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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葆琳 -【夏日甜蜜蜜(項氏姊妹之二)】《全文完》

夏日甜蜜蜜(項氏姊妹之二) 作者:葆琳

咦?有沒有搞錯?居然要她這個芳齡二十五的熟女警官,偽裝成高中生潛入校園?!
項懿萍感嘆公僕難為,但遇到蠻不講理的上司,她也只好硬著頭皮,奉命裝年輕了,
幸好周遭的人眼睛都被蛤仔肉給糊住了,竟沒一個人能識破她的偽裝──
等等!這個粉眼熟的「同學」怎麼像透了上週才和她相過親的那個木訥男老師呢?
蝦咪?原來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老師,而是頂替哥哥前去相親的不良高中小男生?!
唉,罷了罷了,既然他們身為彼此的共犯,不能揭穿對方的身分,
那麼……乾脆就手牽手,喬裝成一對夏日的甜蜜愛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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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楔子   

  炎熱的氣溫像要把人的大腦都融成乳液狀態,更別提塗抹在臉皮上的油膏,搞不好全被曬回到原料狀態──油水分離。光是想像自己現在映在別人眼裡的模樣,要繼續站在這顆大太陽底下等人,著實需要一點勇氣。項懿萍有些後悔,幹麼要聽好友的勸告,化出這臉絕代妖姬型的大濃妝。

  「哎,聽我說的準沒錯!妳那張標準好學生的臉蛋引不起男人的興趣,所以才會屢屢在相親過後就沒下文。我不是要妳做狐狸精,起碼化點妝,別素著張臉,讓人覺得他在和一個書獃子、木頭人約會。」

  才怪!嘟高嘴,懿萍不禁在心中反駁。至少有那麼一次,對方曾表示出那麼一點點意思,可是當她一告訴對方自己的工作性質後,不曉得為什麼,他就不再打電話來了。「女警」這兩個字,對一部分男人來說,似乎是強效的冷卻劑,會讓他們的動情激素一下子降到負值。

  「所以我不是早就告訴過妳,別跟對方提妳的工作,只要告訴他們妳是公務員就好了嗎?尤其妳還不是交通分隊的,而是少年組的,雖然比刑事組要好一點兒啦,但那也不過是好一瞇瞇而已!誰想娶個成天舞刀弄槍的恰查某啊?」

  這更教人不服了。

  當然啦,這年頭大家都是先認識一下,做做朋友,沒有人會一下子就論及婚嫁的。照好友的說法,撒點善意的謊言,給彼此一點熟稔的時間與空間,等到大家的情感有了初步基礎後,再坦白也無妨。但,她卻無法茍同。

  講感情還得遮遮掩掩、虛虛實實,到最後真真假假分不清,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人家談戀愛,還是在和人家玩勾心鬥角?工作上已經得和未成年歹徒絞盡腦汁做心理大戰,還得和一幫年輕氣盛的青少年較量氣勢、比拚誰壓得過誰了,她可不想連在私生活方面也得耍盡心機。

  或許,這就是她在愛情路上不順遂的主因。

  她有自知之明,男女之間的醍醐味就是在那層捉摸不定的薄紗,一如相親的英文是blind  date(盲目的約會),你應該閉上眼睛&GO勇往直前,偏偏她總是張開大眼。距離往往能帶給雙方一點美感,她卻老是一翻兩瞪眼地把底牌都掀開了,瀟灑滿分、女人味不足。

  總之,她在相親時犯了許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錯,剩下的全得取決於對方能有多高的接受度,品味是否夠特殊。呃,事實顯而易見,至今尚未有慧眼獨具的男性出現,而自己仍然孤家寡人……

  要是這次再失敗,懿萍決定她受夠了,她寧願做個快樂的單身女郎,就讓這所愛情大學當掉她的學分,她不念了!話說回來,要是「這次」的相親對像於十分鐘內再不出現,她在這所大學裡,將連最後一場考試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要被判出局了。

  唔……考慮到目前臉部花掉的油妝有多慘烈,也許那傢伙不要現身比較好,起碼他不會因為見著未到七月就看到的「怪東西」而嚇得心臟病發,讓一場相親變成人命關天的搏命約會,這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懿萍苦中作樂地一笑。

  「請問……」

  又來了。這些在街頭作問卷調查的工讀生,鍥而不捨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短短半個小時裡,他們就問了不下五次。真可惜,他們不是來向自己搭訕的,倘若自己有這麼受到異性歡迎的話,她連作夢也會笑吧!

  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說:「抱歉,我不想做什麼問卷──」

  「……妳是項懿萍小姐嗎?」

  咦?迅速地轉身,懿萍看清站在身後男子的瞬間,不禁瞠大一雙塗抹著寶藍色眼影的「艷」瞳。噗!她幾乎忍俊不禁地笑場。噢,天啊,她還以為自己今天的模樣是場災難,可是和眼前這傢伙比起來,根本是小巫見大巫好不好!

  粗大的黑框眼鏡像是老祖父年代的遺物,三七分的西裝頭塗滿著黏答答的發油,還有下巴上那枚痘痘貼是怎麼回事?不僅沒能遮掩住旁人好奇的眼光,反倒增添了欲蓋彌彰的「笑」果,害得懿萍不禁猜想著底下到底是長了多大的一顆膿痘?

  另外,奉勸天下所有缺乏布萊德彼特性感胸膛、俊美長相的男性同胞們,千萬別穿粉紅色襯衫還打上灰色領帶。懿萍同情地看著這名顯然很努力地裝扮自己,卻落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可憐男子。想必他就是為了弄出這身「漂撇」的打扮,才會遲到的吧?

  唉,他們倆還真是慘到深處,湊成雙了。

  「嗨,我就是項懿萍。你一定是唐家吉吧?很高興認識你!」基於同病相憐的好感,友善地伸出手,她笑答。



  唐家祥不信地瞪著那只柔細白嫩的小手。不應該是這樣的!腦子裡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吶喊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要尖叫,又或者是拋下一記不屑的白眼,然後掉頭離開啊!

  普通的正常女子,在被相親對像白白放了二十分鐘鴿子後,通常已經氣得暴跳如雷了。這時候姍姍來遲的竟是一個戴著爆矬眼鏡、穿著遜斃西裝的雞肋男,試問還有誰能忍得下這口氣?少則賞他兩枚衛生眼,暴力點的還會踹他兩腳,二話不說地結束這場相親吧!

  這女人是腦筋有問題嗎?

  除非是個飢渴到極點或是想婚想得昏了頭的絕望女人,否則誰會對自己扮演的這種呆、愣、蠢到活該一輩子娶不到老婆的王老五有興趣?害得家祥只差沒開口對她說:「妳嘛幫幫忙,大小姐!妳真想和一個下巴貼著一塊手剪膠布,鼻樑架著機車眼鏡的傢伙,走在路上約會嗎?」

  擠出一抹抽搐的笑容,家祥耍出第二式賤招,他先在自己掌心上吐了口口水,接著拚命在褲子上擦拭著,確定對方看到自己的動作後,猴急地上前握住那只柔荑,使盡力氣上下搖晃說:「很、很高興認識妳!我、我就是唐家吉!對、對不起我遲到了,因為臨出門前太緊張,狂跑廁所拉肚子!」

  好風度小姐,這下要怎麼接招咧?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家祥看著這名因為在大太陽底下曬了頗久,有點花容失色的中等美女,期盼她能不負自己期望地快找個台階,告罪離開。

  「哇,那我希望你的肚子現在沒事了!」

  當,又一記KO直擊腦門。家祥嚥了嚥口水,縮回手。

  「棒球賽已經開打十五分鐘了,我們若是不想錯過太多,最好現在就進去吧!」

  她還怕他不夠沮喪似的,補充說道。

  家祥以為天底下會喜歡看棒球賽的女人是鳳毛麟角,才故意挑這個地方碰面的。「妳、妳不介意陪我看棒球賽嗎?我、我是說妳要是不想的話,那我也不勉強妳陪我看。」

  她一臉奇怪地揚揚眉。「你在說笑吧?我可是個超級棒球迷呢!我以為你早就知道這點了,難道他沒告訴你嗎?就是那個介紹我們認識的……張什麼來著……」

  糟了一個大糕!他不想惹她啟疑竇,趕緊點頭說:「哈、哈哈,是我自己太健忘了!對、對,沒錯,我知道妳喜歡棒球,所以我們才會約在這兒嘛!走、走吧,我們快進去看球賽。」

  見她滿臉狐疑,家祥心虛地率先往入口衝去,邊在心中第一千次地詛咒著自己的臭老哥唐家吉。

  要不是昨夜和哥哥們玩撞球時,自己輸了一屁股債,他也不會被二哥逼著當「相親代打者」來還債。二哥已經先聲明了,唯有讓這位項懿萍小姐主動拒絕與他交往,自己的債才算一筆勾消。所以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家祥不知沙盤推演了多少回,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一名女性討厭自己到極點……

  X的!或許他真的太小看女人了。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切都無法照自己打的如意算盤去進行?

  無論如何,要是不能在接下來的幾個鐘頭內,讓項懿萍對自己產生嫌惡感,自己就得面對親生哥哥比死神還無情的討債手腕,家祥一想到那幕景象,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不管了,就算得豁出自己的尊嚴與臉皮,他都務必得辦好哥哥所交代的差事,讓這場相親宣告失敗、終結、沒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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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難得能在正常假日排休,本來禮拜一上班該是神清氣爽、精神超HIGH的,不過懿萍剛到辦公室,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全身軟弱無力地癱在座位上,懶洋洋地啟動電腦,準備打一份還沒交出去的暑期實施青春專案報告。

  調派到少年隊的少年組裡都已經三年了,到現在她還是得處理隊上大部分的文書工作。雖然小隊長一直說這和她的「性別」沒有關係,可是她心知肚明組員們十次外出執行任務裡頭,自己大概只有一次能輪得到機會,這麼低%的原因何在。

  幸好她天生就是隨遇而安的性格,喜歡按部就班地過日子討生活,所以到目前為止,她沒對大量的文書工作抱怨過,哪怕偶爾也會想做點除了犯罪宣導、報告與排輪值班表以外的事,她還是乖乖地留守辦公室,做著上頭交代下來的差事。

  「小萍萍~~」

  驀地,一雙手臂親熱地環住懿萍的脖子。「快、快,快告訴我,怎麼樣啦?」

  聽這聲音,不消抬頭確認長相,她歎息地說:「葉姊,妳怎麼有辦法在一大早就這麼精力充沛啊?」

  啪!腦門上被輕輕敲了一記。「瞧妳這副有氣沒力的模樣,是不是這次又吹了?我就知道!妳一定沒按照我的勸告,化了妝才出門對吧?我都已經搬出我的全套家當給妳用了,妳何必省那麼點時間、功夫呢?再這樣下去,妳真的會變成我們全警分局裡最後一個出嫁的老處女喔!」

  委屈地摸摸腦門,懿萍眨著無辜的大眼說:「妳冤枉我了,葉姊,我都照您老人家的吩咐去做了!妝也化、粉也抹了,與工作相關的事我們也沒聊到……是連想聊這個的機會都沒有。」

  「喔?既然這樣,那不就什麼問題都沒啦!」葉春櫻擠眉弄眼地說:「妳什麼時候要再和他見面啊?」

  遲疑地,懿萍訕訕地開口:「嗯……我想大概沒有下次了。」

  「什麼?!妳是說妳被人家拒絕了嗎?」葉春櫻聞言立刻捲著隱形衣袖,作勢要找人算帳,道:「好哇!我家那口子還跟我打包票,說什麼這回絕對沒問題,對方的人品、性格定能讓妳看上眼。想不到那個人居然不長眼睛,拒絕我們大X分局的頭號乖乖女!我非得找他問個清楚,看他是有哪裡不滿!」

  「不是啦!葉姊,我沒有被他拒絕,只是……唉,這真的很一言難盡耶!」要她形容昨天的那場「災難」,她還真不知道該由哪裡說起。

  扣除掉遲到、不合宜的打扮或是笨拙的舉止,那人留在她腦海中最深刻的印象,是他不斷地跑廁所。

  整場精彩的棒球比賽,確實看得他們兩人滿身大汗,但不是因為比賽刺激到教人汗水直冒,而是彼此尷尬到飆出糗汗!每次看到他由位子上起身,不等他開口說「抱、抱歉」,她已經萬分同情地叫他快去吧。天可憐見,那傢伙就是一副坐不住、快拉在褲子上的表情,教人不免懷疑他是真的緊張過度,還是食物中毒。

  當他不拉肚子的空檔,她很努力地想打開話匣子,無奈對方木訥的反應、結巴的回答,讓她有種自己在逼供似的罪惡感,最後只好不再開口,沈默地看完比賽。

  或許藏在那身俗氣打扮底下的他,其實是個很好的男人。

  或許結結巴巴、無法順暢表達自己想法的他,腦袋裡裝了很多很棒的好東西。

  或許不斷跑廁所,代表他的腸胃異常順暢,吃什麼拉什麼出來,不會變胖。

  然而,就算她可以說出一堆「正面」、「積極」的理由,說服自己唐家吉不是個那麼糟糕的對象,她還是沒辦法克服其中一項致命缺點──整場相親下來,他至少挖了三次鼻孔!

  第一次看到時,她嚇了一跳,以為他是不慎被自己撞見,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她發誓這絕對不是「意外」,而是這傢伙一點兒也不在乎當眾挖鼻孔!

  這真是太缺乏常識了!姑且不論這動作衛生不衛生,她的視覺實在無法接受有男人這麼缺乏禮貌,居然大剌剌地當著淑女的面挖鼻孔。其他事情好商量,唯獨這點她讓不了步。

  她沒把握和這傢伙交往之後,要是他又再一次做出這種舉動,自己能把持住,不衝動地拿兩根筷子插進他的鼻孔裡去。

  「昨天的約會有那麼糟嗎?」從懿萍的表情看出些許端倪,葉春櫻一臉抱歉地問。

  搖搖頭,即使自己恭維不了這傢伙,她也不想說人壞話。「沒啦,我們兩個都出了點糗,搞砸了這次的相親,我想他不會再約我,我也沒那個意思再和他出去,就是這樣而已。」

  瞇起眼,葉春櫻有些不信地問:「妳是不是想幫人掩蓋什麼?要是那傢伙對妳做了什麼,妳可以告訴我,我會吩咐我家的阿娜答好好地教訓一下他喔!」

  「求妳別這麼做,葉姊。真的沒事,大家只是見個面,看看有沒有機會做朋友而已。雖然約會的結果不如預期,但那也不是誰的錯啊!妳說對不對?」安撫著急性子又脾氣暴躁的前輩,懿萍一笑置之地說:「可能是我自己的緣分未到罷了。」

  當事人都不願她出面了,葉春櫻再怎麼想為這名個性太好欺負的溫柔後輩說話,也不可能強出頭地幫懿萍前去興師問罪。她摸摸懿萍的頭,安慰道:「沒關係,這次不行,還有下次,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幫妳介紹個配得上妳,又有眼光的好男人!」

  吐吐舌,懿萍敬謝不敏地說:「歹勢,葉姊,我想短時間內,還是算了吧。我決定做個自立自強的快樂單身女郎!」

  「喂,才相這麼幾次親,妳就氣餒啦?不勇於挑戰,幸福是不會白白從天上掉下來的喔!」

  「照妳這麼說,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會粉失望,因為他們每年都很期待聖誕老公公耶!」

  「沒錯,如果妳是三歲小孩的話,我也不會破壞妳的美夢。」

  被葉春櫻掐了掐鼻子,懿萍不甘示弱地回敬她兩記搔癢,兩人於是打打鬧鬧了起來。

  很不湊巧的,這時小隊長走進辦公室,一張臭臉立刻拉了下來,斥責道:「妳們兩個在玩什麼?這裡可不是學校操場,要是讓前來洽公的民眾看見,還以為我們警分局裡的人都閒閒沒事幹呢!葉警官,妳該回去妳的外事組,不要沒事跑來干擾我的組員值勤!」

  挨了罵的葉春櫻,小聲地向懿萍道聲歉後,腳底抹油地溜了。懿萍只好扛起責任,收斂起笑容,向長官行禮說:「非常抱歉,下次我會注意的,蔡隊長。」

  「妳閒得慌,那我就指派妳一項新任務,項警官。」

  慘了!看隊長不茍言笑的正經臉色,就知道他今天的心情很差,希望他不會罰她去掃廁所。懿萍戰戰兢兢地立正站好,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是什麼任務?」

  「到我辦公室來談。」

  嗚嗚嗚~~看樣子這回是凶多吉少,有苦頭可吃了。



  「妳知道上個禮拜有一名少年因為吸毒過量而暴斃的事件吧?」當懿萍進入辦公室內,小隊長眉頭深鎖,凝重地說。

  「我知道。」

  新聞媒體也不遺餘力地炒作這個事件,質疑目前校園內的毒品問題氾濫的程度,以及校方、家長與警方該為此事件負起的責任。安非他命入侵校園本來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校園等於是社會的縮影,即使層層地防護著,似乎總是難以避免某些漏洞產生,讓毒販的魔爪乘隙而入。

  「雖然我們已經成功地逮到當初販毒給這名少年的嫌犯,卻無法從嫌犯口中挖出幕後的大盤毒梟。要是不能從源頭根絕這條管道,光是逮到一個下線,也除不掉毒害這些青少年的黑手,所以……開會討論後,我們決定派人進駐校園內,從內部去追查有關毒販的線索。」

  這是個好點子,懿萍很高興終於有人想出個積極的對策來。

  「從明天開始,項警官,妳不需要到警分局來上班了。」小隊長定定地望著她說。

  懿萍一驚。「我……被革職了嗎?」

  「妳還聽不懂是不是?妳要到『正春高中』去,從事臥底的工作。」

  呼,太好了,她不是丟掉飯碗……懿萍暗自拍著胸口的同時,不禁納悶地問道:「但是我沒有教職員的資格,這樣也能混進去當學校老師嗎?」

  「誰說妳是要以老師的身份去做臥底的?」

  「天啊,我是去做工友嗎?」

  蔡隊長做個深呼吸,按壓住太陽穴說:「當然是進去做學生啊!不混入學生的族群裡,要怎麼樣才能打探到毒梟的下落?假如老師們有辦法從學生們身上獲取情報,他們早就告訴我們了!我們已經透過教育局,和『正春高中』的校長達成了秘密協議,他會為妳隱瞞真實身份的。剛好趁著本周暑假結束,學校開學,妳就以轉學生的身份進入有問題的班級,好好地揪出幕後指揮這一切的犯人吧!」

  這沒搞錯吧?!

  「小隊長,你、你要我裝成高中生啊?!」指著自己的鼻子,恐慌地搖著頭。「不可能的啦!太勉強了,這又不是在演電影,我都已經二十五歲,高中都畢業七、八年了,怎麼可能會像個高中生嘛!」

  「因為『妳』體弱多病,留級兩年,所以現在已經快二十歲了。短短五年的差距,妳自己想辦法掩飾,不管是去剪頭髮、或是去燙直都行,命妳裝年輕妳就得給我裝得像一點,知道沒?必要的課本、制服,今天下午會送到分局來,妳下午拿到東西後就可以回去打點,做好準備,明天上學去。記住,每天都要跟我報告進度。」蔡隊長不給懿萍半點打岔的時間,一長串話不間斷地說畢,然後揮揮手要她離開。

  垮下肩膀,懿萍臉色微白地走回座位,沮喪地趴在辦公桌上,欲哭無淚。天啊,她最討厭的惡夢又回來了!好不容易畢業多年,幾乎要忘記以前唸書時代的種種悲慘情景了,難道非得再重溫一次嗎?

  可是她也沒有勇氣衝回到鴨霸上司的辦公室裡,拍桌子向他嗆聲說:「老娘死也不做!」

  她過年過節、初一十五也沒忘記要燒炷香、拜拜菩薩,為什麼運氣還這麼背?誰來教教她該怎麼改運吧!



  鏘、鏘、鏘的巨大噪音在房內響起,原本睡得四腳朝天的男孩,翻過身去企圖用枕頭隔離那陣擾人清夢的噪音,可惜他的這點如意算盤,隨即被人看穿。唐母毫不留情地持續以鍋鏟敲擊著平底鍋,邊加上可怕的巨吼:「唐、家、祥!限你三秒鐘內起床,不然我就叫人把你踹下床了,聽到沒有!」

  無奈地放棄在夢中與周公棋盤廝殺的樂趣,唐家祥呻吟地說:「媽,妳就再讓我瞇個三分鐘會怎樣?」

  「會怎樣?」高八度的尖聲,登時反擊。「你是想在開學第一周就天天遲到是吧?昨天開學典禮你遲到,今天你又要故技重施來這招啊?我可不想讓學校老師打電話過來,懷疑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辦法讓自己的小孩準時起床!你少陷害我這個可憐的老母親了,快點給我下床!」

  不愧是帶大三個男孩的母親,論氣勢、論音量都非同小可。到今天唐家祥都不明白,身材嬌小的母親大人是怎麼練出這種肺活量,讓家中的男性成員個個都屈服於她尖銳嗓門底下的?

  「我起來了,我醒了啦!」

  「那還懶洋洋地坐在那邊幹什麼?去刷牙、洗臉,換好制服後下樓來吃早飯。」臨走前,唐母還不忘凶巴巴的一瞪,警告道:「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睡回頭覺的話,等會兒我就讓你二哥上來叫你!」

  很想回一句「我要是堅持不起床,閻王老頭都治不了我」,不過家祥還是決定做個聰明人。唐家有個不成文的鐵規、不可打破的律法:誰要是忤逆了這屋簷底下掌控廚房大權的獨裁者,將被打入第十八層的飢餓地獄,受盡飢腸轆轆、腹蟲齊鳴之苦。

  搔搔腦袋,摳摳肚皮,扭扭筋骨,磨蹭了兩分多鐘,他才甘願離開床鋪,走出房間到轉角處的共用盥洗室。很不幸地,那兒有位捷足先登的使用者──唐家三兄弟排行老二的家吉,正拿著刮鬍刀剃除下顎一夜間冒出頭的黑渣。

  「呵,看樣子今天是老媽獲得勝利,你終於準時起床啦?」

  將二哥從他獨佔的洗臉台前擠開,家祥捉起牙刷、牙膏,邊和兄長格鬥邊努力在自己瓷白的牙齒上刷掉累積一整夜的牙菌斑。「偶素給老媽面子。」低頭吐出白色泡沫後又說:「你昨晚上不是沒回來?今天早上怎麼會在家裡?」

  「笨啊,要是不換掉昨天的衣服,學校裡的人不就會知道我去夜遊了嗎?連這點常識都不懂,所以才說你根本就還是個小鬼,光長身高不長腦袋。」唐家吉摸摸乾淨的下巴,滿意地「攬鏡欣賞」中。

  「哈!一個在小學教體育的傢伙,有資格這麼說我嗎?」咧咧嘴,堵回去。

  「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昨天我到學校後,我們教務主任馬上過來跟我溝通禮拜天那場相親,質問我到底是做了什麼,讓對方興趣缺缺。我明明告訴過你,要做得漂亮點,讓對方自動打退堂鼓,但不要怪罪到我頭上的!所以,賭債一筆勾消的事不算數了,你還是欠我三千。」家吉賊兮兮地笑道。

  「哪有這種事的!」

  操!他老命都豁出去了,就為了演一個超級「俗辣」、「爛咖」、「倒盡女人胃口的二百五」,虧他裝得那麼像,總算騙倒那個脾氣超好的可憐女人。結果到頭來,全是白工啊?家祥不服氣地隨手拿起毛巾胡亂擦把臉,追著二哥到飯廳。

  「喂,唐家吉你還是個人的話,就不可以亂反悔!你知道那天我有多辛苦嗎?你以為能讓那個女人放棄是件容易的事啊?當初我們都說好的,現在你卻雞蛋裡挑骨頭,捨不得那三千塊,故意找我碴,太卑鄙了吧!」

  唐家吉拉開椅子,坐進老位子。「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卑鄙的,是你沒把事情辦好先,怎能怪我破壞約定呢?就像我付錢要你買青蔥回來,你卻拿大蒜來交差了事一樣,我當然可以不認帳嘍!」

  「大哥,你評評理!二哥耍詐!那天他說我幫他去相親就能抵債的,我都做了,現在他卻翻臉不認人了!」眼看這廂爭理無效,家祥立即尋求外力的協助。

  早早就坐在餐桌旁邊用餐的斯文眼鏡男──唐氏長子家真淡淡地揚揚眉。「你是在尋求法律方面的見解嗎?你要委託我居間協商此項契約糾紛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請先支付我鐘點費,我就會提出我的專業意見。」

  家祥一咂舌。「算了,我窮得都快被鬼捉去湊數了,請不起你這位大律師。」

  「大哥,那我委託你好了!」唐家吉逮到機會說。「要是我能拿到三千塊,我們就三七分帳。」

  「……五五分帳。」

  「你還真夠摳的,連這種黑心錢也要賺?好吧,五五分就五五分,總比一毛都沒有划算!」

  X的!身為么子就是這麼倒楣,永遠被兩名兄長踩在腳底下,耍著玩。家祥眼看他們兩人搞起聯合陣線,心知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根本沒戲唱,因此自暴自棄地說:「好啦、好啦,不然我自己折衷,給你一千五總行了吧?臭老哥!」

  「不行,我起碼要拿兩千回來。」

  家祥瞪大眼。「你跟大哥對帳分,也才一千五而已,憑什麼我就要給你兩千?」

  「因為……」唐家長子再次慢條斯理地開口。「他剛剛已經口頭約定好要把CASE交給我了,現在若要取消這項約定的話,我應該分得一千元的取消費用。」

  「蝦咪?!」家祥與家吉異口同聲地嚷道。

  家真淺淺微笑著。「這是給你們倆一個好的教訓,在一名律師面前輕易做出承諾,說不定會讓你損失些什麼。」

  「我靠北……走!」唐家吉瞪大兩眼。「這樣你也能拗到錢?算你狠!」

  「或許這就是人們該努力用功讀書的好理由,有本事你也可以去考張律師執照,我樂見其成。」唐家真微笑道。

  默默地與二哥對看一眼,家祥搖搖頭。自己大概再磨練個一百年,也磨練不出像大哥這種黑心腸,竟能隔岸觀虎鬥,還不忘坐收漁翁之利,好處全被佔光了。仔細想想,律師這一行,不就是「莊家通吃」、「穩賺不賠」的嗎?

