不住哭喊道,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算了,早知會如此,說什麼都要瞞著。
  她舉起手制住他們。「不要過來,我沒事的,事實上,我現在很平靜,真的。」她以前所未有的溫柔眼神看著昭德。「殿下,請答應我一件事,希望你將來能做個好皇帝,要為黎民百姓造福,讓他們生活快樂,這是你的責任,千萬不可忘了。」然後她轉向盧湘。「湘妹,也別忘了自己的責任,輔佐殿下,是身為『太子妃』責無旁貸的責任,可惜……從一開始我就逃避了這份工作,希望你們別介意。」
  昭德快急瘋了。「別再說了,你趕快下來,你不想當『太子妃』,我也答應你了,你想進冷宮,我也成全你,總而言之,別想不開,我已經失去居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早被她的慧黠給擄獲,也將她視為好友,一個可以直諫無諱的良友,如今他們兩人若同時離他而去,今後又有誰來當他的明鏡?
  荻蘭聽了,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謝謝殿下,只是真的很抱歉,我已經無法再待在宮中,我了心只想隨他而去呀!」說實在她也不捨,這些日子,他們都已成為無話不說的朋友了。
  「不!千萬別做傻事,想想自己……未來還有大好的人生,還有宮家坊……你不要了嗎?」
  這時太陽已完全落下,黑夜來臨,一輪明月高掛於空。
  無論昭德和盧湘如何勸,她都不為所動,不再說任何一字,對他們兩人鞠躬行禮,之後轉過身子,仰頭看著月亮,縱身往陡峭懸崖底跳下,一眨眼……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無際的黑暗……所有的哭喊吼聲盡被吞噬。
   
         ★        ★        ★
   
  現代「我數到一、二、三,你便醒過來,醒來後,你會回到這一世,並清楚記得所有發生的事,但是不會很悲傷,一、二、三。」陸羽輕聲說道。
  亞敏緩緩張開眼睛,望著四周,整個神情相當迷惘。
  「丫頭,你還好吧?」志奎急急問道,說實話,自從亞敏被催眠後,在指令下,慢慢回歸到過去,並講出從前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唯獨到了要突破到前世那一段
  時,她突然不再開口說話了,整個人陷入昏迷當中,完全不受陸羽所控制。
  昏迷了三個多小時後,她突然發出一些聲音,見到此景,陸羽立刻把握機會對她下清醒的指令。
  「嗯!」亞敏仍有些迷迷糊糊,搞不清楚人身在何處,她呆呆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打了一個好大的阿欠。「我好困,可不可以睡一會兒。」然後她翻個身,又繼續睡去。
  志奎呆了一下,然後他抓住老人的衣領,「她不會有事吧?」
  「應該不會。」陸羽露出奇特的目光。「只是剛剛看完前世的一生,這趟旅程的確太長了,難怪會那樣累,就讓她好好睡一會兒,一切都等明天再談了。」
  明天……當陸羽和志奎退開後,一個人緩緩將房門推開走到亞敏昏睡的榻邊。
  她側睡著,雙手交疊在臉旁,臉上表情是平靜的,通常經過這麼深沉的催眠,往往會睡上一天一夜,整個精神才恢復。
  他蹲了下來,一張俊臉上儘是無限的深情以及說不出的懊悔。
  她已經想起了一切……還有他了嗎?
  他心情複雜地望著地酣睡的臉龐,伸出手輕柔地愛撫著。
  若是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後,還會原諒他嗎?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懼,若是她不肯接受他,那他又該如何?
  他露出苦笑,將他的臉龐貼上她的,輕輕摩挲,她嚶嚀一聲,轉正身子,他愛戀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即使容貌已變,可是她的氣息、她的靈魂、一舉一動完全是相同,他的心完全領會到了。
  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住她的紅唇,愛戀地吸吮,注進他生生世世不變地愛,然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長腿一伸,坐在榻旁,靜靜守在她身旁,直到她清醒過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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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沒有弄懂什麼叫做『過度飽和』,但現在她明白了,如今她的腦中塞滿前世和今生兩種記憶,她覺得快爆掉了。
  真的有點後悔接受這項催眠,因為接受了前世的記憶固然滿足了好奇心,但同樣也接受了前世所領略到各種不同,而且複雜的情感,這點遠超過她現世的感情負荷。
  她瞪著鏡中的自己,搞不懂,怎麼會差那麼多?前世是個絕世大美女,怎麼這一世長得那麼普通,勉強可以用『清秀』來形容,前世是個會飛天,擁有蓋世武功的『俠女』,怎麼這一世都沒有,現世的體育成績只能算中等,前世她很會繡花,現世的她,家政分數雖不差,但是她討厭拿針線……唯一沒變的可能只有內在,無論是她的思想邏輯,或者是個性,倒是和前世不差。
  唉!對於前世擁有,而今世卻沒有的東西,她感到強烈的遺憾,既然曾經擁有過,為什麼不能繼續擁有呢?若是她擁有前世的面貌,她一定很快就可以交到男朋友……唉!唉!
  突然視線落在唇上,奇怪,她的嘴唇怎麼微微發腫,一醒來麻麻癢癢的,好怪異,難不成在睡覺時,被蚊子偷吸了血?
  她走出浴室,來到客廳,這時她小舅以及陸羽兩人都已坐定位,並以期待的神情看著地。
  也不曉得是不是經過催眠知道前世後,她幾乎可以很敏銳的感覺到週遭人和她在前世的關係,沒想到前世是親人,這一世仍有可能還是親人關係……這可能就是緣分吧!
