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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皓月奇劫(上)】《全文完》

梅貝爾 - 皓月奇劫(上)

她是誰? 竟然數次在祂的眼前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無蹤? 祂可是萬人之上的蒼帝, 每個人都必須服從祂,她當然也不例外! 最新消息,聽說她出現在角宿城, 祂立刻下令貼出告示,就不信逮不到她…… 誰想得到星座專家的烏鴉嘴那麽靈, 真的發生月全蝕和大地震, 她雖大難不死,卻遇到一個可媲美秦始皇的大暴君! 哼!她可是現代女青年,才不吃祂那一套, 祂再敢對她毛手毛腳, 她發誓,要效法荊軻刺秦王,讓祂瞧瞧自己的厲害!…

皓月奇劫(上) 【梅貝爾】

楔子

「把拔。」稚嫩的童音甜甜的喚著,兩條胖胖的小手臂舉起,「把拔抱抱。」

  「好,爸爸抱。小公主長大了,也變重了,再過不久爸爸就抱不動妳了。小公主乖不乖?爸爸這段時間都跟著考古隊待在中國的陜西省,因為十多年前有幾個農民在秦始皇的皇陵東側一.五公裡的地方發現了兵馬俑,所以爸爸希望能挖掘到更多有關秦朝的古物,這是爸爸這一生最大的心願了。」也不管寶貝女兒聽不聽得懂,說到自己的最愛,就停不下來了。

  「把拔,這是什麼?」雖然八歲了,不過童音還很重。

  「這是爸爸拍的照片。」他將一張張翻拍自挖掘出來的古代書簡,得意的炫耀著,雖然字體早已模糊不清,不過利用現代高科技依然可以重建當初的一筆一劃。「妳看!這種字體叫小篆,小篆是由春秋戰國時代的秦國文字逐漸演變而成的,也是秦始皇時代所用的標準字體,以李斯為代表。」

  「我討厭秦始皇。」紅灩灩的小嘴嘟得半天高。

  女兒嬌憨的模樣惹得爸爸哈哈大笑。

  「他是大壞蛋!」她不客氣的批評心目中的惡人排行榜第一名。

  笑了好久,爸爸抱著寶貝女兒坐在大腿上,「好,爸爸知道小公主最討厭秦始皇了……那爸爸考一下小公主,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長篇章回小說是哪一本?」

  胖胖的右手舉得高高的。「我知道,是明朝的三國演義。」

  「小公主好聰明喔!」香了寶貝女兒一下。

  爸爸又考了下一題。「那中國第一部神話小說呢?」

  「我知道!」胖胖的右手又舉得更高了。「是晉朝的搜神記。」那是她最喜歡聽的床邊故事呢!

  「爸爸的小公主最棒了!」為人父的臉上淨是驕傲的神采。因為工作也是興趣的關係,他對於中國各朝代的歷史如數家珍,所以將它們一一錄音起來,成為寶貝女兒的床邊故事,也讓她熟悉自己的聲音,雖然無法陪伴女兒成長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不過,至少還有他的聲音在。

  女兒好奇的打量照片上看不懂的字體。「把拔,上面寫什麼?」

  「這個嘛!這是秦朝一位儒生的陪葬品,好像是他親手所寫的小說,那座墓只是個衣冠塚,他的家人沒有找到他的屍骨,只好拿了衣物和這些竹簡做成了墓穴,這可是比搜神記和三國演義還要久遠。雖然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還是有漏網之魚……妳知不知道這是爸爸發現的?

  「那天晚上爸爸作了個夢,夢見天上的月亮好圓、好亮,一道月光就這樣射在地上,爸爸醒來之後,就帶著考古隊在一個偏遠的村莊找到那塊地方,挖了好幾個月,結果真的在地下好幾尺的地方挖到兩千多年前的古墓!這驚人的發現讓大家高興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可惜有些內容已經模糊不清,甚至被盜墓者給偷走了,所以故事不是很完全。」

  軟軟的小身子在爸爸膝上跳躍。「我要聽!我要聽故事!」

  「好、好,爸爸來說故事給小公主聽。」對於寶貝女兒的要求,當爸爸的可是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來。「上面說啊!這個世界其實有兩個,一個就是我們現在身處的空間,還有一個在另一個空間,那個空間又稱為夔,是由神界的天帝在管理的。這個夔又分為四個國家,神界會從每個國家的百姓中選出君王來治理百姓,並且各自掌管春夏秋冬四個季節。」

  說到這裏,女兒歪著可愛的小腦袋,「把拔,夔在哪裡?」

  「呵呵!神話故事當然就活在人類的想像空間裏了。是那些儒生在秦始皇的苛政下,對未來充滿不安與無奈,只有把精神投注在虛幻飄渺的神話世界中,因此幻想出來的神秘國度,也沒有人去過。」爸爸很認真的回答。

  小腦袋點了又點,彷佛已經瞭解了。「把拔再說下去。」

  「好。」看著電腦螢幕上已經翻譯出來的文字,繼續往下說。「嗯……這上面還說,這四個國家分別叫作曌、巖、霝、朢,由蒼帝、赤帝、白帝和黑帝所掌管,大家都知道君王象徵的就是太陽,不過有日就有月,若太陽的光芒太盛,容易導致戰亂和旱災,所以需要溫和的月光來使天地宇宙得到平衡,因此也就仰賴生性仁德慈悲的皇後誕生。」

  女兒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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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還要吃大腸包小腸。」頭上紮著馬尾,身材纖細修長的清麗女孩指著前面的攤販說,嚇壞了跟她一塊來逛夜市的好友。

  長得比較嬌小的李玫菱瞪大眼珠,看著她手上還拿了好幾袋小吃,居然還不夠,不禁擔心起來。「皓月,妳沒事吧?妳從前面吃到這裏,已經吃了六攤的東西,還吃得下啊?」

  容皓月經她提醒,這才有些苦惱的承認。「是吃不下。」

  「妳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平常好友都表現得十分開朗,今晚卻有點反常,整個人悶悶不樂,她才會這麼猜想。

  容皓月將手上還沒吃的東西全扔進垃圾桶內,從背包裏找出面紙擦拭油膩的小手。

  「也沒什麼,只是突然在想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驚人之語可把李玫菱給嚇壞了。「皓月,妳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妳繼父對妳做了什麼事?是虐待妳?還是對妳毛手毛腳?有話好說,妳千萬不要想不開!不管哪一種自殺方法都會很痛的。」

  「妳電視新聞看太多了,我不會想不開的。」皓月不由得失笑,伸手挽住一臉驚嚇的好友。「何況叔叔他真的已經很盡力在對我好了,把我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只是……」

  李玫菱緊張兮兮的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想自己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她一臉迷惘彷徨的看著今晚的月色,不知是不是太敏感了,總覺得今晚的月光有些黯淡,就和她的心情一樣,難道她有幸還不到二十歲就得到了憂鬱症?

  「自從我爸在我十歲那年過世,我媽再嫁,接著又生下一個弟弟和妹妹,雖然叔叔也對我不錯,可是每次回到那個家,總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就是那種疏離感讓她不想待在家中,寧可留在圖書館看書。

  「皓月,妳不要這麼想嘛!」

  她們從小一開始就認識,自然瞭解好友和親生父親之間的感情深厚,就連姓氏都不願意更改。雖然她父親平時很少在家,總是跟著考古隊長年待在中國各地研究古物,可是父女倆的心靈卻更為緊密。就在皓月十歲那年,她父親卻突然感染到某種不知名的病毒,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內就宣告死亡。父親的驟逝給皓月很大的打擊,直到現在都還無法撫平。

  「其實我看得出妳繼父一直希望妳接受他,妳媽也努力在拉近你們之間的關係,妳就坦然點去面對吧!」

  她又叫了兩杯現搾果汁,一人一杯,邊喝邊走。「這些我都知道,不過就是太刻意了,反倒讓我覺得不自然……算了,這是我單方面的問題,我媽有叔叔照顧,並不需要我,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活著沒有目標。」

  「我還是不懂。」李玫菱搖搖頭,父母健在、生活優渥的她真的很難理解。

  皓月也很難跟外人解釋自己的心境。「有時我忍不住會想,或許有某個地方需要我,可以讓我貢獻心力,讓我覺得活著是有價值的。」


  我在這裏!


  「咦?」她本能的轉頭,想知道是哪個孩子在跟她說話。

  李玫菱也跟著往後看,除了人還是人。「妳在看什麼?」

  「沒有,大概是聽錯了。」皓月甩了甩頭。


  主人,我在這裏!


  這回她很快的把頭轉過去,張望半天,還是沒看到身邊有任何小男孩。

  是誰在跟她說話?

  皓月用手指挖了挖耳朵,確定暢通無阻,心想是不是這幾天補習太累了,要是能順利考上大學,她就有藉口搬到外面住,不必待在家裏當電燈泡了,或許這樣大家會比較自在。

  「皓月,妳最近還有去練射箭嗎?」李玫菱咬著吸管問。

  她泛出今晚的第一個微笑。「當然有去了,練習射箭可是我紓解壓力的方法。不過,還是瞄不太准,教練說是我的心還不定,是我心態上的問題,他說我很有這方面的天分,只是要多加練習。」

  李玫菱乘機念她兩句。「是妳老是喜歡胡思亂想,本來沒什麼,妳就偏偏想太多,根本是庸人自擾。」

  「我也不希望這樣啊!」皓月一臉無辜。

  「好了,陪我去買衣服,我一直想買件短裙,妳幫我看看。」說著,已經先往看上的店面走去。

  皓月歎了口氣,正要跟上去時,突然心血來潮,又抬頭望了眼月亮,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裡怪。

  怔忡了半天,她才收回視線。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看起來有點古老的屋子前面,愣了一下,往左邊看去,是一條長長的石階,就像在九份老街常看到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來的,也不太像會出現在夜市中的景象。

  為什麼她會站在這裏?

  這是什麼地方?

  玫菱呢?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又是那個帶著童音的小男孩聲音,彷佛就在她耳邊又叫又嚷。聽那聲音應該很活潑、好動,雖然沒看到人,腦中依然可以描繪出他的影像,正不停的上下跳躍,渴望吸引她的注意。

  皓月不由自主的跟著那聲音走向屋子,那扇朱色的大門,就像在歷史古裝連續劇中看到的,輕輕的推開,發出「呀!」的聲音,原來裏頭是間充滿古意的小店,宛如走進歷史的隧道,到處可見明清兩代的骨董傢俱。


  主人、主人,我等妳好久了!


  是誰在跟我說話?

  皓月在心裏困惑的問著。

  主人指的是誰?我嗎?

  雙腳有自己的意識般在店內走動著,表情有些恍惚的流覽過所有展示的東西,無論是放在桌上、香幾、炕幾或角櫃,全都擺滿了各式飾品,有水晶、瑪瑙、煙晶、黑髮晶、碧璽、發晶、石榴石、珊瑚、鈦晶、琥珀、蜜蠟、虎眼石、捷克隕石、綠松石、孔雀石、骨幹水晶……等等,大至佛像、聚寶盆、晶柱、晶球,小至手珠、項鏈和戒指,真是琳琅滿目,讓人看得目不暇給,不過卻沒有一樣令她停下腳步,直到……

  「這叫月光石。」

  一個溫柔輕緩的聲音響起,讓皓月本能的抬起頭,見到的是名年紀看來很大,卻非常莊嚴的婦人,銀白的發絲綰成了髻,髻上插著一支珊瑚簪子,身上穿著棗紅色的改良式中國旗袍,寬寬的袖襬很有韻味,臉上的皺紋顯示她的歲數不小,卻又讓人猜不透真實的年齡。

  皓月喃喃的重複。「月光石?」

  「對,想戴戴看嗎?」婦人拿起放置在幾上的手環,眸中蘊含深奧的光輝。「印度人將月光石當作聖石,而古希臘及羅馬人更深信月光石在滿月時充滿強大的力量,來!妳試戴看看。」

  彷佛受到催眠,她伸出右手,讓婦人將月光石手環套進手腕上,可以近距離的看到它宛如霧玻璃般細緻柔和,透光性頗強,由內部散發出神秘浪漫的光澤,就像月光般充滿靈氣。

  「好美!」皓月忍不住讚歎著,整個人像要被它吸進去似地。

  婦人很高興有人欣賞它的美。「月光石因為可加強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又稱為預言和透視之石;又因為可以保護出外旅行者,也稱為旅人之石。聽說它還能招來美好如月光般的浪漫愛情,還可以叫情人之石,能讓男女發掘出自己本身的陰陽兩面,取得平衡……喜歡的話,就送給妳。」

  她試著想脫下來。「可是這太貴重了。」

  「我想月光石也希望妳當它的主人。」婦人的話讓皓月的動作停下,「何況妳最近將會有一趟遠行,它能保護妳一路平安。」

  「遠行?」皓月迷惑了,自己並沒有打算出國玩啊!

  「它已經認定妳了,就算妳不收也賣不出去,所以請妳戴著它吧!」

  皓月怔怔的看著手環,真的打從第一眼就喜歡,捨不得拿下……

  「皓月,妳站在這裏幹什麼?」

  李玫菱在店裏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好友,不得不出來找人。

  宛如大夢初醒,她怔愣的看著四周,又回到原來熱鬧的夜市了。「呃?剛剛那家店呢?」怎麼回事?是在作夢嗎?

  「什麼店?」

  皓月感覺到手上的重量,低頭一看,右手的手腕果真戴了只呈半透明瑩白色的月光石手環,證明剛才不是在作夢。「玫菱,妳看。」

  「這不是妳爸生前留給妳的十八歲生日禮物?我已經看過好幾次了,是不是剛才撞到了?」李玫菱彎下身仔細檢視,「……還好沒有裂痕。」

  皓月呆愣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爸爸送她的生日禮物?

  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玫菱看她精神恍惚,有些不太放心。「妳一定是太累了,我看我們不要再逛了,回去吧!」

  「嗯。」皓月沒有反對。

  命運的轉輪啟動了……

  

  以為這個時間回到家,家人都睡了才對。

  「皓月,妳回來了。」吳倩俐坐在客廳看電視,順便幫女兒等門。「肚子餓不餓?我去把晚上的菜熱一熱,等下就可以吃了。」

  雖然前後生了三個孩子,不過身材並沒有走樣,四十出頭的她稍加打扮也能很年輕,母女倆有七分相似,走在路上會讓人誤以為兩人是對姊妹花。

  她連忙開口阻止母親。「媽,不用了,我剛剛和玫菱去逛夜市,吃了好多東西,肚子還很脹,妳不用忙了。都已經這麼晚了,以後不必再幫我等門,我有鑰匙可以自己進來。」

  吳倩俐看著高自己半顆頭的女兒,總覺得和這個打自己肚子裏生下來的孩子有種無法形容的隔閡,所以總是很羨慕死去的前夫,雖然不常在家,卻能和女兒打成一片。

  「媽只是想好幾天沒跟妳單獨聊聊,所以才想等妳回來。」

  「媽要跟我聊什麼?」將背包丟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跟著母親坐下。

  她沉吟一下,「學校快要開學了,妳叔叔說下禮拜想趁妳弟弟上小學之前到墾丁玩幾天,希望妳也能一起去,媽知道妳還要補習,不過妳的成績不錯,考上大學應該沒問題才對,不差這幾天吧!」

  墾丁?旋即想起那位婦人的話,這會不會就是她說的遠行?不過墾丁在臺灣,也不算很遠吧!

  「好啊!」皓月毫不考慮的答應了。如果是以往,她多半會拒絕,可是今晚卻不曉得怎麼回事,總覺得想和家人多聚一聚。

  「妳答應了?」吳倩俐以為得多花心思來說服女兒,想不到她這麼快就點頭了。「我明天就跟妳叔叔說,他一定很高興。」

  皓月見母親開心地眼圈泛紅,也知道她很在乎自己的感受。

  「媽,對不起,讓妳操心了。其實叔叔是個好人,我也看得出他對妳很好,妳嫁給他是對的,往後有他陪在妳身邊,我也放心多了。」

  「妳這孩子在胡說什麼。」女兒的體貼反倒讓她莫名的不安,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不管怎麼樣,妳都是媽的親生女兒,媽不會偏心的。」

  「我知道。」皓月霍地想到什麼,想跟她求證一件事。「媽,妳還記得這只手環嗎?」

  吳倩俐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月光石手環。「這不是妳爸送妳的生日禮物嗎?當年妳爸走的倉卒,我們是在他的遺物中找到它的,還附了張字條,說是要當妳十八歲的生日禮物。」說著,眼神流露出一絲悲傷。「他大概已經預料到自己會死,所以才提早幫妳準備禮物。」

  真是這樣子嗎?

  可是那位婦人又是誰?還有那間店……

  那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的?

  「怎麼了?」

  皓月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好困,我想去睡覺了。」

  「先洗個澡再去睡吧!」吳倩俐很高興今晚來找女兒說話,感覺母女倆親近了些。

  皓月應了一聲就上樓了。

  洗完了澡,換上棉質休閒服和短褲,皓月坐在化妝台前,把擦到半幹的長髮用梳子梳開。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上下兩層的中古屋,坪數不大,添了弟弟和妹妹之後,就把原先頂樓的加蓋又重新裝潢,於是她主動選擇睡在「閣樓」。

  不過,她可不是灰姑娘,繼父一直努力想改善他們的關係。只是皓月和親生父親的感情太深,實在無法再接受另一個父親,所以她都以「叔叔」相稱。

  她不是個自私的女兒,不能強迫母親要為死去的父親守一輩子的寡,她還年輕,需要有個男人照顧她下半輩子,繼父算是個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只是有時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的樣子,多少會有些寂寞,這大概就是她這陣子心情浮躁的最主要原因吧!

  確定頭髮都幹了,皓月躺在床上看著手上的月光石手環,將它對準窗外,隨著光線的移動,充滿靈氣的月光彷佛也跟著穿透而出,灑遍全身。看著看著,眼皮漸漸沉重,高舉的手臂緩緩垂下……

  
  這是哪裡?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整個人籠罩在柔和的月光中,皓月並不覺得恐懼,只是疑惑,她不是在睡覺嗎?還是她在作夢?既然是夢,就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誰在那裏?」

  是個年輕男人的嗓音,聽得出嚴峻、冷酷,防備心甚強。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裏還有別人在,還在考慮要不要開口,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跟著響起。

  「公子爺,是小的。」

  是電視連續劇裏的聲音嗎?

  這麼晚了,家人應該都在睡了才對。

  皓月不由自主的循著聲音走去,月光像霧般被吹散了,這才警覺到自個兒站在一座豪華錦繡的花園內。小橋、流水和假山讓她以為自己誤闖了拍片現場,不過既然是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心才稍微定了定。

  「什麼事?」原先的男人開口。

  接著是那名身分卑下的奴才開口說話。「公子爺,小的聽到一件傳聞……聽說偽王照光得了怪病,禦醫束手無策,就快要死了。」

  一聲殘酷的冷笑逸出。「終於等到這一天來臨了。」

  奴才口吻恭順的問:「那麼公子爺,起兵的事要提前進行嗎?」

  「待會兒拿我的權杖下去。」

  雖然偷聽別人說話是不對的行為,不過皓月還是忍不住躲在樹後,咋舌的心忖,這個對話簡直像是她最愛看的歷史大戲,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就當在看戲好了。

  努力想看清楚在夜色下獨酌的男人,可惜怎麼也看不清楚……

  腳下不慎踩到石頭,發出極細微的聲響,卻還是驚動了對方。

  「什麼人?!」

  皓月悚然一驚,雖然知道是夢,還是本能的想跑,可惜跑沒兩步就被逮到了。

  右腕猛然被只男性大掌給扣住,接著被硬生生的扯了回去,那痛楚讓她皺起眉心,如果這一切只是夢而已,應該不會有感覺才對啊!

  這是怎麼回事?

  「是誰派妳來的?!」

  她吃痛的輕叫,下意識的抬起頭,赫然見到一張俊美卻不顯脂粉氣的男性臉孔,年紀約莫二十七、八,頭上的錦冠和服飾彰顯出他出身富豪世家,狹長的黑眸正殺氣騰騰的瞪視自己。

  「沒有人派我來……放開我!」皓月用力的想掙開他的箝制,心想這個男人未免太沒禮貌了,偷聽被抓到,大不了跟他道歉就是了,犯不著這麼暴力吧!

  奴才旋即大喊,「有刺客!快來人!」

  被抓得很痛,讓她有點火大。「我說放開我,聽到沒有?」

  「妳剛剛偷聽到我們的談話就得死!」男子幾乎要把她的手給折斷了。「說!妳是什麼人?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皓月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好痛……放開我!」

  深吸一口氣,舉起自由的左手,將食指和中指往對方眼睛插去,這可是女子防身術中所教的,還挺有用的,她曾經用來對付過不少色狼。

  「啊!」錦冠男子大叫,雙手捂住了眼睛。

  她嬌啐一聲,「活該!」

  「快!抓刺客!」

  「不要讓她跑了。」

  月光又像濃霧般圍繞過來,將她團團包圍,四周的景象也變得模糊。

  這真是夢嗎?

  不是夢又是什麼?

