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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名身著褐布粗衣,頭戴笠帽,身材高壯挺拔的男子,來到離京城不遠處的城鎮,走進一間茶館坐下。
  店小二向前招呼,「客倌要來點什麼?」
  「一壺茶。」男子以低沉嗓音說道。
  「好的,馬上來。」
  待店小二送上一壺茶後準備離去,卻被那名男子一把握住手臂,怎麼也掙脫不開。
  「客倌……」
  「我有些話想問你。」始終戴著笠帽的男子放開店小二的手臂,自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放於桌上。
  店小二見狀,連忙伸手將那錠銀子收進袖內,小聲地低語,「爺,您有什麼事要問,小的知無不言。」
  「建威大將軍為何受通緝?」男子沉聲問道。
  「爺,您不知道嗎?將軍圖謀反叛,所以被朝廷通緝,各地皆貼滿他的畫像,人人得而誅之。」
  「胡扯!」男子倏然低吼。
  店小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著。「爺,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我也是聽人說的。」
  「那麼丞相呢?」
  「唉!早在將軍大喜之日當天,王與妍月公主便下令,由吳普率領數百衛士前往,將慕氏全家上下以及所有賓客全部誅殺,一個不留。聽說他們的屍骸全被疊起,還被人放了把火,連同宅邸一塊兒燒個精光,就算有心人想替他們入斂也辦不到,因為每個人都生怕一靠近那裡便會惹禍上身,項上人頭不保。」
  男子聞言,不再開口,雙手早已緊握成拳。
  店小二沒有發覺他的異狀,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其實咱們這些市井小民都知道,丞相與將軍赤膽忠心,為國為民,但王與妍月公主如今皆寵信小人,竟將慕氏一家誅滅。唉,現在只求將軍能平安無事,千萬別返回京城,否則這世間的好人又少了一個。」
  男子不再多問,比了個手勢,店小二立即退下。
  爹與慕氏一家以及他那尚未拜堂的妻子和滿室的賓客……數百人的性命,全因為寵信奸臣的君王與妍月公主而斷送。
  該死!那日他若未前往於華殿見妍月公主,留在宅邸內,或許他就能拯救爹、妻子以及無數人的性命。
  只是他不懂,為何她不一開始便在酒內下毒將他殺害,卻是下藥將他迷昏,再命宮監將他帶離皇宮?
  難不成……她是命那兩名宮監將他帶至偏僻的山林,再將他殺了,棄於山谷,讓他就算死了,也無法與親人葬在一塊,並且為了預防萬一,更差人繪下他的畫像,張貼於各地,讓他萬一命大存活,也無法回京,亦無處可逃避躲藏?
  哼,好個妍月公主!虧她生得花容月貌,其心卻比蛇蠍更為狠毒!
  也許是上天垂憐,讓他免於一死,這必定是上蒼要他為慕氏一家報仇雪恨。
  他們若硬是要說他圖謀反叛,那麼,他就讓此事成真。
  慕劭將一些碎銀擺在桌面上,茶水也沒有暍一口,便逕自起身離開,朝北方敵國的方向走去。
  無論需要耗費多少光陰,踏遍千山萬水,他都會不計一切代價,再度返回京城,找到那個害他家破人亡、失去一切的可恨女人,殺了她,好替慕氏全家報仇!
  轉瞬間,光陰荏苒又一年。
  至寧王日益荒淫暴虐,不斷增加稅賦,搜刮民脂民膏,廣興土木雕畫宮牆,更在吳普的慫恿下日日只知飲酒逸樂,對於國政完全置之不理。
  滿朝文武百官對此無不搖頭歎息,百姓們則是個個怨聲載道。
  吳普也在至寧王的寵信下作威作福,見到貌美的女子便捉入宅邸狎褻,玩膩了便將她殺害,棄屍於街道上,若見店家有什麼稀奇寶物,拿了就走,若有人敢抵抗,便殺了那人,再將店砸了。
  吳普與其黨羽橫行街市,人人惶惶不安,無官敢治他,因為他是王身邊的寵臣,得罪了他便會沒命。
  京城內的百姓們,有錢的無不急忙搬離,片刻不敢多待,沒錢的只能祈求上蒼,萬萬別讓他們被吳普所害。
  宮牆深處,冷宮依舊冷清。一名纖弱的女子,僅著單薄的褐布粗衣,平躺於冰冷堅硬的床上。
  妍月緩緩睜開清澈的雙眸,透過窗欞往外看去。
  又到了梅開時節。
  此刻的她雖又餓又冷,但只要想起之前與心上人相遇時的情景,心就暖了起來,身子也不再覺得那麼冷,亦不覺得餓了。
  她緩緩伸手取出懷中一隻錦繡方帕,將它小心翼翼地打開,只見一朵乾枯的白梅正靜靜的躺在帕中。
  不曉得此刻慕劭身在何方?王貴可有好好照顧他?而他生活得可安好?
  如果用她的這雙腿能換得他的性命,那麼她甘願。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毫無聲息的順著粉頰落下,淚水模糊了視線,令妍月再也看不清帕中的那朵白梅。
  對他的思念不斷啃蝕著她的心,令她幾乎快承受不住,但也因為這份思念,才能支撐著她活到現今。
  上蒼,請保佑慕劭平安無事,長命百歲……
  夜晚,敵國的千軍萬馬以迅雷下及掩耳之速攻進京城,守衛壓根守不住城門,只能東手就擒,而為首的敵國將領,正是吳普亟欲除去的慕劭。
  他揚聲囑咐兵士們不得傷害任何百姓,隨即手執長劍,駕著胯下駿馬,直往皇城方向奔去。
  見他策馬飛奔而至,幾名皇城的守衛欲向前阻擋,哪知還來不及反應,瞬間便項上人頭落地,而他手中的長劍卻未沾一滴鮮血。慕劭勒住了馬,以居高臨下之姿傲睨一切,其餘守衛見狀,皆又驚又懼,不敢再向前。
