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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 《 蘭陵狂獅 (金瓏璁之三)》《全文完》

蘭陵狂獅 (金瓏璁 3) 作者:蘭京

養尊處優的格格天不怕地不怕
為了擺脫既定的人生而尋求刺激
偏巧遇上那個傲慢透頂的臭家伙
拳打腳踢搞得她幾乎‘衣不蔽體'
盡管‘血流不止'仍能綁住她的手腳
首次見面便狂野到‘一夜沒睡'!
她實在不懂大冰磚心中在想什麼
明明一副男子漢大丈夫的德行
耍起脾氣比小孩子還要惡劣十分
無所不用其極的踐踏她的感情和自尊
可惡的是她不屑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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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敬謹親王府四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壽思格格跟弟弟一塊縮在幽暗的書桌角落底下,偷窺著京裡捎給父親的重要信箋。

  「姐,只是搞丟一個人,有那麼嚴重嗎?」只小壽思一歲的美少年冷道。

  「那要看他是不是個夠分量的家伙。」壽思和弟弟一樣,事不關己地淡漠評論。「不過由阿瑪一讀完信就臉色大變的情形來看,這事有得玩了。」

  姐弟倆你望我,我望你,都是相同的倨傲,相同的冷漠,相同的俊麗,彷佛他人死活不過爾爾的薄情寡義。

  驀地,兩人同時咧開小奸小惡的賊賊笑容。

  「要玩嗎?」

  「好啊。可是既然要玩,就得玩大的。」

  「那,就來玩命吧。」

  嘻嘻嘻。

  ☆     ☆     ☆

  「這簡直是在玩命!」一列壯盛的馬隊中,衣著華麗的貴公子在馬上哇哇叫。「這甘肅怎麼一出蘭州就完全兩個樣?簡直像由水鄉天堂掉到旱漠地獄去了。」

  「你若後悔了就折返蘭州去,我們分道揚鑣。你繼續休息,我繼續西行。」另一名壯碩的大胡子,駕著愛駒冷道,毫無感情。

  「再說吧。」蘭州再安全,也不會比待在穆勒身旁安全。「我還以為我們出了蘭州西行,應該可以很快抵達嘉裕關。這下可好,趕了十多天的路,潛越涼州甘州,就是到不了肅州。」出不了關。

  大胡子穆勒一臉疏離,不予回應,因為此趟西行的實際情況確實與事前的揣測天差地別。

  邊境晴朗荒旱,烈風凜凜,夾雜塵砂。暴風席卷時,別說趕路,連客棧都出不了一步,一切景象如陷五裡霧中。不過西潛的秘密行動,依然要執行。

  這次被派往陝甘查案,可是天上掉下的大好良機。不但有案子可玩,更可乘隙溜出嘉裕關搜尋某人下落。問題是,趕得及嗎......

  「穆勒王爺,前方有亂賊在對戰!」一名侍衛快馬來報。

  「亂賊?」在著光鮮的男子希福納大叫。

  「恐怕是西境的一些刁民流寇。」沒食沒錢,干脆拿刀做土匪。「王爺,屬下們該如何處置?」

  他們是密潛西域,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但袖手旁觀,又不符他的本性。

  「叫大伙准備應戰。」

  「等一下,穆勒!」希福納正色一喝,大冒冷汗。「人家狗咬狗,一嘴毛,我們這些外來客去湊什麼熱鬧?」

  「那你待在這兒好好休息。」穆勒利落地一夾馬腹,與侍衛飛快奔去,徒留男子接住他隨手丟來的酒囊。

  「呃?干嘛給我這個?」他呆愣,半晌才發覺自己被暗削一記--

  酒囊配飯袋,笨蛋加笨蛋。

  「穆勒!喂,你給我停下來!」他氣爆地駕馬忿忿殺去。「你居然罵我?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還死性不改地欺壓良民。我是哪裡對不起你了?喂!」

  時值秋初,邊地寒涼,苦旱逼人。祈連山一帶連年欠收,征賦又重,當不成苦難君子的只好做小人,飽了肚皮再談良心。

  若是饑民集結打劫,烏合之眾,應該很快就能被制伏。

  穆勒駕馬佇立高處,觀望一下下坡處黃沙飛滾的亂局,發覺情形不對勁。

  來襲者不是民,而是匪。由他們包夾的奇襲來看,恐怕是長年專靠搶劫擄掠維生的流賊。不只如此,與這群惡寇對戰的人馬也不對勁,一群小老百姓們湊成的雜牌兵,對戰方式卻相當利落!似乎經人指點過。

  「王爺,我們是要全面圍捕嗎?」

  「不必,聲勢搞大些,嚇唬嚇唬即可。」

  他懶懶回應,忽而拉馬揚蹄,凌厲地直往陡峭的山壁沖向下方亂局,在干裂的黃土壁上卷起一道煙雲巨龍,奔騰而下。

  「沖啊!」王爺的整隊人馬依令大喝,吼得天搖地動,才拔刀跟進,殺往戰區。

  這股突來的驚人吆喝及精銳陣容,嚇得流賊們花容失色。

  「有埋伏!」

  「原來蘭陵王早就備好伏兵。」

  「他媽的王八蛋!」本想這次終於可以踹爛蘭陵王這幫走狗。「退退退!先閃人再說!」

  「可是--」

  「滾啦!再羅唆小心蘭陵王把你的蛋踏扁成蛋餅!」

  流寇們一哄而散,各個惜命如金,狼狽逃竄。

  沒兩三下,不費絲毫力氣,這場混仗就給穆勒搞定。

  真無聊。

  侍衛們一點戰勝的快感也沒有。誰教王爺仗打太多,愈打愈老練,人力也愈用愈精,害他們都只能緬懷過去驍勇奮戰的美好時光,近來閒到開始學繡花。

  「原來是蘭陵王來了!」

  「怪不得土匪們一見人就快快逃跑。」

  「蘭陵王,我們靠您又勝一回啦。」

  「大王萬歲!」

  老百姓組成的雜兵們憨魯地興奮叫嚷,歡呼聲逐漸蔓延,人群紛紛朝穆勒的人馬擁近,盛況空前。

  穆勒擰眉。蘭陵王?

  「王爺?」侍衛們是不介意被人如此熱情擁戴啦,只是,把情況再搞清楚些,爽得比較心安。

  「原來蘭陵王不戴面具是長這個樣子啊。」

  「跟村裡教書先生猜的不一樣嘛。」一點也不斯文呀。

  「大王,您以後帶領我們打土匪時,不用費事地戴那個鬼面具,這樣看起來就很嚇人。」

  穆勒不負眾望地當場瞟了很嚇人的一眼,登時驚歎的哦聲大作,似乎他賞的白眼真是帥呆了。

  雖說他對自己太過俊美的容貌一直抱持高度反感,甚至不惜留了一臉狂亂胡髭,努力破壞玉面公子的可鄙形象,但被人如此盛贊--誇他看來跟鬼一樣,更教他不爽。

  「你們的頭頭何在?」

  百姓們傻不愣凳地朝他眨巴呆眼,彷佛他在宣告天機,妙不可言。

  「誰帶領你們抵御流寇的?」夠人話了吧?

  「就是您啊。」

  答得好,只是沒一個這樣敷衍他的還活到現在。「既然你們自稱是我的人馬,就照我的規矩辦事。」

  穆勒只一撇下顎,侍衛們便歡歡喜喜地駕馬上前主導大局,准備放手好好操練這群菜鳥。

  「不要過分,問出他們聚集的緣由就行。」草草交代一陣,他便策馬遠去,放手任屬下處置。

  他的後方頓時哀鴻遍野......

  他才懶得多管屬下辦事的手法,為首的有為首該關注的事。例如,往山谷西側消失的蹄印。

  是馬車的痕跡,而且還是方才才經過的,沙痕清晰。

  什麼人會在一場混仗中駕馬車出入?

  他的行動向來與思索一般快速。揣測的答案尚未出現,他就已追奔在急急逃竄的馬車之後。

  山谷後頭果然藏著人!

  輕便的馬車如受驚的小動物般,機警而恐慌地疾速狂奔,穆勒和坐騎則如強大而優勢的野獸,見獵心喜,豪邁地恣意緊追其後。幾度驚險的追逐,似乎就快被他追過,實為他的欲擒故縱。

  相當完美的掩護,完全測不透馬車的來歷。他一面緊迫追逼,一面悠然審視。

  在亂石狂沙中能如此飛馳的馬車,可見其建造之堅實。這應該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駕車者的技術更不似一般人。馬車在疾馳下數度被谷地亂石震彈騰空,速度卻不減,依然平穩前沖。

  是誰?流寇的首腦嗎?

