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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什麼,鏡子不見了?!」

  記憶是十分玄奧地,它像是關在沒有窗戶的屋子裡,只有一扇門,一把鑰匙,用對了鑰匙將門打開,記憶便會如潮水般湧出,一波接著一波。

  于承恩的記憶並未完全恢復,仍有一部分空白,但他記起自己,和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對於翻車一事全無印象。

  藉由女友的幫助,他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也和妹妹相認了,事隔多年再見面恍如隔世,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叫人感慨良久。

  唯一不變的是彼此的情感,並未因時空的阻隔而消弭,一開始是不自然的親近,但話題一打開,憶及往昔情景,笑語不斷,人與人的距離也跟著拉近,彷彿從不曾分開。

  但是,看著並不完整的于神恩,笑聲中帶著沉重的感傷,她是所有人,包含她自己在內,目前唯一的遺憾,也是他們心中最深切的痛。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殘酷,不給她一絲活下來的機會呢?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我沒看好鏡子才會被人搶走,是我不好……」要是她警覺些,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不,不是妳的錯,若非我出現的時機不對,擋住了妳的去路,妳也不致讓那個可惡的女人跑走。」真是惡劣,連鏡子也搶。

  「和你沒關係,我太大意了,以為她真是醫院派來幫助家屬的社工。」其實根本是包藏禍心,懷有企圖。

  「妳才不要一直自責,知人知面不知心,妳怎麼看得出包裹在糖衣底下的毒藥足以致命,那是她太狡猾了。」簡直是條毒蛇,咬了人就跑。

  「如果我再謹慎一點就好了,明明是生面孔,為何我還掉以輕心……」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秀婉……」

  久別重逢的戀人將責任攬上自身,不想對方過於責備自己,事情發生得著實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笨手笨腳的大塊頭于承恩笨拙的安慰女友,想減輕她內心的愧疚感,他失蹤的這些年就靠她一人照顧小妹,也真難為她了。

  而細心體貼的朱秀婉知道男友是因為失憶才忘了回家的路,心疼之餘多了幾分體諒,不願一下子加重他的負擔,他心裡不比她好過。

  兩人都是為了彼此著想,相依相偎守著一顆真心,不忍心再怪責,其實錯的不是人,而是造化弄人,致使他們平白遭受無謂的波折。

  老天也是頑皮的,愛捉弄有情人。

  「請兩位停止自我責難好嗎?誰能詳細告知我前因後果?」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鏡子,而非討論誰是誰非。

  耳朵聽著兩人爭相承認過失,手持八卦銅錢的司徒離人頗感莞爾,人性有惡有善,他們讓他覺得這世間還是美好的,希望常在。

  只是,這不表示眉間的折痕能因此撫平,在寬慰的同時也憂心,心愛之人的災劫不知能否平安得渡?

  「抱歉,先生,我們沒能顧及你的心情。」他們似乎吵了點,把話都搶光了。

  「無妨,老滾……」司徒離人露出歉意的微笑。「我現在應該改稱你一聲于大哥,我能了解你急於彌補這些年對朱小姐的虧欠,但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到古鏡的下落。」沒了它,什麼事也辦不成。