  
  「喝!」從夢中驚醒過來,皓月坐起身,確定在自己的家裏、自己的床上。「真的是夢。」全身都是汗水。

  才想到浴室洗把臉,陡然被右手腕上的指痕給嚇到了。

  五根鮮紅的指痕清晰可見,就好像在不久之前,真的被某人用力抓過,皓月沒來由的打個冷顫……

 
  在室內練習場內,皓月穿上護具,拿起複合弓,站姿固定之後立直上身,放鬆兩肩,兩臂下垂,臉向著前方,輕握著弓,從任何角度都可以感到均衡,身體姿勢正確之後,此時體重平均分配至兩腿,膝蓋不可彎曲,也不可過分伸展加力至腿部,體驗膝部稍微內縮的感覺,並穩定呼吸。

  「舉弓!」

  學員們排成一列,教練開始下令。

  「好,引弦!」

  「固定……瞄準……引滿弓……松弦放箭!」

  皓月失望的看著自己的箭靶,還是沒有正中紅心,看來今天又失敗了。

  「容皓月!」教練叫住正準備回家的學員。

  她像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來,「教練,對不起。」

  歷練豐富的教練似乎看穿她的心事。「妳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是課業上的?還是家裏的問題?」

  「沒有,是我不夠用心。」皓月坦然承認。

  教練能感覺到眼前的女孩個性敏感細膩,逼得太緊只會有反效果。「要是有什麼心事就跟教練說,不要一個人煩惱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教練。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離開射箭中心,李玫菱已經等在門外了。

  「今天練得怎麼樣?」因為不想繼續念書,在還沒找到工作之前,她都是無業遊民,所以沒事就來找皓月吃飯逛街。

  皓月搖頭苦笑,「不太好。」

  「沒關係,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今天心情也很爛。」

  她也關心好友的事。「怎麼了?」

  「還不是我媽。」李玫菱誇張的歎了口氣,「她最近迷上打肉毒桿菌,還說要去隆乳,就怕我爸在大陸包二奶。」

  皓月噴笑,「李媽媽想太多了,李伯伯不是那種男人。」

  「那很難說。我媽又不像妳跟妳媽,天生皮膚又白又細,臉上找不到一條皺紋,要是不多多保養,簡直像五十歲的歐巴桑。我媽還說男人都是禁不起誘惑的,搞不好今年年底會跟我爸到上海去,好就近監視他有沒有偷吃,順便看能不能再幫他生個兒子,免得以後有其他女人生的小孩跑來爭財產。」她說得煞有其事。

  雖然聽起來有點好笑,不過皓月確實也在電視和雜誌上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妳也會去嗎?」

  李玫菱垮下了臉,「應該會吧!我爸說既然我不想念書,就要我到工廠幫他,還有學習以後如何管理員工──其實我根本不想去那裏。」

  「可是你們是一家人,能夠全家在一起是最好不過了。」皓月由衷的說。

  她滿臉不捨。「可是那樣我們就沒辦法天天見面了。」

  「現在網路這麼發達,我們每天可以用msn聊天,也能裝攝影機,一樣可以見到面的。玫菱,千萬要珍惜一家人團聚的時光,不要將來後悔。」就是因為有切膚之痛,所以更能感受親人的可貴。

  「好,我知道啦!」

  「對了!前天晚上我作了個怪夢。」於是,皓月忍不住把夢境中遇到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好友。「現在是已經看不到指痕了,不過妳說這個夢怪不怪?好像真實發生過。」

  瞅了一眼好友手上的那只手環。「皓月,我在想啊!妳爸既然是個歷史考古學家,一定常挖到不少古人的墓穴,妳說它原本會不會是某個古人的陪葬品?」

  「嗯,是有這種可能。」她也認同。

  李玫菱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所以我才在想會不會上頭附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像是詛咒之類的啦!聽說埃及的法老王墓不是都會這樣嗎?就是不希望有人擅自闖進墓裏,打擾亡者的安眠。皓月,我看還是不要戴好了,免得又作那些亂七八糟的夢,說不定搞到最後會精神分裂。」

  「沒那麼誇張吧!而且你們也說這是我爸留給我的,應該不會害我才對。」輕撫著有冰涼觸感的手環,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愛,好像它天生就是屬於她的。「我們走吧!我突然很想喝珍珠奶茶,順便再去西門町買條新的牛仔褲。」

  「可是……」

  皓月挽住好友的手,以笑臉來安撫她。「不會有事的。」

 

  怎麼又來了?

  她又作這個怪夢了。

  「……咳咳……大膽!」蒼老的嗓音想發出威嚴的斥責聲,卻欲振乏力。「你是誰?竟敢闖進朕……朕的寢宮……來人……咳咳……」

  接著,讓皓月永生難忘的男性冷嗓響起了。

  「不必叫了,蒼帝……不!偽王照光,整個王宮已經落入我手中,沒有人會聽你的命令,你就是把喉嚨叫啞了也沒用。」說話的男子頭上戴著威風凜凜的頭盔,身上穿著不知染了多少人鮮血的鎧甲,就站在代表著九五之尊的龍床旁,笑睨著奄奄一息的老人。「你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嗎?就算機關算盡,還是無法改變這個命運。」

  已然白髮蒼蒼、形容枯槁的偽王照光霎時瞪大眼珠,「你、你是……不可能!不可能!」那個孩子早就死了,他還親眼看過砍下的頭顱,不可能還活著,絕對不可能!

  「讓你失望了,我沒有死,早在我出生那一刻,這張龍椅就註定是屬於我的,誰也搶不走。」男子嘴角揚起一道血腥的笑弧,「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那幾個兒子、女兒,我已經很好心的先送他們上西天去了,就等著你去跟他們會合。」

  偽王照光登時瞠目結舌,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臂,顫巍巍的指著他,「你……你不是人!」

  「比起你來,我還算太仁慈了。為了永絕後患,你違背神界的天意,一意的追殺我,殘殺了我多少親人?」他拔出鮮血淋漓的寶劍,含笑的對著面露驚恐之色的偽王照光。「現在輪到你了……不過放心,我出手很快,不會有任何痛苦的,一下子就結束了。」

  面臨死亡的恐懼,讓曾經貴為一國之尊的偽王照光都不得不出聲求饒。「不、不……等一……下……」

  一道劍光閃過,白髮頭顱騰空飛起──

  沒想到會目睹到這麼恐怖的殺人場景,任誰都會被嚇到,還來不及思考,皓月已經放聲大叫,「啊──」

  「是誰?!」男人轉身大喝,乍見到她,臉上的殺氣更盛。「又是妳!妳到底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王宮裏所有的侍衛和宮女全都被他殺光了,不可能還有活口。

  眼看對方一步步逼近自己,皓月嚇得臉色慘白。

  如果這是夢,就快讓她醒過來吧!

  她在心裏大喊。

  「抓到妳了!」沾了斑斑鮮血的俊臉宛如從地獄來的惡魔,由上而下的俯睨著。「這次妳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

  皓月瞪著沾滿血液的手掌就握住自己的,讓她噁心想吐。

  「這是夢……這不是真的。」她瘋了嗎?不然這一切為什麼如此真實?

  「妳究竟是什麼人?」男子惡聲惡氣的喝道。「再不說出實話,我現在就殺了妳!」

  一聲尖叫無法克制的逸出口。「哇啊──」

  
  「啊!」整個人從床上驚跳起來,冷汗涔涔的她還分不清是在作夢還是現實,只覺得心臟快停擺了。「呼呼……」

  她醒了!太好了!

  她還活著!

  皓月驚魂未定的思忖。

  吞了口唾沫,等待心跳慢慢恢復正常。就跟上回一樣,方才被捉握的左手手腕真的有血跡殘留在上頭,駭得她臉上的血色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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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晚皓月從補習班回到頂樓加蓋的房間,把窗戶打開,讓自然風吹進來。背包往床上一扔,原本想要先換衣服,彷佛接收到召喚,她臨時改變主意,打開梳妝枱的抽屜,拿出用來裝小餅乾的紙盒,現在用它來裝些飾物,裏面除了幾支髮夾,就是那只月光石手環了,雖然不再戴在手上,她還是習慣性的每天拿出來把玩。

  主人,快把我戴在手上!

  皓月嚇到手環差點掉了,連忙將它擱在梳妝枱上。

  「誰在跟我說話?」左顧右盼,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等了半天,那小男孩的聲音不再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會得了妄想症吧!難道這只手環真的被詛咒了?」皓月怎麼也不相信,「也許是我想太多了,根本和它無關。」

  考慮了幾分鐘,她就是不信邪,決定再試一次。深吸口氣,小心翼翼的把手環套進手腕上,將她的肌膚襯得更是白皙。說也奇怪,一陣困意讓她眼皮酸澀,呵欠連連,就在恍恍惚惚之間,再度走進奇異的夢境中……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王萬歲。」

  宛如霧裏看花,隔著一段朦朧的距離,皓月看到大殿上百官朝拜的盛大排場,即便看不真切,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文武百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敬畏之氣。

  「眾卿平身!」

  高大俊挺的身影就坐在神界禦賜的龍椅上,用最尊貴倨傲的姿態,高高在上的睥睨眾生,朝上的手心,彷佛將天下蒼生的性命掌握在其間,那是身為君王與生俱來的權力。

  是他?!

  這名男子的聲音已經牢牢烙印在她的腦海中。

  冷不防的,兩道淩厲噬人的目光準確無比的射向她──

  皓月有種被當成獵物的錯覺,下意識的後退兩步,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要快點醒來……

  當她瞥見坐在龍椅上的君王站直身軀,旋即大步的跨下臺階,殿下的文武百官們頓時起了騷動,皓月臉色丕變,嚇得立刻轉身就跑。

  她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也能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隻男性的健臂由後頭箍住她的腰,那強勁的力道是如此真切的存在,讓她打從心底發抖。

  男子陰沉的嗓音吹進耳畔,讓她頭皮發麻。

  「看妳往哪兒逃!」

  二十八年來,除了曌國的王位,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欲望想要抓住某樣東西,甚至渴望一個女人,只有這個三番兩次從他手中宛如空氣般蒸發的女子,讓他興起追逐獵物的興致。

  他要她!

  等了這麼久,她總算又現身,這回他不會再放她走了!

  甩過頭去,瞅見他俊邪冷漠的臉龐,皓月再也忍不住的張口驚叫──

  
  叩!叩!

  「皓月?」

  敲門聲震醒了意識不清的她,驚覺到自己像是剛跑完一千公尺,氣喘吁吁,而且居然坐著就睡著了!梳妝枱上的鬧鐘顯示已過了三十分鐘,而她竟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不禁心生懼意,急忙把手環拔下。

  她揚聲回答,「什,什麼事?」

  「換好衣服就下來吃水果。」吳倩俐在門外喊道。

  「好。」皓月喘口氣說。

  把月光石手環又收回紙盒中,匆匆換了套輕便的休閒服,就趕緊離開房間下樓,坐到年僅七、八歲左右的弟妹身邊,伸手叉了塊切好的蘋果放進嘴中,以掩飾自己慌張失措的心情。

  吳倩俐又叉了塊梨子給她,「這是梨山種的,很甜,妳吃吃看。」

  「媽媽,我也要。」還很喜歡撒嬌的小兒子說。

  把母親給她的梨先給弟弟,雖然他們是同母異父,年紀又差很多,平時很少接觸,但並不表示她就不疼他們。「這塊先給你。」

  「要跟姊姊說什麼?」吳倩俐低問。

  剛上小一的盧家小兒子害羞的笑了笑,「謝謝姊姊。」

  「姊姊,我也要。」這回換妹妹開口了。

  她露出慈愛的笑臉,叉了塊最大的梨,「來!」

  「謝謝姊姊。」

  皓月揉揉她的發,「不客氣。」

  看到三個孩子和睦相處,吳倩俐兩眼微紅,能夠這樣全家守在一起,她再也無所求了。盧自強心裏也很感動,他不求繼女喊他爸爸,不過能夠把自己當親人,便已經心滿意足。

  「對了,妳身上應該沒錢了吧?我明天早上把這個月的零用錢給妳。」

  「不用了,叔叔。」皓月貼心的打斷他的話。「我身上還有點錢,而且我也想找份工作半工半讀。」

  盧自強怔了一下,「妳要找工作?」

  「嗯,我是想要是明年真的考上大學,以後花費會更大,所以想先存些積蓄,總不能每次都跟你們拿錢。」她說得合情合理。

  他和妻子交換一下眼神。「妳想找什麼樣的工作?又要工作又要念書,會不會太累了?」

  「媽也不希望妳為了賺那麼點錢就把身體搞壞了。」吳倩俐關心的說,雖然這個女兒一向獨立自主,從小到大都不需要她操上半點心,可是當母親的總不能什麼也沒做,那就太失職了。

  皓月委婉的解釋。「是玫菱她爸爸幫我介紹的,只是當工讀生,工作很輕鬆,你們放心,我會照顧自己,要是真的太累了,就把工作辭掉。」

  「這可是妳說的。」

  「嗯。」

  女兒都這樣保證了,吳倩俐只好同意。

  妻子同意,盧自強自然也不便干涉太多,於是按了按電視遙控器,將頻道轉到新聞台,正在報導這陣子最熱門的話題。

  「……星座專家在出刊的雜誌中大膽預言,十月中旬全球會發生芮氏規模五以上的地震,甚至預言十月二十八日月全蝕這天,還會有強震發生;不過地震預報中心主任說,這種預測沒有科學根據……」

  吳倩俐有些不安的叨念。「最近不是有一些人說他們可以靠什麼耳鳴還有背痛來預測地震,已經搞得人心惶惶,希望不要真的有地震,不然我怕我們這間老房子承受不了。」

  「不要相信那些什麼預測,我倒是比較想看月全蝕,聽說每隔三年才會出現一次,上次錯過了,這次可得看個仔細。」盧自強發表意見。

  兩個小的對月全蝕這個名稱很好奇,纏著爸爸問個不停,讓盧自強苦惱的直抓頭髮,不知該怎麼解釋才能讓他們瞭解意思。

  月全蝕?

  皓月怔忡的盯著電視,雖然已經換下一則新聞,她的思緒卻還停留在剛剛的報導上。這幾天已經發生過兩次有感地震,幸好沒有造成傷害,不過即將會有強震發生的消息已經甚囂塵上,大家真的很怕再來個九二一大地震。

  從小她就跟月亮特別有緣,常常指著它,還被老一輩的人罵,說什麼月亮會把她的耳朵割掉,不過那也只是過去的禁忌,不可能是真的。她還聽死去的父親說過,她出生的那一天正好也碰上月全蝕,天空一片漆黑,所以才幫她取名為「皓月」,希望能為她的人生帶來光明。

  也許因為這樣,她才會對那只月光石手環眷戀不捨吧……

  
  「容皓月,下課了,我請妳吃宵夜。」補習班裏的男同學過來邀約,是個家裏很有錢的二十歲男生,喜歡耍帥裝闊,常常請班上的女生坐他的跑車出去夜遊,已經不只一次邀她了,可是都讓她給拒絕。

  她搖頭婉拒,逕自背起包包就走。「我要回去了。」

  「我都找妳那麼多次了,真的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男同學老羞成怒。

  皓月作勢往外走,「我跟你又不熟。」只不過同班上課罷了,連話都沒聊過,更不曉得對方的個性等等,就要請她吃飯或送她東西──她可不想欠人家人情,也不習慣跟陌生人出去。

  「跟我出去玩幾次不就熟了,大家不都是這樣。」他索性坦白。「難道妳看不出來我在追妳?」這叫容皓月的女生外型搶眼、身材也不賴,高挑的身材配上烏黑的長髮,走到哪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氣質又好,很能帶得出去,憑他有錢又長得帥,就不信把不到。

  「怎樣?當我的女朋友吧!」其他女生可是巴不得馬上點頭答應呢!

  「很對不起,你不是我喜歡的型。」皓月直言不諱,也不怕得罪人。

  男同學愣了一下,「那妳喜歡哪一型的?」

  哪一型?她怔了怔,腦中浮起親生父親溫柔寵溺的笑臉。難怪有句話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每個當女兒的都會不由自主的把追求自己的男生拿來跟自己的父親做比較。

  「反正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型就對了。」說完,皓月頭上的馬尾一甩,帥氣的跨開長腿離開教室。

  才要走到公車站牌,背包裏的手機響起和絃鈴聲。

  「喂……」是李玫菱打來的。「要去好樂迪唱歌?我今天好累不去了,妳跟他們去唱好了……嗯,就這樣了,拜。」

  掛斷手機,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下天空,今晚是月全蝕,果然連顆星星也沒見到,更不用說月亮了。上次新聞不是說星座專家預言會有地震,今天只剩下三個小時,看來應該是不准了。

  搭上公車,坐在座椅上假寐,途中有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上車,居然沒有人願意讓座,皓月真的看不下去,只好主動走到前頭,扶著那位看來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年輕孕婦到後頭坐下,過了幾站她便下車了。

  巷子裏一整排的路燈亮晃晃的,照亮每個角落,讓夜歸的民眾不會感到害怕。皓月掏出大門的鑰匙開門進屋,客廳的燈是暗的,看來家人都睡了,鎖好大門,再放輕腳步上樓。

  皓月把自己丟到床上,早上上班,晚上又要上課,的確相當的累,不過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能跟家人抱怨。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心想明天早點起來再洗澡,先睡好了,幾乎是才閉上眼皮就睡著了。

  不過才睡不到十分鐘,突然感受到床在輕輕的左右搖晃,起初她還不以為意,以為是錯覺,因為最近有太多地震了,變得有些麻木,當搖晃越來越大、越來越強烈,皓月這才整個人彈了起來。

  真的是地震!

  她呆坐在床上幾秒鐘,遠遠的,好像聽到母親在樓下大喊著自己的名字,地震的震度轉為劇烈,牆面似乎都形成了波浪狀,天花板上的燈具也在喀啦喀啦作響,似乎隨時有掉下來的可能,書架上的書也摔了一地。

  要逃到外面去!

  這個念頭讓皓月不敢再發呆下去,旋即就要往外沖。可是當她打開房門,不知怎麼,陡地想到那只擱在抽屜裏的月光石手環,那是她唯一珍貴的寶貝,萬一屋子垮了,說不定再也找不回來,連忙又折了回去,從紙盒中把它拿出來,穩穩的套在手腕上才逃出房間。

  「媽!」因為搖晃得太大,讓她連走路都不穩,只能跌跌撞撞的順著樓梯下去,沿路邊呼喚著家人。「叔叔……」她不斷叫著母親、繼父還有弟、妹的名字,因為停電,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次地震的強度可能超過九二一,她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地鳴。

  皓月靠著牆壁不敢亂動,感覺到房子正在怒吼,她緊握著腕上的月光石手環,希望能從它身上得到力量……接著她感覺到頂樓整個倒塌了,瞬間揚起厚厚的灰塵……

  她從樓梯上墜落下去,因為太快、太突然了,讓她來不及害怕恐懼……

  
  足足經過了兩分鐘,地震終於停止了。

  「已經停了。」感覺到不再搖晃,抱著兒子的盧自強籲了口氣說。

  吳倩俐將懷中的小女兒放在地上,面露憂心,「我們快回去看看房子。」這次的地震這麼大,恐怕損失不小。

  一家人跟著附近的鄰居重新走回到巷內,果然看到自己的房子已經半毀,一樓沒事,可是頂樓卻塌了,這種情況不太合平常理,可是夫妻倆卻也沒有想太多,只要全家都平安就好。

  「房子垮了可以重蓋,只要我們全家都沒事就好了。」盧自強伸臂擁著妻子,樂觀的安慰。

  「老公,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吳倩俐蹙著眉。

  盧自強偏頭想了想,「有嗎?」

  「好像忘了什麼東西,可是又想不起來。」吳倩俐努力思索。

  「孩子都在這兒,應該沒有更重要的東西才對。」

  「我想也是。」她點頭。

  他輕哄著已經快要睡著的兒子,「我看在房子修好之前,妳先帶孩子回娘家住一陣子。」

  
  由於連續數日天狗吃月的異象,讓村民們整晚都不敢闔眼,年老的長輩還跪在地上不斷喃喃自語,以為會發生更大的禍事,突然,土地發出低沉的鳴叫,嚇壞了早已宛如驚弓之鳥的百姓。

  「地牛翻身了!」

  「大家快逃到外面!」

  驚慌失措的村民紛紛奔相走告,大家扶老攜幼的往屋外跑,有的人嚇到腳軟的跌坐在地上,有人像無頭蒼蠅般,不知該往哪裡逃,尖叫聲此起彼落,有人嚎啕大哭,顯然從未遇過這種狀況,一心一意只想逃離眼前的災難。

  就在這時,村民們仰賴為生的天駟山轟隆一聲,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巨大的震動把所有的村民震得東倒西歪。

  有人失聲大叫,「山崩了!」

  婦女和小孩當場嚇哭,根本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男人們保護著家中老小,逃到空曠的地方,大家緊緊抱在一起,心中打定主意,要死也要死在一塊。

  所幸,地牛很快的又恢復平靜,除了滿目瘡痍──屋倒了、山崩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拄著拐杖的村長在孫兒的攙扶下,顫巍巍的來到村民面前,關心的詢問,「大家都沒事吧?有沒有人受傷?」

  「我們都沒事。」

  「可是房子都倒了,嗚嗚……」

  「大不了重蓋,沒什麼好哭的。」

  「是啊!人活著最重要。」

  活了近八十載,還沒遇過像今晚這樣駭人的地牛翻身,村長仰頭望天,想從星象當中看出端倪。

  「爺爺,您看出什麼了嗎?」十五歲的孫子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請教這位在村子裏最有名望、也最有學識的長者。

  「唉!」年輕時曾經是司天監的最高官員五官靈台郎的村長歎了口氣,兩道白眉跟著蹙緊。「君不明、臣不忠,故日無光、月不明……若晝不見日,或夜不見月,此國君迷荒,忠臣受誅,饞言者昌,兵火欲起,民心惶惶,盜賊滿道。」

  孫子聽得滿頭霧水。「爺爺,您在念什麼?」

  「月不明,殃禍生……意思就是說月亮的光芒不夠明亮,那麼百姓們只有繼續受苦了,要到何時神界的使者才會降臨?」村長在心中真誠的祈求上蒼,可憐可憐他們這些無辜的老百姓吧!