  猛然間,飛快急轉的車輪被穆勒拋來的腰帶給纏住,瘋狂卷入輸軸內,卡住運轉,馬車霎時朝另一邊傾跌,飛濺出些許破片。

  馬車的奔馳因車身的翻覆而拖緩,駕車人正欲拉馬止步,免得震傷了車內人。可惜拉得太遲,馬匹早因後方傾跌的車身而失卻平衡,勉強直沖數步後便也倒往失衡的方向,摔飛了駕車人,一片混亂。

  穆勒改而按轡徐行,踱往頭破血流的駕車人身旁。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劃過半張臉的大疤與粗胡爛牙的猥瑣氣息足以證明。

  駕車人痛苦地捂著腦門倒在地上又滾又叫,卻霍然翻身撒來一把沙土,驚嚇到了穆勒的坐騎,但沒嚇到他本人。只見他冷淡地順勢將揚蹄狂嘶的馬兒往前駕,一蹄踏上那人圓滾的腹部。沒踩破他的肚子,僅把他踩得口吐白沫,當場昏厥罷了。

  不是他天良未泯,只是懶得收屍而已。

  解決掉車外的人渣,他翻身下馬,准備料理車內的敗類。

  他當然不會無聊到鑽進車內捉問「你是誰」,也不會閒到在外頭狂吠「給我出來」。他靜靜站在翻倒的馬車邊,凝睇朝著藍天的密實車窗,深情款款。

  驀地,他一刀狠狠捅入窗板內,裡頭立刻揚起嬌嫩的驚呼。

  女的。

  他抽回大刀,再一次捅入窗板內,改由不同方向攻擊。這次沒有驚呼,只有抽息。

  一個人。

  他二度抽回大刀,正欲往另一角度重重桶下去,車門裡立刻爬出一個小身影。

  他高舉著准備刺往車窗的勢子,瞪視爬出來的東西,隱隱地,似有遺憾,彷佛那小東西壞了他大爺的雅興。

  一名少女,十六歲上下,衣著粗樸,身形嬌小,潰散的發髻上殘留被他切了兩半的絹花。

  長得很漂亮。或者應該說,非常漂亮。

  她顯然看慣了此類火爆場面,一點也不驚慌。相反的,她十分冷靜,瞪著極美的大眼睛,嬌艷小臉充滿敵意,與他寒冽對望。

  「是你指使那些流寇來搶劫百姓的嗎?」

  不回話,就是默認了。

  「你明白結伙打劫的罪有多重嗎?」

  顯然她根本不在乎。

  他問得懶散,等得也有點煩,大刀便緩緩轉架至她頸旁。「為什麼年紀輕輕地就聚眾干壞事?」

  為了讓這硬脾氣的臭妞知道他耐性有限,大刀干脆在她身前直直劃下。而後,刀尖點在沙地上,靜靜等候。

  她起先不明白這是什麼爛花招,直到感覺身前不對勁,才看出端倪。

  他竟一刀直直劃破她身前層層衣物,自頸項至褲腰,裂露一道長長的雪白大縫。

  穆勒始終一派疏離,做慢地冷睨少女胸脯下方深深的陰影,襯著上方的堅挺。唔,非常可觀。有趣的是,她的反應幾乎同他一樣,輕蔑得可以。

  「你沒話好說嗎?」

  「你刀法不錯。」

  「我也這麼認為。為什麼結伙作亂?」

  「我高興。」

  「你可知這是要殺頭的?」

  「腦袋在這兒,請自便。」

  「不急。」他收刀入鞘,垂眼低喃。「等你招出底細後,再削掉它也不遲。」

  她猝地轉身就跑,沖往車前重新站穩的馬匹。

  穆勒只悠哉幾個大步,在她跨上馬背時將她攔腰擒抱起來。她腳未落地便狂亂掙扎,咬牙切齒地沉默反擊。

  花拳繡腿,全是沒功底的柔軟招式,對他這身經百戰的彪形大漢來說,連搔癢都不如。可她掙扎得格外激烈 幾乎是太過激烈,破裂的重重前衫繃出兩團雪膩渾圓,隨著專注奮戰的纖手殲腳熱情震蕩,乳波狂浪,頂峰粉艷,囂張地展現在他眼前。

  他不是沒看過女人胴體,只是閱歷再深厚,也不曾見過如此的豪放潑辣。

  或許是她倨傲的沉默攻擊太奇特,或許是她某種別有陰謀的氣息太引人好奇,或許是她妖麗稚嫩的容顏太搶眼,或許是她波濤洶湧的豐滿太聳動,他竟一時失神,犯下大錯。

  搏斗的小手霍地竄向他腰旁佩刀,猛一貼著他身軀拔刀出鞘,就順勢在抽出的途徑中劃出驚人血口,自他左腹側延伸至右肩窩,橫過他胸膛地暴露一大道鮮紅裂縫。

  不只他微愕,連她也嚇到了,沒料到自己的招數效果會大過她的預想。

  她在穆勒略松手勁的剎那使勁狠推,立刻摔滾入沙土中,連忙起身,帶刀逃逸。

  穆勒不是被可怕的傷口懾住,而是驚異於不曾有人簡簡單單地就傷他如此重,而且還是個女人。

  他恍惚沒多久,原地一蹬,騰空大翻身,巨鷹斂翼般地飄立錯愕奔跑的小佳人身前。她想也不想地就舉起沉重大刀砍去,只是刀身太沉,拖緩了她的攻勢,笨拙至極。她不服氣,想將切到地上的大刀再度舉起,卻喘得要命,刀身顫顫舉到一半又砍落回土裡。

  「需要我幫忙嗎?」他冷吟。

  「你又不是官差,憑什麼管我閒事?!」嬌嫩的火氣終於爆發,分外可人。

  「路見不平,理當相助。」

  「少在那裡作賊喊抓賊!你們這票滿口京片的家伙,鬼鬼祟祟,鐵定沒拿到官府行文,逕自闖關西行!」

  哼!小丫頭不只身形可觀,腦子也可觀,竟然一舉揪中他的把柄。

  「那好,咱們就一起上官府,看衙門大官是會先斬辦你,還是先跪叩迎接我。」

  「你若是微服欽差,那更有問題!」直接戳破他的暗示。

  「喔!」

  「欽差出使,為什麼會帶一大票佩刀隨從?」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遠超過村夫民婦該曉得的。「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當下棄刀逃亡,不再采拖延戰術。可是她該怎麼逃,才能閃過這名高手的追緝?她唯一的勝算只有--

  「啊!」

  她痛叫的同時,整個人因左腳踝被後方飛石偷襲而摔跌至黃沙裡,面朝地地重重栽倒,吃了一嘴灰土。

  一只巨掌正要擒她起身,卻被她揮掃而來的發釵劃了個口子,惹出他的火氣。

  媽的,什麼東西!

  經過一番扭打,雙方火氣更加高張。要逮住這麼一個女娃,實在輕而易舉,但他在惱人的纏斗中不得不更正自己的錯誤。

  他太小看這潑辣貨。

  她的拳腳看似無用,卻很有效地次次攻往他胸前,毫不留情,甚至數度差點一簪戳進他傷口深處。他既想折她手腕,又想扭她腦袋,可對手卻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猙獰匪漢,不過是個細致嬌嫩的玉人兒。

  他無意對女人出手,也從不干此種以大欺小的劣行。他只是......沒料到自己會被這小丫頭激怒,真的發起飆來。他向來被人譏為八風吹不動的大冰磚,這下可好,終於砸了招牌。

  穆勒幾乎滾趴到她身上,兩人四手相抵。她巴不得再狠狠地以尖長釵飾捅他傷口一記,他則緊扣住直想卯力箝碎的纖纖手腕。

  黃土煙塵中的兩人,狼狽不堪。她雖然屈居劣勢,仰躺在他身下,他卻也占不了多大上風。因為他在使勁扣住她雙腕攻勢的情形下,身前傷口不斷淌出大量鮮血,迅速耗竭著他的體力。

  他太大意了。

  她細弱雙臂撐不住他雙掌向下箝壓的狠勁,不甘心地竭力繼續上挺相抗,卻遭他喝然出力的攻勢,被兩只巨爪重重釘入黃沙裡。忿忿小手仍抓著娟秀的武器,分扣在她頭側,無法采行進一步攻擊。

  穆勒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剛才那豁出去地大發內勁,固然制伏了敵人,卻也頓時自傷口激噴出血花,流浸在她衣衫破爛的身前。

  要命,他開始感到發寒,顯然失血過多。

  一看到身下氣惱掙扭的小人兒,他的虛弱馬上重新振作,硬是槓上。

  既然已經流失這麼多本錢,他就斷不容自己敗陣。

  死也要先叫她投降!