  「是,我讓秀婉來說,她比較清楚。」于承恩憨笑地摸摸大光頭。

  朱秀婉開始娓娓敘述,她的聲音偏柔,越說卻越氣憤,音量也不自覺的放大。

  「社工?」司徒離人眉頭擰了擰,直覺地聯想到一個人,卻又希望不是她。

  「對,我看了她的證件,姓安,她拿了鏡子以後還很張狂地說歡迎我去投訴她,她是照規矩辦事。」根本是睜眼說瞎話,搶人物品哪是規矩,比土匪還蠻橫。

  「我想我知道是誰了。」雖然不想有太多牽扯,但還是避不開。

  司徒離人的心頭很沉痛,他以誠待人,寬懷為大,不欺童叟,可是別人卻不能以同理心相待。

  人的心太複雜了,他用盡一輩子的心思也猜不透,損人就一定利己嗎?這種想法不只天真,而且愚昧。

  「你知道?」那麼神,不用卜算

  「嗯。」

  安亞菲——一個對外宣稱要追到他的天之驕女。

  「你打算怎麼處理,需要我們幫忙嗎?」他一個瞎子,行動不便,總要有人在旁顧前看後。

  他沉吟了一下,「朱小姐先回醫院,看著小恩的肉身,別讓人動她。」

  鏡子被奪後,司徒離人已為植物人形態的于神恩轉至頭等病房,那是一間什麼設備都有的個人病房,有專門照顧的醫生和護士,必須有錢或有權的人士才能擁有的五星級醫療。

  他也重設結界,並商請了在保全界頗負盛名的朋友幫忙,防止閒雜人等進入,確保不會有人心生歹念,做出令人痛心的事。

  「好,我馬上回去,誰敢動小妹一下我就跟他拚命。」朱秀婉憤慨地揮著拳,滿臉憤色。

  她一說完也沒耽擱,留戀的看了一眼相隔多年才見到面的男友,滿眼溫柔地握按他的手,千言萬語盡在無聲的相望中,懷抱著愛和堅定走出他的視線。

  其實是不捨的,哪有人剛一見面又分開,但為了所愛的人兒,他們得忍耐,雲開見日出,苦盡還甘來,老天爺不會一直殘酷地對待苦命人,總會留條路讓他們走。

  「于大哥,你就陪著我身邊的小恩,她最近的狀況較以往多,沒人看著我不放心。」少了陰鏡的照拂,她的精神略顯不濟。

  「你不帶著她?」他看得出小妹對他的眷戀有多深,幾乎一刻沒看到人就會心慌不安。

  「她現在這樣子……」司徒離人苦笑。「唉!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撫著枕在他大腿上睡著的女孩,本來她很專注地聆聽大夥兒的談話聲,可是越聽頭越低,一直往下點,最後靠著他沉沉睡去。

  男為陽,女為陰,在山上時,她可以藉由陽鏡回到陰鏡休息,所以司徒離人才聽見人往外走的聲音,卻沒人真正見得到她,因為她「回家」了。

  被歐陽不鬼帶下山後,她的體力越來越差,再加上肉身那邊少了陰鏡的庇護,慢慢的精神力產生衰竭現象,間接影響到離體的魂魄。

  這幾天她顯得特別容易疲倦,站著也能睡,常常和人聊到一半就打盹,一下子又猛然驚醒,問人家到底說了什麼。

  幸好大家都能體諒她的無可奈何,對她的歉聲連連也只是微笑,有愛有包容,他們都愛她。

  「先生,你的術法那麼高深,難道不能幫幫她嗎?」看妹妹一天比一天虛弱,于承恩實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以幫,但對她的助益不大,再說她能一直熟睡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司徒離人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怎麼說?」他不懂的問。

  司徒離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腿上人兒,好讓她睡得更熟。「保留體力,至少在合體時她會有力氣回到自己的身體,不用藉助外力。」

  以術法打入,若力道拿捏略有偏差,她的魂魄會受傷,肉體本身也常有病痛,大病小病不斷,風險極高。

  「我該注意什麼,任由她一直酣睡嗎?」總覺得她越睡氣色越蒼白,好像快透明化。

  「當然不能讓她睡得太沉,每隔兩、三個小時叫醒她一次。」他摸索著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掀開蓋子,淡綠色的絨布上有一顆鵝蛋大小的黑色圓物。

  「把它拿著,小恩身上若發生什麼變化,你將靈石放在手中握緊,對著她連喚三次她的名字。」

  「這是……」咦?是冰的,還會凍人。

  他解釋,「這叫鎮魂石,也叫鎖魂石,能暫時收放魂魄,小恩此時的情形半鬼半人,靈石能讓她魂魄不致四分五裂。」

  「你是說有人會傷害她?」原本就兇狠的長相沉下目光,于承恩看來更令人驚駭,滿佈怒容。

  司徒離人沉靜地笑笑,秀雅內斂。「不一定是有心,但人心難測,多一分準備也好。」

  「喔。」他忽然想到什麼地睜大雙眼,「不對!我陪著小妹,那先生你呢?」

  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怎能獨行?

  「放心,于大哥,我會找朋友『帶路』。」眼前就有個飄浮在窗外、向內窺視的十五歲少年。

  大家都以為他很孤寂,目不視物,但其實他能看到的遠比明眼人精采,能和另一個世界打交道,有時反而比常人更「方便」。

  「什麼朋友,你要去哪裡?」幽幽醒來的于神恩揉揉眼睛,仍帶倦意地打著哈欠。

  「沒事,我去找個朋友拿樣東西。」她睡醒的模樣真可愛,嬌憨甜美。

  不是很清楚,但他隱約能瞧見她模糊的容貌。

  他的心沉了下來,他能看到她,這表示……

  「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再跟你去,」她蹦地跳起,往浴室跑去。

  「小恩……」司徒離人的「不」還沒啟唇,就聽見于神恩額頭不小心撞到門板的聲響。「走慢點,沒人催妳。」

  真是的,急什麼,毛毛躁躁。

  「喔——」回音一蕩,她動作很快地又衝出來。「不痛耶!真奇怪。」

  之前連踩到碎石子都痛得要命,現在冒冒失失地和門相親相愛居然沒有感覺,難道是撞多了,練成鐵頭功?