  看著不見星月的浩瀚天際,片刻之後,霍地眼睛一亮,「爺爺您看,月亮出來了!月亮又出來了!」彷佛有人伸手撥開了烏雲,讓月光透出來。

  村長瞇起老眼端詳半晌,一臉震懾,「這是……這是……」陡然之間,佈滿皺紋的老臉上露出狂喜的神采,激動地連眼眶都紅了。「月亮的顏色變了!真的變了!變成黃色……你看到了沒有?太好了!百姓們有救了!得救了!」

  「有嗎?」孫子很吃力的分辨顏色。「不是跟平常看到的一樣?」

  老淚縱橫的村長顧不得自己還拄著拐杖,歡天喜地的來到村民面前,喉頭哽咽的大聲宣佈,「神界的使者降臨了!」

  「真的嗎?」

  「村長,你沒有看錯?」

  人人臉上露出喜極而泣的表情。

  「沒錯!」村長仰高花白的頭顱,「你們看!月變黃,代表將有德慶與喜悅的事發生,這是天大的吉兆,神界的天帝終於聽到我們的心聲了,祂這次真的派了使者來拯救我們了!」

  所有的人順著他的眼光眺望,一張張臉上淨是悠然神往與深切期待。

  「我們得救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可是使者在哪裡?」

  「對啊!村長,天帝派來的使者在哪裡?」

  村長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相信曌國的將來會慢慢改變的。」

  
  數日後──

  位在亢宿城的王宮,整迭的奏章砸下了金鑾殿,那是各城的地方官呈上來的密件,一干大臣惶恐的連忙跪下,只求君王的怒火不要波及到自己。

  「王上息怒!」

  琅邪惡狠狠的瞪視殿下的文武百官,一個個全都僕倒在地,沒人敢出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神界要派使者前來討伐朕,這些謠言究竟是誰傳出來的?你們哪一個給朕說個清楚!」

  「啟稟王上。」站在最前頭,也是曌國中除了君王之外,權力最高的丞相拱手說道。他是名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唇上蓄著兩撇鬍子,兩頰的顴骨高凸,是很有權力欲的野心家。

  「微臣也正在調查此事,可能和前陣子的天狗吃月和地牛翻身有關,於是有些愚蠢無知的百姓就利用這一點,製造出種種謠言,想要對王上不利,微臣會儘快查清製造謠言的人,將他治罪。」

  唇邊逸出一聲冷笑,「就這麼簡單?你們還隱瞞了朕什麼?」

  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沒人膽敢明說。

  丞相心機深沉的再次稟告。「回王上的話,市井間還流傳一首預言詩。」

  「預言詩?」琅邪犀利的挑眉。

  「是,就在那一晚,天空出現異象,月亮重新現身之後,居然變色了,發出尊崇無比的黃光,按照司天監的說法,那本是德喜之兆,象徵王上治理朝政有功,如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這才得到神界天帝的讚美,想不到遭到那些愚民的錯誤解讀,還把它寫成一首預言詩流傳開來,上面說著:『日被月蝕、陰將侵陽、下淩上,乃殺君之象。』」

  砰!一掌擊在龍椅的扶手上,丞相噤聲不語,立刻僕下身軀,沒人瞧見他唇邊的狡笑和得意。

  琅邪咬牙切齒的迸出聲音,「好個殺君之象!他們的意思是有人想殺朕不成?難不成想造反?」

  「王上息怒,其實還有另一種說法。」一名文官硬著頭皮開口。

  琅邪眸光一掃,讓他打了個冷顫。「說下去!」

  「其實那四個字的意思是說……王上將被一名女子降、降服。」希望這個說法能讓大怒的龍顏緩和下來。

  「可笑!」他嗤之以鼻。「普天之下,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讓朕降服……愛卿真的相信這個說法嗎?」

  文官陡地嚇出了一身冷汗。「不、不。」

  「王上說的是,王上可是天帝挑選出來的君王,豈是區區一名女子可以降服得了。」丞相警告的橫了同僚一眼,附和君王的話。「王上,這只不過是百姓無法體恤聖恩,隨口亂謅,待微臣抓到主謀者,這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臉上的怒意稍霽。「儘快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微臣遵旨。」

  離開了金鑾殿,站在這座氣勢巍峨、富麗堂皇,代表曌國至高無上皇權的宮殿,琅邪並不感到滿足,這只是第一步,總有一天,就連巖、霝和朢國的君王見到他也都得禮讓三分。

  「微臣叩見王上。」

  不便在大毆上參奏的御史大夫早已在外頭恭候多時,御史大夫本是掌文書記事的官員,所有制書和詔書在下達百官時,多由禦史來承轉,然後才下達丞相,因此握有考課、監察和彈劾百官的權力,大多由君王的親信來擔任。

  「免禮了。」琅邪袍袖一甩,「如何?找到了嗎?」

  御史大夫伏低身軀,「回王上的話,微臣接獲消息,在角宿城發現和告示上的圖像極為相似的女子,正要派人前往緝捕。」

  「角宿城?原來她躲在角宿城,這下看她還能往哪裡逃!」精神陡地大振,好像一下子全身蓄滿精力,他已經好久沒有如此興奮了。「即刻傳令下去,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准動她一根寒毛,朕要親自前往角宿城抓拿她!」

  他錯愕的仰望龍顏,「王上?」

  「還不快去?!」

  「是,微臣遵旨。」御史大夫不敢多問,連忙退下。

 
  這裏真的是曌國?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眼睛看到的是穿著類似秦漢時期服飾的百姓,鼻子嗅到的是同樣的空氣,甚至耳朵可以明確的聽到小販的叫賣、路人之間的交談,雙手還能摸到周遭的物品,冷的、熱的、硬的、軟的,都能真實的感覺出來,不是憑空想像,比作夢還要來得活生生。

  更令皓月驚訝的不只這個,當她知道曌國的君王是蒼帝,另外還有這個世界叫夔,除了曌國之外,分別還有巖、霝、朢三國,霎時頭部感到一陣暈眩,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小公主,這座古墓是爸爸發現的……

  作者應該是秦朝的儒生……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神話故事……

  爸爸說故事給妳聽……那個世界叫作夔……由神界的天帝掌管……蒼帝琅邪是個野心勃勃、殘酷無情的暴君……


  皓月想哭也想笑,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她居然跑進死去的父親告訴她的神話故事當中,這不是只有在小說和漫畫才會出現的情況嗎?結果,竟讓她遇上了!

  自己掉進這個異世界已經過了好幾天,還是無法像前幾次那樣順利的離開,皓月幾乎快要放棄希望了,心裏不斷在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難道真像玫菱所說的,因為死去的父親挖開那座古墓,打擾了亡者的安眠,才會受到詛咒,讓她連續遇上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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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還記得那天晚上是三年一次的月全蝕,接著發生強烈地震,她只來得及帶著那只月光石手環逃下樓去,結果頂樓坍塌下來,她以為自己會被壓死,想不到奇異的事發生了,當她醒來,人已經在這兒,是這只手環救了她的命,卻也讓她回不了原來的世界。

  最近妳將會有一趟遠行……

  那名神秘婦人的話言猶在耳,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她就是在暗示這個,不過這趟遠行未免也太遠了,皓月連要怎麼回去都不知道。

  瞪著腕上的月光石手環,有股衝動想把它摔破算了,也許她就能回到原先屬於自己的世界。可是想了又想,最後她還是打消了念頭,用袖子蓋住它,試著融入這個世界的生活,直到她想出離開的辦法為止。

  「告示上寫什麼?」

  「我們也過去看看。」

  不管男女老幼,全都湧向同個方向。

  路人的舉動引起皓月的好奇,小心的提起裙襬才跟過去。平常她根本不穿裙子,更不用說這麼長的裙襬,她還被絆倒過好幾次,跌得膝蓋都烏青了好幾塊。

  「……告示上面畫的是位姑娘。」

  「上面寫什麼?」

  「是不是要抓什麼欽命要犯?」

  由於前頭擠滿了人,皓月只得站在後面遠遠的看,不過告示上面畫的女人的圖像越看越眼熟,可惜下面的文字被幾顆人頭擋住了。

  「……上面寫說這位姑娘冒犯了王上,王上要抓她治罪。」

  「真是可憐。」

  「是啊!看起來還很年輕……要是被砍頭多可惜。」

  「下麵還寫什麼?」

  「嗯……上頭寫說這位姑娘手上戴了一隻會散發出月光的玉鐲子……凡是藏匿欽命要犯者將會滿門抄斬。」

  「什麼?滿門抄斬?」

  「好可怕!」

  「我們得小心,可別被牽連上。」

  大家一臉噤若寒蟬的表情。

  皓月的臉色比他們還要慘白,她終於會意過來,原來那張告示上的畫像就是自己,更別說還提到手環的事,都與她的條件符合。

  士兵口中的王上就是指曌國的君王蒼帝了,他為什麼要抓她?

  她又沒做什麼。

  用寬寬的袖口遮住大半的五官,腳步匆忙的離去。

  就在這時,一列又一列的士兵開始在街道上到處搜捕罪犯。

  皓月當機立斷的閃進只容一個人行走的暗巷內,心跳如擂鼓。

  怎麼辦?她會被抓!

  難道她註定要死在這裏?

  「大家仔細搜!」

  「務必要抓到王上下令要抓的犯人!」

  帶頭的副將大聲吆喝。

  全身發冷,皓月只得用雙手圈抱住自己,就地蹲下身,希望借著黑暗把自己隱藏起來,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儘快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去。

  可是接下來的吼叫,哭嚷的聲音無法不傳進皓月的耳中。

  「大人,我們沒有窩藏犯人,你們不能隨便闖進來。」

  士兵兇狠低斥,一腳踹去。「滾到一邊去!」

  「孩子的爹!」接著是婦人的哭喊。

  另一端也響起類似的對話。

  「大人,那是我們家唯一值錢的東西。」

  「哼!憑你們的家境,怎麼可能擁有這麼昂貴的硯臺,一定是偷來的。」士兵隨便羅織了罪名,就要把東西占為己有。「我要帶回去查查看是不是和欽命要犯有關!」

  「大人冤枉啊!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怎麼會和欽命要犯有關?那是我爺爺留下來的傳家之寶……啊!」人當場血濺五步。

  男童的哭聲旋即爆開。「爹……嗚……」

  一腳踩在還溫熱的屍首上,副將耀武揚威的對著眾人冷笑,「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就是違抗王上的下場,誰要是敢抗命就只有死!」

  鄰居街坊沒有一個敢出面伸張正義,大家躲在門後,抱成一團,只求能夠自保,誰也不敢多管閒事。

  皓月無法克制的發抖再發抖,掌心緊緊地把雙耳捂住,可是那男童的哭聲依舊在耳邊回蕩不去。

  誰來救這些人?

  誰來救救她?

  「你殺了我爹!你是壞人!」只到副將腰部的男童撲了過去,死命的捶打。「我要打死你!」

  副將殘忍的怒吼,「找死!」

  「哇哇!」哀叫兩聲,男童的聲音消失了。

  她怔愕的抬頭,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眼眶瞬間紅了、濕了。

  「走!大家繼續搜!」副將彷若無事的再度下令。

  滴滴答答……

  淚水無聲無息的沿著下巴滑落。

  都是她害的!

  「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眼皮直跳,加上耳畔不時聽見男童的哭聲,還有士兵張狂的笑聲,讓皓月在榻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又怕把睡在身旁的瞎婆婆吵醒,多虧有瞎婆婆好心收留自己,不然真的無處可去。既然睡不著,她索性穿好衣袍起床。

  現在幾點了?

  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剛才聽到雞鳴,應該快五點了。

  她還是早點離開這裏比較好,告示上不是也寫著凡是窩藏她的人將會滿門抄斬,皓月不希望瞎婆婆或任何人再因她而死了。

  只是要去哪裡呢?

  曌國擁有角、心、房、亢、氐、尾、箕宿七座城池,離這兒最近的應該是心宿城了,不過那兒只怕也貼滿告示,除非逃到其他國家才安全。

  可是現在問題是,她根本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走。

  幫瞎婆婆蓋好縫了好幾塊補丁的被子,才要走出房門,卻聽見外頭響起劇烈的敲門聲,讓皓月沒來由的一陣心驚。

  「開門!開門!」

  皓月掀開布簾探出頭,就見和瞎婆婆相依為命的媳婦已經穿戴整齊出來應門,她向來睡到日上三竿,不曾見她這麼早起,彷佛早就料到會有人上門似地。

  門才打開一條縫隙,一臉笑吟吟的喚道:「大人,你們可來了。」

  「滾開!」士兵兇神惡煞似的撞開薄薄的門板,一湧而入。

  媳婦摔了個四腳朝天。「哎喲!」

  「欽命要犯在哪裡?」隨後進門的副將嚷道。

  「在、在那裏!」跌坐在地上的媳婦指向婆婆的房間。「大人,不是說密報的人可以拿到賞金嗎?要去跟誰領賞?」

  領賞?

  原來是這樣,皓月赫然明白了。

  「愚蠢的女人!」副將踹開巴住自己大腿的女人,「快搜!」

  她尖聲大嚷,「大人,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瞪凸的雙眼飽含不信,雙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喉嚨,「唔……你……」

  甩掉劍尖上的紅色鮮血,「礙事!」

  駭然的退回房中的皓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發生什麼事了?」被驚醒的瞎婆婆問道。

  皓月意圖將她藏到床底下,「婆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知道嗎?」她必須保住瞎婆婆的命才行。

  「皓月,到底出了什麼事了?」雖然看不見,也能感覺得出周遭不尋常的氣氛。「外頭在吵什麼?」

  「婆婆……」還沒說完,幾名工兵沖進房內,皓月只來得及將她拉到身後,臉色發白。「我跟你們走!不要傷害她!」

  瞎婆婆抓著她的衣服急叫,「他們要抓誰?皓月。」

  「就是她嗎?」副將威風八面的進來,攤開手上的告示,和皓月做個比對。「果然沒錯!把她抓起來!」

  「你們想幹什麼?怎麼可以隨便抓人?」

  「婆婆,妳不要管!」皓月情急的大喊,「我跟你們走,不要為難她……婆婆,對不起,以後妳要好好照顧自己。」

  「皓月!皓月!」她兩手伸長,想抓住什麼。

  皓月被士兵押著往外走,不斷回頭低喊,「婆婆。」瞥見倒臥在血泊中死亡的媳婦,讓她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害怕。

  「大人,你們一定抓錯人了,你們不要亂來。」瞎婆婆一路摸索著出來,「皓月沒有做出犯法的事……你們不能隨便把人抓走。」

  「妳這瞎老太婆真是囉唆!」副將把她整個人踢飛出去,撞到牆壁才停下,孱弱的身子根本禁不起摧殘。

  皓月愀然變色的驚叫,「婆婆!」

  「咳咳……」瞎婆婆咳了幾聲,鮮血從嘴角逸出,便再也不動了。

  副將看也不看。「把人押走!」

  

  都是她害的!

  是她害死婆婆的!

  兩行自責的淚水潸潸落下……

  如果她沒有掉進這個世界,他們根本不會死,那對無辜的父子,還有瞎婆婆都是因為她才被殺的,或許還有其他自己不曉得的無辜受害者,如果能讓他們復活,皓月寧可死的是自己。

  「走快一點!」士兵喝道,粗魯的推她前進。

  皓月雙手被繩子捆住,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沿路上遇到的百姓各個表情驚惶,儘管大多人都同情她、可憐她的遭遇,卻沒人敢伸出援手。

  滿臉不耐的副將大聲斥喝,「再不走快點,就把妳的腳砍了!」

  此時此刻,強烈的恨意盈滿她的心,生平頭一次有了殺人的衝動。

  「快走!」

  她低頭瞪著自己的雙手,雖然手腕被綁住,不過手掌還可以動,眼角瞟向身旁士兵腰上的劍,心中打定主意,至少在死以前,要殺了這個副將幫瞎婆婆報仇!

  不再多作考慮,皓月霍地假裝絆了一跤,待士兵本能的彎身要將她拉起,旋即趁其不備,兩手握住劍柄,一鼓作氣的拔出劍鞘。

  好重!她沒想到古代兵器會如此沉重,幸虧常練射箭的關係,臂力還不錯,否則恐怕連舉都舉不起來。

  「妳幹什麼?!」隨身的劍被搶走,士兵大叫。

  皓月舉起劍砍向對方,嚇得他們不敢靠近。「不准過來!」

  「還不快抓住她!」副將沒料到她膽子這麼大,竟敢奪劍拒捕,頓時氣急敗壞的叫嚷,「不能讓她跑了!」

  她恨極的瞪著他。「我要殺了你替婆婆報仇!」

  「找死!」

  見對方持劍砍了過來,皓月也本能的舉劍抵擋,無奈力氣不夠,抓不住劍柄,劍一下子就從手中彈開。


  主人,快跑!


  耳裏響起著急的童音,她來不及細想,轉身拔足狂奔。

  副將怒叫,「快追!」

  話都還沒說完,四面八方突然丟出許多鍋碗瓢盆,往他們的頭上砸去,砸得他們眼冒金星。

  「誰?是誰幹的?」

  可大夥早已躲得不見人影,根本抓不到兇手。

  「可惡!」還是先抓欽命重犯要緊,若是把人弄丟了,可無法跟將軍交代,等回頭再來對付這些刁民也不遲。「追!」

  此時,已經跑了一條街的皓月努力掙脫手上的繩子,可是實在捆得太緊,很難解開,還得隨時注意後頭的追兵,不期然的,瞅見附近有間打鐵鋪。

  她知道西周已經出現人工冶煉的鋼鐵,但是大量使用鋼鐵,並用在兵器上,就要到戰國晚期,而一直到東漢時期,鋼鐵的兵器才全面取代了青銅兵器,成為中國古代兵器的主要材質。既然寫下這部神話故事的是秦朝的儒生,那麼有打鐵鋪也就不足為奇了。

  心中一動,馬上跑進打鐵鋪,順利的找到可以割開繩子的利刃。

  鋪內沒有半個人在,只有熊熊的火焰在爐子裏燃燒,皓月的雙手很快地便得到自由,不期然的,瞥見掛在牆上的弓弩和箭袋,可能是打鐵鋪的主人專門用來打獵的。雖然不像現代有瞄準器,只由牛角、牛腱及木材製成,但對她來說,卻比其他武器還要來得順手。

  皓月將它們從牆上取了下來,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不由分說的從脖子上拿下隨身攜帶的扳指,那是拉弓時保護拇指的指環,因為怕丟了,所以用皮繩串起當作項鏈來戴,正好派上用場。

  街道上傳來不安的騷動,讓她心神一凜。

  只見百姓們紛紛走避,一個個驚慌失色的躲進家門,唯恐惹禍上身。

  將箭袋背在身後,皓月深吸口氣,握起弓弩,決定全力一搏……

 
  輦車進入角宿城,卻不見百姓沿街跪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空氣中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息。

  琅邪由內往外觀了一眼,心中起疑。

  一名騎著駿馬的男子來到輦車旁,他叫玄枵,身為九卿中的衛尉,擔任統領王宮禁衛軍,負責君王安全的最高指揮官。

  「王上。」

  他臉色一沉,「出了什麼事?」

  「據說那名女子在寅時已經被郡守派人捉走了。」

  琅邪龍顏大怒,「朕不是已經下令不准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他居然敢違背朕的旨意!」

  「王上息怒!」玄枵又說。「微臣方才聽說那名女子趁隙脫逃,所有的士兵正在沿路追捕,搞得整座角宿城人心惶惶。」

  「該死的東西!」處於盛怒狀態的琅邪陡地鑽出輦車,嚇得駕馭馬匹的太僕連忙拉緊韁繩。「把馬給朕!」

  玄枵不敢違抗,立即翻身下馬,將坐騎讓給他。

  「駕!」往馬腹一踢,黑色駿馬狂奔而去。

  「王上!」玄枵連忙騎上屬下的坐騎,趕緊追上。

  在大街小巷中搜捕欽命要犯的士兵乍然見到馬背上的紫色龍袍,全都驚駭莫名的僕倒在地,他們可從來沒想過有謁見龍顏的一天。

  琅邪不斷鞭策著胯下的坐騎,無視自身可能遇到的危險,只想再見到那名神秘女子,便能解開心中的謎團。

  已經好久不曾有任何事物如此左右他的心思,讓他寢食難安、朝思暮想。

  只要得到她,滿足心中的渴欲,他想,那股無法熄滅的狂熱便會消散。

  她在哪裡?

  到底在哪裡?

  霍地,瞧見更多的士兵湧向同個方位,琅邪眸光湛湛,薄唇噙著勢在必得的笑弧,策馬狂奔。

  「讓開!全都給朕讓開!」

  手上揮動馬鞭,將擋路的士兵抽開──

 
  在另一頭,將最後一支箭架在弦上,拉滿弓的皓月將箭瞄準只會拉著下屬當替死鬼的副將,地上則是已經倒了十幾名士兵,不是手就是腳中箭,倒在地上哀哀叫,早已筋疲力盡的她靠著僅存的意志力死撐到最後一秒。

  副將不甘心受制在女人手上,老羞成怒的大吼,「還不快去殺了她!」

  「誰敢過來!」她嬌叱。

  他躲在當擋箭牌的下屬身後又吼又叫,「誰敢不去,就是抗命……快給本官殺了她!」這該死的臭女人居然妄想殺他,等抓到她,鐵定要整得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誰敢動她!」

  隨著馬蹄聲和飛揚的塵土,跨騎在馬匹上的尊貴身影就像之前的噩夢般,重新出現在皓月的眼前,讓拉弓的小手震了一下。

  真的是他!

  皓月體內的血液逆流,巴不得真的只是一場夢罷了。

  她該如何逃過眼前的一切?