  「你們幾個還不趕快吃飯,在那邊聊什麼?錯過上課、上班的時間,不要緊是吧?」唐母從廚房探頭出來,一句話就讓他們兄弟放下爭端,吃飯的吃飯、換衣服的換衣服去。

  這是今天與過去十七年人生中的每個早晨所上演的大同小異場景,同樣結束在三兄弟們的唇槍舌劍與母親的鐵鏟仲裁間。



  「喲,天要落下紅雨嘍!遲到大王今天怎麼不遲到啦?」

  從背後勾住家祥脖子的傢伙,是不請自來的跟班阿華。人挺不賴的,就是腦袋少根筋,不懂得怎麼看人臉色,或許也就是因為他夠粗線條,所以才有辦法待在家祥身邊吧!家祥在校內和家中的地位截然不同,在校內他可是一跺腳就可以撼動地面,讓很多傢伙嚇得魂飛魄散的鐵錚錚硬漢、眾所周知的厲害角色。

  但他不搞小團體、組什麼幫派、不主動找人打架鬧事(除非對方先挑釁、惹火他),也看不起恃強凌弱搞勒索、欺負把戲的無聊傢伙,所以校內對他的印象與其說是不良學生,更接近荒野一匹狼。雖然會讓老師們頭痛,但還不至於讓他們神經衰弱到掛病號、罹患胃潰瘍。

  而阿華在大家眼中,就是野狼旁邊的豺,專門搶食一點剩下的好處。其實一個口袋空空的平凡高中生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處」分給他?頂多就是把妹容易些、出外有人罩而已。

  「我沒遲到,你不爽是不是?」撇撇嘴,家祥屌屌地反問道。

  換成別人早就看出家祥今早「諸事不順」,不想掃到「風台尾」的人,早已識相地靠邊閃了,但白目男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地回道:「沒啊,只是沒看到你大戰風紀委員的場面,有點遺憾而已。上學期你留下輝煌的紀錄,68勝11敗,大家都在賭你本學期能不能更上層樓,往100勝前進呢!」

  無聊!家祥將書包反背在身後,兩手插在褲袋裡,懶得理他,大步走進校門。

  「唐家祥,把你的學生證拿出來!」埋伏在校門旁的兩名女學生衝上前,其中一名手臂上套著「風紀委員」臂章的,得意洋洋地伸出手說。

  瞇起眼,家祥瞪著那隻手一會兒後,才慢吞吞地掏著口袋。「喏,拿去。」

  接獲戰利品,女學生雙眼發亮,異常亢奮地打開學生證,朝著「遲到章」哈哈熱氣,正要往上頭蓋下去的時候──

  家祥懶懶地把戴著手錶的右手腕舉到她的鼻頭前。「喂,看清楚一點,老子今天沒遲到好不好!」

  「你騙人!你怎麼可能沒遲到!」女學生瞪大眼睛,再湊近指針仔細確認。

  阿華笑嘻嘻地說:「系金A!今天家祥老大真的沒遲到啦!妳自己聽,上課鐘聲都還沒有響咧!」

  將學生證從她手中抽回來,輪到家祥露出得意的笑。「我知道妳哈我哈很久了,陳霉女。下次試著給我一封情書,而不是給我一個遲到章,我會更高興的,掰啦!」

  丟下滿面通紅的女學生,揚長而去。

  真爽!原來不遲到還是能遇到一點好事的。瞧她啞口無言的樣子,應該有好一陣子不會再固執地找自己麻煩了。心情轉好的家祥,晃到了三年七班的教室裡,等著迎接早自習的鐘聲響起。



  「正春高中」的校長室內。

  「項警官,我對妳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妳能順利地揪出那些殘害我學生的壞蛋,將他們關進監牢裡永不釋放。」頭髮花白五十多歲的女校長,拱著雙手擱在大辦公桌上說。

  「曹校長,我向妳保證,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這麼做。」穿著一身白色上衣、鴨綠與淺咖啡混色的格子百褶及膝裙,加上懿萍刻意剪短至耳下五公分左右的頭髮,她希望這樣能讓自己這位「超齡」轉學生,夠格融入校園內。

  「我在教育界也將近二十五年了,再過幾年就要退休,我一直以自己的工作為豪,期盼我所帶出來的每位學生,都能在步出校門後,成為一名對社會有貢獻的良好公民。可是上學期所發生的『廖進興事件』,已經在我的生涯中留下永恆而不可抹煞的污點,我真的無法想像本校內竟有學生因為濫用毒品而死亡。無論我被記過或處分,都不及我內心懊悔與痛苦的萬分之一,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所以……妳或妳的同仁們在調查時,需要任何協助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幫忙,這是我義不容辭、該做也必須做的事。」

  「謝謝,曹校長,有您做後盾,我們一定能在下一個不幸發生前,及時阻止它的。」懿萍的表情雖然一本正經,不過內心裡卻已經叫苦連天了。她最不拿手的就是打官腔,說這些「一定」、「絕對」之類的話。因為很多事都得去試試,才會明白裡頭有什麼困難,事情都沒開始進行,就要先給予承諾,實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叩叩!有人敲了敲校長室,門打開。「曹校長,聽說妳在找我?」

  「黃老師,這位就是之前我跟你提過的轉學生項同學。項『同學』,這位是妳將要轉過去就讀的班級──三年七班的班導師,他會帶妳到班上,將妳介紹給其他同學。歡迎加入『正春高中』的大家庭,希望妳能在這邊度過愉快的高中生生活。」曹校長起身,拉起懿萍的手,帶她來到黃姓男老師面前說:「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黃老師。」

  「是的,校長。妳好,項同學。」男老師親切地一笑。「我們現在就到教室去吧!妳的書包提得動嗎?要不要我幫妳?」

  「謝謝,我可以自己拿。」

  雖然校方認為此次的事件,是學生帶壞學生,與校務、教務人員無關,不過在懿萍所進行的調查裡頭,是包括了所有校內人士。辦案本來就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縱使校方不願承認這個可能性,但身為執法人員的她卻不能如此的樂觀。老師也是有七情六慾的人,不能排除他們有犯罪的嫌疑。

  進行這種臥底調查工作的時候,懿萍最感無奈的,便是困於職責所在,她必須懷疑每個人,將每個人都視為潛在的犯罪者。除非有確切的證據能將那人排除在外,否則她不能輕易地信任誰……或許目前看來,這名男老師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但她還是得「持續」觀察對方的言行。

  常聽刑事組的同事在聊,看多了各式各樣的犯罪者之後,很容易讓人失去對「人性本善」的信心。無論是血緣濃不濃、愛情深不深、關係有沒有,都無關乎犯罪者的犯行理由。子殺父、母殺子或夫妻相殘、路人互砍,都曾經發生過,未來也不會消失,因此最後歸納出的唯一結論就是──沒有「不可能是」的犯人,只有「可能不是」的犯人。

  唉,說不定,刑事組裡婚姻不順遂的比例居他們分局之冠,一部分原因就在於此。

  無法輕易相信、信賴他人,又要怎麼相信愛情或婚姻呢?

  「項同學,妳之前因為生病的關係,有兩年的時間待在醫院裡是嗎?不過我看妳一點兒都不像是十九歲的樣子呢!」

  懿萍嚇一大跳,趕緊用雙手掩住臉頰,裝出格格的傻笑說:「哈、哈哈,我天生臉就比較臭老一點嘛!」

  男班導直搖頭。「不、不會,我是說妳看起來和其他同學差不多,所以妳不要介意自己年長兩歲的事,和班上的同學好好相處吧!如果妳不想要我告訴其他同學關於妳年齡的事,等一下介紹的時候,我就不講。」

  老天,原來是自己在作賊心虛啊!懿萍喘了口大氣,感謝男班導沒看出自己的實際年齡,順便讚美昨天晚上敷的特效面膜,果真如廣告詞所說的,讓她看起來永遠都是二十歲。

  「我不在乎這個啦,謝謝老師。」

  男老師點點頭,指著教室門口說:「我們到了,妳先在門邊等一下。」

  「好。」裝乖地一頷首,懿萍的眼睛溜向教室內。

  「正春高中」和一般公立高中沒啥不同,與以前她所就讀的女校相比,校舍新穎了點、學生看起來較為活潑,老師在講台上說話,底下的學生聊天的聊天、看書的看書,似乎不怎麼專注於講台上的發言。

  對懿萍來說,最新鮮的一點就是在同一間教室裡有男學生在裡頭,而且這個班上的男女生很自然地混坐在一起,沒有她想像的那種「壁壘分明」的狀況呢!興趣盎然地觀察著班上學生的互動,懿萍的眼睛游移到教室後方,突然啪地睜大雙眼。

  咦?那名坐在靠窗位子的男學生,怎麼看起來有點兒眼熟?

  對方單手支頤、側臉看著窗外,坐在離教室門口最遠的位置,表情酷酷的,彷彿自己一個人囚禁在玄幻天地裡,四周的一切都與他沒什麼關係。

  可是懿萍怎麼看,就覺得他高挺的鼻樑、方正的下顎與那道粗密劍眉很像是對,就是禮拜天和自己約會的傢伙──唐家吉!

  太像了,只要在他的臉上架副黑框眼鏡,再把頭髮弄回三七分、下巴貼塊膠布,他和「唐家吉」就會像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複製品!但……這應該不可能吧?葉姊再怎麼愛開玩笑,也不會叫一個高中生來和她相親啊!

  「……現在我要介紹一名新來的轉學生。項同學,請妳過來這邊。」

  懿萍沒時間再胡思亂想了,她快步走到講台前方,聽著老師向全班同學介紹她的名字,並要求她做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項懿萍──」

  咚!有人唰地站起來,且因弄倒椅子而發出偌大的響聲。「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懿萍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名「指控」自己的男生──正是方才令她陷入一陣五里霧中的「唐家吉複製男」!

  「唐家祥,你和項同學是舊識嗎?」男班導好奇地問道。

  「她明明是──」

  要命!不管他是唐家吉還是唐家祥,她當下的首要目標是先保住自己的身份不曝光,於是她大喊著:「家祥!這麼巧,你也讀這間學校啊?我都不知道耶!」

  拜託你,可千萬別拆我的台啊,唐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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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節課的下課鐘聲一響,家祥便火速地由後門離開教室,直接衝往學校電腦中心的機房。靠著電腦社社長的特權,他手上有把機房的鑰匙,每次想蹺課的時候,他就會溜到這兒,既安靜、不怕被抓包、又有冷氣可吹,可說是再棒不過的天堂。

  打開門的瞬間,陣陣透心涼的冷風驅離一身的暑氣,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享受這股清爽。

  其實校內的每間教室也都有安裝冷氣,可是為了節省能源的狗屁理由,校長規定只有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氣溫超過三十四度時,才能打開冷氣。愛護地球是很重要沒錯,可是家祥認為待在「烤箱」裡頭上課,不僅會降低學習效果,還白白浪費了老師們的薪水,他不相信在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況下,有誰能聽得進「微積分解析」或「之乎者也」。

  因小失大,不是笨是什麼?依家祥看,根本是學校窮得付不出電費,才會拿「環保」當借口啦!

  隨便拿幾張印資料用的報表紙鋪在地上,家祥打算給它睡上一堂課,反正教國文的王老頭最會找他碴,一副看他不順眼的樣子,他越少待在教室裡,他們就越不會讓雙方的日子難過。

  「啊哈,被我找到了吧!家祥老大。」

  回頭,瞧見阿華那張圓圓臉從門後探進來,家祥一抿嘴。「找我又沒獎金,你沒事做可以去廁所撇條,少煩我!」

  「別這樣,要找你的人又不是我,我是幫個忙,帶你的『老朋友』過來而已。」阿華笑嘻嘻地閃開,讓站在身後的女子現身。

  一見到那張對許多人而言是「可愛」,可對他卻是「可怕」的臉龐,家祥不禁在內心呻吟著:死阿華!你這個腦殘兼智障的傢伙,誰要你多管閒事啊!逃到這裡來,就是不想被逼供,你還把審問官帶到我面前!

  這個名叫項懿萍的女人,已經可以改名為他人生中的「項惡夢」、「項陰魂」了。

  「謝謝你,阿華同學。」

  十七歲的少年眼中,只要是稍具點姿色、稍懂得散發女人味的,連母豬都能賽貂嬋。

  況且……家祥悻悻地看著平常講話不亞於自己粗魯的傢伙,正紅著臉向那一臉溫柔甜笑的冒牌女高中生說:「不、不會,妳不用跟我謝謝啦!往後要是有什麼事或有麻煩,妳儘管來找我沒關係。」要令一個根本不知道成年女性的手腕有多高明、對嫵媚兩字沒有免疫力的青澀高中生三兩下就拜倒在她的百褶裙下,絕非難事。

  「好,那我們教室見。」

  巧妙的一句話,讓阿華高高興興地點頭、揮手離開。家祥挑高眉,等她把門關上,兩人獨處後,先下手為強地說道:「妳來是想興師問罪的話,我可先聲明,妳該算帳的對象是我老哥,不是我!」

  她心形臉蛋上的墨黑雙瞳眨了眨,唇彎彎地漾出新月笑容。「所以……那天和我相親的人是你,唐家祥。你所假裝的『唐家吉』這號人物,是你哥哥嘍?」

  「就是這麼回事。」既已東窗事發,索性爽快地招認了。家祥討厭不幹不脆,多增麻煩。

  「……」細細的柳眉絞在一塊兒,慍怒的情緒宛如瀕臨潰堤危機,可是她作了好幾次深呼吸,試圖平靜下來。

  家祥有點兒訝異,他以為女性的情緒控管(=EQ)都很糟糕,想不到項懿萍倒是裡面的「例外」,她居然沒當場發飆。再不然,就是她不想在十七歲的男孩子面前,露出二十五歲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樣吧?

  如此一來,倒顯得他像個小混帳,不但做錯事還理直氣壯,有欺負老實人之嫌。

  「我說唐小弟弟,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哥哥唐家吉不想相親卻不直接拒絕,而要用這種可笑的方式,找你做代打嗎?」

  「叫我小弟弟是刻意要侮辱我嗎?」

  「不,這是禮貌。我若要侮辱你,會說小『弟弟』,而不是『小』弟弟,重音放的位置不一樣,OK?我想我還沒機會拜見你的小弟弟,所以你不必這麼緊張。」她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真不曉得男人為什麼從三歲到八十歲,都那麼在乎弟弟是大還是小,明明醫生再三強調過它絕不影響功能性的。」

  家祥一瞪。「等妳明白這問題後,或許妳就不需靠相親,也能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難以置信地張大嘴,攤開手。「你該慶幸我把你當成弟弟看,換成任何一個『男人』對我這麼說,我會讓他吃盡苦頭的。」

  「是喔?憑妳的繡花拳、蘿蔔腿?」蔑視地一瞄。

  項懿萍一抿嘴,挑挑眉,左瞧右看地相中擱在電腦中心角落地板上的廢棄機殼。她走過去,清清喉嚨,然後舉高那片方形鐵殼,像在表演魔術一樣地拋高,並且在它墜下的時候,用力揮出拳頭。

  「磅啷」的一聲,撞向牆壁的機殼一邊已經凹陷下去。

  這一幕看得家祥目不轉睛。

  她吹吹兩邊的拳頭,像只溫柔無害的小兔子般微笑說:「我是個很好講話的人,不喜歡亂發脾氣,可是在需要我用拳頭的場合,我可以跟你保證,它絕對不會是花拳繡腿,否則你以為我是怎麼當上女警的?」

  哇靠!家祥凝視著那不成形的機殼。真的假的,在那張混世欺人的BABY  FACE底下,竟藏著神力女超人等級的怪力嗎?

  「現在,請問你可以誠實地回答我,先前我所問的問題了沒?」

  家祥撇撇唇。「先說清楚,我不是因為怕了妳才回妳的話。妳真要知道我老哥這麼做的理由,去問他最快,我哪知道那個豬頭在想什麼?搞不好是盛情難卻,搞不好是不想讓他自己淫亂的私生活曝了光。唉,妳該感謝那天和妳相親的是我,不是我老哥,否則我敢跟妳賭,妳家裡的內褲肯定會少一條!」

  「什麼?!」她一臉錯愕兼不解。

  「妳聽不懂啊?真是,都幾歲了還這麼天真!」家祥逮到機會虧她一句,報復先前被她當成小鬼看待的恥辱。

  「我的內褲和這個話題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促狹一笑。「我老哥有種根特殊的興趣,算得上有點變態。他最喜歡撕破人家的內褲,如果你們一拍即合,當天就上床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的。妳說有沒有關係啊?」

  她合上嘴巴兩秒鐘,說了很中肯的評語。「他應該被捉進牢裡關起來。」

  家祥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我很想說我舉雙手贊成妳將他逮捕,不過很遺憾的,那些女人並不介意他那麼做。」

  「你騙人!」她一口咬定。

  「沒有。句句屬實。我哥稱它為小小的情趣,他說女人都很喜歡在那種激情之下,男人所做出瘋狂、火熱的舉動。他的論調是,一旦辦完事,女人從激情中恢復理智,整理好衣物,卻得下半身涼颼颼地回家……」聳聳肩,家祥說:「well,女人永遠不會忘記一名讓妳嘗到那種羞澀又火辣的甜蜜記憶的男人,這是出自我老哥之口。」

  瞇起眼,她十足懷疑且毫不掩飾她的懷疑。「你老哥都和什麼樣的女子交往?怎麼我聽起來好像是來自外太空的。」

  「她們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哥不是那種會把女人帶回家的人,他只要達陣成功就會對那個女人失了興趣,是個標準的上了床就說掰掰的花花公子。」家祥自己都懶得去算老哥有過幾個女人。

  「……他想必是掩飾得很好。我想葉姊絕對不知道她阿娜答所介紹的,是這樣的一號人物。」她的語氣中有絲震撼。

  警覺地豎起耳朵,家祥疑心地問:「妳不會告訴誰,我哥找人代打相親吧?妳要是說出去,傳到我哥耳中的話,我就死定了。」

  此時,她唇畔漾出了個賊賊的甜笑。「你不希望我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那麼我有個交換條件。」

  幹麼?想勒索啊?家祥還以為她不是那種會耍心機的女人──題外話:這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妳甭想要威脅我,門兒都沒有!」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哈哈,你想我能從你身上威脅到什麼?金錢?名譽?一個高中生身上能有幾分錢?有什麼能讓你損失不起的名譽?放心吧,我不會妄想要跟你予取予求的。我只要求你不要說出我的秘密,而我也不會透露你的秘密,這聽來很公平吧?」

  秘密……對喔,他怎麼沒想到,眼前的女人喬裝成高中生混進來,總不會毫無目的吧?他本來對此事沒什麼興趣的,但既然人家都自動送上門了,不問白不問,順便可以弄清楚她會待在學校裡頭多久,視答案來決定這件事會是場短暫風暴或是長期抗戰嘍!

  「妳剛剛好像講到女警兩個字……我沒聽錯吧?一名女警跑來我們學校裝成高中生,內情並不單純喔!」

  她小臉唰地雪白,雙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拚命地搖頭。

  「裝啞巴、比手畫腳,想否認一切已經太慢了。我聽得清清楚楚,不會錯的。妳明明就說自己是女警。」印象中,老哥有提過她是公務員,那時候他還誤以為她是區公所或稅捐機關的人,結果真是教人吃驚。若是她先前沒有露那一手的話,他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啊,上課鐘響了,我得回去上課!」

  「拜託,鐘響都過去十分鐘了,妳這借口也太牽強了。」雙手抱胸,家祥故意擋住她的去路說:「讓我猜猜,妳到這裡該不會和上學期末,廖進興吸安猝死的事有關吧?警方派妳混進學生內調查,是這樣對吧?」

  沈默片刻後,遲疑的表情一轉為嚴肅,她抬眼看他。「那麼你對這件事又有多少瞭解?你們學生之間難道都不知道他有吸食安非他命的習慣嗎?校內其他學生,有沒有人跟你說過這類的消息?」

  這叫間接承認嗎?家祥扯唇道:「若有任何我能說的,早八百年前我就說了。在校內我雖然沒有什麼親密到無所不談的朋友,可是也沒有恨到希望他死的仇人。看到有人死掉,而我又知道導致他死亡的人是誰,我會說出來的。畢竟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她沒有表示「相信」或「不相信」他的話,家祥猜測她大概還在評估自己的「可信度」吧?她怎麼想無所謂,他知道自己不是「犯人」就好。

  「我要求你的,只有一點──不要告訴任何人關於我的真實年齡、身份。需要調查的事,我自己會去調查。」

  看樣子,這對她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畢竟她沒有全盤否認,就代表她未把他當成「警戒」人物之一。是說……家祥見到她「公事公辦」的臉孔,不得不承認她雖身為女人,卻很帥氣。知道自己要從事什麼,並全心為此而付出,這好像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麼遜。他的舊觀念裡,總認為凡事認真、全力以赴的人,都是死腦筋的蠢蛋,可是項懿萍看來一點兒也不蠢,反倒還很威風。

  ……與她那可愛、柔媚的外貌截然不同,內在的成熟釀出一股獨特的魅力。

  剎那間,家祥頓感屈居下風。不知在她這樣的成年女性眼中,自己又是什麼模樣呢?不懂事、沒目標、蹺課且不負責任,連唸書這種本分都沒守好的毛頭小伙子?或更糟糕的,是囂張、跩屁的死小孩一個?

  X的,我管他媽……媽的怎麼想?給她留好印象或壞印象,對我根本沒差!

  嘴硬的家祥還不明白這種揮之不去的挫折感,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判斷力,接下來他才會提出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爛點子──

  「我想我們應該一起行動。」

  說出口的一刻,家祥有撞牆的衝動,氣自己為了證明「我絕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小弟弟」,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大的麻煩。

  她一笑。「『我想』那沒有必要。」

  看她毫不考慮自己能否幫得上忙,再次讓家祥錯失了收回自己「蠢話」的機會。他屌屌地瞄著她說:「噢,妳就這麼相信我不會背著妳到處和人家說妳的身份?妳和我一起行動的話,就不用擔心我會走漏妳的秘密。」

  困惑的薄霧蒙上她杏黑的雙瞳,微歪著腦袋,項懿萍打量著他,說:「我不懂,先前你還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是什麼讓你突然轉變了?」

  嘖!年紀大的女人都這麼難搞嗎?和自己同年齡的女孩子才不會想這麼多。家祥耳根發熱地說:「我也要監視妳啊!妳不會想偷偷跟我哥洩密吧?」

  「哈啊?」她啼笑皆非的搖搖頭。「我連你哥的電話都沒有,再說聽了你所形容的那些事後,我實在沒什麼意願和一個專門與外星來的女人溝通的男人對話。」

  「不管,總之我堅持我們要一起行動!」家祥利用「年紀小」的特權,盡耍無賴。

  「你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著我的。」

  「妳願意讓我跟的話,我可以做得到!」

  「然後讓你的家人控告我誘拐未成年少年嗎?」她歪嘴挑眉,做個鬼臉。

  家祥不懂自己哪來的「執著」,但他就是賴定她了。

  「我已經答應妳的交換條件,不把妳的秘密說出去了,輪到我開個條件不為過吧?剛剛妳在講台前,不是唱獨腳戲,裝作我們是一對青梅竹馬,從小就認識,可是到小學畢業後便失散了嗎?既然我沒當場揭穿妳,現在我們就繼續扮演下去,讓每個人都以為我們舊情復燃,順理成章地手牽手,喬裝成一對情侶吧!這樣既合情合理,也更方便妳在校內進行調查,沒人會懷疑妳是女警或年紀根本不是二十歲的。」

  她面露難色地咬著下唇,備受困擾的小臉述說著內心的激烈掙扎。

  與項懿萍相親的時候,他腦子裡淨忙著想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討厭他到極點,因此並沒有多去注意當天她那埋在半瓦解、半融化的濃妝下的五官有多精細,皮膚有多白皙。

  如今仔細一瞧,她的臉就像是精細的搪瓷娃娃般,可惜小巧的鼻頭有點圓扁,兩顆突出的虎牙破壞了她漂亮的唇形,不然她就可以從「中等」的國民美女,升級到「超」可愛級的偶像美女了。

  那張「超齡」(超級不符合應有年齡)的臉皮,散發著珍珠般細緻的光澤,淺牛奶色的膚質也令人好奇,不知道那摸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是像豆腐一樣滑軟,或是如同果凍般有彈性?