  于神恩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變淡的跡象,雖然仍觸摸得到實體,可精神卻比之前差,有時她還能感受到另一個她被翻動……

  「可是門很痛,妳不覺得它很無辜嗎?」司徒離人大掌輕輕往她額頭一覆,再移開時,撞傷的紅腫已然消除。

  她怔了一下,慢半拍的發現被取笑了。「討厭啦!人家又不是故意地,睡迷糊了。」

  「小恩,妳不能……」跟他去,得留在屋裡。

  「司徒,你剛說要去哪兒拜訪朋友,好不好玩,會不會很遠,睡了一覺後好想到外頭走走晃晃,活動一下筋骨。」再不動,骨頭都生鏽了。

  「……」聽她興奮高亢的聲音,司徒離人沉默了。

  許久許久之後,很輕很輕的嘆息聲幽然揚起,無奈又帶著一絲縱容,拒絕不了她。

  「好吧!那妳要好好牽著我的手,別讓我走失了。」對所愛的人,他無法說不。

  「耶!要出去玩了,好高興……」聽見低沉的笑聲,她不好意思地收起幼稚的歡呼,挽起最愛的男人的手,兩手交握,「人家太久沒出去了嘛!原諒我一時的情不自禁。」

  「好,原諒妳,」他笑道,深深地吻了她……「我也是情不自禁。」

  羞紅臉的于神恩笑得甜滋滋地,痴迷地望著她幾乎愛了一輩子的男子,心裡想著,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要愛他。

  濃密的愛意驅散了一些些低迷的氣氛,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露出關愛的微笑,沒有節制的寵著她。

  「什麼鏡子沒聽過!」

  乍見喜歡的人出現眼前,驚喜萬分的安亞菲十分熱切的迎上前,以為他終於明白誰才是適合他的人,她贏得他的心了。

  可是熱烈的神情在看到他身邊的女孩馬上降溫,笑意凝結在臉上,一股無明火在胸膛內悶燒,悶得她不自覺握緊掌心,感到憤怒。

  但她沒有表現出不悅,僅僅是讓人沒好臉色看罷了,少了之前的歡迎之色,多了冷淡,還有不甘示弱的好勝心。

  「亞菲,我不想為難妳,希望妳看在我們認識一場的份上,請妳也別為難我。」盡量不傷和氣,維持朋友情誼。

  「就跟你說我沒看過什麼鏡子,你追著我要,我上哪弄面鏡子給你,我隨身攜帶的小方鏡要不要?」她裝傻地取出化妝用小鏡,在他面前揮了兩下。

  明知她故意玩他,他仍不生氣地面露溫笑。「那面鏡子非常重要,攸關一條人命,絕不是開開玩笑而已。」

  「離人,你若請我喝杯咖啡我倒是很樂意,但是別再提鏡子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安亞菲否認到底。

  她才不管鏡子重不重要,一條人命又算什麼,醫院裡什麼最多,不就是生、老、病、死,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誰會去在意那種事。

  要不是找不到好一點的工作,加上母親的要求,她連薪多事少離家近的社工都不想做,這種沒什麼社會地位的職業她還不屑要呢!

  眼高手低的安亞菲確實有她自豪的才能,但是心高氣傲的她一向容不得別人批評,又無法和同事好好相處,連上司合理的要求也視同刁難,因此才連連換了數個工作,最後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聖心醫院。

  「亞菲,妳的心地並不壞,也有別人所不能及的優點,我相信妳不會做出令人遺憾的事。」司徒離人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希望她往錯誤的路上走去。

  「既然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點,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拒絕我的示愛?」讓她下不了台,備受羞辱。

  「不,我喜歡妳,像朋友一樣。」她的執著是因為輸不起,而不是非他不可。

  她冷笑地環起胸。「誰希罕當你的朋友,當不成情人連朋友也沒得當,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心眼很小,最恨人家不把我當一回事。」

  「緣起緣滅,有緣才會千里相遇,莫辜負了千年難求的緣分。」宇宙之浩瀚,非人所能盡觀。

  天空裡有數不盡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可能有著我們尚未知曉的生命,而能在同一星系,同一星球,同一國家,同一區域相逢的機會何其稀少,當珍惜之,視若珍寶。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緣,那她又算什麼,破壞我們緣分的第三者嗎?」要是沒有那女孩,她不信他會冷落她,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被人以手怒指的于神恩瑟縮了一下,一臉無辜地靠近身邊的男人。

  「亞菲,冷靜點,別讓我們多年的情誼蒙上陰影,緣分有很多種,有的適合當良師,有的適合當益友。」而她的定位是朋友。

  「可我只想要一種緣分,你願意給嗎?」她已經夠冷靜了,不然早過去給礙眼的人一巴掌。

  看著兩人親密相偎的身影,她覺得相當刺眼,很想將他們分開。

  司徒離人無奈地嘆了口氣,「亞菲,不要執迷不悟了,藏著鏡子不還對妳有什麼好處?」

  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人心在想什麼。

  「我高興。」安亞菲甩頭一揚,間接地承認銅鏡的確在她手中。

  「我不想跟妳扯破臉。」若非必要,他不願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那就愛我呀!我家世好,學歷高,外在的條件又比人強,哪一點讓你瞧不上眼?」她就是不服氣他的選擇不是她,他盲了眼,連判斷力也瞎了嗎?