  「是誰膽敢命令本官……呃……王、王、王上?!」原本囂張到不行的副將一看清來人,頓時軟了腿,差點尿濕褲子,就算沒見過本尊,整個曌國也只有君王才穿得起紫色龍袍。

  狂放不羈的黑眸須臾不離皓月那張疲累不堪、卻絲毫不減明麗的小臉。琅邪從馬背上下來,上前兩步,虎視眈眈的睇睨著她。

  「果然是妳!終於讓朕找到了!」

  因為驟生的恐懼,她下意識的將箭尖朝向琅邪,「不要過來!」

  大小抽氣聲此起彼落。

  在場的人都被皓月企圖弒君的舉動嚇出一身冷汗。

  玄枵情急大叫,「護駕!」

  「誰都不准上前!」琅邪舉高右臂制止。

  身後的士兵只好退回原位。

  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口,只見百姓們躲在遠處窺看眼前的一切,打從心底欽佩起這位看來弱不禁風的年輕女子,都被她的勇氣給折服了,因為她做了許多人只敢想卻不敢做的事。

  每個人不禁在心裏揣測著她的身分。

  皓月退了一步,再度喊道:「不要過來,否則我就放箭!」

  因為拉弦的動作,右腕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腕上的月光石手環,在陽光的映照下,剎那間反射出媲美太陽的萬丈光芒,只是少了霸氣,多了柔和,將皓月圍繞在其中,眾人一時之間皆張不開眼睛……

  不過只有一瞬間,很快的又斂去。

  這詭異的景象落在百姓眼中,似乎印證了流傳在民間的預言──

  日被月蝕、陰將侵陽、下淩上、乃殺君之象……

  她是天帝的使者……

  唯有天帝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才有這番異於常人的膽識和魄力。

  就是她!

  耳語宛如排山倒海般,漸漸傳開了……

  「不要過來!」皓月沒有察覺異狀,依然定定的拉緊了弦。

  將這種挑釁的行為視為今生最大挑戰的琅邪不退反進,全身的血液為之燃燒,更加一步步逼近。

  「妳想殺朕?」

  身後的玄枵擔心的出聲,「王上!」

  「退下!」他要親手捕捉這名來去無蹤的女子。「朕就在這兒,妳射吧!這回妳休想再逃離朕了!」

  皓月咬住下唇,難以抉擇該把箭射向誰,眼角霍地瞅見妄想逃離現場的副將,箭尖當機立斷的偏了方向,又直又准的朝他背部射去,只聽見一聲慘叫,那支箭就這樣貫穿胸口,一下子便氣絕身亡。

  而那支箭就這麼打琅邪的鬢邊掠過,他揚唇一笑,眼底充滿激賞。「朕欣賞有膽量的女人!」敢把弓箭對上他,這名女子恐怕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他是罪有應得。」此刻,她連說話都很吃力。

  琅邪漸漸縮短彼此的距離,越走越近。「既然妳這麼說,那麼他就該死……只要妳不逃,朕保證絕不會傷害妳。」

  他要定她了!

  就算皓月想逃,只怕也沒有力氣了。

  手上的弓弩掉在地上,她的意志力完全耗盡,再也擠不出半點力量了。

  徐緩的閉上眼皮,感覺到自己在往下墜……

  如果這是噩夢,求求老天爺快點讓她醒來……

  喪失意識的皓月落進張開的男性雙臂中,血色褪盡的玉頰偎向龍袍下的寬闊胸膛,接著被人打橫抱起。

  「王上,讓微臣來吧!」玄枵正要接過陷入昏迷的皓月,卻被君王寒酷的眸光給震退,彷佛在召告:她是朕的女人,誰也別想碰!

  滿意的睇著懷中的女子,俊臉上淨是得色。

  「妳終於是朕的了!」

 
  「來人!」

  一路回到王宮,所有的宮女、侍衛都親眼目睹他們的君王抱著一名陌生女子回宮,還用那件象徵著尊貴的紫色織錦披風包裹住全身,就連最受寵的兩位妃子都得不到這樣的殊榮。眾人只窺見一頭烏黑的長髮,其餘均被包得密不透風,其珍視的態度引來種種揣測。

  內侍總管連忙上前,「王上有何吩咐?」

  「派幾個機伶點的宮女來伺候這位姑娘,再把宮裏最好的衣裳、首飾全都送到瓔珞宮來。」腳步一刻也沒停,一心一意只在乎懷中昏睡不醒的女子。「還有,宣太醫馬上進宮。」

  「奴才遵旨。」還沒說完,就見琅邪早已走了好遠,不敢有所耽擱,內侍總管立刻張羅一切,不管那名女子是誰,都得把她伺候得服服貼貼。

  琅邪將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獵物」抱進了距離自己寢宮最近的瓔珞宮,他要多花點心思馴服她。

  他將懷中的皓月輕輕放置在用金、銀、琉璃、琥珀、珍珠等物鑲嵌在床上的七寶床,也只有這張床才配得上她。

  「朕既然抓到妳,就不會再讓妳從手中消失了。」霸氣的長指拂開覆在頰邊的青絲,盡情的將皓月不算絕色,卻是秀美清麗的睡臉看個仔細。

  琅邪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迷戀一名女子的一天。

  「這是朕的女人!」

  他在心中大聲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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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把拔,後來呢?」

  「後來啊~~因為琅邪一意孤行、不聽忠言,曌國不但賦稅奇重,只為建立強大軍隊,成為諸國中的第一強國,對百姓更是採取嚴刑峻法,不願傾聽百姓的心聲,曌國的百姓再忍無可忍之下,不斷向神界祈求,希望天帝能夠拯救他們……」

  「然後呢?」

  「小公主喜歡聽這個故事嗎?」

  「嗯,把拔快說!」

  「不要急……神界的天帝果然聽到他們的祈求,於是派遣座下的熒惑使者來執行這趟任務,要他挑選出適當的女子,再將她送到蒼帝身邊,希望能感化蒼帝,教導他真正的君王之道……」


  眼皮緩緩掀開,以為已經淡忘了,不知怎麼地,突然又聽到死去父親的聲音。每當父親難得休假回家,她總會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他身邊,要他說自己最愛聽的故事,直到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憶起父親,皓月眼眶不覺得泛紅。

  「醒了?」

  突兀的男嗓讓昏迷之前的記憶重新回到腦海中。

  嬌軀猛地坐起,奢華富麗的床榻旁坐了個她連作夢都不想見到的男子,身上的龍袍無不彰顯他高高在上的身分和權威,正用好整以暇的態度來欣賞皓月的驚慌失色。

  她被抓了!

  難道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個世界了?

  這個認知讓皓月全身發冷。

  瞪著眼前的年輕君王,半晌才找到聲音。「你、你是琅邪?」她想再確認一次,即便心裏早就猜到他就是那個人,還是想聽對方親口承認。

  琅邪挑起一道俊眉,對她的不敬,暫時不去計較。「妳是第一個敢當著朕的面直呼朕名諱的女人,妳叫什麼名字?」

  咽了一小口唾沫,「容皓月。」

  他伸出手掌,想將那具嬌軀擁進懷中,確定她不會再消失不見。

  倒抽口氣,皓月本能的瑟縮到床角,離他越遠越好,並悍然的質問,「你要幹什麼?」

  「呵呵!」他覺得有趣的笑了。「妳說呢?」

  皓月一臉戒備,以防對方又想毛手毛腳。「男女授受不親。」

  「朕是曌國的君王,曌國的女人也都歸朕所有,這句話對朕沒有用。」琅邪傲慢的睥睨她,「只要朕想要的,就是朕的!」

  果然是當皇帝的人會說的話,古代的君王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只要看上的女人就可以占為已有,皓月相當不屑的心忖。

  她忍不住聲明,「我不是曌國的百姓,就算你是君王,也沒有權利碰我!」

  琅邪瞇眼,心生不悅。「妳說朕沒有權利?」

  「我是自由的個體,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做不願意做的事。」皓月看得出他被激怒了,明知把他惹火對自己不利,可是要她虛與委蛇的應付他,與她的個性不符,她就是辦不到。「我只是誤闖到這個世界的人,不想惹事,請你放我走,我必須離開這裏。」

  俊臉一沉,「要是朕不放呢?」至少在他挖掘出所有的答案,以及滿足所有的渴望之前,她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難道你想殺我?」她不寒而慄的問。

  他狂笑兩聲,眸底的欲望暗潮洶湧。「不,朕不會殺妳,不但不會殺妳,還要封妳為妃,讓妳成為朕的女人。」

  「你瘋啦?」皓月不假思索的喊。

  這男人真的瘋了?

  還是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正常?

  琅邪霎時下顎抽緊,尊貴的五官瞬間鐵青。

  「妳敢說朕瘋了?」

  皓月已經快要崩潰了。「我不要當你的女人!」

  「妳說什麼?!」他咬牙切齒的問。

  她昂高下巴,「我死也不要當你的妃子!」

  「妳居然敢拒絕朕?!」琅邪不可置信的瞠目,這大膽的女人一再挑戰他的耐性,還將他的恩典踩在地上踐踏,簡直該死!

  他撲上去抓住皓月的手腕,將她從床角拖了出來,「妳給朕再說一遍!」

  「你到底要幹什麼?」皓月死命掙紮,「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秦始皇那個暴君,要我當你的女人,不如殺了我算了!」眼前這一切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先是無緣無故的掉進這個神話故事裏頭,現在還有個目中無人的男人竟然說要立她為妃,巨大的挫折感讓她想要尖叫,積壓多日的情緒也在一瞬間潰堤了。

  「放開我!我要回家!」

  他冷凜臉孔,用力捏住皓月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妳說朕是暴君,妳敢說朕是暴君。」

  皓月白著臉回瞪,既然註定要死,就把心中的不平一吐為快。「難道不是嗎?為了抓我,你縱容那些士兵騷擾老百姓,借機搜刮他們的財物,視人命如螻蟻,甚至連無辜的小孩、瞎眼的老婆婆都不放過……你是什麼一國之君?你根本就不配當個君王……啊!」

  怒急攻心的琅邪將她纖細修長的嬌軀強壓在榻上,兩手扣住她的肩頭,雙眼通紅的瞪著明明怕得要命,卻又敢說出大不敬話語的大膽女子。

  「妳不怕朕現在就殺了妳嗎?」他放輕聲音,卻更加的駭人。

  她抖著發白的唇,連身子都在劇烈的顫慄。「當然怕……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真正的君王不是像你這樣當的……」

  「妳!」琅邪咬住牙根,兇狠的迸出聲音。「朕不需要妳來教!朕是神界所選出來的君王,想怎麼當就怎麼當,沒有人可以命令朕該怎麼做。」

  皓月對他不可理喻的說法大為光火。「是不關我的事,你愛當暴君還是昏君都和我無關,我只想要快點回到我的世界去。」

  「妳是屬於朕的!」

  「我不是你的!」她大聲駁斥。

  他俯低黑色的頭顱,盯著那雙又懼又怒的美眸,「朕說是就是。」索性以實際的行動召告自己的確有這個權利。

  美眸陡地瞠大,整個人呆掉了。

  男性的薄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住皓月的小嘴,霸道張狂的吮咬她柔嫩的嘴唇,不過在震驚過後,皓月不斷的左右擺動螓首,抗拒他的強吻。

  「唔……你要幹什麼?不要……可惡……走開。」她氣憤自己受到這種不尊重的對待,更痛恨像他這種妄想用暴力來征服女人的男人!「放開我!救命啊!救命……」

  琅邪不顧她的意願,將嘴唇滑至她細緻的頸間,雙手撕扯她身上的昂貴絲帛,大掌探入其中,在她玲瓏的曲線上恣意遊移。「這是朕的王宮,沒有朕的旨意,沒有人敢進來……妳是朕的女人。」

  「我不是你的女人!」皓月厭惡的大叫,嗓子都啞了,憤怒讓她生出更大的勇氣來抵抗。「這叫作強暴……難道這就是身為一國之君的表現?原來曌國的君王必須要依靠蠻力來強佔一個女人,難道你不怕被你的人民看輕、唾棄嗎?」

  他從她的胸口抬起頭顱,狂亂的黑眸中飽含欲火和震懾。

  「妳知道若不是朕的縱容,妳早就死了好幾次了。」有多少女人期待得到他的臨幸,只有這大膽的女人敢用「強暴」的字眼來指責他。

  皓月不知是恐懼還是氣憤,聲音斷斷續續的。「你、你不顧我的意願就是強暴,不管身為一名君、君王或者是男人,都不該這麼做,就算現在殺了我,也、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妳!」他為之氣結。

  她本能的瑟縮一下,「你、你既然是曌國的君王,就請表現得像個一國之尊的樣子。」

  琅邪大喝,「住口!」

  見他臉上流露出嗜殺的表情,皓月以為自己死定了。

  「妳再敢說出一句侮辱朕的話,朕立刻殺了妳!」

  她登時抿起小嘴,不再吭聲。

  「總有一天,朕會讓妳心甘情願的交出自己。」她驚懼的眼神讓琅邪滿意的笑了。

  皓月瞪視著他,表情不以為然,彷佛在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來人!」琅邪霍然離開她,揚聲大喊,幾名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宮女忙不迭的上前下跪行禮。「好好看著她!」


  主人!主人!

  睡得很不安穩的皓月一下子就醒了。

  「是誰?你在哪裡?」她掀開紗幔,想找出童音的來處。

  我在主人的手上!

  皓月一怔,「我的手上?你是說……」瞪著腕上的月光石手環,吶吶的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我叫熒惑,是隸屬天帝座下的執行官……

  「我不管你是誰,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我要你馬上送我回去。」再繼續待在這裏,她真的會發瘋。

  對不起!主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妳帶到這裏,不能送妳回去……

  「為什麼?」皓月梗聲問道。

  因為主人是被選中的……

  她喉頭梗住,逸出一聲嗚咽,「為什麼是我?你們為什麼要選我?我只想回到我的世界,回到我的家人身邊。」

  主人,不是我不想送妳回去,而是回去也沒用了,當主人來到這個世界,那邊的世界便改變了,妳已經是不存在的人,家人和朋友都會把妳遺忘……

  「你們怎麼可以不經我的同意就這麼做?」皓月泛紅眼圈,氣惱的大叫,「這只是個神話故事,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我不屬於這裏,我不要再待在這個鬼地方了……馬上送我回去!聽到沒有?」

  聽見叫聲,宮女們慌張的進來察看。

  「姑娘,妳怎麼了?」

  皓月強咽下喉頭的哽咽,「出去!」

  「可是姑娘……」

  「出去!」她哭叫。

  宮女們只好守在外頭等候差遣。

  主人,妳不要哭!對妳來說,或許只是個神話故事,可是對我們而言,這是再真實不過了……

  「我不想聽!你要是不送我回去,我馬上把這只手環摔破!」她不得不撂下狠話,希望這個威脅真能見效。

  嗚嗚……主人不要……我會死掉的……

  小男孩可憐兮兮的哭聲讓她高舉的小手又垂下來。

  她全身無力的坐倒,哭喪著臉。「該哭的人是我才對……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那個男人有多可怕你知不知道?說不定哪天我真的被他殺了。」

  我相信主人一定有辦法的……

  皓月嬌斥一聲,「你少拍馬屁!」

  聽著她自言自語,外頭的宮女面面相覷,明明寢宮內只有她一個人,究竟是在跟誰說話?要不要去稟告王上呢?

  主人,其實天帝會選琅邪成為蒼帝,一定有他的道理……

  「祂根本選錯人了,因為琅邪,有多少曌國的老百姓在受苦,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雖然她才來這世界幾天,卻也感覺得出民怨四起,手無寸鐵的百姓們只能把滿腹的委屈和無奈藏在心裏,為了保命才忍氣吞聲,任由那些貪官汙吏欺侮,在這個世界,人命是不值錢的。

  可是主人……

  她把臉埋在掌心,原以為總有回去的一天,如今僅剩的希望就這麼破滅了。

  「我該怎麼辦?我以後該怎麼辦?」

  其實君王也是人,他們當然都有缺點,蒼帝也不例外……

  「他全身上下都是缺點,我最痛恨的就是像他那種狂妄自大的暴君,根本和秦始皇有得拚。」她很難不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所以才需要主人去改變他、感化他,讓他成為受人愛戴的君王……

  皓月一臉怔愕,「我?」

  就是妳!主人……

  「我討厭他都來不及了,才不想幫他。」她氣呼呼的說。

  主人……

  「別想!」皓月氣憤難平的嬌喝。

  等了半天,熒惑都不再開口。

  「怎麼不說話?」

  杵在寢宮門口的傲然身軀繃聲問道:「妳在跟誰說話?」

  「你怎麼又來了?」她立即反應,馬上躲得遠遠的,活像他身上有可怕的病毒。

  琅邪俊臉一沉,「朕想來就來。」

  「既然這是我的房間,沒有我的允許,就算是你也不能進來。」他懂不懂什麼叫隱私權。

  他也不明白為何單單縱容她無禮的行為和語氣,只因為她像個謎團,神秘得令人捉摸不定,和別的女子不同?

  「別再試探朕的底限。」這是警告。

  皓月不會笨到再出言挑釁,不過可也不會乖乖的順從他。

  「妳剛剛在跟誰說話?」

  想必是奉命監視自己的宮女去通知他的。考慮幾秒,她決定實話實說,若是執意不肯說,只怕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祂說祂叫熒惑。」

  「熒惑?」他要查一查這個人的底細,旋即左右張望,想把此人揪出來。「他在哪裡?」

  她下意識的撫摸腕上的手環,「你看不見牠的,祂說祂是天帝座下的執行官,就是祂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胡說!」琅邪怒斥的打斷她的話。

  就知道他不信。「我說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琅邪一把將她扯進懷中,感覺到她的掙紮。「不要跟朕說妳就是天帝派來的使者,是專程來討伐朕的?」他不願承認那個預言的真實性。

  「我不是什麼使者。」她想推開他。

  他漠然的睥睨著懷中這名遲遲不肯屈服的女子。「妳最好祈禱自己不是,否則朕不會手下留情的。」

  皓月背脊一陣涼意,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

  「上床去!」見她臉色丕變,若不是抓著她,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琅邪撇了下薄唇,有些嘲弄。「怕朕吃了妳嗎?」

  「你會嗎?」她戒慎的瞅著他,全身肌肉都緊繃了。

  「朕若說不會,妳相信嗎?」

  「不信。」皓月回得很直接。

  琅邪哼笑,「妳很坦白。」

  「那是因為你的所做所為讓人無法信任。」她忍不住頂嘴。「不過君無戲言這句話的道理,相信你比誰都還明白。」

  他語帶嘲弄的睇進她的眼底,「妳既然說朕是暴君,單靠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就想讓朕知難而退,恐怕還不夠,得再多費點力氣才行。」

  「那好。」皓月困難的咽了下唾沫,退離兩步,和他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樣她才有辦法開口說話。「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要是你覺得有道理,就不能勉強我。」

  「故事?這倒有趣了。」琅邪掀袍落坐,兩眼須臾不離的盯著她。「朕倒要聽聽看是什麼樣的故事。」

  皓月把背靠在牆壁上,深吸口氣,攪盡腦汁苦思,終於想到童年時,死去的父親常跟她說的床邊故事,也就是晉朝人幹寶所著的搜神記,正好有個適合的故事能派上用場。

  「在遙遠的時代,有個父親出征遠方,家裏只有一個女兒,還有一匹雄馬,由女兒親自飼養,因為十分思念父親,女兒於是對馬開玩笑的說:『如果你能把我父親迎接回來,我就嫁給你。』想不到雄馬聽了她的話之後,立刻掙斷韁繩離開,直接找到她父親的駐紮地,父親看到馬來,又驚又喜,見牠不停的嘶鳴,以為家裏出了事,急忙騎著馬回家去,父女終於能夠團圓。」

  他嗤笑一聲,「馬能聽得懂人話,朕倒是第一次聽到。」

  白了琅邪一眼,皓月自顧自的說下去。「因為雄馬立下功勞,每天都能吃到最好的草料,可是雄馬卻再也不肯進食,每當看到女兒出現,有時高興、有時憤怒,父親發覺有異,私下問了女兒,才知道女兒和雄馬之間的約定,心想必定是為了這個原因,父親便對女兒說:『不要說出去,這種事恐怕有辱家門,妳暫且不要到馬廄去。』然後埋伏在暗處,將雄馬給射殺了,還剝下馬皮將它曬在庭院中。

  「有一天,父親外出,女兒和鄰居的女兒在庭院裏玩耍,女兒還用腳踢了踢馬皮說道:『你是畜生,卻想娶人為妻,因此招來被殺和剝皮的命運,這都是你自討苦吃。』話還沒說完,馬皮突然飛起來,卷著女兒便飛走了,幾天之後,有人在大樹之間找到女兒和馬皮,他們變成了蠶,在樹上吐絲作繭……這個故事就是在告訴人們,做人應當要言而有信,天生萬物皆有靈性,不能因為對方是畜生,故而加以欺騙傷害,這樣一定會遭到天譴的。」

  琅邪忍著怒氣,「妳是在諷刺朕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那就要看你怎麼做了。」皓月只能祈禱他還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是昏庸的君王。

  深深的睇她一眼,琅邪遂作勢起身,「朕困了。」

  她開心一下下。「你要走了?」

  「朕決定今晚睡在這兒。」他嘲謔的笑睨著皓月斂去的笑臉。「妳最好照朕的話去做,否則朕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上床去!」

  雙唇微顫幾下,這才慢吞吞的爬上那張四周垂著層層紗幔的七寶床,全身僵直的躺了下來,心想要是他真敢用強的,她會誓死抵抗。

  脫下龍靴,也不奢望皓月會幫他更衣,穿著龍袍的琅邪在她身側躺下,伸長手臂,將僵硬的嬌軀攬進胸口。

  「今晚朕放過妳,不過早晚妳都會是朕的人。」他啞聲的低語。

  皓月偷偷籲了口氣,表示這招還算管用。

  「放輕鬆點,朕既然答應不會動妳,就會遵守諾言,否則只怕除了暴君之外,還會有人罵朕是食言而肥的小人了。」他佔有欲極強的摟緊她的腰。

  「可不可以不要貼這麼近?」皓月不敢大口呼吸。「我很不習慣。」

  這樣教她怎麼睡覺?看來今晚是不用睡了。

  琅邪嗅著她清淡的體香,笑得很自負倡狂。「要是妳習慣和男人同床共枕,就不配得到朕的恩寵了。」

  這是什麼封建思想?古人就是古人,這些男人以為他們是天,根本不把女人當作一回事,她在心裏偷罵幾句。她還要擔心他身上有沒有病哩!聽說古代的皇帝很多都是得了性病死的。

  「還不睡?」他故意在她耳畔吹氣。

  她磨著牙,被人這樣強摟著,鬼才睡得著。

  「朕今晚倒是能有個好眠。」琅邪呵笑。

  皓月氣在心裏,把眼皮閉上,勉強自己睡一會兒,和他鬥了一天的法,確實是累了,即便感受到兩道灼熱深闇的目光直盯著自己,也要假裝視而不見。

  她總有辦法逃離這座王宮、這個男人的。


  「熒惑?熒惑?」

  小聲叫了幾次,月光石手環都沒有給她回應,讓皓月連個商量的物件也沒有。昨晚順利的逃過一劫,並不表示下次她還能這麼幸運,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逃出這座華麗的牢籠!就算回不去,她也寧可當個普通老百姓,平平凡凡的過完這一生。

  瓔珞宮的宮女緊迫盯人的監視著她,就怕把君王寵愛的姑娘搞丟了,到時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死。

  王宮裏戒備森嚴,想逃出去談何容易。

  皓月站在窗前往外眺望,繁花似錦,卻引不起她的興致。

  為什麼熒惑會說她是被選中的?