  但他很確定,像這樣脂粉未施的純淨模樣更適合她。在這麼棒的皮膚撲上粉,她在想什麼呀?禁不住誘惑,家祥不自覺地抬高一手,霍地,她同時揚起低垂的腦袋瓜子,嚇他一大跳。

  她不解地問道:「什麼東西嚇到你啦?有蟑螂嗎?」

  是啊,好大一隻「心虛」的蟑螂。「沒、沒什麼!妳決定怎麼樣?」

  成功被他移開焦點的她,歎氣說:「身為應該保護未成年者的少年組警官,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

  失望地掀起兩道濃眉,家祥正欲大加反駁,她立即舉手示意他先別打斷,繼續說:「但是讓你把我的身份曝光的話,確實會壞了大計。我能折衷的部分,就是你必須一切聽我的,由我作主,我命令你不能聽、不能做、不能接近的人事物,你就要保持距離,不涉入我的工作。只要你打破這規矩,那我們的協商將會歸零,各自看著辦。」

  家祥連考慮的時間都不必。「成交,我答應妳。」

  項懿萍表情是無奈與懷疑各半。「希望你不要讓我後悔嘍,唐家ㄐ……祥。」

  「妳不會的。」



  這個班級的學生因為採取常態分班的關係,因此班上什麼樣的學生都有:利用課堂時間猛做補習班課業的死讀書型、桌上豎起課本不聽課,反而顧著照鏡子的自戀型、到完全不專心、打瞌睡、聊天的。懿萍利用上課時間觀察每個學生的狀況,到目前為止,在這些「同學」身上,她沒看到什麼不同於時下青少年的舉措,因此很難想像裡面或許有個學生,是與外面毒梟有所聯繫的小盤,販賣毒品給自己的同學獲取利益。

  根據師長們的描述,成績優秀的廖進興生活圈子很單純,嚴格的家長每日會親自開車送他上、下課,在校內與同學互動不多,沒參加任何社團。個性內向、寡言、在班上不起眼,下課時間經常都是在K書,很少看到他和哪些同學混在一起。

  從他每日的活動範圍,首先就可剔除掉校外人士引他吸毒的可能。望子成龍的廖家雙親允許兒子逗留外出的機會,只有每週三次、兩小時的補習班上課時段,小隊長也已經派了另外一組人馬到補習班內去調查了。

  但嫌疑最大的,仍舊是與廖進興相處時間最長的校內師生……

  懿萍邊思考著該從哪裡進行調查,邊漫不經心地在筆記本上隨手畫著圈叉,假裝自己有在上課的樣子,這時放在裙子口袋裡的靜音手機震動了起來。她取出手機,觀看上頭顯示的來電號碼,是唐家祥傳了封簡訊給她。

  她稍微轉過頭去,瞄瞄靠坐在窗邊的大男孩,接著好笑地發現他做作地把臉轉向窗外,故意不讓他們有視線相交的機會。懿萍不知道他在耍什麼神秘,有什麼問題不能下課後再說,卻玩這種孩子氣的把戲?

  ……妳忘了嗎?因為他正是個大孩子!

  在心中提醒自己這件事實,懿萍歎口氣。一想到自己星期天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她竟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真相,這可不是一個糗字能形容的。她只能說服自己,那天天氣太熱,他又佯裝得很古怪,想當然耳,她全副的注意力都被他詭異的言行舉止給拉去了,沒有多少空間留給她去異想天開地研究對方真實的年齡究竟是二十五還是十五!

  再說,懿萍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吃什麼長大的,唐家祥雖然是十七歲,可是他強壯結實的高大體格,已經和普通的成年男性沒兩樣,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吧,來看看他到底寫了些什麼?懿萍開啟訊息匣。

  (要是犯人找不到,妳要跟我們念到畢業嗎?)

  標準的小鬼頭邏輯。懿萍一笑,回他簡訊道:當然不會。

  不一會兒。

  (期限多久?假使妳沒捉到犯人,會被開除嗎?)

  想了想,懿萍答覆:你這麼好奇做什麼?

  (就是好奇不行喔?)

  被任性弟弟撒嬌就是這種感覺吧?懿萍家裡沒有弟弟,已婚的兩個哥哥早就搬出家裡,唯一的一個妹妹又比懿萍還要能幹、可靠,因此她一直希望能有個可愛的弟弟對自己撒撒嬌,感覺像養了只可愛的小寵物般,心頭會暖暖的、甜甜的,窩到心坎裡。

  她微笑著,按下手機按鍵: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大人的世界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會左右發展的。

  (大人就了不起嗎?)

  唉,看樣子唐家祥就算是寵物,也會是只不可愛的小寵物……懿萍刪掉訊息。

  (不理我喔?)

  懿萍挑挑眉,決定負起年長者的責任,好好地教育他。她一字字地按下:你有時間多管閒事,不如多花點心思在自己的課業上,好好地聽課怎麼樣?

  正要傳送出去,身後有人冷不防地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機。懿萍瞠目結舌地回頭一看,只見這堂英文課的年輕女老師,一臉不屑地說:「我看真正該專心上課的人,是妳吧,新來的同學。站起來,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我要好好地記下妳的大名!」

  噢,不會吧!懿萍想起過去的回憶。以前在校內就很倒楣,明明班上不只她一人在看課外讀物,偏偏老師捉到的都是她。還有被點名上台寫解題法、造例句等等,好事輪不到,壞事她一定有分。這也是當年她拚命想快點長大,期盼能早一天甩脫悲慘高中生活的主因之一。

  慢吞吞地起身,報出自己的名字。這時班上三十多雙眼睛,紛紛照過來看熱鬧,懿萍懷疑自己天生和「高中」這兩個字相剋。

  「轉學到這兒才一天,就忙著傳簡訊給誰?」女老師看著手機上的號碼。

  喀啦,教室最後方的唐家祥,主動站起來自首。「是我先傳給她的,妳要處罰就處罰我好了。」

  一個學生也就罷了,想不到還有另外一隻偷偷摸摸的小老鼠!英文老師臉上無光地說:「你們兩個竟然在課堂上做這種事?好吧,既然你們這麼要好又不想上課,那就相親相愛地站到走廊上去,好好地反省一下吧!」

  四周傳來稀稀落落的笑,都已經不是小學生了,還要被罰站,讓這些同學覺得很有趣,但是被罰站的當事人可是一臉無奈。尤其是懿萍,她是很想打入這群高中生的圈子沒錯,可沒想到代價是要被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同輩──這名相當生氣的女老師,當成「小孩子」般對待。

  唐家祥非常乾脆地離開座位,滿不在乎地走到懿萍身邊,一派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一些喜歡鬧的男同學,立即起哄地嚷著:「哇,恩愛的小倆口!」、「祝你們永浴愛河!」、「喲!老公老婆!」,口哨聲加上鼓噪的聲音,沿路一直送他們到門外。人的年紀一大,臉皮也跟著厚了,懿萍慶幸自己不是真的十七歲,否則她天生的薄臉皮可能會因為充血過度而爆開。

  「我很聰明吧?就告訴妳,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一走出教室門外,男孩驕傲得像是擊敗同伴,獲得勝利的公孔雀,搖著年輕帥氣的尾巴(→肩膀),迫不及待地炫耀。

  懿萍很努力地想理解。「你是說……我們罰站,對我有幫助?難不成站在這走廊上,我便能找到嫌疑犯?可是我眼前所見,除了你以外,只有牆壁啊!」

  「哎,歡迎來到牆壁謀殺案拍攝現場……」他幽她一默地說完後,拍著額頭道:「妳怎麼會看不出來我的用心呢?虧我這麼煞費苦心地,想不落痕跡地幫妳打開那道門,而妳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我是沒有感覺。」這個腦筋急轉彎也太難猜了。

  他誇張地作勢要撞牆,連連回眸看了她兩次,懿萍不得不抿嘴忍住笑,這小子的花樣真夠多了。

  「好、好,算我愚笨好了,你別忙著撞牆,先幫助我參透你的玄機吧!」

  臉上寫著「這還差不多」,男孩得意洋洋地說:「妳想從大家口中問出線索,那就得先打開同學們的心門,沒有個幾天功夫,一個轉學生能輕易被大家所接受嗎?要是妳在大家熟悉妳之前,就開始到處問東問西,包管妳會啟人疑竇的。」

  這倒是真的。「剛剛這麼一招,班上同學是對我的印象加深不少,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已經能接受我了。」

  「第二點,來些小小的八卦會讓人主動接近妳。我們之間搞的曖昧氣氛,多少勾起他人的興趣,那些好奇心旺盛的魚兒將會爭先恐後地咬下這個餌,妳只要等著坐收漁利就好了。從那些人再往外漸漸擴展,妳在班上的人際圈子,不消三天就能打開了。」

  懿萍喔了一聲,佩服的眨眨眼。

  「甘拜下風了沒?」邀功的男孩,難掩傲氣。

  「還不壞。」

  「讚美一下不會死吧?」

  「我聽阿華同學說,你在校內喜歡擺酷,酷弟老愛跟人家討賞會破壞你的形象喔!」被他調皮的模樣感染,懿萍也不由得想戲弄他一下。

  「上禮拜天,什麼糗態都被妳看見了,在妳面前,我還有形象可言嗎?」他一臉不情願地回道。

  心有慼慼焉,懿萍也是,撇開因為年齡的關係,沒有意識到唐家祥是個「男人」之外,她能這麼自然、放鬆,不會想裝什麼成熟、穩重、擺大人的架子,也是揭開假面的負擔,反倒讓她在他面前有種無拘無束的自在感。

  「你是想要澄清你對衣服的品味沒那麼差勁,也不是個邋遢、衛生習慣不好,和女性握手前,會先在掌心塗抹口水的男人嗎?」笑嘻嘻地,她明知故問地吐他槽。

  呻吟著,唐家祥搖頭說:「我不過是努力要讓妳幻想破滅而已!妳要是能馬上討厭我,就可以為我們兩個省點力氣了。我已經在反省了,為了三千塊欺騙一個女人的感覺,一點都不爽。」

  「什麼?三千塊?!」

  「妳不會是要我把錢吐出來吧?其實我一毛錢也沒拿到喔!我是欠我老哥賭債,以工代賑的。」

  懿萍自嘲地說:「想到區區三千塊,不僅能讓我像個笨蛋,還讓我的工作受到威脅,讓你握得把柄,我的確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還沒氣瘋到跟一個窮小鬼頭搶錢,你不必擔心自己的荷包。」

  他黝黑的眼掠過愧疚之色。「我現在說對不起,會不會有點太遲?」

  「不會。」一笑,她摸摸他的頭。「人家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兩個或許都可從這件事上學到點東西,眼前我不也因為這樣,所以獲得了你的幫助?總之,謝謝你的好點子,若是靠我孤軍奮鬥……絕對沒辦法像現在這樣──」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影子飛快地接近,措手不及地從她的臉頰偷了個吻。

  軟軟、熱熱的觸感,令懿萍腦子登時一片空白。啞然地,一雙杏眼瞪得奇大無比,紅霞悄悄地爬上頸頰。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

  唐家祥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不為什麼,因為看著妳的表情,忽然有股衝動想這麼做,所以就做了。」

  懿萍還沒辦法分析這句話的內在到底代表什麼涵義,便聽到教室裡面有人大喊著:「老師,他們兩個在外頭玩親親!」

  接著一陣雜沓聲響起,英文女老師氣得通紅的臉,自教室裡頭探出,怒道:「既然你們在走廊上不能好好罰站,那就給我站在教室後頭,不許給我在外頭胡搞!」

  這回,懿萍感謝女老師英明果斷的決定。她需要一點時間克服心頭的小鹿亂跳,想辦法讓自己恢復平常心。不過是臉頰上的親吻,十七歲的男孩這麼做,對她應該就像是被三歲小孩友善地親臉頰是一樣的,有什麼好緊張兮兮的呢?對,別想太多,這根本不算什麼,小事一樁!

  無奈,她臉上的紅暈,仍然久久無法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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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點半放學後,懿萍還得到警分局內,向小隊長報告當日搜查的成果。為避免被不該撞見的人撞見她,通常她都會先返家換裝後,再到警分局去。不過今天放學後,被老師捉去出公差,和另一名女同學留下來影印一堆講義,佔用了不少時間,因此她只好放棄更衣的時間,直接趕赴分局報到。

  「小妹妹,妳要找人得先登記……」

  一進警局就被不長眼睛的櫃檯輪值同事給攔下來。

  「這位大哥,你也幫幫忙,看清楚點,是我啦!」懿萍指著自己的臉,笑說。

  「厚,阿萍啊?妳穿這樣要幹麼?捉援交喲!」同事嚇一跳,繼而開起玩笑說:「叔叔來當妳的客人好了,一個晚上多少?」

  過去懿萍總是好脾氣地「忽略」掉這類帶點性別侮辱的玩笑,但她這次卻挑挑眉頭,笑著回道:「你想被我用『性騷擾』或是『援交』罪名起訴的話,說一聲就行了,我很樂意成全你的心願喔!」

  男同事迅速地閉上嘴,露出被溫馴的小綿羊給踹了一腳的表情。

  懿萍沒多理睬他,愉快地轉身上樓。這感覺真好,以往她總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處處容忍這些喜歡尋她開心的男同事,卻沒想到會養成他們得寸進尺的壞習慣。往後她不要再壓抑自己的心聲了,遇到講話太沒分寸的傢伙,她會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的!

  「報告小隊長,項懿萍回來報到。」站在隊長的辦公室門前,她敲敲門說。

  「進來吧。這兩天有什麼新進展沒有?」

  坐在隊長手邊的椅子上,懿萍取出小筆記,答道:「這兩天已經把廖進興交友與活動的狀況都釐清了。基本上和師長、雙親所講述得並無不同,他在校內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可是今天我從幾名學生口中,得到了一條線索──在他生前的最後兩個月,他經常在中午時間滑失,沒有在教室裡活勤,回到教室後則常常在課堂上打瞌睡。老師也證實說,他成績開始大幅滑落,大約是同一時間。」

  「那麼妳追查到他在午休時,都跑哪裡去了嗎?」

  「有名學生說他曾看到廖進興和一名風評不太好的男學生,在校內垃圾場附近交談,似乎在爭吵什麼。但那名學生也只看過那麼一次,還不能確定這與案子有關。」

  小隊長點點頭。「這條線索妳要繼續追查下去。」

  「我知道,我晚一點兒打算到那名男學生出沒的幾個場所,去打探看看。」懿萍站起來說:「當然,我也會繼續查廖進興午休時的行蹤。」

  「把握時間,一周已經過去了,調查的進度不能再牛步,要是再過兩、三個禮拜還是沒有下文的話,勢必要結束妳的臥底行動。我們若一無所獲,就意味著那些潛藏在校內威脅學生的毒蟲,會肆無忌憚地繼續荼毒他們。」

  「我知道,那麼我回去了。」

  「項警官……」小隊長在她走到門邊時,喊住她說:「辛苦妳了。我知道當初我有點強人所難,但我對妳有信心,相信妳的能力能做得到,而妳成功地偽裝成高中生,迄今沒人懷疑過妳的真實身份,更是證實了我的看法很正確。妳真的做得很好,要是能順利完成此次任務,我一定會幫妳記功的。」

  這大概是懿萍被分發到隊上後,嚴格的小隊長頭一次大力讚美她!她幾乎高興得想當場又跳又叫。

  「謝謝你,小隊長。」

  最後,她還是選擇保留一點兒,免得被隊長當成小瘋子。恭敬有禮地點個頭,她關上門,一路步履輕盈地走出警分局外──

  「YES!」她大喊著,釋放出所有的興奮,揮舞著勝利的舞姿。

  「妳是中了樂透頭獎啊?這麼高興!」

  驚嚇地後退一步,懿萍瞧清楚出聲的人是誰後,警戒的雙肩才放下來說:「你幹麼站在這邊?唐家祥。」

  「喂,短短二十分鐘而已,妳得了失憶症啦?」他蹙起不滿的濃眉。

  懿萍笑著揮揮手,解釋道:「不,我當然記得我要你在警局外頭等我。我是問你幹麼鬼鬼祟祟地從我身後跑出來啊?」

  「厚,我個子這麼大,是妳自己不知在爽什麼,爽到沒發現我,還怪到我頭上來喔?」唐家祥一撇嘴,頂回去。

  幾天下來,懿萍不習慣也得習慣他沒大沒小的說話方式。一來他沒把自己當「年長者」看待,正好方便自己的臥底;二來她知道一一糾正他只是浪費生命罷了,唐家祥可不是會乖乖聽人指令的小鬼頭。

  不是說他不受教,而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到讀方式。對於別人「教導」的東西,他不見得會全盤接受,除非是經過他自己思考後覺得有必要的,否則他根本無意更改自己的作風。不知是否被他的「強勢」性格所影響,她也越來越懂得抒發自己的意見了。不然,她就會落得被年紀小自己七、八歲的傢伙給牽著鼻子走的地步。

  唔……其實她已經被他奪走不少主導權了。

  先前小隊長的讚美,有一半該歸功於唐家祥的存在。沒有他在旁邊出點子、暗中幫忙,自己哪能在「正春高中」裡,度過一次次的危機,至今未引起任何人的疑竇。就連打探消息的時候,他也幫了不少忙。雖然他從不出面問話(這點她很堅持不讓步),可是有他指點,她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校內,找對人、問出點頭緒來。

  等會兒也是,因為自己說想查一查那名風評糟糕的男學生平日出沒的地方,唐家祥二話不說地就答應帶她過去,因此才會在這邊迎接做完報告的她。

  「我們要直接過去嗎?」她示意他,他們可以走了。

  邊走,他邊把右手提的一隻紙袋塞到她面前,她反射性地伸手收下。

  「穿成這樣,沒有一間撞球場會讓妳進去的。到前面的捷運車站去換掉,制服就收進紙袋裡吧!」

  打開紙袋一看,似乎是件T恤,懿萍眨眨眼。「這不是你媽媽的吧?」

  唰地,唐家祥耳根通紅。「前面有間服飾店,我進去挑的。怎樣,妳有意見嗎?」

  「你花錢買的?!」為了賺三千塊,還跑去替人相親的窮小鬼,居然幫她買了件衣服?

  「對啦!」他以不耐煩來掩飾害羞。

  懿萍不客氣地噗哧一笑,接著說:「多少錢?我付給你。」

  「妳很囉唆耶!給妳就給妳了,錢太多花不掉,就拿去捐給慈善機構啦!」跨開大步,他急急地向前走出去。

  「我以為你很缺錢?」忙著追上去。

  「哈,這世界上誰不缺錢?妳要給我一千萬花嗎?」

  這分明是牛頭不對馬嘴的答案。「你在生氣嗎?我不過是要把錢還給你而已,何必講話諷刺我?」

  他驟然停下腳,年輕氣盛的臉龐上淨是怒火。「天底下有人送了別人禮物,結果對方沒句道謝反倒要塞錢給他,他還能笑嘻嘻收下的話,我倒想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白癡!」

  「……禮物?為什麼你要送禮物給我?」她不僅沒聽懂他的意思,反而更詫異地瞪大眼睛。

  唐家祥沮喪地搔搔腦袋,無語問蒼天地抬起頭,不知咕噥了些什麼,然後垂下雙肩,認命地回答她。「算了,是我雞婆,妳要給錢就給吧,一共是六百九十九元。」

  早這麼說,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懿萍掏出錢包,遞給他千元鈔票說:「不用找我零錢,沒關係。」

  可是他繃著臉,很快地把零錢找還給她,然後跩跩地說:「現在總可以走了吧?」

  懿萍默默地點了頭。不知道是自己眼花看錯,或是她真的看見男孩的眼中有絲受傷。難道自己拿錢給他,傷了他的自尊嗎?可是她有在賺錢,他沒有,說什麼她都不能收一個未成年、又沒有工作的男孩的禮物呀!他應該能理解這點吧?


  該死的二哥!又在唬爛。

  家祥悶著張臭臉,走在項懿萍前頭。他曉得自己身後的女人,一直在偷窺他的臉色,揣測他的想法。假使他夠成熟,他會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不讓她覺得尷尬、忐忑不安,偏偏他的修養還沒到那個地步。

  昨天晚上他跑去問對女人最有一套的二哥,想讓一個女人正視他為「男人」,不要老是將他當成小孩子看待,有沒有什麼撇步?

  結果二哥家吉說:「無預警地送女人一份禮物就行了。女人收到這份驚喜的瞬間,除了心花怒放之外,她們自然會瞭解禮物背後的意義,知道這男人對她有意思。畢竟,男人是現實的動物,對於沒有意思的女人,連花一毛錢都覺得浪費,對吧?」

  哈!結果呢?若非二哥對女人的瞭解還不到家,便是項懿萍剛好是例外中的例外,壓根兒沒嗅到「禮物」的意義,還拚命地問他為什麼!

  害他真想搖晃她的肩膀,讓她知道天底下不是每件事都能解釋出個所以然的!譬如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想親吻她……的臉頰;為什麼他就是不爽見她口口聲聲說他是「弟弟」、「小鬼」、「大男孩」;為什麼他就是希望她能將自己當成「男人」看待。這些理由他要能說清楚、厘分明,也不會老是一肚子悶火、孬氣了。

  或許他太強求了,他們兩人之間存在的年齡差距是鐵錚錚、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會當他是需要受人保護、管教的晚輩看待是很自然的,但、是!

  由鼻子裡哼了兩聲,唐家祥不由得在心中嘀咕:真是個成熟的大人,就不要在我面前露出那麼多的破綻!我需要人保護?拜託,看著妳的行動,才處處教我提心吊膽,為妳操心呢!

  明明已經是個二十四、五歲的老女人了,怎麼會比十七、八歲的小女孩還容易被欺負?不只一次,他都捉到她被迫做些無須輪到她做的事,不需多好的眼力也能看出她不擅長拒絕別人,心太軟,耳根子輕!

  被人欺負不是件什麼不得了的事,妳愛幫別人忙,叫做能者多勞,輪不到我插嘴,我懂。可是輕易地點頭,就是妳不對!

  可能妳以為十七歲的小鬼頭,不會對妳做出什麼踰矩的行為,可是在那些血氣方剛的禽獸面前,他們可不是看到一名女警,而是一隻可口的小綿羊!他們要求和妳私下交談,不是想找妳說悄悄話,而是想對妳上下其手!要不是我把妳看得緊,妳早被人吃光豆腐啦!

  家祥不知道她以前是讀什麼樣的學校長大的,但他敢說,一定是間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學校,因為她自我防備的等級實在低能得可以。連男同學說「我們到體育倉庫去聊,那邊不會有人打擾」這種鬼話也信,還傻傻地跟著對方走!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若不誤會她是故意給他「方便」才有鬼!

  唉……麻煩就在他若多說她一句,她就會笑他是個「囂張的小鬼」、「把自己管好就好,不用管大人的閒事」,屢屢氣得家祥神經要爆掉。

  他不只一次地發誓自己不要再管她,要讓她吃點苦頭看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飄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倒向她,即便被她當成小男人一樣地瞧不起,他還是想幫她一把。

  對,我就是犯賤!

  家祥扭曲著唇角,自嘲地將怒氣發洩在自己身上,他已覺悟到自己在項懿萍面前是沒有勝算可言的。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到了捷運站,她說:「你等一下,我去換好衣服就出來。」

  看她匆忙跑進廁所的身影,家祥無聊地靠在牆邊等待著。

  「祥老大!好巧喔,在這邊遇到你!」

  難不成老天爺是看他閒得慌,特地派人來攪和的?家祥挑高一邊眉頭,望著一身便服的阿華說:「你也是啊,要搭車去哪裡嗎?」

  提起手上的包包,一臉不情願的圓臉少年,苦哈哈地笑說:「我沒有你好命,不必用功也能考得好。我上學期考得太爛,這學期奉老媽之命要到補習班去報到。吶,祥老大是要去哪裡玩嗎?讓我也參一腳吧!」

  「去補你的習吧!」

  「幹麼,讓我加入又不會死,我一天不去上課,不會被老媽發現的──」這時,阿華眼角瞟到了一抹俏麗的身影,驚訝地張開O形嘴。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唐家祥。」還沒注意到一旁的「路人甲」,換好涼快的細肩帶小可愛T恤的項懿萍,直直來到他們身前。「咦?阿華同學,你也來啦?」

  「嘿、嘿嘿……妳好,項同學,妳穿得好……可愛喔!」摸著腦袋,慢慢往後退,阿華識相地說:「欸,你們不用介意我,我是路過而已,我保證下禮拜到學校去,這件事也不會從我的口中傳出去的。祥老大,你要加油喔!那小的就不打擾了,掰掰!」

  看著一溜煙跑走的男學生,項懿萍莫名其妙地回頭問唐家祥。「他跑那麼快做什麼?還有,他幹麼笑得那麼賊啊?」

  「妳看我長得像他肚子裡的蛔蟲嗎?」粗聲粗氣地頂回去,他嫉妒她一臉無知、無辜,啥事都不明白的幸福模樣。而自己僅僅是瞧見她清涼的裝扮,渾身就像著了火,還得拚命提醒自己他們身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對著她流口水。

  他當初選這件T恤時,一心只想挑件能讓她融入撞球場、遊樂場氣氛的衣服。哪裡想到這件粉紅色、中央以銀色亮片鑲綴出一顆誇張大紅雞心的小可愛,會這麼完美地襯托出她曲線玲瓏的上半身。

  原本就白裡透紅的嫩膚,顯得分外嬌媚,像是掐得出水般的柔軟、有彈性,大片袒露的酥胸更有呼之欲出之勢……X的,不能再看下去,否則他都快要噴出鼻血了。

  「你的氣還沒消啊?年輕人火氣這麼大,對身體不好喔!」

  是啊,和妳在一起,我的「火氣」永遠都降不下來啦!家祥無奈地開口:「我沒在生氣,只是氣血太旺而已。」

  對他奇怪的回答,她皺皺橢圓小鼻,隨即轉移話題說:「我穿這樣不會很突兀吧?我擔心穿著學生裙會引人注目。」

  家祥有些哭笑不得,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保持住「人皮」,別轉成「獸心」,快速地瞟了她全身上下一眼後,敷衍地說道:「不會。妳會引人注目沒錯,但不是妳想像的那種方向。」

  「你是說連一秒鐘都看不下去的那種方向嗎?」她神情瞬間黯淡。

  「不是。」這女人怎麼這麼沒自信啊?