  她看著陸羽,已經知道他是誰。「你前世是皇帝,也就是我公公,我曾經擋住刺客救了你的命,對不對?」
  陸羽點點頭。「沒錯!正是如此。」
  志奎不可置信地望著老人。「你……前世當皇帝?」
  「小舅你則是他的兒子!你也當過皇帝。」
  「啥?」一時之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亞敏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而且還有個更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前世……我是你老婆。」
  志奎整個人跳起來。「不會吧!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他大叫道。
  陸羽和亞敏動作一致地搖頭。
  志奎瞪著亞敏,一種極怪異的感覺升起,然後他拉起亞敏到一旁,再次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是和那個怪老頭聯合起來騙我?」
  亞敏忍不住笑。「我說的是真的,唉!小舅,我知道你的感覺,相信我,我和你一樣不好受……會不會覺得很『噁心』?」
  「會。」
  「我也是,不過老實跟你講,我們沒有發生任何性關係,這樣說,你有沒有好點?」
  「有……不!但哪算什麼夫妻,該不會我真的是同性戀?是你的情敵?」志奎大叫道。
  亞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她記起早先陸羽對他們說的話。
  「其實也不能算是,只能說你是我和我的情人之間最大的絆腳石。」
  「你紅杏出牆?」他若有所悟。
  「……」
  「喂!你們兩個把我當隱形人?」陸羽的聲音插進來。
  「啊!對不起。」
  他們兩人立刻坐回原位。
  「我還以為你會很沮喪。」陸羽深思地看著亞敏。
  「我為什麼要呢?」她問道。
  這一問,反而讓陸羽呆住,他舉手搔搔頭。「我想前世你是以那種方式離開人世,應該會覺得很傷心、覺得很不平衡……」
  亞敏端起茶啜了一口。「先致開這些不提,我很好奇,伯伯您是怎麼找到我的?還有為什麼要讓我想起前世?這一切應該都是有緣故的吧!」
  「的確是有的,不過在我說明前,我想先將你死後所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希望能對你有所補償。」
  「死後的事?」她表情變得相當怪異。「好吧!請說,我想知道這樣對我有什麼彌補?」
  志奎再也忍不住,因為從剛剛到現在,這兩人的對話,他完全不懂,實在受不了啦!「夠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我已經快抓狂了!要不……」他抓住陸羽的手。「既然我和你們兩個前世都有關係,能不能讓我也接受催眠,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亞敏把他拉回來坐下。「不!小舅,你想知道的我會告訴你。」她以難得的嚴肅態度說道。
  「可是……」
  「你就先忍耐一下,讓我先和陸伯伯把一些事弄清楚,好嗎?」
  看到外甥女的表情,他嚇了一跳,亞敏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堅決,而且全身散發前所未有的傲氣,讓人想拒絕都不行。「好吧!」
  於是陸羽開始敘述宮荻蘭死後發生的事。
   
         ★        ★        ★
   
  在荻蘭跳崖一年半後,居軒奇跡似的活著回來。
  眾人的震驚可想而知。
  居軒掉落崖底,身受重傷被敵寇擄了去,由於身上傷太重,整整修養了半年才痊癒。
  在這段期間,有個女子一直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照料著,後來才知道她是遼國公主,為了報恩,也為了要忘掉那個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人,所以他同意娶她,成為遼國的駙馬。
  他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到京城,可是當他發現遠國有大舉入侵中原的意圖時,他沒有多加考慮,立刻決定回中原,而他的妻子在幾經考慮之後,毅然決定拋棄一切,和他一起回京,倘若有可能,他們希望能阻止這場戰亂。
  可是在重逢驚喜後,卻聽到震人心肺的事實──太子妃宮荻蘭為他跳崖殉情。
  由於宮荻蘭以太子妃的身份為情跳崖自殺,對王室而言,是個羞辱,未尋獲屍體之故,所以只有立一個空塚,沒有建造任何陵墓,也沒將這份消息傳出,只有朝中人知道,一般平民百姓斷不可能聽聞。
  這項消息有如青天霹靂,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忘了她,甚至認為自己經不再迷戀她,可是當他得知她竟因為他的死而跳崖時,她的死亡,讓他心神俱碎。
  當他站在她跳崖的西山頂時,只有一個念頭,只想隨她而去。
  這次昭德太子和其它人有所防備,及時拉住他,不讓他尋死,並告訴他要為目前的妻子以及肚子中的孩子保重,逝者已矣,一切留待追憶。
  活下來的居軒,則有若失去靈魂,行屍走肉痛苦地過完了一生。
  說完後,陸羽沉重地歎口氣,只因為他前世一時的決定,卻害苦了兩個人,甚至也害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昭德對未能成全他們兩人,始終抱憾於心,是他!造成了這一悲劇,讓所有人都不好過……所以他今生要來還債。
  亞敏聽完後,整個人完全沉默下來,久久不語。
  「你、昭德太子及居軒,你們三人關係大密切,因此這項『遺憾』比任何事都還深刻在你們的記憶深處,影響到你們這一世的處事方式,對戀愛的態度,像你……」陸羽看著志奎。「是不是到現在還沒辦法和一個女子安定下來?」
  志奎點點頭。
  「這就是因為你一直認為虧欠居軒和荻蘭,只有自己得到幸福,所以這一世你一定要等到他們兩人都得到幸福,你才會找到真正的另一半。」因果循環,就是這麼一回事。
  過了一會兒,亞敏打破沉默,她看著陸羽。「你遇到我們兩個,那另一個?」
  「居軒?事實上,他是我這世的兒子,所有的事情可以說都是因他而起。」
  有著荻蘭記憶的亞敏,立刻吃驚地張開嘴巴,不會吧!
  陸羽點點頭,「你說的沒錯,為什麼我要費那麼大的神來做這一切,當然是有原因,就聽我慢慢說吧!二十幾年前,我的兒子才六歲時,便深受夢魘困擾,和別的孩子不同,無法同他們一道玩耍,眉宇間沒有小孩的純真和無邪,每到夜晚,總會用淒厲的聲音嘶喊道:『原諒我,我不是有意負你,你要原諒我……』一夜復一夜,從未終止。」
  聽到這,亞敏整個心深深震動了,難道……她忍住滿腔的問題,繼續聽他述說下去。
  陸羽搖頭苦笑。「我們對此完全束手無策,因為當他清醒過來時,完全不記得他曾經夢過什麼,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他十歲時,我帶他到全美最富權威的心理醫療機構,尋求協助,在醫生建議下,他接受了催眠,才發現他還保有前世的記憶,比一般正常人都還深刻,而我也在催眠下知曉前世所有的一切,也領悟到,前世身為皇帝,欠了許多債,其中一項便是自作主張將你許配給我的兒子,讓你不快樂,甚至讓你為情尋死。我為了保護自己的王朝,不知踏過多少人的生命,甚至奪去別人的幸福;前世的我毫無所覺地離開人世,而這一世卻發現,我前世所為影響到這世,其中受害最深的竟是我的兒子……因此為了我的兒子也為了自己,所以我立誓要還債,而他則立誓要終其一生找到你,他深信你也轉世了。」說到這,陸羽輕歎口氣。「經過十八年的搜尋,我們踏遍世界各地,終於找到了你,我必須要將我前世造成的過錯做一個彌補。」
  「彌補?」
  「因為你前世是帶著愛人逝去的心痛抱憾而去的,而這種遺憾和心痛,會影響到你這一世的戀愛和婚姻。」陸羽嚴肅地說道。
  出人意料,亞敏開始笑,先是淺淺的笑,最後竟大笑出聲,其它兩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亞敏邊笑邊喘氣地說道:「伯伯,您怎麼能那樣篤定前世的事會影響到我這一世的姻緣?這從何說起?」
  「因果輪迴,環環相扣,前世所造成的因,必在這一世結果,你帶著傷痛和遺憾逝去,這一世對愛情將不會那樣輕言接受,所以我才會說你的『宿怨』會影響到你的姻緣。」他不懂這麼嚴肅的事,她怎麼不當一回事?