  「你想比力氣,比得過我這個大男人嗎?」

  「你可以試試看。」

  他壓躺在小人兒身上,全憑分箝住她雙腕的巨掌撐住上身,與她小隔一段。汨汨血絲不斷落下,連結著這段差距。

  只要他一松開她手腕,她一定會重重刺往他傷處去。可是不松開她,他的雙手也形同被反過來牽制住,無暇照料自己的傷口。

  這一仗,到底誰會輸?

  一陣暈眩令他感到情勢不妙,他努力瞪大怒眼保持清醒,卻仍自她精明的美眸中看到一瞬間的得意,彷佛勝利在握。

  她想得美!會使卑劣手段的,可不只她而已。

  穆勒驀然揚起俊煞的冷酷笑容,鼻尖對鼻尖地輕緩吐息,微瞇俊眸。

  「你的手已經被我扣住,你的腳也已經被我身子壓住,動不了的。」

  「彼此彼此。」

  「是嗎?」他不懷好意地慢慢往下滑臥。「我倒還有一項武器能夠作用。」

  她起先不明白,直到望見他的臉龐下移至地暴露的胸前時,才警覺大事不妙。

  「好家伙,我的血幾乎都流到你身上去了。」他懷恨地瞪視眼前暴露的豪乳。豐挺的雪嫩丘壑泛濫著他的血跡,野得逼人。

  他怨毒地張口吞噬,狠勁十足,嚇得她驚惶大叫,大手在他的分箝下像然打顫。

  他在做什麼?

  穆勒悍然吮奪自己沾滿她胸前的鮮紅,惡意咬嚙緊繃的乳峰,以齒拉扯那份柔嫩,粗暴恐嚇不明所以的嬌娃,極力扳回局勢。

  這是什麼爛招數?她心有不甘又分外難堪,使勁掙扭。

  他大口吮咬,放浪品嘗豐美滑嫩的整團玉乳,或舔或咬地耍著她的乳頭,用盡畢生閱歷與自創絕技,非要她投降不可。

  她憤怒地抗議著,全力反抗,切齒狺狺。一切的激昂控訴在他周全的壓制下產生不了效用,反添撩人嫵媚。

  穆勒清楚得很,她只是在藉由火氣來逃避自己的感受。她的身軀太敏感了,小小的挑逗可引發強烈的反應。加上他倆明顯懸殊的經驗差距,她的敗陣,只是遲早的事。

  他悠然改變戰術,細細舔洗起她的前胸。包括頸窩,鎖骨,他慢慢鑒賞起她驚人的細致,連高聳酥胸下的肋痕也不放過,一一細查。

  她又是急、又是氣,又是羞、又是懼。她不喜歡他的怪把戲,更厭惡自己莫名其妙的回應。

  要怎麼樣才能......討厭他舌頭熾熱柔潤的觸感?要怎麼樣才能抵制過分集中於乳尖的意識?她不要自已昏沉飄蕩在他的挑弄兜轉上,她也不准白己迷失在他嘖嘖有聲的舔吮上。這個人徒有俊美絕倫的形貌,行為卻極其下流,幾近無恥......

  當他吻上她小嘴時,同時嘗進她陶然的嬌吟與虛喘。她星眸迷離,半暈半醒,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卻又殷殷期待著他下一步不知名的舉動。

  他吃她的紅唇,吃她的柔潤小舌,汲取她的鼻息,揉摩她的肩頭。

  顫顫小手全然忘了先前的抗暴立場,無助地揪在他健臂旁,無聲地怯怯乞求他暫緩一下攻勢。她實在招架不住,這太陌生,也太奇怕,而且太危險......

  穆勒暗暗冷哼,他贏了。雖然占得上風,他卻仍不松手,趁勝追擊地吻得更加粗野,雙掌狂揉那份豐腴渾圓,拇指抵在左右乳峰上急劇撥弄,囂張地誇耀勝利。

  雖然勝之不武,不過,兵不厭詐,偶爾耍賤又何妨。

  只是他一時疏忽,忘了注意自己是否太過投入。

  他從沒碰過這種對手,極端矛盾的組合。她看似嬌弱,實則強悍,強悍中卻又纖柔,稚氣中帶著陰沉,心機裡藏著天真。短短的一陣交手,她就呈現如此豐富的面貌。她是誰?真是土匪婆子?

  就在他酣然沉醉於她唇舌的青澀回應時,突來的劇痛猝地直沖腦門--她的纖纖十爪竟狠狠抓在他胸前傷口上,更加撕裂模糊的血肉。

  這丫頭的陰狠,簡直難以置信。

  穆勒凶殘地扣緊她雙腕,怒視她錯愕的呆相。突來的激情,也突然地又化為濃濃敵意。

  他駭人的火亮雙瞳,慢慢漾出某種興味,凝住在他勾揚的俊魅嘴角上。

  「你裝得還真像回事。」彷佛她這偷襲純屬無心之過。

  她眨巴呆眼,還發怔於自己莫名沾滿鮮血的指尖。發生什麼事了?

  「你有何花招,盡可大方施展,不必如此費心拐彎抹角。」一再地誘他分心,才痛下毒手。「還是說,你就是愛玩陰的?」

  她惶惶失措,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卻又不想敗陣,干脆來個打蛇隨棍上,傲然昂首。「我是愛玩陰的。你玩不起,就少來惹我。」

  「既然已經惹上了,就玩個徹底吧。」看最後鹿死誰手。

  隨即,又是一番激烈纏斗,血腥至極,導致他回到同伴跟前時,嚇壞了大伙。

  「王爺?!」

  「穆勒,你這是怎麼了?」希福納尖嚷。

  「快叫沙嵐、雪嵐過來,王爺受重傷了!」

  眾侍衛慌成一團。過去和王爺奮戰沙場時,都不曾見他受過如此慘重的傷。可他似乎心情很好,失血到面色煞白了還冷笑盈盈,狂妄不已。

  「王爺!」兩名男裝的健美女子急急駕馬前來,躍下馬背趕緊扶助踉蹌的魁梧身子。「怎麼傷成這樣?」

  「這又是什麼?」

  穆勒淡然阻止沙嵐、雪嵐對他肩上扛的東西動手。眾人警戒地瞪著那團被王爺披風完全裡覆、不住掙動的東西。

  「王爺?」為什麼不准碰?

  「危險。」

  「那您還扛在肩上!」

  「我制得住。」

  「這是什麼獵物,這麼可怕?」侍衛們也好奇。「西域的野獸嗎?」

  「是啊。」他哼然圈緊了些肩上戰利品,一陣細微嗚咽立即揚起。「西域怪物。」

  「應該是豹子或獅子之類的。」希福納俯身擰眉,觀覽傷口。「可是這爪痕怎麼這麼亂?這道應該是刀傷吧?」

  「夠了!先讓王爺療傷止血,再玩你們的偵查游戲。」沙嵐、雪嵐英勇護主,推開這群無聊男人。「我們今晚就在此投宿。叫那些小民讓間屋子給咱們住一宿,銀兩照付!」

  邊地荒境,再好的農家房捨也形同王府茅廁。眾壯漢清理打點過後的內房,壁板不但通風通沙通夜色,還能迎風搖晃嘎吱響。

  待沙嵐、雪嵐為穆勒包扎完畢,正想將臭榻上被披風圍裡的獵物拖出去,就再度遭他展手制止。

  「您打算跟這東西待在同一間屋裡?」不要命了!

  「你們下去吧。」

  她們再惱,也拿穆勒沒轍。只是奇怪他這頭平日懶到連吃飯喝茶都沒勁兒的獅子,竟突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令人不禁懷疑他除了胸前負傷外,腦袋是否也不小心傷到了......