  「你不用安慰我。」抽抽鼻子,她沮喪地說:「從你的行動已經說明了一切。你從我出來以後,看我的時間沒有超過一秒鐘。我知道一大把年紀還穿小可愛是很可笑沒錯,但這件衣服又不是我挑的,而是你──」

  她喋喋不休的話語在他耳中越來越模糊,「噗滋!」一聲,家祥很清楚地聽見自己血管爆掉的聲音,下一秒鐘,他所知道的是自己出手攬住她的細腰,感受到她的軟玉溫香盡貼在自己身軀上,而他的雙唇底下則是她顫抖的唇。

  媲美熱帶水果般香甜的滋味。

  柔軟更勝棉花糖。

  一股寧馨從她的身體散發出來,竄入他的鼻腔,混淆他的意識與判斷,迷醉了他的……噢!

  家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的小腿脛骨痛得要命!冷汗澆熄他高漲的情慾,現實無情地潑他一大盆冰水。眼角噙著淚光,家祥發揮最高意志力,沒有讓它掉下來,他控訴地望著項懿萍。

  「抱歉,踢了你的腳……」

  她紅著臉囁嚅地說完後,過了兩秒鐘,眼珠子轉了一圈,她搖搖頭。「不,我想我要收回我的抱歉,因為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抱歉。真正該說抱歉的人是你,你該向我道歉。這可不像上次臉頰上的親親,我可以將它當成友誼之吻。你怎麼可以未經許可,就擅自親吻我的嘴?這可不是免費下載軟體,可以不打聲招呼,歡迎自行按鍵取用的!」

  家祥挑了挑眉。「我真的很抱歉──」

  「很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以為話題到此結束。

  攤開手往下說:「我以為妳要我用行動證明,所以我就做了!妳怎麼能夠因為這樣而怪我呢?我企圖要告訴妳,妳非常引人注目,意思就是妳該死的可口極了。但我要是照實這麼說,妳是否又要罵我不懂分寸、口不擇言、不夠尊重妳?妳怎能怪一隻蜜蜂順從它的本能行動,當妳不斷地散放出邪惡的誘惑花香之際。」

  一席話聽得她目瞪口呆,半晌,她以抽搐的唇,加上抖動的肩膀,佐以虛弱的聲音,不敢置信地反問道:「邪惡誘惑的花香?我嗎?」

  「妳想笑就笑吧!」

  起初她還有點兒遲疑,八成在介意他脆弱的男性自尊,但是很快地,她就將這點拋諸腦後,不顧左右熙來攘往的人潮,哇哈哈哈地捧腹大笑起來。

  「你真知道怎麼哄我開心,唐家祥!」

  「我發誓我沒有。」

  「謝謝你,你真是個開心果!現在我想我有信心穿這樣地走在路上了。」

  「唉,妳高興就好。」

  家祥懷疑她有嚴重的「不肯面對現實」的症狀,要不然她就是世界第一遲鈍女。這也同時代表著另一個殘酷的事實──假使自己真的想「高攀」這位電線明顯接觸不良的中等美女,那麼他可得要有橫跨大西洋的耐心與決心,因為這絕對會是場硬仗。

  但是眼前他決定先擱置這個問題,他們還有其他正事要辦!



  搭乘捷運來到曾經榮景一時,如今已被各大商圈所取代,猶如半老徐娘,風華猶存的昔日最繁華鬧區。由於這附近的物價水平,相較於其他地方是便宜的,因此許多青少年們都匯聚在此……從網咖、KTV,到電玩場、撞球場,到處都可看到他們的足跡。

  他們走到一棟破舊老式百貨公司的後巷,家祥指指高掛在漆黑髒污牆面上的招牌說:「應該就是這一間,它在九樓,我們搭電梯上去吧。」

  「等一下。」懿萍拉住他的手臂。「我想你送我到這邊就行了,我自己上去找他。」

  「妳在鬼扯什麼?那種地方妳一個人進去,恐怕還沒有找到人,就無被人給強──」家祥一抿唇,吞下那個可怕的字眼,繼續說道:「聽著,妳大概以為到了裡頭,發生什麼危險的時候,亮出妳的警徽就可保妳平安無事,但妳這麼想是大錯特錯。據我所知,那個叫柯子豪的傢伙,可是從不把條子放在眼裡,就算被捉去關都還會當成是去『鍍金』的人。」

  「那麼,就更該由我一個人進去啊!」懿萍拍拍他的肩膀。「管理這些不良少年也是我的工作,相信我,我知道該怎麼處理的。」

  「妳過去不是都在辦公室擔任內勤,以前妳根本沒和這些傢伙接觸過吧!」

  懿萍無可反駁,有點後悔自己幹麼跟他聊了那麼多事,連底細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好吧,她承認自己現在腿有點抖、手有點顫。她是沒有過單獨出任務、捉街頭蹺家少年少女的經驗,但這不代表她沒有勇氣一個人進去這個不良少年大本營!

  「我受過訓練,可以保護自己,而你沒有,唐家祥。這就是我不讓你進去的主因。想想看,你的父母要是知道我把你帶到這種地方來冒險,我還要不要繼續做警察?」

  「我爸媽那邊我自己可以向他們交代,不勞妳費心。」斬釘截鐵地頂回去,家祥擋住她的去路說:「妳認為那些人會給妳什麼空間、時間,去耍妳的空手道、跆拳道嗎?寡不敵眾這句話妳沒聽過,是不是?他們若是使用人海戰術,妳一個人能對付多少個?妳帶我去,他們起碼得一口氣擺平我們兩個,這會讓他們重新考慮一下要不要做蠢事。」

  懿萍沈默下來,家祥知道自己只差再推她一把,於是加緊發條說道:「況且,關於怎麼從柯子豪口中問出個所以然,妳並沒有腹案吧?但我有個點子,說不定會讓他願意吐實!」

  「是什麼方法?!」她登地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家祥笑笑。「妳會打九號球嗎?」

  「九……號球?」聽都沒聽過,懿萍蹙起眉頭。

  「所以妳非讓我跟妳進去不可。」

  討論結束,家祥拉起她的小手,進入大樓內三、四十年的老電梯裡,擅作主張地按下九樓。懿萍不得不說,這時候的唐家祥擁有超越十七歲的男子氣概,以及難以抗拒的說服力。

  錯過拒絕他的機會,他們在十幾秒內抵達九樓,電梯門一打開,懿萍就被迎面撲鼻而來的煙味給嗆得喘不過氣。拜託,是誰賣煙給這些青少年的?真該全部捉起來關!

  透過瀰漫的灰煙毒霧,她看看四周,約莫五、六十坪大的空間內,擺了七、八張的綠色檯子,一些手持著球桿的年輕人聚集在那附近。另一頭還有個吧檯,販賣著飲料……少不了有啤酒類的東西,那兒也有一夥人正在「把杯」,同樣的,年紀都在十幾、二十出頭左右。

  唉,怪不得她以前常聽組裡的同事說,想找蹺家青少年,到這種地方來準沒錯。雖然最近有不少少年都轉移到網咖之類的場所,但「老地方」還是有「老地方」的魅力吧!

  「你看到柯子豪了沒?我們找對地方沒有?」懿萍問著家祥。

  仗著人高馬大的優勢,他輕鬆地就鎖定目標說:「就坐在吧檯那兒,和他的狐朋狗黨在一塊兒喝酒呢。」

  「好,那我們過去找──」

  家祥拉住她的手,啼笑皆非地說:「妳先別急,要釣魚兒上鉤,沒先把餌放好,怎麼可以?」

  「這是什麼意思?」

  「噓,看我的。」

  他帶她繞著幾張桌子晃了晃,然後駐留在其中一張撞球檯旁。懿萍可以感受到週遭朝他們投來的窺探眼光,裡面有些純粹是好奇的,但也有些不懷好意的。可是到現在,那些人只是看看而已,並未「出手」。

  「嘿,你們這桌,有人有興趣玩幾球嗎?我願意出這樣。」家祥從口袋裡掏出兩、三張千元大鈔,挑釁地說:「不過我想你們大概沒這個膽子跟我玩吧?看你們打得都挺爛的。」

  「什麼?」其中一人馬上怒道。「你是混哪裡的,新來的講話客氣點!」

  家洋扯扯唇,很欠扁地笑說:「來撞球場就是要比撞球啊,像娘兒們一樣在那邊扭扭捏捏的練什麼練?哈,看樣子我是跑錯地方了,人家跟我說這邊有高手在,結果全是一群沒帶種的遜腳貨。」

  「X,你找死!」沈不住氣的胖男,拿起撞球桿揮打在球檯上,等不及要幹架。

  懿萍正想著大事不妙,他們還沒機會和柯子豪接觸,麻煩就惹上身了!然而事情就在此刻急轉直下──

  「慢著,肥仔。」

  吧檯邊的人群都站了起來,裡面最為矮小、面容陰沈的傢伙,說一句話便有立竿見影之效。原先欲朝懿萍他們衝過來的男子,停住了腳步,有怒不敢言地看向那個矮個子。

  「這傢伙是跟我念同一間的,看在我的分上,你不要找他麻煩,A賽某?」走到他們這群人面前,矮個子拍拍胖男的胸口,冷笑問道。

  胖男臉上晃過一絲不情願,恨恨地瞪了家祥一眼後,讓開身子。

  「我記得你叫唐……家祥是吧?」個子雖然矮小,相貌倒是挺端正的少年,細眉一挑。「稀客,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看到你,來這兒玩的嗎?」

  「我也聽過你,柯子豪。所以這是你的地盤嗎?」

  懿萍差點沒叫出聲來,她絕對料想不到這個矮個子竟是師長口中、校內最惡名昭彰的不良少年。這也算是另一類的「人不可貌相」吧?

  呵呵地冷笑兩聲。「你不是因為知道這是我的地盤,所以才特地來鬧場的嗎?真令我失望,本來我還期望有理由可以和你好好打一場了呢!『正春』裡面,我覺得還挺有打上一架價值的人,大概只剩下你了。」

  「我對打架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想用球桿跟我較量一下的話,我很樂意奉陪。」以不輸給柯子豪的「霸」氣,家祥豪爽地說。

  「我瞭。」柯子豪的眼,瞟向懿萍。「帶著馬子在身邊,確實礙手礙腳的,不方便打架。無妨,我們就來玩一盤吧!你要玩哪一種?司諾克、三顆星還是九號球?」

  「我玩九號球。」

  「賭什麼?先說清楚,我對錢沒有興趣喔!」

  「那你要賭什麼?」

  柯子豪瞇起眼睛,指向懿萍說:「賭你的漂亮馬子如何?我贏了,她就跟我。我輸了,我的馬子們也隨你挑。」下顎輕揚,點出那群同夥中的女孩們。

  家祥搖搖頭。「我不賭自己的女朋友,你不要把我的女朋友,和你那些路上隨便找來的女孩子相提並論。她不是那類任你玩弄的女孩子。」

  「套句你剛剛的話,是不是你沒自信贏我,才會這麼說啊?」惡劣地取笑著,柯子豪轉向懿萍說:「這種臨陣脫逃的傢伙,勸妳還是別跟他在一塊兒,來跟我好了。我會讓妳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懿萍心中忍住笑。明明就是毛還沒長齊的小鬼頭,卻愛學大人耍酷、耍狠。但她沒忘記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稱職地躲到家祥身後,小聲地說:「這裡一點兒都不好玩,我們走人吧,家祥?」

  「嗯,這地方真教人失望,我還以為能好好玩幾盤呢!」家祥打蛇隨棍上地附和懿萍的主張,搭上她的肩膀,邊往外走,邊說道:「沒辦法讓妳目睹我高超的球技,實在很遺憾。下次我們再找別的地方去──」

  「站住!」

  家祥回過頭,挑眉等待。

  「你不接受我的挑戰就走,太不給我面子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你想賭什麼?」

  家祥得意地笑著。「我贏的話,你要賣給我,你賣給廖進興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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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懿萍終於弄清楚家祥在打什麼主意了。

  利用這種間接的方式刺探,當然會比開門見山地問柯子豪,他與廖進興交易了什麼東西,要來得聰明多了。不但對方不容易起疑心,而假使他就是那個販賣安非他命的人,她說不定還能手到擒來地逮到現行犯。

  一切全看柯子豪會不會咬下這個餌食了。

  「我可不記得曾經賣給廖進興什麼東西。」

  當然了,懿萍並不吃驚他會否認,倘若他「老實」承認了,那才會令她訝異。

  家祥笑了笑。「你擔心什麼?這裡是你的地盤。我是提出我要的賭注,接不接受,是你的選擇。」

  沒錯、沒錯!懿萍在心中暗暗點頭。快點咬下這塊肥餌吧!

  柯子豪沈吟片刻,最後揚起唇角說:「我贏的話,你得加入我的旗下,我就可以考慮和你賭一盤。」

  故意不馬上回答的家祥,與柯子豪對峙數分鐘後,才開口說:「……好,說定了。三戰兩勝,先由誰開球?」

  柯子豪取出一枚五十元銅板,往上拋擲,落下後空手接住,覆蓋住銅板。「數字、人頭?」

  「人頭。」

  揭開銅板,是數字。所以由柯子豪取得第一局的開球權。懿萍完全看不懂他們在做什麼,只見一堆五顏六色的球被排放在中央的三角形板中,而其中一顆白色球被移到桌邊,靠近開球者站立的方位。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懿萍小聲地對家祥說。

  他眼睛專注在球桌上,看著柯子豪拿起方形巧克在球桿前端塗抹著。「問什麼?」

  「你應該不會輸吧?我是說,你應該很會玩這個,所以才會指定要玩『九號球』,對不對?」畢竟,要是家祥輸了,那什麼都免談了。

  「沒交手之前,誰也不知道鹿死誰手。」家祥看他開球的氣勢,隱約已經知道柯子豪不是省油的燈,因此無法誇下豪語。

  「啊?我以為你很行耶!」懿萍失望地垂下雙肩,盯著球桌上被撞得四散開來的球,想不到自己的命運像那些球兒一樣,只能向上蒼禱告,祈求運氣。

  「別洩氣,我沒說我會輸。從小和哥哥們玩撞球,也玩出不少心得了。想贏過我,也不是簡單的事。」柯子豪運氣不錯,開球後順利地把一號子球送入袋中,現在只能等他在途中失誤了。萬一他狀態維持得非常好,一桿就清光了整個球檯,那自己就得等下一局再扳回了。

  聽在懿萍耳中,這依然很冒險。難道除了等待之外,沒有什麼自己能做的事嗎?懿萍看看左右,發現原本聚集在各個角落的人,都被吸引到這張球桌的四周,大家都在觀賞柯子豪如何將桌面上不同角度的子球,打入四個桌角的球袋裡。易言之,要是自己趁這機會,溜進去四處找找、看看,也沒有人會發覺吧?

  喀咚,此刻柯子豪試圖運用高難度技術,讓母球彈跳過某顆子球,去撞擊另一顆球,結果彈跳的部分很成功,但是撞擊子球的部分卻失敗了。應該入袋的子球滾動至球袋落口處,便停止不再轉動。

  週遭的人發出遺憾的歎息,但對家祥而言,這卻是幸運的一刻。

  「輪到你上場了嗎?」幾乎忘了這是工作,懿萍興奮地注視著帥氣地拿起一根球桿的家祥。

  朝她眨眨右眼,家祥微笑地把巧克拋給懿萍說:「給我吹口氣,祝我好運吧!」

  天啊,她真是愛死這個大男孩了!可惜她不是同他一樣的十七歲,否則管他什麼丟臉不丟臉,她一定要倒追他!寶貝地在巧克上吹口幸運之氣,懿萍全心全意地祈求他能贏,然後慎重地把巧克交到他手上。

  「加油、加油,家祥!」

  「我會盡力而為。」

  柯子豪則悻悻然地說:「讓我拜見一下,你自傲的球技吧,唐家祥。」

  先以球捍在球桌邊比劃著、選定好下手的目標,他放下母球,扶著球桿,彎下腰。懿萍剛剛沒心思細看,現在盯著唐家祥的一舉一動,赫然發現撞球真是個「漂亮」的運動。

  自筆直的背脊到向後弓開手腕之間的連結,翹出的臀部延伸至雙腳的曲線,瞄準目標時,黝黑雙瞳如鷹隼般犀利的視線,綜合成強效的力與美三角洲,說有多性感就有多性感。

  完蛋了!我居然對著一名十七歲少年的撞球英姿,發起花癡了!

  這真的不能怪她,她相信無論是七歲小女孩到七十歲的老婆婆,只要是欣賞到這一幕的女性,都會贊同她臉紅心跳的反應是再正常不過的。

  緩慢向後拉的球桿,如同懿萍被拉緊的神經,她屏氣凝神地注視著這一刻。

  喀!砰!

  乾淨俐落的強勢一擊,一桿入洞!

  懿萍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結果全場的人都拿她當瘋子看似的,對她投以無情的白目。幸好家祥對她微微一笑,這才化解了她些許尷尬。很快地,家祥繼續進攻下一球……

  「妳好像對撞球的規矩完全不懂啊,唐家祥的馬子。」柯子豪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冷笑著說。

  「我是第一次看撞球賽,不行嗎?」

  柯子豪聳聳肩。「妳盡量拍手叫好,干擾他的注意力吧,這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懿萍現在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了。在撞球賽中打進一球不算什麼,要等一局結束再拍手才對嘛!很不甘心被年紀小的人糾正,她酸酸地說:「不會的,家祥的技術好得很,不會因為我這點鼓掌,就失了水準,他一定會打得你落花流水的!」

  「希望是如此嘍!」

  可惡,她被嘲笑了!瞧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死樣子。懿萍再怎麼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從事他們擅長的活動時,那股傲氣與自信使他們有著不輸給成年人的耀眼光芒。靜下心來,欣賞家祥所打的每一球,她醒悟自己過去對他的態度有點倚老賣老。重點不在於年齡差距,和此刻的家祥比起來,自己在這個場子裡,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啊!

  就在懿萍以「截然不同」於過往的目光,注視著家祥的同時,家祥也不負她所望,發揮高超、穩定的球技,一一打進剩餘的球,直到最後一顆九號球入袋為止,取得第一局的勝利。

  「恭喜,你贏了耶!你打得很好嘛,剛剛還嚇唬我,害我以為你不行!」她總算能放心地拍手祝福他。

  擦著汗水,性格臉龐有抹紅暈,家祥莞爾一笑地說:「我怕我要是輸了,回頭會被妳修理得很慘!可是我們要高興還有點早,比賽還沒結束,接下來的這局,一定要贏才行。」

  「這個啊……」懿萍招招手,要他彎下腰來,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壓力不要太大,我有後備計劃。」

  「妳要做什麼?」

  將自己盤算在心頭的主意告訴家祥後,他不由得面露憂心。

  「妳確定?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

  「不會的,我會小心的。所以萬事拜託你了,要盡量拉長比賽時間喲!」

  家祥苦笑著。他早該想到的,以她天生勞碌命的性格,怎麼可能安分地等「男人」來解決問題呢?偏偏他連使出渾身解數、全力以赴的她,都覺得很可愛、非常迷人,因此不想阻止她的努力,只想成為她的助力。

  「包在我身上,妳就安心去做搜查工作吧!」


  第二局由家祥開球,當他奮力一擊,球成五路開花的狀態時,他故意挑選了一個較為困難的擊球角度,按照約定,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球桌上。

  當大家都在觀賞家祥如何挑戰曲球的時候,懿萍則悄悄地離開桌邊,朝酒吧後方走去。

  「你的幸運女神跑掉了呢!」柯子豪站在家祥身後,想讓他分神,說。

  家祥沒上當,他穩穩地把二號、三號球送入袋中,然後直起身回答他:「可能是去洗手間了吧,她對球賽沒有什麼興趣,只想看我最後打敗你的樣子。但你不必擔心,就算沒有她,我還是能清光這一局,省去你上場的麻煩。這次的賭注,我贏定了。」

  柯子豪挑挑眉。「口氣不小,你這麼想要『買』到那東西嗎?」

  「拜哥哥們的嚴格教導之賜,我從不拿撞球開玩笑的。」重新給皮頭抹上巧克後,家祥吹吹多餘的粉,回道。

  「嗯……但你搞錯了一點,很重要的一點。現在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就在比賽中好好地揣測自己錯在哪裡,然後失手把比賽讓給我吧!」柯子豪邪笑著。

  「有你這句話,我絕對不會失手的。」揚眉,家祥更篤定要贏得這比賽。



  借口去上廁所,懿萍走到吧檯後方,右手邊是男廁、女廁,左手邊則寫著「工作人員專用區」,考慮了一會兒,她先從女廁所開始搜查。打開每間廁所的門,掀開馬桶水箱確認,接著又在倉庫翻找,全都一無所獲。抬起眼,看看天花板的位置,她搬來能墊腳的工作凳,掀起隔間板──

  「……說很酷吧!」砰地,有人開啟廁所門闖了進來。那名染著金髮的少女一見到懿萍可疑的舉動,立刻大叫著:「妳在幹什麼?」

  「什麼啦?發生什麼事了?」另外兩名女孩也擠進廁所。

  懿萍當機立斷地跳下凳子,一手一個將女孩們全都拉進來,自己則站在門邊不讓她們離開。幾個女孩馬上發出「妳是誰啊?」、「救命啊!」的尖叫聲。想在混亂當中推開懿萍,溜出門外的女孩,成為懿萍手刀下的第一個受害者,她雙腿一軟地倒地。接著懿萍又以同樣的招數,對付另一個尖叫的最大聲的,不到一分鐘,噪音就消失了。

  剩下最後一名染金髮的女孩子,懿萍單手扣住她的脖子,說道:「聽好了,妳要是不想昏倒在骯髒的廁所地板,就告訴我,柯子豪的『東西』都放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女孩驚惶地發抖著。

  「再仔細想想,妳沒看過他把『東西』收起來嗎?他都收到哪裡去了?說!」在虎口上略微施勁,懿萍威嚇地問。

  「……他、他從不帶東西在身上的……我不知道……真的!」女孩都快嚇死了。

  再繼續盤問下去,太浪費時間,也容易引起別人注意,懿萍只好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請妳委屈一下嘍!」

  「唔!」

  先押著清醒的女孩到最裡頭的一間個室,利用倉庫裡放著修補漏水用的膠帶,將女孩的嘴巴和雙手捆綁起來。其餘昏倒的兩人也用同樣的手法處理過後,懿萍離開女廁,在門前擺放著「清潔中」的牌子。這樣暫且能擋人耳目一陣子吧!懿萍焦急地確認了一眼,發現她還算走運,方纔的騷動並未引起任何注意,但所餘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得加快腳步才行。

  既然剛剛的女孩說柯子豪不把東西放身上,那麼他一定有地方安置那些東西才對。懿萍望著員工休息室……不,放在那邊容易被其他閒雜人等「發現」,應該還有更隱密的場所……咦?在員工休息室旁邊的那片大木板是做什麼用的?

  一移開木板,後頭原來是一道安全門!懿萍試著壓下閘門握把,那兒並沒有鎖住,但是隱約好像聽到有人在講話的聲音。

  她回頭左、右看了看,順手拿起掃把,藏在身後,而後推開安全門──

  「……我就是這個意思啊!你安怎聽沒有?你稍旦A,有人來了!」大聲講電話的男子一手遮住話筒,轉身瞪著懿萍。「喂,查某,蔗妳袂賽來──」

  咚!懿萍一棍打上對方的腹部,趁著那人哀嚎地彎下腰時,再出手往他的頸部重重劈下。擺平了那人之後,她越過他橫躺的身軀,掀開男人身後所保護的箱子,頓時瞪大了眼睛。



  第二局比賽進行到中段的時候,家祥一個失誤,沒能把握住繼續出桿的權利,柯子豪則等待已久地接續他上場。現在輪到家祥等待了,他退到一旁,擔憂地看看左右,害怕懿萍再繼續失蹤下去,就會有人發覺事有蹊蹺。

  希望她不是遇見了什麼麻煩才好……這念頭剛晃過,他便捕捉到懿萍的身影從吧檯邊走出來,不禁大大地鬆了口氣。

  「妳去了好久,有任何收穫嗎?」一等她來到身旁,家祥立刻悄聲問道。

  「算有吧,但我還不能肯定。」懿萍揚起下顎,指指球桌。「你呢?有希望能贏得這局嗎?」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算有吧』?」

  「小聲點兒,我現在只能說這麼多。」懿萍「啊」地輕呼。「他失誤了是不是?白色的球你說過不能掉進球袋的嘛!」

  家祥將視線移回綠絨檯面,今日幸運女神無疑是站在他這邊的。柯子豪犯下的錯誤,將讓自己獲得大好的機會開自由球。現在檯面只剩三顆球,若是保持平常心,按照他的水準,這局比賽的優勝已如囊中之物。

  「快去吧,痛宰那傢伙,給他好看!」她比他還要熱血沸騰地說道。

  對喔,他幾乎忘了,家祥悶笑在心。和那些從不看運動的女孩不同,她可是個職棒愛好者,因此培養出運動比賽的熱情,加油的火力十足。為了回報她的熱情,他不全力以赴怎麼行呢?

  「要是我這場比賽獲勝了……」像個即將出征的戰士,手握著他致勝的「武器」(→木製球桿),家祥在前往「戰場」(→球桌)前,輕聲地在她耳邊說:「我們來一次真正的約會吧,項懿萍。」然後目不轉睛地走過去。

  天啊!懿萍害羞地遮住自己的臉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臉紅了!而且她若是夠坦白的話,會承認那瞬間她心動了。

  凝視著他站在球桌邊那英姿煥發的模樣,勾勒著他握球桿的手,放在自己腰間的幻想……不、不、不,千萬不可以繼續妄想下去,這根本是犯罪!他們年紀差太多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等一會兒,這麼說來,自己剛剛是被「追求」了嗎?唐家祥在追她嗎?他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有意思的?!