  數十名精兵跟隨在他身後進入宮門,接著他比了個手勢,命他們前去擒住至寧王與吳普。
  他們立即點頭,表示知曉,便駕馬離開。
  慕劭則直接往皇宮內苑而去。今日他攻入皇宮,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親手殺了那個女人!
  然而當他來到於華殿,卻不見任何人影。
  這時,一名宮監正巧經過,走避不及,便被他一把捉住。
  「饒命、饒命啊!」宮監哭喊著求饒。
  「妍月公主人在何處?」
  「她人在冷宮。」
  「冷宮?」他擰起眉。
  「她早已被王廢去公主名號,囚於冷宮,終生監禁。」
  慕劭問明了冷宮位於何處,便放開那名宮監,轉身朝冷宮而去。
  為何她會被廢了名號,囚於冷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冷宮中寥落清冷。幾名宮女見一名身著戰鍾、手執長劍的男子闖進來,驚得大喊救命,四處竄逃。
  慕劭伸手抓住一名宮女的手臂,沉聲低問,「妍月公主人在何處?」
  「她……她就在裡面……」宮女的聲音顫抖著,連忙伸出手,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一間廂房。
  放開了那名宮女,慕劭取過一盞油燈,提著長劍,逕自往前步去,踹開房門,往房內一照。
  裡頭僅有簡陋的桌椅和一張木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令人不得不訝異此處竟是在皇宮內,慕劭不禁皺緊眉。
  「誰?」一道虛弱輕柔的嗓音自床鋪方向傳來。
  永遠也忘不了這道嗓音,慕氏一家被趕盡殺絕的怒與恨頓時湧上心頭,令慕劭再也控制不住,箭步向前,便要提劍將躺臥在床上的人誅殺。
  此刻,手中的油燈映出了妍月那蒼白孱弱的容顏。
  他心一悸,本該刺下的長劍就這麼停了下來,銳利的劍鋒抵在她喉問。
  「你……」慕劭直瞅向她的黑眸裡有著訝異。
  凹陷蒼白的面容,贏弱不堪的身軀……印象中那個艷麗絕倫的妍月公主怎會變得如此?
  妍月的臉上顯露出某種異樣的不安。
  他來了……原本以為僅能在夢中與她相會的人,竟會再次出現於面前。
  仔細看著他身上所著的戰鐘,是屬於敵國的,這麼說來……他成了敵國的將領?而帶著肅殺之氣、握著鋒利長劍前來的他,可是欲取她性命?
  無妨,能死在他的劍下,她甘願。
  慕劭將手中長劍收進劍鞘,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沉聲說道:「跟我走。」
  他的大手將妍月的手捉疼了,但她不許自己在他面前喊出聲,只是幽幽地回答,「我不能……」
  她的話令慕劭唇邊不禁逸出一抹冷笑。「不能?怎麼,你還以為自個兒仍是至尊至貴的公主?」
  聽見他如此嘲諷,妍月的胸口立即感到一股悶痛,淚水盈眶,哽咽出聲,「不……不是的……」
  「少囉唆。」慕劭一使勁,便將她一把扯下床,欲強行將她帶離,而她身子之輕盈,令他感到訝異。
  被他如此粗暴對待,妍月整個人摔落地面,身子雖疼,但她的心更疼。
  「求求你……放了我……讓我待在此處終老一生……」她嗓音哽咽,眼眶含淚。
  不,不要,千萬別看她……她這副狼狽醜陋的模樣,最不願被他瞧見……
  對於她的求饒聲,慕劭充耳不聞,拉著她的手直往前走去,但,他發現她整個人是被他拖著,壓根不打算站起身。
  「快站起來!」他沉聲低喝。此刻的他可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她耗下去,還有許多事得做。
  「我……真的不能……」妍月哽咽著,哀戚地回答。如果她能站,自然就會站起身來,但她真的做不到。
  拜託別帶她走……不要看她……
  發現她的不對勁之處,慕劭放開了她的手腕,提著油燈彎下身,將她身上單薄的褐褲掀開。
  眼前的情景令他大為震驚,登時腦海中一片空白,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的雙腿怎會如此?竟被廢了!
  妍月趴在地上,緊咬著唇,不許自己哭出聲,但她的雙眸雖緊閉,淚水仍然不斷自眼角滑出,滴落於冰冷的地面。
  他……終究還是看到了……她寧願飽嘗對他的相思之苦,也不願讓他瞧見她此刻的模樣啊。
  「求求你……放了我……我不過是個廢人……不過是苟延殘喘,再活也活不了多久……」她的嗓音低啞哽咽,淚水越落越急。
  「你……」震驚和訝異取代了慕劭原本亟欲復仇的心。
  為何她會被囚於冷宮,還被人廢了雙腿?這一切令他感到困惑,更令他原本欲殺了她的心動搖。
  此時,一名身著戰鐘,粗眉大眼,有著濃密落腮鬍的男子,在眾兵士的簇擁下來到冷宮。
  「剽姚將軍當真在此?」
  「是,屬下親眼所見,確是如此。」
  「剽姚將軍慕劭,若是聽到本王說話,請立即出面。」丹汝王在外頭揚聲高喊。
  聞言,慕劭顧不得一切,伸手將妍月一把抱起,邁開步伐往前走,離開這間簡陋的廂房。
  他的動作令妍月心慌不已,連忙抬起頭,神情慌亂的直瞅著他那俊逸的臉龐,「求求你……別帶我離開……」
  「閉口。」他低喝。
  妍月只得咬著唇,不敢再出聲。