  安亞菲太驕傲了,她認為自己才是最好的,看不到別人,絕不退居第二。

  「抱歉,相愛的人只要一顆真心,無關外在的條件,原諒我不能愛妳。」司徒離人溫和的說道,露出正愛著某人才有的柔和微笑。

  不能愛她,不能愛她,不能……「那你一輩子也別想拿回鏡子,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妳……」他很少動怒,可是她任性的言語卻讓他由心底發起火來。

  「雖然我不知道滿是銅鏽的鏡子隱藏什麼祕密,可是同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肯定有古怪,我絕不會讓你們太稱心如意。」她就是要讓他們難過,好彌補她受創的自尊。

  她是得不到什麼好處,但也沒損失,起碼她報復了他的有眼無珠,不識明珠。

  「安亞菲——」他怒火中燒,面冷如霜。

  一個人的蠻橫總要有限度,她實在太過分了。

  「妳……妳把鏡子還給我,它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我……我只是希望能健健康康地活下來。」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於願已了。

  「小恩……」她居然有勇氣為自己發聲爭取機會。司徒離人的內心十分欣慰,以溫柔的笑容鼓勵她勇於做自己。

  「哼!妳求我啊。」安亞菲把姿態抬得很高,故意要讓她難堪,知難而退。

  「好,我求妳。」沒想到于神恩當真兩腿一跪,又叩頭又懇求的。

  「妳……妳居然……」她著實嚇了一大跳,表情微怔地感到惱怒,「妳跪我也沒用,除非離人同意跟我交往,和妳完全斷絕往來,否則我什麼也不給。」

  是驚訝,也是錯愕,更有對自己拉不下臉的厭惡,安亞菲氣她的沒有骨氣,害她下不了台,羞惱轉為憤怒,將找不到出口的怒氣轉嫁到她身上。

  「我……」

  「小恩,起來,用不著求她,她這般冥頑不化,我會讓她來求我們。」司徒離人冷著臉,將矮了半截的人兒拉起,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司徒離人,你敢走你不要鏡子了嗎?」看著背向她的身影,安亞菲莫名地覺得心慌。

  他沒回答,逕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開半人高的花盆,不見遲疑地走出透明自動門,手心穩穩地握住皙白小手。

  頎長的身影沒入陽光中,粼粼灑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竟形成孔雀開屏似的光暈,有如佛光自他身體射出,光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驀地,他將右手舉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喚什麼,口中低吟著梵音般的古老語言,幽幽揚揚,似魅,似闇,迴盪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無風竟生熱浪,一團黑壓壓的烏雲由遠處飄來,如一張大黑幕籠罩在醫院上空,不散不飄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來。

  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烏雲,而是成千上萬的黑羽禽鳥,牠們繞著醫院盤桓鳴叫,嘎嘎嘎地飛高飛低,包圍住整棟建築物。

  一會兒,醫院內部傳來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有人高喊有鬼,有人無端全身發癢、長疹子,有人竟流出血水,口鼻爬出噁心的白色蠕蟲。

  更甚者,太平間停放的三具屍體竟然睜開眼,頭低背駝的站起來行走,讓監管的護理人員嚇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

  一連串不尋常的現象驚動了上層,正在和三五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長連忙驅車趕返坐鎮,他十分訝異其他地方全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唯獨醫院一團混亂,鬧烘烘地宛如驚悚電影中的場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逢人便問,但每個人都嚇壞了,不知所云。

  急如鍋中螞蟻的安正誠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醫生、護士冷靜下來,勿慌亂,事出必有因,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徹底解決。

  他的出現安撫了不少人,但是無法消除他們的惶惶不安,一條飛過頭頂的白影正在獰笑,縱有再大的智慧也無法以平常心視之。

  此時,一名頭髮凌亂、護士帽歪了一邊,眼鏡也破了一眼的女護士惶恐地站出來,聲音驚魂未定地抖顫說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東西不肯歸還,病人家屬很不高興,請了法師在醫院門口作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護士說出觀察來的八卦,以為盛怒中的司徒離人是家屬請來的道士。

  「什麼,是亞菲?!」這孩子又在搞什麼鬼,居然捅出這麼大的亂子來。「去,把她給我叫來。」

  被點名的護士匆匆往社工辦公室跑去,不久之後帶回一位瘋婆子——

  安亞菲一直大叫,「走開!走開!」兩手不知在揮什麼,她一身紅色血漿,襯衫扯落了好幾顆釦子,神色驚恐的慘白一張臉。

  「妳……妳究竟做了什麼?」瞧她滿臉恐慌地直扯頭髮,安正誠的語氣帶著不忍苛責的低吼。

  「我……我不曉得,叔叔幫我,有兩個小孩子在我背上亂抓……」好痛,他們一直在笑……啊!別抓她的頭髮,會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個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無一物,她究竟在抓什麼?

  「有啦!有啦!又來了一個……還有老太婆……你叫他們滾開,不要用又黑又髒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不要了,快走開,你們這些骯髒鬼。她拚命地揮動雙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卻越多。

  「聽說妳拿了病人的東西,快還給人家。」平時在家驕縱也就算了,怎麼連在醫院也一樣胡鬧。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鏡子,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居然這樣待她?!