  「你兒子呢?」志奎可是相當想見到這個悲劇男主角。
  「他在等我完成你的記憶……他想請你原諒他,他想對你說出曾錯過的話,他打算明天再和你們碰面。」
  「總之,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做的?」亞敏喃喃地說道,原來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要讓他能夠道歉?
  亞敏站起來,走到窗前,她看著外面片刻,確定腦中的思路都已歸位,將所有事情做個整理後,方轉過身子面對他們。「明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嗎?」
  「是的。」陸羽露出微笑。「他叫陸正堯,今年二十七歲,是個計算機博士,為人聰明、內向又體貼,你一定會……」
  亞敏舉起手制止他講下去。「別再說了,也別亂牽線,這世是這世,我不想跟前世址上牽連;總之,明天我們就做個了結吧!將前世結下的『宿怨』淨化乾淨吧!」說完她站起身,告別離去,而志奎則留下來接受催眠,去看他的前世。
  渾然不覺背後有道充滿深情的目光正緊緊跟隨著她。
   
         ★        ★        ★
   
  前世的記憶真的會影響到今世嗎?
  在志奎開的骨董店前,亞敏抱著膝看著夜空出神地想道,多巧呀!今晚是十五,月亮又亮又圓。
  可能有吧!
  有一部電影不是曾經這樣演過,在偶然的催眠當中,太太發現自己前世的死亡和現世的丈夫有極大關係,前世兩人也是夫妻,不曉得為什麼,太太被人謀殺,之後丈夫也被人殺死,兇手不知是誰,而這一世,他們共同想起了這件事,也發現那個兇手仍存在他們之間,所以兩人之間有了嫌隙和猜忌,為了解開謎團,利用催眠方式抽絲剝繭,誤會解清,在這一世抓出真正的兇手──一個已活了近百的老人。
  故事是那樣不可思議,如今居然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也同樣覺得不可思議,但也覺得莫名的悲哀,難道人,真的要不斷活在輪迴當中?
  從陸羽口中,得知『他』飽受前世記憶之苦──從六歲開始。那……在這麼長的成長歲月中,他都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不斷地在找尋她,想向她道歉?
  天呀!怎麼會這樣?一想到他受了那麼多無謂的折磨,她好心疼。
  正當她在沉思之際,突然可以感覺到有道熾熱的視線黏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臉迎視,對街站了一個男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是他!是那個前幾天幫助她制伏歹徒的美男子!她驚喜地站了起來。
  可是當兩人視線相接的剎那,她便認出對方是誰?天呀!她跟踏地往後退一步,沒想到他就是『他』!
  難怪他會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儘管面容已不同,但這一世的地,依舊帥氣逼人,充滿男性魅力,讓人移不開眼光。
  喔!不公平!為什麼她就沒有奪人的美貌?她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前世的百分之十就很滿足了。
  陸正堯癡癡地凝視著她,昨天,他整整守在她身邊一天,在她清醒前離開,經過近千年的輪迴尋找,總算在這一世遇到她,他多想衝過去擁住她,想當面向她道歉,想對她說出遲了一千年的話,可是他不知道在她聽完所有的事情後,還能原諒他嗎?
  他站在懸崖邊,一動也不動盯著下面,神情憔悴,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昭德大子的聲音。
  「聽見你死的消息,她的動作太快,我們都來不及攔住,所以……」
  接下來,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字進得了他的耳中。
  他慢慢轉過身,看著這個曾是他最敬愛的人……「為什麼你沒有好好照顧她?
  她是你的妃子呀!為什麼?你是她的丈夫呀,為什麼沒有好好珍惜她?為什麼?」
  他臉上灰白痛苦的表情,讓昭德太子嚇了一跳,好像回到多年前一般,他向他質問為什麼不好好愛惜那隻鳥的情景……昭德大子愧疚地搖頭,他哽咽說道:「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你要罵我也行,你要打我也行,我都不會說什麼,只要你能原諒我,我不該在明知你們彼此有情愫之際還讓你離開,離開不能解決問題,我錯了……」
  他聽了更是痛不欲生,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倏地向昭德大子跪下。「不是你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是我不對,是我害苦了所有人,是我……」男子漢大丈夫向來不輕言落淚,但現在……她死了,死了……為了他殉情而死……原本以為已嘗盡了心痛的感覺,誰知不然……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徹底忘了她,誰知不然……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地繼續活下去,誰知不然……她為他殉情,他為她另娶……他踉踉蹌蹌爬起來,歪歪倒倒走到懸崖邊,打算以死亡謝罪還有要趕去追尋她,不管黃泉九重天,他都要尋到她,請她原諒他。
  早有防備的昭德一把撲過去,將他壓倒在地,不讓他做出傻事。「不准你也跟著她去死,若是你想跳下去,我也會跟著你跳下去的。」昭德死命抱緊他。「你就算不為我想,也要為你的妻子想,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呀,你不可以任性棄她們而去,聽到沒?這一生負荻蘭一人就夠了,不要再負其它人,聽到沒有?」昭德在他耳邊大吼道。
  這些話一點一點滲進他已麻木毫無靈魂的軀殼中,是呀!他今生已負了一人,還要再負其它人嗎?