  當他抱著她踏出冷宮,只見四周被火光映照得宛若白晝,數不盡的士兵手執火把,圍繞在一名男子身邊。
  他們是誰,又想做什麼?
  妍月又驚又懼,滿眼驚慌,本能地朝慕劭懷裡縮去,孱弱不堪的身軀更是不停輕顫。
  眾人眼底有著訝異,萬萬沒想到,慕劭將軍不立即前去殺了至寧王,卻直奔冷宮,竟是為了一名女子。
  丹汝王挑眉看著慕劭懷中那名身子瘦弱,臉色慘白,雙頰凹陷,滿臉驚恐的女子。「她是誰?」
  「妍月公主。」慕劭抱著她,直視著丹汝王。
  「為何要她?」
  「她是派人誅殺我慕氏一家的元兇之一。」他的話令妍月大為震驚。
  不,不是,並不是她派人去誅滅慕氏……她沒有,絕對沒有這麼做,他誤會她了!
  「喔,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殺了她?」丹汝王又問。
  慕劭沉默不語。
  是啊,他為何不殺她?她就在他懷裡,只要他肯,就算不用劍,僅以單手掐住她的細頸,照樣能要了她的命,但……此刻的他,卻不願取她性命。
  妍月抬起頭凝視著他。
  是啊,為何不殺她?如果他真誤會她是下令殺了慕氏一家的人,早該一劍殺了她,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因為同情她嗎?若是如此,那麼,她寧願他一刀取了她的性命,她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他。
  「回稟王,她已被廢了雙腿,逃不了,只能任末將擺佈,所以末將欲慢慢折磨她,好為我慕氏報仇雪恨。」
  雖是這麼說,但這只不過是帶她離開的藉口,他絕不能讓她獨自一人留在此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且,他還有許多事情得問她。
  聞言,妍月心寒不已。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打算將她折磨至死,並非因為同情才饒她一命。
  心已死,此刻的她雖活著,卻和死了沒有兩樣。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任他打算怎麼待她都無妨。
  「喔,原來她是個廢人啊!」丹汝王看著妍月的眼神更為鄙夷,「也好,就隨你意。」
  這時,一名將領提著兩顆人頭向前,恭敬地呈上。「王,這是至寧王與其寵臣吳普的項上人頭。」
  瞧見吳普的人頭,自是大快人心,妍月一直等著這一刻到來,親眼瞧見他受到報應。
  但是,當她瞧見至寧王的人頭,只感到無比哀傷、悲痛,皇兄只因誤信了奸臣,才會有今日的下場。
  「慕劭,你此次立下大功,有何要求,儘管提出。」丹汝王豪邁地揚聲道。
  「末將只要一座宅第、幾名僕役以及這名女子就好。」慕劭毫不猶豫,立即開口。
  「如此而已?」丹汝王挑眉,神情有些訝異。沒想到他的要求竟是如此簡單。
  「是。」
  「那好,你就帶著這個女人離開吧!」丹汝王揮了揮手,命慕劭退下。「來人啊,將至寧王與吳普的人頭掛於城牆上,任人唾罵,所有擒下之士兵、將領,願歸降者留活口,反之則立即處斬。從今而後,本王將是此國之君。」
  慕劭抱著妍月的嬌軀,邁步離開,然後翻身上馬,奔離皇城。
  終於離開了禁錮著她的奢華牢籠,而這也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願,但……她的未來又會是如何?
  眼前只是一片迷茫。
  冷風迎面襲來,令妍月下禁打了個寒顫,但她不敢開口,因為她此刻只是他的俘虜。
  見她穿得單薄,孱弱的身子正不停顫抖,慕劭將身後披風解下,緊覆在她身上,再策馬往前奔去。
  他的舉動令妍月困惑。
  他不是說要折磨她至死嗎?又何必擔心她受寒?她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
  然而,這件披風上有著屬於他獨特的陽剛氣息,宛若迷藥,令她心醉神迷,難以自拔。
  緩緩地,她閉上雙眸,悄悄地伸出柔荑握緊披風一角,不願放開。
  耳畔傳來駿馬不停奔馳的馬蹄聲,她的心兒不停怦怦跳著,是因為擔憂、不安,抑或是……因為再度見到他而感到緊張、欣喜?
  好半晌後,慕劭勒馬停下,來到離皇城頗遠的一間客棧前。他逕自翻身下馬,步向前,用力拍打緊閉的木門。
  好一會兒後,掌櫃掌燈前來,從門縫裡往外窺去,瞧見站在外頭那名身著敵國將領的戰鐘,腰繫長劍的高大挺拔男子,嚇得差點失了魂。
  他連忙顫抖著聲音開口:「爺……咱們今晚不做生意……」
  「你若是不想人頭落地,就立即開門。」慕劭沉聲低喝,並作勢要抽出腰間長劍。
  「是是是……爺,小的這就開門,這就開門。」掌櫃不敢不從,生怕外頭的男子等會兒真的用力將門撞破,並揮劍砍下他的項上人頭。
  見掌櫃打開門,慕劭便轉過身先將馬兒繫好,再伸手將妍月抱下馬背。
  沒有反抗,沒有開口,妍月柔順的任由他抱著,進入客棧。
  「替我備妥一間房。」
  「是是是,請爺稍待片刻。」掌櫃連忙叫醒還在睡夢中的店小二,一同上樓,以最快的速度將一間房整理出來。
  隨即,慕劭抱著她上樓,進入房內,將她放於床鋪上,接著他解下繫於腰間的長劍,褪去身上厚重的戰鐘,坐於椅子上,透過昏黃的燭光,看著身上仍覆著披風,面容慘白、身子贏弱的妍月。
  妍月不發一語。