  比賽無視於懿萍的動搖,持續進行中。

  第一球家祥慎選白色母球的角度,讓他順利地將一顆子球送入袋,但也為自己製造了一個極大的難關。

  「唐家祥,這下子你可遇上大麻煩了,你有辦法避開母球與九號球,讓八號球進洞嗎?」柯子豪幸災樂禍地挑眉道。「我不介意你放棄這球,我很樂意接手。」

  狀況確實很險惡,母球與九號球緊貼並排在右中袋口前,而他必須設法先將位於九號球斜前方的八號球送入袋口……打曲球是家祥唯一的選擇,可是力道若拿捏不穩,這意味著自己得將勝利拱手讓人了。

  家祥做個深呼吸,抬頭望了懿萍一眼。看見她雙手交握在胸前為自己祈禱的模樣,給了他不少信心。

  「不必,我會讓你見識何謂真正的高手。」

  家祥趴在台邊,仔細地瞄準母球的撞擊點,再三確認過後,「喀!」力量飽滿地擊出──

  母球輕繞過九號球,在綠絨桌面高速旋轉出漂亮的曲線,利用桌邊的反彈力道將八號球成功地送往右前袋!

  在場的人無不為此神乎其技的一球鼓掌,柯子豪的臉色倏地沈了下來。

  還剩最後一球。

  雖然桌上已經沒有其餘的障礙物了,但母球與緊貼台邊的九號球之間,並無任何直線可作運用。所有的人都拭目以待,看家祥要如何處理這絕非輕易能闖關成功的一球,當然,裡面也有等著看家祥失敗的人。

  懿萍知道這是關鍵時刻,能不能贏全看這一球了!她咬咬唇,做出了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承諾。

  「唐家祥──贏了,我就答應你!」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的涵義,但家祥收到了。他瑩亮深幽的黑瞳迸出勢在必得的光澤,對著懿萍露出率真的燦爛笑容,接著全神貫注在自己的球桿與那兩顆意義重大的圓球上。

  反覆計算著球道,決定擊球的力量大小,家祥膽大心細地抽動球桿,向前擊出!

  碰撞聲過後,球無聲地滾動著,靜止住的白球停留在底袋前方,而九號球則不偏不倚地掉落到中袋裡!

  「哇塞,你真的贏了!」懿萍尖叫著,衝上來抱住家祥,興高采烈地喊著:「我不敢相信!你怎麼辦得到?那一球太厲害了,你真的好強喔!」

  以「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來形容,可能有點牽強,但家祥此刻的感受不折不扣是「寒窗十年無人曉,一舉及第天下知」的狀元郎。真該感謝當初強迫自己陪他們玩撞球的哥哥們,沒有他們,他哪會有今天的「得意」。

  家祥不是自願想學打撞球的,而是兩個哥哥球技不分上下,而賭輸贏若少了個輸家就太無趣了,所以才硬拉著他下水當墊背的。日積月累下來,他自己也玩出了一點竅門和樂趣,並逐漸瞭解這門運動的精髓,這才對撞球產生了興趣……其實重點是他若不精進球技的話,錢都被兩個哥哥給挖光了!

  不管怎麼說,過去賠下去的本錢,家祥都不在乎了。能讓懿萍這麼高興,他過去花再多時間、精力與金錢,都變得無關緊要,甚至可以說是太划算、太佔便宜了!

  他把握機會抱緊懷中的嬌軀,尋找著一親芳澤的機會。

  「啊,對了!」

  懿萍在家祥低下頭的時候,猛然抽身離開,轉頭對柯子豪說:「你要實現你的諾言,你答應要賣給家祥的『東西』在哪裡?家祥,把錢掏出來給他。」

  錯失良機而扼腕不已的大男孩,曉得自己終究敵不過「工作」在她眼中的地位,歎息地掏出幾張鈔票,丟在桌上。「這樣應該夠了吧?」

  柯子豪捉起那幾張鈔票數一數,冷笑了下,使個眼色給站在後頭的手下。「把東西拿過來。」

  懿萍心想這傢伙也大大膽了吧?居然想在眾人面前「交貨」給他們?!她還以為柯子豪有點腦筋,想不到他這麼愚蠢。有這麼多的證人,他想賴也賴不掉,這點懿萍要代替檢察官感謝他!

  這時候,柯子豪的手下突然從吧檯後面大喊著:「柯仔,長腳被人打昏在後頭,他說是那個查某打的!」

  懿萍為時已晚地想到自己在後頭解決的那傢伙,還沒有被她丟進廁所去!她趕緊拉了家祥的手臂往外跑,但柯子豪和他的同夥,快一步地將他們團團圍住。

  「妳是誰派來的?打昏我的人要做什麼?」

  家祥把懿萍推往身後。「你不要輕舉妄動得好,柯子豪。」

  「我輕舉妄動?明明是你們自己送上門,還笨得在我的地盤上對我的人動手的!你們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就是把我當成癟三、俗辣!我可沒那麼寬宏大量,隨你們在這邊來來去去!今天不給你們點教訓的話,我就不叫柯子豪!你們插翅也難飛出這道門了!你們幾個,把門顧好,其他人給我上!」

  頭一個衝過來的傢伙,被家祥一腳踢出去,但旋即有更多人撲上前來。這根本是場大亂鬥,他不知自己的拳頭打到誰,也搞不清楚是誰從背後卯了他一拳,全憑本能揮舞著手臂,一下子防備、一下子攻擊,左右開弓、兩腳輪流飛踢!

  混戰中,他聽到懿萍的叫聲,分神去搜找她的身影之際,某樣硬物敲上他的額頭,激烈的疼痛幾乎讓家祥張不開眼睛。

  「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有空去管馬子的安危啊?」柯子豪一手拿著球桿,嗜血的雙瞳冒著亢奮的血絲。「放馬過來吧,我和你一對一單挑,看看『正春』裡面身手最好的人是我,還是你!」

  額頭傷處所滴下的血滲到眼角,家祥反手抹開它,並說:「用球桿來暗算別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空手跟我打!」

  「呵,我從來不把自己當英雄,我只想做王、做頭頭!能讓我贏的話,我哪裡管他是卑鄙還是下流?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東西,打贏才是一切,輸了就會像你一樣做狗吠!」揮著球桿,柯子豪一點兒都不手軟,直攻向家祥的腦門。

  低頭閃過一擊又一擊,家祥逐漸被逼往死角。

  「你再跑啊!膽小鬼!孬種!哈哈哈……」

  不行,頭好昏。他得想辦法對付那根球桿,不然自己的腦袋會被當成球,撞到開花為止。

  「認輸吧,跟我下跪磕頭,說你錯了,大錯特錯,說我才是大哥!」

  喀嚓!他一桿子打到家祥身後的牆角,木桿應聲斷成兩截,幸虧家祥蹲得夠快,不然應聲斷裂的也有可能是家祥的頸骨。但這也給了家祥一線生機,他立刻抄起地上的另一截斷桿,與柯子豪對抗。

  總算不再處於單方面挨打的家祥,開始做出反擊動作……柯子豪也不是省油的燈,耍著木桿像是把長劍,時而突刺、時而側砍。相對地,家祥是訴諸力量作勝負,他重重地猛擊著柯子豪的木桿,一次不夠再一次,直到柯子豪因手麻而讓木桿飛出去為止。

  家祥以斷桿壓制在一臉狂怒的柯子豪頸動脈前方。「叫你的人住手吧!」

  「哼,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你有這個種嗎?」

  家祥一咋舌,他才沒興趣為了這種人渣的命去坐牢。迅如閃電的兩記重拳,讓柯子豪失去反抗能力地倒在地上,家祥甩甩手,轉身準備去拯救懿萍。

  但,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他詫異地瞪大眼睛。

  撞球場內不知何時冒出了多名便衣警察,他們將場子裡的人全部都羈押在一個小圈子裡頭,而懿萍則和她的同事朝他走了過來。

  「唐家祥,你沒事吧?」

  她的同事把蹲在地上的柯子豪揪起,帶到那群同夥身邊。家祥邊看著,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妳叫來的嗎?他們動作還真快!」

  「噢,不是的,剛剛我在後頭搜找到一些可疑物品的時候,就已經電話通知長官,請他派員過來了。你在和柯子豪纏鬥的時候,他們就到了,可是我看你正在修理他,所以想說……」吐吐舌頭,懿萍小聲地說:「給你機會徹底教訓他一頓,因此我才沒過來阻止你。」

  他咧嘴一笑。「身為正義的化身,妳這樣做會不會挨罵?」

  「我瞭解你,你不會不知輕重的。再說你也被他弄到掛綵了,這算是自衛!」掏出手帕,懿萍踮起腳尖說:「要不要緊?很痛嗎?」

  「很痛啊!」家祥逮到機會撒嬌,低頭說:「要是妳肯親一親我,或許我就不會那麼痛了。」

  送他一記白眼,懿萍移開手說:「一會兒像個大人,現在又跟我用小鬼的口氣說話,你以為裝裝可憐,我就會上你的當嗎?哼,傷口你自己處理,我要過去協肋同儕,將那些青少年送上警車。」

  「等等!那我呢?妳要讓我一個人回去喔?」

  懿萍停下腳,猶豫著。

  「我覺得有點頭昏,妳不送我回家的話,說不定我會昏倒在半路上呢!」刻意說得誇張。其實他意識清楚得很,只是傷口些微發疼,其他並無大礙。為了爭取多一點相處的時間,他昧著良心撒謊了。

  「好吧。」於心不忍的,懿萍還是點頭說。「我先跟同事交代一下,再送你回家。你在這邊等我。」

  沒問題,多久他都甘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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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由懿萍出錢,他們搭計程車回到唐家的巷子口下車,走到他家門前不過短短三分鐘的距離,懿萍就當責任已了地說:「好了,你看來平安無事,可以自己一個人進家門了吧?」

  「既然都到我家門口了,裡面坐坐嘛!」唐家祥趕緊握住她的一手說。

  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打扮,實在不適直到人家家中拜訪,懿萍搖搖頭說:「我看不要比較好,要是你母親當我是不良少女要拐騙她的寶貝兒子,那我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不會的,我媽很開明,況且她不一定在家啊!」略略施力,不讓她走的家祥,賴皮地說:「妳送佛要送上西天,就算幫我上個藥再走,也不差這點時間吧?」

  懿萍實在不明白他這樣積極地要拐自己回家,是有何企圖?「唉,你別再拉了,我就進去一下子,幫你上完藥後就馬上走人了,知道嗎?」

  「沒問題。」

  家祥當然不是怕一個人在家寂寞,所以硬要拉個人來作伴。只是打鐵要趁熱,方才在撞球場中,懿萍對他的「熱情」,讓家祥心中點燃一絲希望,或許她對自己不是全然沒有意思的,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她的「刮目相看」,因此他該把握這重要時刻,讓她瞭解自己對她的心意。

  「請進,歡迎光臨唐家!」打開大門後,家祥俏皮地彎腰擺出紳士的姿態,說。

  這是一棟老舊公寓的一樓,前庭有著為數不少的盆栽,妝點得一片綠意盎然,而進入屋內,古樸的字畫與氣派的桃心木扶手椅、沙發組立刻捕捉客人的視線,擺設文雅中不失溫馨的家庭味,懿萍一眼就喜歡上這屋子所散發出來的恬淡氣氛。

  「家祥,你回來啦……」

  正當懿萍站在客廳中欣賞著壁上的字畫時,一名穿著圍裙的中年婦人由廚房走到外頭來。

  乍見懿萍時,唐母吃了一驚,旋即換上大大的笑容說:「哎呀,家裡有客人來,我都沒發現。妳是?」

  「媽,她是我的……朋友。她叫……阿萍。」家祥感歎自己運氣真差,老媽偏偏在家裡。平常她老是去參與志工、跳土風舞等等活動,跑得不見人影,怎麼今天卻沒外出呢?

  「阿萍?」唐家母親好奇地端詳著。「妳好啊,阿萍。」

  「妳好,伯母。」懿萍笑得尷尬,心想對方一定覺得很奇怪,認為她沒名沒姓的,就「阿萍」兩個字。不過她知道家祥是好意隱瞞,假如說出她的全名,搞不好他的母親會想起自己曾是她兒子的相親對象。

  「媽,我和她要在房間裡聊天,妳不要來吵我們喔!」

  「要我送茶水上去嗎?」

  「不用了,要喝什麼我會自己下來拿的。」迫不及待地想帶懿萍逃回房間裡的家祥,突然被母親攔下。

  「我的天啊!你的額頭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受傷了呢?」唐母嚴肅地蹙起眉。「唐家祥!說,你是不是在學校跟人打架了?」

  見狀,懿萍馬上挺身而出。「對不起,唐伯母,家祥會受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是我帶他──」

  「媽!」家祥大聲蓋過懿萍的解釋,道:「只是個小傷口,沒什麼。我保證妳不會接到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可以嗎?拜託妳不要再問了。」

  但是唐母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們,她轉頭問著懿萍。「我兒子是因為妳而受傷的嗎?阿萍小姐。」

  「……是的。」懿萍做好挨罵的心理準備,誠心誠意地低下頭。

  「幹得好,寶貝兒子!」驀地,唐母冒出這句話,還加上呵呵笑聲說:「要是為了保護女性而受的傷,那是名譽的傷,沒關係。阿萍,妳不用感到抱歉,這是我兒子應該做的。我可不記得有教育我兒子,對柔弱的女性見死不救。他維持住我唐家的面子,我還要好好地稱讚他一番呢!」

  懿萍吃驚地張大嘴,見識到了唐母的「爽朗」與「開明」,莫怪她會養育出家祥這麼有主見的孩子。



  「瞧吧,我就說我媽不會介意的。」

  唐家將公寓的一樓與二樓打通,做成樓中樓的格局,家祥的房間就在二樓。房間並不大,整理得井然有序,一隻書櫃、書桌、訂做的內嵌衣櫃、折迭單人床就是全部。懿萍坐在他書桌前的椅子上,看著他翻箱倒櫃地找出了急救箱。

  將箱子交給她,他自己搬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地面前。「可能是我媽沒有生下女孩子的關係,她非常疼到我們家來玩的堂姊妹、表姊妹。從小我們就被千叮萬囑,絕對不可以欺負女孩子、一定要保護女孩子。倘若我們兄弟誰欺負了她們,我媽就會把我們打成豬頭。有這種鐵的教育,我和我哥哥們可是遵循著女尊男卑的觀念長大的。和我在一起,妳大可安心,妳會佔百分之百的上風。」

  懿萍笑著,打開藥箱,以棉花沾點食鹽水替他清洗傷口,再用酒精消毒。「我並不這麼覺得。」

  「什麼?講話要有良心,我哪裡欺負到妳了?」他抗議地嚷嚷。

  「對,你是沒欺負我,可是經常佔上風的人是你。」她上完藥水後,以OK繃貼住,還好傷口並不深也不算太大,不需要到醫院去縫合。

  家祥舉高一手。「借問一下,我幾時、哪裡佔過上風啦?我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我反倒是可以數得出,妳有幾次不照我的勸告去做,結果害得我們惹上了更多的麻煩。」

  這分明是做賊的喊捉賊嘛!懿萍啼笑皆非地說:「喂,論年紀,我指揮你是天經地義的事,聽不聽你的勸告則是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判斷出來的。好吧,我不神准,有時猜錯了、搞砸了,但我都很堅持不要你跟,是哪個人硬要插手管事的?」

  「我不能不管啊!」

  這可新鮮了!懿萍挑挑眉。「誰給你下的規矩,叫你非管不可?」

  誇張地做出傷心欲絕的手勢,家祥歎口氣說:「妳這樣踐踏我的少男心,會不會太殘忍了點兒,項懿萍?」

  噗哧一笑,懿萍起身說:「別鬧了,我已經為你上完藥,總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我喜歡妳!」

  突如其來的話語,凍住了懿萍的雙腳。她措手不及地迎上一雙熱燙了她的心的眸子,心弦蕩漾。

  「不要說妳沒有發現,我不斷地暗示妳好幾次了,可是妳總是不願正面回應我,所以我只好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喜歡妳,項懿萍,我想和妳在一起!」

  在一起。簡單的三個字,孩子氣的三個字,這讓懿萍回歸到現實。大男孩的心中根本不懂「在一起」意味著多麼嚴肅的承諾,男孩口中的「在一起」,不會是她所等待的「永恆」。

  苦笑著。「我也不討厭你,唐家祥。你是個好男孩,十年後想必會成為許多女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不過……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個可愛的弟弟,這是改變不了的。」

  「我不信!」

  「唉,你這樣更像個不講理的三歲小孩了。」

  「妳會答應和一個三歲小孩做真正的約會嗎?妳之前熱情又主動地抱著我的時候,妳的眼不像是在看待一個弟弟,妳是用看著男人的眼光在看我的。」家祥「據理力爭」,不肯放棄地說:「為什麼要否認呢?妳也喜歡我,至少在幾十分鐘前,妳是非常喜歡我的!」

  懿萍紅了紅臉。「那是我一時失態。你能忘掉的話,我會很感謝你。」

  跨前一步,家祥迫近她說:「我忘不掉,也不會忘掉。我為什麼無法不管妳?因為我喜歡妳。年紀算什麼?妳會老,我也一樣會老。想想看,等我們到七老八十的時候,誰還管他差幾歲?我是真心的,項懿萍。」

  不行、不行,不能掉進那雙融化她理智的黑瞳裡!懿萍強迫自己抽離視線,低頭說:「我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我要走了。」

  家祥將她打開的門板又壓回去,將她的身子禁錮於自己的雙臂間,沈穩的男低音飄在她耳邊說:「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妳答應我們可以有個約會的。我可以等約會後,再聽妳的答案,沒關係。」

  「噢,關於那個約會……」懿萍迅速地轉身,抬眸望著他說:「恐怕要等很久喔!我不和二十歲以下的小孩子約會的。」

  「什麼?!妳不能這麼做!那我還要等三年耶!」家祥的臉馬上垮下來,恢復稚氣未脫的模樣。

  吐吐舌,懿萍笑笑地說:「不想等,你隨時可以取消,掰掰!」

  門一拉開,她差點撞進某人的懷中,幸好對方適時地用雙手撐住她的肩膀。

  「哇喔,不必急著投懷送抱,小姐,我不會跑掉的。」

  後退一步,仰起臉,懿萍看到一張與家祥有兩分神似,但更為英挺、不羈的男性臉龐。她打量的同時,男子一雙玩世不恭的雙瞳,亦上上下下地掃過她全身,還在她姣美的曲線上多逗留了兩秒。

  「嗨,我是家祥的哥哥,家吉。妳一定是我母親口中說的,小祥英雄救美的小女朋友,對不對?很高興認識妳。」掛著率性笑臉的他,朝懿萍伸出一手。

  原來他就是自己「真正」的相親對像?雖然家祥把自己哥哥形容得像是個衣冠禽獸、人面獸心的變態、怪物,但見到本人,懿萍倒不懷疑他有這個本錢做只在花叢裡飛來飛去的花蝴蝶。健康黝黑的膚色,配上濃眉大眼的俊貌,像是每個女性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

  「哥,你跑來做什麼?」家祥強行介入兩人間,隔開他們的距離,充滿敵意地望著自己的哥哥,說。

  唐家吉聳聳肩。「滿足一下好奇心啊!老媽說你頭一次帶女孩子回家,我當然得來拜見、拜見嘍!對了,你的小女朋友挺可愛的,不來和我們喝個茶嘛!」

  「不用,她要回去了。我現在正要送她到車站,你讓開。」佔有慾十足地,家祥搭著懿萍的雙肩,挑釁地瞪著兄長。

  雙手一攤,唐家吉乖乖地讓出路來,目送他們離去,然而那雙注視著懿萍背影的黑瞳裡,卻顯現出高度的興趣,唇角也不懷好意地揚起。



  隔天,懿萍向學校請假,好參與偵訊被羈押在拘留室裡的柯子豪。昨晚他們花了極長的時間徹底搜索撞球場,不過除了最初懿萍在安全樓梯間所找到的那箱可疑物品之外,他們並沒有找到其他東西……連點安非他命的影子都沒有。

  如今只好靠偵訊他本人,看看有沒有辦法問出他的口供了。

  「這些東西,是你那箱子裡的物品清單,這裡面已經證實有十幾樣都是報案失竊,或被搶劫的物品,包含手機、項鏈、戒指等。」懿萍將資料放在他面前,緊盯著滿臉倨傲、叛逆的少年,說:「持有這些物品,意味著你目前是強盜、竊盜罪的嫌犯,你最好招出來,自己幹了什麼事。」

  柯子豪左右瞟了瞟,看回她,接著冷笑說:「想不到妳是個條子,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學校呢!怎麼,條子現在也學會做卑鄙的事啦?派人喬裝成女學生,混進場子裡來嗅東嗅西的。」

  另一名男刑警不耐煩地拍桌子說:「問你什麼,你答什麼!講那麼多五四三的,不嫌口渴啊!」

  「哇,好怕喔,警察伯伯打人!」掏掏耳朵,他滿臉不在乎的表情。

  懿萍坐在桌後拱起雙手,不苟言笑地說:「你不配合,我們就會以上列兩項罪名,將你移交給檢察官。以你目前的罪證,罪名成立的可能性不小,你可以繼續說說笑笑下去,但是等你發現自己得在牢裡待上很長的一段時間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聞言,柯子豪撇撇唇,不情願地說:「那些案子和我無關,我只是個代為銷售東西的人,差只差在我不會問那些人是從哪些地方拿東西來賣給我而已。這樣,你們也能指稱我是搶劫犯嗎?」

  男刑警一踹他的椅腳。「不要以為這樣說,你就能脫罪了!收受贓物一樣是罪,你照樣要被捉去關!」

  一瞪,少年冷冷地說:「你們可以去查啊!竊盜案的話,小偷應該會留下指紋吧?你們在哪裡找到我的指紋了?要說我搶劫,那就叫被害人來指認,看他們是何時、何地被我搶了!告訴你們,再查也查不到證據,因為我是清白的!」

  這要不是受過高人指點,就是柯子豪平常很愛看與法律相關的東西。懿萍對他走上歧路感到遺憾,有點小聰明的孩子不學好,比沒腦筋、不讀書、自我放逐於社會之外的壞孩子更可怕,若是繼續走歹路,可以預見他往後會是令警方頭痛的一號人物。

  「這些手機裡面,有一支的門號是登記在廖進興的名下,」她把問案的方向轉移到另一個重點,說:「是他用手機跟你交換安非他命的嗎?不然這支機子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柯子豪撇開頭。「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能讓你推得一乾二淨,那我們警察就全是白癡了!」男刑警叫囂著,咆哮道:「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你在學校裡頭和他有所接觸!一定就是你吧,在校園內賣安毒的!你這種小混混我看多了,什麼虧心缺德事都敢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自以為是神。你要是不招,就等著天天被找來問話吧!」

  懿萍扮白臉說:「聽說毒蟲在『裡頭』的待遇都不太好,為你自己好,我勸你還是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你和廖進興為什麼接觸?你還知道些什麼?」

  蹺起二郎腿,柯子豪雙手抱胸地說:「先叫那個吵死人的條子閉嘴,妳再求我看看,我或許會願意說。」

  為了得到有力的線索,就算叫她得跟魔鬼低頭,她也毫不猶豫。「拜託你,請你說出你知道的一切。」

  表情有些詫異,柯子豪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只好悻悻然地回道:「嘖,有夠笨的!妳聽過兔子會尿在自己要吃的草地上頭嗎?」

  懿萍搖搖頭,疑惑地望著他。

  「如果我真要賣安毒,也不會在自己的學校裡面賣,風險和利潤相較,一點兒都不划算。再說,學校裡的一些人是我的手下,難道我會想要一群吸安吸到神智不清的傢伙幫我跑腿、辦事嗎?只要我放出貨,那玩意兒會到誰手上,我哪能防得了?會幹這種事的,應該都是些非常痛恨學校、只想搞破壞的傢伙吧!」

  他說的不無道理,但這還是沒回答到懿萍的疑問。「廖進興和你是?」

  「與其他人一樣。是他自己拿手機來跟我換錢的,我沒理由不換給他。學校裡缺錢的,都知道該找誰賣東西,和那些要看身份證的當鋪不一樣,我不會拒他們於門外。」

  男刑警在此刻又插嘴道:「你就不痛恨學校嗎?你還經常破壞校內的桌椅、門窗,這在校內都有紀錄。你所說的話已經自掌嘴巴了,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自己!」

  斜斜一瞪男刑警,柯子豪對懿萍說:「妳要找的傢伙,午休時去舊校舍頂樓的水塔附近找找,說不定會找到。」

  無疑地,這是懿萍進行到目前為止最大的進展,她眼睛一亮地追問道:「你知道那傢伙的綽號,或是班級什麼的嗎?」

  「這些我全都不知道,我只是碰巧在那兒看過兩次,有人在那兒鬼鬼祟祟地交換物品而已。那時候我也不曉得他們是在買賣安毒,事後想想,或許那小包粉就是那玩意兒吧!可是發生廖進興的事後,我不認為他們還會繼續在校內進行什麼交易,妳八成要白費功夫了。」

  柯子豪揮揮手說:「我不會再爆料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條子的走狗。」

  「你都能看見那包粉了,會沒看到對方的長相嗎?你知道是誰在販賣那些東西吧?」懿萍逮住他的語病,追問。

  不過柯子豪說不開口就不開口,即使一旁的男刑警端出各種手腕施壓、威嚇,都不能讓少年再多說一個字。

  懿萍明知他沒有否認,就是承認他知道,可是無法問出口供,他們也奈何不了他。眼看再問也沒進展,懿萍決定暫時結束偵訊。她讓同事負責押柯子豪回拘留室,自己則單獨到小隊長的辦公室做報告。


  「……依妳判斷,認為柯姓少年所說的具有真實性嗎?妳說他很聰明,因此這也可能是他想誤導我們,讓我們失去偵辦方向,拖延時間直到他被保釋為止的伎倆。」

  「隊長說的,當然也有可能。可是這條線索是到目前為止最明確的,起碼我們有了地點、時間,我認為有價值去追查。」

  「……那就三天吧,不能再多了。三天內妳在學校內沒發現新事證的話,就回到少年組,和其他人一起清查柯姓少年來往的對象、與他接觸的不良幫派分子等等,從他身上去找毒販的管道吧!」

  「是,我知道了。」

  回到座位上,懿萍緩緩地吁了口氣。自己在「正春高中」臥底的工作,也快接近尾聲了。再三天,無論有、或沒有找到犯人,長官已經下令要她回警分局工作,終於要告別偽裝高中生的日子了……她該欣喜若狂、如釋重負的,為何她的心底卻有絲失落、寂寞呢?