  但是,他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要面對永無止盡的愧疚和思念嗎?
  她對他這份以命相許的深情,該怎麼回報?此生不償,要等來世嗎?
  他慢慢轉過頭,焦距漸漸清晰,看到一張傷心的臉蛋,是他的妻呀,微凸的肚子……他未出世的孩兒呀!
  是的,他此生就只能這樣活了,他還有責任呀!荻蘭,等我。來世我一定會加倍還你這筆情債,一定會的。
  他雙手握緊趴在地上,背上的昭德仍緊緊壓著他,抬起頭,望著天空,無論上窮碧落,轉世幾次,他都要找著她,他要彌補她!他對天發誓。
  如今總算……隔著一條馬路互相凝視,誰也沒開口,亞敏可以感受到過去看到他時就會產生的悸動,再一次在現世出現……該死!別又來了,她趕緊壓抑下,不!她不會讓前世的事情來干擾到這一世。
  因為這樣一點都不合理。
  當她發現他打算橫過馬路走向她時,地跳了起來,並大聲對他喊道:「別過來,我打算明天才要跟你說話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退了回去,他不發一言地看著她,表情充滿莫名的悲傷。
  看到他那個表情,她整個心都揪起來,老天,別這樣呀!
  她強忍心中屬於宮荻蘭的那一部分想衝過去安慰他的念頭,咬咬牙,她轉過身子走回店內,用力將門關上,視而不見地盯著前方,不過當她回過神轉過身子時,已經不見他人影。
  不清楚浮在心中的那股情感為何?失望還是鬆口氣?或者是憤恨?她已經搞不清楚。
  罷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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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當亞敏走進陸家時,所有人都在客廳等她,包括……他。
  即使在場的另外兩人在前世都有不凡的出身,但他依舊是其中最卓越不凡的──在她眼中。
  她向他們點個頭後,便坐到志奎的身邊,見到他臉上的表情……她輕歎氣。「你也『恢復記憶』了?」
  「是!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她的表情,再也不是以前舅舅看外甥女那種親人間的戲諂和寵溺。
  刻意地,不看向『那個人』,她注視桌面的茶具好一會兒,所有人也都靜默不語,整個客廳陷入怪異的氣氛中。
  現在,在場的四人,不只是陸羽、陳志奎、許亞敏、陸正豪,還包括了皇帝、昭德女子、宮荻蘭、居軒等雙重的身份。
  但更精確一點來說,現在即將展開對話的是前世的身份。
  亞敏率先打破沉默。「前因後果,我們都很清楚,所以直接進入主題吧。」
  她先望向陸正堯……亦是居軒,他臉上赤裸裸的痛苦,令她整個心都顫抖了,深吸一口氣穩住心跳後才開口。「你對我覺得很『抱歉』?」
  正堯痛苦地閉上眼睛。「是的。」
  她再轉向志奎──昭德太子。「你覺得對我們兩個很『抱歉』?」
  志奎……不!是昭德太子,他面露深深歉意。「對不起。」
  亞敏荻蘭搖搖頭。「別說了。」然後她轉向陸羽。「你覺得對我們三個人很抱歉?」
  陸羽──皇上,沉重地點點頭。「是的。」
  這時在場的四人可以說是完全回到前世的身份,屬於前世的記憶和情感佔據了他們現世的身子。
  荻蘭則深吸一口氣,並做了一件讓在場的人深感驚訝的事情,她向大家深深一鞠躬。「事實上,該說抱歉的是我。」
  所有人都嚇得差點沒跳起來,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亞……不,荻蘭,你幹麼要向我們道歉?對不起你的是我們……」
  荻蘭搖頭。「不!不是這樣的,我不只為前世的事情向你們道歉,也為這一世,也就是目前所發生的事情向你們的道歉,說實話,我真的沒想過前世的事竟能影響到這一世……直到此刻,」她阻止其它人的發言。「請讓我把話說完。」
  「造成前世以及今世的困擾,全是源自你們對『宮荻蘭跳崖死亡』這一事件所造成的『遺憾和痛苦』的記憶,所有事情皆因此而起……因此錯在於我。」『荻蘭』深吸一口氣。「事實上,當時我跳崖後並沒有死。」
  「什麼?」其它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
  荻蘭從來沒想到這樣做有什麼錯,可是真的沒想到影響會那樣大,她深吸一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是的,一切事情都是出於我的任性和算計,原先成為『太子妃』後,我就打定主意,絕不受此影響,不搖身宮廷鬥爭,也不想生下任何皇嗣,以免他們淪入帝位之爭中,所以這項婚姻對我而言,基本上是毫無實質意義可言,幸虧殿下也願意幫我這個忙。」
  「敢不幫忙嗎?」『昭德』露出悻然的表情。「你武功比我高,我根本不敢碰你。」
  「什麼?你們兩個竟私下搞這種協議??」『皇上』忍不住叫了起來。
  居軒則靜默不語,他早該料到的,『宮荻蘭』絕對不可能是乖乖接受命運的人。
  「我本來想盡辦法,無論如何都要進冷宮,一方面可以遠離複雜的後宮鬥爭,一方面則能繼續從事我最喜歡的刺繡,倘若說當時沒遇見居軒的話,我……可能會繼續原來計劃……」她抬起頭,看著『居軒』,臉上浮起嬌羞。「為了想和你在一起,我決定要離開皇宮,連冷宮都不進了,所以計劃改變了,嬪妃想要離開皇宮,活著是不可能,我也不可能犯下任何大錯讓我戚家蒙羞,所以唯今之計,只有『死亡』。」
  昭德聞言倒吸一口氣。「你……該不會是說,跳崖死亡是你故意設計出來的?」
  荻蘭點點頭。「是的,我的輕功一流,再加上原先在崖邊,早就設了很多條繡布,以消減我跳崖的力道,所以能毫髮無傷地落在崖底,之後劃著小船順水而走。」她看著居軒。「是居軒失蹤『死亡』的消息,提前我行動的時機,我不相信他已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到他出事的現場去探個究竟。」
  當『荻蘭』說出這一段,所有人真的完全傻掉,怎樣都沒想到,造成他們這麼深的遺憾和痛苦的『殉情跳崖』真相竟是如此。
  老天!大家全被她愚弄,甚至痛苦一輩子?在明瞭到這一點之後,他們都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眼前這個女子給掐死。
  從他們的表情,她完全知道他們的想法,所以嘛!恢復前世的記憶對她根本一點都沒有益處,受惠的只有他們讓他們解除心中這份久遠的遺憾。
  她微微拉開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免得他們一時失控,把現世的她給弄死,那就大劃不來,前世的她只是太執著經營自己的人生,並沒有想到在不自覺中已影響到了別人的人生。
  為了解開所有的謎團,決定把她『跳崖殉情』之後的事情都說出來。「我跳崖後,先回宮家,將事情和家人說清,並把宮家坊事情交付給家人後,便立刻動身前往雁門關去找你……剛開始,毫無所獲,一切跡象都顯示……你真的死亡了。」她看著『居軒』。「當時站在他們幫你立的墓前時,我真的想死。」
  居軒閒言一震,他深邃的眸子,直直望進她的眼,在那一刻,他們同樣望進彼此的靈魂。
  「但是我沒這樣做,總覺得你沒死,我把那墓挖開,什麼都沒有,是空的,沒見著你的屍骨,我絕不相信你已死,於是我在你墓前蓋了草房,在那住下,儘管我倆並沒有成親,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夫婿,所以我甘願在那陪你……即使只是一個空墓也罷。」她露出無奈的苦笑。「很傻,對不對?」
  在場的三人都默不作聲,原先對她的氣憤全被她的深情給打散。
  宮荻蘭……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居然為了愛,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詐死,不遠千裡去尋找『他』,只為了要親眼確定『他』的生死,甚至甘願在墓前……結廬陪他?