  心底明明有許多話想告訴他,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讓心事繼續埋藏於內心深處。
  好半晌過後,慕劭率先開口:「為何你的雙腿會被廢,又被囚禁於冷宮?」他問得直接,這是他心底最大的疑惑,自然非得問個明白。
  「為何要問?」妍月凝視著他。
  「不過是想弄清楚來龍去脈,如此而已。」
  「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切已經發生,成為過去,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她哀戚的一笑。
  腿已廢,永遠失去知覺,這輩子都無法行走,這是她甘願承受的一切,無怨無悔。
  「但我要的是真相。」慕劭低吼。
  倘若當時是她與至寧王派吳普前去滅了慕氏一家,那麼她又怎會被囚於冷宮,廢了雙腿?
  他不是傻子,這一切太過令人匪夷所思,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說了又能如何?」妍月低垂雙眸,輕閉雙唇,不再開口。
  慕劭怒不可遏,站起身步向前,單手一把緊箝住她的下顎,用力將她的臉抬起。
  「不怕我殺了你?」
  忍著下顎傳來的痛楚,妍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告訴他,「要殺要剮隨你意。」
  不曉得為什麼,下顎忽然不再那麼疼了,或許是因為心疼已取代了她身上的一切痛楚。
  若他殺了她,就能平息心底的恨與怒,那麼……她死又何妨?
  慕劭怒瞪她一眼,放開了她的下顎,收回手,煩躁的撫著頭。從來不曉得外表看似柔弱的她,性子竟是如此倔強。
  看著眼前依舊滿腔怒火的他,好一會兒後妍月才緩緩開口:「你……成了敵國的將軍?」
  「既然你們硬要說我圖謀反叛,那麼我就讓此事成真,好稱你們的心,如你們的意。」慕劭唇邊噙著冷笑。
  自從得知慕氏被滅門,他便帶著滿腔恨意,來到北方的敵國,要求覲見君王,並獲得他的信賴,成為剽姚將軍,率領千軍萬馬,南下攻打這個他既熟悉卻又充滿仇恨的國家。
  驀地,妍月的胸口好悶,心好痛、好痛。
  不,不是的……她從來沒有說過他圖謀反叛,之所以請王貴帶他離開,目的只有一個──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別讓慕氏一家就這麼斷絕。
  她從來沒想到他竟會因此而投靠敵國,成了敵國的將軍,並率兵攻打本國!他會變成這樣……是否全是她的過錯?
  「怎麼,你可是後悔了?那日應該直接在我的酒內下毒,而非下藥將我迷昏,再教宮監帶我離宮,準備把我滅口。」
  妍月眨著眼,滿臉疑惑。
  「那兩名宮監連同馬車摔落山谷而死,我則是命大活了下來,但是卻也進不了城,更得隱姓埋名,隱藏身份,只因我被至寧王與你下令通緝,任何人都能誅殺。可別告訴我,你在冷宮待得太久,忘了此事。」慕劭刻意嘲諷道。
  妍月臉色慘白,雙唇顫抖,「王大哥……死了?」
  不,怎會如此?而且她是請王貴帶他離開,從沒要王貴殺害他,更不曾對他不過什麼通緝令。
  為什麼會有這些事發生?難不成是因為她救了他一命,吳普又不願放過他,所以刻意假傳她的旨意,要置他於死地?好個吳普,就算她被廢了雙腿囚於冷宮,他仍要將污名扣在她身上,讓人誤會她。
  「怎麼,難道你不知道他們已死?」慕劭皺緊眉。
  妍月輕輕搖頭,表示確實不知。
  「那你……」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若你將我帶離冷宮,只是想折磨我至死,那麼……還是請你一劍殺了我。」她閉上眼,等待著死亡到來。
  被他誤會,更讓他因此成了敵國的將軍,而皇兄與無數士兵因此慘死於敵軍的刀下……她罪孽深重,無法再苟活於世間。
  慕劭凝視著眼前雙眸緊閉的她,有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正點滴包覆著他的心,最後,他開了口,「我不會讓你死的。」
  妍月睜開雙眼,不解的望著他,以眼神詢問他為什麼。
  慕劭撇開頭,不再看她。
  如果他能知道原因,那麼此刻他的內心也不會如此痛苦掙扎。
  情況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清楚的知道,她有許多事瞞著他,而他終會找出事實真相。
  「你……」妍月欲開口,卻被他打斷。
  「夜已深,休息吧,我明兒個還有許多事得忙。」慕劭拿起長劍與戰鐘,逕自站起身離開,獨留她一人於房內。
  燭光搖曳,妍月目送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離去。
  兩人再次相遇,竟會是如此局面,上蒼可是在捉弄她?
  她緩緩低下頭看著覆在身上的披風,不禁伸出柔荑來回輕撫著,眼底有著始終未變的深情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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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春,乍暖還寒。