  「什麼鏡子?」急死人,也不說清楚。

  她不理會親叔叔的問話,邊吼邊往醫院前庭跑。「司徒離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別以為使出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還,絕對不還——」

  跑得太急的安亞菲踢到凸起的石板,一個不平衡往前撲倒,她痛得眼眶盈滿淚水,覺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虧待。

  一雙男人的大鞋出現眼底,她抬起頭,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視,不認為自己有錯。

  「鏡子,亞菲。」

  「不給、不給,死都不給!」他休想如願。

  「亞菲,鏡子。」一如清水,聲音清澈。

  「就是不給你,怎樣有本事你把醫院毀了,不關我事。」她氣極了,口不擇言。

  跟著跑出來的安正誠一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氣得把她捉起來,當眾給她一巴掌。

  「妳在說什麼瘋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歸還,居然還敢猖狂的放話,妳知不知道這間醫院是叔叔的命。」他費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聲全讓她一手給毀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們都太寵妳了,寵得妳無法無天,妳不曉得妳的行為是偷是搶,是強盜的行徑嗎?人家可以告妳,我和妳父親,以及我們一家人都會受連累,這些妳都不在乎嗎?」

  「叔叔……」她沒想過會那麼嚴重,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誠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著淚的安亞菲這才取出藏在復健室的銅鏡,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司徒離人。

  不知是無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時,鏡子竟從兩隻手的中間滑落,微凸的鏡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頭還硬的花崗石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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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什麼碎了?」

  歐陽不鬼的聲音十分激動,高亢而尖銳,似乎還有一點點詭異的……興奮,他極力掩飾想表現出悲痛,可揚高的嘴角實在礙眼,讓人很想給他一巴掌。

  可惜他的呆呆愛徒看不見,不然他自以為很帥的下巴恐怕不保。

  「師父,我覺得你好像很樂,在等著看我笑話。」不是錯覺,他的確隱隱約約感受到笑意。

  「我哪有,你疑心生暗鬼,這習慣不好,要改。」歐陽不鬼根本是笑咧了嘴,眼眉都笑彎了。

  「師父,你如果不笑更能採信人。」他太樂了,完全無法掩飾。

  「是嗎?」既然被抓包了,他乾脆放聲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終於碎了,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回魂了。」

  「太……太好了?」兩眼茫然的于神恩喃喃低語,仍不敢置信鏡子就在她面前裂成四片,碎了。

  「對呀!對呀!妳有福了,事後一定要告訴老哥哥『用過』的感覺。」歐陽不鬼賊笑地擠眉弄眼,面露曖昧地以肘頂她的腰。

  「用過?」什麼意思?

  耳根潮紅的司徒離人惱怒的低喊,「師父,你能不能正經點,別教壞她。」

  「嘿嘿!小子,其實你心裡快樂翻了是吧!憋了二十八年,終於讓你得到一逞獸慾的機會。」哈哈!要破戒了,童子失身。

  「師父——」越說越不像話,為老不尊。

  「嘖嘖嘖!你居然會害羞,快來瞧瞧喲!我這八風吹不動的徒兒像紅臉關公,臉皮燙得可以蒸蛋了。」小紅臉,騎毛驢,帶根扁擔迎親去,一夜紅燭蹦兩兒……歐陽不鬼High到自編童謠唱起來了。

  他不唱不打緊,一哼唱,連于神恩也莫名臉紅了。

  「司徒,老哥哥的話是什麼意思?鏡子破了我不是回不去了,為什麼他還笑得這麼開心?」讓人百般不解。

  司徒離人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別理他,老人家的毛病。」

  「可是……」她覺得怪怪的,他們師徒倆好像有事瞞著她。

  「別擔心,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一定會讓妳回到妳的身體裡。」他保證道。

  「是喲!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就不曉得有沒有人敢用。」看他要掙扎到什麼時候,假君子和真小人,哈!難選了吧!

  「什麼辦法?」一聽到能讓她回魂,于神恩情緒激動的追問。

  陰鏡碎了,表示她將無法從陽鏡回到陰鏡,再由陰鏡引魂入肉身,她心裡比誰都急,就怕自己會突然消失,另一個她則永遠成為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

  問她氣不氣安亞菲刁蠻的行徑,她當然很氣,氣得都哭了。

  可是氣歸氣又能怎樣,破了就破了也無法還原,她只能暗自傷心,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陪在所愛的人身邊,成為滄海中的一粒小沙塵。

  于神恩不知道司徒離人因為她的淚兒心痛不已,請來鑑識專家估算古鏡的價值,並訴諸法院請求賠償,要安亞菲花上億元買個教訓,並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

  因為數字龐大,她的贍養費經過這幾年的揮霍壓根沒剩多少,再加上她的所做所為令人不齒,寒了心的親人都不願意幫她,因此經濟頓時陷入困窘的她開始量入為出,過起她以前引以為恥的貧苦生活。

  「小恩,別問,師父的方法太下流,不值得一聽。」他只會出餿主意,讓人面紅耳臊罷了。

  「小丫頭,妳才別聽他的,我這徒兒在不好意思。」嗯哼!下流,他最好別用。

  「不好意思?」為什麼?

