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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好命禍水》陰陽鏡.上】《全文完》

《好命禍水》陰陽鏡.上-作者:寄秋

人如果太「先知」是很痛苦的,比如她,
搶先知道隔壁伯母會慘死、老師男友玩劈腿,
警告無用,人勝不了天,她乾脆「自毀神功」眼不見為淨;
但人如果太無知,也是會倒大楣的,比如她該死的瞎眼師兄,
沒告訴她那面鏡子的厲害,在月光下摸個兩下,咻地──
她就來到大宋了,超神奇,當個時空旅人是挺鮮的,
如果有附上回程票就更好,害得她現在淪落異鄉賣涼水討生活,
而且跟古人溝通比跟阿都仔講話還難,大家不是都講國語的咩?!
這個有錢莊主實在很難搞,想跟他借鏡子還得先去他家當大夫,
先說,她可是專醫畜生的喔,不保證他妹子會藥到病除,
不過他真的很小氣又愛生氣,她煮個補湯自肥一下他也要計較,
沒跟他說她為方便走跳江湖扮男裝、取男名他還亂發飆,
EQ有夠低,騙他就騙他嘍,不爽咬她呀!
噢,他怎麼真的咬她的小手手,接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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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今晚天際無雲,卻也看不到月亮星子,大地瀰漫一片詭譎的漆黑。

  郊區一幢平房裡,廳堂上佈置一處香案,此刻卻凌亂不堪,七星燭台傾倒、黃符四散,一陣風吹來,將熄未熄的燭火一陣顫動後冒出一縷細煙,熄了,忽地,房間內傳出小女孩清亮啼哭聲,叫著媽媽又喚娘。

  「小春兒……我的女兒呀,叫娘怎麼放心得下妳……相公,真的沒辦法了嗎?」

  一面古色古香的鏡子裡,出現令人不敢置信的畫面,一名古代婦人模樣的女人竟從鏡中伸出藕臂,死拽著丈夫的大掌不放,依依不捨的夫妻倆眼中噙著淚光,交握的手被無名的力量拉扯著,攢得發疼卻無法更近對方一步。

  「娘子呀,天意難違呀,饒是我再怎麼功力高深,也無法阻止鏡子另一端將妳召喚回去的力量,加上遇到那種掃把星女兒……咳咳——」接受到妻子不依的一瞋,男人趕緊改口。

  「我是說『少操點心』的女兒,我們也是只能聽天由命,這孩子的命格特殊,主剋父母,妳先回去避避風頭,或許反倒是件好事……只是可憐我們夫妻不能朝朝暮暮……嗚……」越說心越酸,男人忍不住嗚咽出聲。

  「相公,這一分別,我們要何時才能相見?」鏡子裡的婦人也哭得梨花帶淚,她一點也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

  這孩子是她生的,月蝕之夜極陰之女,她只怨老天不成全,心底滿是不捨孩子早早沒了娘。

  男人伸出另一隻手覆住兩人交握的手上,越感吃力的發覺那股無名力量越來越大。

  「何時……」他看了仍在床上啼哭的小女兒一眼,「等到把這盆水潑出去後、該處理的事也處理完,就是我盡全力去尋妳的時候,到時我們夫妻就能團圓了……」

  禍水。

  一道白光從鏡子射出,籠罩住男人,女娃兒覺得刺目的閉起了眼,再睜開眼時,不僅婦人不見了,連男人也失去蹤影。

  「把拔、把拔……媽咪……娘……哇嗚……」

  小女孩哭了好一陣子,也許是累了,漸漸轉為打嗝,吸著兩管鼻涕蹭呀蹭,她慢慢的抓著棉被滑下床,發現掉在地上的鏡子,她撿了起來。

  「破破……」鏡背上刻有月亮的圖案,翻過來,鏡面上有一道長長的裂痕。小女孩的手指不意滑過,劃出一道淺淺的血口子。「痛痛。」

  她漂亮的大眼裡馬上蓄積兩泡淚,委屈萬分的含著手指,丟下那面害她受傷、讓她娘娘和把拔不見的壞鏡子。

  抬頭張望四周,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不意瞥見梳妝台上有另一面鏡子,隱隱閃著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爬到梳妝椅上,看到是一面和剛剛的陰鏡很像的鏡子,背後刻有太陽的圖形。

  小女孩好奇的將鏡子翻來覆去,簡單的小腦袋瓜裡覺得娘娘和把拔一定是跑到鏡子裡玩了,兩隻小手緊握手把搖呀搖地,一副好像想把她的把拔和娘娘從鏡子裡搖出來的模樣。

  手指滲出血珠,沾染到鏡面,頓時,光華大盛,還有聲音傳來,嚇了一跳的小女孩鬆了手,鏡子摔回桌面,幸好高度算低,安然無恙。

  「咦,哥哥……」小女孩驚奇的低頭看著鏡面竟像電視一樣動了起來,裡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們都穿著跟娘娘很像的衣服,跑來跑去,一個女人手上拿著刀,不知在嚷些什麼的追著一個小男孩,剛剛很吵的聲音都是她發出來的。

  「哥哥,我也要玩啦。」嘟著嘴的小女孩又搖搖鏡子,有些羨慕的道。

  哥哥一直叫那個拿刀的女人娘,好好喔,哥哥的娘娘都會陪他玩躲貓貓,把拔和娘娘到底去哪裡了,她也想玩。

  見鏡中人都不理她,小女孩乾脆伸出手想去拉扯對方,不料,手指卻偏了方向,碰到另一個感覺像是在看戲的女人,她顛躓著腳步摔跌到小男孩面前,正好那個拿刀的女人用力往前一刺……

  血,如霧般瀰漫了整個鏡子,什麼都再也看不見。

  小女孩想把鏡子拿起來再搖一搖,可手還沒碰到,鏡子驀地被隻大手拿起——

  「命呀!一切都是命。」小女孩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嘆口氣,摸摸女兒的頭,語氣中有不捨也有期待。

  「女兒呀,當妳下次拿到這面鏡子時,我們父女倆真的就要永遠的Say goodbye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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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乾兌卦之離,離之坎,坎之艮坤……以此卦相,家主已毋需再求,一生多少福分早已注定,強求只傷子孫,禍延三代,恐怕只損不滿……」

  「難道真的沒辦法嗎?大家都說你是活神仙,能斷陰陽能續命,你應該能延長我的命數才是,卜卦不過是當做參考而已。」

  「抱歉,無能為力。」

  一句無能為力,惹得滿臉橫肉、兇光外露的男子十分不悅,隔著一面竹簾怒視簾後語氣溫潤的男子,拍桌子大吼。

  「要錢是不是,老子有得是,只要你開口,金山銀山都給你搬來。」不信壓不死他,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也不例外。

  「錢不是萬能,否則你今天就不會特地來求我,行善在於心,而不是為了得到什麼,以此心態,修德不成反是造孽。」唉!人心總是貪得無饜,有妻仍不足,花開滿桃園,富貴險中求,妄想揚天下。

  「你……你在說什麼?我哪有造……造孽,你別胡說……」男子心虛地漲紅臉,口吃地猛吞嚥口水。

  為了發達,他什麼壞事都幹盡,父母老邁就將之棄養,任其拾荒度日而不予理會,自個坐擁豪富卻不與往來,將不孝子表現得淋漓盡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八戒盡破的你已回天乏術,再不積德行善,來生恐入六道輪迴中的畜生道。」無當人的機會。

  「什麼八戒,聽不懂啦!你說來聽聽,我張大富哪裡缺德了?」他也修橋舖路,施米佈施,哪有不厚道來著?

  只不過修橋用的是人民血汗錢,假借舖路中飽私囊,偷工減料造出的便橋和道路根本不堪雨水沖刷,幾次大雨毀了。

  而一、兩百包白米竟是泡過水、發黑發霉的低級米,準備輾碎餵鴨的,他卻包成粽子謊稱是紫米,挨家挨戶地送中低收入戶。

  「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坐高廣大床、不奢華鬘瓔珞、不習歌舞伎樂,此為八戒,試問你哪一項沒做?」料他必是八項全能。

  「這……」張大富冷汗直流,頻頻以帕擦拭。

  「人貴在自知而非極力隱藏,雖然你確實以自身名義做了不少善事,但氣數已屆用盡,望你好自為之,勿再心存惡念害人,否則……」地獄道必有他一名。

  「否則怎樣你這瞎子少危言聳聽,真要靈驗就開眼瞧瞧,別裝神弄鬼的嚇人,我不信你這一套。」他大聲咆哮,就怕真被說中。

  「目盲乃天命如此,更改不了,不過你身後有幾名怨魂我倒是瞧得清楚,要我說與你聽嗎?」孽呀!孽因,將無止境。

  張大富一聽,嚇得臉色發白。「你……你替我趕走他們,別再跟著我……」

  其實他是知曉惡鬼纏身,為數還不少,跟了他好些年了,以致事業日漸走下坡,健康狀況亮起紅燈,做什麼都不順的常出差錯。

  他不只一次求助大師消災解厄,破除霉運,到廟裡求神明保佑,可是效果不佳,錢越砸越多,到後來連心安都求不到。

  後來聽說這裡有個人很厲害,能觀陰測命,斬邪驅魔,他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瞧瞧,看能不能轉轉運,再繼續發大財。

  「今日我將之驅離,明日還是有其他鬼魅纏上你,若你再不及時悔悟,我幫你也等於是害你。」修羅一入,永無翻身之日。

  「你在說什麼鬼話!大家都說你很行,今天你要是不幫我作法,我就拆了你的房子。」看他還敢不敢說瘋話。

  養了十多名女人的張大富共有八個女兒,但膝下無繼承香火的兒子,而他十八歲的小老婆又懷孕了,超音波照出是個女嬰,所以在出生前想作法把她換掉,好換個帶把的。

  還有移運把別人的好運轉到自己身上來,極損陰德,福蔭不足的人不是因此暴斃,便是纏綿病榻,子孫斷絕,數代家業只傳至這一代。

  「還是一句老話,抱歉。」他能做的只有提出道德勸說,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司徒離人做出送客的動作,表示不願再談。

  可是這一舉動激怒了為富不仁的張大富,他狗急跳牆想力挽狂瀾,一見他轉身欲往內室走,一把扯下竹簾就想把人拉住。

  「不許走,你要不幫我擺平這件事,老子現在就宰了你……」反正不是第一次殺人,他已經是滿手血腥了,不差一個瞎子。

  「你敢動他一根寒毛試試,我馬上讓你回家見姥姥。」

  一個裝滿熱菜熱湯的鐵製便當盒突然飛了過來,直接砸向張大富門面,他當下鼻歪臉腫,滿臉是血地往後一倒,竹簾沒碰著只摸到一把空氣。

  「妳……妳打斷我的鼻子……」天呀!好多血,他會不會死掉?

  越有錢的人越怕死,他也一樣。

  「你再不滾,我連你的肋骨一併折成碎片。」看到豬頭會讓人一整天心情都很差。

  一雙繡花鞋兇狠地往躺在地上的男人踩去,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孩一身民初服飾,表情兇惡地拿起棒球棍就要再補上一擊,讓他腦門開花。

  再細看她腋下夾了一本民國九十年出版的《本草綱目》,腰間別了個霹靂包,一只輕巧、印有無嘴貓的粉紅色手機,令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她到底來自哪個朝代?

  「妳……我要告妳傷害,讓妳在牢裡待上一輩子,有……有膽報出妳的大名。」他絕不放過。

  「歐陽春色。」笨蛋,想找她碴的人全抬去種了。

  「什麼,妳就是……呃,人家說的那個恰查某……」完了、完了,他怎麼會倒楣碰到她?

  「你說什麼?」果然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春色冷笑的扳著指關節,陰惻惻地朝張大富走近,嚇得他也不顧一身飯菜湯水的狼狽,慘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往外衝。

  介紹他來的那位高人一再滿臉惶恐的警告他,若他看到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孩就要趕快開溜,不然她的壞脾氣準叫人吃不消。

  所以他不跑怎麼行,她一出現就差點丟了半條命,再待下去肯定連命也沒有了,他還想多享幾年福,不想太早掛上白幡。

  「哼!算你跑得快,不然把你的腿打斷,讓你爬著下山。」她哪裡兇了,這叫有個性。

  沒種的男人,去當太監好了。

  「那種人何必跟他計較,氣壞了身子反而划不來。」萬物養萬民,善惡皆有。

  一隻素淨的手掀開簾子,一道清俊身影由內而外走了出來,稍嫌清瘦,卻不失爾雅溫儒,墨青色長袍顯得多了仙人風骨,氣淺足輕宛如騰雲駕霧,翩然而至。

  「我不是氣他,而是氣你,明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你幹麼見他?!」換成是她早一腳踢出去,省得浪費口水。

  此處地處偏僻少人煙,平時連一隻野貓都瞧不見,他的情況又較一般人特殊,隨便把牛鬼蛇神放進來是一種非常笨的行為,人家要是一發狠捅他幾刀,他根本連避也不必避了,直接受死。

  司徒離人溫笑地接過她遞來的一杯熱茶。「走這麼一段路上來也挺辛苦地,算是和他結緣吧!至於聽不聽在於他。」

  他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夠了,他人接不接受則在個人選擇,強求不了。

  「算了吧!師兄,這種孽緣還是少結為妙,我可不想哪天一放假回來,看你陳屍於地,血水都乾黑了。」那才叫欲哭無淚,禍福自招。

  竹籚位於台中一處山谷,近谷關一帶。早年歐陽春色的父親看中這一片福山靈地,便以開道觀名義買下,在此修行兼養女兒。

  可是他沒真的開道觀受信徒供養,反而自築一間小茅屋,閒來谷中漫步賞鳥,聽聽流泉,看看浮雲青山,興致一起才為人卜卦解惑。

  司徒離人是他故人收養之子,自幼父母離棄,雙目失明,好友臨終將養子託付於他,他也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徒弟,而且日後的成就不下於他。

  只是添子多女的,一間小茅屋哪堪使用,於是他又砍了竹子蓋房子,有模有樣地蓋出興趣,一不小心蓋著蓋著就有點大,住上十來口人都不成問題。

  一名書畫家友人來訪,見狀大笑地在人抱的大竹上題寫「竹籚」二字,因此此地便被人以此稱之,視為神仙住所。

  而司徒離人也在他刻意栽培下名聲漸大,成為名聞遐邇的陰陽師,即使地處不便,仍有不少人跋山涉水前來求助。

  「呵……妳說得太嚴重了,我自有斟酌。」他絕不會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他是看不見,但是他懂卜易,禍福吉凶皆有定數,不招是非,即能保身。

  「拜託,你還笑得出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老滾呢?」又跑哪溜達了?

  老滾是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壯漢,外表長得像殺人犯,但內心敦厚,因為從山上滾下來傷了腦子,忘記自個是誰,所以叫老滾。

  「妳愛吃竹筍,他去幫妳挖幾根,晚上就有嫩筍子湯好喝了。」他算到她今天會回來。

  「喔!」一想到鮮嫩甘甜的竹筍湯,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師兄,我老爸還沒消息嗎?」

  哪有人女兒丟著不管,說她天生命格硬,剋親,他要雲遊四方去,免得被她剋死。

  哼!根本是自己愛玩還找藉口,打她懂事後就很少見到父親,有時她都以為自己是孤兒,和親人一般的師兄相依為命。

  「師父他老人家目前無恙,身體安康。」能走能跳,健步如飛。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他什麼時候才會滾回家,不要一天到晚在外招搖撞騙。」要死也要死在家裡,音訊全無是什麼意思,怕她真會剋死他不成。

  沒膽的死老鬼,最好一輩子別進家門,否則她用屎尿潑他。

  「春色,老滾在門口,去幫他把筍子拿進來。」他挖得太多了,忘了他們才幾個人。

  「咦!是嗎?」她由窗口向外探看,果真見到一名長相兇惡的男人走過來。「哇!他要餵豬呀!我不吃撐了才怪。」

  聞言,司徒離人輕笑地摸摸她的頭。「妳這頭小豬要多吃點,年節快到了。」

  過年過節要殺豬宰羊,拜祭眾神明。

  「什麼呀!你捨得吃我?」他才該吃胖點,她都快比他重了。

  「當然捨不得。」他將手伸出窗外,摘了顆石榴往她嘴裡塞。

  他當她是妹妹疼愛,哪捨得讓她受一點點苦。

  「唔……唔……」咀嚼了幾下,「師兄,你眼睛真的看不見嗎?我覺得你比明眼人看得還要清楚。」她常常懷疑他是裝瞎。

  他低笑,「天空是藍的,山是青綠色,太陽很紅,月亮暈黃,大家都這麼說,但我只看到和妳頭髮一般烏黑的顏色。」

  黑,是他唯一能見的色彩。

  然而,他可以看見別人看不到的事物,譬如飄浮三界的遊魂,以及一個人的命數,他看到的比別人想像的還要多。

  甚至是他不想看到的世界。

  「你的眼睛比我漂亮。」若不說,沒人知道他是盲人。

  「好了,別想偷懶,快去幫老滾。」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懶。

  「啊!被你看穿了。」歐陽春色調皮的吐吐舌,動作俐落地跳過窗。

  「小心點,別把自己弄傷了。」真是的,老是蹦蹦跳跳沒耐心。「對了,不要再到我房裡玩那面鏡子,那是一面陰陽鏡。」

  「陰陽鏡?」

  「陰陽鏡。」

  「對,陰陽鏡,聽說能貫穿古今,藉由此鏡回到過去和未來,人一被吸進去就回不來了。」

  蒼老的聲音顯得有些氣不順,衣衫破舊的老人守著舊攤子,神色憔悴的抽著水煙袋,手還抖呀抖地數銅板,一眼便知是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傳言通常有誤,一面破鏡子也想賣我十兩銀子,你這買賣也做得太闊氣了。」一兩銀子他可以買十面。

  「大爺呀!你瞧瞧這鏡子做得多精緻,鏡面磨得多亮,你家小姐瞧了也好抹粉點胭脂,絕對不白佔你便宜,要不是日子難過,我還捨不得拿出來賣你。」傳了好幾代的古鏡,要說捨得那才是騙人。

  「可我瞧了不順眼,不認為它值一壺酒錢。」這冷天氣喝一盅燒刀子,整個人就暖了。

  「大爺,你就讓小老兒過個好冬,別再吊我胃口了,你就開個價,咱們合計合計。」別讓他賠了老本。

  「三兩。」

  老漢一聽,差點掉淚了。「爺兒,你腰上的綴玉都不只三兩了,我這鏡上還鑲了寶石,怎麼也值得七、八兩吧!」

  「五兩,再多就沒了。」一顆小石子也配和他的血玉相提並論

  「八兩,不能再讓了。」他真的等這筆錢救急。

  「哼!刁老頭,那就別賣了,留著陪葬……」一隻略顯細白的小手扯了扯他衣襟,他才緩了語氣說道:「七兩,你賣我就買。」

  「好,成交。」

  大宋年間,時局紛亂,到處有亂賊流竄,國勢平平,四夷強大,百姓生活普遍不好,富人少乞丐多,日子過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不少漢人移往關外,與牧民做起皮草和牲口生意,其中隱月山莊的三處牧場在草原上最為有名,草肥馬壯,養出的羊群更是有口皆碑,肉質鮮美得人人想搶購。

  而山莊的主人正是眼前一臉冷硬的粗獷男子,生性豪邁的司徒太極只對至親好友友善、好客,其他毫無干係的旁人他連一眼也吝於給予,冷淡到可以見死不救。

  他有著北方人高大的身軀,手臂粗壯足以搏虎,性情乖張難測,心情好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與人天南地北的閒聊,可是若惹他一個不順,翻起臉也是很可怕的,因此牧民給了他一個封號——蒼狼。

  「大哥,你價錢會不會壓得太低了?你看他鞋底都磨平了,怕是難以行走。」都一大把年紀還為生計奔波,怪是可憐。

  和粗獷男子一比,他身側的小姑娘就秀氣許多,個頭不高,只到他胸前,看起來瘦小,弱不禁風,一副病容,臉色較常人蒼白了許多,恐怕要丫鬟攙扶著才走得順。

  「別理他,商人奸狡,故意做做樣子搏取同情罷了。」就算餓死在路旁也不關他的事。

  「真的嗎?」鮮少出外走動的司徒青衣涉世不深,誤以為真的為之驚訝。

  「大哥豈會騙妳不成,外頭的人都很壞,一個也不能相信。」她最好待在莊內,一步也不要走出大門。

  「可是我看大家都滿和善地,他們笑得很開心。」讓人不禁羨慕。

  「那是他們想賺妳的錢所使出的伎倆,妳記著不能上當。」這些人沒事盡笑什麼勁,看了煩心。

  「是這樣嗎?」看起來不像。

  「青衣,將皮裘穿好,別吹到風,小心又著涼了。」真是讓人擔心。

  「大哥,我不要緊,前頭似乎很有趣,咱們過去瞧瞧。」她好想知道別人平時都做什麼活動。

  一見她滿臉渴望的樣子,司徒太極勉為其難的點頭,「只能再待一會就得回莊,妳該吃藥了。」

  司徒青衣打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好,病痛纏身,三天兩頭就得請大夫過門一趟,服下的湯藥不知有多少,卻絲毫不見成效。

  她是司徒太極最疼惜的妹妹,雖非同母所出,可是備受嬌寵,他用昂貴的藥材嬌養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少些折磨,遠離病痛。

  應該說大家都寵著她吧!怕她悶地說著外頭的事來讓她解悶,她聽多了,自是會想到外面走走看看,體會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而這對她的身體狀況來說是一大負擔,她根本無法走得太久,一條不算長的街才走不到一半便香汗淋漓,臉白得像隨時會倒下去。

  套句大夫的話,她根本不該出門,長年臥床方為保命之本。

  「喝涼茶,喝杯涼茶止止渴,涼茶好喝又……咦,妳生病了是不是?快喝一口茶……啊!好痛,哪個上輩子缺德,這輩子少肝少肺的混帳推我。」天呀!她骨頭都快碎了啦!