  皇城東北方有一高台,雕樑畫棟,丹楹刻桷,綺窗繡戶,朱欄曲檻,近處皇城宏構,遠處市井風貌,無不俱在目下。
  兩名侍衛立於高台下,正倚著牆偷個閒。
  「你知道吧,聽說明兒個就是建威大將軍慕劭大喜之日。」
  「正是明日嗎?」
  「可不是,他即將迎娶早已有媒妁之言的一名遠房親戚之女,到時候場面肯定盛大隆重。」
  只身前來登台眺望的妍月,步下階梯時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雙眸中立即染上一抹哀傷。
  人說姻緣、姻緣,事非偶然,她與慕劭,注定是無緣了。
  「唉,依我看,到時候只會是腥風血雨。」
  「怎麼說?」
  「建威大將軍雖在戰場上有無數顯赫功勳,父親慕丞相為人剛正不阿,頗得人心,但他們卻得罪了王身邊的寵臣吳普。」
  「唉,說到吳普,其實他一點兒能耐也沒有,只懂得阿諛奉承,討王歡心,最後竟也獲得王的重用,藉此徹底剷除異己,忠臣個個走上刑台,奸佞之徒紛紛鑽營。」
  「但他受王的寵信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偷偷告訴你,聽說他打算趁著明兒個建威大將軍大喜之日,所有親朋好友皆前來祝賀,好一舉將慕氏一族依圖謀反叛的重罪全部誅滅。」
  「圖謀反叛!真有此事?」
  「丞相與建威大將軍父子向來耿直,忠心為國,怎會做出圖謀反叛這樣的事?那不過是吳普將這莫須有的重罪硬是扣在他們身上,好有個藉由滅了慕家啊!」
  「好個陰險小人!」
  「可不是……噯,咱們今兒個所說的話,可萬萬不得傳出去,否則項上人頭不保。」
  「這你大可放心,我可沒那個膽子與吳普作對,還想多活個幾年呢!」
  聞言,妍月俏臉慘白,全身止不住顫抖。
  皇兄近來極為寵信吳普,凡是他所說的任何話皆聽信;倘若這兩名侍衛所言不假,那麼慕氏定會被吳普所滅。
  不,她無法眼睜睜看著慕劭被奸人所害,但她身在宮中,又能如何?
  纖纖小手扶著牆,妍月緩緩步下階梯,朝於華殿的方向走去,腦海裡不斷思索著應對之策。
  回到殿內,她立即派人喚來親信的宮監王貴,並命所有宮女退下。
  「公主。」王貴恭敬地施禮。
  見素來忠厚老實的王貴前來,妍月立即朝他跪下,「王大哥,妍月拜託您了。」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公主請快快起身!」王貴驚訝又慌張,顧不得一切,連忙伸手將她扶起。
  「王大哥,妍月平日待你如何?」
  「公主待王貴恩重如山,王貴無以為報。」
  「那麼……我有一事請你務必幫忙。」她已下定決心。
  「公主請說,王貴必定辦妥。」
  「明日請你差人,傳建威大將軍入殿見我。」
  登時,王貴心一驚,「公主……該不會是知曉了什麼事吧?」
  「你是指吳普打算趁著明日將軍大喜之日,親友均前來道賀之際,一舉將慕氏一家滅亡之事?」
  王貴聽了,嚇白了一張老臉,「公主,您怎會知道此事?」
  「吳普的心思,宮中又有什麼人不知曉?」妍月神色黯然,哀戚的一笑,「唯一不知情的僅皇兄一人。」
  「公主該不會是打算救慕將軍吧?」
  「請王大哥務必幫忙。」語畢,妍月再次朝他跪下,不斷磕頭,「妍月拜託王大哥,拜託王大哥了!」
  「使不得啊!公主,您萬萬別這般折煞了奴才。」王貴連忙伸手將她扶起。
  「王大哥,妍月拜託您了……雖救不了慕氏一家,但至少要救出慕劭一人。」她絕不能讓他死。
  「唉,公主這是何苦?慕劭大將軍向來與公主毫無瓜葛,倘若此事被王與吳普得知,公主的下場……不堪設想啊!」
  「是,他與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但……我就是無法看到一名忠義之臣被奸人謀害。」妍月垂下眼,淡淡地說著。
  其實她的內心始終有著一份不可告人的情意,只是對他的那份心意無法說出口。
  「倘若慕劭大將軍當真前來見公主,接下來公王又打算如何?」
  「請你出宮替我買來一些迷藥,再備妥一輛馬車。明日我會準備一杯酒讓他飲下,請你先在酒中下藥,待迷昏他之後,立即載著他離開國境。」
  「但……公主,邊關守備甚嚴,如何成行?」
  妍月取下隨身的玉珮與一隻令牌,遞向前交給王貴。
  「將這兩樣信物帶在身上,若遇守衛盤問,便將這兩樣信物取出,讓守衛觀看,說是我請你離境辦事,他們必定不會刁難。」
  「這……」
  見王貴仍有些遲疑,妍月再將身上所佩戴的珠寶首飾全取下來,放入一條綢緞方巾內包起,雙手遞向前交給他。
  見狀,王貴瞪大雙眸,「公主……」
  「這些是給你們的盤纏,若事情進行得順利,請你與慕劭將軍永遠都別回來了,到外地好好過日子吧。」她清楚知道,他若一回來,必定難逃一死,而她所能給他的也只有這些了。
  明白公主已為他想好後路,王貴頓時淚流滿面,跪下直磕頭,「公主,王貴必定將此事辦妥,絕不會讓公主失望!」
  「那就有勞王大哥了。」
  王貴站起身,拭去眼淚,捧著裹滿珠寶首飾的綢緞方巾,以及公主的玉珮及令牌離開。
  偌大的於華殿裡,只剩下妍月一人。
  她緩緩走向一隻鏤金雕花的深色木篋,取出置於裡頭的一隻錦繡方盒,打了開來,只見一朵乾枯的白梅正靜靜的躺在其中。
  她伸出手拿起白梅置於掌心,凝視著它。
  對慕劭的思念沒有一刻停歇,她怎麼也無法眼睜睜看著他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就算皇兄與吳普事後得知此事,要嚴懲她,她也不在乎,只要能讓慕劭平安活在這世間就好。
  建威大將軍慕劭成親之日,一早便賀客盈門,熱鬧非凡。
  鑼鼓喧天,慕劭已迎娶新嫁娘返回宅第。
  他騎乘著駿馬,身上披紅插花,臉上有著喜悅。
  然而他尚未下馬入宅,便瞧見一名宮監快步前來。
  「建威大將軍聽旨,妍月公主速傳將軍入宮覲見。」
  聞言,慕劭劍眉緊蹙。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若是入宮覲見公主,豈不是錯過拜堂的良辰吉時?