  歐陽不鬼像賣膏藥的王碌仔仙,賣力推銷。「我告訴妳呀!我這方法可是最有效,也是最快的妙方,只要一天,妳就能活蹦亂跳地大叫,神呀!我又活過來了。」

  「咦?」這麼厲害?

  「師父,別再說了。」難為情的司徒離人很想將師父的嘴封住,「不孝」地叫他「閉嘴」。

  歐陽不鬼鼻一仰,好不神氣。「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那我多沒面子呀!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師父……」他根本來不及阻止老人家的快嘴。

  「陰陽合體,男女合歡,他亦是妳,妳亦是他,合而分,分而合,乾坤顛倒,鸞鳳合鳴,吐絲為蛹破出蝶,桃舞春風。」

  他說得深奧,但聽得懂的人還是聽懂了,除了不經人事的于神恩,于承恩和朱秀婉臉紅的將頭轉向一邊,不太自然的咳了幾聲。

  「什麼歡,什麼鳳?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得頭都暈了。」于神恩很生氣,因為她完全聽不懂。

  「好、好、好,別惱,老哥哥解釋給妳聽,男女合歡就是脫光衣服……哎∼哎喲喂呀!你……你不孝,竟敢推開為師的我?!」跌傷他老人家筋骨,非剝了他的皮不成。

  神情淡然的司徒離人「不小心」地又拐到他。「師父,你誤會了,我看不見,只是輕輕撥了你一下。」

  「你……你敢睜眼說瞎話。」好個不肖徒,逆倫叛師,他好樣的!

  他微微一笑,「我本來就是個瞎子。」

  很好的理由。

  「……」歐陽不鬼眼凸門牙翻,做出要掐死他的手勢。

  「好,我決定了。」

  于神恩突然大吼一聲,讓準備殺徒的歐陽不鬼嚇得滑了一跤,跌坐在地,其他人則錯愕的瞪大眼看著她。

  「妳決定什麼?」司徒離人心微驚的問道。

  吼出來後,她頓感輕鬆地笑道:「司徒,幫我,我要用老哥哥的方法回到肉身,我不要再擔心受怕,痴痴空等,恐懼再也醒不過來。」

  「妳……」他困窘地靦了面頰,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清楚。

  一陣微溫覆上唇瓣,司徒離人無聲的嘆息,將送吻的人兒擁入懷中,無奈又好笑地在她耳邊低喃幾句,不希望她後悔。

  「什麼,是那種……方法?!」她驚得滿臉通紅,羞怯得抬不起頭來見人。

  幾經掙扎,反覆心理建設,在考慮了半天後,于神恩再度鼓起勇氣,她雙腳發軟的將輕顫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說了一句,「我願意試。」

  於是乎,兩人在歐陽不鬼的鬼叫聲中走入房間,落鎖,防止某個老不修偷窺。

  牆壁沒有想像中厚,隔音設備也不佳,一聲高過一聲的吟哦聲由門板下方傳出,惹得在客廳等候的一對情人跟著臉紅不已,手心冒汗,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過了大約一小時,裡頭濃重的喘息聲慢慢平息,沒多久後,嘎呀一聲,門由內拉出,走出一位……呃,很詭異,只有司徒離人一個人,卻不見和他巫山雲雨的俏佳人。

  再仔細瞧瞧他的神情,原本男性化俊逸絕塵的臉龐,竟意外出現女子才有的嬌羞神色,叫人不自覺地打起冷顫。

  好像人妖。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心裡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但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藉由交歡,于神恩的分身在高潮來臨時融入司徒離人的體內,他持咒助她將魂魄暫居他的身體,兩人共用一具肉體。

  最困難的是,他必須用相同的做法,將體內的她送入她自己的肉身,讓沉睡了十年的軀殼注入生氣,與留在身體內的一魂一魄結合,她才能甦醒過來。

  但是,另一個于神恩是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呀!