  難道其中有什麼道理?

  只是她的力量有限,能做些什麼呢?

  低頭沉思的她,沒有留意到高大的身影逐漸接近自己,直到一股男性氣息噴向她的後頸,讓她猛地回神,差點叫出聲來。

  「你、你嚇了我一跳。」她抖聲的說。

  琅邪由後摟住她,陰沉的嗓音湊在她耳畔。「在想什麼?想怎麼逃離朕嗎?這麼不想成為朕的女人?」

  「當然不想。」皓月喉頭窒了窒,因為腰被人故意箍緊,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怒沉下臉,將她轉過身來。「妳真懂得惹朕生氣。」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何必勉強在一起?那只會讓大家更痛苦。」這在她的世界是淺顯易懂的道理,可惜在這個世界卻是行不通的,何況是對一國之君。

  「誰說朕不愛妳?」琅邪不怒反笑的反駁。「朕當然愛妳,才會不計一切代價的找到妳,把妳留在身邊,當朕的妃子。」

  皓月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知道跟這種人是有理說不清的。

  「我們兩個所說的愛是不一樣的……算了!說再多你也不懂。」

  「那就什麼也別說。」他也不想再聽到她的拒絕。「走!朕帶妳去遊覽朕的王宮,禦花園的花開得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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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終於有機會觀察外頭的地形,皓月自然不會白白錯過。

  琅邪也在看她。

  換作尋常百姓有機會入宮,必定會被王宮的氣勢磅礴、尊榮崇敬的壯觀景象給震懾得說不出話來,不是手足無措、不敢直視,就是貪圖富貴,企盼能躍上枝頭。

  可是她卻處之泰然,好像已經習慣了眼前浩大雄偉的建築。

  殊不知皓月從小到大到北京的紫禁城遊覽不下五次,所以並不會特別的驚奇。

  他發覺她凝視的眼光像是個旁觀者,隔著一層東西在觀看眼前虛幻的一切,好像這裏的人、事、物都是不存在的。

  琅邪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喜歡!

  「過來!」他紆尊降貴的駐足等她。

  她收回查探的視線,猶豫幾秒才跟上去。

  大掌主動握牢她的小手,像是在防範她會從眼前蒸發。

  皓月想甩開他,「我自己會走。」

  「妳最好別再激怒朕。」他眼神警告的說。

  她在心中輕歎,「我想應該沒有人敢抗拒你的旨意。」只要不順他的意就發脾氣。

  「朕是曌國的君王。」這句話似乎就足夠代表一切。

  她翻了個白眼,「所以只要你看誰不順眼就要砍誰的腦袋,只因為你是曌國的君王,沒有人敢說你的不是,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如果朕想這麼做,當然可以。」琅邪自負的說。

  「你!」皓月為之氣結。

  琅邪不認為自己有錯。「治理國家若不用強制的手段,只會搞得天下大亂,朕的話就是律法,百姓必須遵循,何錯之有?」

  「要是你錯了呢?」只要是人就會犯錯。

  他偏首怒瞪,「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朕錯了?別以為朕現在獨寵於妳,妳就有恃無恐。」

  「我沒有這麼想。」

  「住口!」琅邪老羞成怒。「朕會要妳為這句話付出代價的。」

  皓月萬分懊悔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反駁他那自以為是的想法,結果只有惹惱他的份。熒惑說得簡單,要她來改變他、感化他,根本是在癡人說夢,她到現在還沒被砍頭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怕了嗎?」他抬起她的螓首問。

  她掩不住心中的懼意,「對。」

  「那麼就順從朕,當朕的女人。」琅邪柔聲的蠱惑。「朕會給妳所有想要的東西,讓妳得到其他女人也無法擁有的恩寵。」

  還沒開口回嘴,得知他們在禦花園賞花的丞相和其他大臣,已經聞訊趕來,就是想親眼見見蒼帝大費周章才找到的女子。

  「微臣參見王上,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名朝中重臣跪了一地,看似臣服,卻又各懷鬼胎。

  琅邪不悅被人打攪。「免禮了!」

  「謝王上!」

  皓月可以感覺到數道評量審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可不是什麼善意,她想走開,小手卻被緊握著不放,她又不能當場給琅邪難堪,只得忍耐了,這樣親昵的舉動自然落入大臣們的眼底。

  「有什麼急事非要各位愛卿一塊來見朕?」

  在曌國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被推派出來。「因為王上今早沒有上朝,因此臣等不得不來晉見王上,有要事要請王上聖裁。」

  他一臉不耐,「有什麼事等朕回到禦書房再說。」說完,便牽著皓月要走,卻被她拖住,不得不停下腳步。「怎麼了?」

  「你不先聽聽看他們要說什麼嗎?說不定是要緊的事。」她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只是看不慣他高高在上的態度才沖口而出。要是在她的世界發生這種事,當總統的早就被罵到臭頭,說不定在野黨會乘機要他下臺一鞠躬。「如果是十萬火急的事,會危害到社稷百姓,難道也要等到你有空再去處理嗎?」君王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這番大不敬的言語令大臣們聽了為之咋舌,這可是砍頭的死罪,紛紛用驚詫不已的目光看著她。

  琅邪勃然大怒,「住口!」

  「對不起,我不該干涉你們的朝政。」皓月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是說好不管的,卻還是忍不住。「當我沒說。」

  他將皓月的小臉硬轉向自己。「妳似乎對朕的一言一行相當不滿意?」

  皓月語塞,咬唇不語。

  「怎麼突然變成啞巴了?」

  她小聲咕噥,「忠言逆耳。」

  「好個忠言逆耳!」琅邪嗤哼一聲,「要是朕為了妳的忠言處罰妳,那豈不是真的成為妳口中的暴君了,接下來朕是不是也該向妳證明自己的確有雅量可以接納忠言?」

  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索性讓他自己決定比較恰當。「你才是君王,要問你自己。」

  大臣們看得一愣一愣,還以為這位姑娘沒命了,結果正好相反,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而眾人之中只有丞相陰著張臉。

  琅邪收攝心神,臉色一整,「你們說吧!到底是發生什麼天大的事?」

  「回王上,這是氐宿城郡守快馬加鞭送來給微臣的奏章。」丞相雙手奉上,「奏章上說氐宿城正在鬧旱災,已經長達半年沒有下過雨,田裏種不出稻米,囤積的糧米早已用盡,希望王上儘快下旨,將朝廷的糧米撥到氐宿城,並且派人前往協助。」

  他看著奏章上的一字一句,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將它給扔至地上,口吻飽含怒氣,「都已經半年了,今天才把奏章呈上來,這郡守未免太僵化無能了,難道要等到百姓全都餓死了,讓其他國家的君王都來嘲笑朕,這才想到來跟朕求救?簡直可惡至極!朕非摘了他的腦袋不可!」

  上至丞相下到大臣全都跪下。「王上息怒!」

  「王上,微臣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派誰將糧米送到氐宿城才是最重要的。」丞相在心中盤算著。「昭良曾經當過亢宿城的郡尉,應該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他和氐宿城的郡守葛玄都是自己的親信,可以互相掩護,免得被查出個什麼來,到時後患無窮。

  琅邪沉吟一下,「朕再考慮考慮。」

  「王上。」

  「好了,就這樣。」琅邪袍袖一擺,意思就是到此為止。

 
  「王上,臣妾敬您一杯!」

  自從被立為妃,菀妃便使出渾身解數,企盼得到琅邪的專寵。

  她知道這個男人只愛權力、不重美色,登基以來,除了立她和霙妃之外,很少沾惹其他宮女,甚至對百官們進貢的美女也視而不見,所以菀妃有自信,只要懷了龍種,王後的鳳座就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了。

  心不在焉的琅邪舉杯幹盡,對她今天特意的妝扮,連句讚美的話也沒說,更別說多看一眼了。

  她風情萬種的依偎在這名曌國最有權勢的男人胸前,察言觀色,小心的刺探。「王上,您有心事?」

  琅邪斜睨她一眼,「愛妃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自從王上踏進臣妾的寢宮,就沒用正眼看人家。」菀妃噘起紅唇嬌聲抗議。「是不是臣妾老了、醜了,再也吸引不了王上了?」撒嬌向來是女人慣用的利器之一。

  他邪邪一笑,縱容她玩弄女人的小把戲。「愛妃當然不老也不醜,任誰都知道愛妃是曌國第一美女,這頭銜至今還無人可以取代。」

  紅唇逸出咯咯的嬌笑,「王上就是會逗臣妾開心,那麼王上是為了什麼事不開心?難道是因為新來的美人惹王上不高興?」

  「愛妃希望朕怎麼說?」琅邪似笑非笑的嘲謔。

  菀妃嬌嗔一聲,「臣妾可不敢吃什麼醋,只是擔心有人不懂禮數,沒有伺候好王上罷了。臣妾畢竟是過來人,為了讓王上開心,願意過去和她談一談,讓她知曉宮裏的規矩。」

  「朕很高興聽到愛妃這麼說。」

  她又為琅邪斟了酒,「聽說王上打算親自走一趟氐宿城,看看百姓的情況?臣妾想……」

  「想什麼?」

  「想跟王上一道去。」菀妃渴望的睇著他,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兩人可以單獨相處,不必跟別的女子爭寵。

  琅邪覷她一眼,淡淡的拒絕,「朕已經決定帶皓月去了。」

  皓月?是那名新來的美人的名字嗎?

  「原來王上早就打算帶她去了。」

  他一干而盡。「下次有機會,朕再帶愛妃去。」

  就算心裏嫉妒得要死,菀妃也不能表現在臉上,那只會讓王上生厭。

  「那麼臣妾就先謝過王上。」她媚眼如絲,誘人的舌尖輕舔下唇,「王上好些天沒來臣妾的寢宮了,臣妾好想念王上。」

  「王上!」外頭的內侍很殺風景的插嘴。

  菀妃的媚容登時黑了一半,差一點就要成功了,太醫也是說這幾日是她最容易受孕的日子,要是錯過了,還得再等下回。

  琅邪沉聲,「什麼事?」

  「是皓月姑娘。」

  聽到皓月,他立即從席上起身,作勢往外走。

  見琅邪剛來就要走,菀妃自然心有不甘。「王上不留下來嗎?」

  「朕改天有空再來看妳。」說完便匆匆離去,走得很急,好像迫不及待的想去私會情人。

  改天有空?

  她何時落到這樣的下場?才短短一年多,她就失寵了嗎?

  貼身宮女此時上前,「娘娘,丞相求見。」

  「快請他進來!」菀妃收拾起臉上的妒恨,先將心思按捺下來,看著熟悉的親人進門,正要上前見禮,她連忙含笑阻止。「舅舅不必多禮了,賜坐!」

  待宮女鋪上花紋精美、色彩豔麗的席子,菀妃便示意她們全退到寢宮外,好能和舅舅單獨談話。

  丞相坐在席子上,等沒有外人在,這才看向自己的外甥女。「方才聽說王上在娘娘的寢宮裏?」

  「剛來一會兒又走了。」想來就氣悶。「舅舅可曾見過那位新來的美人?她生得如何?可有比本宮還要美?」

  他發自肺腑的說:「她當然比不上娘娘,王上只是貪鮮,再過些時候便不會再理會她,娘娘不必擔心。」

  菀妃這才稍稍安了心。「若真是這樣就好。要是危害到本宮的地位,可得想個法子,不能再把她留下來了。」

  「這是當然了,娘娘。」丞相不假思索的說。「上回微臣送來的幾帖補藥,娘娘可有按時服用?」不管有再多女子出現,只要有了龍種,坐上王後的位子,大事就成了一半,雖然曌國的君王是由神界的天帝所挑選出來的,不過在沒選出下一任之前,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她點了下螓首,「這是當然,只要能早日懷有龍種,本宮當然會照做了,不過也得要王上的臨幸才行。」

  「微臣明白。」

  「舅舅,你真能確定神界不會這麼快選出曌國下一任的君王?」她問。

  丞相老謀深算的分析。「這也不是沒有前例可循的。娘娘,其實這件事一直是個秘密,前一任蒼帝照光並不是由神界所選出的,只是因為當時在任的蒼帝意外遭人毒殺身亡,又遲遲等不到新的君王降世,大臣們便以瞞天過海的方式擁立照光為偽王;偽王照光繼位之後,也想以同樣的方式將君王的位子傳給自己的兒子,無視天帝的旨意,派人追殺當時剛出生的琅邪。」

  她聽得驚心動魄。「那麼王上確實是被天帝選出的君王了?」

  當時琅邪起兵叛變,誅殺了那時已經病臥在床的蒼帝,奪取王位,人人都在背地裏說他是造反篡位,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沒錯,聽說琅邪出生的前一刻,眾人親眼目睹從天而降一道光芒,穿過屋簷,射進產婦的腹中,甫一出世的嬰孩居然就能開口說話,這就是成為君王最好的證明,卻也因此惹來滅門之禍。」丞相據實以告。

  菀妃還是覺得有點不太對。「可是萬一……」

  「娘娘,任何事都有微臣頂著,妳就不必煩心了。」丞相溫和的笑臉後頭藏著居心叵測。

  她咽下心中的疑慮。「那就全聽舅舅的。」

  
  出發在即,皓月才得知自己也得同行,這讓她大為不滿,原本還想趁琅邪不在,想辦法逃離王宮,卻沒想到他早就料到了。「我不要跟你去氐宿城。」

  他捧起她抗拒的小臉,眼底的笑意冷冷的。「妳以為朕不知道妳心裏在想什麼嗎?這輩子妳是休想逃離朕,就算朕駕崩了,妳也得跟著陪葬!」

  皓月氣結。「你!」他真的瘋了!

  「朕就是要跟妳生死相隨、永不分離。」琅邪眸中異常的堅決和瘋狂的執著令她打了個寒顫。「不要再排斥朕了好嗎?」

  她怔愕地說不出話來。

  琅邪眸光一闇,情難自禁的俯下頭顱,含住皓月微啟的粉唇,咬囓輕吮,想要用熱情來軟化她的心。

  「我不要!」她驚叫的推開他,視他如毒蛇猛獸。

  他嗄啞的低吼,「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你!」皓月無法接受被像琅邪這樣專制獨裁的君王求愛,她心目中的理想丈夫人選必須是個溫柔善良、認真負責,就像死去的父親那樣的男人才對,絕對不是他!「我不能勉強自己去接受你。」

  「妳想要什麼,朕都可以給妳。」

  皓月真怕他會使出激烈的手段,儘量跟他講理。

  「感情是不能用東西來衡量的,琅邪,就算你是君王,也不可能凡事盡如你意,尤其是人心,硬是要改變它,只會讓大家更痛苦而已。」

  「朕是君王,沒有什麼事是朕辦不到的。」雙眼因怒火而發紅,他將幾案、屏風一一推倒,上頭的花瓶玉器全都摔成了粉碎。「明天一早朕會來接妳一起出發前往氐宿城,朕會讓妳改變心意的。」

  話聲未落,琅邪便像陣狂風般卷出瓔珞宮。

  他在玉石雕砌成的長廊上快速奔走,以發洩心中的熊熊怒火,就連頭上那頂綴著十二顆五彩玉石的爵弁都險些滑落也不自知,經過身旁的太監和宮女連忙屈膝下跪,連氣都不敢喘太大聲。

  為什麼不能接受他?他是蒼帝,堂堂曌國的君王,難道要個女人的心有這麼難嗎?她就這麼討厭他?

  琅邪發狂似的走遍了大半座王宮才停下腳步,腦子終於清醒了些,走得也酸了,這才隨便找了塊可以歇腿的玉階坐下。

  「王上該回紫微宮了。」忠心不二的內侍總管始終形影不離。

  「子嬰。」琅邪嗓音透著挫敗。

  幾乎可以說和他青梅竹馬的內侍總管躬了下身,「奴才在。」

  他自嘲的問:「你說朕是不是真的瘋了?為什麼就非得到她不可?曌國有多少女人,比她還美上百倍的比比皆是,為什麼朕會對她如此執著?」

  「奴才想應該是緣分吧!」

  「緣分?」琅邪對這二字嗤之以鼻,「緣分這種東西捉不著也看不到,朕可不信。可是朕也無法解釋內心的感覺,好像有把火在朕的體內燒著,讓朕見了她便無法思考,得不到她,心中的火焰就無法熄滅。」

  子嬰依舊卑順的立在一旁,「王上,男女之間的感情奴才也不很明白。」他是太監,永遠無法去愛女人。「但是奴才明白要得到女人的心其實很簡單,只要耐心和誠心,相信皓月姑娘也會被王上感動的。」

  「耐心?誠心?」他喃喃自語。「朕的耐心和誠心還不夠嗎?你也看到她對朕的態度,一再的拒絕朕,朕已經夠容忍她了。」

  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忙。

  琅邪搓著眉心,頭一次被名女子搞得心神大亂。「子嬰。」

  「奴才在。」

  他正色的瞅著可以說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你覺得朕是個好君王嗎?」這是琅邪從未認真深思過的問題。

  子嬰一時辭窮。

  「你也認為朕不是?」琅邪繃聲問道。

  「奴才不敢。」

  「朕要聽你說實話!」

  「在奴才心中,王上當然是位好君王了。」

  琅邪不訝異他的話,當年子嬰的父親受主人所托,帶著幼主逃亡,躲過重重追殺,後來被名路過的商人所救,收養了自己,主僕倆好不容易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腳,跟著娶妻生子,生下子嬰,父子倆依舊忠心的伺候他,直到他奪回王位,還讓自己的兒子進宮成為太監,不惜從此斷了子嗣,這份忠貞他是永志難忘。

  「朕在你心中也許是,那其他人呢?在他們心裏朕恐怕只是名唯我獨尊、難容異議的暴君吧?」他從來沒有像此刻覺得這兩字如此刺耳。

  子嬰聽了於心不忍。「不是的,王上。」

  「自從登基之後,朕努力治理朝政,讓百姓過得安居樂業,更要使曌國成為最強大的國家,可以淩駕在其他國家之上,讓朕成為曌國歷史上最成功的君王,而她居然敢當朕的面,說朕不懂得當個君王,還說朕不顧百姓死活,朕沒有!」琅邪雙手在空中揮舞,抽緊下顎的低咆,「朕沒有她說的那麼暴虐無道!子嬰,你說!你老實跟朕說!」

  「王上當然不是。」子嬰看得出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知這樣的情形是好是壞。「王上累了,該回紫微宮歇息了。」

  他掄起拳頭,捶向鑲嵌著各色珠寶的樑柱。「如果朕不配當個君王,神界就不會選上朕了,既然祂選了朕,就代表朕有資格坐在那張龍椅上,朕要證明她錯了,一定要證明給她看!」

  
  不小心打了個盹,又被輦車的震動給驚醒,感覺到有只手掌在撫摸她的頭髮,動作十分輕柔,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樣趴在琅邪的大腿上睡著了,頓時滿臉窘迫的移開,吶吶的道歉。

  「對不起。」都怪這陣子沒睡好,精神不濟。

  琅邪縮回手掌,斜倚在鑲著玉片的漆幾上,眼露嘲諷之色,「怕什麼?朕要是想對妳做什麼,妳怎麼抗拒也沒用。」

  她勉為其難的說:「我很感激你的尊重。」

  「朕不要妳的感激。」火氣又不自覺的上升。

  皓月在心中輕歎,「我不想再跟你爭論同樣的話題。」

  「妳就不能……不能給朕一點好臉色看嗎?」他從未想過要這麼低聲下氣的去要求一個女人。「就算只是小小的微笑也行?」

  一臉錯愕的皓月瞪著他。

  不知怎地,心無端被撞了一下。

  不行!她不能心軟!