  一雙黑鞋赫然在現,冷到極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不准碰她。」

  可惡,居然還兇她。「我哪有碰她,我只是好心地給她一杯涼茶喝而已。」

  這是犯了哪條法,沒個預警就一把推開她,害她摔得屁股差點開花。

  「這種天氣喝涼茶,妳是何居心?」分明是害人生病,加重病情。

  「這種天氣有什麼不好,秋老虎肆虐……哇!你……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竟然用一隻手將她捉高,離地約三寸。

  「臭小子,別在我面前嘻皮笑臉,信不信我兩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捏碎。」像掐死螻蟻一般的輕而易舉。

  信。「什麼臭小子,我是女……女孩們最愛的少年郎,你要讓我受一絲傷害,小哥兒我的愛慕者準將你撕成碎片。」

  該死,他是吃什麼長大的?一身肌肉壯得嚇死人,又高又魁梧活似營養過盛的巨嬰,一隻手臂有她大腿粗,若高高舉起重重摔下,她這條小命八成去了半條。

  束著髮,打扮得有些不倫不類,這位賣涼茶的「小哥」皮白肉細地,兩顆圓滾滾大眼猶似鑲上的黑玉,唇紅齒白,著實好看得很,不少姑娘家還衝著那張面皮而讓她賺進不少銀子。

  可惜她是如假包換的女娃,還是位清靈出塵的俏佳人,她易裙為男兒身也是不得已的,全是為了餬口呀!

  再則關外的男子多,女子少,為了避免失身,或是被人捉去當老婆,扮成俊俏的兒郎絕對是明智之舉,她可不想還沒找到回家的方法就當了古人——白骨一堆。

  懂得識時務為俊傑的歐陽春色乖乖地被拎著,不敢亂動亂踢,雖然在父親的強迫下學過幾年跆拳道,又拿過幾屆全國冠軍,可是跟真正的武功高手一比,她這點花拳繡腿根本不夠看。

  這點她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而且引以為鑑,當時她就是太輕忽古人的能耐了,才會被點穴拋在沙坑上曬了一天太陽,還慘遭螞蟻軍隊攻擊,咬出她一身傷。

  幸好那人沒惡意,薄懲而已,不然她早成了野獸的腹裡肉,沒機會和這個大塊頭對上。

  「死到臨頭還敢頂撞,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這小子長得太美,準是個禍害。

  歐陽春色愣了一下,對著那張大方臉研究個老半天。「人吧!我想。」

  即使她很想說像頭大熊,但為了性命著想,她還是別逞口舌之勇。

  「你想?」冷厲的眼沉了幾分,只想將對方折成兩半。

  「小弟『初來乍到』,地頭還沒踩穩,哪曉得大哥你是哪位。」謙卑點才活得久。

  「不許喊我大哥,亂攀交情,得罪我隱月山莊休想有好下場。」他會讓他混不下去。

  「我只聽過明月山莊,沒……啊——小心,我的腦袋可是很珍貴的,你不要當我是麵糰甩來甩去……」哦!頭暈了。

  她最怕坐雲霄飛車。

  「不准再提明月山莊。」司徒太極冷著音,幾乎要扭斷不及一握的頸子。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人吊在半空中容易缺氧。」這個不准,那個不許,他當自己是獨霸天下的暴君不成。

  歐陽春色不曉得兩家有何恩怨,而她一向也不是碎嘴的人,愛東問西問,她之所以曉得有個明月山莊,主要是因為裡頭有個在廚房工作的小丫頭很喜歡她,常常拿些饅頭、糕餅和雞腿給她,讓她不致餓死。

  「缺氧?」

  「呃,是喘不過氣來,我們那兒的人懶得說話,就自造了簡單的詞句。」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箝制的大掌扳開,一溜煙地往後跑了好幾步。

  司徒太極目光一凜,對她防備的目光頗為不快。「以後見到隱月山莊的人有多遠滾多遠,別再讓我瞧見你。」

  「是是是,小的一定離兇神惡煞遠一點,不會自個找死……」她又不是傻子,自找死路。

  「你說什麼?」敢說他是兇神惡煞!

  「沒什麼、沒什麼,你是大好人……啊!那面鏡子……」邊說邊後退的歐陽春色擔起擔子正要離去,眼角一道閃光吸引她的注意。

  是……古鏡?!

  「放肆。」

  司徒太極一掌揮向突然飛奔而至的身影,早有防備的歐陽春色向上一躍,以俐落的身手翻過他頭頂,直接撲向司徒青衣。

  不過,她也知道那個大傢伙很難惹,所以她聰明地躲在小姐身後,拿她當擋箭牌,這樣臉色難看的男人就拿她沒轍。

  「出來,是男人就別躲在姑娘家身後。」他一定要宰了他,將他碎屍萬段。

  「不出來就是不出來,當娘兒們也無妨,有種你連這位小姐一起打死。」她不忘把手放在鼻前,做了個鬼臉。

  「你……」他掌一揮,米店門口一棵百年杉木從中腰斬,倒向街心。「你想試試身首異處的滋味嗎?」

  哇!好……好厲害,他可以去當伐木工人。歐陽春色心驚的吞吞涎沫。「喝杯涼茶吧!你火氣好像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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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色,千萬別碰那面鏡子,聽到了沒?」遙遠的聲音如此說道。

  「聽到了啦!你用不著一再反覆的叮嚀,我又不是小孩子。」明明不到三十歲,怎麼像老太婆一樣愛碎碎唸?

  「不只是聽到了,還要放進心裡,不要陽奉陰違又取出來玩。」真怕她又不聽話,老想著玩。

  「是,師兄,小春色把你的金科玉律刻在心版上了。」碰一下會怎樣?不過是一面鏡子。

  笑聲很無奈。「聽老滾說妳穿了一身怪衣服,快去換下來好吃飯了。」

  「什麼怪衣服,特地找人做的耶!我們學校的話劇社要演三○年代的上海灘,我是女主角凌紅……」

  歐陽春色邊走邊講解故事內容,衣服脫了一半又扣回去,她在師兄房門口探來探去,心想著他又看不見,溜進去一會他不會曉得。

  反正只是看一眼嘛!以前拿來照呀照的也沒事,師兄太大驚小怪了,她看看就放回去,誰會發現。

  好奇心人皆有之,越是禁止越叫人好奇,忍不住想小犯禁忌,看是不是會發生什麼怪異的事。

  司徒離人將鏡子放在檀木盒子裡,並上了三道鎖,但是他的努力顯然敵不過意志堅強的小師妹,她有做賊的天分,三兩下就把鎖打開了。

  一面磨得光亮的銅鏡照出一張雀躍小臉,十五的月圓在身後,泛著銀白色光芒。

  圓亮大眼瞧著、瞧著,竟有些入迷了,彷彿有股力量在召喚。

  突地,銅鏡中的人兒變得模糊,甚至扭曲、變形,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拿到月光下想看個仔細。

  沒想到月的光華照射到鏡面上,鏡子內竟然射出一道奇怪光芒,有點冷、有點陰沉沉、有點……寒風陣陣,歐陽春色有種從腳底發涼的感覺,直透腦殼。

  她聽見師兄叫喚的聲音,很急,也很遠,可張口欲應,卻發現地在動,整個房間在旋轉,一陣強烈的暈眩之後,她便失去知覺。

  「青衣的病究竟有什麼法子可醫,你最好用心點,別讓她出一點差錯。」

  一聲冷冷的低吼在耳邊響起,打盹中的歐陽春色忽然驚醒,托著腮的手打滑,差點撞倒熬著藥的爐火。

  她睜開眼,看看四周的景象,嘆息一聲,十分失望自己只是作了個夢,並未回到有馬桶、有電視、手機訊號能接通的年代。

  多便利的未來呀!想要什麼有什麼,不用一張開眼就面對面色兇惡的男人,還被他吆來喝去,毫無人權可言。

  「我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不要想打馬虎眼蒙騙我,要是你沒治好她……」看他饒不饒得了他。

  「喂!我認識一個姓司徒的,他脾氣好,個性好,俊容也比你好上十倍有餘,為人溫遜有禮,虛懷若谷,為什麼你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人家?」

  實在太叫人傷心了。

  「臭小子,你嫌腦袋放在脖子上太重嗎?」敢當面嘲笑他。

  歐陽春色懶懶地抬起頭,朝他打了個哈欠。「我再臭也沒你嘴巴臭,臭小子、臭小子叫個沒完,你都不累呀!」哈∼睏死了。

  「臭、小、子——」居然拿他的大腿當柱子,坐在矮凳上也能睡。

  「別吵,我一夜沒睡在研究令妹的病情,又起了個一大早熬藥,想要令妹早日康復就別吼我。」偶爾也換她擺擺譜,給他臉色瞧。

  「你……」神色冷峻的司徒太極放下欲擊向歐陽春色後頸的手刀,冷目怒視。「藥都快被你熬乾了,青衣喝什麼?」

  「誰說這碗藥是要給司徒小姐的?」他未免想得太多了,只要是藥就可以往肚裡灌。

  「不然是誰要喝?」膽敢用上等的藥材燉熬鷓鴣,其行徑太過張狂,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我。」

  「你?!」眥目怒視。

  「對呀!最近老覺得精神不濟,目眩頭暈,氣血也不是很順,我想喝點熱湯會好一點。」老是手腳冰涼也不是辦法,睡不暖會影響發育。

  「用雪蛤和長白山人參入藥,你不認為太過滋補了嗎?」平常他捨不得拿出來用,還特地鎖在櫃子裡。

  即使聽出他話中的火氣,歐陽春色也僅是撥撥炭火,讓木炭燒紅些。「我身體虛嘛!不補一補怎麼有體力替令妹治病?」

  說是治病,其實是有些心虛的,她的確是醫科學生,大二下,快升大三了,不過她唸的是獸醫科系,專門替畜生治疑難雜症。

  那天被吸入鏡中時,她剛好帶了一本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全書附有彩色藥圖,她可以經由圖表對照找出符合症狀的藥草。

  雖然她是蹩腳的大夫,醫術糟到自己都嘆息,可是沒想到司徒青衣幾帖藥服下後竟小有起色,連她都不禁佩服自己的神醫妙術,誤打誤撞也能救人。

  不過她也有小使偷吃步啦!因為她有貧血毛病,所以口袋裡總是裝了一罐補血的維他命,她一天給病人吃上一顆,臉色要是不紅潤才有鬼。

  「你確定用你的方法能醫好舍妹,而不是先養肥自己?」司徒太極懷疑地瞧瞧過於纖細的身形,以「男人」而言似乎過於單薄。

  縱使他很想將這個貪食的傢伙給丟出山莊,但是為了妹妹的病也只能隱忍而吞下暗虧。

  「我可以認為自己受到羞辱嗎?」家大業大還怕人吃,真是小氣。

  「不行。」他冷哼。

  可屈可伸的歐陽春色將肩一聳。「好吧!我是豬,反正寄人籬下,主人要說我是妖魔化身,我也只有認了的份,還能說什麼呢!」

  「你是說我虧待你?」他要敢點頭,不管他是不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他定先鞭他十鞭再說。

  她的頭就要往下點,乍見他陰鷙的神色,她連忙揚笑。「莊主待小春極好,不愁吃,不愁睡,還有陰天不漏雨的小屋子,小的銘感五內,真想為你的仁慈設長生牌位,早晚三炷香膜拜。」

  「不准笑。」黑眸半瞇,審視那張過分漂亮的臉。

  「咦?」不解。

  「笑起來像妖孽。」魅惑眾生。

  「妖孽?!」歐陽春色一聽,不服地舉起撥火的火鉗朝他一指。「你不要自己生得一副鬼見愁模樣就嫉妒我長得好看,我哪裡妖……你……你幹什麼?」

  「我是鬼見愁?」他一步步趨近,森冷的面容多了肅殺之色。

  「沒……小弟說錯了,是面如冠玉,氣宇軒昂,是出將入相的大人物。」師兄,你要快點找到可愛的師妹我,不然你眼睛沒瞎也看不到我了。

  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滿臉憂色的司徒離人只輕輕撫過鏡面,幽然地嘆了一口氣,對著窗外明月說著,「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呀!」

  早叫她不要碰鏡子,偏是要碰,鞭長莫及,叫他怎麼隔著時空幫她?

  「叫你別笑你還笑,你想迷惑誰?」司徒太極抽出腰間軟劍,下揮清鏗了聲。

  難不成要她哭?「我說司徒大爺,你一定要這麼難伺候嗎?」

  「不准你再笑。」一笑竟如桃花開,嬌媚似女子。

  「是,從現在起我學大爺你一樣板起臉,就算侍女阿香朝我淫笑我也不看一眼。」做人難,難如登天。

  「阿香朝你……淫笑?」不知怎麼地,他忽然胸悶,氣血凝聚成團。

  「我俊嘛!小姑娘見到我都想當我娘子,害我挺為難的,不曉得要挑誰才好。」她故做苦惱的搔著頭,好不煩心。

  他握劍的手微微一緊。「你才幾歲就想娶親,不嫌太小嗎?」

  一想到那張與女子一般美麗的容顏和侍女阿香在紅被褥裡翻滾,他心頭那團鬱氣越漲越大,讓人十分煩躁。

  很少有事讓司徒太極感到氣悶胸口,放眼關外一帶,只有別人看他臉色行事,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有個人會來考驗他的定力。

  自從這不女不男的傢伙出現後,他吼人的次數無法估算,每回他都自認可以心平氣和的與之交談,可是不到三句,他就有殺人的衝動。

  「喔!十九了。」一個擁有美好前程,不該好奇心太重的女大學生。

  那面鏡子,只要讓她拿回古鏡,她就能回家了,繼續未完的課業。

  來到古代已月餘,歐陽春色仍想著回到原來的世界,她承認這次真的受到教訓了,也深以為戒,以後再也不敢胡來。

  「什麼,你十九?」司徒太極一臉錯愕地盯著歐陽春色瘦小身材,難以置信。

  「你……你不要突然在我耳邊大吼大叫,嚇到我了。」拍拍胸、拉拉耳朵,不怕不怕,我有神靈護體。

  看到她像被嚇到的姑娘家猛拍胸脯,司徒太極一股氣由腦門竄出。「你到底在幹什麼,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我當然……呃,是。」她氣自己孬,挺起胸與他直視。「天生膽子小不是我的錯,而是你嗓門大,你要是一不小心嚇死我,令妹的病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她是拿雞毛當令箭,能混一時是一時,反正是矇嘛!她拚了。

  「你……好,敢威脅我的人沒幾人,你不是不怕死就是太笨。」而他容忍他,暫時。

  「瞧,你又在嚇我了,小弟全身顫抖呀!你要不要先把我殺了,我好到閻王老爺那告狀,說我並非不救司徒小姐,而是她蠻橫無禮的兄長不讓我救。」她一臉生死無畏的表情,要他看著辦。

  司徒太極冷厲的瞪視,眼中飽含銳利。

  「對了,大爺,要不要嚐一口?滋味別有一番動人處,包你嚐了還想再嚐。」她主動地送上一小碗,免得他氣炸了,真拿她練劍。

  人在高處時要記得往下瞧那些往上爬的人,切莫太驕傲,得意忘形。歐陽春色竊笑著,十分……愜意呀!

  「為什麼叫我大爺?」莊內的人向來喊他莊主或是主子。

  她側過頭抿唇一笑。「你就是個爺兒嘛,氣勢像,派頭像,連財大氣粗也像,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見了你豈有不怕之理。」

  「你真是吃定我,才一再挑戰我的底線。」看她一臉饞相,他忍不住想搶。

  不想讓這小子吃得太痛快,不顧體面的司徒太極搬了張小凳子,衣襬一撩面對面地搶起藥盅裡的鴿肉,而且還搶得兇,絲毫不見退讓,不讓礙他眼的小滑頭吃一口。

  末了,兩人分享了一鍋鴿湯,清淡的藥香味一入口滿佈舌蕾,濃稠的湯汁甘甜順喉,雖是補湯,卻也不失一道美味佳餚,口齒生香。

  當喝完最後一口湯時,不敢笑得太明顯的歐陽春色輕抿嘴角,慢條斯理地將火弄熄,她喝了一口清茶漱口,然後——

  「大爺,我有沒有說過我自幼體虛,常有頭暈目眩的毛病?」真想看他爆青筋的表情。

  「你是說過。」為什麼他有種詭異的感覺?

  「大夫說我缺血缺得慌,得常常進補才能調回一點血色。」重頭戲要上場了。

  「所以?」

  她不小心地笑出聲又收了回去。「這藥盅是補女子癸水,多喝點會皮膚白皙,水嫩如豆腐,甚至聲音也會如黃鶯出谷般美妙。」

  「什麼,你……」司徒太極驚得踢倒小凳,臉色大變。

  「好吃吧!大爺,過幾天我再熬一盅讓你獨享,保證你粗如牛皮的臉會細緻光滑,比初生孩童還要白嫩。」

  「歐陽春,妳又怎麼惹火我大哥?」瞧他氣得臉都黑了,直往她身邊的人瞪。

  怕被識破女兒身,歐陽春色做了不少犧牲,譬如以白布裹胸,將她雄偉的三十四裹成平胸,還得刻意壓低聲音,不能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最重要她連姓都改了,姓歐名陽春,小名小春,住在柴房旁的小屋,離廚房近,半夜餓了剛好能偷東西吃,算是對居住環境不滿意的補償。

  唯一麻煩的事是淨身,她常常得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燒水,然後吃力地提到澡堂,為怕被發現還不能泡澡,匆匆洗淨就趕緊穿衣,抱起髒衣物連忙到井邊清洗,以免好心的侍女、丫鬟搶著洗她的衣服而露餡。

  唉!當男人還真辛苦,凡事都得自己來,她想念家中那台全自動的洗衣機,它讓現代人免去腰痠背痛的麻煩,避免骨骼僵硬成石。

  歐陽春色睜大一雙美目,十分無辜的搖頭。「也許年紀大了,火氣也跟著大了。」

  「不是妳的緣故?」十次有八次皆因某人而起。

  「當然不是,妳看我是那種愛惹是生非的人嗎?」她驚恐地否認,生怕遭到誤解。

  氣色顯得紅潤的司徒青衣掩嘴輕笑。「妳只是情不自禁想逗他,讓他氣跳如雷的吼人。」

  「啊!知音,妳真是我尋尋覓覓的佳人呀!」真好,她有同夥。

  嘿嘿!以後做壞事不愁沒人掩護,她可以大玩特玩,在古代翻雲覆雨,興風作浪,當一代女皇……的小卒。

  她不喜歡太出名,揚名立萬,在歷史上留名。

  「咳!咳!小春,妳最好不要再握我的手,我大哥又在瞪妳了。」看得她有點心驚。

  歐陽春色很無奈的鬆開手。「我發現令兄的肝不好。」

  「肝?」她一聽,好不心慌。

  「對呀!肝火上升的人才會脾氣暴躁,妳看他最近的行為是否相當躁動?」套句他們那時代的廣告詞——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

  難怪他有時臉黑,有時臉白,有時候還出現青紫色,看來他病得不輕。

  「嗄!」嚇了她一跳,還以為……「小春,妳真壞心,連我也捉弄。」

  經過適當的藥膳調理,以及用對了藥,以往常病得不能起身的司徒青衣有著顯著的進展,她躺在床上的時間變少了,下床走動的機會漸多,甚至還能去園子裡撲蝶呢!