  難怪他會氣惱地罵了一句——下流。

  「下流、下流,誰最下流?司徒離人最下流……好下流,好下流喔!真是太下流了……」

  在走入醫院病房前,司徒離人做了一件只有師妹歐陽春色才會做的舉動,那就是——

  一拳揮向歐陽不鬼的下巴。

  「來,小心點,一步一步走,慢慢來不要心慌,我會扶著妳……好,左腳先踩穩……對,做得很好,再換右腳……真棒,進步了……扶著我的手……好,很好……再走一步……」

  竹籚左側的竹子全都剷平了,開闢成一百二十多坪的空地,植滿綠油油的韓國草,不再有一棵樹木橫亙其中,放眼看去猶如一張綠色地毯,任人怎麼翻滾都不會受傷,安全無虞。

  一位滿臉柔情的俊秀男子朝前伸出手,柔細白皙的女人小手便用力握著,隨著他往後慢慢地牽引,一步一步跨出蹣跚的步伐。

  看得出身形嬌小的女孩很秀氣,不是挺美,但很有靈氣,嘴兒小小,眼兒大大,四肢略顯僵硬地學幼兒走路,而且還走得不是很順。

  但是她很用心,也很努力的學習,只要體力負荷得了,便在丈夫的攙扶下走出戶外,不怕辛苦地練習著。

  沒錯,她結婚了,而且懷了孕,腹中胎兒已經四個多月大了。

  在床上躺了十年的于神恩終於睜開明燦的雙眸,在丈夫非常下流的「運動」後,隔日醫生驚奇的宣佈院內發生的神蹟,復元機率極低的植物人甦醒了。

  這讓醫院裡的病人及家屬都十分激動,也增強了信念,對親人身體上的障礙更具信心,一度讓聖心醫院的病床爆滿,轉診人數超過限額。

  「是不是抽筋了,我幫妳揉揉……」由她的呼吸聲,司徒離人聽出她累了。

  「沒……沒事,只是剛才抽痛了一下,不礙事。」這種痛是令人滿意的,證明她是活著的。

  于神恩扶著後腰,輕拭丈夫額上的汗珠,其實他並不比她輕鬆,從她展開復健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有耐心的陪著她,即使有時她痛得受不了,對他大吼大叫,他也平心靜氣地容忍。

  她想世界上不會有女人比她更幸福了,能嫁給她所愛的,而且愛她勝過自己的男人,她知足了,更珍惜和他相處的每一天。

  雖然他們的婚禮辦得很倉卒,在發現懷有身孕的第三天完成終身大事,但是小而溫馨,雙方的親友都不多,因此沒有宴客上的瑣事需要煩心。

  「寶寶有沒有乖乖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別硬撐著。」司徒離人相當憂心,他怕不能好好地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知道了,你真是愛操心,頭髮都白了還不放下。」誰說他是清心寡慾的隱士,根本是憂天何時要崩的老頭子,老是叨叨唸唸的。

  司徒離人一笑,吻著她的髮。「我的眼睛看不見,不能時時清楚妳的狀況,而妳現在的行動力又不比正常人,要是出了差池,我該怎麼辦?」

  事情關己則亂,就算他是能預知大小事的陰陽師,還是怕力有未逮的時候,擔憂那無法預防的「萬一」。

  「不會啦!大哥大嫂每天都會上山來看我們,他們比你更擔心呢!」這幾個杞人憂天者喔!讓她好笑又好氣,明明都說她沒事了,還像老母雞似的滴水不漏地保護她,唯恐她又一睡不起。

  「對了,他們店裡生意還好吧?會不會忙不過來?!」他替他們算過了,那個地點開店一定旺,生意興隆。

  「好像請了幾個工讀生,打算擴充營業。」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上個月也結婚了。

  于承恩和朱秀婉在山腳下開了一間名叫「財來旺」的小店,專賣餃子和韭菜包子,因為上山遊客眾多,手藝又巧,因此很快的打響名氣,連電視台都來採訪。

  本來李桂花還不太樂意女兒嫁個窮小子,一再阻攔,不讓兩人見面,後來是司徒離人居中斡旋,這才勉強點頭。

  如今財來旺旺到連電視台都來採訪,讓她可神氣了,到處跟街坊鄰居說那是她女婿開的店,她早就看出他有出息,成就非凡,直誇女兒嫁得好。

  「那就好,他們能順順利利就是平安。」他忽然頓了頓,豎直耳朵聆聽四周的動靜。「師父有沒有在附近?」

  于神恩看了看,有些納悶的問道:「沒有,你找他有事嗎?」

  「不,我是怕他又破壞我的好事。」他說得咬牙切齒,失去平時的優雅俊逸。

  「好事?」

  他笑著俯下身,對她咬耳朵。「四個月了,妳能想像我有四個月沒碰妳了嗎?」

  不是他不想,也非她懷孕初期不方便,而是他只要一蠢蠢慾動,存心和他唱反調的老頭就會跳出來,指著他鼻頭大罵,「下流、下流,你居然連植物人都上,真是下流胚子。」

  被他一罵,真的什麼「性致」也提不起來,他也覺得那時的自己非常下流,噁心變態,根本不是人。

  可想而知,他這幾個月忍得有多痛苦了,妻子就躺在身邊,他卻碰不得,任由慾火焚身。

  「啊!你……你真的想要……」于神恩羞答答地問。

  「我是男人。」意味他非常想,但尊重她的意願。

  她小聲地說道:「我沒有看見老哥哥。」

  司徒離人一聽,毫不遲疑的抱起妻子,健步如飛地回到房中,關上房門,拉下簾子,二話不說地開動了,一室春天只留給有情人獨享。

  此時,一個孤單的老人獨自拭著淚,懷兜裡多了面銅鏡,他跳腳地罵了幾句不孝、不孝,人有如一陣輕煙,被吸入鏡中。

  太湖的挽紗女正輕哼著歌謠,一名年約二十的布商之女從湖畔走過,她忽地震驚地停下腳步,眼眶泛著淚,投入一個年輕男子的懷中,哭喊著——

  「我的夫君呀!不鬼,你終於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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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老公、老公,你看啦,有、有人……」