  居軒聞言只覺更加痛苦,她對他竟然深情如是……而他……「我沒有想到你會為了我這樣做,而我卻還娶了別人,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忘了你……」
  荻蘭搖搖頭。「別這樣說,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事實上,我還參加了你的成親典禮。」
  「什麼?」再一次,他們受到不小的驚嚇。
  「我在那邊住了幾個月,一天,有群遼人和漢人的商隊走過屋前,他們停下來向我討水喝,並在屋前駐紮,閒聊中,知道他們正要趕去參加遼國公主的婚禮,新郎倌是一個漢人將軍,聽完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掛念不已,於是同他們一道進入遼國觀禮,然後……我看到了你。」現在想來,那份震驚和被背叛的心痛到現在還深深刺著她的心,而她原本以為不會了……「當初你為什麼不和我見面?」『居軒』不敢置信地說道,「難道她不知道,只要他見著她,天涯海角,他都會跟著她嗎?」
  荻蘭露出淒然一笑。「你以為我沒想過嗎?」那時她又氣又急,差點就衝了出去。「可是我看到了你和你的新娘臉上的微笑,那是個洋溢幸福的笑容。」就是那個笑容讓她冷靜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很蠢,居然會認為居軒對她的感情和她對他的一樣?這份不確定,就像盆冷水,將她的熱情澆熄,讓她重新思量一切,才發現自己一廂情願得可笑,並且太自信任何事情,甚至包括人,都會在她掌控中,不會發生變化;但她錯了,她錯估居軒對她的『身份』的在意度,更沒料到,居軒想忘掉她的決心是如此強烈。
  「後來,我又在旁邊觀察你們好一段日子,確定你們兩人是幸福的,所以我決定不和你見面,以免增加你的困擾。」當事已至此,她只希望他們兩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是幸福的,即使結果是一生孤單……幸福?或許吧!他的確和他的遼國公主有段幸福的日子,可是時間並不長,除了兩人之間的文化及生活習慣差異以外,最重要的是,他心有所屬,始終無法忘懷,而當回到京城,雖然宮荻蘭為他「殉情」時,他整個人就陷入完全的沮喪和悔恨當中,抑鬱而終。可是她居然沒死,還祝福他的婚姻?老天!這一切算什麼?「之後你為什麼不回京?」「昭德太子」追問道。「回京?」她搖搖頭。「不想回去的,可是他成親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太大了,所以我不願回去,何況,當時我是已「死」的人,幾年內不可能回去的,又發現京城以外的地方似乎滿有趣的,尤其有不同的種族和國家,反正覺得沒什麼牽掛,於是就跟著遼人商隊到處旅行,經由絲路到達歐洲米蘭,在那定居下來,開一家繡坊,在那教人刺繡,現在想來,這可能是命運安排,因為到處走走看看,讓我活得充實、很愉快,所以我並不是抱憾過完一生。」荻蘭說完後,臉上平靜情定的表情讓人看了真想揍她。其實他們不懂,這是她執拗又不易被人牽著走的天性使然,會不斷為自己的未來尋找出路。這算什麼?他們全為她的「死」耿耿於懷,甚至痛苦悔憾至死,她卻像沒事人似的,還、還「環遊世界」,快樂而充實的走完一生……有什麼事遠比這更叫人扼腕的。看到這三人怒氣騰騰的表情,她趕緊正襟危坐,表情也恢復嚴肅。「以上……報告完了。」「難怪你覺得不需要彌補,因為的確真的不需要。」陸羽冷冷看著她。「你快樂的到處逍遙,我們卻內疚得要死。」志奎冷哼道。陸正堯則板著一張臉不說話。亞敏跳了起來,站到椅子的背後,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三個大男人。「喂!那都是前世的事,請不要用那種想殺人的表情看我,我這一世可都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凡事有果必有因,所有的事情,你們也不是完全沒責任,好好檢討,可別一古腦把自己人生遇到的悲慘,怪罪到別人身上,這是不負責任的。」說到這,她喘一大口氣,因為剛剛的話都是一氣呵成的。「坦白說,聽完大家說的一切,
  我並不覺得對你們有『很大』的歉疚,倘若一定要說有的話,就只有對『居軒』,因為讓他背負了『造成宮荻蘭死亡』的重擔。」
  陸羽和志奎聽完後,臉色稍微緩和。
  一直沉默的『居軒』開口了。「唯一該算的就是我們兩個這筆帳嘍?」
  亞敏沒馬上回話,她想了想,最後她搖搖頭。「不!我並不想算這筆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發生的事已無能再改,我不想回頭看。至於造成你們前世記憶遺憾的心結,有沒有解開了?有的話……這樣算不算彌補呢?陸伯伯。」
  陸羽嘴巴張了張,然後歎口氣。「算,但是……」他看著面無表情的陸正堯,有些不自在地。「你跟他?」
  「你預期什麼?」
  「當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在前世不能結合,當然這世要在一起,這樣才完美。」呼!總算說出他最大的目的,要不,陸正堯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和別的女孩子結婚,那他怎麼可能抱得到孫子?!