  瞧他得意的,連接獲這項秘密任務時都沒這麼樂。

  直到深夜時分,眾人歇下,只剩輪值守衛的還在低聲串門子,穆勒才聽到極細微的啜泣聲。

  行旅在外,他從不臥床,總是帶刀坐著安歇。這時的他倚在炕牆邊,懶懶睥睨著炕上擱的那團披風。

  「只要你招出身分,我馬上放你走。」

  披風內無有回應,只有細微的顫抖。

  「隨便你。」反正她很勇,何勞他羅唆。

  入夜後的寒氣,大剌剌地由壁板縫隙灌入,屋裡和屋外一樣冰涼有勁。穆勒皮粗肉厚,都微起雞皮疙瘩了,更不用說是纖柔小娃。

  他雖冷漠,但還不至於殘忍。

  披風內抖得蜷成一團的小身子一感覺到有熱氣籠過來,連忙滾開,硬是拒絕任何虛偽的友善。

  他無聊地拎著撲了個空的薄毯,散漫睥睨。「你想凍死,無妨。但請為收屍的人著想,你這副德行,多教人難堪?」

  「少賣弄慈悲,也別想我會領情!」

  「那好。既然你這麼不領我的人情,我就不必浪費好意。」

  他猝地一掌抽走裹覆著她的披風,她登時驚叫,小貓似的嗓子,聽了教他好笑。只不過,眼前的景象害他喉頭發緊,笑得像噎到。

  「披風還我!」小女娃被氣哭了。嬌麗大眼淚水汪汪,煞是好看。

  「我干嘛還你?」這又不是她的東西。

  「那你把我的衣服還來!」

  「你的衣服不正在你手腳上?」

  炕上渾身赤裸的倔強艷娃,雙腕被破衣物結成的布條綁在身前,勉強由著身子遮遮掩掩。雪白細嫩的嬌軀在夜色微映下,散發撩人的強烈魔力。

  先前他忙著與她纏斗,又身負重傷,無暇多想,如今才由自己幾乎暴動抗議的下半身憶起他的嚴重疏忽--

  他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沒碰女人了。

  「快點拿衣服給我!」

  「行,可你得發誓你不會偷跑。」

  他可惡。明知她當然會這麼做,就先一步剝光她的衣物,讓她跑都跑不了。

  此仇不報非君子,給他死!

  她狡獪地假作沒注意到他下身的雄姿英發,巍巍顫顫地蜷身低泣,大賣可憐相。曲攏的雙臂故意將豐乳擠得教人難以喘息,被擠高在手臂遮掩處的乳頭,繃挺粉嫩的艷色,挑逗他的自制力。

  「我好冷喔......」她含淚嬌嗔。

  月黑風高,驀地傳來嘹亮的關外狼嚎。

TOP

第二章

  隔日清早,穆勒一行人全都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繼續裝成商隊,安安靜靜,往西行進。

  應該說,有點安靜過頭,反而詭異。

  一行隊伍,十幾雙眼睛全三不五時瞄向穆勒的坐騎。他沒什麼好奇怪的,依舊一副好死不如賴活的懶相,養著一臉大胡渣,平白糟蹋英武剛稜的俊容。奇的是與他共乘一駒的懷中佳人。

  她形貌出色得令人咋舌,嬌柔堪憐地偎在偉岸的胸懷裡,更顯纖弱可人。最引人側目的,莫過於她身上披裡的那件上好披風。

  那披風昨兒個裡的明明是頭野獸,怎麼過了一夜就變成了個美嬌娘?難不成......

  「你覺得她是人是妖?」

  「說她妖嘛,不夠冶艷,比較像仙。」長得甜甜的。

  「是神仙還是大仙?」

  「這話可不能亂說!」行旅在外,最忌諱在異境治惹大仙鬼怪。

  「不管她是不是妖,都出現得很怪。」

  一票歇馬休憩的侍衛們邊啃干糧邊嗯嗯嗯,順便互串一下各人家鄉流傳的靈異奇譚,交換心得。

  「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大仙化成人,用以報恩。」

  「或是半夜化成美女陪公子讀書。」

  「讀你媽個大頭鬼,」老將往新兵腦袋上敲記爆栗。「現在是白天喂。」

  「可能是半夜吸盡王爺的元氣,功力大增,道行高到可以白日化做人形了。」

  霎時每位好漢面色凝重,雙眸卻閃亮有神,肅殺低吟。

  「聽說,狐怪在那方面都很厲害。」

  「喔?」大伙鼻孔翕張,格外振奮。

  「你見識過嗎?」一句怪聲突兀道。

  「沒,但我家鄉有親戚見識過。說是每夜都有美貌的女子前來探訪,然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眾壯士莫不為那其中熱辣狂野的細節贊歎,紛紛展現旺盛的求知欲,踴躍發問。

  「這樣這樣也行嗎?」

  「連那樣那樣都沒問題。」

  哇......那也太幸福美滿了。「然後呢?」

  「然後我那親戚不出一個月就翹辮子啦。」

  哎,真是大幸中的不幸。

  「但你親戚撞見的仍是夜鬼,你幾時聽過,有像王爺身邊那個一般,光天化日就現形的?」

  「誰曉得西域妖怪會有啥子特殊異能!」

  「就是嘛,跟南方產稻、北方產麥是一樣的道理。地方不同,特色當然也不同。」

  「穆勒是什麼王爺?」

  「什麼『什麼王爺』?不就郡王爺--喝啊!」

  一窩男人嘰哇亂叫,嚇得挨成一堆。王爺身邊的那只妖怪怎會突然出現在他們裡面?現在回想,才發覺大伙閒串之間,似乎早有怪聲夾雜其中。

  「原來是郡王爺。」她淡道,神形縹緲,眾人傻眼。

  這還是他們首次近看這小小妖孽。她披頭散發,未施脂粉,又一身不合適的過寬男風,理當極其邋遢。可是這一切都掩不住亮眼的艷麗,依舊甜美嬌貴。

  會在如此荒漠出現的女人,不是土妓就是匪婆,但這完全不符她給人的強烈感覺。太細致、太纖細,荒旱之境竟能出落如此水嫩滑膩的臉蛋,紅唇嬌小豐盈,晶燦得彷佛快滲出蜜來,看得各路好漢口干舌燥。

  這一定不是人。如此嬌媚,定是鬼怪......

  烏亮大眼自深思中一轉,調回他們身上時,眾人暗暗揚起一片吞咽之聲,戒備回瞪她那雙長睫虛掩下的美眸。她長得實在太嬌美、太無辜、太稚嫩,使人疏忽了那份纖柔純真下的邪惡。

  「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了?」

  她的身分!眾人大驚,這等於她承認自己確實是妖怪。

  明媚雙眸落寞地垂望交握的小手,可憐得令人揪心。「希望你們別張揚。我對王爺沒有惡意,只是想回報他的恩情而已。」

  果然是化作人形來報恩的!

  「你們會幫我吧?」她問得好無助,好脆弱。

  「大仙,您呃......姑娘,你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勞的,盡管吩咐。」

  大伙的心早融為一江春水,沒一個想吐「大膽妖孽、究竟是何居心」或「納命來」之類唐突佳人的廢話。

  她並不回答,只是還以極其感激的笑容,大大滿足了好漢們的英雄夢。平日就少根筋的大少爺希福納,這會子卻呆呆發表了相當高明的見解

  「穆勒身上的傷是你干的吧?那你跟他該是有仇,怎會有恩咧?」

  「大人!」眾將士立即咒斥。「王爺一向驍勇善戰、武功過人,哪可能被小小女娃傷成那副德行!」

  「說話請拿出憑據,少血口噴人、污陷忠良!」

  「你們都中邪啦?」都幫起陌生小娃說話了。

  她輕瞥一身花稍的希福納兩眼,默默藏好自己的冷噱,幽幽懺悔。「對不起,我的確不該對王爺出手如此毒絕,都是我的錯。」

  這下子事關重大,非同小可了。

  「王爺真是你傷的?!」男聲大合唱。

  一聲嬌柔啜泣,驀地自她咬緊的下唇逸出。燦燦珠淚,潸潸落下。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家心疼得沒空贊賞她的過人本領,只急著想上前哄勸,又不好出手撫慰,慌成一團。

  「你......你別哭呀,又沒人拿這事怪罪你!」

  她淒婉哀切地瞄了下希福納,害他當場慘遭眾人圍毆。

  「欺負一個女流之輩,你算什麼大人!」

  「簡直小人!」

  「喂!」頭快給他們當木魚敲到爆了。「你們也太不像話,敢踹我?!」

  「你不是一直嚷著有空要和弟兄們過兩招嗎?咱們現在可有空了!」

  「大家上,不必客氣!」

  頓時哎喲喂呀嚷個不停,飛沙滾滾。她等希福納被揍到稀巴爛,都兩眼翻白了,才惶惶怯怯地嬌聲求情。

  「各位大哥,請別再為我抱不平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千萬別為了我而傷到彼此和氣,那樣我會更不能原諒我自己。」