  「算了!」琅邪自我嫌惡的別開俊臉,「妳什麼都不用說,朕知道妳的意思,要是累了就睡一會兒,還要大半天才會到氐宿城。」

  甩掉心中突如其來的雜念,她不再強撐,蜷縮起身子,閉眼假寐。

  在王宮禁衛軍的前呼後應下,不徐不疾地朝氐宿城前進,前車青幟朱網輅,駕著兩匹白玉驄,後面的金飾輦車,則駕著四匹黃騮,炫耀著一派貴氣。

  「王上?」馬蹄聲來到輦車旁。

  琅邪眸光瞟向似乎已經睡著的皓月,刻意放輕音量。「到了嗎?」

  「就快要進城了。」玄枵稟告。

  「嗯。」

  玄枵又說:「不過可能會遇到些阻礙,請王上待在輦車中,其他的交給微臣來處理就好。」

  「什麼樣的阻礙?」這可是君王乘坐的馬車,在曌國境內自然可以通行無阻,誰敢擋住他的路。

  外頭沒有聲音,讓琅邪心中起疑。

  聽見兩人的談話,滿臉困意的皓月努力保持清醒。「什麼事?」

  才要回答她,他便感覺到輦車靜止不動,不再前進。

  皓月坐直嬌軀,「怎麼不走了?」

  「有朕的禁衛軍在,不會有事的。」就不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敵對他不利。「過來朕身邊!」朝她伸出手臂,保護的意味濃厚。

  她猶豫了幾秒,才慢吞吞的挪身過去。

  一手將她緊攬在身前,另一手握住隨身的寶劍,琅邪一直知道有不少叛逆之徒想置他於死地,這次離開禁衛森嚴的王宮,便有心理準備,隨時可能發生狀況。

  外頭不時傳來紛擾的聲音,依稀可以聽見有哭喊、有怒吼,有男、有女,還有孩子,讓皓月實在坐立不安。

  不假思索,她突如其來的打開落下的門閂,推開其中一扇繪製花紋的漆門,飽含淒厲痛苦的哭叫、大喊,宛如海水般猛地灌進耳膜,震撼了皓月整個人。

  當她適應車外的光線,眼前黑壓壓的一片,讓她呆了、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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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至少有數百人,各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孱弱無助的他們用盡全力想突破重圍,企圖擠到輦車這邊來,卻被禁衛軍排成一列擋住了,只得就地跪倒,不斷的扯著喉嚨大聲嘶喊,即便嗓子啞了、使不出力氣了,仍拚命的吶喊。

  「救救我們。」

  「救救我的孩子。」

  「王上。」

  「求王上救救氐宿城的百姓。」

  終於聽清楚他們在哭些什麼、喊些什麼,灼熱的淚水在皓月的眼眶中翻湧著,隨時可能奪眶而出。她可以看到被抱在大人懷中的孩子,全身髒兮兮的,不解事的跟著跪在地上,有的則是哭著跟爹娘要東西吃,爹娘卻只能淚眼以對。

  就算在她的世界,電視上常報導非洲國家的人民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需要國際人士的幫助,還有美國開戰,導致伊拉克將出現兩百萬的難民,必須選擇逃離自己的國家,卻從來沒有此刻真實的出現在眼前來得震撼。

  「朕不是叫妳待在裏頭──」琅邪身軀往前一探,想將她拉回輦車內,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同樣的,也被外頭的景象給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

  皓月手心捂住嘴,喉頭梗住了。「他們是氐宿城的百姓嗎?怎麼會這樣?」沒想到這裏的情況如此嚴重。

  「朕也想知道。」他奮力的推門而出,雙腳踏在地面。「玄枵!玄枵!」那該死的郡守!朕要他的腦袋!琅邪怒不可遏的心忖。

  看到那些宛如見到救星的百姓激動起來,一一伸長手臂向他們求救,皓月忍不住跟著下車,此時此刻無法形容心中的感受。

  聽見叫喚,玄枵策馬回頭,迅速的翻下馬背。「王上!」

  「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玄枵沉吟一下,「回王上的話,這些人全是氐宿城的百姓,因為城裏沒有食物可以吃,原本想逃到其他城去,不過家人之中有的病了、有的餓死,根本就走不了,只能待在這兒等死。」

  「該死!」他怒紅雙眼。

  就在這當口,抱著嬰孩的婦人不顧生命危險,沖出警戒線,雖然好幾天沒有進食,但憑藉著滿腔的母愛,氣喘吁吁的往他們這邊跑來,卻被隨後趕到的禁衛軍粗蠻地抓了回去,母子倆摔成一團,儘管婦人本能的護住孩子的頭部,免得撞到地上,但受到驚嚇的嬰孩還是哇哇大哭起來。

  看到這粗暴的畫面,皓月霎時怒火中燒,不假思索的沖上前將該名禁衛軍奮力推開。「你還是不是人?沒看到她手上抱著孩子嗎?這麼小的孩子要是受傷了,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禁衛軍當場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皓月連忙蹲下來察看這對母子。「妳沒事吧?孩子怎麼樣了?」當她看到嬰孩的模樣,應該才一歲多的樣子,哭得聲嘶立竭、小臉漲紅。「是不是哪裡撞到了?要不要緊?」

  「姑娘,救救我的孩子……求求妳救救我的孩子,他一直高燒不退,我找不到大夫。」婦人找到可以哭訴的物件,淚水直往下掉。「這是我和我相公唯一的孩子,他不能死啊!」

  她伸手摸著孩子的額頭,果然燙得嚇人,再燒下去,就算沒有得到肺炎,也會傷到腦袋,在這個世界恐怕是無藥可醫。

  「妳等一下,我去找太醫過來。」說著她便匆匆折了回去,情急的抓住琅邪的手臂,「有個孩子在發高燒,快叫太醫過去幫他看看。」

  琅邪臉色一沉,「這些人的事朕會另外派人處理,先進城再說。」

  「那孩子都快死了,不能再等了!」皓月開始找尋太醫乘坐的馬車,「太醫呢?太醫在哪裡?」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氣她老是要違抗他。「朕叫妳走!」

  皓月泛紅眼圈,直直瞪著他,既痛心又失望。「你怎麼可以這麼無動於衷?他們不是跟你不相干的人,他們是仰賴你的百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他們的君王,就有責任照顧他們。」

  「朕沒有不管他們的死活。」

  皓月氣極的沖口而出,「你從來沒有餓過肚子,當然不知道沒有東西吃、天天挨餓的滋味。」

  「妳!」琅邪氣結。「難道在妳心目中,朕就這麼冷血殘酷嗎?」下顎抽搐著,他不甘心被如此不堪的看待,一口氣堵在心頭久久不散,揚聲大叫,「太醫!把太醫給朕找來!」

  不一會兒,坐在最後面馬車內的太醫被緊急的召見。

  「微臣參見。」

  「不必了,快過去看看那個孩子的病,務必把他治好。」

  太醫雖然訝異,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微臣遵旨。」

  覷了俊臉鐵青的琅邪一眼,皓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趕緊帶著太醫回到那對母子身邊,「孩子在發燒,你快幫他看看。」

  「是。」太醫握著嬰孩瘦小的手,耐心的望聞問切。

  婦人哭幹了淚,卻滿臉感謝的朝她直磕頭。「姑娘,謝謝妳……謝謝妳……妳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不要這樣,我什麼也沒做。」皓月不禁汗顏,在這個世界,自己根本什麼忙也幫不上。

  把了一會兒脈,太醫表情釋然,幸虧不是什麼大病。「這孩子汗出惡寒,身熱而渴,有中暑的現象,只要以茵陳、石斛、荷葉、車前草及鳳尾草煮成湯汁喝下就可以慢慢消暑,不過孩子的身體虛弱,需要多吃點東西。」

  聞言,婦人大聲抽泣,「嗚嗚……我們根本沒有東西吃……最後只能吃些樹根野草來充饑。」

  身邊其他的人也跟著哭了。

  皓月心中惻然。

  「太醫,看過那孩子的病了嗎?」琅邪過來催了。

  熬了半年,再也撐不住的百姓僕跪在地,都想把心中的委屈宣洩而出,說到激動處,有的還上前抱住他的大腿,或拉扯他身上的衣袍,只求能得到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和護駕的禁衛軍發生拉扯。

  「再不下雨,小的們都活不下去了。」

  「請王上救救我們。」

  「……我相公生病,請不到大夫……就這麼死了。」

  「王上……王上……」

  琅邪睇著那一張張彷徨無助的哀嚎臉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只因為他是無所不能的君王,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和神界溝通,必定也能祈天降雨,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的感受到這些人是如何的在生死邊緣掙紮。

  一時之間,他還想不出天候異常的原因,更別說解決辦法了,不期然的,瞟見皓月也在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看他會怎麼做,驕傲如他,自然不想被看輕了。

  「朕這次親自來到氐宿城,就是為瞭解決這次旱象,另外還帶了足夠的糧食,大家先回城裏等候朕的旨意。」

  眾人頓時露出笑臉,喜極而泣。

  「謝王上。」

  「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起彼落的高呼聲響遍雲霄,就連幾裏外的地方都聽得見。

  
  氐宿城上至郡守、郡尉,下至大小官吏,全都穿戴上朝服前來謁見君王,坐在藻席上,身穿紫色便袍的琅邪眼神冷漠,俊美的臉孔微揚,威儀逼人,似乎天生就是高高在上受人叩拜,此時臉色冰寒的睨著他們。

  「玄枵!」

  立在身旁的男子上前一步,「臣在!」

  左手手肘倚在雕幾上的琅邪口氣冷到極點。「把他們全都推出去斬了。」

  話才出口,由郡守帶頭的幾個平日就愛作威作福、欺壓良民的官吏全都表情丕變,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全身癱軟。

  「王上饒命!」

  「王上饒命!」各個呼天搶地的叫道。

  郡守仗著有丞相在後頭撐腰,膽子也大了。「王上,臣犯了什麼罪?老天不下雨跟臣無關,王上不能把錯怪在臣頭上。」

  「朕不能怪你?」琅邪咬牙進聲,「身為郡守,卻眼睜睜的看著百姓流離在外吃苦受罪,你卻因為戀棧官位,隔了半年才上奏朝廷,置百姓的性命於不顧,朕真的不該怪你嗎?」

  郡守仍力圖狡辯。「那、那是因為臣想盡各種辦法,老天還是不肯下雨,所以……微臣已經盡了全力。」

  「盡力?」冰冷如箭的眸光掠向擺在席前的奢華飲食。「你這郡守還真懂得享受,百姓們在外頭活活餓死,你卻躲在自己的府第大啖美食佳餚──這些食物又是從何而來?朕倒想問問你!」

  「王、王上……這是微臣特地為王上四、四處張羅來的。」郡守這下把馬屁拍到馬腿上,嚇得舌頭都打結了。「微臣平日……只以乾糧果腹……請王上明察。」

  琅邪冷笑一聲,「那朕倒應該要對你另眼相看,在這節骨眼,居然還能張羅到這麼豪華的食物,你這郡守還真有本事。」說著,朝玄枵使了個眼色。

  就見玄枵走到廳口,指揮外頭的屬下進來。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當郡守等人回頭一看,一箱又一箱的奇珍異寶被人從倉庫搬了出來,還有幾十袋白米和乾糧等等,全都被中飽私囊,這下子罪證確鑿,可把他們嚇得牙齒上下不停打顫、冷汗直流,不得不俯首認罪。

  「王上,臣知罪了!」

  「王上饒命!」

  他寒心的閉上眼皮,「推出去斬了!」

  耳邊只聽到陣陣的求饒聲,直到聲音消失在門外,都改變不了琅邪的決定。

  「難道朕真的錯了嗎?」他問著自己。

  以為自己知人善用,所任用的官吏皆能為百姓謀取福利,幫他治理國家,殊不知一個個貪汙瀆職,陷他於不義,若他這次沒有親自走一趟氐宿城,不知還會被蒙在鼓裏多久,想到這裏,琅邪不由得憤恨難消。

  子嬰欲言又止。「王上該用膳了。」

  「用膳?朕怎麼吃得下。」琅邪自嘲的笑了笑。「撤下去給其他人吃吧!外頭的情形如何?」

  面有難色的子嬰吶吶的道出事實。「奴才已經命人開始分送白米,不過井裏的水都幹了,沒水就煮不出米飯,短時間內也解決不了問題。」

  「是啊!再不下雨,朕帶來的米糧也派不上用場。」他從席上起身,兩手背在身後,走到廳外,仰頭看著不見半朵雲的晴空,花草都枯萎了,何況是人,這樣的酷熱真會把人給悶出病來。「皓月呢?」

  「皓月姑娘在外頭照顧那些生病的百姓,她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連奴才都要佩服了。」

  琅邪苦笑一聲,「她對誰都好,就是對朕不好,連朕都要嫉妒那些百姓了。朕是曌國的君王,在她眼裏卻什麼也不是,朕這個君王當得可真窩囊。」

  「王上別這麼說,總有一天,皓月姑娘會發現王上的優點。」子嬰說。

  他撇了撇唇,「朕都要懷疑有沒有這麼一天了。」

  
  「王上。」見琅邪跨進寢房,宮女們屈膝見禮。

  兩道目光投向屋內,「免禮了,皓月姑娘呢?」

  「姑娘剛回來就睡了,連晚膳都還沒用,似乎很累。」

  琅邪抬起右袖,示意她們退下,順手帶上房門。

  來到床榻前,那是張用玳瑁製成的臥床,相當華貴,只不過是個郡守,卻能花得下大筆銀子請工匠做出如此名貴華麗的床具,不知拿了多少民脂民膏,讓琅邪後悔不該讓葛玄死得太快,應該讓他嘗嘗五馬分屍的滋味,以儆效尤。

  斜臥在榻上的皓月在他躺上床的一瞬間,倏地掀開眼皮,下意識的往內側挪動,好避開和他有身體上的接觸。

  「朕以為妳睡了?」琅邪側身躺下,將手肘撐在榻上,手掌托腮的戲謔道,看她能躲到哪裡去。

  她垂下眼,嗓音透著苦惱和沮喪。「我睡不著,我一直在想去哪裡找水,原本想說用挖井的方法來暫時解渴,不過似乎也是緩不濟急,可是又沒有其他辦法……」

  「妳這麼關心他們?」就連他那些臣子,都沒有她來得積極,如果她是男人,他會封她個官做做,不過幸好她是女人,否則他就要傷腦筋了。

  皓月盯著帳頂,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是喃喃念著,「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這是周朝的老子寫的道德經其中一章,從小由於受了死去父親的影響,皓月喜歡莊子和老子勝過漫畫和小說,還希望能考上公立大學的歷史系,跟父親走同樣的路,不知怎地,腦中突然想到這幾句話。

  「妳想藉老子的話來暗喻些什麼?說這些全都是朕有失仁德所引起的?」琅邪陡地翻身,猝不及防的將她壓在身下,俯下頭顱,眼盯著眼,額碰著額,皓月可以感覺到他蘊含怒氣的鼻息噴在臉上,令她不由得緊張。「朕若不是真的關心他們,就不會親自走這一趟了。不要太瞧不起朕,朕可不會永遠容忍妳的無禮。」

  被困住無法動彈的皓月,別開螓首。「你可以不必容忍我,雖然我還不想死,可是要我說出違背良心的話來奉承你,是不可能的事。」

  「妳!」他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妳真是令朕又愛又恨,朕從來沒有遇過像妳這樣的女子。」

  她訝然的看著他。

  琅邪目光轉深,作勢要低頭吻她,皓月倔強的抿緊小嘴,做出無聲的抗議。

  他大感挫折的將嘴唇貼在她的額上,喉頭嘶啞的低吼,「要到何時妳才肯成為朕的女人?願意接納朕的感情?還要讓朕等多久?」

  那個吻好用力、好炙人,彷佛要烙進她的身體裏面,他痛楚絕望的聲音似乎也在她的心上撞出一條裂縫,皓月心情好亂,只能不斷的告誡自己,不可以動心!絕對不可以愛上他!否則真的回不了家了。

  「我、我突然想到一個故事。」她試著轉移注意力,企圖趕走內心深處那股呼之欲出的情愫。

  他怒瞪著她,「朕不想聽!」

  「這個故事你必須聽。」皓月態度也很堅決。

  琅邪翻身坐起,臉色鐵青到了極點。「好,朕倒要聽聽看妳有多少故事可以說……但是不要以為朕會聽得進去。」他不做這種保證。

  清了清喉嚨,她兩手圈抱著膝蓋,娓娓道來。「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有個叫諒輔的官吏,為官清廉,不受賄賂,深受百姓的尊敬。有一年夏天乾旱,郡守親自曝曬在太陽下祈雨,可是雨依舊沒有下,後來諒輔看著百姓因為無水而在受苦,儘管自己只有小小的官職,他還是出來禱告各界神明,他對自己發誓說:『諒輔身為郡守的左右手,不能勸諫上司接納忠言,推舉賢才,摒退惡人,使百姓安和樂利,致使天地乖違不通,萬物乾枯,百姓引頸渴望,無語問蒼天,罪過全在我身上。』

  「還說:『如今郡守自我反省、怪罪自己,在庭院中曝曬,希望能求到雨,諒輔來認罪,為萬民祈福,誠摯的心,懇切之至,尚未感動神明,諒輔現在發誓,如果到中午還不下雨,就用我的生命向百姓謝罪。』

  「於是他便堆積木柴,準備自焚。到了中午,忽然響起一聲雷,下起大雨,整座城都受到雨水滋潤,百姓們都說是諒輔的至誠之心感動了天地。」

  故事說完,琅邪沉默了許久。

  「朕倒希望曌國真能多擁有幾個這樣的好官,就能幫朕分憂解勞了。」

  她就事論事。「通常一個地方會鬧乾旱、水災,饑荒或瘟疫之類的事,常是天將降禍,來懲戒惡人。」就像最近幾年土石流的情況相當嚴重,就是人類恣意破壞大自然的環境,最後遭到反撲的結果。

  「妳口中的惡人是在指朕?」

  皓月在口中咕噥,「那是你自己說的。」

  「妳似乎越來越不怕朕了?」他口氣微慍。

  「你希望我怕嗎?」

  琅邪語塞。他希望她懼怕自己嗎?

  想到她跟其他人一樣,見了他畏畏縮縮,說起話更是戰戰兢兢,唯恐說錯了,動不動就跪下來求饒,處處討好逢迎,琅邪登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想我是怕你的,畢竟在曌國,你是個掌權者,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只要你說的話,沒人敢違抗;可是我沒有辦法,在我的世界裏是講求民主的,每個人都有言語的自由。」

  「妳的世界?不要跟朕說這種朕聽不懂的話。」琅邪皺眉說道。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是事實。」

  「夠了!」他惱怒的打斷她,刻意忽略心底的疑惑。「朕不想聽妳說這些,不管妳是從哪裡來,現在妳是屬於朕的!」也許他曾懷疑過她的來歷,畢竟她曾經數度從他眼前消失無蹤,那可不是尋常人辦得到的,可是琅邪不願去深思探索,只要能擁有她,他什麼都不在乎。「……朕永遠不會讓妳離開。」

  皓月看得出他異常堅定的決心,不禁有些茫然了。

  為什麼熒惑會選上她?畢竟有那麼多跟她同齡、比她優秀的女孩子,偏偏選上自己,一定有祂的道理,可是她在這個世界能做什麼呢?

  一雙鐵臂將她攬進胸瞠,擁著她躺下,「睡吧!」

  她沒有抗拒的偎在琅邪懷中,若是掙紮只會激怒他,所以不敢亂動。而身體似乎也漸漸習慣他霸道的擁抱、身上的氣息,這讓皓月忐忑不安起來。她不可能會愛上他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愛,若是愛上他只會自討苦吃。

  偷眼覷了下闔上雙眼,呼吸平順的琅邪,睡著的模樣仍然有那股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身為古代君王,他有權跋扈傲慢,要他一夕之間改變自然不可能,皓月自認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可是就像熒惑所說的,她是被選上的,那麼她究竟能為曌國的百姓做些什麼?

  當皓月終於敵不過睡神的召喚,嬌軀整個放鬆,沉沉睡去,一雙黑眸俏俏的掀開,霸道倨傲的眼光透著不曾有過的溫柔……

  
  「大家排隊,每個人都有份,不要急。」

  好不容易找到一口井還能舀出些水,煮了一鍋又一鍋的白米粥,分發給全城的老百姓,可是仍舊不夠用。

  在琅邪的默許之下,禁衛軍全部被調來氐宿城這片平時用來操兵的廣場上,現在用來安置一些生病或受傷的百姓,有的充當太醫的助手,有的則是哄著哇哇大哭的孩子,還得被當馬騎,看得皓月差點笑出來,大家已經忙到幾天都沒睡好覺了,可是看著快空的鍋子,還在煩惱著下一餐該去哪裡才能弄得到水。

  「姑娘,妳真是我們氐宿城的大恩人。」心懷感恩的老人眼含淚光的表達心中的謝意。「要不是有妳在,我的孫子早就餓死了……我的兒子早走了……要是孫子也不在,我……還活著做什麼?」

  皓月不敢居功。「我沒做什麼,真的。」

  「姑娘就不要謙虛了,要不是妳,我們這些剩下來的人說不定也捱不了多久,是妳救了我們。」

  不管男女老幼都圍上前,想要親口跟她道謝。

  「是啊!妳一定是神界派來拯救我們的人。」看她穿著粗布衫裙,不顧太陽那麼大,流著汗水張羅吃的、用的,他們從來沒見過比她還要慈悲的姑娘+

  她連連搖頭,想要跟他們解釋。「其實你們要感謝的不是我,而是你們的君王,我只是在旁邊幫忙而已。」

  可是百姓們看得很清楚,知道誰是真正在替他們設想的人、是誰處處幫他們說話,只有她敢和君王爭辯,這不是任何人可以做得到的,可是她卻辦到了,怎麼不令人刮目相看。

  「妳一定是預言中那名帶著月光下凡的使者!」有人大喊,馬上得到其他人的附和。「妳手上的手環就是證據!」

  這下誤會大了。「不是!這手環只是……」看著腕上那只月光石手環,就怕古代的人很容易因為迷信而以訛傳訛。

  數十雙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只泛著月光般柔和光輝的手環,宛如見到神祇降臨般,滿臉崇敬之意的跪拜下來。

  「姑娘一定是天帝派來拯救我們的。」

  「天女!妳是天女!」

  皓月被眾人的話愣住了。

  「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什麼天女。」這也太離譜了。

  「天女!救救我們。」

  「天女是來為我們降雨的。」

  就這麼一個傳一個,其他百姓也跟著湧了過來。

  突來的狀況驚動了受命保護皓月的玄枵,立刻趕來她身旁,大手按在劍柄上,隨時可以拔劍。「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天女?什麼天女?