  走得氣喘吁吁的于神恩追在剛學會走路的兒子身後,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搖搖晃晃的,但走得可穩極了,小手上不知握著什麼,朝著父親走去咯咯笑個不停。

  咚地,軟嫩小身子一把抱住父親的腿,童稚的聲音含糊地叫著把拔抱,手中原本拿的東西任其掉了地也不理。

  「欸欸,你這小子,傳家寶是可以這樣亂丟的嗎?」欺負媽媽當過植物人走不快,有夠不乖。

  緩緩蹲下身的司徒離人準確無誤的抱起兒子,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讓老婆握住。

  「喘嗎?看來妳生了小孩後,復健的運動量大增,現在聽妳走路的步伐,幾乎快跟平常人沒兩樣了。」他親親兒子的臉頰,口氣裡滿是滿足。

  熬過辛苦的懷孕過程,母子均安,他感謝老天爺對他的厚待。

  呼吸調順後,于神恩撿起被兒子弄掉在草地上的鏡子,「老公,我告訴你,剛剛我和寶寶在房間裡,看到鏡子裡有人在跟我們打招呼耶!」

  「喔?」他接過鏡子來,撫著上頭的花紋,鏡身刻著太陽的圖案,這是陽鏡,陰鏡自被摔壞後就被妥善收起來,等待師父有朝一日找到修復的辦法。「跟你們打招呼?!」

  不過鏡子此刻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而已,鏡裡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情景。

  「對呀對呀,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還有一群小孩,都穿古代人的衣服,好像在演戲,可是那個女的一直說哈囉,好好笑喔。」

  他帶著妻子、兒子緩緩走進屋裡,「然後呢?」

  「然後我也跟她說哈囉呀!」于神恩理所當然的道。

  司徒離人聞言失笑,將兒子放入嬰兒床內。「好吧,再然後呢?」如果他猜得沒錯,鏡子裡出現的人應該是……

  「然後她就開始跟我講話,說什麼她功力有限,不能用鏡子跟我講話講太久……不過她接下來就唸了一大堆食物的名字,還要我拿筆記下來。」

  她困擾的拿起記得滿滿的一張紙,上頭寫了——泡麵、巧克力、咖啡、蛋糕……還有……她臉紅一下,保險套十打。

  「最奇怪的是,她說叫一個叫『師兄』的人趕快準備好,她下個月十五夜會帶一家大小『回娘家』,那些要給她的伴手禮千萬別忘了。」

  「喔,師妹真的這樣說?」

  「老公,我是不是在作夢啊?還是這個鏡子是最新科技,可以拿來視訊……」跟Web cam的功能差不多。「咦?你叫她師妹?」

  「應該是春色沒錯。小恩,我沒跟妳說過師父有個女兒嗎?」

  「欸咦?老哥哥有女兒呀,可是、可是……」她困惑的搔搔頭,「我們上個月看到他和師娘時,師娘不是剛懷孕?」

  說起來這也是讓她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老哥哥有時會莫名其妙帶著師娘不知打哪出現,而且最恐怖的是,他變年輕了,那俊俏的模樣害她老哥哥這三個字很難叫出口。

  問過丈夫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他去整容拉皮嗎?哪一家診所那麼神,她也要介紹她大哥去回春一下。

  老公卻只說那是時空錯亂造成的短暫效果,又講了一堆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但她都聽不懂,反正,也不重要啦!

  那是春色的弟弟或妹妹。然而司徒離人不打算說明,免得妻子的小腦袋更混亂了。「師妹還講了什麼嗎?」

  被轉移注意力的于神恩馬上報告道:「喔,還有一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她說啊,下次她回來時,她要叫她師兄……呃,也就是你啦,她要叫你『認祖歸宗』喔!」

  他一愣,「認祖歸宗?」

  「嗯,她說經過她明查暗訪、苦苦預知再預知後,終於查出來她老公是她師兄的第四十五代祖爺爺,所以她是第四十五代祖奶奶……嚇,那我們寶寶不是要叫她祖祖祖……」她一連說了四十六個祖,沒有斷氣,「……奶奶嗎?」

  司徒離人額間降下三條黑線。

  一旁的寶寶開心的咯咯直笑,口中學著母親嚷著單音,「祖祖祖……」

  被司徒離人順手擱在桌上的古銅鏡,此時發出一片矇矓神祕的光芒,朝上的鏡面裡赫然出現一個女人,滿意的道:「乖,祖祖祖……奶奶的乖孫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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