  英雄們心頭一軟,禁不起佳人溫婉的哀求及那聲「大哥」,當下就大拍胸脯坦明立場。

  「你今後有什麼委屈,跟大哥們說一聲就成!天塌下來,也有大哥們替你擔著!」

  她含淚莞爾,柔弱無依得仿佛這世上她能倚靠就只有這票莽漢。「壽思就在此謝過諸位大哥了。」

  「哎呀哎呀,快快請起!」

  「別這麼多禮!既是自家兄妹,就別見外了。」

  大伙熱絡地感動成一團,切切安撫壽思妹妹嬌嫩的心靈,完全忘了腳下踐踏的卑微存在。只有壽思,甜美的笑顏閃過一抹狡猾,睥睨癱在眾人足下顫顫蠕動的希福納。

  這就是跟她作對的下場,哼。

  另一個她狠狠記恨的,頓時在遠處土墩後方打了個暴烈噴嚏,驚破好夢。

  「王爺,要不要再加件薄毯?」

  他睡眼惺忪,不耐煩地格開沙嵐、雪嵐的貼心伺候。「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

  他揉著後頸緊蹙眉頭,一骨碌自石影內起身,撣撣滿身風沙。「准備上路。」

  「可您才合眼不到一個時辰呀。」

  「等我進了棺材,睡到海枯石爛都不成問題。」要命,這一舒展筋骨,渾身竟像快脫節似地喀喇響。

  健美高佻的姊妹們彼此互瞟一眼,悍然挑明。「王爺,您還是不願告訴我們那小丫頭的來歷嗎?」

  「有本事的話,你們來告訴我吧。」上馬。

  「您若探不出來,我們很樂意效勞!」

  穆勒冷睨。她們這副氣焰,活像是很樂意聯手把她干掉。「去忙你們該忙的,她由我來處置。」

  「王爺,您為什麼對她特別關注?」

  媽的,他已經夠睡眠不足了,還拿這種爛問題來轟炸他。

  「這趟西潛可是秘密行動。我們拚命在作假消息,通報朝廷我們仍耽擱在蘭州,但這事蒙不了多久的。時間如此緊迫,您為什麼還拖個來歷不明的累贅同行?」

  「沙嵐,我眼前要應付隨時來襲的沙暴就已經很傷腦筋,你可不可以別在這節骨眼上找碴?」

  「那您又為什麼一反行旅時嚴禁女色的誡令,跟那丫頭徹夜廝混?!」這口氣她死也咽不下去。

  他極緩極冷地回身瞇眼。

  「誰說我跟她徹夜廝混的?」

  沙嵐負氣卻又接不下話,比較冰雪聰明的雪嵐只好開口收拾。

  「王爺,反正我們只是奉命調到您手下協助追擊四貝勒下落,任務終了就各歸各的道。但看在搭檔多年的份上,是否也該彼此坦誠一些?好歹大家這一路上都得生死與共,要是彼此不信任,這趟還走得下去嗎?」

  莫名其妙。一夜過後,整隊人馬竟各個不對勁。先是他的精銳屬下們心不在焉,氣氛詭異,後是貼身密使沙嵐、雪嵐反常地拗起脾氣。敢情大伙都背著他說好了,統統一起來輪流欠扁?

  一道領悟倏地閃過他腦海,所有疑惑頓時清明。

  好家伙,敢跟他耍這種兒童手段?

  「王爺!」干嘛不說話?想逃避是嗎?

  「你們若覺得我無法信任,大可離去。」

  沙嵐、雪嵐愣住,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此冷淡的回應。

  「我從不勉強人與我共事,所以,我尊重你們的一切決定。」

  他不給她們任何羅唆的機會,輕夾馬腹便往遠處的侍衛人群揚長而去。

  命令就是命令,不容多疑。

  沙嵐性子直,忍不住委屈就當下咷哭。「你就不能回一、兩句讓我安心的話嗎?你騙我也無妨!為什麼要這樣閃閃躲躲?那丫頭今早跑來跟我炫耀她身上的吻痕,這種羞辱還不夠嗎?」他敢說他們之間沒什麼?

  「好了啦,人都走遠了,喊有個屁用?」雪嵐心裡也是一堆不爽。被那個丫頭左一聲大娘、右一聲大娘地有禮招呼著,害她想扁人都覺得自己像在欺壓良民。

  摸摸自己二十出頭的臉龐,是有些粗糙,不及那丫頭細膩粉嫩。

  「沙嵐,我看起來很老嗎?」

  「你咒我啊!」明知她比雪嵐長一歲,還故意諷刺。

  「你有沒有帶胭脂粉霜?」

  「我只帶了砒霜啦!你要的話,統統送你!」

  雪嵐也卯上了,摔下才疊好的薄毯擦腰對峙。「你跟我發什麼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有脾氣?你搞清楚,今天惹火你的人並不是我,少把你的不爽沖到我頭上來。」

  結果,整隊人馬以更怪異的氣氛西進。侍衛們,精神異常抖擻。沙嵐、雪嵐,異常暴躁。希福納,異常虛弱。

  穆勒冷噱。他打盹不到一個時辰,一睜眼竟風雲變色。顯然他身前的這娘兒們,玩得十分盡興了。

  與他同乘一駒的壽思立時打了個寒顫。她不需回頭,就可以知道背後的人正用什麼樣的眼光在審析她。這人太精明,老練到八風吹不動的境界。在想些什麼、識破什麼、盤算什麼,完全窺測不到。

  但他骨子裡絕沒有表面那麼懶散,城府甚深。

  干烈的風不時狂掃大地,日頭朦朧,如水中月影。風勢稍緩時,不知名的寒氣便擁攏而來,刺冽難耐。

  穆勒仰望天際,藍到沒有一絲縫隙,白雲遠遠地被壓在山嶺,進犯不了艷碧至極的領地。天遙地闊間,才發覺人是如此微不足道。天地之間,微小的人卻又充滿最大的可能性。

  大哉,如此的奧秘。

  就在他神游天地之際,感覺到懷中小人兒微微的動靜。他冷眼瞥睨,見她輕手輕腳地、避免引他注意地偷偷將披風拉蓋過小腦袋,幾乎掩住整張臉,他立即重聲下令。

  「停馬!」

  整隊人馬頓時止住行進,不明所以地朝向穆勒,等待命令。

  「全部下馬俯伏,制牢自己的馬匹,快!」

  這些跟過他四處征戰的手下,不問原因,馬上從令。唯獨搞不懂狀況的希福納,好奇地問東問西。

  「這是干嘛?要休息了嗎?可是我不太習慣趴著睡,而且這沙土上好多砂礫......」

  他才嘰呱沒多久,就呆呆望見遠處天地連接的邊際,慢慢升起整片怪異的薄幕。灰灰的,暗暗的,幕自地上緩慢張起,似要蓋起整片藍天。

  「咦,這可真奇。天是由下往上暗的,跟京裡完全不一樣哩。」有意思。「穆勒,你快起來看看。哇,整個天色一下就暗下來......」

  忽然襲來驚天動地的巨響,彷佛把人丟進大鼓裡一般。無垠的四面八方擊來猛烈的狂風,怒掃大地。砂礫如刀似箭,四散奔射。力道之強猛,幾可砸破人人身上的衣衫。

  漫天漫地的凶猛塵沙,隨箸烈風狂舞,凡有空隙之處,全遭掩溺。剎那間,天地變色,無有聲息。只有沙與風與地,駭人的合鳴。

  那是人世間未曾聽聞的聲音,天地的呼吸。

  可怕的狂風沙暴綿長持續著。時間感、方向感,盡都崩潰。人只剩下存在的意識,本能性地向冥冥求助。這世界不再是世界,淪為不知名的幽暗境域。

  巨大的天地怒吼,反而使人失去聽覺。巨響中,竟似寧靜。真正的寧靜來臨時,人人卻恍若仍沉淪在巨響中,俯伏躲避。

  不知狂暴的風沙是為何來襲,也不知是何時離去。穆勒一行人全靜伏在沙礫下,無有動靜,宛若跟著大地沉息,歸為塵土。

  最先有反應的,是穆勒的黑駒。

  它不滿地噴吐鼻息,自沙礫堆裡掙扎站起,順道拉起緊緊牽制住它轡頭的穆勒。他幾乎是從沙塵底下爬出來的,幸有大氅覆蔽,否則他一定會嗆溺在漫天漫地的灰礫裡。

  大地一片平息,恢復藍天黃沙的寧靜風景。微渺的幾粒小小人影,在天地閒紛紛自平沙爬起,重新整隊。

  這群精銳部屬們不知穆勒是如何得知此處氣候,竟觀測得細微而老練。倘若他們再晚一步行動,別說大伙牽馬俯伏,恐怕連下馬都來不及,就被驚懼的馬匹及狂暴風沙卷到不知名的世界去。

  他平日懶散歸懶散,危難之際,才看得見他領人出生人死的本領。

  不過,有個人卻不買帳,倔著剛烈而慍怒的小臉,敵視與她輕蔑對峙的大巨人。

  「你抓著我不放,就是想利用我來帶你平安深入西境?」

  「你明知天候將有變化卻完全不告知我們,想讓我們陷入沙暴,好悠哉逃離,是嗎?」好個敗類!