  在大門前迎接的慕祈沉吟了會兒,道:「兒啊,公主今日忽然傳你進宮必有要事,你還是盡速前往宮中一趟吧。」
  聞言,慕劭點點頭,「好,我速去速回。」便逕自策馬往皇城方向奔去。
  於華殿內彩飾纖耨,玉階彤庭,極其華麗。
  慕劭在宮監王貴的帶領下進入殿內,只見一名窈窕的女子身著錦繡華服,背對著他站在那兒,他立即單膝跪下,低頭抱拳施禮。
  「末將拜見公主。」一聽見他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妍月不禁回想起之前與他相遇的情景。
  她緩緩轉過身,見他身著新郎衣裝,心不由得感到刺痛。
  「慕將軍請起。」
  慕劭站起身,抬起頭來,一瞧見她的容貌,眸子裡閃過一抹訝異。
  是她?原來那日在御花園裡所見到的女子正是妍月公主。
  「慕將軍可還記得我?」妍月凝視著他,柔聲輕問。
  「記得。」他的回答,令妍月內心感到開心無比,嫣然一笑。
  她的笑美得令人為之心神蕩漾,然而慕劭俊逸的臉龐依舊面無表情。
  「不知公主緊急傳喚末將前來有何要事?倘若無事,請恕末將必須先行離開。」
  「今日是慕將軍大喜之日,妍月特地差人備妥好酒,請慕將軍務必賞臉飲下,作為祝賀。」
  「就為此事?」慕劭劍眉緊蹙,神情有些不悅。
  「就為此事。」妍月比了個手勢,王貴立即端著一盅酒向前。
  「慕將軍,請飲下此酒,好盡早返宅成親。」王貴將酒盅端起,臉上堆滿了笑。
  慕劭不發一語,接過酒盅一飲而下,之後隨即朝妍月抱拳施禮,轉過身欲離開。
  然而此時,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
  他緩緩轉過身,怒不可遏地瞪向她。
  「你……究竟讓我飲下了什麼酒……」
  妍月站在原地凝視著他,櫻唇掀了掀,但心中千千萬萬的話語卻是怎麼也道不出口。
  最後,慕劭的四肢再也使不上力,閉上雙眼昏厥過去。
  一旁的王貴見狀,立即將一隻早已備妥的偌大麻布袋取來。妍月向前與他一同將昏迷不醒的慕劭放入袋內,再與另一名宮監合力將身材高壯的慕劭抬上停妥于于華殿後方的馬車。
  「公主……奴才必定不會讓您失望。」王貴坐於馬車上,一雙老眼含著淚,哽咽著向妍月道別。
  他清楚的知道,這一離別,以後怕是永遠也見不到面了。
  「有勞王大哥了。」妍月微微一笑,目送王貴駕車離去。
  但願他們能順利出關,帶著慕劭離開國境,越遠越好。
  慕府,滿室賓客開始議論紛紛,為何遲遲不見慕劭返回與新娘拜堂成親?
  身著大紅喜服的新娘端坐於椅上,同樣對於新郎不見身影一事感到困惑。
  「老爺,良辰已到,若少爺再不返回……」慕家總管走向前,在慕祈耳旁低語。
  「莫擔憂,不會有事。」慕祈雖這麼說,但心裡卻也開始感到不安,生怕兒子有個萬一。
  此刻,一陣響徹雲霄的馬蹄聲傳來,吳普率領無數手持刀劍的衛士將慕府團團包圍,接著他一聲令下,衛士們立即下馬奔入慕宅,見人就殺。
  霎時間,屍體遍地,鮮血成河,慕氏一家、新嫁娘、前來道賀的親友以及府內所有僕傭共數百人,均無一倖免。
  吳普坐於廳堂內,臉上堆滿了笑,手中把玩著慕祈的項上人頭,滿意看著遍地屍首。
  這時,一名衛士向前稟報,表示未發現慕劭的身影。
  吳普聞言大為震怒,「怎麼可能?快給我搜,就算要將這座宅邸翻過來,也得找到他!」
  慕劭身為建威大將軍,武藝超群,在戰場上所向無敵,殺敵萬千,所以吳普今日才特地率數百名衛士前來,就是要確保能順利取下慕劭的人頭。
  而今日之事進行得太過順利,他所率領的衛士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殲滅慕氏一家,沒有任何傷亡,原因就在此,慕劭並未在府中。斬草必須除根,慕劭非得除去不可,否則就是替自己留下禍根。然而衛士們就算是尋遍了慕府,也不見慕劭的身影。
  這時,一名衛士迅速奔來,小聲的在吳普的耳畔低語。
  頓時,吳普神情驟變。
  「來人啊,放把火將這裡燒了!」語畢,他拋下手中慕祈的人頭,步出慕府,乘著快馬朝皇宮奔去。
  真是想不到,他千算萬算,計劃周詳,最後竟會讓公主壞了好事。
  凡是與他作對之人,就算對方是公主,他也絕不放過!
  於華殿外,腳步聲紛至沓來。
  至寧王與吳普領著無數持劍侍衛進入殿內,只見妍月獨自一人端坐於案前,神色自若。
  「皇妹,慕劭人在何處?」
  妍月起身,凝視著眼前手持長劍的至寧王。「皇兄,建滅大將軍並無圖謀反叛之意,懇請皇兄明查……」
  「王,公主早已和慕劭是一丘之貉,其言萬萬不可信啊。」一旁的吳普連忙開口,制止妍月再說下去,並故作一臉惶恐的模樣。
  聞言,至寧王更為憤怒,沉聲低吼,「本王再問你一次,慕劭人在何處?」
  眼前的人再也不是印象中那個明事理的皇兄了,妍月幽幽地歎了口氣,「皇兄,我真的不知慕將軍人在何處。」
  「王,公主分明是撒謊!末將親自確認過了,公主一早便差了一名宮監前去傳喚慕劭入宮覲見,如今卻說不知慕劭身在何處,這非明是欺騙王啊!要是公主與叛將慕劭來個裡應外合……」吳普刻意不將話說完,留給人無限猜疑。
  聽身旁的吳普如此說道,至寧王怒瞪著妍月,「你當真不肯說出慕劭的下落?」
  「皇兄,我確實不知道慕劭將軍身在何處。」妍月臉上神情依舊,沒有半點虛假。
  聖寧王怒不可遏,一聲令下,「妍月公主協助圖謀反叛的建威大將軍慕劭逃亡,即刻廢其公主名號,並交由刑部廢其雙腿,永生禁錮於冷宮。」
  妍月顯得出奇平靜,彷彿早已料到如此,她沒有哭泣,也不悲傷,只是靜靜凝視著王寧王好一會兒後,不發一語的緩緩彎身向他施禮,隨即往前步去,準備受刑。
  殘虐暴戾、冷酷無情、聽信讒言、戮殺忠臣……這樣的人正是她的皇兄,正是當今一國君王,著實令人不勝欷吁。
  在經過至寧王身旁時,瞧見站於一旁的吳普一臉得意的模樣,妍月看見了更是心生厭惡。
  「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她冷冷地說了句。
  她深信這世上是有因果報應的,而她期待著哪一天能親眼瞧見吳普遭受報應。