  莊裡和她同年齡的女孩家不在少數,可是礙於她是小姐的身分,沒人敢和她平起平坐,推心置腹的談天,其實她的日子過得非常無趣、苦悶,所以才會在身體稍微好一點時要求兄長帶她出莊,見識見識外頭的新玩意。

  小春來了後,她不再覺得悶在屋裡是件難以忍受的事,有人陪著的感覺真的很好,雖然服侍她的丫鬟和嬤嬤並不少。

  「司徒小姐,如果我在妳臉頰親一下,妳想妳大哥會不會提劍衝過來殺了我?」真叫人期待。

  司徒青衣驚得捂住臉,嬌聲一嗔,「別玩了,我大哥不知道妳是女的,他真會給妳一劍。」

  什麼事都能開玩笑,唯獨此事鬧不得,一個處理不當真會丟了性命。

  「唉!妳真掃興,要不是怕妳糊里糊塗愛上我,真不應該向妳洩露我是女兒身的祕密。」失算呀!沒能隱瞞到底。

  若非驚覺到太多丫鬟向她投以示愛目光,她也不會急於表明身分,擔心朝夕相處的司徒家小姐不小心為之傾心,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到此一遊跟欺騙感情是兩碼子事,當年珍珍老師若肯把她的警告聽進去,或許……不,停止,不能再回想過往,她的特異能力已被師兄封住,她不再是個知曉未來的預知者。

  沒錯,她曾有預知的能力,藉由身體的碰觸瞧見此人近日將會發生什麼事,和陰陽師一樣,是被上天選定,具有天命在身的人。

  可是她逃避了,辜負老天所交付的使命,當身邊的人一個個遭遇不幸,而她卻無力搶救,她唯一能做的是關上所有感覺,選擇放棄。

  瞧她一臉悔不當初的挫敗神情,司徒青衣忍不住笑了,「我很高興有個姊妹淘陪我聊心事,妳讓我覺得自己不像是病人。」

  她是健康的,可以自在的笑,率性的活著,即使沒有走到屋外,也能曉得天地有多大,有些什麼樣的人,做著什麼樣的事。

  「誰說妳是病人來著,吃得太好,過得太快活,養尊處優,不問世事,這才是妳的病。」人太好命並非福氣,多走多動才是健康之道。

  記得以前聽同學說過一則笑話,人分三種,一是礦物,完全不動,二是植物,屬於被動,三是動物,要活就要動。

  「咯……就會取笑我,人家就是沒有妳的見多識廣嘛!連我們住的土地是圓的也知道。」她一直以為地的盡頭是連著天,而天上住著神仙。

  我懂的事可多了,可惜說出來會嚇死妳。歐陽春色在心裡OS。「以後我們的人會到月亮去,月兔泡茶,嫦娥娘娘陪我們吃月餅……」

  「什麼是月餅?」聽都沒聽過。

  她倏地睜大眼。「咦?妳不曉得月餅……啊!我忘了,你們這年代不叫月餅……」

  相傳月餅起源於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為了推翻元人的統治而相約在八月十五起義,他們將紙包在餅裡傳遞消息,因此有了月餅的由來。

  至於是否確有此事,那就交由歷史學者去考證,平民百姓家只負責吃月餅,不管國家大事。

  「我們這個年代……小春,妳的話好難理解,為什麼分你們、我們,我們不都是大宋的子民?」雖然不懂的事還是很多,可是她那句話讓人感到很奇怪。

  見她狐疑神色,歐陽春色半認真半戲謔的說道:「別小看我喔!我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爾等小民,還不快來參拜。」

  沒有鬍子,她拿一條女子的帕巾充當,放在下顎做出撩鬚的動作,逗得身體稍微好轉的司徒青衣笑得差點氣岔,又得躺下了。

  「瞧我,真是沒用,大聲笑也不行。」她氣自己跟別人不同,無法隨心所欲。

  「笑莫露齒、坐莫搖裙,妳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怎麼能像我們這些粗鄙的市井小民,張開口笑到讓人瞧見滿口黃牙。」當小姐也是要付出代價,不然會遭天妒。

  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人的一生不就是這樣。

  歐陽春色最大的優點是樂觀,不會鑽牛角尖,隨遇而安,她和每個人都能輕易地打成一片,不令人感到壓迫感,四海之內皆朋友。

  要不,有個父親等於沒有,三五年見上一面是常有的事,有時還會忘了匯生活費給她,她從十五歲就開始打工養活自己,不依賴任何人。

  至於母親嘛!說實在的,她已沒啥印象,根據父親喝醉酒的瘋話,一共有幾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版本。

  一是她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追著他喊爸,所以她成為他的女兒。二是代理孕母,他花錢買卵子做人工受孕,然後再找個女人生下她,她是試管寶寶。

  第三種最可笑,她是外星人的小孩,因為父母駕駛的太空船墜毀而死亡,他看她無父無母很可憐才撿起來養。

  好在爸爸的老朋友都還在,他們親口證實他是結過婚,娶個漂亮的老婆,夫妻倆感情好得如蜜裡調油,濃稠得很,常見兩人手牽手在山澗旁散步。

  可是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失蹤了,再也沒人瞧見過她。

  「妳不像市井小民。」說不上來,性情、長相、學識都不像尋常百姓。

  歐陽春色自嘲,「就當家道中落吧!」

  其實她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得靠自己才有飯吃,無人可依靠。

  「小春,妳不要傷心,以後就把我家當成是自己的家,我們永遠不分開。」一見她心情低落,司徒青衣捉住她手臂安慰。

  她一睇,笑意盈目。「妳不嫁人了?」

  「我……」她眼神一黯,笑得苦澀。「我這身子骨還能嫁人嗎?」

  就算不拖累人也無法為夫家傳承香火。

  「呿!說什麼傻話,病總有一天會好的,妳敢懷疑本神醫的醫術?」醫病先醫心,病人有了自信才好得快。

  司徒青衣想笑,可由喉間發出的卻是嘆息。「萬一我好不了,答應我,替我陪著大哥。」

  「什麼要我陪那個莽夫……」嚇!敬謝不敏,她可沒打算停留太久。「別害我了,小春命雖賤,但也想長命百歲。」

  瘋了才會答應她的鬼要求,她又不是吃飽撐著,整天無所事事。

  「小春……」司徒青衣眼露懇求,哀戚的神情令人動容。

  「別求我,為了不被妳害死,我一定想盡辦法治好妳。」她嚇得發下宏願。

  「可是……」她很怕,怕自己活不長。

  歐陽春色舉起手,按住她樊素小口,不讓她開口。「妳很美,美得有如雪融後的白梅,日後定有多情兒郎為妳傾心,妳不想等他到來嗎?」

  「我……」緋紅了雙頰,她羞答答地低下頭。

  「月老的紅線不會錯過世間男女,情牽千里,一頭綁在妳的小指上,另一頭綁在少年英雄身上,也許,他正尋妳而來。」姻緣天注定,三生石上雙人影。

  「小春,妳說得好玄妙……」她好想知道她未來的夫君是誰。

  是呀!玄妙,正如她因一面鏡子而穿越時空,來到民風閉塞的大宋。「美人多嬌,花好無限風情,一如桃花舞春風,妳的良緣定在不遠處。」

  像他們這種大戶人家,不是早就有婚約在身,便是已選定結親對象,只待良辰吉日便可迎娶,她的婚配不用多想也該快要到了吧!

  十七歲的司徒青衣不算小了,在這年代十四、五歲當娘的比比皆是,十三歲懷抱孩兒也不是沒有,說起來她已算是個老姑娘了。

  「臭小子,你又在幹什麼?」當他死了嗎?

  「嗄?!」這個司徒太極怎麼又在冒火了,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吧?

  「把你的手放開——」竟敢當他的面調戲他妹妹。

  「手……」歐陽春色低下頭一瞧,頓時臉色泛青。

  唉唉唉!她怎麼又捉著人家小姐的細白柔荑,罪過呀!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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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叫你離青衣遠一點,你聽不懂人話嗎?」

  拳頭落在石柱上,擊出一個大洞,身一低的歐陽春色暗叫好險,腳底像裝了滑輪似的往他高舉的腋下滑過,猴一般的跳上欄杆,抱住另一根石柱。

  運動細胞發達的她是校隊健將,從國中時期打籃球,到高中參加兩年田徑隊,上大學後是攀岩社副社長,再加上長期練跆拳的緣故,她身手不矯健都很難,活動力是常人的好幾倍。

  雖然她面對的是真正的武術高手,沒兩下就被逮到,幸好對方的用意只在威嚇而非直取性命,因此她才能僥倖逃過一劫,繼續把小命留著。

  可是被人當小雞拎來拎去的感覺還是不好受,以女孩子來說,一六八公分的身高不算矮了,但以肉類為主食的關外男女似乎都長得很高,司徒太極更是高大得嚇人,輕而易舉地將她當成舉重練習的拎高。

  她真的很想給他兩拳,以回報他的「熱情」款待,若非形勢不如人,以她兇巴巴的個性怎麼可能忍氣吞聲,任人欺凌?

  「我是大夫耶!不靠近一點怎望聞問切?你也不想我診斷錯誤吧!」這男人陰晴不定,反覆無常,肯定是更年期提早到來。

  現代醫學的睿智診斷。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在治病的跡象,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別逼我把你的髒手折斷。」而他非常樂意。

  「嗯!嗯!非常嚴重的戀妹情結……」歐陽春色邊點頭邊小聲的說道。

  見她一下子搖頭晃腦,一下子嘀嘀咕咕地說個沒完,司徒太極火大地往她肩上拍去。「你到底咕噥什麼?」

  哇!內傷……「你、你出手不能輕些呀!想把我活活打死不成。」

  幸虧她這幾日吃了不少補,把身子養壯,要不然肯定吐血。

  「沒用的小子。」本要再一拍的手輕輕放下,他竟然「溫柔」的幫她順氣。

  「嚇!別碰我。」他突然對她好,她居然嚇到了,懷疑他居心不良,連忙往後跳。

  一瞪眼,司徒太極氣粗地一哼,「不要像個娘們畏畏縮縮,碰你一下會長瘡生膿嗎?」

  他不懂自己為何看這小子特別不順眼,老是被氣得暴跳如雷,雖然他的脾氣不是很好,但還不至於見人就吼,整天心情就是無法平復下來。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內心騷動得很,總覺得不好好盯著這小子,遲早會出大亂子。

  但是越盯越浮躁,火氣也越燒越旺,看見歐陽春色和別人相處融洽,不時露出清雅笑意,他心裡就好像有上百隻蟲子蠕動,鑽來鑽去地鑽進心窩。

  一定是這小子滑嘴油舌的嘴臉惹人厭煩,他才會感到特別不舒服,等青衣的病治好了,這小子一離開,他的情況定會大有改善。

  「我怕你分寸沒拿捏好,一掌拍下去,我的肝呀胃的會從嘴巴裡跳出來,那就難看了。」怪了,她究竟在怕什麼,不就輕輕一碰,她竟緊張得胃痙攣?

  不是好現象。她想。

  「荒謬,我下多少力道豈不自知,青衣尚未痊癒前我不可能將你打死。」他心想著,下一回不能太用力,身形單薄的小子根本不堪一擊。

  歐陽春色苦笑著。「這麼說我應該安心點嗎?」

  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回家,回到熟悉的環境,回到親人身邊,抱著他們大哭一場。

  「你想要我保證什麼,一生衣食無缺嗎?」可惡,這小子幹麼一副受他欺辱甚劇的模樣?

  司徒太極暗將雙掌握緊,壓抑著想抱對方入懷安慰的慾念。

  她睇了一眼,不曉得他在忍耐什麼,八成是很想掐死她吧!「算了、算了,跟你說太多你也不會懂,令妹的病比較重要。」

  「說,到底是什麼事,不許隱瞞。」他不可能不懂,除非她說的不是人話。

  「暴君。」EQ低的笨蛋。「你不想知道司徒小姐的病況嗎?」

  「你……你……」他「你」了好幾次,額頭青筋浮動。「青衣的情況怎樣?她什麼時候才能康復?」

  「一輩子也不可能……」

  她話還沒說完,急切的吼聲又在耳邊揚起——

  「什麼?!」

  天呀!又打雷了。「耐心點,等我說完嘛,她其實並未生病。」

  「沒病?」司徒太極怔了怔,神情愕然。

  「因為她是中毒了,而且時日不短……」

  「中毒——」他大吼,無法相信妹妹長年臥床的主因是……毒。

  耳鳴的歐陽春色扶著暈眩的頭,忍不住一瞪,「麻煩請體諒我氣虛體弱,禁不起你的連連獅吼。」

  這要在二十一世紀,她鐵定拿起電話一撥,叫環保局捉人,告他噪音污染。

  「你說中毒是什麼意思?快給我解釋清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怎會離奇中毒?

  「這要問你嘍!為何她在自個家中還會慘遭毒害。」她也很匪夷所思。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她是中毒,而非自幼體弱帶來的病根?」青衣的單純不可能與人結怨。

  「灰指甲。」在二十一世紀稱之黴菌感染,但她狀況不一樣。

  「灰指甲?」他一愣。

  「我發現她指甲根部有一道小小的灰褐色,若不仔細觀察會以為是指甲原色,通常體內有少量砒霜才會呈現出來。」起先她當自己看錯了,翻閱那本《本草綱目》才得到證實。

  「砒霜?」莊裡用來毒老鼠的藥。

  「一次服一點點不會致命,但會沉澱在身體裡面,造成不適感,這種毒會自己排出體外,可是若經年累月的食用,就算能自行解毒也會累積一定的量,讓人目眩眼花,四肢無力,成天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沒有病卻胃口不開,什麼東西也吃不下,不食五穀雜糧,人更顯虛弱,因此長年的惡性循環下,人不生病也很難。

  「也許很難接受,不過我建議你從她身邊的人查一查,尤其是能接觸到飲食的人。」人往往是被最親近的人所害,因為不需防範。

  「包括我在內嗎?」表情陰沉的司徒太極冷冷地低視,眼神兇殘。

  「若有某種動機……」

  「動機——」他像暴動的熊似的大聲一吼,難以置信這小子連他都懷疑。「青衣是我妹妹,我最疼愛的親人,我為什麼要害她?」

  大概被吼慣了,歐陽春色反而能冷靜的分析。「說不定她將來能分走你的財產,而你不想給,想獨吞……」

  「無稽之談,我給她的,絕不少於自己。」光是一整年下來的昂貴藥材,夠養活一村子百來口十年。

  「聽我把話說完,或許她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她不給,你必須害死她才能獲得,更甚者……」人心是貪婪地,無可預測。

  已經暴走的司徒太極惡狠狠地打斷她滿口謬語。「你說夠了沒?我如果要一個人死,直接一刀給他就成了,不需要費心。」

  「說得也是。」她竟贊同地點頭。「你這人的腦袋不會想那麼多,心思不夠細膩的人無法長期佈局。」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暗諷他笨嗎?

  歐陽春色沒回答,只好笑地瞅視他,「你有沒有想過更可怕的一件事,誰會對令妹下毒,又為什麼只毒她一人,既不讓她死,也不允許她活得輕鬆?」

  「這……」他眉頭一皺,不自覺地想起親生娘親。

  疑心親娘實為大不孝,她十月懷胎生下他並不容易,曾因血崩而差點死於血泊之中,他能活下來是她拚了命相護。

  十歲那年,她像瘋了似的砍殺他,只因爹私下瞞著她納妾,新婦一入門她因妒生恨,竟欲殺子報復爹親的負心薄倖。

  當時若非虹姨以身護他,自己反受重傷,他這條命早已還給娘親,不可能接下隱月山莊家業,成為關外赫赫有名的霸主。

  他不恨娘親,即使她想殺他,若不是父親想享齊人之福,以為妻妾之間能相處和睦,相信一切都會不一樣,娘仍是溫柔婉約的佳婦典範。

  「喂!喂!你在想什麼?怎麼在發愣。」突然安靜下來,叫人怪不習慣的。

  歐陽春色以眼角偷覷,乍見森然黑瞳一閃而過的哀傷,她心口咚地跳了一下,有些亂掉。

  「我想什麼不重要,青衣的病先治好。」他仍不願相信莊中有人會對妹妹不利。

  隱月山莊內的僕從、丫鬟都是由他所信任的人挑選的,除了少數幾個是近年來才入莊,絕大部分的下人已在莊裡待了七、八年,甚至有的打他出生前便在此做事,他們的忠誠不容質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當初他決定雇用他們時便把他們當自己人看待,極其慷慨,這些年來沒人讓他失望,所以此際身為一莊之主的他又豈能為了個外人而傷了主僕情誼?

  司徒太極是極度護短,只要他認定是自己人,他便會使盡全力保護,不管錯的是誰,他的決定永遠是偏袒自家人。

  而歐陽春色就是他眼中的外人,一個來路不明、出處說不清楚的賣涼茶小販,居然敢誇口是個大夫,而且還確有本事治病,這才是啟人疑竇之處。

  關外的大夫全看過青衣,他們的說法八九不離十,唯獨這小子獨排眾議,堅持青衣的宿疾乃中毒引起。

  歐陽春色一聽,有些納悶。「就跟你說是毒了,吃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你要是一天不查出下毒者,她的病就不會有痊癒的一天。」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而去懷疑為我做事的自己人?」他話一出,竟有些後悔,似乎說得太傷人了。

  一怔,她忽然想笑,覺得自己又遇到像珍珍老師那類人,明明真心為了他們設想,結果卻不如人意。

  真叫人意興闌珊呀!一心救人反遭奚落,她何苦來哉,不如一開始什麼也不做,省得一片好心東流去,倒惹人厭煩了。

  談不上傷心,她看清這是人性使然,她有心想助人,卻不一定人人能接受,一個偏差反而落了個不是,沒人會感激,洩露天機也會遭懲罰。

  像是失去鬥志似的,歐陽春色沒什麼精神地朝他笑笑。

  「好吧!我能力有限,沒法子幫上忙,你呢!就另請高明,反正受苦的是你妹妹,與我這個外人無關,你想用你的愚蠢害死你妹妹是你家的事,不要再來問我。」

  一說完,她很有骨氣地往外走,寧可回去賣涼茶也不願多管閒事。

  「鏡子你不想要了嗎?」看她絕然離去的背影,司徒太極神色微愕。

  她遲疑地停下腳步,內心掙扎地展開天人之戰。「你要把鏡子給我嗎?」

  「不。」他不可能給她。「我們約好了以醫治青衣的病為交換條件,她沒完全好以前你不能拿走它。」

  「你……」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狠咬他一口。「算了,留著陪葬吧!三百年後會有人把它從土裡挖出來,到時會傳到我師兄手中……」

  咦!等等,他們都姓司徒,莫非有所關聯?她訝異的聯想到。

  「什麼三百年後,難道你會預言……」

  他才一說「預言」兩字,歐陽春色立即驚慌的直搖頭。

  「我不會預言,不要問我,我隨便說說,什麼也不曉得,別問我、別問我,我要走了,後會無期,我自己想辦法回家……」

  「她確實是砒霜中毒,而且時日已久,恐怕從孩提時便已餵毒,直至今日傷及五臟六腑,若不停止毒入體內,最多三年,令小姐將見不到雙十年華的中秋月圓。」

  最後歐陽春色還是走不了,她拒絕為司徒青衣看診,由著她病情加劇,甚至是吐出血來,焦急萬分的司徒太極不得不再向外尋求良醫。

  剛好有位關內的大夫欲往關外尋藥,正巧路過山莊,基於醫者父母心,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大夫遂入內為司徒家小姐診脈醫治。

  由於他的說法與歐陽春色的不謀而合,以銀針逼毒卻見針身整根變黑,本已懊悔失言的司徒太極這才藉此機會留下她,硬要她協助老大夫為其妹驅毒。

  「小春,妳和我大哥吵架了嗎?」感覺有點安靜,靜得令人不安。

  「我看起來很閒嗎?」歐陽春色懶懶地一應,不若先前滿臉笑容。

  「大哥性子衝妳是知道的,若有不得體的地方我代他陪罪,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對她而言,他是個好兄長,但對別人來說,絕對是不好相處的魯漢子。

  看著司徒青衣毫無芥蒂的與自己交談,她頓感愧疚的說道:「妳不怪我不救妳,故意見死不救?」

  她一愕,笑得恬柔。「我想妳有妳的理由,妳不是硬得起心腸的人。」

  「哼!不是嗎?妳大哥還氣得罵我狠心無情呢!說妳要是有三長兩短,他要挖出我的心祭拜妳。」真可笑,不相信她的醫術幹麼要她救人,矛盾。

  「他說著玩,千萬不要當真,大哥為了我的病相當辛苦,看在我的面子上妳就原諒他一回。」這個兄長實在太衝動了,總是容易得罪人。

  「我想他不會在乎我原不原諒他。」說不定還認為是她的錯,想要將她千刀萬剮。「不過,我是真的被他氣昏了頭,狠下心不救妳。」

  「嗄?」她訝異地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其實我也是嘔氣,想逼他讓步,看他會不會為了妳而承認錯誤,認真地追查誰對妳下毒。」若不揪出躲在暗處的陰謀者,她救也是白救,青衣還是會一再中毒。

  「什麼,對我下毒?」她被下毒了?

  司徒青衣的表情不是驚慌,而是納悶,平時鮮少出莊的她怎會有人想加害於她?她自問沒做過什麼害人的事。

  「咦,妳不知道?」難道沒人告訴她?

  才這麼想,她決定老死不相往來的傢伙臉色難看的走來,腳步刻意放重讓人知曉他來了,而且也告知他人他正處於不豫中。

  司徒太極的性情是豪邁的,但也有些睥睨他人的霸氣,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旦融入骨子裡,任誰也不易拔除,他從不認為信任自己人是錯的,你不相信他們,人家怎麼可能用心幫你做事?

  至於老大夫說的中毒一事,他還是有些半信半疑,而因為老大夫要去採藥,所以留下藥方後便走了,他不得不仰賴這小子。

  「你又在青衣耳邊碎嘴什麼?她好不容易氣色好一點,你最好不要再煩她。」

  這小子,見了心煩,不見煩心,簡直搞得他一天比一暴躁,寢食難安。

  「咦?小姐,妳這屋子鬧鬼嗎?怎麼聽見嗡嗡嗡的怪聲。」歐陽春色挖挖耳,視若無睹的蹺腳啃瓜子。

  當男人的好處是可以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摳鼻子、齜牙,全身癱軟像顆軟柿子地斜倚軟榻,也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不雅,以她貪懶的個性來說,莫怪不肯變回女孩家,易裝裙釵。

  不管在哪個朝代,當男子確實都比女子便利,一言一行不必受太多規範,想去哪就去哪,世人還十分偏心地說了一句——男兒志在四方,而給女人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在開放、自由世界長大的她怎麼可能矮化自己,她要自在,她要來去自如,不受拘束,所以除非必要,否則她絕不會換上女裝折騰自己。

  「你敢說我是鬼,諒我不敢對你下重手是不是?!」真把他惹毛了,他照樣斷她一手一足。

  「哎呀!不得了,又來了,要不要找個道士來驅驅邪,難怪妳身子骨一直好不了,原來是屋子不乾淨呀!」歐陽春色故做驚慌的大叫,將瓜子殼吐向一雙大黑鞋。

  「你……你太目中無人了,太放肆!」竟敢無視他的存在。

  她不驚不懼的將杵在面前的大塊頭當木頭漠視。「青衣小姐,妳這屋子風水不好,可能沖到地煞了,趕緊去廟裡求道符來掛著,保平安。」

  「你……」司徒太極的臉黑了一半,惱視在他眼前大搖大擺走動的人兒。

  「小春,妳別為難我大哥了,他的萬般不是皆是出自對我的關心,絕無惡意。」唉!他們的意氣之爭要到何時能了?