  「你自己要領兵西行,又不事先好好做功課,搞不懂狀況還要我這個外人替你負責?」簡直人渣!

  無名無形的雷電頓時在他倆間激爆,四眼相對,盡是相看兩討厭的不耐煩與鄙視。死寂之中,兩人各是一肚子精采豐富的毒辣詛咒。

  隔著一小段距離收拾整隊的眾方人馬,遙望他倆含情脈脈、細細低語的濃情蜜意,覺得真是浪漫斃了。而且王爺領兵統御的本領神准如妖怪,壽思妹妹又正是貨真價實的妖怪,這兩個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穆勒面無表情地與她對峙,這份一派淡漠卻比任何表情都懾人,猜不出他下一瞬會輕笑還是會翻臉,會作罷還是會直接扭下她的腦袋,踢到長城外。

  漫長的可怕互瞪中,最先不安的是壽思。令穆勒不解的是,她隱隱焦慮的原因並不是他,似乎是天色。

  時近傍晚,太陽未西沉,白月就已透在薄空之中,淡淡地存在。但她不時轉眼瞥望的神情,倒像那是一把懸在半空的斧頭,隨時會自她頂上砍下來。

  她在怕什麼?又有什麼天候變化將至嗎?

  「你若放聰明點,就別妄想逃跑。等我們平安抵達嘉裕關,我自會放你走,拿你的引路將功補過,不再追究你和先前流寇的關聯。」

  「少打如意算盤。」她還以與他一般的冷眼,狺狺恐嚇。「你若真的要命,就盡快放我走,否則別怪我事先沒好心提醒過你們。」

  「你好心?」他不屑到連呼她都嫌抬舉。「在我的人馬中到處胡說八道,挑撥離間。你簡直好心到連厲鬼都可以升格作菩薩。」

  「別亂講!」

  「我胡說什麼?」他冷嘲。「鬼嗎?」

  「叫你別說你還說!」

  「你又沒跪下求我不要說。」

  「你這人--」不可理喻!明明一副男子漢大丈夫德行,耍起脾氣比小孩子還惡劣。「好,我認輸。若我下跪,你就會放我走嗎?」

  「不會。」

  「為什麼?」

  「放你走的條件,我剛才已經說了。」其它方法,恕不受理。

  「可是我不--」跟這爛人爭什麼,只會愈辯愈火大,不見成效。「好,那我替你介紹這一帶的高手,引你西行,保證你平安抵達嘉裕關,如何?」

  「謝了,我想憑你一個,就足以勝任。」

  「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我走?!」她惱火大吼,嬌氣十足。

  「因為你美啊。」臭美的美。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雖然喜歡冒險,可也知道分寸何在。「今晚十五,望月之夜,要是你不快讓我離開,你們一行人鐵定完蛋!」

  「真可怕。」他百無聊賴地拍撫滿身黃沙。「這附近離我們最近的客棧或村落有幾裡?」

  這個滿身肌肉的大爬蟲、腦袋扁平的大飯桶!她難得天良未泯地提出忠告,他卻以為她又在耍賤招。既然他這麼不要命,還跟他客氣什麼!

  「你若准備歇腳了,只有兩種選擇。」她悠哉地一掠肩上秀發,懶得瞥他。「一是倒回昨天停留的那處村落,一是就地過夜。」

  「我問的是,前頭最近的客棧或村落需多久行程。」

  「大約一天。」由破曉至傍晚馬不停蹄地趕的話。

  「好,咱們上馬吧。」

  上馬?「你不打算在這兒准備生火過夜?」

  「不打算。」

  「你決定回昨天的村落了?」

  「不回去。」

  「那你到底要干嘛?!」

  「我決定--」他自馬上一把將她撈到身前,「徹夜趕路。」

  「整夜不歇?!」

  「照你的說法,明日破曉便可抵達最近的村落。到時你想睡到死為止都沒問題。」

  「我問的是你!」

  「我干嘛?」

  她難堪地閃開他高高在上的慵懶睥睨,不太高興自己對他產生的無聊關心。

  她害他胸口劃了一大道傷疤又怎樣,害他昨晚徹夜不成眠又怎樣,害他今天睡眠不足又得帶領整隊心思各異的人馬趕路又怎樣?是他不對在先,還死抓著她不放,讓他受點報應本是應當。

  驀地,大碗般的巨掌自她眼下抬起她整張小臉,愕然朝上與他對望。

  「你剛才的話沒說完。」

  他這是干什麼?話沒說完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一副拷問她是否殺人放火的閻王相?

  「為什麼問我的狀況如何?」是在關心他嗎?

  「我當然要問!」也當然不服輸。「要是、要是你一時打盹,把我摔下馬去,那還得了。」

  「沒有任何東西曾從我的馬背上摔下過。」少把他和那種蠢蛋混為一談。「你別妄想有偷溜的機會,我再累也自有辦法不讓自己打盹。」

  「什麼辦法?」她也想知道。

  他吊兒郎當地隨便睨她一眼,便拉馬揚蹄,頓時身前柔軟的小人兒跌靠入他懷裡。「若不是你還有這點功用,我何必放你這累贅在我馬背上。」

  莫名其妙的答案。

  不過,這又何妨。反正她本來就打算痛痛快快地玩命,只是計畫中突然冒出這一大票奇怪的家伙罷了。最教她不爽的,莫過於這只混帳穆勒。

  她從沒碰到過這麼討人厭的對手,精明又頑劣,讓她占不到多少上風......呵啊,好困喔。

  馬背雖然顛簸,卻攔不住她愈發濃重的睡意。

  奇怪,他為什麼都不會累?她的小詭計失效了嗎?

  她一面揉著眼睛,一面暗自困惑,不曾留意在她小臉之上緊密觀測的銳利雙眸。無垠旱漠,往西方無限綿延。一列快馬,直奔日落之處,向西追逐。

  他們為什麼要秘密西進?而且似乎時間很緊迫。是該緊迫,因為祈連山麓早已飄雪了,這是任他們再怎麼趕也追不過的事實。不過,她才不告訴他們咧。

  什麼穆勒王爺,霸道起來跟土匪沒兩樣,加上他那一臉囂張的大胡子,更像!只不過,他的眼睛太漂亮,不夠流氣。他的身形舉止也太優雅,不夠粗鄙。若他想隱匿身分,功夫略嫌不到家。

  又一陣呵欠來襲,她已飄蕩在迷離恍惚間,努力思考以保留最後一絲清醒。

  他不累,她當然也不容許自已累,絕不早他一步倒下。昨夜她故意喊冷,打算色誘,再出其不意踩破他的肚子腸子後逃逸。誰知他竟真以為她很冷,將她連人帶披風地裹入他大氅裡,同他一道靠坐在炕壁休息。由他渾身緊繃的狀況推測,他根本是假寐。為什麼沒有對她動手呢?是她誘惑的方法有誤,還是他對女人沒興趣,或是她的魅力有問題?

  他徹夜假寐,害她也戒備得無法入睡,一直等待他出手。真是太奇怪了,若他對她沒興趣,之前又為什麼會那樣沉醉地舔吮她的身體?那個應該就是蝶蝶告訴她的那檔子事,或者,蝶蝶說漏了什麼?還是,她疏忽了某些重要步驟......