  自從陸正堯恢復前世的記憶以後,他就再也不看其它女人一眼,將尋找她做為人生唯一活著的目標,從美國到台灣……繞了大半個地球。
  話一說完,客廳再度陷入惱人的寂靜,僵持了一會兒,志奎拉拉老人的手臂,兩人一同離開,將客廳留給他們。
  「這可是你的意思?希望我們這一世能在一起?」亞敏靜靜地問道。
  「本來是。」陸正堯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銳利的目光像是穿透她的靈魂。
  「但現在我不確定了。」
  亞敏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她也很難弄懂自己在想什麼,屬於宮荻蘭的那一部分渴望兩人能永遠在一起,但屬於許亞敏的部分,卻莫名在抗拒,天人交戰了一番,後者勝利了。
  她抬眼直視進他的眼中。「你不確定?但我卻很確定,這世我們不需要為了補償前世而在一起;畢竟在這世,一切都變了,我沒有前世的美麗,也沒有前世的才華,在這世,我是另一個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所以,若是你想從我的身上找到前世的影子,恐怕你要失望了。」說完後她退了開來,經過這麼一大串亂七八糟的事以後,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過在休息之前,她還有些事要做了結,她望著他,對著他體內的『居軒』說話。「居軒,我從不後悔遇見了你,不過你可能很後悔,畢竟是我將你的人生搞得一團亂,儘管我的『死』讓你痛苦,但看見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景象,也跟了我一世,我再也沒愛過其它男人,獨自走完一生。」這些話不宜讓陸羽及志奎聽到,直到此刻單獨面對他,她坦然道出真正的心情。「儘管我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很好,但是那份心痛,總會在閒下來的時候襲上來,直到死,那份痛……都還留在我的心中。」她手觸點著胸口,表情充滿痛苦,一仰頭將眼中淚水逼回去。
  一見著地的淚水,他完全沒轍,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觸她,但她卻閃身躲掉,退到相距一公尺處。
  「其實也稱得上兩不相欠,對不對?!」地含淚帶笑地說。
  「你真的認為一句話就可以抹殺掉一切?」他問道。
  她凝視著他。「我希望能。」她輕輕說道。「若是我們這一世還要被前世牽著走,這不是件很可悲的事?我不要你因為前世的愛和遺憾,而不得不愛這一世的我,這樣的愛,我不要。」
  陸正堯沒有說話,只是以一種難解的神情看著她。
  她沒再說話,拿起包包,轉身離去,輕輕將們帶上。
  靠著門板,她衷心希望……所有關於前世的恩恩怨怨,悲歡離合都能鎖在這道門後,永不再現。
  若說前世對她沒影響是騙人的,她心底很清楚,因為這一世的她,在下意識中是拒絕談戀愛的,才會任由許多機會流掉,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情,隨緣的無奈呀!
   
         ★        ★        ★
   
  翌日,陸家。
  所有人都坐在客廳。
  「你確定要把有關前世以及遇到我們的記憶完全忘掉。」陸羽嚴肅地問道。
  「是的。」亞敏態度堅決地說道。「本來該在什麼地方,就讓它回歸原位。」
  「你這樣做……不後悔嗎?而且你這樣做也會忘了關於居軒的一切,這樣你也願意?」
  她就是要忘了居軒,這個傻小舅還不明白嗎?她深深吸一口氣。「小舅,你還不懂嗎?當我們每個人再一次轉世投胎為人,甚至喝了傳說中的『孟婆湯』,忘掉前世的一切,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要讓每個人在投胎後有個全新的開始,過去就算了,倘若現世要為過去的每一件事做彌補,那我情願不要為人,光是還債就還不完,因為不僅有前世,說不定還有前前世呀!」
  「人活於世,只要是在人群中生活,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會影響週遭的人,在家裡有家人,在學校有同學,在社會有情人、有朋友、有同事,甚至政治人物做出的決定都會影響到每一個人,幸或不幸,遺憾或圓滿,因人而異,我同意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做壞事的人必得報應,但……無論如何,我不想將每筆帳都記在腦子裡,成天琢磨該如何清帳,情願什麼都不記得,順其自然,我相信命運自會安排,到該清帳的時候就會清,就如同我們的相遇一樣。」亞敏說完後,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陸羽聽了之後,不禁露出一抹讚許的笑容,這小妮子……志奎則啞然失笑,不管是宮荻蘭或是許亞敏,她總是以自己的方式來掌控人生,不喜歡被人左右,這等拗性有誰消受得了?除了居軒。
  「可是你也會忘了居軒,忘了你們前世所經歷的一切,這樣你也願意嗎?難道你不覺得可惜?」志奎不放棄地說道,他指著正堯。「最可憐的是他,他帶著對你的思念活到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
  亞敏臉色蒼白,她何嘗不知,她也心疼,但是……「不!沒關係的。」正堯的視線和亞敏糾纏,他臉上表情平靜無波,見他這樣,志至嘴巴張了張,旋又合上,不再多話。
  亞敏深吸口氣。「倘若這一世我和他在一起,全基於對前世的遺憾和歉疚,這份愛也大牽強了,我不要。」她再次堅定的表明,雖然心中某一部分,一直罵自己很傻,但她還是寧願如此,轉向陸羽。「陸伯伯,開始吧!我想快點回到原來的生活。」
  「既然你如此堅持,就這麼辦了。」陸羽歎口氣。「來!到這躺好。」他指著骨董榻。
  亞敏依一言走去,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已經不陌生了。
  志奎拉住陸羽。「跟她說,你只知恢復記憶,不知該如何消除。」
  「催眠本來就只是一把鑰匙,現在只是要再上鎖就可,何況她心意已定,你又何必強求?」
  「喂!始作俑者是你們喏,怎麼現在反而不繼續下去,起碼也要讓他們兩人這一世有結果呀!」真是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志奎總覺得他們兩人若是沒有在一起,他的責任還是未了。
  「唉!隨緣吧。」丟下這句話讓志奎慢慢思量。「你最好考慮一下,看要不要也把過去的記憶給消除掉?」
  「我考慮看看。」
  陸羽走到榻前,俯身看著已躺好的亞敏。「準備好了嗎?那我們就開始了。」
  「等等!」陸正堯站了起來。「我可以和她單獨談一下話嗎?」
  「好呀!」
  亞敏默默地站起身子,隨他走到樓上的茶房。
  陽光從大玻璃窗中照進來,整個空氣充滿芬芳的茶香。