  見兄長氣得臉紅脖子粗,殺氣騰騰地對著姊妹淘咬牙切齒,柔順的司徒青衣不得不開口緩頰,避免他們真的大打出手。

  誰理他,莽夫一名。「小姐的身子要顧好,別再亂吃有毒的東西,我能救得了妳一時,可救不了妳一輩子。」

  「什麼東西有毒……」話題兜回這件事,她還是一頭霧水。

  她太單純了,生性善良,完全想像不到有人要害她,而且從她幼年開始。

  「都說了別提這件事,莫須有的事一提再提,你是何居心?」大聲吼叫的司徒太極不想此事影響妹妹的病情,生怕她會難過。

  莫須有?歐陽春色挑起眉,笑捻一顆醃梅子往嘴裡放。「妳有個迂腐、頑固、鄉愿、不通情理的大哥,他居然以為自己是神,能保妳一生安康。」

  呿!什麼都不說就叫保護嗎?無知不一定是福氣,當初師兄要是肯明白告知她陰陽鏡的用處,她在把玩它時自會小心謹慎,如今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有家歸不得,欲歸無處去,縹縹緲緲地遊蕩,她都不曉得幾時才能回家。

  她想家,想念師兄,想念竹籚前的小魚池,她放養的小蝌蚪應該長成綠脊的青蛙了吧?蛙鳴聲該會吵得人不得安寧。

  哼!吵死師兄好了,誰叫他還不來救她,活該夜夜失眠。

  「歐陽春,你太膽大妄為了,你馬上跟我出來,我非痛毆你一頓不可。」不會打死,打個半殘就好。

  「大哥,你別惱火,小春也是為了我好才冒犯你,你就看在她細心醫治我的份上,別對她太嚴厲。」唉!她這沒用的身體,緊要關頭總幫不上忙。

  司徒太極輕輕推開妹妹,讓她跌坐床沿。「這事妳別管,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讓我們自己解決。」

  「可是……」事情有那麼嚴重嗎?

  「青衣小姐,初一、十五記得幫我上炷香,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沒在地下見。」人生百年,轉眼即過。

  「小春……」她為何要火上澆油,把大哥的火氣全引出來?

  司徒青衣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這兩人,明明可以相處和睦卻刻意挑釁,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氣氛搞僵,互有往來不願退讓。

  若是各退一步,火爆場面自是不會一再發生,她也用不著時時擔心,唯恐他們捉對廝殺。

  「青衣,妳離遠點,不要靠近,小心傷了妳。」他的目標是歐陽春。

  「青衣小姐,有瘋狗,妳玉足記得抬高點,避免被咬。」這年代可沒狂犬疫苗,被狗咬只能碰運氣,倒楣的就一命嗚呼。

  「你……」一下子說他是鬼,一下子又暗嘲是狗,他若不發威怎麼帶人?

  「你們不要再吵了,稍微靜一靜成不成,我……我胸口好悶。」聲一揚的司徒青衣忽地胸悶,緊捉著胸前衣裳微露不適。

  「青衣,怎麼了,服藥沒?」司徒太極狠狠一瞪歐陽春色,認為她未善盡大夫之職。

  「我手麻,好……好難過……」細微的汗珠由額側冒出,她臉色變得很差。

  「好,妳忍著點,我幫妳拿藥……」

  一回頭,他看到令人心煩意亂的臭小子托著腮,一動也不動的盯著桌上膳食,不免有氣的一吼,「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點過來幫忙。」

  「給我銀針。」她未看向他地伸出手,手心向上。

  「什麼?」都什麼節骨眼了還能若無其事,把他當下人使喚。

  「銀針,銀釵,銀鍊子,只要是銀的東西都可以。」如果她的臆測是正確的,那麼……

  他瞪了一眼,嘟噥地從懷中取出一物。「銀子成嗎?」

  「銀子?」接過沉甸甸的十兩銀元寶,歐陽春色差點因為它的重量而破口大罵。

  古人真是自找苦吃,幾張薄薄的鈔票多好用,要不一卡行遍天下,哪需要這麼費事將家當帶著走。

  有些怨言的她將純度足的銀子丟進用剩的飯菜中,引來一陣驚呼,她不為所動的等待著,兩眼緊盯著銀子的變化。

  果然。

  不是很明顯,卻是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沾到湯水的銀子底部變色了,呈現暗黑。

  「有毒。」開口的是雙目泛冷的司徒太極。

  「微量,無立即斃命之虞,你這顆腦袋裝屎的死驢子總該相信是『自己人』下的手吧!你信任他們,他們卻嘲笑你是不用腦的笨蛋。」

  「住口!」他氣得拍了下桌子,碗盤都震翻了,湯湯水水的灑了一地。

  「為什麼要住口?你不是誓言旦旦你的人對你忠心耿耿嗎?要我這外人少插手,可事實證明你是錯的,因為你有心的袒護才會害到自個妹子,你根本放縱他們傷害你的親人。」

  他才是主謀。

  「不許再說了,你這小子懂什麼,司徒家的家務事由不得你來說長論短……」司徒太極仍一心護短,即使明知作惡之人可能是莊內人,為掩飾心中的震驚和難堪,他惱怒地舉起手揮出一掌——

  「啊!不行,大哥,小春她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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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陽春三月,花好柳綠,好一副太平景象。

  「滾開!」

  「不好吧!來者是客,你怎能趕客人走呢?豈是待客之道。」真是失職的主人。

  「不要煩我。」不能讓他清靜一下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好酒好菜搬上來,盛情款待,這才是為友之道。」愁苦著一張臉像見到債主,還真令人感傷。

  「你不是我的朋友。」司徒太極冷冷的撇開臉,當做無視。

  可來者吃了秤坨鐵了心,死皮賴臉地硬是糾纏。

  「枉我千里迢迢地來此見你一面,你竟狠心地拒絕我,欸!真叫人傷心呀!」齊丹飛故做捧心狀,心痛欲絕。

  「十里的距離而已哪來的千里,滾回你的明月山莊,做你安穩的二少爺。」他還沒死,用不著趕來祭拜。

  「哎呀!怎麼還在記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怨就怨我爹我娘,和我短視無知的大哥,與我無關,我可是說了你不少好話。」差點還和家人翻臉,反目成仇。

  「只要你是明月山莊的人,隱月山莊就不歡迎你。」少來套交情。

  他嘆了一口氣。「何苦來哉,我們兩家出自一源,早年先祖情義相交,有如兄弟一般,有必要鬧得這麼僵,斷絕往來嗎?」

  「那要問你們做了什麼?」並非他絕情在先,而是他們的所做所為叫人寒心。

  「我……唉!命呀!他們早就後悔了。」為了一時的榮華富貴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齊丹飛苦笑著,為親人的自私而欷吁。

  當年齊家和司徒家的祖先是結拜兄弟,因為戰亂而舉家從江南搬來關外,建立南北兩大莊院,一為明月,一為隱月,同以月為名彰顯兩人深厚的情誼。

  來往密切的兩家可說是數代世交,交情好得不在話下,甚至締結兒女盟約,用聯姻方式讓兩家更為親近,延續先祖的情義。

  原本他有位胞妹該嫁予好友司徒太極,誰知出閣前夕,朝廷來了位大官,還是個王爺呢!爹娘和兄長為了拉攏他好開闢直通大宋的商道,竟連夜將女兒送給他為妾,片面毀約。

  如果光只是這樣還不致令人痛心,偏偏在半路上遭狼襲擊,當不了新嫁娘又無法嫁入王爺府的齊大小姐因此慘死狼口,屍塊不齊地染紅飄雪的大地。

  而他爹面對女兒的不幸不僅不反省自身,反而怪罪司徒太極是粗人一個,配不上齊家小姐的花容月貌、知書達理,她值得更好的人家,若非和他定了親,他們又何必偷偷摸摸地將人送走?

  所以她的死,司徒家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誰叫他不夠出色,不是個官。

  這話一傳出去,兩家不鬧翻才怪,原本會是兒女親家,卻演變成斷絕往來,想來也挺無奈的。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聽說你數年前收了個新寵,生得柳眉杏瞳芙蓉面,傲霜之姿。」脂粉香呀!愁夜太短。

  「誰?」司徒太極不耐煩地揚眉,不解其所指何人。

  「咦!忘性真大,不就是什麼繡娘的,上回她端了一壺酒出來,你怕我見了動心就叫她回房。」無緣得見美人一面。

  「是她?!」柳繡娘。

  眉頭微微一攏,司徒太極確實忘了她的存在,近月來幾乎沒找過她,而她也不是會吵會鬧的女人,安安分分地待在繡閣,等待著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

  柳繡娘本是沉靜內斂女子,不喜言語,少與人往來,生性冷淡,鮮有笑容,一如霜雪般冷傲難近,美則美矣卻不討喜。

  她離家投親途中被惡人所辱,棄於雪地中無一物蔽體,正好路過的司徒太極便順手救了她,安置在莊中。

  可她偏是傲骨得很,認為受了恩惠而不報羞為人,堅持以身相許不要名分,因此她不是妻,也不是妾,只是司徒太極宣洩慾望的女人。

  「怎麼,想起人家了,瞧你無情的,說忘就忘,枉費佳人跟了你好些年。」要是他早捧在手心上憐惜,哪捨得遺忘。

  「不會比齊家無情。」背信忘義還諉過,毫無廉恥之心。

  「哎呀呀!怎麼又扯到這上頭了,我可是好心提點你要把握良緣,快將佳人正名,別讓人家無名無分的跟著你。」姑娘家的終身大事可耽擱不得。

  「不過是個暖床的,你太多事了。」他從沒想過要迎娶柳繡娘,是她自願委身,他可不曾強迫過她。

  「唉!你怎麼這麼說,我是關心你,怕你為了我家妹子守節,不願正視其他女子。」什麼暖床的,虧他說得出口,分明是糟蹋人家。

  「守節——」司徒太極眼一冷地沉下臉。「如果你是來說這些廢話的,你可以走了。」

  一個從沒見過面的閨閣千金何需他費心,他多事了。

  見他要喚人送客,齊丹飛才趕緊說明來意。「聽說你家中來了個俊俏大夫,能治好青衣妹妹的病?」

  「那又如何?」他臉色更為陰沉。

  女的、女的,她居然是名女子,瞞了他多時,一點口風也不露,讓他幾次差點錯傷了她,實在可惡至極。

  司徒太極灌了一口酒,哼聲連連,他氣自己識人不清,錯把紅妝當兒郎,更恨她的存心欺瞞,三番兩次激怒他,害他以為自己身體出了毛病,對她起了不應該有的邪念。

  哼!結果是她徹徹底底地將他當傻子耍弄,不時挑釁,不時嘲諷,背地裡譏笑他的遲頓,明明一個大姑娘家也能看成小相公。

  瞧他還拚命地分開她和青衣,見兩人狀似親暱地有說有笑而捧醋狂飲,三天兩頭的鬼吼狂叫,擔心青衣和她日久生情,互有愛意。

  誰知她是女兒身,完全無視禮教的適婚女子,整天打扮得像名男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除了長相過於俊美外,哪有半點女子該有的嬌柔羞怯,根本是……根本是……

  太好了,看她這下怎麼從他手掌中溜走,他非收服她不可,讓她溫馴服順的待在他身邊,哪裡也別想去。

  「引見引見吧!我想向他詢問青衣妹妹的病情。」齊丹飛面色清朗,笑得毫無私心似。

  「不見。」司徒太極斷然拒絕。

  「嗄?!」他訝異,卻不死心。「自個兄弟生分什麼,我又不會把人偷走。」

  瞧他小氣的,多年前的舊事記掛至今,把他當賊一樣的防著。

  「夜盜單飛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你連自家的玉觀音都不放過。」一度鬧得滿城風雨,連他都受牽連。

  兒子偷老子的東西,老子反倒是指責無緣半子唆使賊人盜取,以報復齊家未將女兒嫁入司徒家之恨。

  「啊!這個……呵呵……你知道了……」原來還是瞞不了他。

  「少打馬虎眼,我替你背了一次黑鍋,你得還我一次。」這是他欠他的。

  「還?」齊丹飛忽地正色,斂去嘻笑戲謔。「很嚴重嗎?」

  不然毋需他出手。

  「見仁見智……」司徒太極清了清喉嚨,神情顯得侷促。「某人認為我該徹底調查全莊上下,包括心存不良的我。」

  「心存不良的……你?」他先怔了一下,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繼而放聲大笑。

  齊丹飛從沒聽過這麼滑稽的笑話,他笑得捧腹,不能抑制,難以相信司徒太極一臉為難的說要人徹查自身,簡直是一大趣談。

  「這某人是誰呀!竟能讓剛愎自用的你低頭,想來非尋常人物。」了不得的大人物,肯定是世外高人。

  「你不用多問,照著做就是。」司徒太極惡聲惡氣的低吼,不讓人看出眼底的靦色。

  虛長二十七,他還是頭一回被人揪著耳朵大吼,罵他不懂事。想來她的吼聲也是驚人,只是一直深藏不露,未展現罷了。

  司徒太極眼底微露可疑笑意,似有若無,他微撫左耳,感受上頭殘留餘溫。

  齊丹飛失笑地搶過酒壺喝了一口。「我說兄弟,你總要告訴我何事,無頭無尾的叫我從何查起,小弟非天上神仙,能掐指一算。」

  「毒。」

  「毒?」他斂笑。

  「我要你查是誰向青衣下毒。」他最適合,因為他是個賊。

  「什麼?!」齊丹飛噴出滿口酒液,驚愕不已。

  司徒太極接著說出更令人震驚的事。「毒在她體內並非一朝一夕,至少有十五年以上。」

  「難道是你娘……」他倏地噤聲,神色尬然。

  當年那件事很少有人不知道,當時他也在場,嚇得人都呆了,自此發憤要學好武功,尤其是輕功,以免類似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太突然會來不及逃。

  表情漠然的司徒太極凝視遠方飄過的雲朵。「我也以為是她,可是可能嗎?」

  弒子一事發生後,娘親便被族中長者囚禁,十七年來不曾跨出囚室一步,又怎能包藏禍心,毒害幼女呢?

  「嗯!是不太可能,她被鐵鍊綁住手腳,根本無法走遠……」曾經是風華絕代的江南美女,下場卻落得猶如瘋婦。

  「什麼,她被鐵鍊縛住」為何他毫不知情?

  那是他親娘,縱有再多不是,她也是生他、養他、疼愛過他,被關已是最大的懲罰,有必要上鐐具嗎?

  「咦,你沒去看過她?」不會吧!他是她兒子,多少要去探望一下。

  「這……」

  他想見,又怕見,當日的情景歷歷在現,司徒太極怕原本不怨娘親的自己在見到她後,會忍不住想起她持刀砍向自己的瘋狂行徑而恨她。

  加上這些年來莊裡陸陸續續發生一些事,先是太君辭世,而後爹親墜馬而亡,牧場裡的牲畜又出了狀況,接著是齊家毀婚,他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多想,一日復一日專心在莊務上,以及青衣的病。

  久而久之,娘的事就讓他淡忘成一塊不敢碰觸的傷疤,那揮下的一刀傷了他孺慕的心。

  「魏姨蒼老了很多,髮絲半白,她雙手雙腳因鐵鍊摩擦而破皮,身子瘦了一大圈……呃,再怎麼說她都是你娘,去看看她也好……」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我會自個斟酌,你辦好我交代的事即可。」旁的事最好不要過問。

  他會派人給她送藥,盡量讓她吃好一點、穿暖一點。

  「可是……咦?什麼味道?聞起來有藥味……」非常香濃。

  司徒太極不讓他瞧見捧著藥盅而來的人兒,立即下了逐客令。「還不走。」

  「再等一下,我好像聞到雞湯味……啊!那位小兄弟,你等等我,別走遠,哥哥我嚐一口。」太誘人了,令人食指大動。

  輕功了得的齊丹飛身一輕,足下輕點,便越過來不及捉住他的主人家,直奔衣著簡單的俊逸少年,當下攔住對方……的雞湯。

  「黑雞?」

  「烏骨雞。」

  「中毒的雞?」

  「烏骨雞。」

  「沒有雞是黑的,牠有病。」

  「烏骨雞。」

  「你看牠連骨頭都黑了,肯定是被毒死的。」好毒的毒,毒入骨髓。

  「……這是烏骨雞,不要再說牠是灰雞、黑雞、病死雞,愛吃不吃隨便你,怕被毒死就滾遠點,沒人勉強你們死不瞑目……」

  不識貨的傢伙,連上等肉質的烏骨雞也不曉得,黑雞、黑雞的亂叫,這種雞熬燉的湯最鮮甜,是其他雞種所及不上的。

  要不是她跟廚房大嬸一同上街,看到街邊有小販叫賣,她還不一定湊巧買得到,牠太稀少了,鮮為百姓所知,因此整簍雞一隻也沒賣出去。

  她算是撿到便宜了,討價還價老半天以五兩銀子買下十隻雞,並與小販約定家裡還有多少就送多少,她一口氣全訂了。

  當場廚房大嬸的臉色不是很好,直說吃不了這麼多雞,莊主定會不高興,要她別擅作主張,當起闊主兒。

  其實她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這些怪雞煮了也沒人敢吃,糟蹋了銀兩還得費心養雞,除了她以外不會有人笨得自找麻煩。

  嗯哼!反正大家都不明白烏骨雞的美味,她剛好可以一人獨享,現下如果不是這位由天而降的大俠,她也用不著費心解釋一番。

  「我送去的衣服妳為什麼不穿?」老穿一身灰衫舊衣,看了礙眼。

  「不習慣。」男人果然很卑鄙,讓女人穿絆腳的長裙,好讓她們跑不快、走不遠,只能任他們擺佈。

  「不習慣也要習慣,大家都這麼穿。」她不應例外,姑娘家應該有姑娘家的樣子。

  「不會穿。」她又不是古人。

  雙眼微瞇的司徒太極冷冷一瞪,無由的感覺到一股怒氣往上衝,「妳怎麼可能不會,妳是女的。」

  「什麼,她是……姑娘……」咳!咳!嗆到了,別在他吃東西的時候驚嚇他。

  難怪他老覺得這位小兄弟美得不像話,膚白肌細,美目含波,那不點而紅的朱唇根本是染上桃瓣汁液,水灩水灩地引人遐思。

  這雞湯也是一絕,吃入口中滑嫩細甜,一口就上癮的齊丹飛捧著湯碗細細品嚐,兩眼還盯著盅裡,就怕還沒盡興便見底了。

  「誰說女人就一定會穿那種奇怪衣服,我們那裡的女人還袒胸露背,光著膀子穿露大腿的褲子。」小可愛和熱褲是夏天的最愛,滿街是養眼小辣妹。

  「傷風敗俗。」簡直是化外之民,茹毛飲血。

  歐陽春色手快地搶走雞腿。「一千多年後都嘛是這樣,大驚小怪。」

  「什麼一千多年後?」人能活那麼久嗎?

  她一驚覺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低下頭狼吞虎嚥。「你在數地上的螞蟻呀!一千多隻你也數得出來。」

  「妳……唔!不要把妳吃剩的雞骨頭往我嘴裡塞……嗯!妳怎麼燉煮的?骨頭居然是軟的?!」一咬就化開了,髓汁順喉一滑。

  「好不好吃?」她總不能說是貪吃,特別找人學的吧!

  「不難吃。」司徒太極沒直接給予讚揚,但捧場的嘴卻不曾停下。

  「是喔!不難吃,你只差沒連盅也給吞下肚。」真不可思議,一整隻雞耶,竟然沒了。

  原本她還打算留三分之一給青衣,氣虛體弱的人一吃能通經活血,補氣養神,明目美容呢!瞧她一臉好氣色便是靠這帖食補。

  不過這兩人若知曉這盅湯補的是什麼,恐怕臉色就沒她好了。

  突生惡念的歐陽春色笑得詭異,刻意將藥材挑出,一一排好,雙手合掌做出感謝雞隻犧牲生命,讓她一飽口福的惜福狀,默唸大悲咒送牠升天。

  「妳在幹什麼?」盡做些怪異舉動。

  上鉤了,真好騙。「川芎一錢,白芍三錢,當歸三錢,熟地黃五錢,雞剁塊川燙去血……」

  「這些藥材都有聽過……」綜合起來卻不知其功用。

  「補血益氣,活絡經脈,增加氣力,通常用於女子癸水過後,它有個名兒叫——四物雞。」

  「什麼,四物……雞?!」

  「女子癸……癸……那個過後補身用的?」

  司徒太極與齊丹飛神色極其古怪,似在怪她事先未說明,害他們「誤食」,也像想把食指伸入喉間,挖出適才覺得鮮甜細嫩,這會兒卻有反胃感的黑雞。

  男人似乎無法接受女人補「那個」的東西,恍若吃了以後就不像男人,變得有點娘兒味。

  「男子也可以食用,不過你們不缺血,吃了也沒大功用,頂多皮膚光滑,長不出鬍子,聲音變得又尖又細而已,絕不會讓你們變成女子。」哈!嚇白了臉,真是沒用,她胡謅一通他們也信。

  「歐陽春,妳……」可惡,他居然糊里糊塗吃下去。

  「歐陽春色,我的本名。」反正已被識破女兒身,毋需再隱瞞。

  「妳連名字都欺騙我?」她究竟還瞞了他什麼,古古怪怪地叫人猜不透。

  「騙你就騙你嘍!不然哩!你咬我。」她存心在公牛面前搖紅巾,囂張得很。

  歐陽春色逗他逗上癮了,不時說上兩句讓他氣沖牛斗,以他們多次叫陣的經驗來看,他向來雷聲大,雨點小,即使氣得牙癢癢的,也不曾真做出傷害她的舉動,最多威嚇兩聲。

  但是這次她沒那麼輕騎過關,秀頸伸直正洋洋得意,透著異采的黑玉眸子揚散光澤,驀地,她唇角的笑意為之凝結,露出難以置信。

  「你……你真咬我……」好深的牙印,都滲出鮮紅血絲。

  咬人後反而蹙眉的司徒太極扶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未免太不禁咬了,水豆腐做的嗎?」

  「你這是在怪我沒你的皮粗肉厚嗎?」放狗的人反比狗兇惡,這是什麼天理呀!