  穆勒不住地在策馬行進閒暗暗審析,直到身前嬌軀完全癱軟在他懷裡,才微微松口氣。

  不是這丫頭高桿到他得全力應付,而是他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很難同時應付自己生理與心理的夾攻。

  忽然間,她乳波蕩漾的熱辣記憶湧現,立刻刺激到他壓抑已久的欲望,剛烈螫人。

  如此固然提神,卻著實傷身。不得已,非常時期,必須采取非常手段。

  可他愈是克制,記憶愈是洶湧。她珠玉般的白嫩肌膚,少女獨有的豐潤與彈性,以及她囂張的雙乳。他記得十分清楚那對粉嫩蓓蕾在他口中的觸感,他記得自己曾嘗到的震顫,更記得他指節夾揉間引起的變化......

  落日全然隱沒,寒氣漸重,隨著馬匹的驅馳冷冽拂掠,他卻備感燥熱,分外饑渴。

  他駕御得了自己的自制力,卻控制不了狂妄的想象力。更何況,這小小罪魁禍首就正昏睡在他身前。她全然依賴著他的胸膛,朱唇微啟,甜潤地散發引誘。酥胸堅挺,不受重重衣衫包裡的干擾,頑強地展現傲人的豐腴。最磨人的莫過於她跨在馬背兩側的雙腿,其間開張的禁地,一再刺激著他的硬挺。

  她會如何包容他,如何用那副嬌嫩的嗓音呻吟,如何為他哆嗦,如何扭捏擺蕩?

  不省人事的壽思暗暗咕噥一陣,略略調個較舒適的睡姿,便又倚入他臂彎裡沉睡。此番動蕩,幾乎搗毀他的定力--直到他注意前方景象的怪異。

  十五月明,光照大地,一片幽藍寂靜。任何景象、任何聲響,都變得格外鮮亮。

  「王爺!」

  幾乎是整隊人馬同時發覺情況的不對勁,連馬匹都為之卻步。

  「停!全體肅靜。」

  穆勒一聲令下,整隊立即從命。詭異的事,因而更加鮮明。

  四方荒漠,只有他們這一行人存在。既然他們已停下步伐,為何還會聽見馬蹄井然有序的隊伍行進聲?而且,聲聲逼近,朝他們的方向緩緩襲來。

  哪裡來的聲響?回音嗎?

  眾人戒備傾聽,各自發寒地握住刀柄,以持鎮定。唯獨穆勒,蹙緊眉心,徐徐駕馬趨近來聲之處,嚇壞同行者。

  「王爺,請別輕舉妄動!」

  「誰曉得邊地會出什麼怪事!」還是小心為妙。

  他從不信怪力亂神,也從不聽勸。愈駕馬前進,聽得愈是清晰。

  如此嚴謹的行進步伐,不是商隊,而是軍隊。聽這聲音,隊伍應當離他們很近,但放眼望去,盡是漫漫黃沙,連個影兒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累過頭的幻覺嗎?

  「王爺!別再前進了!」

  若非侍衛們殺豬似的尖嚎,他不會回頭看見人人嚇青的神情。他們是看見什麼了?

  「保護王爺!拉開陣式!」沙嵐、雪嵐緊急下令。

  所有人馬立即拔刀移位,堅穩剽悍地護在穆勒四周。

  「你們這是做什麼?」

  「王爺?!」居然還一副大惑不解,好像他們全發神經了。「您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

  眾人這才錯愕。「王爺?」

  「干什麼自己嚇自己?」莫名其妙得令他不爽。「沒有敵人,拔刀做什麼?!」

  「王爺!您看不見這些兵了嗎?」就算大伙本來不怕,現在也不得不恐慌。

  穆勒愈發厭煩,努力捺著性子。「什麼兵了?」

  「就杵在咱們面前的這大批人馬呀!」

  居然吼得像快尿褲子了。「好,就算有,那又是誰的人馬?」

  「蘭陵王。」

  這無端回蕩的陰森回應,像來自冥府的幽幽吐息,寒冽地橫掃大地,陰陽重疊。

  穆勒正奇怪這幽沉低吟從何而來,懷中的佳人就駭然驚醒,嚇壞地緊抓他衣襟不放。「蘭......蘭陵王!」

  穆勒啼笑皆非。好,真他媽的好極了,大家一起來發神經。

  猝地一股莫名的力量,將壽思整個人猛力拖出他的懷抱外。穆勒一驚,快手扣住她右臂,卻有不知名的蠻力將她向左側拖去。

  「好痛!你們放開我啦!」

  拉著她的只有他而已,哪來的「你們」?

  「你聾子啊,還不快放手!」她痛得又哭又叫。

  「你到底在跟誰說話?」這特技表演未免精采過頭了。

  「啊!」她左方的無名之力似要不計一切代價拖走她,那份凶猛連穆勒都感覺到了。「穆勒!穆勒救我!」

  火氣爆炸。「究竟是什麼人在此搗鬼?!」

  回應這獅子咆哮的,仍是陰冷的深邃吐息,一聲聲由另一個世界飄蕩而來。

  「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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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旱漠星夜,孤寒的遼闊異境令人感到人類的無助與渺小。冷月當空,幽暝的大地共容著許多可見與不可見的存在,威脅著人類薄弱的安全感。

  縱使穆勒的人馬再身經百戰,也不曾見過如此驚駭的景象。

  不知名的大軍,隨著不知名的跫音,幽幽顯現,森然包圍。夜色暗得教人看不清他們的面容,月光則明亮地顯出他們的存在,卻又無力映出他們的影子。

  一隊沒有影子的冷冽士兵,究竟是存在,抑或不存在?

  最可怕的莫過於,大伙眼見為憑的詭異景象,穆勒卻什麼也看不見......

  是他有問題,還是大家有問題?

  「什麼人在此搗鬼?」穆勒暴喝,煩不勝煩。

  「蘭陵王。」

  「誰在說話?!」

  「喂!」壽思的右臂幾乎被他的火氣箝斷,也惱得淚眼汪汪。「別再扯著我的手好不好?」拿她來拔河呀?

  「有種出聲就該有種現身!」少故作神秘裝神弄鬼。

  「王......王爺,對方就在那裡拉著壽思妹妹,您......還看不見嗎?!」

  他受夠了上上下下神裡神經的王八反應,另一只手抽出大刀便朝壽思左側無人的空蕩掃去,忿忿揮砍著夜色。

  「王爺!請快住手!」

  「砍不死?!那蘭陵王任刀穿過去也不會死?」侍衛尖叫。「那他根本就是--」

  沒人敢說下一個字。

  「穆勒!不要放手,不要放開我!」壽思嚇得哇哇哭叫,不復傲氣。

  媽的,他又沒要放手,可是為什麼她的手臂硬是漸漸從他掌中滑脫?

  「穆勒!」救她,她不要被拖走!

  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是有某種東西存在著,企圖搶奪壽思。

  依稀彷佛間,他似乎曾聽聞精於此道的朋友們聊過這類鳥事,他們說過某種東西可以退敵。某種......不是很奇特的東西,是什麼?

  「穆勒,快拿我的玉佩鎮他!」希福納快馬趕來,扯出頸內掛的一大串紅紅綠綠的寶貝。「我早預料會有怪事,帶了一堆護身符和寶玉......哇啊!」

  希福納的掛鏈應聲繃斷,一大堆寶貝全散落沙地上,他連忙翻身下馬,嘰哇亂叫。

  「?我的玉佩咧,掉哪去了?你們快過來幫忙找呀!」

  等他找著壽思也差不多掛了。

  「穆勒,不要放手,救我!」

  他急得青筋暴綻,咬牙使勁箝住她手肘。強猛的拉力卻不住朝左拖,使他一再失去掌握,最後只拉住了她的右掌,卻仍繼續在他手中寸寸滑走。

  怎麼可能,她手上又沒沾油!