  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吸了一口,還來不及睜開,一雙暖熱的手溫柔覆住她的眼,不讓她張開,另一手有力環住她的腰。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居軒。」他的聲音距她好近,近得可以清楚聞到他身上所散發的味道──溫柔、沉穩,讓她心悸也心安。
  「在你忘掉過去一切時,我要告訴你,荻蘭!我愛你,自死我都愛著你,從沒一刻忘記過你。」說完後,他的唇溫柔覆住她的,輕柔輾壓,用舌尖細細描繪,彷彿想將之永遠銘刻於心,不捨的吸吮,牢記所有的味道,盡將前世所凝聚的深情傾注於這一吻。
  他的手離開她的眼,唇也隨之離開,若非他的支撐,她整個人早虛軟滑到地上,她閉著眼,不敢睜開,用她的耳朵感受他每個動向。
  他低沉的聲音緩緩沁進她每一吋肌膚,深入她的心。「這些話憋了我一世,直到近千年後的今天,才說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她眼睛是閉著,所以沒見到他臉上的深情和溫柔。
  「我明白你為什麼如此執意要消除前世的記憶,你怕前世這份愛太沉重,而影響到這世真正的感覺,因為我們都不同了,是不?但是我相信,前世的我,不是只愛你的絕世容顏,還有勇氣及膽識以及所有的一切,我都愛;至於這一世,我將如你所願,不會用前世的愛來束縛你,我也會鎖住我前世的記憶,以免自己把持不住跑去找你,讓你難過。」雖然這樣做對他不容易,因為她是他生存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目標,但她要『自由』,他會成全的,即使這樣做會將他五臟六腑全翻了過來,即使這樣做完全否定了他前半輩子的生存意義,他也無怨。
  她咬住下唇,忍住不哭出來,但淚水仍不受控制地滑了下來,不愧是她傾心愛上的男人,果然明白她。
  「別哭!」他呻吟一聲,大力將她摟進懷中,緊緊抱著好一會兒,然後慢慢鬆開,俯身將她臉上的淚珠吮乾。「這次,就讓我們再賭一次,看看沒有前世的記憶,我們還能不能相逢?但是我相信,無論距離多遠,無論輪迴多少世,我們的靈魂終會相遇。」說出這像誓言般的話後,他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彷彿烙上印記一般,整個空氣為之一動。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睛緩緩張開,他已不見人影,整個房間只剩下她一人,直到此時,體內屬於『宮荻蘭』的那一部分,才敢釋放出來。
  淚水再度流下她的面頰,一直潛藏在意識最深處的心痛像得到昇華般,已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莫名的平和。
  謝謝你,『居軒』……而我也一直愛著你,直到我死去的剎那,我會期待的,期待不只在這一世,而是未來的每一世,都能和你再相逢,她在心中輕聲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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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年後。
  陽光普照,春光明媚,是出遊踏青的好日子,尤其看著對對情侶,神情輕鬆地在公園走著,更是讓她的視覺大受刺激,但她偏偏得騎著鐵馬,在大好的星期日,跑去小舅開的骨董店幫忙顧店,實在有夠命苦。
  大學畢業後,她並沒有去找和就讀科系相關的工作,反而跑去投入傳播界,參與電視節目製作,雖然傳墦圈內人際關係複雜,但是守住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則,雖然工作瑣碎繁雜,倒也投其所好。
  雖然投入社會工作兩年,但是情感還是一片空白,並不是沒有其它男孩追她,而且她也不像以前一樣,對愛情有種莫名的排拒,她很大方地嘗試和人交往,可惜都沒遇到『對味』,沒人能激起她心底的漣漪,所以也就沒下文了,不過她現在真的不強求,一切……隨緣。
  將車子放好,走進骨董店,意外地發現志奎也在,而在他身邊有位老先生。
  「咦!小舅,你不是說要加班,沒空過來看店,才叫我來的,不是嗎?」她向他打招呼,並對他身旁的人點一下頭。
  「是呀!」志奎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一笑。「我是聽美雲說有人找我,所以才從事務所趕過來的,來,我來為你們介紹,這位先生是剛從美國回來的陸羽先生,而這個丫頭則是我的外甥女叫許亞敏,在XX傳播公司工作,還沒有男朋友,有請陸先生幫我們物色一下。」他開朗地笑道。
  陸羽笑一笑。「好呀!我有個兒子,人還不錯,也還沒有女朋友,找一天讓你們認識認識。」
  亞敏顧及有外人在場,不便對她小舅發作,臉上堆起笑容,對陸羽笑道。「您的名字跟宋代茶神一樣,不曉得您也愛喝茶嗎?」她瞥一眼茶桌,上面都還沒動過。「我來泡茶。」
  「好,謝謝!」陸羽點頭道謝,並用一種含有深意的目光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丫頭,你過來看,這是陸先生托我們掛在店內的繡畫,是宋朝的精品喔!」
  志奎對她叫道。—「真的嗎?」一聽說有精緻的骨董,她立刻放下一切湊過去看,這可是她的嗜好,乍看──「是嫦娥奔月嗎?可是怎麼旁邊還有一個男子?」她看著那幅繡的精緻絕倫的繡圖,不覺著了迷,並且莫名地被牽動著。
  「繡得好棒。」
  「是呀!」
  「那個女子真美,希望自己有她的一半……」
  「哈!那是不可能的。」
  「難說,說不定我前世就那麼美麗。」她嘟起嘴。
  「哈!哈!那更不可能,你不要笑死我了。」
  「臭小舅,真不給人面子。」
  「……」
  陸羽乘著舅甥倆抬槓之際,已經自動燒水將茶泡好。
  一邊動作,一邊含笑聽著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
  他先後為他們兩人關閉前世及先前遇到他的記憶,看樣子他做得很成功,因為他們已經不記得他了,一切都回到他未出現前的軌道上。
  他同樣也為正堯將記憶消除掉,這麼做並不容易,因為前世記憶幾乎跟了他一輩子,消除這部分等於消除了所有相關成長的記憶,但正堯選擇這條路,一切從頭學習。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才能完全和正常人一樣,所付出的代價……讓他看了好心疼,不過畢竟熬了過來,也讓他慶幸,當初做的抉擇並沒有錯。
  現在的正堯,在一家計算機公司上班,生活作息正常,夜裡也不再作噩夢,看樣子『荻蘭』最後的那番告白,已經將前世所留下的『悔憾』昇華了百分之八十,在他心靈深處的那個黑洞也得以癒合,使他開始過屬於這一世的真正人生,不過雖然不再受前世記憶牽絆,他還是沒有交女朋友,這樣下去他要何時才能抱孫?