  「我沒想到真咬出口子……」他不假思索地又低下頭,吮吸滲血的牙痕。

  他的用意是想止血,紅豔的血色讓他心口一抽,不忍之心油然而生,他沒想過要咬傷她,只是想滅滅她的氣焰,不讓她每回都能成功地激怒他。

  殊不知他情不自禁的舉動落在齊丹飛眼中,他訝然地倒抽口氣,雖說歐陽春色身著男裝,但也該避嫌,不落人口實,她畢竟是位姑娘家。

  「啊!你別吸我的血……」一陣暈眩忽地襲來,她腦海中倏地閃過一些模糊畫面。

  一位披頭散髮的老婦,高舉著上了鐵鍊的雙手似在喊叫什麼……

  師兄告誡她的聲音浮現腦海:記住,春色,不能見紅,一旦見了紅,妳被封住的預知能力便會跳脫我的掌控,妳必須保護自己,不能受傷……

  那經血呢?她記得自己曾如此問過。

  只見師兄紅透半張臉的回道:「經血屬穢,是髒污的,不算。」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回到大腦,歐陽春色用力地吸氣,努力想忘掉,她不想極欲甩開的預知能力又回到身上。

  「春色,醒醒,妳哪裡不舒服?」怎麼說暈就暈,毫無預警。

  急上心頭的司徒太極抱著不長肉的輕盈身子,對暈倒的人兒憂心不已。

  「唔……我頭好暈……咦?是誰趁機報仇,打我耳光……」臉頰會痛。

  粗獷的臉龐頓時染上暗紅。「呃,妳暈了,所以我只好……輕輕拍了幾下。」

  看來她真是水做的,碰不得。

  「輕輕拍……」俊秀的玉顏泛起一絲獰笑。「是報復吧!司徒大爺,你那一拍,我的嬌顏可會腫上一整天。」

  她要相信他的鬼話,歐陽春色就倒著寫。

  「不至於,抹上百花凝玉膏就會消腫。」他忽然覺得那司徒大爺很刺耳。

  「拿來。」她要得順手,彷彿天經地義。

  「有個條件。」

  「條件?」他幾時變奸商了?

  「不許再叫我大爺,要改口司徒大哥。」近看,她翦翦雙瞳似會說話。

  她眼角抽了一下。「司徒……大……大哥?」

  不會吧!這點便宜他也要佔?

  「很好,多喊幾次就順口了。」也順耳多了。他唇畔忍不住綻出笑紋。

  「幾次……幸好你沒再叫我改穿女裝,不然我也要咬一口……」她小聲地嘀咕,卻難逃練武者耳力。

  「讓妳咬。」司徒太極挽起袖子,將粗壯手臂伸到她面前。

  「嗄?!」這……

  她傻眼。

  「想咬幾口都無妨,只要妳肯換上我送到房裡的新衣。」她穿上女裝的模樣定是嬌媚動人。

  他暗暗期待著。

  「我……」瞧見他眸底浮動的熾光,牽動她心湖暗潮,差點點頭說好。

  「喂!兩位,好歹正視我的存在,我齊丹飛還算是個人。」別理所當然的忽視他。

  驟起的男音打散兩人迷亂的眼神,各自轉開眼暗吸口氣,不讓人看出異樣。

  「單飛,你該不會有兄弟叫影孤吧?」形單影孤,湊不成雙。

  齊丹飛驚訝地睜大眼。「我兄長就叫齊影孤,妳認識他?」

  「呃……巧合,我猜的。」他爹娘肯定不恩愛,同床異夢。

  「是嗎?」猜得真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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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怎麼樣,找到了沒?我可憐的小春色到底被吸到哪個朝代?離人呀!你得快點找回我的寶貝女兒,不然遲了就找不回來了。」

  如同明眼人般的司徒離人朝老人一瞟,他心虛了一下,以為徒弟真瞧得見他在做什麼,連忙把蹺放在茶几上的腳輕輕放下,還非常小心地將倒了一半的椅子扶好。

  「師父。」

  「呃,是,我在。」怪了,他在緊張什麼勁,手心直冒汗。

  「如果你的語氣沉重點,不那麼快活地偷吃醃蘿蔔,也許我會相信你真的很擔心師妹的安危。」可他的語調太愜意了,丟了個女兒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腳打拍子輕哼曲。

  歐陽不鬼哇了一聲,身子下滑了三寸。「你……你不是看不見?幾時開了眼。」

  不錯、不錯,有天分,他與有榮焉,隨便教教也能教出個奇才,看來他可以開班授徒,當起名師。

  「我是看不見。」這是他成為陰陽師的宿命,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是……呃,你知道我在吃蘿蔔?」快滾、快滾,不要來誘惑我,才吃兩口就被愛徒發覺。

  司徒離人無奈的嘆口氣,「我聞到醃蘿蔔的味道。」

  「喔!原來。」嚇了他一大跳,以為徒兒練成天眼通了。

  「那是今年夏天,我和師妹在山裡摘的,她切片,我醃製,我們約好了秋天才拿出來下飯。」東西還在,人卻不在了。

  咬了一口蘿蔔的歐陽不鬼忽然覺得……酸呀!他訕訕然地將醃甕蓋重新蓋好,「吉人自有天相,那丫頭兇得很,沒人欺負得了。」

  哈……他養的女兒他最清楚了,一點也不像她英明威武的父親——他自己,和她蕙質蘭心、溫婉可人的母親更是不同,她根本是頭幼豹,潛力無限,不論到哪兒都能活得下去,佔山為王。

  他比較擔心的是女兒旺盛的活力,不知道會不會把身邊的人全搞瘋了。(請相信為人父親的痛心心語,他便是活著的見證人——欷吁中。)

  「為什麼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師父似乎早就知道她會發生什麼事。」再怎麼樂天也不可能毫無半絲焦急,聽師父的笑聲多宏亮。

  「哪……哪有……」不要口吃,要鎮定,他絕不是棄女兒於不顧的狠心父親。「你看我急得都快哭了。」

  「師父,你心虛了。」司徒離人頓了一下,手撫過光滑的古鏡鏡面。「還有,不用我一再提醒,我真的看不到,是個瞎子。」

  他沒有一絲盲人的自卑,十分坦然的接受無法視物的事實,因為他曉得他擁有的比別人還多,他能看見另一個世界。

  人與鬼並無不同,只在於一個有形,一個無形,鬼看得見人,人不一定能視鬼物,本質上是相同的,鬼未死前也是人。

  別人以為他獨居深山是寂寞的,其實他有很多朋友,山精水靈、花草鳥獸都能與之交談,天地萬物皆有靈性,端看肯不肯用心接近它們。

  「哎呀!我的好徒兒,你的眼睛也不是天生目盲,找對了方式,它還是有機會復明。」不過可能會失去一些能力。

  可能。

  「師父,請不要扯開話題,我們現在談的是師妹。」師父的頑童性格若不制止,他會天南地北說個沒完,可是卻說不到重點。

  「喔!春色。」死孩子、死孩子,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竟敢打斷為師的未竟之語。

  「師父,造口業有損陰德,請別在心裡罵徒兒。」為老不尊。

  歐陽不鬼嚇得從椅子上掉下去。「你……這你也聽得見?」

  太……太厲害了,不愧是他的好徒兒,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死也瞑目了……呸呸呸!他幹麼咒自己短命,閻王老爺說他還有三十年陽壽呢!

  「師父,我是你的徒兒。」他在想什麼根本不用費心,他跟個孩子沒兩樣。

  「呵……好、好,以後讓你當我肚裡的蛔蟲。」他不必開口就有人代答。

  「師父——」司徒離人無力地低喚。

  「好啦!好啦!急什麼,人不會弄丟的,頂多找不回來而已……好啦,你又要叫師父了是不是?」唉!當師父真難,他真苦命。

  「其實呀!她在那邊會過得很好,你用不著替你師妹操心,雖然有小小的血光之災……」但總會否極泰來。

  「什麼,血光之災?」司徒離人趕忙掐指一算,果然她有劫難得渡。

  「別緊張、別緊張,我不是說過她會長命百歲,你要相信為師的神算。」別突然大叫,他會嚇到,老人家心臟不好,禁不起嚇。

  「你是說過,但你也常常騙我們。」無數次了,難以細數。

  歐陽不鬼惱羞成怒地用吃剩的果皮丟他。「不肖徒弟,騙你們的事就該自動忘記,記得那麼牢幹什麼!」

  師父是長輩,不能忤逆,這是為徒之道。

  「是,徒兒知錯了。」師父的無賴個性還是沒變,他苦笑著。

  「離人呀!你要記住師父一句話,怎麼去,怎麼來,要是哪天丫頭回來了,你再一腳踢她回去,她的命定姻緣在鏡子的另一端。」他隨便掉兩滴眼淚哄哄他吧!

  「師父。」

  他喂了一聲。「你要問我她什麼時候回來是吧?」

  「不是。」

  「不是?」

  司徒離人的嘴角微微上揚。「窗前的黃雀說牠剛在你沾水抹眼的水杯裡拉屎。」

  「喔!拉屎……什麼,那隻死小鳥拉了一坨屎……」完了、完了,他的眼睛會瞎掉。

  「清水在左手邊。」山泉水在右邊。

  「嗯!嗯!」歐陽不鬼潑了水,臉洗到一半時驀地一僵。「離人,你真的看不見?」

  「第三千五百六十九次,是的,我看不見。」他幾乎要笑出聲。

  歐陽不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常想帶你進這一行是不是正確的,以前的你是個活潑好動的可愛孩子。」

  「不,我從來就不是活潑好動的孩子,那是師妹。」春色常笑他打小就是個小老頭,不跟狗說話。

  不苟言笑。

  歐陽不鬼一瞪眼。「你讓我稍微感傷一下會怎樣,我失去一個女兒耶!」

  司徒離人無奈的嘆了口氣,「師父,你要裝到什麼時候?該是坦白的時刻,不應有所隱瞞,不如從師娘說起……」

  他清楚地聽見椅子翻倒的聲響,以及像猴子一樣跳上跳下的聲響,師娘的話題一向是他們之間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如彩虹般只短暫的出現幾年又莫名失蹤,至今仍是個謎。

  而師父一向雲遊四方,混吃混喝……呃,那是春色的說法,鮮少回到竹籚,有時想聯絡他都聯絡不到,跟失蹤人口沒兩樣,一度他們以為他仙逝了,到哪個世外桃源當神仙。

  但是奇怪得很,師妹一被吸入鏡內不久,將近兩年沒回家的師父突然現身,而且不用他開口便知發生什麼事,要他立即封住鏡面。

  封住?!

  他當然不可能答應,一旦封了鏡,師妹就再也回不來了,而她在鏡的另一端遭遇什麼事也無從得知。

  師父的心態可議。

  「好吧!老實告訴你,這面陰陽鏡又叫鴛鴦鏡,它原本有一對,一陰一陽,你師娘就是從那面陰鏡來到陽鏡,我們也因此相遇了……」

  談論起陰陽古鏡,對歐陽不鬼來說最困難的部分就是他的妻子,他從沒一日忘記她,始終深愛著她,十餘年來總想著如何能找到她。

  「所以每次師妹問你師娘在哪裡時,你總是回一句她是石頭縫裡蹦出來,或是外星人的孩子。」對春色來說,這種答案她還比較容易接受吧!

  不然以師妹的個性,她肯定會想辦法鑽進古鏡,每個朝代亂找,情況更糟。

  「你不要打岔,讓師父回想過去的一切可是很痛苦的。」歐陽不鬼氣呼呼地乾瞪眼。

  「是,師父請說。」

  「你就這點不好,太溫吞、太一板一眼,沒什麼脾氣,要像我們家的小春色才可愛,敢怒敢言,敢勇於挑戰,你呀你……」

  「師父。」說著說著又扯開話題,真拿他沒轍。

  「哼!催什麼催,我說到哪兒……喔!你師娘從陰鏡而來,天仙絕色呀!哈!可惜你看不到,我就把她拐來當老婆……」

  「然後呢?」怕他又東扯西扯扯個沒完沒了,司徒離人趕緊發問。

  「然後……」歐陽不鬼突然哭了,還是嚎啕大哭。「我有沒有說過你的面相剋親,無兄弟姊妹呀?」

  離人、離人,離開親人。

  「有。」因此他一出生,雙親便一一辭世。

  「你來的前一天,你師娘就回去了,她命格輕,禁不起剋……哦!別自責,我不是怪你,陰鏡又稱亡靈鏡,是死了的人才能通過,而陽鏡自是活人方能使用。聽過離魂嗎?」

  「嗯。」指人未死,魂魄卻離開肉體,四處飄蕩,幸運一點的魂體會回到肉體而轉醒,反之則一輩子昏迷不醒,直到軀殼死亡為止。

  「你師娘的情況比較特殊,她來的時候是一條生靈,後來不知怎麼地實體化,我們才有了你師妹,可是……」

  興許是陰鏡那邊的軀體清醒了,可魂魄未歸,她的家人找來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招魂,因此她在萬般無奈下經由陽鏡回到陰鏡,重回軀體。

  「唉!你師娘回去後,陰鏡已被毀,現在世上只剩下你手中那面陽鏡了。」

  「師父,你放寬心,別再憂傷,徒兒在尋找師妹的同時,也會盡量打探師娘的下落,若是可行,徒兒會將她們一起帶回來。」

  「真的?」喜出望外的歐陽不鬼大力抹淚,笑得喜不自勝。

  「徒兒絕不食言。」在他能力範圍內,定不叫師父失望。

  「好、好,好徒弟,不過接你師娘回來就好,春色那丫頭不用理她,你是五月初五正午時分出生的陽男,陽氣太旺,所以剋親。

  「而春色是月蝕時出生的陰女,命格跟你一樣重,但她是帶著鬼氣而來,不僅剋親,還會吸走父母的福氣,你的命格能改,一過二十便大不同,而她是一生也改不了,旺夫旺子卻不旺娘家。」

  「難怪你要避著她……」司徒離人頓時了悟。

  「呵……親親吾徒,你的努力師父是肯定的,找你師娘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老吳找我去摸八圈,今晚不回來了,你一定要徹夜不眠,更加用心去找,我們夫妻的團聚就靠你了……」

  三條黑線滑下司徒離人額頭,他哭笑不得地撫著凸出的鏡面,指尖感受到微溫,但又轉為冰涼。

  「青衣,妳好些了嗎?娘來看妳了。」

  不知為什麼,歐陽春色一瞧見一身素淨的美婦便覺得不舒服,整個人由腳底涼到頭頂,不自覺地顫慄打哆嗦。

  父親是知名的陰陽師,而她本身具有靈異體質,雖然不像師兄一樣能見鬼,但某些感覺特別敏銳,她可以從第一眼判斷此人是好是壞,該不該親近。

  不僅是不喜歡,且是打心裡排斥,司徒小姐的娘親確實很美,絲毫不見老態,年近四十卻有如二十出頭的少婦,吹彈可破的水膚嫩肌猶勝女兒三分。

  也許旁人不覺得,可是以她長期浸淫在鬼怪魈魎之中,她明顯地感受到二夫人身上透著一股妖邪之氣,甚至有血的味道。

  是她的錯覺嗎?和善到連菩薩都會微笑的一張臉怎會心生惡念,定是她夜裡睡覺又踢被,所以著涼了,影響了感官。

  「就是妳救了小女嗎?真是太感謝妳了,青衣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我一直擔心她會比我早離開……」左驚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美人垂淚,惹人輕憐。歐陽春色腦海中忽然浮現這八個字。

  「沒什麼,我和令嬡有緣嘛!她……哎呀!疼……」咦,又見紅了?

  一聲驚呼陡起。「啊!真是抱歉,我的指片刮傷妳了,要不要緊?我幫妳上藥……」

  左驚虹連忙趨前,扶起歐陽春色的手心疼不已的吹拂,如同一位娘親不捨兒女受難,從袖中取出一瓶白玉瓷瓶便要往她傷處抹上透明涼膏。

  但是她的指尖才剛碰觸歐陽春色時,後者卻不知感激地甩開,臉色微白地連退好幾步,身體竟無端地顫抖,十分驚恐。

  不是很清楚,但歐陽春色的確又看到一些模糊景象掠過眼前,很快,很急促,讓她心生惡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打她七歲時明白自己有預知能力開始,這是她第一次迫切想開啟與生俱來的力量,她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知曉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不必師兄在場,她也能感覺到一片烏雲即將靠攏,它帶來雷霆萬鈞的陰寒氣流,令人不寒而慄,比萬鬼鑽動還來得可怕。

  「怎麼了?」她看起來很慌。

  醇厚男音關心地問道,司徒太極攙扶著纖柔細腰,低視蒼白嬌顏。

  「我……司徒大哥……我大概是受了風寒,有些頭暈。」她難得嬌弱地將身子一偎,不敢說出自己看到的詭譎妖異。

  一下子是茶販,一下子是大夫,若是再說出她是陰陽師之女,恐怕人家要說她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把隱月山莊搞得鬼影幢幢。

  大掌輕撫上她額頭。「是有點燙,自個是大夫,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司徒太極召來丫鬟,要她立即煮碗薑湯,以及熬煮祛寒的湯藥。

  「就是因為自己是大夫才認為不會生病,這些時日我可是吃了不少補品,要是病來才叫冤枉。」她故做開朗的笑道,不讓他知道她手腳冰冷得幾乎無法站立。

  「哼!只顧著貪嘴,食補不是藥,豈能保妳身子無恙?」吃得再多也不長肉有何用。

  像是早做了無數次似,他將懷中虛軟無力的嬌軀抱坐大腿上,讓她的螓首輕靠肩頭,口氣雖惡,手勁卻異常輕柔地撫拍纖柔玉背。

  換上女裝的歐陽春色有著不下左驚虹的絕美容貌,但她眼神清明,泛著水漾笑意,更顯明媚動人,清麗出塵,恍若水邊一朵素雅白花。

  兩人旁若無人的依偎著,渾然不知他們的舉動在外人眼中有多麼不合宜,即使是夫妻出了房門也不能過於親暱,何況他們什麼也不是。

  不過看得出兩人已互生情愫,彼此有意,這段日子來縱使仍不時聽見咆哮聲和輕狂笑聲,但越吵,情絲纏得越緊密,情火熱度節節升高,燒得他們無法否認已然動心。

  「咳!咳!極兒,別壞了人家姑娘清譽,快將歐陽大夫放開。」左驚虹輕咳的提醒。

  「啊!對喔!你幹麼抱著我?」為時已晚的歐陽春色掙扎著要下地,臉紅得有如朝霞。

  「別亂動,小心我再咬妳一口。」他輕拍她粉臀,假意威脅。「虹姨,她的清譽我會負責,妳大可安心。」

  「你的意思是?」她嗓音輕柔的一問。

  司徒太極神色不甚自在的回答,「就是妳想的那個意思,不要再問了。」

  聞言,她不喜反而顰起月眉。「繡娘呢?我以為她才是你要迎娶的妻子。」

  「繡娘?」誰是繡娘?

  乍聞另一名女子的名字,歐陽春色心裡掀起一陣巨濤,感覺很微妙的泛起酸意,很不是滋味。

  「虹姨妳聽誰胡言亂語?我從來沒打算過要娶她。」就算他要娶,繡娘也不一定肯嫁。

  「可是她跟了你好幾年,對你一片真心,要是肚皮爭氣點,你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唉!男人呀!總是不了解女人要的是什麼。

  「虹姨,可不可以不提這個,令人很不舒坦。」他不懂,為何她要在這時候提這些倒胃口的事。

  「不舒坦你也要給我聽進去,虹姨可不准你始亂終棄,要了人家卻不肯給人家一個名分,這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她的神情顯得激動,像是自己才是當事人一般。

  「不是始亂終棄,我們一開始就講好了,不要名分,她只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既然她非報不可,他又何必矯情說不?!

  他是男人,總有需要的時候,他收留她,給她吃住,甚至有奴僕服侍,這樣互取所需的關係,沒有誰對誰不對的問題。

  司徒太極自認為並未虧待柳繡娘,成為他一個人的女人總好過成為任人狎玩的妓女。

  「姑娘家難為情的話語怎能當真,她是怕你不收留她呀!」孤零零的一人,不依靠他還能靠誰?