  吳普聽見了她的話,但壓根不放在心上,唇邊的冷笑更為擴大,故意彎下身施禮,揚聲說道:「公主請慢走。」
  他的嘲諷、他的嘴臉皆令妍月感到無比厭惡,她撇開頭不再看他,問心無愧的往前走去,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苦難。
  她廢去了一雙腿又如何?只要慕劭能平安活在這世間就好。
  至寧王並未回頭,僅比了個手勢,命所有人退下,欲在於華殿內獨處片刻,任何人皆不得前來打擾。
  於是吳普便與眾侍衛一同離開。
  只要慕劭一天未除去,他就一天不得放寬心,思索了會兒,吳普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連忙喚來宮監總管。
  「妍月公主被廢名號一事不得傳出去,明白嗎?」
  宮監總管忙不迭地猛點頭,萬萬不敢忤逆吳普,以免項上人頭落地。
  「很好,接至寧王與妍月公主之旨,繪下叛將慕劭之畫像,張貼於各地,通緝捉拿,歸案後毋需審問,就地正法,人人皆可誅之,膽敢藏匿或知情不報者,坐死罪滅族。」
  宮監總管立即屈膝跪下,「遵旨。」隨即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待宮監總管離開後,吳普不禁得意的大笑。
  如今他的地位僅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何人也奈何不了他,而他早晚定會使計弒了至寧王,奪下王位!
  餘暉斜照。
  一輛馬車不停往前奔馳,就算馬匹累了,不住喘息,駕車之人也不許它停下。雖然他們已經成功離開邊境,但為了安全起見,必須到一處無人發現他們蹤影的地方才行。
  「王大哥,你快停下呀!」同王貴一塊離宮的宮監再也忍不住,連忙開口。
  「怎麼啦?」王貴只得勒馬停下。
  「王大哥,夠了,咱們已經離開國境極遠了。」
  「那又如何?」王貴仍不能安心。
  「王大哥,你聽我說,咱們也該為自個兒的將來好好打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貴皺緊眉頭。
  「你沒想過嗎?咱們聽從公主之命將慕劭將軍迷昏,再將他送出宮,此事總會被發現的。」
  王貴聞言抿緊了唇,並未答腔。是啊,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再加上……公主先前不是給了你不少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作為盤纏嗎?」他眼底有著貪念。
  「那又如何?」王貴心一悸,大概可猜出他心裡頭打著什麼歪主意。
  「不如咱們就分了那些珠寶首飾,拿去變賣,換些錢,到一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過好日子。」
  「那麼將軍呢?公主可是托付我,一定要讓他平安活著。」
  「哎呀,王大哥,你真傻,難不成真要帶著將軍與咱們一道同行?他可是吳普欲除之而後快的人,咱們若帶他同行,是替自個兒惹麻煩,不如索性把他拋下,任由他自生自滅。」
  「你……你說什麼?」王貴滿臉訝異。
  「王大哥,現下什麼都不重要,只有自個兒的性命要緊哪!」
  王貴轉過頭,看著車內束在麻布袋裡的那副高壯挺拔的身軀,好一會兒後他又揮動韁繩,策馬往前行。
  「王大哥,你的決定是……」
  「我還是不能違抗公主的旨意。」王貴神情堅定。
  他絕對會帶著慕劭將軍前往一處安全之地棲身。
  那名宮監聞言臉一沉,冷哼了聲,「哼,真是愚忠。」接著伸出手便要搶奪王貴手中的韁繩。
  「你這是做什麼?」王貴大驚。
  「做什麼?當然是替自個兒的將來打算,我好不容易逃到了這兒,說什麼都不會傻得因為他人而喪命。」
  「你快放手!」
  「你才該放手!」
  兩人不斷拉扯著韁繩,並以長鞭抽打著馬身,早已疲憊的馬兒再也忍不住發怒,不聽使喚,直往前奔去,在王貴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下,連人帶童墜落山谷。
  馬匹趺斷了頸子,當場慘死,車身更是翻滾了好幾圈,最後墜落於谷底。
  車內,束著麻布袋的繩子鬆了開來,許久之後,被下藥迷昏的慕劭緩緩甦醒,四肢勉強使出力氣,從麻布袋爬出來。
  眼前的情景令他感到詫異。
  他記得自己之前明明身處於皇宮的於華殿內,飲下了妍月公主賜給他的一杯酒後,便失去知覺,如今再度醒來,卻是身處於深山的谷底。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再往一旁看去,兩名身著宮監衣裳的男子橫屍於不遠處,而其中一名宮監的身影他十分眼熟。
  慕劭緩緩步向前,仔細瞧著這名宮監的容貌,之後立即憶起,那正是當時帶他人殿覲見公主,並端酒來讓他飲下的宮監。
  這名宮監怎會在這裡?而他又為什麼和這兩人在一塊?一切的一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當他準備離去時,恰巧瞧見破損的馬車內有只綢緞方巾,原本綁緊的方巾鬆了開來,露出放置於裡頭各式各樣價值連城的珠寶,以及一塊皇族的令牌與一隻鑲金的玉珮。
  擰緊眉步向前,他將那塊令牌與玉珮拿起,仔細觀看。
  這正是妍月公主的令牌,而這塊刻有鳳凰的鑲金玉珮,僅有皇族之人可佩戴,想必是她的信物。
  為什麼她的令牌與玉珮會在這兒?而他又為什麼會被她下藥迷昏,派宮監帶他離開?其中究竟何有因由?
  無論如何,他定會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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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冬末,殘雪。