  想當初接下這項任務時,她日夜都在祈禱能早一天發現犯人,好結束這種雙面人的生活,難道短短十多天,自己已經依戀起這樣的生活了?

  不,我知道我依戀的不是七早八早起床參加朝會,不是白襯衫、格子裙的穿著,更非那種每日被抽考的學生生活,我放不開的是……

  第一次見面時,笨拙而愚蠢的舉措,也藏不住的炯亮雙眸。

  第二次見面時,跋扈、跩得二五八萬似的態度,也掩不了的孩子氣笑容。

  每天每天與日俱增的相處時間,不斷累積、迅速增加的,有關他的各種表情、各種小習慣、及他的說話方式。曾幾何時,她心裡的相簿竟然搜集了這麼多有關唐家祥的東西,仔仔細細地收著、放著。

  結束之後,想必相簿就無法再增加內容了吧?然後,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一年後、五年後,自己總有一天會忘記這本相簿的存在吧?

  好寂寥的感覺。

  悶在胸口的沉重感,讓人想落淚,偏偏淚水也帶不走這份惆悵。

  ……妳也喜歡我,為什麼要否認?

  因為,沒有自信。

  年齡不過是方便的借口,用來隱瞞自己缺乏信心的事實。她沒有把握自己能被他持續地愛下去,他的「喜歡」萬一是場誤會該怎麼辦?和她一起辦案子、查線索,可能讓他覺得新鮮有趣,所以他在腦海中將她美化了,可是褪去刺激的色彩後,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

  一個每天上班處理公文,下班看看電視、翻翻小說、聽聽音樂的普通二十五歲小女人。

  她的勇氣被歲月磨平了,她不奢望什麼天長地久,但也不想冒險談一場沒有明天的愛。他則有著無數可揮霍的機會,他有本錢失敗再站起來,他有能力把每場戀愛當成肥料與養分,茁壯成更完美的男人。她不介意成為他肥料中的一部分,卻害怕他將自己的養分全部吸光,什麼都不剩,只留給她空殼一具。

  什麼叫做成熟?就是妳發現自己像顆高掛在樹頭的果子一樣,搖搖欲墜,掙扎在掉落泥上化成灰的邊緣,膽怯、鎮日惶恐,然後逐漸枯萎、老去。

  相反地,他的活力、他直率表達愛的方式,都是那麼的耀眼奪目,教她嫉妒、羨慕,且無法自拔地受他吸引,教她好想拋開一切,不計代價地牽住他伸出來的手!什麼算計都不要、什麼擔心都不管,她就是想要他!

  可是……

  懿萍好迷惘,她不知道握住那隻手之後,他們之間會變成什麼樣子?快樂又能維持多久?天底下有得是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美滿的童話故事,但可沒有白馬王子和白雪阿姨美滿生活的故事!

  ……她或許真的不夠愛他吧?不然這些問題都不會是問題了。

  「項懿萍,妳有訪客!」

  突然間的叫喚,將懿萍拉回現實。拍拍臉頰重整精神,她走出辦公室轉頭張望著。「是誰要找我?」

  「嗨!」

  笑嘻嘻地揚起一手,向懿萍招呼的男子,身著大V領衫與及膝白色寬口褲、真皮涼鞋,完全不像是一名學校老師,倒像是從男性雜誌扉頁裡走出來的時尚男模。

  「唐先生……」呆愣住,她喃喃說。

  唐家吉沒有她的吃驚神情,反倒一副篤定地笑說:「我猜得果然沒錯,妳就是那個該和我相親的項小姐。昨天在家裡頭,我便已經覺得妳很面熟了。可以和妳談一談嗎?」

  事到如今,他想要說什麼?



  坐在警分局附近的連鎖咖啡店裡,男子端起紙杯啜了一口,皺起臉說:「哇,好苦!妳不覺得人類真是喜歡自討苦吃的動物嗎?明明這麼苦的東西,街頭的店卻一間間地開,生意興隆不說,有些還賣得超級無敵貴。真不知花上萬塊喝杯咖啡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懿萍默默地在心中回道:我才納悶你在想什麼呢?大剌剌地跑來找我,彷彿忘記之前自己做過的事!找人代打相親,實在稱不上什麼光明正大的舉動,你竟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神經是用什麼做的啊?海底電纜嗎?

  「我知道妳一定在想,我是個厚臉皮的傢伙吧!」唐家吉瞅著她的表情,微笑地說。

  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事情都過去了。」

  「當女人說事情都『過去』了的時候,會相信事情已經結束的,只有一部分對女性不夠瞭解的男性。我很瞭解妳的意思是不想再談,但妳也不會原諒我──這是我自找的。」

  算他有自知之明。「我時間不多,唐先生,現在還是公務時間,請你長話短說,今日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首先,還是道歉。」他沒有東扯西聊,頗識時務,爽快地說。「我不知道妳從小祥那邊聽到了什麼說法,但我以為這麼做能讓彼此的傷害減到最低。當初看過教務主任拿來的相親照片後,我覺得妳是個好女孩兒,我不能玩弄妳這麼純情的女孩子,所以一開始就不打算去……請諒解,我要是放妳鴿子的話,一定會被教務主任K得滿頭包,而我又無法拒絕主任的好意,因此才會出此下策。」

  懿萍得說這人不但臉皮厚,還相當自戀。「你以為你一現身,一定會讓我五體投地愛上你,死纏不放嗎?我不是外星人,你前來告訴我一聲,說你對我沒意思,我不會強行拉你去公證結婚的。」

  被她虧了一頓的唐家吉,笑笑地說:「一樣是拒絕,我以為小祥代替我去,或是我本人親自去,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我現在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本來就是錯的!」懿萍不滿地扁扁嘴。「換成是你,知道自己被對方唬卡,會有什麼感受?你不懂什麼叫誠意兩字嗎?」

  「我錯在……不該輕易相信照片這種東西,它是很會騙人的。要是我親自出席,看到真正的妳,我就可以立刻改變心意,和妳做朋友了。」

  「啊?」懿萍錯愕。

  唐家吉趨前握住她放在咖啡桌上的小手,說:「昨天我知道自己錯失了多麼大的幸運後,幾乎一整晚都睡不著,腦海裡都是妳的倩影,妳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可以安定下來的甜姊兒。萍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忘掉過去的不愉快,重新認識彼此嗎?」

  這已經是超越過憤怒的等級,到達大開眼界的地步了。世界上真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人種?或許,唐家吉被外星人附身了?

  「先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我要說一句帶有侮辱色彩的話。」吸口氣,懿萍怒瞪他道:「……你是一隻豬嗎?!」

  「呵,請稱呼我為一隻誠實的可愛帥皮克(PIG)。」

  「很好,MR.皮克,我一點兒都不想給你機會!我很珍惜我的每條內褲,沒興趣提供給變態當收集品,謝謝你的『賞識』,但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榮幸,反而覺得這是個很大的侮辱。現在我要回辦公室了,希望我們不會再見。」辟哩啪啦地放完炮,懿萍慶幸自己沒隨身攜帶槍械,否則她很想現宰一頭豬公供奉媽祖娘娘。

  「是因為家祥的緣故?」冷不防地,唐家吉悠哉地喝著咖啡,說道。

  懿萍停下腳,瞇起眼。「這和他有什麼關係?是你讓我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你這種人。」

  「我覺得關係很大呢!」笑笑,他犀利地直視懿萍說:「我不是瞎子,項小姐,我看得出來我弟弟對妳有多著迷。我所不知道的,是妳對他有沒有一樣的感情?由妳拒絕我的這一點看來,我弟弟似乎不是單相思。」

  為什麼他要把兩件事牽扯在一塊兒?他的企圖是什麼?懿萍按兵不動地瞪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說得對不對呢?」

  「你要怎麼想是你家的事。」懿萍嗅到了危險。他倆在交談過程中,唐家吉的笑容都沒消失過,所以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威脅感,可是她現在知道那層笑容底下有更深沈的城府,她太輕忽大意了。

  「別一臉這麼警戒的樣子,害我覺得好興奮。我特別喜歡欺負善良的人,呵呵,家祥也是被我從小欺負到大的。」唐家吉突然掏出了名片說:「這是我的聯絡方式,請妳收下吧!」

  「我不要!」鬼才會和這個惡魔聯絡。

  「收下,對妳沒壞處的。妳回家後可以仔細考慮,既然我和家祥是兄弟,有相同的血緣,那麼妳何必花六、七年的時間,等他長大呢?挑選成熟的我,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強勢地把名片放在她的手心上,唐家吉最後說道:「我等妳電話,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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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腳剛跨進教室,懿萍就聽到此起彼落的嬉笑、怪叫聲──「新娘終於來了!」、「喔喔,放學後的愛侶!」,聽得她又好氣又好笑。抬頭看向黑板,幼稚的塗鴉大大地晾在那兒,白色粉筆畫滿了心狀,還用粉紅色的粉筆寫上她與唐家祥的名字,外帶附註用的綠色粉筆,標著老公、老婆。

  她無須天眼通也知道誰是罪魁禍首,走到自己的座位,阿華已經自己送上門說:「厚,都是妳昨天缺席啦,害我忍耐這麼久才能鬧到妳!而且昨天還不小心在祥老大面前先曝光,驚喜都沒了。」

  「誰發誓絕不會說出去的?」揶揄一笑。

  「有什麼關係?大家都太悶了,需要點八卦。」阿華忽然把視線移往後方。「早啊,祥老──哇喔,你幹什麼去了?昨天才一個小傷口而已,今天就自行繁衍到四、五個啦!我喜歡你眼睛底下抹的青藍色眼影,酷啊!」

  顯然今天的唐家祥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繃著臉走到懿萍的課桌旁,她同樣為了他臉上的傷勢而瞠目,只不過在她來得及問候前,家祥已先開口說話。

  「我有事要問妳,跟我出來一下。」

  「嘿,祥老大,幹麼這麼殺氣騰騰的?你會把老婆嚇到的!」阿華訕笑著,想緩和場面。

  「閉嘴!這不關你的事!」看也不看,咆道。

  罕見的凶悍口吻,讓一向都能自在應付家祥的阿華被嚇到,他噤聲後退兩步,聰明地選擇置身事外。

  懿萍當然不會期望這些小男孩的「保護」,再者她並不認為家祥會傷害她,因此她只問:「要去哪裡談?」

  他們離開教室的時候,大概全班的眼睛都黏在課桌上,沒人敢偷瞄一眼。懿萍相信這些孩子八成在腦中想像出一堆可笑的兇殺案、情殺案,只有她老神在在的知道,根本不會有這些蠢事發生。


  「你要告訴我,你一張臉臭成這樣的理由,還是要我在這邊跟你玩猜心遊戲?」懿萍陪他站在頂樓的樓梯轉角,到校的學生都已經在教室早自習,走廊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哥去找妳說了什麼?」

  她猜也是為了這件事。輕輕歎息。「你臉上的傷,該不是也因此而來的吧?」

  家祥頑固地抿直唇,不發一語。

  昨天晚餐的時候,二哥在餐桌上炫耀地說他和懿萍去喝咖啡了,自己盤問二哥去找懿萍敝什麼,結果該死的二哥竟要他別再纏著她,說她對他的自作多情非常困擾,還要他不必為懿萍擔心,因為她會有個新的、稱職的護花使者,一個遠勝過十七歲魯莽少年,更加成熟、有男性魅力與經濟能力的男友──名叫唐家吉。

  不消說,他當場氣炸了,出拳卯向二哥的臭臉,二哥也還以顏色……結果他們從餐廳纏鬥到客廳,花瓶倒了、字畫掉下來、兩人分別掛綵,直到老媽端來一大盆冷水朝他們潑,大哥與老爸一人架開一個,這場兄弟鬩牆的戲碼才告落幕。

  家祥對懿萍有起碼的信心,想必她不會被二哥的花言巧語欺騙才是,但沒有從她口中親耳聽到,他還是排除不掉心中的不安全感。

  「妳沒有笨得上我二哥的當吧?他見獵心喜,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妳要是聽信他的話,接受他的約會提議或什麼的,一定會被他玩弄後拋棄的!」顧不得自己像個沒有理智的妒夫般既遜又蠢,家祥咄咄逼人地追問。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懿萍掉頭欲走。

  家祥扣住她的手臂。「妳不回答,難不成妳也像那些女人一樣,被我哥的外表煞到了嗎?妳怎麼會這麼蠢?再等兩年,我一定會比我哥更酷、更帥氣,而且絕對不會像我二哥一樣不專情的,妳不要那麼短視──」

  啪,懿萍打掉他的手,粉頰脹得通紅,雙眸冒火。「唐家祥!全世界不是只有你們姓唐的男人!我對你、你哥都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不行嗎?趁現在,我把話跟你挑明了講吧!再過兩天我就要結束任務,不會再到這間學校來了,所以我們最好是不要再見面了。」

  不但被拒絕,還被告知他所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雙重打擊讓家祥臉色蒼白,他再次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妳騙我!妳真的要結束任務了?」

  「沒錯,午休時我若能在線報所稱的地點捉到那名毒販,我就可以交差,不必再到這間學校來了。如果這三天我連一個影子也沒逮到的話,長官也要我放棄偽裝,再從別的地方偵察。所以這是我在『正春高中』的最後幾天,謝謝你這陣子的協助,我代替警分局感謝你。」她一口氣說完。

  太快了。他以為自己還有點時間的,不料老天爺竟這麼殘酷!家祥像只消了氣的氣球垂下雙肩,難掩沮喪。

  「……你……很快就會忘記我的。」他那臉宛如被拋棄的小狗表情,煎熬著懿萍的軟心腸,她終究忍不住安慰地說。

  只可惜這在家祥身上造成了反效果,他激憤地背過身。「我年輕就代表我一定會健忘嗎?妳不把我當成一回事就算了,不必用這種話損我!」

  不然自己該說什麼才好?懿萍手足無措地呆站在他身後。誰教他剛剛氣勢逼人,連帶著讓她說出了超乎自己想像的嚴厲話語。本來她都盤算好,要以委婉的方式、口吻讓他明白,自己無法接受他的「喜歡」,如今全砸了。

  「妳走!我要一個人靜靜!」

  眼睜睜看著家祥關上溝通的大門,再也無計可施的懿萍,只能忍住悲傷,默默地轉過身,踩著急促的步伐離開。



  為了不想錯失逮捕犯人的時機,在第四堂下課前,懿萍提早十五分鐘在課堂上假裝腹痛,拜託老師讓她到保健室去。社會科的男老師是個年紀頗大的好好先生,他沒有看穿懿萍的「演技」,很擔心地說:「妳一個人有辦法到保健室去嗎?班上有沒有哪位女同學,願意陪她一起到保健室的?」

  糟糕,要是多個人陪伴的話就……懿萍騎虎難下地冒著冷汗之際,坐於後排的家祥堂而皇之地舉高手,朗聲說:「我陪她過去。」

  「還是讓女學生陪比較好吧。」男老師顧慮地說。

  「老師,沒關係啦,人家是班對捏!」阿華笑嘻嘻地發言道。「老婆身體不舒服,老公陪著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懿萍頭一次感謝他的瞎攪和,班上其餘愛鬧的同學,也跟著說「對啊」、「對啊」,弄得老師不得不讓步,同意讓家祥「護衛」她到保健室去。家祥攙扶著一手壓在肚子上,裝作極端不舒服的她,慢慢走出教室。

  「謝謝你幫我解圍。」生硬而疏遠地,懿萍在遠離教室門口後,囁嚅地說。

  幾堂課過後,心情已經平靜許多的大男孩,淡淡地啟口說:「我討厭做事沒有始終,既然都已經幫了妳,我不會中途放下妳不管的。接下來呢?妳之前說的『地點』是哪裡?」

  懿萍告訴他之後,家祥點點頭。「平常是沒有什麼學生到那裡去的,因為那邊預定年底要拆掉了,外頭有鐵圍籬隔開,裡面又髒又亂的。如果沒確切的地點,要捉到誰在裡頭幹什麼也很困難,因為範圍真的太大了,從一到四樓的四、五十間教室都可以躲藏人。」

  「你對那裡熟嗎?」

  「三年級的都曾在舊校舍讀過半年的書,應該都挺熟的。走吧,我知道那水塔周圍,有個很適合我們埋伏的地方。」

  他們找到鐵圍籬有一處被拆開過的鐵片,雖然鐵片事後被安回原處,但那只是虛掩起來而已,方便讓人溜進去的缺口仍在。在家祥的帶領下,他們踏過眾多的垃圾,爬上殘缺的階梯,來到遠離新校舍的另一頭,舊校舍的水塔處。

  「如果我們躲在水塔上方,就可以看到底下的一切舉動,不會被人發現。」家祥指著鐵梯,說道。

  「太陽這麼大,躲在上頭肯定會曬死人的。」懿萍苦著臉。「沒有更好的地點嗎?」

  「妳說呢?」

  四下看了看,不成,這兒太空曠了,舉目望去可以一路看到另一頭的安全門出口,根本沒有能遮掩他們兩人的地方。似乎別無選擇,只好讓太陽曬昏她的頭嘍!

  「妳該慶幸,午休也不過是三十分鐘,倘若到午睡時間他還沒出現的話,我們就可以離開了。午睡經常沒到的人,是會被列入訓導的黑名單中的,既然你們都清查過這些人,確定他們沒涉案,就表示那人很謹慎,作息和大家一樣。」

  這倒是,縱使犯人不是學生而是教職員的話,他們也會忌憚同事的目光,不會挑午睡時做出可疑行動吧!

  「那,我們就等嘍!」



  在水塔上耐心地等候著,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熾熱的太陽毒辣地在頭頂上發威,萬里無雲,連風都沒有,懿萍發誓她的眼睛所看到的景物線條,都因為縷縷蒸氣而扭曲了,倘若她是一顆蛋,說不定早已經被滋滋煎熟了!

  驀地,一件襯衫覆蓋在她的腦袋上。她仰起臉,看向只剩一件薄汗衫的家祥,汗水不斷地從他寬闊的額頭滴下。

  意識到她的目光,他面無表情地說:「妳皮膚嫩,容易曬傷,蓋著衣服多少可以少受點罪。」

  短短一句話,幾乎逼出懿萍的淚。她不好意思地轉開頭,假裝在監視著那扇彷彿被人遺忘的門。

  他真的好溫柔。

  和自己接觸過的男人相比,他像個天使。

  過去沒有男人會毫無理由地對她好,追求的時候對她好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一旦發現他們沒希望,抑或他們對她沒了興趣,那種判若兩人的現實態度,不知曾讓她寒心多少次。過分一點兒的,會讓人覺得,交往時妳是女王,不再有交往價值時,妳只是路邊的擋路小石頭。

  偏偏這麼溫柔的他,她卻沒有勇氣賭注一切去愛。懿萍很清楚自己有多不中用,尤其是此時此刻,竟連簡單地一轉身抱住家祥,放棄所有害怕、惶恐、不安的決心,都下不了。

  她悄悄地擦著眼淚,不想讓家祥發現。

  時間繼續走動著,他們苦苦熬等,水塔下方依舊不見任何動靜。終於,短暫的鐘聲再度響起,這次的鐘聲代表著午睡時間展開……今天看樣子得空手而歸了。

  懿萍失望地慢慢由蹲伏的姿勢改回坐姿,揉著發酸的小腿肚說:「白等了,『他』應該不會出現,我們可以離開了。」

  或許是見她士氣太低落,家祥替她打氣道:「只是第一天而已,妳不是還有兩天嗎?也許明天運氣會比較好。」

  瞧她,還讓他安慰呢!懿萍為自己感到丟臉,馬上裝出振奮的笑容說:「嗯,你說的對,明天一定可以捉到那個可惡的毒販!我們走吧!」

  他們一前一後地爬下水塔的鐵梯之後,家祥握住安全門的門把向外推──

  不動?!

  他再使勁地試一次,這回還加上敲打,可是門板依舊頑強地死貼住門框,不見有任何移動的跡象。「哇靠……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嗎?」

  憤怒地一搥。「門打不開,可能卡住了。」

  「我來試試看。」既然家祥都打不開了,沒道理她的手就能神奇地打開。果然,她壓壓沒有反應的門把,詫異地說:「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辦?我們會被關在這兒多久?這兒會有人來嗎?」

  「另一邊還有一道門,我們從那頭下去吧!」

  他們滿懷希望地趕到另一個出口處,卻赫然發現這道門也同樣無法開啟。這意味著,他們被關在樓頂上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存心想讓他們在這兒曬到死!缺乏水的補給,在如此炎熱的大太陽底下,得曬多久才會讓一個人中暑昏倒,他們很快就要親身體驗到了。

  「別慌,我們想別的辦法!」家祥對著臉色蒼白的懿萍問:「妳的手機呢?快打119求救!」

  對、對!懿萍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機──液晶螢幕呈現一片黑漆漆的狀態,她的一顆心不禁直往下墜。天啊,別讓她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她發誓往後她絕對不會忘記的,所以拜託、拜託,這次就讓她的手機電池起死回生吧!

  「怎麼了?為什麼不撥號?」

  「……手機沒電了。」

  家祥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合上張大的嘴,閉上眼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懿萍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真是丟臉丟透了,自己竟會犯下這種「初級新手」才會犯的錯。不論事情再多、再忙,她明知在出外勤時,手機一定要充飽電的,可她卻疏忽檢查,如今給家祥添了個大麻煩不說,還陷兩人於險境。

  「你該不會湊巧有帶電池吧?」

  家祥一副「妳想得太美」的表情,攤開手說:「坐下來等吧,我們的書包都在教室裡,總會有人察覺我們失蹤,來找我們的。」

  前提是──他們兩人沒被曬死的話。懿萍不敢說出這句話,學他靠牆坐下,盡量縮起身體、讓陰影遮蔽住強光。

  「犯人怎麼會知道我們埋伏在這邊?」她皺起眉頭,不解地問。

  家祥不是犯人,自然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一件事──

  「我想妳不必再繼續埋伏了,犯人大膽地將我們關在這兒,就是想警告妳,他熟知妳的一舉一動。」

  她自嘲地一笑。「我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成功,想不到敵人完全掌握到我的行蹤,偵察的工作可說是完全失敗了。」

  「那傢伙聽到妳這麼說,將會樂不可支。他就是希望妳能早日氣餒,只要妳放棄,他就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干他的缺德勾當了。」家祥故意說反話刺激懿萍身為執法者的自尊,道:「這不是妳的錯,是對方道高一尺。」

  「那我就會比他魔高一丈!這條路不通,我換別條路走,我會不斷地追下去,直到我逮到那傢伙為止!」重燃鬥志的懿萍,義憤填膺地說。

  家祥滿意地笑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瓜說:「這才像話。」

  唔……人家年紀比你大耶!

  想這麼抗議,偏偏自己剛剛做了一堆蠢事,講這種話只會讓自己更糗。懿萍咬著唇,將燙紅的臉埋在雙膝中,佯裝休息。

  「懿萍……」

  這叫得也太親密了吧!她抬起頭,想提醒他旁邊沒人在,他們現在沒必要「作戲」,卻不慎掉進他火辣辣的黑瞳裡,他、他看起來好認真喔!他想幹麼?現在就剩他們兩人,要是他想對自己做什麼……她反抗得了嗎?

  不,應該說她會有「反抗」的念頭嗎?懿萍怕自己根本一點兒都不想反抗!

  哇哇哇!靠過來了,他靠過來了!他要吻她了嗎?

  懿萍反射性地閉上雙眼,卻聽見「我有個好點子,說不定可以讓那個毒販作繭自縛!」的話語,花了三秒鐘她才反應過來,唐家祥根本無意親吻她!

  「點……子?」

  他點點頭,說出心中的念頭,接著問道:「怎麼樣,妳覺得有希望嗎?」

  雖然她的腦子呈現空轉的狀態,可是不說些什麼,一定會讓家祥看穿她方才出了多大的洋相,所以懿萍趕緊點頭說:「好、很好啊,就這麼做吧!」

  「妳也覺得可行嗎?太好了!」一頓,他忽然換上邪惡的笑臉說:「對了,剛剛妳是不是以為我要吻妳?」

  「沒、沒有!」絕對不能承認,要維持住淑女的尊嚴!

  「妳說謊。」

  「沒──」話還沒說完,她又一次地被他給偷襲了!