  「是這樣嗎?」他皺起眉,想著自己是否救錯了,自找麻煩。

  左驚虹若曉得他心裡想的和她截然不同,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突然感慨的嘆了一口氣。「繡娘讓我想到你娘,當年要不是多了個我,你娘也不會因妒生恨而想殺你……」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提起我娘。」突地一吼的司徒太極臉色極其難看。

  「好,不提、不提,免得大家勾起不愉快的傷心事。」左驚虹苦笑地搖著頭,看向他懷裡女子。「歐陽姑娘,讓妳見笑了。」

  「呃!不,沒關係,我是外人嘛!不管司徒家的家務事。」她自嘲,但也有些心酸。

  「春色——」司徒太極在她腰際施壓,不准她稱自己是外人。

  本來就是嘛!你自個說過的還埋怨。她沒好氣的一瞪,不服輸地擰他大腿肉。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若歐陽姑娘肯接納繡娘,一夫雙妻也不失為美事一樁。」左驚虹說得彷彿多為她著想似,但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歐陽春色睜圓大眼,連忙跳離司徒太極的懷抱。「我才不要,我們那裡娶兩個老婆是有罪的,大老婆可以告小老婆和自己丈夫通姦,他們會被抓去牢裡關,而且我也不是喜歡他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言下之意是喜歡,但還不至於愛得死去活來,願為他犧牲,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不會認命,勇於追求生命中的美好,不會為了愛而放棄自己。

  何況她還要回家,不可能永遠留在古代,和個古人談談小戀愛倒是無妨,若要論起婚嫁就甭說了,她不想把心遺落在過去。

  「你們那裡是哪裡?」聽起來像是個好地方。

  「南方,很遠很遠的南方,要渡海,一座孤立在海中央的小島……」她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飄得好遠。

  「歐陽春色,妳哪兒也不許去,聽到了沒?」感覺眼前的人兒似乎要消失,司徒太極心慌地勒緊雙臂,將她抱回懷裡。

  她一怔,漾起天地都失色的笑靨。「你抱得我不能喘氣了,我還能去哪裡,不過呀!我不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所以懇求你千萬不要迷戀我,我怕我會不小心在你的飯菜裡下毒。」

  剛一說完,忽傳瓷器落地的脆裂聲,一看,原來是左驚虹沒拿穩杯子,滑了手。

  「虹姨身體不適嗎?」看她臉色不是很好,好像有一絲慌張。

  「不,我沒事,手滑了一下而已。」她笑了笑,要他別擔心。

  正想說句關心話的司徒太極尚未啟唇,身邊卻傳來一陣低喃——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人無愧,心無罣,食子非父母,心毒不過虎,因果台上論因果,種了因果,反食因果,終究逃不過因果。」

  「妳在唸什麼?嘀嘀咕咕地。」又是老虎,又是因果,聽不出所以然。

  歐陽春色望向左驚虹,「我在說虎毒不食子,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妳若雙親健在就趕緊去盡孝,人生無常,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無法預測,把握當下,別讓一時的怨恨矇了眼,生妳的親娘是不能替代。」

  左驚虹聞言竟站不穩,臉色泛白,緊捉著丫鬟的手才不致搖晃,腦子裡不斷閃過這句話——

  不能替代、不能替代、不能替代……

  真的不能替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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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叫不能惹虹姨落淚,她才是真心真意對他好的姨娘,比親娘還要在意他,誰要說她一句不是,定不輕饒……哼!威脅我,我歐陽春色是讓人嚇大的嗎?」

  越想越氣的歐陽春色拔足狂奔,不自覺越跑越遠,來到山莊後一處林木茂密的小樹林,她坐在石頭上生著悶氣,很不能理解司徒太極究竟在想什麼,而且能頑固到什麼地步。

  她不過說了幾句,二夫人再親也親不過娘親,她對他再好也好不過親娘,別人的娘永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娘,母子連心是誰也取代不了。

  這有錯嗎?

  真相只有一個,卻不見得人人願意接受。

  一聽完她的話後,左驚虹登時掩面低泣,滑落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令人感到淒楚,很想上前撫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時就陰晴不定的司徒太極立即朝她大吼,說什麼都不知情的她正在傷害一個善良的女人,他的親娘不是人,連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難道是鬼,竟有這種不孝的兒子詛咒自己的娘,寧願搶鳩來做娘,不認雀兒母。

  「……敢兇我,從小到大沒人有膽兇過我,要不是為了那面古鏡,我會忍氣吞聲看人臉色嗎?」

  欺人太甚。

  歐陽春色曾想過偷偷潛入司徒太極房中盜鏡,但是怕打草驚蛇,鏡子沒偷著反而讓他藏在更隱密處,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還不曉得如何透過古鏡回到未來,隱約記得那天有月光……

  「咦!這裡已經有人了嗎?」原來不再是她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一名身著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繡裙,外罩紫綢薄衫,髮絲如雲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輕踩蓮步而來,乍見平日流連的林子有人闖入,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失落。

  這裡是唯一不受打擾的清幽淨地,平常鮮少有人煙走動,草長過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發覺,一直以來是她最喜愛的地方。

  如今看來,她必須與人分享了。

  「妳是……」對方尚未回應,隱約間一個名字已浮上心頭。

  「柳繡娘。」一個不受重視,宛如遊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極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優哉游哉四處閒晃的人不多,除了隱月山莊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繡娘一怔,突地低聲輕笑。「是輕賤自身的女人,我不屬於任何人。」

  隨時想走都不會遭到阻攔,只在於她肯不肯離開。

  「可是妳確實是他的女人,你們之間……呃,還是有那麼一層關聯在。」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女人,反倒覺得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

  柳繡娘點頭,表情理所當然而平靜,「他要我時我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妳不想成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許的最終目的是當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報仇,不是報恩。」柳繡娘清冷的說道。

  「嗄?!報……報仇……」歐陽春色睜大眼,慢慢地笑出聲,認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當初我跟著他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貞操便毫無價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從。」她很茫然,以為就此死去會比較好過。

  「胡說,在我們那裡婚前失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還大聲向人宣告,妳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會一直虧待妳。」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繡娘略微動容,眼眶泛著淚光。「妳是頭一個未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還安慰我的人。」

  這世道對女人極其不公,錯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憐憫,反過來指責她放浪淫蕩,男人才受不了引誘起了色心。

  即使在隱月山莊內,眾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聲談論她的淫賤,刻意提起種種她想要忘記的不堪過去。

  他們不肯饒過她,全都認為是她的錯,誰叫她生得美,引人覬覦,秀美的容顏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勵,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這個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說得太快了。「對了,我叫歐陽春色。」

  她微訝。「妳就是那個女大夫?」

  「騙吃騙喝的女騙子才是……啊!妳可別說出去,不然我連混都沒得混了。」歐陽春色十分訝異在她面前放下心防,暢所欲言。

  「呵……妳真是活潑,讓人一見就喜愛。」柳繡娘被逗笑了,掩著唇暢笑不已,一掃眉間輕愁。

  歐陽春色懊惱地捉捉頭。「是活潑過了頭,我爸……我爹常說我是野猴子轉世,沒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羨慕妳。」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歸不得。

  「羨慕?」像隻猴子?

  螓首輕搖,髮際的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妳是個大夫,可否拜託妳一件事?」

  「什麼事?」完了,《本草綱目》沒帶在身邊,遇到婦科的毛病她也束手無策。

  歐陽春色這個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來混的,望聞問切一竅不通,不會把脈,不會開藥,只會翻書用矇的。

  所幸她醫治過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徒青衣,而且還好死不死被她矇對了,她才能在莊內「橫行」,否則她現在八成早被趕出莊賣涼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來。」柳繡娘撥開叢生的白芒花,走在前頭。

  「咦?」她還沒有答應吧!

  唉!走就走,難得遇到一個投緣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著頭皮,她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她有現代知識能幫上忙,不致無知得什麼都不懂。

  望著前行嬝娜身影,歐陽春色心口很沉重,她想起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的司徒太極,心情極其複雜,她們兩人之間的牽連竟是這個該死的男人。

  「就在前頭,妳小心足下,這裡很潮濕,石頭會滑……啊!」滑倒了。

  「妳……妳以後要記得先說……」痛……她骨頭快散了。

  柳繡娘忍著笑,扶了她一把。「因為很少有人來,所以……」

  「嗯!嗯!我了解、我了解,階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點往前一滑。「我們不能走好走一點的路嗎?」

  光挑羊腸小徑,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賊似。

  「我怕被別人發現。」日後便無法再來。

  「被人發現?」納悶。

  一走進才發現這是一座日光照不進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蓋一大片天空,偶有光點灑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於陰氣森森,就是暗了點,像太陽快下山的黃昏。

  若非以前走慣了山路,她還真有點吃不消,在樹幹與樹幹間穿梭,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累了。

  驀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銀白瀑布輕洩而下,底下是有亂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竟有間茅草屋,蓋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憑潭練劍,沖刷而下的瀑布用來練氣,吸取日精月華,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開便一飛沖天……

  呃,等等,她們不會是要涉水過去吧!

  「柳……柳姊姊,那潭水看起來似乎很深。」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游泳。

  「不深,底下有墊腳的石塊,妳一步一步踩穩就不會被沖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歐陽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點滅頂而已。

  歐陽春色喝了幾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氣時,看到有兩條滑動的繩子綁在潭邊的大樹上,而繩索的另一端則是滑向茅草屋,沒入半開的小窗。

  這景象讓她聯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則新聞,有位必須外出工作的父親託人將食物放在籃子裡,然後拉到二樓餵養他的孩子。

  「她手腳都磨破皮,有些化膿,我先前拿些藥給她抹,可是她不領情地全往外丟,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她想幫她卻使不上力。

  「呃?」那帶她來她就會有辦法嗎?

  柳繡娘幽幽地發出嘆息聲。「等我走遠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見有名老婦倒在門邊,全身發燙發出囈語。」

  「她是誰?」這麼可憐。

  「我不認識她,她除了叫我滾開外,一句話也不肯跟我交談。」門是上鎖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蘆葦的莖送水到她口中,不斷喚醒她。

  原本以為老婦會撐不過去,但她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形更為瘦弱,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撿食發臭的包子和饅頭。

  她們算是同病相憐吧!一個關在有形的籠子裡,一個囚困無形的四方牆,她們一樣的身不由己。

  憐憫她是出自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她也明白幫不了老婦什麼忙,只能偶爾來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他就算是聽天由命。

  「又不是貓呀狗的,竟然把人關起來,簡直太不人道了。」噁!好臭,是什麼味道?

  才走到門口,歐陽春色就想開溜,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噁心的氣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進一步,肯定會被臭暈。

  「妳可以從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潰爛的傷口不上藥不行。」柳繡娘掀開一條小縫,想讓她看個仔細。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說。」午膳不該吃太多清燉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唏哩嘩啦的歐陽春色有些虛弱,她以手捧起乾淨的潭水洗臉,再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有小強性格的她是不怕挫敗,越挫越勇。

  人的潛能是無限大,由她身上可以得到印證,只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響,少了一截袖子的她將上等布料做成口罩,捂住口鼻,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不過她不是走向柳繡娘,而是豁出去的朝破舊的門板走去,她看了一眼生鏽的粗大鎖頭,想也沒想地取下夾耳的墜子,將銀白色墜鍊拉直,插入幾乎滿佈鏽屑的鎖孔,輕輕轉了幾下。

  喀達,喀達!卡!開了。

  「就說我有做賊的天分嘛!不靠預知也能發達,我……咦,妳要去哪裡?」不要把她一人丟下。

  柳繡娘回頭一笑,「等我一會,我去幫她拿些食物。」

  「什……什麼?!」她真要拋下她一人?

  現在打退堂鼓成不成?

  欲哭無淚的歐陽春色是進退兩難,後退是水,只怕先淹死,前進是惡臭的污染地,萬一憋死了怎麼辦?

  思前想後,閒著閒著,反正她也走不掉,不如進去瞧一瞧。

  「滾開——」

  厚!怕怕,好可怕的吼聲,一點也不輸愛吼人的司徒太極。

  「婆婆,我是被逼的,妳千萬不要怪我,雖然我也很想滾,可是我怕水,妳這屋子借我歇一會,等潭裡的水乾了我就走。」

  誰?

  誰的腳步聲在接近?

  是誰在說話?

  滾開,不要再來騙我了,我不會再上當,全都給我滾開,滾得遠遠地,我要一個人老死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不用你們替我收屍。

  風來了,在嘲笑我用情太深,相信所愛的人一生只愛我一人,永不變心。

  雨下著,哭我太傻,竟然堅守昔日的誓言,不離不棄地死守著一份枯乾失色的愛。

  不了、不了,再也不要了,任由天地將我遺忘,這濺起的潭水中有我的血和淚,老去的紅顏隨凋落的春花枯萎,還要為誰等待,為誰數著春夏秋冬?

  不,不要開鎖,讓我腐爛成一攤血水,我想見他,我想見他,我可憐的兒呀!娘在這裡,為什麼你不來見我,娘真的嚇到你了嗎?

  「滾開——」

  誰把光放進來,沒瞧見她的憤怒嗎?

  哈!叫她婆婆,她已經老得滿頭銀霜了是吧!枯瘦的雙手凹陷見骨,連她自己見了都怕,合該是個老太婆了,沒人見得到她曾經豔冠群芳的嬌顏。

  美人遲暮、美人遲暮,她遲的又豈是貌美年華,恐怕一切都遲了……

  「婆婆,不是我不過去,是妳真的很臭,我還要適應一下,假裝妳這裡是金碧輝煌的皇宮,妳是玉做的菩薩,小姑娘我誠心來參拜。」

  哇!催眠、催眠,她踩到的是爛蘿蔔,而非一坨屎,趕快進入催眠狀態,一葉扁舟划呀划,涼風吹來……噁!是屎味。

  「滾、開——」

  「嘩!婆婆,妳這聲滾開比剛才那聲有力多了,妳是不是在偷練什麼蓋世武功,收不收徒弟?我最近很需要神功護體。」

  不過她沒耐性,定不下心,最好有速成法,唸兩句殺!殺!就能把人砍成七、八段,省得費力。

  「……滾開……」這死丫頭在說什麼,她明明被鐵鍊鍊住,居然說她在偷練功!

  皺得連眼皮都下垂的老婦抿抿乾裂的唇,一聲吼叫竟顯無力,她趴在腐朽的木板上努力地睜開又沉又重的眼,一點點透進的光刺得她雙眼發疼。

  「打個商量不要用滾的好不好?老滾說我滾起來很難看,只會嚇走飛鳥野獸……咦?潭中有肥碩的銀魚耶!婆婆,妳有沒有釣竿?我們釣幾尾魚來烤。」好肥的魚呀!鐵定鮮美甘甜。

  「妳……很吵……」嘰嘰喳喳,吵得她老太婆耳根子不清靜。

  「婆婆,妳的頭髮好長,我剛還以為是髮菜呢!妳把眼睛都蓋住了,瞧不瞧得見我?我叫歐陽春色,被一個名為柳繡娘的女子騙來的,她怕妳吼她就先溜了,我一個人很可憐地被留下來……」

  她叨叨絮絮說個沒完,好像停下來就會斷氣似,蓮舌滑溜得令人驚奇,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滑動,很慢很慢地,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細微的動作。

  膽大心細的歐陽春色先搓起一小撮帶著異味的灰白髮絲,再扯扯看來髒污的裙襬,一寸一寸地移動,兩片唇瓣開開闔闔,雖然她很有心想助人,可是就差那麼一步,她還是忍不住衝到窗邊大口吐氣。

  她一再安慰自己不是聖人,失敗了再重來,一點小挫折算什麼,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她就不信會被打敗。

  但是……

  「受不了?」哼!不過是個自言自語的笨丫頭。

  「是呀!挺難受地,妳怎麼待得住?要把一間房子搞得臭氣薰天可不簡單。」換做是她,早舉白旗投降了。

  老婦扯動著鐵鍊,發出鏗鏘聲響。「因為我走不了。」

  「嗯、嗯,那倒是,釘得很牢,直接打入底下的平石,除非是力大無窮的巨人,或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否則誰也拔不起來。」太惡劣了,一絲逃生的機會也不留。

  不管犯了多大的錯,都該給予當人的基本待遇,雖說這年代是沒有人權可言,但情理法人情是排在第一位,凡事不一定要那麼嚴苛,黑白之間總有灰色地帶,留人一條後路就是對自己慈悲。

  「妳是來嘲笑我的?」不知不覺中,老婦的話不禁多了起來。

  「不,我是來幫妳。」魚兒魚兒水中游,你們一條比一條肥。

  「那妳在幹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怪丫頭,怪到讓人無法忽視。

  「喔!我想釣魚……呃,不是啦!說得太快,我是說妳一個人住在這裡不寂寞嗎?妳有沒有兒子女兒?」難道都沒人肯理她?

  老婦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不想回答似。「我有一個兒子。」

  「那妳兒子呢?」不孝,不孝,大不孝,要是她有個媽她一定好好孝順她。

  看到老婦的際遇,歐陽春色忽然覺得很難過,想到她那不知面孔、不知姓名、不知去處的母親是否安好,有沒有人照顧她?

  「他……不肯認我。」她語氣哀傷地說道,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什麼?這個不孝子是誰,我替婆婆妳把他揪出來痛毆一頓。」歐陽春色做了個揮拳的動作。

  「他是司徒……」

  歐陽春色又反胃地吐了一口酸液,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

  「不行、不行,實在太臭了,我先幫妳把屋子打掃一下,有話待會再說。」再不清理她會中毒。

  我刷刷刷……我洗洗洗……潭水真潔淨,不用走遠,兩步之內便可汲水,不論是食物還是穢物,全把它們掃出屋外餵魚。

  歐陽春色不是勤快的人,因此她清理的方式也很絕,除了簡單的擺設和桌椅外,她一樣也不留的掃進潭裡,不到一會兒工夫,茅草屋內頓時寬敞了許多,也非常明亮。

  不過,她好像也把被褥掃出去了,夜裡風寒要蓋什麼才好?

  「婆婆,妳的傷口都化膿了,妳就別再扯鐵鍊了,反正咱們心知肚明一定扯不斷,何苦為難自己。」膿很噁心,別看,把它擠出來就沒事了。

  「妳……妳在幹什麼……」她居然還會……痛,她以為自己早就毫無知覺了。

  「上藥,聽說這種百花凝玉膏去瘀生肌,妳用了很快就會好……」

  老婦突然神情激動的捉住她的手。「妳怎麼會有百花凝玉膏?是誰給妳的?」

  「婆婆,妳輕點,捉痛我的手了。」明明瘦骨嶙峋,只剩下皮連骨而已,力氣還這麼大。

  「快告訴我,是不是司徒長空?」那個狠心的夫君呀!竟然將她一關便是十七年,枉顧結髮情不聞不問。

  噢!別搖,她頭好暈。「婆……婆婆,妳冷靜一點,我不認識什麼司徒長空。」

  「真的不認識?」她仍狂亂地捉著她。

  「婆婆,我沒騙妳,我真的不認識司徒長空。」為什麼又是姓司徒的,司徒是大姓嗎?

  沒想太多的歐陽春色忘了身在隱月山莊,山莊主人就姓司徒,凡是與此姓有關的人都有可能是司徒太極的至親。

  「是嗎?」老婦略感失望的鬆開手。

  怨了十七年,恨了十七年,也念了十七年,她終究還是無法忘記曾經愛過的人,他帶給她的傷痛是一輩子也抹滅不了的。

  「放心,婆婆,以後我會常常來看妳,再想辦法把鐵鍊弄掉……」可以用鋸的,慢慢地磨呀磨總會磨斷。

  「不用了。」她灰心地說道。

  「咦?」為什麼不用。

  「這是千年寒鐵所鑄成的鍊子,沒有神兵利器是砍不掉的。」她早就認命了,終老此地。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歐陽春色喃喃自語,驀地,靈光一現。「啊!婆婆,司徒太極有把軟劍很鋒利,我向他借來一用。」

  一聽到「司徒太極」這個名字,老婦的神色又變了。「妳……妳說司徒太極?!」

  「對,無禮又粗魯的司徒太極,他真該捉來餵魚……婆婆,妳又捉痛我了。」這次是她的肩胛骨,她猜想肯定又瘀青了。

  「極兒,我的極兒……極兒……我兒……」她的兒呀!娘好想你。

  纖弱的身子為之一震,歐陽春色不確定的問道:「司徒太極是妳兒子?」

  「我兒……我兒……我的極兒……」兩行淚順頰而下,滴濕了一個母親的心。

  「可是妳看來……呃,很老。」歐陽春色老實地說出心中話。

  「我……我很老了嗎?他會不會認不出我?我知道我憔悴了很多,鏡子呢?我想看看自己……給我胭脂,給我花粉,我要裝扮裝扮,極兒會認出我對不對……」

  因為太想見到兒子了,老婦語無倫次的掐住歐陽春色雙肩,不知輕重地使勁搖她,枯瘦的十指掐入她肉裡猶不自知,恍若瘋了似的直問她是不是老了,需不需要梳個髮,換件衣裳?

  她不是真瘋,只因太急切了,因此一時失去控制,十分不安地想獲得肯定,她太久沒有接觸人,人際應對全失了準則,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親兒,其他什麼也不顧了。

  「婆婆,妳小力點,好痛,我會被妳害死啦!」她不會把她兩隻膀子給卸了吧!

  「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我要見他,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妳說,妳說呀!他在哪裡、在哪裡……」老婦拖著鐵鍊一直搖她,由外頭看來像是掐緊她的頸項,似要置她於死地。

  「好……好……妳不要再掐我了……」肩膀快痛死了。「婆……我要死了,要死了啦!妳再不放手……」她又要見紅了。

  「放開她,魏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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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什麼比骨肉相殘,母子相見卻不相識更殘忍的事?

  司徒太極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拔出軟劍,劍鋒凌厲的指向親娘,快如閃電的直取咽喉,逼近的冷芒映照出他殘酷無情的表情。

  要不是歐陽春色手腳靈敏的推開魏知秋,並以身擋在劍前阻止他弒親,此時的老婦恐怕已是一具屍體,什麼話都來不及對久別重逢的兒子說。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把劍放下。」這個魯莽的傢伙到底在做什麼?

  「讓開。」

  「我不讓,你瘋了。」居然連自己的娘也想殺!