  寬闊的皇城御花園一望無際,被霜雪染上一片銀白。

  一名窈窕女子,獨自站於花園內,抬頭仰望。她身著素色羅裙,黑瀑般的長髮披散而下,隨風飄逸,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你是誰?」

  一道屬於男人的低沉渾厚嗓音自身後傳來,女子一驚,連忙轉身,只見一名高大魁梧、英姿煥發且器宇非凡的男子站於面前。

  「我……」她難掩內心的羞怯,怎麼也無法告知他閨名,而且,他之所以這麼詢問她,想必不知她的身份。

  男於淡淡看了眼她那傾城容顏,抬起頭順著她方纔的目光看去,只見一朵白梅綻於枝頭。

  「你想要那朵花?」他沉聲詢問。

  「是……」她輕輕點頭,因為摘不著而苦惱。

  「你可知無人能擅自碰觸御花園裡的任何花木?」

  「知道……」她的嗓音越發細微。「但,此刻僅有你我兩人。」

  男子步向前,輕輕一躍,離地數尺,摘下那朵綻於枝頭的白梅,接著轉身將手上的花朵遞向前。

  她又驚又喜,伸手接過,然而指尖卻不經意碰觸到他那黝黑的大手,粉頰頓時染上一抹羞紅。

  「謝謝……」她的心不由得狂跳。

  男子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此時,一名宮女急忙奔來,差點與離去的男子迎面撞上,她趕緊停下,朝男子施禮。

  男子並未停下腳步,亦未多看宮女一眼,逕自離去,高大挺拔的身影逐漸消失於靄靄霜雪中。

  宮女一來到那名女子身前,便連忙將手中所捧著的貂裘披風輕覆於她身上。

  「公主,天這麼冷,請回殿休憩吧。」

  「你可知方才離去的那名男子是何身份?」

  「建威大將軍慕劭,十八股武藝樣樣精通,弓馬嫻熟,身手非凡,曾替朝廷立下不少戰功。」

  原來他是慕劭。他的名字已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公主,您怎麼了?」

  「沒事……回殿吧。」妍月輕搖了下頭,淡淡地說著,在宮女的攙扶下朝於華殿緩緩走去。

  然而,手中那朵白梅彷彿正熾熱的燒炙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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