  如今,就只剩他仍保有前世的記憶,雖有點寂寞,但還不到消除的時候,誰叫他還有一屁股債沒還。
  他曾答應正堯,絕對不會插進他和許亞敏之間,一切順其自然,但他可沒答應不刻意製造機會,讓他們兩人相遇……甚至相戀呀!反正已經當『雞婆的老公』夠久了,再當一次又沒差。
  所以他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必要時,可以安排一場『相親』,至於成不成、合不合,就看他們向H己的造化了,反正他能做的已經做了。
  他拿起茶壺將茶杯注滿,熱情地向那兩個正巧辯不休的人招呼道:「快來喝茶,涼掉了可就沒味了!」
   
         ★        ★        ★
   
  送走舅舅和那位陸老先生後,亞敏習慣性地在店內巡一圈,來到那幅繡畫前,再次定身站住細看,她相當喜歡這幅繡圖,栩栩如生,會情不自禁被畫中意境給吸引,真希望也有人能陪她一道飛向月球。
  叮噹!玻璃門上的鈴鐺響起來有客人上門了。
  飛快地轉過身,習慣性脫口而出。「歡迎光臨!」當看清來者的容貌時,整個胸口彷彿被什麼擊中似,有種莫名的興奮和……熟悉。
  這個高大、氣宇非凡的男子是誰?她的腳像生了根般,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男子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一臉焦急地開口說道:「小姐,請問這兒是不是陳志奎先生的店?」
  被他的急切嚇了一跳。「是的。」
  「太好了,總算找到你們了。」他如釋重負地說道,臉上表情也恢復平靜,當他冷靜下來時,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獨特的男性魅力。「是這樣的,我是來拿回一幅畫,我父親擅自作主把它借給你們,我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你們,所以能不能請你立刻將它還給我。」他面露輕鬆的微笑說道。
  她打量他半晌。「不能。」她很直接地回答。
  他聞言愣住了,直到此時,他才定神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女孩子,她的容貌並不是能吸引他的那一型,五官並不動人,尤其那雙眼睛,就女性審美眼光來看,沒有一絲水汪汪,顯得太銳利些,但他看進她眼中時卻深深一震,那是一雙充滿活力、精神奕奕的雙眼。
  也就是這雙眼睛,使他不禁再細看這位小姐,全身隱隱散發一股傲氣,看著看著,他覺得心莫名其妙悸動了一下。
  「為什麼不能?」他繼續地問道,眼睛仍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瞧,愈看愈覺得著迷,完全不可自拔。
  被他瞧得整個心發慌,但也有莫名的欣喜,她抬起微紅的臉。「原因很簡單,一、你是誰?二、令尊是誰?三、你在說哪一幅畫?」她似笑非笑地說道。
  聽她用如此條理分析的回答時,他忍不住笑了,僅是這樣看著她交談,已經讓他湧起連自己都會吃驚的愉悅以及不可思議的滿足感──好像好久都沒和她好好說過話了。
  「對不起。」他笑著伸出右手。「我叫陸正堯,我父親是陸羽,我要的……則是你身後的那幅繡圖。」
  她看著他伸出的右手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根據國際禮儀,握手時應該是由女性先伸出手喔!」
  他畏縮了一下,將手縮回。「抱歉。」他吶吶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許亞敏,請多指教。」
  她溫暖的笑容柔和了臉上的線條,使她整個人看起來美麗極了,他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眼睛牢牢注視她的臉孔,一種特殊的暖意從他們的接觸處緩緩滲進他們的全身。
  「許小姐,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他輕聲問道。
  她偏頭想了一下,雖覺得有熟悉感,但若是曾見過他,絕對不可能忘的──他不是能讓人輕易忘懷的男人。「沒有。」她肯定地答道。
  「那……為什麼我會覺得你好面善?」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呢?」她大膽直視他說道,經過兩年在傳墦界的訓練,早學會了要懂得抓住契機,做最直接的告白。
  「啊?」陸正堯被眼前這個女子直接坦白的言語嚇到,但心中某一角也被觸動開啟了,他細細看著她,然後他笑了,笑容溫柔中帶絲促狹。「是的,我信;不過……許小姐,你似乎不是那種很容易讓人一見鍾情的女孩子喔!但是……」
  聽到前半段話時,原本飛揚的心,頓時像被颶風吹落般的沉落谷底,他怎麼這樣說?她不開心地抬起下巴瞪他,卻被他眼中的神情給吸引住那是混合著溫暖及柔情,她整個人都震動了。
  兩人動也不動地互視著,沉醉在彼此的眼光,感受著那份相同的吸引力。
  「……我相信命運。」他輕輕地把後半段的話講完。
  她害羞地低下頭,笑而不語,緣分真的到了嗎?終於讓她見著了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骨董店外有雙眼睛看著店內這對男女一會兒,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點點頭慢慢踱開,呀!這對前世戀人總算正式見面了,他的任務算完成了,至於在這一世有沒有幸福美滿的結果?就看他們前世的福報修得多不多嘍!
  他微微笑,仰頭看著晴朗無雲的天空,多好呀!肩上的重擔好像輕了一些,心情也不自覺輕鬆多了,償完債的感覺真好……突然他眼角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輕鬆心情不再,呀!呀!償完一筆還有下一筆,認命地笑笑,慢慢跟在那個人身後,現在該是還另一筆債的時候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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