  「瘋的是她,她要殺妳。」而他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包括他的娘親。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司徒太極從未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當他看見鷹爪似的雙掌緊扣歐陽春色喉間,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生怕一個遲延,倒向他懷中的人兒將了無生息。

  那一瞬間,他想起當年娘的無情,不論他如何哭喊哀求,她仍冷笑地走向他,要他乖乖受死,她會讓他死得非常痛快,不會感到痛苦。

  十歲的他絕望的等著死亡的來臨,他曾經美麗的娘變得醜陋,高舉森冷的刀子要刺向他心窩,獰笑的臉龐充滿瘋狂神色。

  他想他永遠也沒法忘記那一刻,正如她企圖殺死他心愛的女子一般,那樣的不留情。

  是的,心愛的女子,在她面臨生死關頭之際,他更加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即使她不時惹他暴跳如雷,讓他惱怒得想將她折成兩截,但是他深深為她心動,狂烈的情火讓他整顆心都為她發燙。

  「殺我?」歐陽春色愣了一下,「你誤會了,她沒有要殺我。」

  「她掐住妳脆弱得不堪一折的細頸。」他看得一清二楚。

  司徒太極的語調中出現少見的慌張,他的眼底竟然有著恐懼。

  「不,你看錯了,她捉的是我的雙肩。」怕他過於頑固而不相信,她連忙解開衣襟,露出飽實晶潤的玉肩,讓他瞧瞧深陷雪肌的指痕。

  他的唇抿得很緊,盯著雪背上的血指印。「她還是傷了妳。」

  「你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急了,失了分寸,沒想過自己會傷人。

  「她不是我娘。」他否認得極快,黑瞳內藏著對她的恨意。

  歐陽春色一聽,扠起腰對他大罵,「你再說一次試試,你信不信我咬你,你敢不認你娘,你這個不孝子!」

  怎麼有這種人她看錯他了。

  「讓妳咬。」他寧可傷的是自己,也不想見她受傷。

  「你當我不敢嗎?好,我咬給你看。」她一時氣憤,當真捉起他的左臂放在嘴邊,張開編貝雪齒狠狠一咬。

  好痛。

  她後悔了,他的肉比牛皮還硬,她根本傷不了他,反而整個牙口痛得發麻,痠痛得像剛拔了牙,難以咬合。

  「不夠再咬,直到妳滿意為止。」他有兩隻手,夠她咬到快意。

  「你……」她很氣,卻也為他眼中的柔情而心酸。「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娘有多難,為什麼你不懂珍惜?」

  「春色……」她在哽咽嗎?

  「我從小就沒娘,我一直很想要個娘,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娘找回來,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她只想跟大家一樣有媽,可是這小小的心願始終難以實現。

  司徒太極有點慌了。「妳別哭呀!沒娘就沒娘,妳還不是一樣討人喜歡。」

  「你不懂,你為什麼就是不懂,你娘抱過你,哄過你,還在你生病時徹夜守著你是吧!」她氣憤的以粉拳捶他胸口,最後哭倒在他懷中。

  「這……」他怎麼忘了娘曾對他的疼愛,為了他的高燒不退,她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夜,求祂保佑。

  「我沒有,我沒有娘陪著我,甚至我夢中的她是模糊的,拼湊不出該有的容貌。」她好嫉妒他有個娘可喊,不像她是個沒媽的草。

  小時候,是師兄牽著她的小手到學校,懇親會、親子遊樂會、畢業典禮……她的雙親永遠是缺席的。

  後來多了老滾,但他還是當不了媽,因為他是男的。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但是母子之間能結多大的仇恨,深到你能不顧生養之情而舉劍相向。」她真的無法理解。

  司徒太極以指撫去她額側落髮,輕拭眼角玉珠。「她想殺我。」

  「殺你就讓她殺,反正你是她生的……什麼?她要殺……殺你?!」驀地瞠大眼,歐陽春色一臉驚愕。

  她沒聽錯吧!身後的老人家竟然連親生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她感覺起來,不像是這麼狠心的人。

  腦子裡一片混亂的她無法靜下心好好想一想,她總覺得有什麼環節扣不上,可是這震撼太衝擊了,叫人越思索越困惑。

  司徒夫人真要殺他,到底是為什麼?

  亂了、亂了,全亂了,頭好痛,是是非非理不清,歐陽春色開始體會到書到用時方恨少,若是以前肯勤跑圖書館,也許她就能學富五車解開難題。

  「她拿著刀在背後追趕我,我叫她娘,她卻喊我惡鬼,她說我一定要死,不死只會成禍害。」司徒太極說得很平靜,卻讓人感受到深深的哀傷。

  她忽然感到一陣鼻酸,將頭埋在他胸前緊緊抱住。「不要難過,我陪你,人家說禍害遺千年,你那麼壞心腸,不會太早死。」

  「……」他真的不知該笑還是吼她一頓,她連安慰都像在損人。

  司徒太極自始至終沒瞧過縮在陰暗角落的老婦一眼,他不想看她,怕看了會更加恨她,心一橫真舉起劍,了結她的一生。

  十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桎梧親娘的囚室,少年時他曾遠遠地探過幾回,但是她留給他的回憶太駭人,來了又逃了。

  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了,是故意也是逃避。

  要不是今兒個送飯的下人匆匆忙忙來稟報茅屋的門開了,大鎖隨著水流飄到潭邊,他大概終此一生也不會再靠近,任其荒蕪。

  「走吧!」攬著歐陽春色的細腰,他提步欲往外走,可是……

  「怎麼了?」

  低視緊捉他衣服、不肯動的人兒,一股火苗子又往上衝。

  「跟她說說話,看她一眼也好,不要不理她。」也不知該心疼誰比較多,他們都一樣令人心酸。

  「不。」他眼神極冷,衝口而出的單音更冷入骨裡。

  「求你。」仰起頭,淚眼盈盈的歐陽春色聲啞地哀求。

  「別為了她求我,不值得。」他的眼中有著掙扎,撫著雪嫩粉腮的指腹微微一顫。

  「我只是不想我的遺憾變成你的遺憾。」沒媽的孩子才知道想要擁有的渴望。

  「妳……」司徒太極眼底有著壓抑的痛楚,上下起伏的胸膛轉劇。「好,只見一眼。」

  「嗯!一眼,再說兩句話。」就算沒有感人熱淚的大團聚,也要有溫馨的親子對話。

  他眼角抽動了一下。「得寸進尺。」

  真要這般縱容她的為所欲為嗎?他懷疑自己被她下了蠱。

  「來都來了嘛!說說話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會咬你一口。」笑中帶淚的歐陽春色推著他,不讓他後退。

  「一定被下了蠱,才會對她言聽計從……」司徒太極喃喃自語,被動地被推前一步。

  好重,他練了千斤墜不成。「你認命一點啦!我力氣不夠……」

  驀地,腳離地,她發現自己被舉高,豔色唇瓣欲張卻被封住,溫熱的厚唇緊密貼合,她一驚,想要後仰,一隻大掌扣住後腦。

  不是很甜蜜的感覺,卻很窩心,帶著一絲狂妄的霸氣,猶如錢塘江浪潮侵入她喉嚨之間,濃厚而充滿男子豪邁的氣味,使人迷醉。

  她不曉得是聽見誰濃重的呼吸聲,是她的,或是他的,眼前的水流在旋轉,拔高的水柱噴向無垠天際,她應該又要暈了。

  「力氣夠了嗎?」

  惡氣的恥笑傳入耳中,歐陽春色有剎那間的茫然,頓感失落。「我……我肯定是臉紅了。」

  好燒、好燙,八成可以蒸蛋了。

  「不只臉紅了,妳還緊攀著我不肯放,像隻野猴。」瞧她粉腮染酡,司徒太極又忍不住低身一啄。

  「你……司徒太極,你怎麼可以取笑我?」她嬌羞地一嗔,好不媚人。

  「不,是嘲笑。」他愛極她雙頰紅通通的俏模樣。

  愛鬥嘴的小倆口情意正濃,渾然忘我,小小的斗室猶如囚居,囚住兩顆相連的心。

  但畢竟不是私會花前月下,周遭一股異味隱隱傳來,嗅感敏銳的歐陽春色皺了一下眉,驟地想到她忘了什麼。

  「你娘……」她還在等著他。

  聞言,司徒太極沉下臉。

  「去啦!去啦!不能食言,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拖拖拉拉有失你一莊之主的威嚴。」她不推他,讓他心甘情願的走上前。

  「是我寵壞了妳嗎?」他一瞪。

  她羞紅臉,囁嚅地說道:「如果你肯待上一刻鐘,我……我就任你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他瞇起眼,思忖她話中含意。

  「對啦!對啦!不要再問了,你想害我全身羞紅得像蝦子一樣是不是?」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頭低低地忍著一臉羞意。

  「好,我等著。」笑意在他嘴角漾開,粗獷的方型臉竟顯得柔和許多。

  司徒太極望著她的笑波倏地一收,他頭一抬,轉向看來髒污的老婦,他凝神屏氣地和她對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提腿跨了幾步。

  匡啷、匡啷的鐵鍊發出拖曳的聲響,一道黑影由暗處移到光射入的小窗下,污髮覆面的老婦緩緩仰高下顎,注視著面前高大威猛的身影。

  忽地,氣氛變詭異了。

  「他不是我兒子。」

  「她不是我娘。」

  他(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和記憶中完全不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他(她),是誰動了手腳?

  「你……你們在搞什麼?兒子不認娘,娘不認兒子,你們都瞎了呀!」太扯了。

  他們不是瞎了,而是難以置信,十七年的變化太大,紅顏已老,稚童早就成年,不復當年容貌。

  「他不是我兒子,不是、不是……」她記得他瘦瘦小小,才到她肩膀。

  「她不是我娘。」印象中她高雅恬靜,美得有如下凡的仙子。

  歐陽春色看看身側的男子,又瞧瞧滿臉失望的老人家,她真的很想放聲大笑,真有這麼離譜嗎?

  「婆婆,妳叫什麼名字?」

  老眼一瞪,似在說我已經告訴過妳了,還問!「魏知秋。」

  司徒太極的身子一震。「妳……妳真的是……」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為什麼她老得這麼多,背駝了,面發皺,雙手雙足竟嚴重變形枯瘦,和昔日的風華絕代截然不同。

  「婆婆,妳為什麼說他不是妳兒子,他叫司徒太極。」沒理由認不出曾在她肚子裡待了十個月的那塊肉。

  母子連心,不是嗎?

  「極兒,我的極兒……」魏知秋露出溫柔的笑容,左手撫著右手,像在撫弄趴在腿上的愛兒。「我的極兒才十歲,滿身乳味地吵著要跟我睡,他說他長大後也要娶個像娘一樣美麗的姑娘當媳婦兒,他……」

  怕她再說下去的司徒太極情緒激動地打斷她的話。「十七年了,已經過了十七年,妳以為他永遠不會長大嗎?」

  魏知秋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淚,無預警地流下。

  「我不是故意要殺你,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得有一肚子氣要發,可是不知該找誰發洩,我頭很痛,喉嚨很乾,看到很多人在我面前笑,他們在旋轉,飛到天上去……

  「……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我,叫我殺了你,殺了你,我不要,我反抗他……但是,司徒長空也在笑,他說你不是他兒子,是我和山鬼通姦生下的小惡鬼……你爹……你爹要你死,不是我……你相信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了你……沒有、沒有……」

  他該相信她嗎?

  想起她高舉起雙手,揮舞著鐵鍊為自己辯解時,那一刻司徒太極動搖了,真的很想相信她是無心的,從來無意加害於他,她只是……瘋了。

  可是一想到那雙狠絕的眼,以及面臨死亡威脅的恐懼,他怎麼也無法接受她口口聲聲的諉過,當時她手中的刀子握得多緊,毫無一絲放過他的意思。

  他沒忘了鮮血噴在他臉上的驚恐,雖然不是他的血,卻讓他連作了月餘的惡夢,不時在夜裡驚醒,哭喊著求娘不要殺他。

  狠毒的心呀!竟然下得了手,她難道不明白她傷的不是他的身,而是敬愛她的心。

  一隻白嫩小手忽地搭放在健壯裸胸,回過神來的司徒太極輕輕覆上雪嫩小手,放柔的嘴角往上揚,側看睡得香甜的小女人。

  果然是任他予取予求,她嫩白的身子,嬌宛嚶嚀的呻吟聲,含媚而歡愉的嬌軀在他身下蠕動著,低泣著,十指尖銳地抓傷他的背。

  他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這是在別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她帶給他驚奇,也令他血脈僨張,彷彿他這一生就是等待她而來,沒有她,一切都乏味得令人暴躁。

  看著細嫩雪肌上點點吮痕、齒印,司徒太極的眉頭為之一擰,他還是太粗暴了,竟在情慾高漲時失控傷了她,渾然忘卻她有多纖細。

  自責、憤怒、心疼、不捨……種種的情緒一湧而上,向來剛硬的臉龐蒙上一層柔情,眼含深濃愛意地凝望被他累垮的玉容。

  這是他將共度一生的女子,他會憐她、惜她、嬌養著她,讓她如花般綻放,不受風雨摧殘。

  不過,不能寵她,她已經夠無法無天,再一味的驕寵縱容,她準爬到他頭頂上,踩著他的頭大笑。

  「啊——」

  一聲尖叫驚動沉思中的司徒太極。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不會是白晝的事讓她受到驚嚇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就是那個,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就是它、就是它,我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它的因素。

  瞧她亂七八糟地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不自覺地鎖眉。「妳到底在說什麼,作惡夢了嗎?」

  「不是夢、不是夢,是曼陀羅。」歐陽春色興奮得捉住他的手,兩眼發光。

  「慢陀螺?」慢的陀螺怎麼轉嗎?

  「對,是曼陀羅,開在潭邊,形狀碩大的粉白色花朵,很像一種樂器喇叭。」她一度以為是百合花,想了老半天還是不對勁。

  「喇叭?」那是什麼東西?

  司徒太極根本不記得有什麼花開在瀑布底下,他只想走人,不願久待,茅屋四周除了清澈見底的潭水外,只有點點銀魚優游自在的覓食。

  「曼陀羅的花、葉和種子皆可入藥,花具有麻醉、止痛、鎮咳、鎮痛、催眠等效用,它是一種藥用植物。」她解釋道。

  他嘲笑地將她彈起的身子壓回枕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而已,值得妳念念不忘嗎?」

  哼!還為它驚醒。

  「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應該種了好些年了,滿山遍野盡是花影晃動,美不勝收。」真的很美,美得炫目。

  「妳若喜歡,明兒個我命人摘來一把,讓妳瞧到眼花撩亂。」一說完,怔住,才想不寵她,這會兒他又在允諾她什麼。

  自打耳光。

  歐陽春色一聽,連忙直搖頭。「不行、不行,它有毒。」

  「毒?」她明明說可入藥,怎又有毒了?

  「曼陀羅全株都含有毒素,尤其花和種子毒性最強,雖然它能治病,同樣也能害人,你娘……」但她才一提及魏知秋,立即遭到封口。

  許久過後。

  「不許提她。」司徒太極粗聲低喝。

  小手輕柔地爬上僨張粗臂,笑倚著道:「聽我說完好嗎?」

  「不聽。」他不想被她說服,受她影響。

  「難道你不願知曉司徒夫人為何殺你的真正原因?」她的指腹在他手臂和胸前來回撫弄,畫著圈兒。

  「不要引誘我。」他低吼,一陣細微的戰慄由下腹往上攀升。

  「不,是勾引,你要是不要?」玉足輕輕撩著粗壯大腿,似有若無地搔弄他的癢處。

  「妳……說!」他挫敗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瞪她。

  咯咯咯的笑聲輕漾。「據我所知,服用曼陀羅的汁液會使人產生幻覺,看見完全不存在的事物,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麼,甚至連自己是誰也忘了。」

  「妳相信她……」她擰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願的改口。「妳信我娘說的話?」

  而他,全然不信。

  「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我所知的事物,在我們那裡,有一種迷幻的藥物,人一吃下去便會渾渾沌沌,茫茫然然,好像會飛似,而且容易上癮,毒癮一發作是六親不認。」誰是誰完全分不清楚。

  「你們那裡、你們那裡!妳到底從哪裡來?為什麼妳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他忽然覺得煩躁,氣血阻塞,莫名地想發怒。

  「我……」歐陽春色張口欲言,卻發現她什麼也不能說。「我只希望你試著去了解,你娘可能中了曼陀羅的毒,她不是有意要殺你,她被催眠了。」

  「什麼又是催眠?」他又瞪她,火氣越升越旺。

  她想一下。「攝魂,又可說是催魂大法,也就是說有人藉著曼陀羅的毒控制一個人的神智,不斷在其耳邊慫恿,改變心智,讓人在迷惑之際聽從指令,做出不想做的事。」

  「謬論,人的魂魄豈可攝取。」司徒太極嗤之以鼻,不認為魂魄離了體還能活。

  「天下事無奇不有,沒見過不代表就沒有,那我問你,你信不信鬼神?」祂們同樣看不見,也摸不著,卻人人敬畏。

  他不出聲,但冷肅的表情已為他做了回答。

  「試著原諒沒那麼困難,尤其是你可能錯了,你讓她白受了十七年的苦。」搞不好該得到寬恕的人是他,因為他的誤解而錯待了親娘,致使她冤屈無處可申。

  「夠了,春色,妳今天說太多話了。」他聽膩了。

  歐陽春色苦笑地趴在他胸口,「好,我不說,不過你可不可以對她好一點?不要再讓她吃冷飯冷菜,甚至是餿食。」

  「我從來沒要人送冷掉的飯菜給她。」全是底下人自做主張,沒好好照料她。

  「但是你的漠視便是告知所有人,她不是你娘,她不配得到身為人的尊重。」主人的態度是僕傭遵從的準則,他們會看人辦事。

  人,是會見風轉舵,拿誰的薪餉替誰做事,令主人愉悅的事一定搶第一,不落人後的力求表現,以期得到更好的職位。

  反之,主人若不高興,底下的人也絕對不敢惹他不快,他厭惡的事,他們一併厭惡,他所輕蔑的,自是不會得到他們的敬重。

  「妳……」他冷厲地瞪她,久久,久久……「妳要我怎麼做?」

  哼!敢說他頑固,她比他更固執。

  「對她好一點……」

  「妳說過了。」辦不到。

  美目一橫。「我是說讓她好過一點,就算不能晨昏定省,至少暖床暖被、熱菜熱飯不可少。」

  「還有呢?」司徒太極用譏誚的語氣說道。

  「派個人服侍她,定時打掃裡外,她上了年紀,少不得湯藥進補。」長年住在水氣重的潮濕地帶,對老人家的筋骨不好。

  「再來呢?」他的臉色有些陰沉了。

  不知是看不懂還是刻意忽略,歐陽春色得寸進尺地要求。「如果可以把她的鐵鍊打開……」

  「歐陽春色。」他咬著牙睇視。

  「怎樣?!」她一臉無邪地回視他。

  「妳話太多。」

  「咦?」

  他身一俯,吻住喋喋不休又愛管閒事的樊素小口,大掌上下撫弄細如羊脂的玉胴,再一次將兩人捲進慾望的狂潮中,一宵不休。

  在慾海浮沉中的歐陽春色彷彿聽見司徒離人從遠處傳來的聲音,隱隱約約——

  除了保護自己不能受傷見紅,封印解除的最關鍵更在於處子之身的落紅,切記、切記,勿與人發生肉體關係,否則妳的預知能力將會回來……回來……

  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見——

  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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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粗黝的大手牽著幼白小手,走在田埂旁的小路,有雙圓滾滾大眼的小女孩忽地握緊中年大漢的手,停下腳步仰起頭,面露不安。

  「旺伯,你要買蛋糕嗎?」

  「是呀!過幾天是旺嬸生日,我想給她個驚喜,免得她老怨我像根木頭。」

  「可不可以不要去,改煮豬腳麵線?」如果可以,最好那天都不要出門。

  「為什麼呢?」旺伯笑道,疼愛地幫小女孩擦汗。

  「因為我想吃。」小女孩第一次說謊,她最不喜歡吃肥膩膩的豬肉。

  「好好好,旺伯叫旺嬸煮一鍋豬腳和麵線讓妳吃得小肚子發脹。」小孩子就是要白白胖胖才可愛。

  三天後,小女孩邊吃豬腳邊抹淚,哭得聲嘶力竭,冥紙飛揚的靈堂上,旺伯一如往常地對著她笑,似在說著「乖、別哭、旺伯帶妳去捉蜻蜓」。

  那一天,旺伯還是對她食言了,起了一大早去拿預訂的十吋奶油蛋糕,結果被狗追跌入溝渠,爬了老半天爬不起來淹死了。

  又過了幾年,小女孩十歲了,國小三年級,有個很疼她的美術老師因天熱,騎著單車載她去吃冰,她將手往老師肩上一放,頓時通了電般全身僵硬。

  「珍珍老師,妳交了個高高瘦瘦的男朋友是不是?」她又看到不該看到的事。

  老師臉紅地笑笑。「妳怎麼曉得?上次我們去看電影時被妳偷看到了對不對?」

  「老師,妳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快和他分手,他不是好人,他會傷害她。

  「可是老師很喜歡他耶!如果他跟我求婚,我可能會嫁給他。」一想到男友,她笑得特別開心。

  一個禮拜後珍珍老師向大家宣佈她要結婚了,喜孜孜地拿著平常省吃儉用的積蓄辦嫁妝、購屋,還買了一輛代步車送給男友。

  沒想到結婚前夕,早有妻子的男友捲款潛逃,另外又用她的錢養了個小女友在外同居,她傷心之餘上門理論,反被惱羞成怒的男友砍傷她最重要的雙手,夢想開畫展的她再也無法執畫筆,以自殺了結一生。

  時光荏苒,小女孩穿上嫩黃色高中制服,一日她參加聯誼活動,大家興致高昂圍著營火唱歌,肩靠肩玩著波浪舞。

  突地,她臉色驟變,驚恐地捉住學姊手臂。

  「千萬不能答應網友的邀約,相片是假的,他在騙妳。」天哪!她一定要相信她,不能等閒視之。

  「啊!什麼?」因為不熟,長相清秀的學姊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遞給她一根螢光棒,便把她推出去和大夥同歡。

  女孩後來一直想找那位有危險的學姊,可是奇怪得很,每回都十分湊巧的錯過了,等到她終於找到人,學姊因慘遭網友及朋友輪暴而住院,全身是暴力性侵所留下的傷痕,聽說傷及子宮,日後恐難受孕。

  自責、愧疚和無能為力的自我厭惡,讓小女孩作了個重大決定——

  從明天起,她再也不要「看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歐陽春色微微張開眼,感覺到橫掛在自己胸前的長臂,剛剛好像夢到小時候的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未再想起,今晚怎麼會夢到了呢?