  蠻橫中不失溫柔,人如其吻、吻如其人,是個無比熱情的吻。懊熱的空氣,裡外夾燒著懿萍的理智,她不知不覺地扣住他薄薄的汗衫,開啟雙唇迎接他的舌。

  舌尖挑觸著她敏感的牙齒內側,洗過她潔白的齒列。

  甜美的鼻息自鼻腔內竄出。

  當他的手逐漸地由腰部移往上方,覆蓋住她激烈跳動的心臟時,懿萍發出不由自主的嚶嚀,內心拚命地喊著:「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但她卻抗拒不了他雙唇的誘惑,渴望再多一分、多一秒也好,她想要更多、更多。

  就在他解開第一顆扣子的時候,懿萍猛然警醒。「不行!」

  被她推開的家祥,歎口氣說:「連一下下都不可以嗎?」

  懿萍移開屁股,坐在離他好幾條手臂之遠處,以行動回答他。幸好他只是問問,並未再進逼。

  維持幾分鐘的沈默後,家祥再開口說:「為什麼喜歡上一個人這麼容易,可是要讓那個人也同樣喜歡上自己,卻這麼的困難呢?」

  懿萍輕顫著。怎能說出口,其實她早已喜歡上他了。

  「如果有種發明,能讓我在一夜之間老了八歲該有多好。」他又說。

  傻瓜!不要再說這些讓人甜到心坎裡,卻又苦到眼淚快掉下來的話了。

  「兩年又三個月……只要我再等這麼些日子,妳就真的會和我約會了吧?項懿萍。妳說真的,我就當真乖乖地等,我不會輕易放棄的。」他瞅著她,說道。

  懿萍沒給他回答,她不希望自己的答案束縛了他,倘若他傻傻地為這諾言而捨棄了其他年輕貌美的女孩,自己擔不起這種良心的譴責。她不會相信的,她不會等的,她不像他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消耗與浪費,她會想盡辦法在這兩年內將自己嫁出去的!

  「你別再說話了,省點口水,我們不知道得在這兒等多久,珍惜一分體力是一分。」她故意冷漠地說:「不然你倒下了,我也沒法子救你。」

  他接受她的建議,閉上嘴。

  無聲的酷熱將他們重重包圍,唧唧蟬叫聲佔領著空氣。


  呼……呼……好熱、熱到受不了……

  舔著乾裂的唇,高熱氣溫不斷地把寶貴的汗水、體液都蒸發出去,就算懿萍不動不說話,汗珠還是拚命地從皮膚的毛細孔排出。經過數個小時的曝曬後,正午的太陽逐漸偏斜,威力遞減,可是消滅速度還不夠快!

  她勉強睜開眼,擔憂地瞄著坐在一旁的男孩。家祥看來也不好受,他一手遮著眼睛,像在小憩也像是……現在若是昏倒了,誰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她正想拍拍他的腳,喚醒他,他卻突然地張開眼睛。

  「妳聽,外頭是不是有聲音?」

  聲音意味著希望!撐起身,懿萍倣傚他的動作,把耳朵盡量貼近門板──隱隱約約的,朦朧的細微呼喚從彼端傳來!

  他們開始大力地拍打著門板,希望對方也同樣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拍到手心都紅了、腫了,終於外頭的聲響越來越接近他們,叫喚的聲音也更為清晰。

  「……唐家祥、項懿萍,是你們嗎?」

  「我們在這兒!門被卡住了,幫幫我們!」遲來的救兵總比不來的救兵好太多,懿萍沒力氣歡呼,眼眶緩緩擠出最後殘存的幾滴水分。「快把門打開!」

  當門打開的瞬間,她與他雙雙虛脫地倒下。



  經過緊急供水、冰袋降溫,他們兩個都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了。

  「瞧你們兩個相親相愛地並肩躺在床上,真是教人嫉妒啊!」阿華呵呵笑著說。

  「唉,別開玩笑了。」他們是分別躺在不同的床上,只不過是剛好並排而已,雖然家祥很樂意和她同床共枕,但學校的師長恐怕不會答應吧!

  「喂,我可是你們倆的救命恩人喔,讓我開點玩笑沒關係吧!」

  懿萍邊吸著冰涼的運動飲料,邊問:「你怎麼會發現我們是被關在舊校舍的?」

  阿華指著保健室裡外擠著的同學說:「我們大家分頭去找啊!找遍校園的每個角落,還是沒看到你們的影子,老師們還打電話到你們家裡去問,總之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一遍了,最後只剩舊校舍沒找,我們便去碰碰運氣嘍!」

  「這個運氣碰得好,你們要是再沒來,或許我和她都會爛在那兒了。」

  「嘿嘿,你該感謝偉大的友誼之力!」阿華眨眨眼,接著好奇地問:「你們兩個怎麼會被關在那裡呢?我還以為你送她來保健室休息,陪她蹺課呢!」

  家祥瞟了懿萍一眼,回道:「其實我們是想去那裡逮住在校園內販賣安非他命的傢伙,結果不幸被人反將一軍,關在樓頂上。」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站在保健室裡裡外外的同學們都面面相覷,誰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理由」。

  「你、你又不是警察,幹麼做這麼危險的事啊?!」阿華怪叫道。

  「他不是警察,但我是。」懿萍鎮靜地回答。

  這句話引起更大的震驚,每個人都交頭接耳起來,聽不見裡面交談細節的同學們,也經由口耳相傳得知此事。

  「妳是警察?!」阿華道出了保健室內所有同學的心聲。

  懿萍點點頭。「很抱歉,隱瞞你們這件事,但為了辦案,這是必要的。幸好我們這次的災難,換來的不是白費功夫一場,我們坐困樓頂之際,四處搜找,讓我們掌握到了一樣相當有力的證據,很快地我們就會捉到嫌犯了。」

  「哇,這真是太教人訝異了!」

  此時他們的男導師上前說:「項同……不是,項警官,妳來校調查的事,為什麼我們這些老師都不知情呢?」

  「我們拜託校長不要告訴各位老師的。畢竟偽裝調查是很容易曝光的,知道的人越多,成功的機會越小。對大家而言,為求早點將嫌犯揪出,還給校園一個清靜的環境,應該不會介意我這麼做吧?」

  男老師被她正義凜然的口吻給壓倒,被迫點頭說:「欸,說得也是……這是應該的。那,你們所謂的證據,是什麼東西啊?」

  懿萍面露遲疑地低下頭。「這個……基於偵察不公開的原則……」

  「是、是,既然不方便說,那就不要說好了。」

  家祥插嘴道:「我們在頂樓找到疑似留有嫌犯指紋的毒品包裝袋了!」

  「唐同學,你怎麼可以輕易地就把這種事說出來呢!」懿萍氣急敗壞地說。

  「反正明天大家要按指紋,一樣要知道是為了什麼嘛!有了包裝袋上的指紋,嫌犯插翅也難飛了,他再狡猾也逃不過這次,不要緊的。」家祥滿不在乎地說。「明天若有人不敢按捺指印,便顯示他是心虛……不想讓人懷疑的,最好配合警方辦案。我就很自願提供出我的指紋讓他們比對,證明我是清白的。」

  懿萍看著眾人苦笑道:「他都說光了,我也沒什麼好補充的。就請大家明天一早來協助我們過濾出嫌疑犯吧!謝謝大家。」

  球已拋出,端看嫌犯怎麼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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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夜。「正春高中」的校長室內,寬敞的辦公桌底下全然漆黑的空間裡,響起竊竊私語的交談聲。

  「你覺得呢?對方會上鉤嗎?」懿萍問著身邊佝僂著龐大身軀,硬是和自己躲在桌下的高大男孩。

  「不知道,要是這麼做還引不出他來,或許就是柯子豪在說謊了。我已經很技巧地把消息漏出去給學生們,就看『那人』有多謹慎了。畢竟買毒品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拿的包裝袋丟在哪裡。可是賣的人把貨交出去之後,他沒把握對方會不會在屋頂上吸食、丟棄包裝袋。若不想被逮到,他就會冒險來竊取證物的。」

  「嗯,我也把消息走漏給教職員了,不過我希望不會是那些老師們,畢竟作育英才的人,該有點良心吧!」

  家祥聳聳肩。「歹年冬,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間隔一會兒後,她忽然低聲笑道:「我們今天一直在玩躲迷藏呢,我很高興這回我們不是躲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場所。」

  「我帶自己的手機了。」

  懿萍扁扁嘴。「別吐我槽,我不是每回都那麼少根筋的,中午那次是意外!」

  「噓!有聲音接近。」

  她發現他耳力真不是普通的好,往往自己還沒聽見,他就已經先察覺了。他們壓抑住自己的呼吸聲,凝神傾聽外在的一切聲響……喀、喀、喀,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在校長室門前逗留了一會兒,但接著又漸漸走遠。

  「大概是值夜班的警衛先生吧!」他低聲說道。

  「嗯,但我看我們還是別再講話了,萬一剛巧有人要闖進來,卻聽見我們的聲音,那就糟糕了。」

  「把妳的一手給我,這樣我們可以用手心直接打暗號,不必開口。」

  黑暗中,他與她十指緊緊交握,隔著那薄薄的一層皮膚,感受著對方的溫暖與力量。超乎想像的甜美顫動從指尖流竄到心臟,所以當他調皮地用指頭揉著她掌心的時候,懿萍紅了紅臉。他就是不放棄任何能勾引自己的機會,對吧?

  無言地,她用另一手揪住他的手背,輕輕一捏,示意他快點住手。他則順勢拉住她的另一手,做出同樣嬉戲的舉動。

  懿萍瞪大眼,他真以為他能吃定她了呢!好,就看誰拔河能拔贏!不甘示弱的,她反過來攻擊他的掌心,搔著癢,看誰要先投降!

  結果他的無聲遊戲成了兩人的小小情趣戰爭,誰都不肯先服輸地收手,十根手指你拉過來、我扯過去,幾乎打結。玩得忘我的兩人,指尖廝殺得厲害,耳朵倒沒放過外界的動靜,一個細微的聲響馬上讓他們心有靈犀地停下手……

  這次應該不會有錯了吧?懿萍瞟了家祥一眼。

  家祥則挑挑眉,提醒她要有耐性,得按兵不動直到確定對方落網為止。

  漆黑的室內流洩入一道手電筒的光線,小小的光圈在地板上晃動著,懿萍與家祥極力縮小身軀,不讓「來人」發現他們的存在。

  一雙球鞋從辦公桌底下的五公分縫隙映入他們眼簾,他們屏住呼吸,凝視對方從桌子前方繞到旁邊,再轉過……就是現在!

  家祥率先衝出去將對方撲倒在地,和對方發生激烈扭打,懿萍緊接著撿起掉落地上的手電筒,照射來人的臉部。

  「夠了,不要再反抗了,陳民華!」其實之前懿萍就隱約有幾分猜到了,只是苦無證據,不能輕易斷言,如今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她很遺憾地望著綽號「阿華」的男學生說:「你就是我們要找的,在校園中販賣毒品給同學的藏鏡人吧!」

  已經被家祥壓制在地面上,脖子還被家祥扣住的男孩,一改平常的嬉皮笑臉,驟變為惡狠狠的表情,低咒著說:「他X的!我就知道這是陷阱!」

  「知道,卻還是不放心,對不對?」洞悉他想法的懿萍,淡淡地說。

  阿華冷哼一聲。

  「這就是犯罪者的心態啊!拚命想隱藏,可是你越是想以別的方式抹去自己的犯罪痕跡,就越是容易讓人捉住你的弱點。你就是無法冒一分險,不敢賭這千分之一的可能,還是要親自來查證一下我們手中到底有無掌握到你的指紋。」

  爆出一句髒話後,阿華忿忿地說:「你們做得如此反常,我不覺得有蹊蹺才有鬼!哪有人會這樣明晃晃地把自己拿到證物的事說出來的?還有唐家祥,一副不小心說出證物暫放在校長室內的蹩腳演技!我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假的,我就知道這絕對是假的!」

  「可是你也怕,怕我們會不會是利用反計的反計,讓你安心地在明天按捺指紋後,再將你逮捕。」家祥同樣很遺憾地說:「你沒有本錢跟我們賭,因為不管我們真正的用意是哪一邊,你都負擔不起輸掉的下場,因此你只好選擇有退路的一方。」

  「你們什麼都沒有,我只要確定這件事就行了!」阿華瞪視著他們說。「就算我闖入校長室又如何?我還沒有動手偷什麼東西,你們不能將我逮捕,快點將我放開!」

  「不,我們有的。」

  聞言,阿華的臉色唰地慘白。

  「告訴你實話吧,不是在屋頂上找到了指紋,而是在家中暴斃的廖進興手上掐著的郵局便簽上頭封黏膠口處化驗到了DNA。那封便簽上頭的代號與數字,經刑警局密碼專家破解後,就是你告知廖進興下次交貨的金額、日期與地點。雖然你故意把那封信由外縣市的郵筒寄出,也知道要以電腦列印來掩藏字跡,甚至玩密碼遊戲讓我們不知道你身在何方,可是我們終究還是掌握到了你的DNA。過去我們只是缺乏嫌疑犯可以比對而已,如今我們有了嫌犯,還有剛剛打鬥時你掉落的毛髮可作佐證,你最好是做好心理準備,面對法律制裁吧!」懿萍冷靜地說。

  家祥隨手撿起地上的頭髮,挑眉說:「多到讓你消滅不掉。」

  極力想找尋「脫身之道」的男孩,焦慮的表情已經逐漸轉為深知「大勢已去」的領悟,以及想到即將面對的「可怕」未來而不由自主產生的恐懼。

  「我該讓你們兩個爛在那個屋頂上,日曬雨淋的!」阿華憤慨地說。

  「那也不過是讓你的罪狀多了兩條殺人罪罷了,你依舊是會落網的,陳民華。你不懂嗎?殺死一個我,台灣只是少個女警罷了,而法律還是擺放在那兒,有成千上萬的執法人員可以取代我繼續辦案。早在你觸法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注定逃不掉被追捕的命運,注定要過著躲躲藏藏、膽戰心驚的每一天了。」

  懿萍說完後,輪到家祥發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項警官是偽裝的?還有,我們埋伏在樓頂的事,你是從什麼地方聽到消息的?是柯子豪跟你通風報信的嗎?」

  「柯子豪?哼,人人都怕那個傢伙,可是在我眼中,他只是個小小俗辣,沒啥了不起的小角色!」阿華滿臉炫耀地說:「要怪就怪你們自己笨!講話的時候也不提防一下左右,自己說給我聽,怪誰!」

  「……是那時候嗎?你帶我去找家祥,先假裝離開,讓我們倆獨處,後來又偷偷回來聽我們的交談?」

  「要裝也不裝得像一點!在課堂上,當老師介紹妳給全班認識的時候,妳見到唐家祥時的表情像是見鬼了一樣,從那時候起我就懷疑妳的身份了,但萬萬沒想到妳會是個衝著我來的女警。」

  阿華瞇起眼睛。「這陣子沒生意可做,全是被妳害的!沒想到查無證據,妳不但沒有離開的跡象,還越查越起勁,把柯子豪那傢伙給逮進去關。那傢伙被關上一百年我都無所謂,但我知道他看過我在交易的場面,沒人能保證他不會把我供出來,害得我整整兩天睡不著覺……」

  一頓,他嘲諷地笑道:「幸虧隔天妳再回學校時,絲毫沒有懷疑我的樣子,那時我就知道SAFE了。可是光是SAFE不代表我就安然無恙,妳和唐家祥鬼鬼祟祟地抱病說要去保健室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大好機會。我知道在這種氣溫中,被關在樓頂,不出半個鐘頭人就會倒下,所以……本來是想置之不理,任由你們自生自滅的,但顧念到我拿唐家祥當幌子也當了兩年多之久,因此才好心地放你們一馬,在你們臨死前放你們出來,結果現在倒成了我最大的敗筆!」

  搖搖頭,懿萍對他這般工於心計的狠毒手腕感到不解。究竟是學校、社會或家庭的哪個環節出了錯,竟讓一個年方十七的孩子學會這樣去算計、設陷、操縱他人的生命於指掌之間?不對,這不是哪一方的責任,而是三方面都有責任,每個人……包括陳民華自己在內都該負起的責任。

  「你錯了,你最大的敗筆,是你太沈不住氣。你就是等不及想將威脅到你的、擋你路的,快快除掉。殊不知你若肯再等兩天,懿萍查不到線索,在樓頂等不到你現身販毒的話,她就必須撤離學校,改從別的地方下手了。」家祥毫不留情地施加打擊說:「只是兩天而已,你輸給了你自己的『毒心腸』。」

  一愣,深深受挫的阿華喃喃地說:「你……騙我……兩天……」

  「都已經到這地步了,我騙你有什麼好處嗎?」家祥雖然不曾將他當成知心好友,但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心術不正的傢伙。「是說,我也不懂你用安毒戕害同班同學有什麼好處就是。」

  「呵……呵呵……」帶著歇斯底里的笑斷續地從阿華口中傳出。「好處?好處可多子!我不但有錢可以花用,還可以給你們這些瞧不起我、心中都在嘲笑我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我當然會這麼做,為什麼不?我就是想看到學校裡的每個人都死掉算了!我要是懂得怎麼製造炸彈,我還會炸死你們每一個人!」

  「你真可悲。」家祥鄙夷地望著他。

  「是啊,被你們捉到算我衰尾!」阿華咬牙切齒地說。

  「一名精神病患至少還有他腦子生病的借口可用,可是像你這樣一顆心得了絕症的人,就無藥可醫了,所以我說你很可悲。去牢裡為你犯下的罪行,好好地贖罪吧!」

  家祥說的沒錯,不需再聽陳民華的說詞了,一顆心都已經生病的人所說的話,能聽嗎?不過都是些憤世嫉俗,腐蝕惡化人間的無稽之談。遺憾的是,法官判刑不過是制裁這個人的肉體,但這個人該被矯正的心,卻不知道該由誰來指正。懿萍沒那麼偉大,會自告奮勇地扛起這任務,她只能寄望於更生機構裡,會有人比她更瞭解該怎麼做。

  他們通知了警分局的當班同儕,請他們派人過來將陳民華暫時羈押在拘留室裡,而懿萍從家祥身上與地上所採集到的多根毛髮,則放進證物袋內,打算交由鑒識組的同仁去處理。

  教人疲累的一天,總算結束。



  由於懿萍立下了大功,讓長官放了她兩天特別假,懿萍也著實不客氣,好好地睡了兩天,養精蓄銳一番。

  週四她到辦公室的時候,許多同儕都稱講她幹得好,小隊長還親自到她的位子上恭賀她的傑出表現獲得上司的讚賞,記嘉獎一次。甚至還有媒體想採訪她,問她有關此次臥底埋伏到破獲校園內販毒首腦的細節等等,但被她給婉謝了。她寧可讓警局公關室去處理這些問題,也不希望自己被媒體炒作成什麼人民女英雌,因為那太誇大其詞了。沒有許多人的協助,她哪可能獨立完成這些事?又不是女藍波。

  重回到工作崗位後還有些不習慣的她,花費了兩、三天的時間調整生活步調,勉強重拾過去的效奉,只是偶爾……瞥見一些少年的身影,會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著某個大男孩,想他好不好,想他們以前曾分享過的隻字片語。

  家祥沒再聯絡她,她也不意外,少年人本來就心性不定,日日見面就容易日久生情,一頭掉進愛的漩渦裡,然而在風平浪靜、回歸各自應有的生活環境之後,激情就成了褪色的記憶了。

  他們之間應該會就此無疾而終吧!平淡而理所當然地……懿萍邊在鍵盤上敲打著報告,邊這麼想著。

  「懿萍,下班了!怎麼妳還在努力啊?」同事經過桌旁時,好心地問候。

  抬頭一看手錶。「哇,都這個時間啦!我居然沒發現。謝謝你提醒我,今天電視要播完結篇,我可不想錯過。」

  「我先走嘍!」

  「好,掰掰。」

  無論當下的喜歡有多強烈,當它逐漸被日常不變的風景所取代時,即便再怎麼不想放開這段情感,情感也會背離妳而去。不是她想顯得無情,而是她有夠多的經驗知道……人類就是這樣的,記憶會老、會由濃烈到淡漠,漸漸消逝。

  整理好手邊剩下的工作,懿萍鎖好資料櫃,和前來當班的同事交接,道聲明天見後,步出警分局。

  「懿萍!」

  她走下台階之際,一道人影堵在地面前,令她錯愕地張大眼。「唐……家祥?!你怎麼會在這裡?」

  「嘿嘿,把妳嚇了一跳嗎?」大男孩身上的制服還沒脫,斜背在後的背包則告訴她,他是放學後直接到這邊來等她的。

  「你有什麼事嗎?」強迫自己紊亂的心恢復平靜,懿萍有點怨怪他挑這樣的時機出現,她辛辛苦苦地努力著,要將他忘掉的。

  「第一次看到妳穿女警的制服,好漂亮。」

  逃避著她的問話,家祥含笑的雙瞳瞅得她亂不好意思的。

  懿萍攤開雙手,索性讓他看個夠,說:「對,這才是我的真實模樣。脫掉百褶裙,換上窄裙,脫掉白襪平頭鞋,換上短高跟,我穿這樣,你總該醒悟我是個歐巴桑了吧?」

  「妳若是歐巴桑,我媽就成了老太婆了。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妳哪裡像個歐巴桑,在我眼裡,妳就是妳,穿學生服或女警制服,一樣動人美麗。」反正讚美不要錢,他不遺餘力地灌地迷湯,還附贈特大號「颯爽」笑容一枚。

  懿萍若一時把持不住,臉皮一定會鬆動,跟著回敬他同樣愉快的笑臉。可是不行,千萬不能!她不能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常心再度潰散,她發誓自己要好好工作、好好過日子的,那份計劃藍圖裡,沒有他!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我聽見了,謝謝你。」

  「等等。」展開雙臂攔著她。「我在這邊整整等了兩個小時耶!天氣這麼熱,上回才中暑昏倒,身體都還沒完全復原,又冒著二次中暑的危險在這邊等妳,妳好意思這樣說走就走嗎?我都是為誰而中暑的?」賊賊一笑。

  唔……裝什麼可愛!懿萍沒好氣地說:「是、是,上回仰仗您的大力幫助,我很感謝。」

  「感謝我就請我喝杯冷飲!走,我們到☆巴克去!」他興高采烈地拉起她的手。

  「你二哥和你,真知道如何強人所難。」懿萍別無他意地感歎。

  但家祥立刻變了臉色,像個蠻橫的大男人,說:「為什麼在這時候妳會提起我二哥?妳和他還有繼續在聯絡嗎?」

  「啊?」他吃錯藥啦?這麼凶做什麼?

  「說,妳有和他聯絡,是不是?」

  懿萍無法理解地說:「你就這麼討厭你哥哥,連聽我提起他都會發火?」

  「如果他要跟我搶女人的話,他就是我的敵人,沒錯!我才無法瞭解,妳明明吃了二哥的悶虧,為何不生氣,還和二哥去喝咖啡?」

  他吃醋的模樣挺可愛的,但懿萍告訴自己,這不是「欣賞」他的好時機。因為他提高音量,一副像在找她吵架的態度,已經讓他們引來些許目光了。

  懿萍不想讓同事發現她和一名高中生在拉拉扯扯,於是說:「你要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吵鬧的話,我就要回家了。」

  「我像個孩子?!」家祥扣住她的雙臂,將她朝自己拉過來。

  不會吧,他想幹麼?這兒可是她每天上班的地方啊!

  「嘿,懿萍!」

  一聲招呼插進來,讓家祥不得不鬆開她的雙臂。

  感謝天降奇兵的懿萍,轉頭看向學姊葉春櫻,吁口氣,笑道:「嗨,葉姊!」

  「我在樓上看到妳好像在和誰吵架,所以過來看看。這個男孩是誰?妳弟弟嗎?」葉春櫻好奇地打量。

  聞言,家祥火冒三丈地開口:「我才不是什麼弟弟,我是懿萍的男──啊噢!」

  懿萍當機立斷地踩了他一腳,使他沒機會把話說完。向著葉春櫻,她解釋道:「對啊,他是我一位遠親的弟弟,他有件事要找我幫忙,我叫他回家自己解決,他不肯。」拍拍家祥的肩膀,軟硬兼施地瞪瞪他。「家祥,你回家去吧!你要是不回去,我下次『再』也不要和你講話了,你聽到沒?」

  不疑有他的葉春櫻同情地說:「這年頭的小孩子真的很盧!」還幫著懿萍教訓道:「少年人不要這麼鴨霸,該聽大人講話的時候,就乖乖地聽,我相信懿萍姊姊不會害你的。」

  對,她不能害他!懿萍心底的聲音不斷地這麼說。看在第三者眼裡,任誰都會覺得她和家祥是「姊」、「弟」,這也是最自然的關係。縱然唐家祥再怎麼氣憤、說破嘴巴,一名女警與一名高中生並肩站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當他們是情侶,只會當他們是……總之,不登對就是不登對,掙扎也沒有用。

  這廂的家祥則是有口難言、有怒不能發,他輪流看著不肯離去的葉春櫻,以及很顯然決定躲在同事背後的懿萍。

  知道今天注定是不可能和懿萍「講道理」了,於是他很乾脆地撤軍說:「我會再來的,懿萍。我不會放棄的,而妳也不該放棄,妳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他怒氣沖沖地離去後,葉春櫻吹了聲口啃。「脾氣好大的弟弟。長得倒挺上相的,過幾年絕對會是個大帥哥。」

  不用過幾年,在現在的她眼中,他已經很帥了。

  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謝過葉春櫻幫她解圍後,懿萍走在回家的路途上,邊思索著他最後的話,以及自己該怎麼做。



  凝視著手中的名片,懿萍守在電話旁已經超過三十分鐘了,就是無法下定決心打這通電話。生平她從未想過要傷害誰,即使她曾傷過他人的心,也都是無心之過,不像現在……她明知這麼做,會導致什麼痛苦結局,卻又不得不這麼做。

  堅強起來,項懿萍!一輩子中,好歹有一次妳得堅決果斷地作出決定,這是妳該做的事,不要再猶豫不決了!