  她搖了搖頭,「我不曉得該怎麼講……你們先聽我說!我真的不是天女!我會儘量幫助大家,但是降雨的事,我是真的幫不上忙。」話還沒說完又被打斷,每個人既興奮又期待。

  「天女會想出法子救我們的。」

  「天女!」

  「天女!」

  玄枵擋在她身前,「姑娘,妳還是先回王上身邊,這裏讓微臣來處理。」

  「我……」

  「姑娘!姑娘!」騎到快跌下馬背的子嬰狼狽的趕至。「呼呼……太好了!奴才總算找到妳了。」他有些頭昏眼花的下馬,急得上氣不接下氣。「姑娘,妳快跟奴才回去,王上他……」

  皓月有些疑惑,「他怎麼了?」

  「王上一早就跪在院子裏,還下了道罪己詔,說什麼諒輔都辦得到,就不信他不能,直到這會兒連粒米都沒進,更別說水了,奴才怕他把身體累出病來,請妳趕快回去勸勸他。」總算把整串話都說完了。

  她怔了半晌,「你是說琅邪在下跪祈雨?」

  「妳、妳怎麼可以直呼王上的名諱?」子嬰不太高興的啐道,就算她是王上寵愛的女子也不能。「真是的!」

  「他真的幫自己下了道罪己詔?」皓月不知該說驚還是喜,至少他有這份心意就很難能可貴了。

  子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先不跟她計較那麼多。「姑娘就快跟奴才回去吧!王上怎麼也不聽奴才的。」

  「他終究還是聽進我說的故事了。」她之所以說那個故事,就是希望點醒琅邪,想不到真的成功了。

  他一頭霧水,「什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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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沿著額頭滾下……

  酷熱的氣溫只要在外頭待上一個時辰,就能把人曬暈,何況已經連續幾個時辰了,琅邪仍挺直腰桿,姿態傲然的跪在庭院中央,身上的紫色袍服早已濕透,黏貼在皮膚上,若不是意志堅強,換作他人早就倒下了。

  他仰望彎蒼,期待能早日見到天降甘霖、解除旱象。

  「王上,你要保重龍體,就讓奴才來跪吧!」子嬰苦口婆心的勸道。

  琅邪輕哼一聲,「那豈不是表示朕缺乏誠意。」

  「可是天氣這麼熱,奴才擔心王上會受不住,奴才還特地去請皓月姑娘回來勸勸王上,想不到她不但不肯,還要奴才轉告王上幾句話。」

  「她說什麼?」琅邪很想知道。

  子嬰從袖內找出事先寫好的竹簡,面有難色的照念。「她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她、她還說:『這是君王的本分,能承受百姓的災殃,才是真正曌國的君王,為民祈雨是王上該做的事,難道百姓的利益還比不上王上的面子?』她真是太大膽了,居然敢對王上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來。」

  「哈哈哈……」

  陡然爆開的狂笑讓他頓時打住,一時目瞪口呆。

  「朕一點都不驚訝,哈哈……」

  「王上?」

  琅邪慢慢斂起笑聲,唇畔嘲謔的揚起。「你不用勸朕了,朕就要看看天帝如何看待這次的旱災,要是祂真的認為朕有罪的話,就劈下一道雷將朕打死,否則就儘快下雨,不然朕再也不相信真有神界的存在。」

  「王上,至少喝點水吧!」

  他俊臉一正,「那些百姓可以忍受,朕也可以,不用再說了,退下吧!」

  「是。」子嬰無奈的守在旁邊,並沒有走。

  就這樣整整過了兩天,琅邪還跪在外面。

  皓月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是不見下雨的徵兆,子嬰和玄枵來請她過去好幾次了,就是希望她能出面勸琅邪至少吃點東西,再這樣不吃不喝,鐵打的身體也會捱不住。

  可是皓月都拒絕了,她必須讓曌國的百姓親眼看到他們的君王是如何誠心誠意的在為他們祈雨,才能重拾大家對琅邪的信心,只希望這個方法真能感動神界。

  已經亥時了,皓月由於記掛著還跪在外頭的琅邪,怎麼也睡不著,只能隔著一段距離偷看。只見他身軀晃了兩下,險些就睡著,不過馬上驚醒,靠著傲人的毅力才勉強挺住,這對任何人來說,無疑是種嚴苛的考驗。

  當琅邪又快支援不住,困難的把手臂撐住地面才沒有倒下,她幾乎就要衝過去扶他了──當皓月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似乎也被嚇到了。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這麼關心他?」皓月口中低喃。「難道我喜歡上他了?不可能!我才不會喜歡他,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樣以自我為中心、不懂得體貼的男人,是她向來最瞧不起的。

  主人,我果然沒有看錯妳……

  皓月怔愕一下,「熒惑?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叫了你好幾次,你都不回答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有聽到,可是因為不能干涉,所以才無法回答主人的問題……

  「那現在為什麼又突然可以開口了?」她狐疑的問。

  因為天帝要我來告訴主人,明天午時就會下雨了……

  「真的嗎?」皓月登時大喜過望。「明天真的會下雨?」

  是的,其實這次的旱災是因為掌管夏季的西國君王赤帝失蹤了,群龍無首、朝廷大亂,所以氣候才會失去平衡……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真是太好了!」只要下了雨,所有的事就能解決了。「太好了,百姓們有救了!」

  不過另外的原因當然是蒼帝了,他肯反省自己的過錯,都是妳的功勞,妳已經在無形中改變了他,也改變了曌國的命運……

  皓月可不覺得。「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主人很關心蒼帝?

  小臉一紅,說得有些心虛。「我才沒有關心他!我是關心氐宿城的老百姓,再不下雨,連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嘻嘻……

  「你笑什麼?」她啐了一口。

  主人害羞了……

  「熒惑!」皓月羞窘的嬌斥,「信不信我現在把手環砸了?」

  好嘛!我不說就是了……

  她等臉上的熱氣稍退,才再度開口。「熒惑?熒惑?怎麼又不說話了?」

  皓月歎了口氣,只有等待明天的到來。

 
  「玄枵,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已經問了好幾次。

  他看了下竹竿下的陰影來判斷此刻的時間。「應該是巳時了。」

  「巳時?」那就是差不多九點到十一點左右,快到中午了。「先幫我把這幾袋白米搬進屋子裏放,免得待會兒被雨給淋濕了。」

  玄枵驚愕的看著她,「姑娘是說……」

  「要下雨了嗎?」不小心經過身邊的人,聽見他們的談話,欣喜若狂的插嘴。「天女,妳的意思是說要下雨了?是不是天帝給妳指示了?」

  「不是。」

  那人已經歡天喜地的宣佈好消息。「大家聽好,天女說等一下就會下雨了,終於要下雨了!」

  皓月想阻止已經太遲了。

  「天女,是真的嗎?真的要下雨了?」

  「真的會下雨嗎?」

  「我們有救了!」

  看著眾人熱淚盈眶、激動莫名的模樣,她又不忍掃他們的興,只期望熒惑沒有騙她,午時一到真的會下雨。

  她擠出自信的笑臉,安撫著眾人急躁的情緒。「對,就快要下雨了,因為你們的王上用他的誠意感動了天帝,所以很快就會下雨了,再忍耐一下。」

  「謝謝妳,天女,幸好有妳在。」一張張懇切的臉孔圍在皓月周圍。

  如此信任有加,好像不管她說什麼,他們都不會懷疑,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這些人是多麼需要她,讓她也希望能再為他們多做點事。

  因為妳是被選中的……

  皓月有點明白熒惑的意思了。

  在她的世界裏,她一直找不到生活的目標,最愛的父親死了,母親又有繼父的照顧,好像沒有人需要自己,所以她對未來總是茫然迷惑。

  可是來到這裏,她可以借著改變琅邪,讓他懂得去善待自己的百姓,那或許就是她會掉進這個神話世界裏的原因。

  冥冥中自有天意,她明白了。

 
  當天邊烏雲密佈,皓月正好回到原先郡守住的府邸,接著一道驚人的閃電,不偏不倚的打在氐宿城上空,頓時振奮了人心。

  已經步入第三天,琅邪俊臉憔悴、雙唇發白,體力虛弱到極點,不過當他聽到雷聲大作,眸光頓時湛湛發光。

  「王上,看來真的要下雨了。」子嬰感動地快哭出來。

  他仰首望天,屏息等待著久違的甘霖從天而降。

  果不其然,一陣啪啪啪的聲響,急速而下的驟雨敲打著乾涸龜裂的大地,可以聽見外頭百姓傳來的震天歡呼聲,就攙雜在隆隆雨聲中。

  「下雨了……哈哈哈……下雨了!」琅邪抬起右膝,可能是跪太久了,雙腳都麻了,高大的身軀不由得往前僕倒,一雙纖瘦的手臂及時伸向他,發現是皓月,他既得意又興奮的炫耀。

  「妳看到了嗎?皓月,朕辦到了!天帝聽到朕的祈求,真的下雨了。」

  皓月泛出一朵淺淺的笑花。

  「妳笑了?」他以為自己太累以致看花了眼,修長的指腹輕拂過皓月唇角的弧度。「這是妳第一次對朕笑,朕要好好記住妳笑的樣子。」

  她的心動搖了下,還是佯裝不在意。

  「我笑不笑對你那麼重要嗎?」因為雨勢太大,她必須扯開嗓子用吼的,對方才聽得見。

  琅邪毫不考慮的回答,「當然,就算要朕再跪個三天三夜也甘之如飴,這幾天的辛苦是值得的。」

  「你這麼做是為了氐宿城的百姓,不是為了我。」皓月大聲糾正他。

  他不怒反笑,「當然是為了我曌國的百姓了。不過能博得妳一笑,也算是意外的收穫。」此時雨下得更猛更急,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子嬰擔心他受了風寒,連忙催促他們,「王上,還是先進屋裏去再說,奴才馬上命人煮些薑湯來讓王上驅寒。」

  「現在事情解決了,朕才發覺自己真的餓壞了。」琅邪故意將全身的重量倚在她身上,感覺和她更親近些,幾個內侍有的遞保暖的披風,有的忙著拿幹布為他拭臉。「朕想嘗嘗妳親手熬的白米粥,這可是朕應得的,妳可別要朕也跟百姓一樣去排隊才吃得到。」

  她噗哧的笑了。

  「要是知道這樣就能讓妳發笑,朕應該多想幾個,每天說給妳聽。」他沉溺在她難得的倩笑中。「譬如說朕也來學學那些孩子,跟妳撒撒嬌,妳就會輕聲細語的哄他們睡覺,還親手喂粥給他們吃,朕在旁邊看了可是羨慕得不得了,難道朕不可愛嗎?」

  皓月抿起小嘴,用力的瞋瞪,一臉好氣又好笑,那嬌嗔的模樣讓他看得目不轉睛、心頭火熱。

  他邪笑的繼續逗她,「朕說錯了嗎?」

  「你不是可愛,是可惡才對。」說完,一臉嗔惱的把他推開。

  琅邪虛弱的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引來內侍們的驚呼。

  「王上!」

  「快扶王上回房!」子嬰一迭聲叫道。

  看到這情況,皓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也伸手扶他一把,「要不要我去找太醫過來?」看他臉色都白了,讓她不由得心軟。

  「不用了,只要妳待在朕身邊,朕很快就會沒事了。」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他就不信這招沒有用。

  雖然有點不情願,不過情況特殊,皓月只得讓他倚著自己,沒有再推開他了,自然沒有注意到琅邪唇角揚起一道勝利的詭笑。

  
  埋首桌案,琅邪下了道聖旨,交給玄枵。

  「馬上派人將它交給丞相,要田畿盡速趕來氐宿城上任。」這回的郡守是他慎重其事考慮了兩天,才決定的最好人選,只希望能不負他所望,是個親民愛民的好官。

  玄枵立刻銜命而去。

  「王上的龍體尚未完全恢復,不要過於勞累才是。」子嬰將太醫親自煎熬的補藥端上來。

  他笑得意氣風發,「朕覺得身子再好不過了,如今旱象已解,再一次證明朕的確有資格成為曌國的君王,看那些對朕不滿的百姓還有何話可說?」

  「王上是真龍天子,他們心裏自然明白。」

  琅邪從桌案後走了出來,連下幾天的雨,直到今日雨勢才稍緩,屋內的暑氣全消,整個人也開朗起來。「朕出去走一走。」

  「王上,那補藥……」

  「先擱著吧!」他擺了下手,便急急的出門尋找皓月。琅邪感覺得出她不再像初時那麼排斥厭惡自己,想要贏得她的心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

  急切的在府裏尋找皓月的身影,只要有她在身邊,琅邪便覺得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只是她不但不婉轉承歡,還總是說些會惹他生氣的話,令他著惱憤怒。

  不過就是因為有這樣大膽直言的特質,才顯出她的與眾不同。還有在她面前,他並不是蒼帝,只是個普通男人,他的權勢地位全都不放在她眼裏,這也讓他頭一次真正的探究自己,除了那些外在因素,自己還擁有什麼高人一等的特質。

  雨停了,琅邪站在廊下,俊眸微瞇的盯著幾尺遠的地方,正和個年輕男子說話的皓月,那幅畫面讓他感到份外刺眼,讓他很不舒服。

  不知兩人都說了什麼,只見皓月笑著搖頭,他的好心情瞬間全都不見了。

  他不喜歡她隨便對其他男人微笑,尤其那個年輕男子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仰慕,琅邪也是個男人,他可以看得出當男人在看一個女人時,心裏在想些什麼。

  熊熊的妒火燒得他全身疼痛。

  琅邪步出穿廊,跨著大步走向他們,踩著地上的水窪都濺了出來,他無視錦靴弄髒了,筆直地往前走。

  瞥見他的到來,年輕男子滿臉惶恐的跪下,頭垂得低低的。

  「你是什麼人?」

  年輕男子聲音抖了抖,「小、小的叫大禹。」

  他冷冷的睥睨,「朕的女人你也敢覬覦?」

  「琅邪!」皓月又驚又怒的沉下俏顏,「你在胡說什麼?他只是來跟我道謝,謝謝我請太醫去幫他娘看病而已。」

  「真是這樣嗎?」

  年輕男子漲紅了臉,「天女的身分何其尊貴,小的怎麼配得上。」只要能看她一眼,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天女?」琅邪沉下俊顏,表情有些陰暗。

  那人沒有發覺,用著無比崇拜景仰的口吻說道:「是啊!王上,皓月姑娘是天帝派來的天女,是為了拯救我們氐宿城的百姓而來,她說那天午時會下雨,結果雨真的下了,如果不是天女,怎麼可能會知道?所以可以證明皓月姑娘就是天女,不管天女要我們做什麼,就算是死也心甘情願。」

  皓月已經不只一次強調,把嘴巴都說破了,他們還是堅信不疑。「我真的不是什麼天女,你們都誤會了。」

  這番言論惹得琅邪心生不悅。

  「她是朕的女人,不是什麼天女,最好別讓朕再聽到這兩個荒謬的字眼。」說著便扯著皓月的手腕踱開了。

  她輕蹙眉心,「好痛!」

  琅邪依舊不肯鬆手。「明天一早我們就回王宮。」

  「可是這些老百姓還需要有人協助。」

  他不容許她有置喙的餘地。「朕會留一部分的禁衛軍在這兒,直到新的郡守走馬上任為止。」

  瞅著琅邪盛怒的側臉,皓月有些不解。「你怎麼了?」

  「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嗎?」琅邪心思紊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妳真的知道那天中午會下雨?」

  皓月為之語塞。

  「老實說!」

  她頷下螓首,「對。」

  「不可能!朕不相信!」他咬牙低咆。「難道妳真的就像預言中所說的,是天帝派來討伐朕的使者?」

  「呃?」皓月怔住。

  琅邪十指緊扣她的肩頭,「妳想要朕的命?」

  「當然不是了。」她搖頭反駁。「我只是不知道要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你才會相信。」連她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像是在作夢。

  他目光嗜殺的瞪著皓月,極其冷酷,那是君王的表情。

  「妳最好不要有那種念頭,不然就算朕再怎麼寵愛妳,也留不得妳!」

 
  他們的關係又回到原點了。

  琅邪一臉沉怒的瞅著已經連續幾天都不跟他說話的皓月,即便同坐在輦車內,她巴不得貼在門上,只求離他越遠越好,氣得他牙癢癢的。

  「妳到底要朕怎麼做?」身為一國之君,居然拿個小女子沒轍,傳出去鐵定笑掉人家的大牙。

  她不該忘了他的身分,要個人的腦袋,只要動動嘴皮子就夠了。

  「朕在問妳!」琅邪硬聲吼道。

  皓月驚跳一下。

  那驚懼的模樣讓他怒氣勃發。「妳怕朕?朕以為妳膽子很大,是因為朕說過要殺妳?」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她開始疏遠自己。

  「你是有權殺我。」她悶悶的說。

  他下顎抽搐,「朕已經下令要殺妳了嗎?朕要是捨得殺妳,妳就是死十次也不夠,難道妳還不明了朕對妳的心意?」

  「我不知道。」皓月方寸大亂。

  琅邪登時怒不可遏,「妳怎麼會不知道?朕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妳的無禮,那是因為朕愛妳,朕不但要妳的人,更要妳的心。」

  她捂著耳朵拒聽。「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

  「皓月?」看著她舉棋不定、彷徨迷惑的神情,在在顯示著一件事……「妳說妳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否表示妳已經漸漸愛上朕了?」

  皓月喉頭窒了窒,「我沒有!」

  「妳是在自欺欺人,朕可以感覺得出來妳已經不再那麼拒朕於千裡之外了。」他笑開俊顏,目光炯炯有神。「妳已經愛上朕了!」

  「誰說我愛上你了?」她臉上淨是窘迫和嗔惱,「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最討厭你了!」她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動了心。

  他朗聲大笑,「真是這樣嗎?」

  她賭氣的別開小臉。

  「哈哈……」男性的虛榮心大大的得到滿足,琅邪探出長臂,將她拉到自己懷中,「如果不是,妳為什麼要生氣?這就表示妳心虛了。」

  皓月老羞成怒的扭動嬌軀,想離開琅邪的大腿。

  「妳再這樣動下去,朕可不敢保證不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亢奮的肌肉和濃重的鼻息已經說明一切。

  「你!」她全身一僵。

  他很高興威脅奏效了,趁勢吻住她的小嘴,讓她說不出惹他生氣的話。

  「不行。」皓月努力擺脫他飽含欲念的深吻。

  琅邪稍離了半寸,呼吸微喘,嗓音嗄啞。「妳還要朕等多久?朕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琅邪,不要逼我。」她真的好怕自己會陷進去,在皓月的潛意識當中,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原本的世界,那裏終究有她的親人和朋友,她好想再見他們一面。「讓我想想。」

  「當朕的女人有這麼難嗎?」琅邪就是不信邪,再次低頭吻住她。

  皓月被吻到嬌軀顫抖。「不……不要……」

  一聲尖銳的馬嘶聲響起,輦車也跟著停止行駛了。

  「怎麼回事?」雙臂仍摟著滿臉紅暈的皓月,被人壞了好事,他當然不高興了。「玄枵!」

  沒一會兒工夫,玄枵便在外頭回話了。

  「王上,是太尉特地帶了一隊兵馬出城接駕。」

  他俊眉一揚,「朕可沒下旨要他來。」

  「太尉現正在外頭等著晉見王上。」

  琅邪眸光一閃,「朕知道了。」

 
  太尉職掌著全國的兵事,地位和待遇與丞相相同,但權力仍不及丞相,雖然本身並無發兵及領兵之權,軍令行使權完全操於君王手中,如無君王親賜的兵符,太尉亦不得領兵及發兵,不過又被敕封為平亂大將軍的螣逍可算是例外了。

  螣逍年近六十,兩頰蓄髯,帶著粗獷之氣,加上又是武人出身,身材壯碩、眼如銅鈴,若是在戰場上,敵人見了也會敬畏三分。

  「微臣接駕來遲,請王上恕罪。」他聲如洪鐘的跪拜。

  由著他跪了一會兒,琅邪這才露出深沉的笑意。「愛卿平身。」

  「謝王上。」

  琅邪上前一步,來到較普通人還要魁梧的螣逍面前,螣逍自然要矮下身軀,不能比他還高,那可是大不敬。

  「朕並沒有下旨要愛卿前來接駕,愛卿能有這份心意,朕心裏很感動。」

  「這是臣該做的。」他目光如炬,一副理所當然。「王上一路上辛苦了,有臣在前面開道,相信很快就能返回王宮了。」

  唇畔的笑弧有著一絲詭譎。「愛卿真是設想周到。」

  他彎身拱手,止不住心底的喜悅。「臣還有件喜事要稟告王上……前陣子太醫診斷出霙妃娘娘已經懷有龍種了。」

  「哦?」琅邪挑起一眉,故意拉長語氣,表情有些高深莫測。「愛妃懷了朕的骨肉?這倒是一樁天大的喜事,這可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不過,朕以為最開心的人應當是愛卿才對。」

  螣逍不敢笑得太放肆。「臣當然開心,畢竟這也是臣的外孫。」他的眾多子女當中,就屬這麼女最有出息了。

  「既然這樣,朕可得快點回宮去看看愛妃了。」說完,旋即返回輦車內,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亢宿城的方向前進。

  聽見他們的對話,皓月的心冷了下來。

  他要當爹了?有個女人的肚子裏正懷著他的親生骨肉,想到這裏,她不禁慶倖自己還來得及看清自己和琅邪之間永遠是不可能的。

  琅邪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在想什麼?」

  「恭喜你要當爹了。」她誠心誠意的說,一個小生命的誕生的確是需要祝福的。「既然當了爹,就得做個好榜樣,將來好讓孩子效法。」

  「朕還以為妳會吃醋。」

  她一臉沒好氣,「我為什麼要吃醋?」

  「朕聽了真有點傷心。」他托腮笑睨。

  皓月白他一眼,不再說話。

  「皓月,朕有沒有孩子,跟妳之間並不相干,妳不要想太多了。」琅邪看得出她並非完全不在意。

  「怎麼可能不相干?」她悵然若失的喃道。

  他沒說什麼,只是把皓月摟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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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王上的話,霙妃娘娘確實有孕在身。」太醫被宣進朝霞宮,不敢輕率大意,小心翼翼的再次把出喜脈。