  好累……司徒太極這貪得無饜的男人要了她數回,她全身又痠又疼,雪白勻肌佈滿深淺不一的草莓……她再睡一下好了,醒來後,再來好好想想,在律動的歡美中,她「看到」的一些影像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會讓溫雅秀麗的左驚虹面露慌色,急急忙忙地奔向司徒太極的寢居,連掉了繡工精湛的巾帕也沒察覺,快步疾行。

  身後的四名丫鬟甚至跟不上她,十分訝異平時溫婉的夫人怎會如此急迫,她們邁開小腳追呀追,還是落後一大截。

  日頭已升上半空中,近午了,她衣裙翩翩滑過曲橋,牡丹繡鞋跨過朵朵蓮花,髮際微濕不以為意,踩著石板上廊階,腳步不曾稍緩。

  她明明氣喘吁吁,香汗直流,卻不願稍事歇息,掄起粉拳便往門上敲扣,她動作很急,神情慌亂,好像有什麼大事似,敲得屋裡的人火大,朝外大吼。

  「滾開——」

  她一怔,朝內喊話,「是我,極兒,我是虹姨,你快開門,我有事要告訴你。」

  一陣靜默,接著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左驚虹等了許久,門才由內拉開,她急忙想進,卻發現司徒太極擋在門口,似乎不願她進入。

  「怎麼了,我不能進去?」她心上不安,以為他在防她。

  「不是,是不方便。」他說得很輕,但意思十分明顯,明白人都聽得出來。

  「裡面有人?」瞧他一身衣衫不整,眼下有著縱慾過度的疲累,她當下了然於心。

  「嗯。」

  「是繡娘?」她猜想。

  司徒太極沒點頭也未搖頭,他只是將身子往前移一步,輕聲闔上門。

  「男兒當胸懷萬里,立志四方,勿怠逸淫慾,沉迷女色,都什麼時辰,還自我放縱,繡娘真是太不懂事,竟然不懂得規勸你,她實在不適合留在莊內……」

  左驚虹一反平常的少言,叨叨唸唸著女色傷身,她滿口的關心看似出自真心,可若是用心一聽,會發現她其實是飽含妒意,怪罪屋內的女子死纏著司徒太極不放,讓向來早起的他不出房門。

  「虹姨,妳來找我不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被人吵醒,司徒太極心裡是有點不快,不過因為來者是她,他才壓下火氣未發作。

  頓了頓的左驚虹差點忘了來意,她清了清喉嚨道:「有人告訴我,芳草屋的門被人打開了。」

  「嗯,我知曉此事。」

  見他臉上並無訝色,她訝異得倒抽一口氣。「你知道?!」

  「是的,虹姨。」他不認為這種事需要大驚小怪。

  「誰把它打開,為什麼沒上鎖?」太危險,居然放著不理。

  「誰打開的不重要,反正鎖已經壞了。」上不上鎖無關緊要。

  她一急,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些。「怎麼會不重要,趕緊叫人換把新鎖,牢牢鎖住。」

  那女人絕對不能出來,她一出來,自己豈有立足之地?

  「不需要。」

  「不需要——」她尖聲地捂著胸口,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被兩條粗大的鍊子鍊住,我娘是走不出那間茅草屋。」她依然受制中。

  左驚虹神色忽地一愕。「你喊她娘?」

  不可能、不可能,她所做的努力不可能白費,她是那麼確定不會出錯。

  「她本來就是我娘,我喊她娘並無不妥。」這些年來她也受了不少苦,他是該學著諒解。

  司徒太極不承認是因為屋內女子淚眼盈眶的一番話,以致他的想法有些變動,而是在看到親娘老了近三十歲的容貌才感觸良深,覺得自己對她苛責過深。

  人人都有娘,因此不認為有沒有娘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對無娘的人而言,那是渴望卻不可求的天上星子,不論多麼想要也得不到。

  晶瑩剔透的淚珠讓他明瞭一件事,樹欲止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始終知道娘在哪裡,所以他從不在乎她有一天會老去,甚至從人世間消失。

  是歐陽春色提醒他盡孝要趁早,莫等人不在了,才後悔當初什麼也沒做。

  「可你一向說那個女人……」且一臉嫌惡,巴不得不曾提及。

  他煩悶地嘆了口氣。「她總是生我的娘,她對我有生育之恩。」

  「你……你原諒她了?」左驚虹驚恐地捉緊衣襟,唇間顫抖著。

  「不。」他還沒忘記她所帶給他的傷害。

  一聽「不」,她稍微安心地鬆開手。「那你打算放了她嗎?」

  寒鐵打造的鍊子不會輕易斷裂,她千方百計說服丈夫,為的就是不讓那女人有走出草屋的一天。

  「我不知道。」他尚在考慮之中。

  「你不知道?」頓時她放下的心又吊高,面色刷地一白。

  難道她做的還不夠,不足以取代他的親娘?

  她忽然想起歐陽春色若有所指的幾句話——什麼都能取代,唯有親情取代不了,一個人只有一個娘,旁人無法代替。

  「她看來像瘋了,又像不是,蒼老得連我都認不出來。」若非她自稱魏知秋,又長年鍊囚在茅草屋內,他真要以為那是別人。

  「什麼,你去看過她?」那女人說什麼?有沒有牽扯上她?

  見她一臉激動的咬傷下唇,他連忙扶她坐上涼亭裡的石椅。「虹姨,妳緩口氣,別太急了。」

  「我……我……」她連說了好幾個「我」後,才語氣傷痛的捉住他的手。「我怕她傷害你呀!極兒,要是再來一回,我不曉得自己來不來得及救你。」

  「虹蛦……」司徒太極眼露酸楚,強抑著不去回想當日的情景。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左驚虹不肯讓他忘記過往,一提再提當日的驚險。

  「……想想她的眼神多狠呀!追著你一直不願放過你,手中的刀好利……」她雙肩抖了一下,似乎很驚懼。「你不會想知道刀子刺入肉裡有多痛。」

  「別再說了,虹蛦,我明白妳的意思。」大家都嚇到了,沒人願意重蹈覆轍。

  她笑得虛弱,眼眶濕潤。「明白就好,我死不足惜,司徒家的香火斷不得,我不想日後到了九泉之下無顏見你親爹。」

  哼!跟她鬥,魏知秋根本不是對手。

  「虹姨寬心,我會命人再打把鎖,牢牢鎖住她,妳不用害怕她會再傷害了任何人。」為了虹姨,他必須硬下心腸,不能有婦人之仁。

  「真的?」她這次是發自內心的開懷,臉色恢復先前的紅潤。

  「嗯。」司徒太極的心情反而異常沉重起來。

  已經十七年了,這還不夠嗎?他還要關她幾年,難道她的過失必須以死來償還?

  然而在左驚虹面前,他說不出一句袒護娘親的話語——他的命是她救的,此恩此德他終其一生也還不了,又豈能讓她置身恐懼中。

  「嗯什麼嗯!你這個不孝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居然要關你娘一輩子,你乾脆給她一刀一了百了,省得她活受罪。」

  一道俏麗的身影忽然出現,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一點也不畏懼他沉下的冷臉,大剌剌的說出心中不滿。

  「回房去。」她不該出來。

  「你誰呀!憑什麼命令我,一個老到都走不動的老太婆有何威脅性,你們在怕什麼?虧心事做多了會心虛是不是,擔心她會抖出你們不為人知的祕辛?」

  根本是卑鄙下流無恥,錯了還不承認錯,一路錯到底,反正沒人知道他們幹了什麼事。

  「不要惹我發火,我對妳的縱容不是無止境。」她越說越不像話,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是她的誰還不清楚嗎?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已是他的妻,她當以夫命為先。

  司徒太極要不是為了維護她的閨譽,不希望她受人指指點點,早把心裡話吼出來,可是礙於左驚虹在場,他只能板下臉喝斥,讓她自行回房。

  「你肝火旺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是你執意換上新鎖關住司徒夫人,你換一個我拆一個,看是你換得快還是我拆得快。」她跟他槓上了。

  我才是司徒夫人,沒人可以跟我搶這個位置。一旁的左驚虹垂目低視,一抹陰色隱隱從眼皮底下透出。

  「妳……無理取鬧。」他氣得臉漲紅。

  「你才是不知禮義廉恥,放著親娘不管去照顧別人的娘,你知不知會遭天打雷劈,你不是十歲的孩童了,你娘真的傷得了你嗎?」他不傷她已屬萬幸了。

  「我……」他在怕什麼呢!老邁的娘親還能傷到誰?

  「噯!是歐陽姑娘嗎?我剛看見妳從極兒屋裡走出,妳怎麼會……我以為裡頭待的是繡娘。」真不知羞,未出嫁的閨女也敢勾引男人。

  一提到柳繡娘,本來義正詞嚴的歐陽春色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痛得柳眉一擰,她雖和她相談甚歡,並無厭惡之意,但左驚虹刻意地提起,她才難過的想到司徒太極也跟她有過親密的肌膚之親。

  古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男人有權有錢要幾個都可以,女子只能以夫為天,但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光是想像她就心痛不已,哪容得自己的男人有其他女人。

  原來她已經愛上他了嗎?才敢肆無忌憚地吃定他,讓他主宰她的心。

  「虹姨,春色……歐陽姑娘只是來和我討論青衣的病情,請別多想。」怕她遭人非議,司徒太極矢口否認兩人的一夜春宵。

  「是嗎?看來我真是想太多了,你跟繡娘的感情挺好的,怎會移情別戀呢?」她呵呵地低笑,卻讓人覺得矯情。

  「虹姨,妳明知我和繡娘不是那麼一回事,妳別胡說了。還有,我不會再去找她了。」他最後一句是說給心愛女子聽。

  不想讓人太好過的左驚虹故做驚訝。「我都準備替你們辦喜事了,繡娘不是有孕在身了?」

  「什麼?!」

  震驚的不是司徒太極,而是身形微晃的歐陽春色。

  「虹姨,妳到底聽誰胡說八道?繡娘根本不可能懷有身孕,她自個服藥弄壞了身子,再也無法受孕。」當初受辱後竟珠胎暗結,她不想生下,卻沒想到一個不慎造成終生的遺憾。

  「你……你說她能生卻不要生,自己……」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她想要兒子卻生不出來,而她是不要生。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對她如此不公,她想要的一樣也要不到,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呀!

  「你們說夠了沒?我跟你們司徒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你們要是再關著司徒夫人,我就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有人不要娘,我要,我會把她當親娘照顧,絕不讓你們這些所謂的親人繼續凌虐她。」

  「妳不能走!」

  「不准帶她走!」

  司徒太極的狂吼帶著深深的驚恐,他怕她說到做到,真的一走了之,讓他不知上哪找她,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所謂的家鄉他一輩子也到不了。

  而左驚虹的低喊是充滿妒恨的,她要在有生之年眼看魏知秋受盡折磨一日不得安寧,拿走屬於她的一切。

  「我想走,誰也攔不了,我又不姓司徒,他憑什麼不讓我走,還說我要是敢走,他叫人再打一副鐵鍊,鍊住我的手腳,看我往哪走。」

  越說越氣的歐陽春色朝天大吼一聲,覺得還是不太甘願,拿起手掌大小的石頭往還在動來動去的腦袋砸去,一條生命就這麼在她手中消失。

  因為氣到兩腮都鼓起來,她取出細長的刀子,往鮮度猶存的「屍體」一刀剖下,什麼腸呀肝的全掏出來,再掬水洗淨肚子,架在火上烤。

  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啃它的骨頭,再把皮剝下來當泥踩,踩個稀巴爛,詛咒他下輩子當小人,窮個一生一世,沒本事拈花惹草。

  哼!不是撇得一清二楚嗎?怕人家知道大夫勾搭上莊主,還編了個多可笑的藉口,什麼討論青衣的病情,她不過跟他睡了一夜罷了,還不屑纏上他,等她回到她的時代,誰還會記得誰。

  噁!滿手是血,真刺眼,才殺了幾刀,怎麼這麼多血,紅豔豔的一片染紅了潭水。

  「丫頭,妳就別唸了,唸了一整天還不累嗎?快過來幫我梳梳頭。」早也唸、晚也唸,真讓她唸煩了。

  歐陽春色一聽,丟下半顆頭回話。「柳姊姊不是在屋內,叫她幫妳梳頭。」

  每次都叫她,她又不是丫鬟,也不想想她有多辛苦,費了好大的勁在料理食材,他們只會坐享其成,等著分食。

  他們,複數。

  沒錯,不只一個,不算大的茅草屋除了「原住民」外,還擠進了柳繡娘、司徒青衣,以及不請自來的小偷齊丹飛,雖然他自稱是有俠義作風的夜盜,不劫貧民。

  幸虧茅屋外的平石不小,來了這些人還不顯擠,還能堆起柴火,弄了個曬衣架,以及燒柴的灶台、幾張舒服的石椅。

  或許真被她嚇到了,司徒太極當真派人整理茅草屋,屋頂換新,修補裂牆,暖被新衣,大床鏡台衣櫃,該有的簡單擺設都有了,還有個丫鬟等著伺候。

  因為左驚虹的緣故,他並未除去魏知秋身上的鐵鍊,他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開著粉白色的花朵會令人產生幻覺,因此仍擔心娘親的「瘋病」會再復發,傷及無辜。

  「不給梳,她笨手笨腳,我不要她。」她又不會逗人開心。

  一旁的柳繡娘苦笑著,手拿象牙梳不知該擺哪兒好。

  「妳怎麼又鬧彆扭了,她梳、我梳不都是一樣,妳沒瞧我滿手血腥嗎?」老人家最難伺候了。

  「把手洗一洗不就得了,又不是沒東西吃,盡打一潭子銀魚主意,又讓妳釣上幾尾了?」潭裡的魚早晚被她釣光。

  一說到釣魚,歐陽春色可樂了。「五條耶!一群笨魚,餌一拋下就搶來送死,我殺都來不及殺,還弄得一身濕。」

  將魚翻面換邊烤,她將手放入潭中洗了兩下,魚腥味就全散了,她也不嫌髒的往身上拭手,頭一低就進了茅草屋。

  也不知是潭水清澈鮮甜,或是銀魚本身鮮度夠,肥碩多汁,不論清蒸、紅燒還是火烤,滋味都好得令人吮指回味,鮮嫩清甜。

  「瞧妳得意的,上揚的嘴角都能掛五斤肉了。」也不想胃口有多大,吃得了那麼多嗎?貪心。

  「比不上妳得意呀!婆婆,瞧瞧有人幫妳打水,咱們青衣還替妳捏腳背,妳這十七年來可有今天快活?」誰才一臉春風,笑得嘴都闔不攏。

  「妳這丫頭,貧嘴。」正經話沒半句。

  自從鐵鍊鍊住四肢後,魏知秋從沒如今日般開懷,有個巧手的丫頭幫她梳頭,這頭是姓柳的姑娘,喊她大娘的千金小姐為她捶背捏腳,那邊的小夥子摘了片芭蕉葉搧涼,她還能不笑嗎?

  如今她面前的那扇門不上鎖,陽光隨時能從門口照進來,她那雙看不清楚的眼也能瞧見屋外的山光水色,是該滿足了。

  聽聽這一屋子的笑聲,瞧著這幾個乖巧的孩子,她這十七年的寂寞頓時一散而空,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單老死而無人聞問。

  「魏姨,人家喊妳一聲婆婆,妳不趕緊收來當媳婦兒,要是人跑了,可有人怨死妳了。」嘻皮笑臉的齊丹飛話中有話地暗示著。

  「姓齊的,你少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害得歐陽春色一肚子火氣又燒旺了。

  「我說的可是老實話,魏姨,這條魚挺滑溜的,妳得捉牢點。」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所言是實話。

  「閉嘴。」他不開口,沒人會把他當啞巴。

  歐陽春色最氣別人亂配對,明明八字還沒一撇,亂點鴛鴦譜的喬太守倒是有一堆,這邊拉拉線,那邊敲敲鼓,好像這事就定了似。

  其實回不回去不打緊,在原來世界等著她的只有師兄和老滾,其他人有她無她都無所謂,尤其是可惡又可恨的老爸,他巴不得把燙手山芋往外丟,省得她剋親又吸走他們福氣。

  可是她留下來又能幹什麼呢?這個世界裡她沒有家,只能一個鄉鎮流浪過一個鄉鎮,她不知為何而留。

  「丫頭,別太兇悍,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我那小子似乎滿中意妳的,妳就委屈點,進我們司徒家的門。」這樣她就能常常來看看她這個孤單老太婆。

  歐陽春色由鼻孔嗤了一聲。「他中意我不代表我也中意他,妳妮!要真缺個媳婦兒,眼前的柳姊姊就是最適當的人選。」大方得體,溫順謙恭。

  「我?」被點名的柳繡娘微微一怔,不解話題怎會扯到她?

  「她不行,極兒對她沒那心思,要不早幾年就娶進門了,哪等得到現在。」她早打探清楚了。

  「是呀!我不行,我對他可無半絲情意,春色妹子,妳可別往酸裡拈去,我沒想過要嫁人。」柳繡娘取笑著她。

  一開始時她嘴裡雖說不要名分,可心裡其實想著能當個妾也好,但時日一久,她發現自己在他心中毫無分量,遂斷了這份妄念。

  她也知道總有一天當一個他在意的姑娘出現時,她的存在便成多餘。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喔∼∼原來是吃味呀!難怪妳理都不理人。」齊丹飛故意拉長鼻子嗅呀嗅,「好重的酸味。」

  「你……你們在瞎說什麼,那種不孝又無廉恥的粗漢子我才看不上眼呢!他眼中只有他的虹姨,其他人算什麼。」為了左驚虹,兩人也鬧僵了好幾回。

  一提到左驚虹,所有人都靜默了,臉上流露出複雜神色,只有單純的司徒青衣一頭霧水,茫然地環視眾人。

  「我娘怎麼了?」他們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娘做了什麼讓人不自在的事。

  「青衣,去看看魚烤焦了沒,待會再添些柴火,把魚翻面。」歐陽春色特意支開她。

  「喔!」她聽話的帶著一臉狐疑走出屋外。

  待司徒青衣一離開視線,大家的神情一變,嘻笑不再,換上嚴肅,面色清冷地壓低聲音。

  「你們真要做得這麼絕嗎?」阻止不了的魏知秋只能感嘆,這些年輕人實在太衝動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不冒點險又怎能進行下一步計劃。」她盤算過,適度的劑量不致致命。

  「沒錯,魏姨,妳不用替我們擔心,要不是查到最後,指向『那個人』的嫌疑最大,我們也不會出此險招。」全是不得已。

  司徒太極委託齊丹飛調查莊裡的人,看誰是下毒者,他由司徒青衣身邊的人查起,從丫鬟小香到廚娘,賣辛料香味的小販、送菜的福伯……所有經手食材的人他都不放過。

  經過他一番明查暗訪後,這些人都不可能下毒,不是沒動機,就是沒機會,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毒到別人。

  在剔除種種的可能性後,只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司徒青衣而絕對不會被懷疑,他們遂決定大膽的假設小心求證。

  現在只能等她自露馬腳,否則另一個比石頭還頑固的傢伙肯定不相信是「那個人」所為。

  「可是若失敗的話……」她不敢想像是何種下場。

  「當然不能失敗,我們都拿命來拚了,要是沒逼出狐狸本相,我拿我師兄的腦袋當西瓜砸。」哈!反正他聽不到。

  歐陽春色錯了,司徒離人聽見了,不住苦笑,他透過古鏡的力量一朝代一朝代的尋人,月夜不休的費盡苦心,就怕她遭逢不幸。

  幸好月蝕時出生的陰女並不多見,而她又是帶著特殊命格,只要尋著磁場往下查,終會尋獲。

  不過他能在短短時日內查獲她的下落,主要是因她的預知能力已然開啟,她慢慢懂得如何控制,除非她想要,否則她是看不到任何未來會發生的事。

  其實歐陽春色已用了幾回預知能力,她就是知道有凶無險才敢冒險,因為她可是很怕死的。

  「為什麼是妳師兄而不是妳自己?」推別人挨刀,她可真敢。

  「因為我師兄是大人物,在我砸他腦袋前,別人會先摘了我的腦袋。」她老爸肯定搶第一個。

  「別提腦袋了,這件事要不要先知會莊主一聲?」覺得不妥的柳繡娘有些不安,她擔心真鬧出人命。

  「不要。」

  「不行。」

  歐陽春色和齊丹飛不約而同地提出反對,他們太了解司徒太極了,先說了他絕對不會同意,反而斥責無事生非。

  「你們在說什麼不要、不行?我大哥在潭邊,可不可以讓他過來?」司徒青衣在窗口探了探頭,為受大家「排擠」的兄長求情。

  「他過來幹什麼?連娘都不認的不孝子我們不歡迎,告訴他,我一條魚也不分他吃,叫他死心吧!」

  一顆帶血的魚頭筆直的飛過潭,差點擊中司徒太極的臉,他頭一偏,面色下沉,輕點橫跨潭邊與平石間的浮橋,閃身入屋,擄走大聲叫囂的潑辣女。

  大家先是為之傻眼,繼而又像沒事人似,開開心心地分食那些烤得火候恰到好處的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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