  訓誡著自己,懿萍深吸了口氣,撥打名片上頭的號碼。

  嘟嘟地響了五、六聲之後,對方接起。『喂?』

  懿萍緊張地握緊話筒。「我……我是項懿萍,那個……你還記得吧?」

  『……呵呵,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記,我一直在等妳的電話呢!怎樣?妳改變心意,想和我來場約會了嗎?』

  「……對。」

  對方沈默了一會兒。『哇,我得說自己真是受寵若驚啊!別誤會,我雖然很吃驚,但還是非常高興妳肯重新考慮和我這只可惡的皮克約會。』

  「有件事,我想找你談談。」

  『聽起來似乎很嚴重。』

  懿萍趁自己尚未後悔前,急忙地說:「時間由我挑,地點由你選,我想越快越好,明天下午你有空嗎?」

  幸好唐家吉並未多作盤問,爽快地應允她時間,並告訴懿萍某間餐廳的地址。懿萍將它抄在紙條上,她已經沒有退路,必須承擔起一切後果──別無選擇。

  「另外,要拜託你幫一個忙。」

  『我能辦得到的話。』

  「這件事,就是我打電話約你出來的事,請不要告訴家祥,可以嗎?這很重要,千萬不能告訴他。」

  『……我能問為什麼嗎?』

  「我們見面的時候,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我明白了。』

  「謝謝你。」

  緩緩地放下電話,懿萍心情沉重地獨坐在房內,低聲向著並不在這兒的男孩道歉著:「原諒我,家祥。原諒我的膽小,原諒我的沒有勇氣,原諒我這麼卑鄙。對不起……」

  恐怕她一輩子都不會被原諒吧?



  唐家吉結束手機通話後,若有所思地看著坐在電視機前的弟弟。上回打架事件過後,家祥都對他採取冷戰態度,幾乎不開口跟他說話。弟弟的性格,做哥哥的最瞭解,固執的家祥倘若真的鑽進牛角尖的話,哪怕是派出「一婦當關,萬夫莫敵」的老媽當說客,也說動不了他的。

  眼前除非他先低頭,不然弟弟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讓步的。

  「唐家祥。」試探地喊他一聲。

  弟弟的背影動也不動。

  「不理我喔?」家吉挑高一邊眉毛。「虧我還好心地想問一下你和小萍萍的進展如何了?」倏地,一道殺人的目光投射過來。

  冰霜凍結在臉上,家祥升高警覺性地問:「關你什麼屁事?」

  「哦,進展得不順利啊!」就說弟弟道行淺,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怪不得項懿萍會打電話給自己。「吵架了?我看不是吧,人家應該是完全沒把你這個小弟弟放在眼裡才是,哪裡有吵架的價值呢!」

  從沙發上蹦跳起來。「你沒有資格談論她,少一副你非常瞭解她的語氣!你聽不懂我講的話,我就用拳頭讓你聽明白!」

  唐家吉摸摸臉頰。「不了,我明天有重要的約會,現在破相可不太妙。」

  「哼,又要去騙哪個笨女人了!」

  呃……歹勢,是你喜歡得要命的那個笨女人!他除非是不要命了,才會這麼說。

  唐家吉改用微笑以對。「你知道的,你老哥有多受歡迎,每天都得忙著和不同的淑女約會。我會幫你問問那些淑女,看裡頭有沒有人對小鬼頭有興趣的,再介紹給你認識。其實熟女到處都有,你不必巴著項小姐不放,人家又不喜歡你,是吧?」

  「懶得和你這種滿腦子只有性沒有愛的禽獸說話,你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愛』!」一轉身,唐家祥踩著重重的腳步聲離開客廳,往二樓去。

  家吉則皺皺眉,自言自語地說:「胡說八道,我懂啊!沒有人比我更懂得什麼叫『做愛』了。」

  冷眼旁觀的大哥唐家真放下報紙,悠悠地歎口氣。即使告訴二弟,他搞混了三弟的語意,怕也是浪費唇舌。在唐家吉耳中,「愛」與「做愛」的分別應該等於零吧!

  自己對愛沒有興趣是種病;而二弟則是對「做愛」以外的事沒興趣,這也是種病。想一想,現在熱戀中的三弟家祥或許是家裡最正常的人了。

  家真希望他好好加油,早日追到女友,快點結婚,讓母親抱孫子,這樣自己就可以減輕一點壓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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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優雅清靈的鋼琴音樂伴奏中,一道道精心烹調、色香味俱全的法式料理,裝盛在自法國進口的高級名家瓷盤上,由身著傳統白襯衫、黑西裝侍者制服的服務人員,小心翼翼地端上桌。專業的調酒師捧來一瓶搭配料理的波爾多紅酒,親自為客人打開瓶塞,斜傾著瓶口徐徐倒入高腳水晶杯中。

  「請兩位慢慢享用。」

  閒雜人等一消失,唐家吉旋即掛上最迷人的笑容,對懿萍說:「這間餐廳是我捨不得帶朋友來的秘密餐廳,因為它的東西太好吃了,我怕帶太多人來過,往後這間餐廳的預約就會更難訂到。我們今天也是運氣好,才能擠進臨時名單中的,妳的運氣真好,快嘗嘗吧!」

  懿萍對他的慇勤推薦,回以一個勉強的微笑,輕輕地叉起沙拉盤中的菜餚,送入門中咀嚼著。她分不出味道的好壞,這不是廚師的錯,而是她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就食不下嚥。

  「如何?好吃吧?」同樣動著刀叉的唐家吉,今夜的打扮依然非常講究,西裝筆挺、衣著光鮮。慎重的程度讓人懷疑一名小學老師,是怎麼會有如此財力置裝又出入這樣高級的場所。

  「嗯。」默默地低頭猛吃,懿萍根本不知自己吃進了什麼。

  對她的缺乏反應,他挑挑眉,笑道:「我似乎幹了件蠢事,妳是不是不喜歡吃西餐啊?我居然忘記先問清楚這一點。沒關係,我們可以馬上換一間餐廳。」

  「不是的!」急忙抬起頭,雙眸滿是歉意地說:「這和餐廳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沒胃口……請你不要介意我,盡量用餐吧!」

  「喔?」家吉扯唇笑道:「所以是我剃頭擔子一頭熱了吧?我以為妳的約會、談事情,是指我們可以再重新來過一次,結果我把今天的場子當成是相親的場子,但是看妳這心事重重的樣子,妳想講的事,想必是個很嚴肅的話題嘍?」

  「我不想破壞你用餐的氣氛,等我們吃完再談好了。」

  「妳已經破壞了。而且……妳這次出奇客氣的態度,和上次判若兩人,通常這意味著妳是有求於我。我推測的對不對?」

  既然全被他料中,懿萍只好點頭說:「我想了想,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唐先生。因此,明知道這樣很冒昧,我還是希望你能幫助我。」

  他舉起一手,要她等一會兒再說。「妳這麼認真,搞得我也跟著緊張了,我需要點酒精來墊墊底,壓抓緊張。」

  「我也想喝一點,可以嗎?」懿萍早就緊張得口乾舌燥了,她是頭一回做如此魯莽、不計後果的事。

  「請。」

  家吉是端起杯子輕啜一口,但懿萍卻是拿紅酒當成開水般,咕嚕咕嚕地猛灌而下,看得他在心中是直搖頭……照她小姐這種喝法,不出三杯就會醉了。家吉對喝醉的女人最沒轍了,他天生不懂得如何照顧別人,要送一名醉醺醺的女人返家,是樁你做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做第二次的苦差事。

  暗自在心中忖度著,等會兒要叫侍者將紅酒換成礦泉水。

  懿萍不曉得他正打著這些主意,抹抹唇角,深吸口氣,感覺酒精正逐漸發揮效果,暖暖地麻痺她撲通撲通的心跳。

  「我可以說了嗎?」雙頰紅撲撲的,懿萍眨眨微醺的眼,道。

  「請說。」

  越看越可惜,自己竟錯失了這樣渾然天成的小美人。

  家吉此刻很能體會,發現王昭君的美之後,漢元帝一怒之下殺了畫師毛延壽的心情。因為他也想宰了拍出那張木訥、呆滯相片的攝影師。不管那人是誰,他都沒資格再拿相機了。

  項懿萍不是完美無缺型的,可是看過眾多脂粉、整型甚至是用金錢堆砌出的美女後,就算是她那有點塌的鼻頭,都成了「證明」她美得毫無造作、可愛得自然,沒有一點是假造的。就像人工的鑽石再怎麼美,在價格上還是贏不過純天然的珍珠!

  也許自己就是和這位「天然珍珠」小美人無緣分吧!

  「……能協助我嗎?」

  不小心神遊他方的家吉,回過神就聽到這句問話,不好意思地再問一次說:「妳要我協助妳什麼?」

  懿萍無奈地重複一次。「幫我騙過你弟弟家祥,讓他認為我是個……很開放、很隨便,怎樣都好,總之就是個會玩弄他的壞女人就對了!」

  噗哧笑場的家吉,咳了好幾次才止住笑聲。「這真是我聽過最新鮮的請求了。為什麼妳要讓家祥認為妳是個壞女人?我是說,真正的壞女人不必我幫忙演,她們就是愛使壞。既然妳不知道怎麼使壞,最好還是別做這種不適合妳的事了。」

  家吉認識很多美麗壞女人,個個都是教人迷戀的妖精,但壞女人不愛壞男人,所以他只能很遺憾地和她們建立起「友誼」的橋樑。

  而根據他的眼力判斷,項懿萍小姐想一夜之間「變成」壞女人的機率,等同一顆珍珠要突變成珊瑚的機率,微乎其微、難如登天。

  「你不能拒絕我!」

  家吉抱歉地一笑。「天底下哪有不能拒絕的『幫忙』?若有,這就不叫『幫忙』,而是命令才對。項小姐,妳是在給我下令嗎?」

  「你對放我鴿子一事真心感到抱歉的話,那就補償我,幫助我這一回!」她鼓著雙頰,眼睛亮閃著決心。

  她的堅持讓他多了絲興趣,想了想,他說:「這件事也會影響到我們的兄弟之情,我想問得更清楚一些。妳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弟弟討厭妳?是因為妳討厭他,不要他再糾纏妳嗎?」

  懿萍神情黯淡地說:「我怎麼討厭得了家祥。」

  想想他們一起經歷過的……屋頂上,若不是有他在身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下去,在生死交關的一刻,是他給自己努力下去的動力。撞球場裡,他握著球桿替她贏得了勝利,沒有別的男人曾為她這麼做,他給予她的榮耀是最寶貴的回憶,他讓她初次嘗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的感受。

  「妳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妳愛家祥,不是嗎?既然這樣,有什麼好怕的?家祥也愛妳啊,你們心意相通,不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嗎?」

  問題可多了。懿萍不認為有誰能瞭解自己的迷惘,家祥愛得越猛烈,她的壓力也越大,恐懼也越深。燃燒得這麼快的愛,不可能維持下去的,它終究會有熄滅的一日,而她不想去面對它!

  「……妳很害怕,是嗎?」低語著,家吉再次一語道中。

  懿萍搖了搖頭,又點頭說:「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值得他這樣的熱烈追求,我不覺得自己有資格……」

  無法再說下去,因為不想讓自己更淒慘。她一向不喜歡自哀自憐、自怨自艾的,可是近來她只要一想到家祥,就無時無刻不在埋怨自己、甚而討厭這樣的自己。她正在失去過去那個沒有人愛,起碼還有自己愛自己的項懿萍,如今她是個連自己都無法喜歡自己的自卑女。

  「好吧,我知道問題的癥結了,我答應幫妳。」

  「真的嗎?」

  唐家吉點點頭,揚起手招來服務生,告知他要買單。「我們走吧!」

  「咦?」

  「妳不會還要我來個預演什麼的吧?既然要做,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讓那小子徹底地跌到谷底,狠狠地摔他個七葷八素,讓他明天一早醒來時說:『喔,我的天啊,我怎麼會愛上那個可怕的壞女人!』,然後一舉把妳拋棄!」唐家吉幹勁十足地說完後,燦爛一笑地再道:「順道一提,妳隨時都可以投入我的懷抱!不妨將我的懷抱當成妳自己家一樣,三不五時來造訪,我很歡迎的。」

  他在說啥啊?!懿萍陷入一陣混亂中,但她還來不及拔腿逃離就被唐家吉一把握住手,宛如被捲入一場狂風暴雨中,情況完全失控,頭昏眼花地任他擺佈了。



  為、為什麼她會坐在這裡啊?!

  懿萍苦著一張臉,抬頭望著四周。基本上,這是間相當男性化的房間。和自己造訪過的唐家三男臥室不同,唐家二公子的臥室儼然是名家設計、精心裝潢過的樣品屋一般,有著黑與紅對比強烈(但她覺得在這兒睡覺會作惡夢)的色彩,每一樣東西,從檯燈、床櫃到書桌無一不具有奢華、前衛的調性。

  「妳的運氣真的很好呢!」從樓下端來兩杯冰茶的家吉,將杯子放在桌上,打開空調,說道:「今夜我父母去喝喜酒不在,而大哥又在辦公室加班,要忙到深夜。現在家裡就剩我們。等會兒那個愣小子從打工處回來後,就有好戲可看了。」

  「家祥有打工?」

  「上禮拜才開始的,他和我爸媽約法三章,答應絕不耽誤課業,他們才點頭同意的。聽說是在哪個夜間工地,專門鋪馬路的那種地方打工,因為薪水比較高。麻煩的是偶爾會徹夜工作,忙得很。」家吉喝著冰茶,說:「但妳不用擔心,他今天會回來的,我跟大哥確認過了。」

  「他缺錢嗎?」純粹是關心他的身體健康,懿萍不贊成高中生出去打工,為一點零用錢而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假如是家境逼得他不得不打工的話,又另當別論了。

  「那小子不缺錢的時候,我還沒看過呢!」

  懿萍想起來了,剛認識家祥時,他自己也這麼說過。

  「他不像我遺傳到祖父點石成金的金手指,我從國中就開始用我媽的戶頭投資股票,還算小有積蓄。我大哥則是個守財奴,斤斤計較每分錢的進出,是我們家的吝嗇財主。就只有家祥,一向沒有理財概念,左手進、右手出的,到現在還是窮光蛋一個。」家吉笑嘻嘻地供出弟弟的財庫隱私。

  「普通人在高中時代,都是個窮光蛋吧!」

  「那倒是。」把喝完的茶放一旁,唐家吉摩拳擦掌地說:「好了,咱們來進行吧!在他還沒回來前,我們得先行準備好『場景』。來,把妳的衣服脫下!」

  「什麼?!」她沒聽錯吧?懿萍誓死保衛身上的衣物,雙手交抱在胸前。「我不要!」

  家吉好笑地問:「妳見過有人穿著衣服在床上打滾的嗎?」

  「床……我不會和你上床!這只是演一場戲而已!」懿萍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找錯人演這場戲了?她以為這會是個好主意,但顯然它不是!

  「真拿妳沒辦法。」家吉摸摸下巴。「好吧,那換個策略,妳解開兩顆扣子,去浴室把自己的儀容弄得亂一點,沾點水珠偽裝成汗水,這樣子再加上妳的小褲褲,應該就能騙過那小子了。」

  「內……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妳是真心想要讓家祥討厭妳嗎?」他啼笑皆非。

  懿萍臉一暈紅。「總有別的法子吧?」

  家吉一昨舌。「唉,雖然不很甘願動到我的收藏品,但眼前也沒其他選擇了。妳快去做我吩咐妳做的事,不然那小子要回來了。」

  小褲褲終於逃過一劫的懿萍,不敢再抗議地鑽進浴室裡。

  獨留在臥室內的男子端詳著屋內的一切,開始動手把床單弄亂、抱枕丟到床下,自己也脫下襯衫打赤膊……不清十分鐘,他已巧手佈置出一個擬真的偷情現場。

  「這樣就差不多了,反正那蠢小子沒多少經驗,肯定看不出差別。」滿意地點頭,家吉走到衣櫃前,拉開放置著五顏六色戰利品的小木格,揀選出一件綴滿蕾絲的黑色小褲褲,將它置放在門一打開一定會看到的地方。

  「很好,完美無缺。就等主角登場嘍!」



  揉著酸疼的肩膀,家祥伸手從褲袋中掏出家門鑰匙,他的心思已經飄到進屋後要立刻泡個舒緩身心的澡,洗去剛剛連著做了三、四小時粗活所留下的滿身塵埃上頭了。

  爸媽都不知道他真正想去打工賺錢的理由,不不他借口說的想要買輛機車,而是想買一枚戒指。那不能是普通的便宜貨,必須是能代表自己的「心」,有著意味「永恆」意涵的重要戒指。

  以現在打工的薪水,或許他得工作到年底才能買得起那枚戒子,可是他認為這絕對是值得的。只要自己帶著那枚戒指,對著懿萍單膝下跪,她一定會感動地發現自己對她是認真的,不是口頭上說說空泛的話語而已,他是真的想要與她共度今生。

  嘲笑他是癡人說夢好了。

  明明八字還沒一撇,懿萍上回還躲著他不肯聽他告白,他就做起這樣愚蠢的行徑,為一枚不知能不能送出去的戒指,拚命地打工賺錢。

  但,不作夢,人生還有什麼樂趣?以前那個沒啥事好在乎,沒目標好活著的自己,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兩樣?是懿萍的拚勁感染了他,看她努力工作的模樣,讓他知道有目標的人活得有多精彩。

  因此,他想為自己立一些目標,關於未來的、關於愛情的、關於婚姻的目標。

  原先自己去找懿萍時,就是想告訴她,這陣子自己在考慮的種種問題,以及他想為他們倆建構的美麗前程,但他那該死的脾氣……就是被嫉妒沖昏了頭,忍不住發飆的臭脾氣,將這些全搞砸了。

  這兩天他不敢再去找她,萬一她還在氣頭上,自己出現只會讓局面更僵,不如等她氣消了些,或許就能聽得進他的「夢話」了。

  盤算著等多久才適當的家祥,進入家門沒一會兒,馬上就聽到樓上有男女在說說笑笑的聲音。

  真稀奇,是誰帶女孩子回家來的?是大哥那個工作狂嗎?……不太可能,家祥沒法子想像性格冷漠的大哥和女孩「說說笑笑」的場景。所以一定是唐家吉(最近自己不肯喊他哥的那傢伙)。他居然會帶女孩子回家?那名女孩想必很特別吧,因為二哥帶女孩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通常他都會利用到處都有的愛情賓館,要不然就是他那輛菱帥跑車,可省去打掃的麻煩(註:唐家吉本人言)。

  管他要帶誰回來,家祥都無所謂,只要他的毒牙別去招惹懿萍就好。

  拎著背包爬上二樓,他要到自己房門前,一定要先經過唐家吉的房間,因此雖然他沒刻意去看,還是從門縫裡看到了一雙女子的細腿橫陳在床上,而唐家吉站在床邊不知說了什麼,引得女孩發出呵呵笑聲。

  「……妳真是調皮啊,小萍萍。」

  小萍……不請自來地闖到他耳朵中的這句話,像在他腦門裡丟了一顆手榴彈,狠狠地炸開,炸得他雙眼滿是血絲!

  不可能的!也許是別人,是恰巧名字裡也有「萍」字的別人!家祥說著連自己都不太能接受的牽強理由,一雙腿已經倒退走向唐家吉的房間門口,將門一口氣踹開。

  「唐家祥,你幹什麼?這麼做很沒禮貌耶!」裸著上半身的男人,不悅地揚起眉道。

  事實像顆高速子彈無情地穿透他的心臟,忘了要怎麼呼吸的家祥,牢牢地看著床上的人兒,以及地上、床上,無所不在的「打滾」痕跡。還有……

  那條掉在門邊的小褲褲!

  難以相信自己的雙眼,即便一切都呈現在他眼前,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緊盯著那操縱自己一顆心生死大權的女人,喃喃地說:「告訴我,現在我是在作一場惡夢,我看到的東西都不是真的。」

  她臉上晃過愧疚,咬著唇。

  「有什麼好不敢相信的?」關鍵的一句話,從家吉口中說出。「就像你所看到的,小萍萍知道成熟男人和幼稚小鬼的區別,她會挑選哪一邊,答案已經揭曉了,你就不要再作垂死掙扎,乾脆一點地放棄,如何?」

  「你閉嘴!」家祥朝兄長怒吼著,爆紅血絲的雙眼移向半坐躺在床上的懿萍。「我要聽妳說!妳為什麼在這邊?妳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妳不可能在這裡的,對不對?」

  「是啊,懿萍,告訴他,我們不需要他這個小鬼來湊熱鬧,叫他滾出去吧!」家吉嘻笑的聲音又起。

  這回家祥忍不住衝動,他上前朝兄長揮出拳頭,可是還沒打到人,就聽到懿萍的驚呼聲──

  「你不可以打人!」

  硬生生地,家祥的拳頭停在半空中,看到懿萍飛奔到兄長身前,像是保護小雞的母雞般,護著哥哥。

  「你要打他,就打我好了!有什麼不好都是我不好,與他無關!」

  這算什麼?家祥萬念俱灰地望著她。「妳……妳說真的嗎?妳完全站在那傢伙身邊了嗎?我們呢?妳讓我吻妳、我們一起揪出犯人、我們手握著手的那些時間,對妳而言到底算什麼?!難不成這全都是假的?妳的笑容、妳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我從頭到尾都被妳玩弄了嗎?」

  她以一種「你不要再說下去了」的表情,搖著頭。

  「我正在自取其辱,對吧?」

  哀莫大於心死,家祥再也不知道要相信什麼了。他腦海中的一切如果全是假的,那什麼才是真的?他以為他們之間有「特殊」的情感在交流,曾經他們心靈相契、水乳交融的每分每秒,竟也是她「偽裝」出來的嗎?

  頹然地向後退一步、再一步。

  「好,我懂,我知道妳是什麼樣的女人了,是我眼睛瞎了,把妳想得那麼美好,結果妳口口聲聲一副為我好的樣子,要我別迷戀妳,其實內心真正的想法卻是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笑我一個小鬼想高攀妳這熟女有多自不量力!」

  呵、呵呵地苦笑著,家祥閉上眼睛。心碎算什麼?他整個人都被搗碎了!

  「妳真是了不起,項懿萍。」

  顛顛倒倒地,家祥轉身走出門外,邊說:「太了不起了,厲害、佩服、甘拜下風!天下最了不起的爛貨萬歲!」

  砰!地甩上門,家祥將自己關進房門內,坐倒在地上,捂著心口掙扎著不掉淚。

  他絕不要為項懿萍那個爛女人掉半滴眼淚,絕不!


  聽見門被甩上的巨大聲響,懿萍整個人跟著震顫了一下,然後淚水就像是斷線的珍珠般,婆娑直下。

  不可以,要是讓家祥聽見自己的哭聲,那麼她前面忍受被他辱罵的心血就全部白費了。她死命咬緊牙關,由著抖動的肩膀代替她哭泣,直到唐家吉默默地將她攬入懷中。

  「靠著吧,我沒辦法讓妳不哭,但肩膀還可以讓妳靠一靠。」

  她感激地借用了他的胸膛,好讓自己哭得無比醜陋的面孔,無須暴露在慘白的燈光底下。

  「要演這場戲真是苦了妳,不過妳做得很好,已經都結束了。以後阿祥不會再出現在妳的面前,妳可以自由了。」

  自由?不,她得到的不是自由。她永遠都忘不掉家祥剛剛的表情,那將會不停地在夢中糾纏著她、鞭撻著她。

  我怎能忘得掉自己的罪惡?

  那一聲聲、那一句句,他所講的話都烙印在她心裡,狠狠地刻在上面,告訴她不許忘掉!她為了自己能「心安」、為了自己能「逃開」、為了自己可以不再被逼著「選擇」而犧牲了一個大男孩的愛。

  懿萍冷顫著,緩緩地止住了淚,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策劃一切的「惡人」哪有哭的權利?

  「謝謝你……我沒事了。」

  唐家吉輕柔地替她揩著眼角的淚珠。「來吧,收拾收拾妳的東西,我送妳回家。妳一定不想再繼續留在這兒,對吧?」

  點點頭,她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與家祥待在同一個屋簷底下,於是她吸吸鼻子,草草地整理一下儀容,跟著家吉離開唐家。

  坐上他的轎車,返回自己家。


  經過十幾分鐘的路程後,家吉送她下車,陪她走到家門口。

  「今天……一切都很感謝你,唐先生。」深深地一鞠躬,懿萍是道謝,也是道別,住後她和唐家人將永無交集之日了。她會想念著他們,並為家祥祈求他的幸福日子能很快地到來。

  「嘿,說什麼謝呢!」依然是那派玩世不恭的笑,家吉溫柔地看著她。「妳會沒事的對吧?會好好地過日子?」

  懿萍點點頭。

  但唐家吉還是不滿意,他執起她的下顎,挑眉說:「跟我保證妳會過得好,否則我會良心不安的。這輩子我可沒拆散過哪一對彼此鍾情的戀人,會答應妳演這齣戲,是妳讓我相信,這樣子對你們倆都好,我才這麼做的喔!」

  他說的沒錯,假使她讓自己與家祥的日子都過得更悲慘,那這豈不成了一場無意義的鬧劇?

  「我保證我會過得好,所以……家祥就拜託你了。」

  「那傢伙大概會沮喪一陣子,但妳不用擔心,我們家的人是打不死的蟑螂,他不會一蹶不振的,妳別想太多子。多為自己著想吧,嗯?」

  顫顫地給他一朵勉強的微笑,懿萍最後給他一個感激的擁抱,也許這個男人讓很多女人傷心過,但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也有這麼溫柔體貼的一面,不是嗎?

  「保重。」最後給她一個額上的親吻,唐家吉駕車離開了。

  懿萍站在那兒望著空蕩的街道好一陣子,回憶像跑馬燈般不斷地旋轉著。很快地,短暫的夏天就要結束了,希望當秋日來臨的時候,自己能走出這場如午後驟雨般的戀愛,重新振作起來。

  她人生中第一個貫徹始終的決心,不能以「遺憾」作為句點,她要家祥和自己一樣都有個更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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