  琅邪坐在用絲織物包邊的席上,四角用琥珀製成的席鎮壓住,聆聽完太醫的診脈結果,揚唇笑了。「那麼娘娘這段時日的飲食,太醫可要多費點心了。」

  「臣會幫娘娘準備安胎藥,務必讓娘娘順利生產。」

  太醫離去之後,琅邪這才斜睨身旁的霙妃,薄唇上的笑意並未升到眼底。

  「愛妃辛苦了。」

  「多、多謝王上。」纖弱膽怯的她垂下螓首,不敢正眼看他,「這是臣妾的榮幸,只希望能為王上生、生個龍子。」

  他拍拍她的小手,感覺到一陣顫意,有些明知故問。「愛妃怎麼了?」道行還不夠,真是可惜,真該叫她多去和菀妃學一學,這遊戲才會好玩點。

  霙妃又打了個哆嗦,卻不敢把手縮回去。

  「臣、臣妾只是太開心了,好像在作夢般。」她好怕事情會被揭發出來,王上會殺了她的,可是她又不敢不聽從爹爹的話。

  「是啊!朕也覺得像在作夢。」他冷笑的說。

  她不解的揚起纖美的花容,「王上?」

  「愛妃腹中的孩子來得正是時候,畢竟有了子嗣才能證明朕是個男人不是嗎?」琅邪將手掌貼在霙妃的小腹上,輕柔的撫摸著,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懼。「愛妃就放心的把孩子生下來吧!不管是男是女,朕都會把他當作親生骨肉來對待的。」

  一聲劇烈的抽氣逸出霙妃的紅唇,緊接著花容慘白。

  琅邪笑得詭異殘佞,「朕忘了告訴愛妃,這輩子朕是不可能有任何子嗣的,姑且不論孩子真正的爹是誰,朕都會看在愛妃這麼替朕設想的情分上,一概都會承認的。」

  「王……王上……」她表情駭然到了極點。

  他斂去笑意,目光陰寒。「妳就好好的留在朝霞宮待產,等孩子出生,朕會再來看妳和朕的孩子。」還故意強調「朕的孩子」。

  霙妃兩手捂住紅唇,以防自己尖叫。

  「哼!」琅邪旋即拂袖離去。

  她尖聲大叫,「王上!」

  琅邪的腳步一刻也沒停留。

  「王上!王上!」霙妃驚恐的哭喊,用跪爬的姿勢想追上他。「王上饒命……王上……臣妾錯了。」

  宮女們連忙進來伺候,只見到主子花容慘澹、鬢釵歪斜,彷佛天要塌了,趕緊安慰她。「娘娘別哭,小心傷了腹中的孩子。」

  「王上!」她痛哭失聲,明白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嗚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不該答應爹爹的。

  當夜,霙妃娘娘在寢宮內懸樑自盡……

  翌日清晨,一道聖旨火速的送進太尉府,念他戎馬一生、戰功卓著,特許他告老還鄉,卸甲歸田。

  頓時之間,謠言四起……

  
  「妳是說霙妃娘娘的死和王上有關?」

  幾個宮女聚在門外交頭接耳,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皓月聽得一清二楚,或許就是存心說給她聽的。

  「妳們想想看,霙妃娘娘都懷了龍種,怎麼可能突然懸樑自盡?只是怎麼也想不到王上會這麼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要。」

  「妳不要亂說!要是傳出去,這可是殺頭的死罪。」膽小的宮女連忙察看四周,就怕禍從口出。

  不過那名宮女嘴巴怎麼也關不住,要她閉嘴比殺了她還痛苦。「我才沒有亂說,誰教霙妃娘娘是太尉大人的女兒。」

  「怎麼說?」還是有人掩不住好奇的追問。

  「我也是聽御史大夫府裏的婢女說的,聽說是太尉大人擁兵自重,就連王上都不看在眼裏,他能背叛上一代的蒼帝,助王上奪位,就有可能反過來對王上不利,所以王上才會賜死霙妃娘娘,罷了太尉大人的官以示懲戒。」

  宮女各個打了個哆嗦,「難怪這幾天宮裏頭的氣氛很緊張,那些大臣都擔心自己會是下一個。」

  「可是那畢竟是王上的親生骨肉,這樣未免太可怕了。」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不敢再評論下去。

  琅邪真的為了鞏固王位,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惜犧牲嗎?皓月感到寒心,可是內心卻有另一個聲音在替他辯護。

  傳言不可信,說不定有人故意造謠……

  妳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還在替他說話……

  體內好像有兩個自己,各持己見,讓皓月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對。

  她是怎麼了?

  難道她真的對他動了心?

  「皓月。」

  身後的低沉男嗓讓她整個人驚跳起來,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跳開幾步遠。

  琅邪瞅見她的反應,俊臉一沉,「朕有那麼可怕嗎?」

  「我……」

  他上前一步,皓月則是本能的倒退一步,讓琅邪的臉色陡地黑了。「為什麼不讓朕碰妳?妳又要開始拒絕朕了嗎?」

  皓月定定的看著他,「告訴我實話,霙妃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問這個?」鐵定是哪個嘴碎的宮女說的。

  她不肯讓他改變話題。「琅邪,你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

  「懸樑自盡。」琅邪冷哼,算是便宜她了。

  訝異他事不關己的態度,皓月的心涼了一半。「你一點都不感到難過嗎?她懷著你的孩子,卻突然尋短,現在母子都死了,你卻看不出悲傷的樣子,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琅邪因她的指控,頓時面罩寒霜。「妳的意思是說朕該掉下幾滴眼淚,或者大哭一場,才能證明朕真的很傷心?」

  「起碼不是像你這樣冷淡,他們可是你的妻兒啊!」她痛心的指責。

  他下顎抽緊,幾乎要把牙齒咬斷,雙手背在身後,才沒讓他抓住皓月的肩頭,用力搖晃,大聲吼出自己的心情。

  「隨便妳怎麼想都行,反正在妳心中,不管朕怎麼做都是錯的。」

  皓月愕然的看著他泛紅了眼眶,宛如被人冤枉,卻又說不出內心的委屈,「琅邪?」真是她誤會他了嗎?

  「朕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的挑釁和威脅,誰敢造反,朕就要誰死!」原本想來和她一塊用膳,可是此刻已經沒有心情,緊閉了下眼,不再多言,旋身就踏出了瓔珞宮。

  她有股衝動想叫住他,但終究沒有開口。

  難道她真的錯怪他?

 
  快醜時了,皓月的腦袋還是亂烘烘的,在榻上翻來覆去,就是無法成眠,守在門外的宮女連站著都能打起盹來,靠著牆壁呼呼大睡。

  她躡手躡腳的跨過門檻,不想驚動她們,心想到外面透透氣,等有了睡意再回房來,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白天琅邪憤恨的神情一直在她腦中浮現。

  皓月知道有時人類會因為過於主觀的認定,反而看不清事實。也許真的不該聽信宮女們的片面之詞,以為事情就是那樣。

  她心不在焉的走著,連出了瓔珞宮也不自知,直到發現自己迷路了,這才收攝心神,想要辨認出回去的方向。

  「記得我剛剛是從那裏過來的……又好像從那邊……」王宮很大,每座宮殿的建築又很類似,皓月也不確定,正不曉得該怎麼辦時,有盞燈光從不遠處經過,依稀可以看出有道人影提著宮燈走著,只好上前問路。

  待皓月好不容易趕上,才認出對方的身分。

  「公公!」

  子嬰訝異的回頭看著她,「姑娘這麼晚了怎麼會到西暖閣來?」西暖閣是紫微宮內君王夜宿的地方。

  「西暖閣?你是說這裏是琅邪的寢宮?」她居然走那麼遠,走到這裏來了。

  他故意咳了兩聲,還算客氣的糾正。「請姑娘不要直呼王上的名諱。」真是的!都已經說幾次了,怎麼也說不聽。

  「對不起,我睡不著,出來走走,結果卻迷路了。」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請公公告訴我要怎麼回去?」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啊!」彷佛看到前頭有什麼,突然打住話語。

  皓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你在看什麼?」

  「姑娘待在這兒不要動,奴才待會兒去找其他人帶妳回瓔珞宮。」話聲未落,子嬰已經提著宮燈急急的往前頭去了。

  「等一下……」

  有些納悶他的行色匆匆,皓月忍不住跟上去看個究竟,照理說西暖閣是琅邪的寢宮,包括整個紫微宮應該也是禁衛罩防衛最嚴密的地方,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放眼望去,卻是不見半個人影,好像有人故意把他們支開,這讓她有些不安。

  才走沒多遠,就看見子嬰杵在月光下的背影,不知道在看些什麼,當她走得更近些,便知道原因了。

  「他在幹什麼?」她狐疑的問。

  子嬰被她嚇了一跳,「皓月姑娘,不是叫妳待在那兒不要動嗎?妳怎麼跑來了?我馬上叫人送妳回寢宮去。」

  「三更半夜的,琅邪在挖什麼東西?」皓月不解的看著不停的用鋤頭鏟土的男人,挖完了一個坑再去挖另一個,要他堂堂的君王幹這種粗活,似乎有點奇怪,她不自覺的往前走,想看個仔細。

  見狀,子嬰及時拉住她的手腕,「姑娘千萬不要過去叫醒王上!」

  「什麼?不要叫醒琅邪?」

  「對,不要叫醒王上,等這裏的土都鏟完就沒事了。」子嬰苦澀的笑說。

  皓月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你是說他現在在睡覺,並沒有醒過來?」

  「是的。」

  她瞠大黑白分明的瞳眸,「那麼他是在……夢遊?」

  「夢遊?那是什麼?」

  對於「夢遊」這個現代名詞,皓月也沒辦法跟他解釋。「怎麼會這樣?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毛病的?」這還是她第一次遇見得到夢遊症的人。

  「已經有好些年了,一個月總會犯上七、八次左右。」子嬰吸了吸氣,還嫌不夠,只好掏出巾帕拭了拭眼角。「所以只要王上半夜犯病,奴才怕這事傳揚開來,有損王上的威嚴,只好把禁衛軍調開,直到結束為止。」

  「他……他每次都會跑來這裏嗎?」她不可思議的問。

  子嬰紅著雙眼抽氣,「嗯,王上真的好可憐。」

  「可憐?」這是皓月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琅邪。

  他又擦了擦眼淚,「姑娘有所不知,就因為王上被神界選為曌國的君王,當時的偽王照光不甘心讓出王位,於是派兵在一夜之間殺光王上的親人,整整三十餘口,只有我爹帶著剛滿周歲的王上逃了出去。

  「後來聽我爹說,因為沒有人敢替王上的親人收屍,所以任由他們的屍體腐爛發臭,我爹知道了實在不忍心,只好偷偷的潛了回去,趁著夜晚,在屋裏挖著一個又一個坑洞,將他們就地埋葬了,當時王上雖然還小不解事,可是就在旁邊親眼看著自己親人悲慘的死狀……」

  皓月心頭一緊,睇向依然不斷的在挖洞的琅邪。

  「為了逃避偽王照光的追殺,我爹不得不帶著王上東躲西藏,可是照樣還是被人找到,凡是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人也都被殺了,無一倖免,因為大家害怕惹禍上身,沒有人願意出面收屍,所以我爹總是想盡辦法偷偷回去埋葬他們……

  「那時王上已經會走路了,他也學著我爹,拿著小鏟子在旁邊挖土,沒有人知道年幼的他在想些什麼,可是那樣的事連續發生好幾次,終於有個善心的商人認王上為義子,對他視如己出,想不到……」

  她喉頭一窒,久久才找到聲音。「他們也死了嗎?」怎麼會有這麼慘絕人寰的悲劇?

  「那年王上剛滿十五歲,因為天資聰穎,讓他的義父十分讚賞,想不到引起自己親生兒子的嫉妒,當他知道偽光照光正在捉拿王上,於是跑去密告。」子嬰忿忿不平的說。

  「結果反而招來殺身之禍。」不用說,皓月也猜得到。

  子嬰重重的點頭,哽咽不已。「我爹帶著王上,我娘則背著我只來得及躲在水井裏,一直等到外頭的叫聲和哭聲都停止了,又躲了兩天,才慢慢爬了起來……當時屋內可以說是屍橫遍野,府裏上不少說一百多口人全都死了……

  「那時我才八歲,已經是嚇得嚎啕大哭,連作了幾天的噩夢,可是王上一滴眼淚也沒掉,不知從哪裡找出鏟子來,開始在地上挖出一個一個坑……妳會以為王上很無情,其實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表達內心的感受。」

  「他……」喉頭一梗,「他就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得了這種病?」只怕那些人的死已經在他心底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他看著已經挖好的幾個坑洞。「王上幾乎很少睡得安穩,起初他會在睡夢中大喊大叫,後來王上得知了這個情況,就努力壓抑自己,不敢睡得太沉,結果反而變得更嚴重了……等王上登基之後,立了菀妃和霙妃,也只有在臨幸時才會召她們到紫微宮來,事後再送她們回自己的寢宮,因此至今還沒有人知道……姑娘?」瞥見皓月已經走了過去,他連忙趕上前。

  皓月就站在旁邊看著,琅邪的眼睛是張開的,不過卻是呆滯空洞、面無表情,並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只是專心的鏟土挖洞,好像那是件心什麼都還要來得重要的事,看得她頓時鼻酸眼熱、心都揪緊了,總以為他一生順遂,又是天之驕子,天底下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卻怎麼也沒料到他有如此悲慘的童年。

  「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子嬰說。

  果不其然,只見琅邪挖完最後一個坑,將鏟子丟開,這才滿足的就地躺下,闔上眼皮,高大的身軀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雙腳往上曲起,兩手抱膝,形成自我保護狀態。

  皓月頓時捂住口,免得哭出聲來。

  這是她從未看過他的另外一面,在琅邪狂妄殘酷的身體內,還藏著一個飽受迫害驚嚇的孩子,那個孩子日復一日的恐懼著,直到現在依然害怕有人要來殺他,所以他必須學會先下手為強。

  攤開掛在手腕上的披風,輕輕的覆在琅邪身上,子嬰歎了口氣,「王上現在才算真正的睡著,這一覺保證可以睡到天亮了。」

  「難道沒辦法醫好嗎?」在她的世界,只怕得看心理醫生了,可是這個世界沒有這方面的專門大夫。

  子嬰搖頭歎息。「沒有用的,在那之後,偽王照光還是不斷派人來追殺他,不過王上已經懂得如何自保,他買通了來殺他的禁衛軍,要他帶著從鄉下買來的少年頭顱回去交差,這才讓偽王照光以為王上真的死了,苦難才暫時結束。」

  「暫時?」

  他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不再說下去了。

  皓月沒有心思再追問下去,蹲跪在地上,扶起琅邪的頭部,安置在大腿上,手指輕柔的撥開沾在額頭和頰上的泥土,他真的睡得很沉,微微打鼾,即便睡著了,仍不掩霸氣和強悍。「他會有這種毛病,是因為心裏對那些人的內疚嗎?」

  如果琅邪全然不在意那些為他而死的人,或許就不會得到這種病症了。

  「奴才不敢妄加揣測,不過王上最常說──只要變強,就沒人敢動他半分,只有強者,才能號令天下。」子嬰已經可以倒背如流。

  她眼底翻滾著洶湧的熱浪,似乎更瞭解他一些了。

  「因為他不想再任人宰割了嗎?」想到無力還擊的他,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一一死去,只能拚命的逃命,累積下來的憤怒和恨意,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皓月知道她這次真的完了。

  今晚真的不該離開瓔珞宮半步,不該看見這一幕……

  她愛上他了!

  愛上這個令人又愛又怕,卻又忍不住心疼的男人,無關同情,只是想待在他身邊,撫慰他心頭的傷口,直到它結疤痊癒,整個人煥然一新,成為真正受萬民愛戴的君王,那就是她會來到這裏的原因。

  只是該怎麼做呢?

  「姑娘,今晚的事請妳別說出去,王上不會想讓妳知道的。」他說。

  「我不會說的。」皓月哽咽道。

 
  慢條斯理的嚼著禦膳,只不過皓月的心思並不在這些禦廚精心制做的佳餚上,而是身旁的尊貴男子。

  之前總是恨不得不要看到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可是現在感覺變了,態度也跟著不同,不但不再排斥他的接近,有他在身邊,心頭不禁湧起絲絲甜蜜。她沒有談過戀愛,如果這種感覺就叫戀愛的話,那麼她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愛上他了。

  隨侍的宮女為琅邪斟了杯酒,他啜了一口,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挑起一道眉毛看她。「妳在看什麼?」

  皓月小臉緋紅,「我哪有。」

  「還說沒有?妳已經偷看朕好幾回了,是不是有話要跟朕說?」他越來越喜歡跟她相處的輕鬆氣氛,因為她不會跟他虛情假意,也不會賣弄風情,總是用最真實的一面來回應自己,他不必費心去猜測她的心意,這是其他人無法給他的感覺。「說吧!不管妳要說什麼,朕都赦妳無罪就是了。」

  她白他一眼,「我說沒有就沒有,你這人真的很多疑。」

  「朕多疑?」琅邪自嘲的輕笑,「朕要是不多疑,早不知死幾次了。」

  想到這句話的背後藏著多少心酸和眼淚,皓月喉頭緊縮,「你……到現在還有人想殺你嗎?」

  琅邪撇了下薄唇,「太多了,數也數不清,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歷代蒼帝,哪個不是樹敵無數,就曾有幾個是被仇人給暗殺的。不過這種事朕遇過太多了,可不會這麼輕易被嚇到,哪一個有膽造反,朕就誅他九族。」

  「琅邪……」以暴治暴不是好方法,那只會造成兩敗俱傷。

  或許已經有了默契,他知道皓月接下來要說什麼,馬上打斷話頭。「朕絕不會跟叛賊妥協!」

  皓月只得先把舌尖的話咽回去,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我是想問你,待會兒要不要陪我到禦花園散步?」

  「散步?」他愣了愣。

  她差點因為他臉上呆愕的表情而笑場。「不願意就算了。」

  「朕、朕又沒說不願意。」琅邪急急的說。

  一個笑聲自身後響起。

  琅邪帶著警告意味的往後頭橫睨一眼,然後再俊眸發亮的看著她,「好,待會兒朕陪妳到禦花園散步。」

  「嗯。」皓月努力憋著笑意,夾了塊寶香酥鴨放進他的碗中,動作再自然不過了。「快吃吧!」

  他怔愣的看著碗半晌,「朕是做了什麼好事,妳怎麼突然對朕這麼好?」這種親密熱絡的舉動他可是連想都不敢想。

  「不吃我夾回去。」她紅著臉嬌嗔。

  「誰說朕不吃?」琅邪趕緊把那塊「恩賜」塞進口中,免得飛了。「朕……朕是受寵若驚。」因為塞了滿嘴,說話也口齒不清。

  噗哧!這回身後的笑聲更大了,又怕王上降罪,連忙捂住嘴。

  皓月笑得又羞又窘。

  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食物吞下,他清咳一聲,「子嬰!」

  「奴、奴才在。」偷笑的人這下笑不出來了。

  琅邪故意沉下俊臉,「這兒不用你們伺候,全都下去吧!」

  「奴才遵命。」子嬰拚命忍住笑意,朝兩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這才退出門外,心中感到無限欣慰。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王上有這麼令人發噱的舉動,和這麼平易近人的態度,也許這位姑娘真能帶給他快樂也不一定。

  驀地,他的眼角餘光掠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閃出了瓔珞宮。

  好像是個小宮女?

  子嬰努力的想看清楚宮女的面貌,以及身分……

  
  「娘娘!」負責跑腿的小宮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飛燕宮。「娘娘!」

  坐在妝枱前的菀妃正讓貼身的老宮女為她在髮髻上插上名貴的步搖,好讓王上隨時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聽見叫嚷,有些不悅。

  「是誰這麼沒規矩?」

  身旁的老宮女俯下身子,「娘娘,是翠兒回來了,您不是要她去監視瓔珞宮嗎?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菀妃媚顏一沉,「快叫她進來!」

  「是。」老宮女走開,沒多久又回來了,身後跟著才剛進宮沒多久的小宮女。

  「還不過去,娘娘正在等著呢!」

  小宮女咽了口唾沫,「娘娘。」

  「怎麼樣了?」

  「回娘娘的話,王上這幾天確實都待在瓔珞宮,剛剛還在和新來的美人一塊用膳,兩人有說有笑的。」

  她氣擰了臉,怒極嬌斥,「什麼?!」

  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小宮女嚇得趕緊跪下。「娘娘恕罪。」

  老宮女自然護著自己的主子,在旁邊嚼起舌根。「娘娘別氣壞身子了,奴婢聽說這位新來的美人身分特殊,行徑怪異,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王上才會覺得有新鮮感。」

  「身分特殊?怎麼說?」菀妃正色的問。

  「其實外頭謠傳這位皓月姑娘是神界的天帝派來的使者,據說這回氐宿城久旱不雨,結果她去了之後,竟然能夠斷言何時會下雨,結果真的連下了三天的大雨,百姓們感激之餘,都尊奉她為天女。」基於私心,從娘家陪嫁過來的老宮女也希望自己的主子成為最受寵的嬪妃,甚至當上王後。

  菀妃臉色微變,「天女?」

  「是啊!不過奴婢可不信,奴婢看她姿色平平,跟普通姑娘無異,根本不是什麼天女,只不過個性怪了點,不愛珠寶華服,也不愛讓人伺候,成天無事就只會看書,奴婢還聽說……」

  「還聽說什麼,妳快說!」她越聽心越涼了。

  「聽說她還跟王上要求設一個靶場,讓她閒暇時可以練習射箭。」老宮女不以為然的說。「一個姑娘家學什麼射箭,真是個怪人。」

  「王上答應了嗎?」

  老宮女笑了。「當然沒有答應,王上是個很小心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的枕邊人碰觸那些危險的兵器。娘娘,其實像她那樣不懂事的姑娘,遲早會惹得王上不高興,失寵只是早晚的事。」

  「可是……我從來不曾見到王上對女人著迷成這樣。」菀妃忐忑不安,「馬上幫我找個人去請丞相到飛燕宮來一趟,就說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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