  「王爺!」

  眾人一再地企圖駕馬趕來搶救,卻遭到奇怪力量的阻撓,無法前進。

  「這些士兵怎麼攻擊起咱們了?」

  「用刀砍也沒用,怎麼辦?」

  「別亂來,小心傷到自己人!」穆勒憤吼,鎮住胡亂揮刀的惶恐屬下們。

  「穆勒!」

  壽思最後的呼救沖破他記憶中的迷障,他抓起馬腹旁的皮囊咬開封塞,猛地將囊內清水全潑往壽思左側的空中,頓時駭人的嘶吼大作,聽得人人毛骨悚然。

  分不清那是人還是獸的狂哮,一種極尖銳極可怖的撕裂聲發出層層疊疊的空洞回蕩,刻蝕著每一個人的骨血,凜然戰栗。

  原本幾乎快被完全拖到半空中的壽思,突然失去左側箝拉的力量而往下摔。若非右手掌仍被穆勒牢牢抓住,早一頭栽入黃沙裡。

  「把你們的水朝他們潑去!」

  穆勒這一吼,個個緊急行動。清水一灑,幽靈士兵們全潰散成聲聲淒厲嘶喊,折騰所有人的心魂。

  而後,回復平靜。

  依舊是平沙月夜,依舊是萬裡西風,依舊是遼闊無垠,天連地,地連天。只聞夜風橫行大地乍起乍歇的聲響,以及寂靜中沙土滾動的幽嗚。

  整隊人馬悄然發怔。歷劫過後,神思尚在混亂中。

  穆勒蹙緊眉心,胸膛微微起伏。夜風襲掠,他才感覺到自己渾身濕透了。不是因為方才潑的清水,而是莫名的冷汗。

  「全員整隊!」

  這聲鐵令驚破眾人的空茫,立即依從行動目標,由執行中找回踏實感。

  他抓著壽思右手一提,將她整個人拎回馬背,才發覺她抖得十分厲害,一臉蒼白。

  「怕什麼,你不是早知道那些東西會出現?」

  他輕忽的譏誚激回她的傲氣,忿忿抬眼瞪向他的惡劣,卻又不得不理虧地垂下負氣的小臉。

  「我是知道,但我也已經警告過你了,是你不聽。」

  「事實的嚴重性,跟你沒什麼大不了的警告態度,可差了十萬八千裡。」

  「我是很認真的在警告你!」是他自己用沒什麼大不了的態度回應。「我雖然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可我怎麼知道他這次來勢會這麼凶猛。我自己也很意外啊!」

  「少吠得那麼無辜。」她的話,每句都得打折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就告訴你說是蘭陵王嗎?」她也以不屑回應他的不屑。

  「他為什麼找上你?」

  「你去問他啊。」

  鐵板大掌硬生生轉回她撇開的小臉,肅殺低狺。「別跟我耍嘴皮子。這事已經扯到我們頭上,我就有權知道詳情。」

  「你是故意把事情扯到你頭上,我干嘛浪費唇舌去滿足你的好奇?大不了你放我走,這事就馬上和你沒關系。」

  「宣稱有蘭陵王撐腰的老百姓們對抗流寇時,你在場。剛才那陣無形無狀自稱是蘭陵王的聲音出現時,目標也是你。你敢說蘭陵王和你沒有關系?」

  「有又怎樣,關你屁事!」

  「當然相關,因為你這個人情可欠大了。」

  壽思暗暗被他的凶狠懾住,仍故作從容。「那......好吧,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替你帶路西行可以了吧。」

  「不需要。」

  她愕然眨巴大眼。「你打算自己帶隊西進?」

  「不,根本不必西進了。」

  她不懂。他怎麼一副突然看開了的德行?順著他昂首注目的方向往上瞧,她才驚訝發現,今夜寒氣特別刺煞的緣故--

  降雪了。

  紛紛白絮,宣告著穆勒西潛之計的終結。任他能力再大,計畫再周嚴,也不敵大自然的統御。

  「如果你真要潛至嘉裕關的話......就算開始飄雪了,還是可以行進。」她小聲咕噥著,不想顯露太多內疚。

  「不可能了。」

  「為什麼?」那麼篤定。

  「因為我們沒有水,而最近的水源處離我們至少有四天路程。」而且是在沒降雪的條件下估算。

  「可是你們今晚若連夜趕路,明早就會抵達我說的那個小村落--」

  「那是荒村,早沒了水源。」

  她先是一愣,而後光火。「你既然早都調查好了,還故意向我問路?!」

  「若不這樣,怎麼測得出你的本性有多卑劣?」

  「卑劣的是你!」還有臉擺個冰清聖潔的死相?!「我真的知道前頭有村落,可我並不知道它早已沒了水源。就算我知道,你沒問我又何必羅唆!」

  「可以不必再要你的小把戲。」他懶懶指揮眾人改調方向。

  「那也請你收斂自己的下三濫手段。我不是你的犯人,你無權拘押著我不放!」

  「就因為先前無法得知你涉案的程度有多大,才勉強押著你同行。現在確定你和蘭陵王有關聯,扣押你,就名正言順。」

  什麼狗屁!「那我先前豈不是平白無辜地被你扣住了?」

  「你現在可一點都不無辜。」

  「要扣住我,你拿出證據來!」別以為她人小力小,他就可以以大欺小。「流寇打劫百姓之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不是剛巧路過而已?剛才的蘭陵王騷動,你連個鬼影都看不到,又憑什麼指控我?」

  「有道理。」他的懶散忽而轉為犀利,鷹眼狠睇。「那麼說說你的來歷,如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脫得了關系。」

  這個超極惡爛的討厭鬼,根本就是混帳一個!

  「我勸你,小脾氣就拗到此為止。因為我保證,我接下來的情緒會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

  這點由他此刻過分溫柔的語氣就可得知。她不服氣地轉瞥周遭虛脫行進的人,更加搞不懂他經歷那麼多挑戰了怎麼還那麼活力充沛,恐嚇得那麼帶勁兒。霹靂大妖怪......

  經過沒日沒夜的趕回頭路,終於在三天半之後,快馬抵達甘州,在雪勢增強之前得以入城落腳。

  壽思不曾在馬上如此瘋狂奔馳,早就三魂顛走了七魄,一下馬落地就整個人癱厥,不省人事地昏死了一天一夜。其它勇士們則否,再怎麼疲累,也一定要先去溫柔鄉大吐禁欲苦水,才肯安心瞑目。所以一行人入甘州城後,穆勒一聲令下,大伙就做鳥獸散,促進當地經濟繁榮去也。

  沉睡中,她的小腦袋瓜仍逞強地不住運作,作著自認十分清醒的夢。

  她不會休息太久,瞇一下眼就起來......

  甘州,她的地盤,最安全也最危險之處。她一定要趁穆勒沉睡之時逃逸,潛回老窩避難去。

  她離家太多日,旁人一定快替她掩護不下去了。真是危險。但......她又有點小小邪惡心機,真想看看情勢若就此惡化下去,又會怎樣。

  她厭煩拍板定案的人生,過膩一成不變的日子。彷佛人生從生到死,不過吃喝拉撒爾爾。她不需要人假惺惺的謙恭有禮,惡心巴拉的逢迎諂媚,她要有意思一點的人生。

  不過,碰到穆勒雖然很有意思,但她不想跟這種人攪和。

  她活了十六年,從沒見過這麼傲慢的討厭鬼。長得高大英挺又怎樣,氣魄與功夫了得又怎樣,很有統御手腕又怎樣?她一見他就反感!

  只有在他救她脫離蘭陵王之時,還略略有些可取之處......

  他的懷裡靠起來也挺舒服的,不過,也僅如此而已。爛人依舊爛,惡劣不曾改。

  穆勒是郡王爺......來甘肅查案的郡王爺。如果他不是來查案的就好了,因為那樣,他們就不必被迫為敵。

  「起來,把水喝下去。」

  喔,對了,她也很討厭他的霸道。她雖然並不怕,可她也是從小給人呵護大的。如果他肯溫柔體貼一點,她是可以勉強給他一滴滴好感啦......

  猛然的嗆咳打斷她的好夢。她難受地咳了好一陣,還是不敵濃濃睡意地繼續昏死。

  「還有肉湯,喝完再睡!不然等你醒來,早變成干屍。」

  吵死了......她什麼都不要,只要睡覺。

  「你要是敢再甩翻一碗,我就把你抱起來把地上湯汁舔干淨!」

  好凶......她最討厭別人使喚她。小時候奶娘也曾用這種方法逼她用膳,結果奶娘氣到罰她一餐不准吃。她比奶娘更狼,三天什麼都不吃。直到餓昏在榻上,奶娘一家老小全跪在她床前磕頭哭求,外公和阿瑪額娘、各房表親輪番苦勸,她才乖乖進食。

  若要跟她來硬的,她就跟他拚了。

  「跟我逞強,你等於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醇厚的低嗓發出最後恐嚇。

  誰甩他啊。她現在只要睡覺,其它什麼都不要。

  「嘴巴張開。吞下去!」

  不要。

  蠻橫的力量卻扳著她下顎,強制地開口進食。她累到眼皮都黏死在一起,卻仍意志頑劣地咬緊牙關,寧死不屈。

  雙方形成苦戰,想灌食的人既要扳開她小口又得小心別捏碎她的顎骨,拒絕進食的人則手腳齊踹地對抗緊密包圍的胸懷。

  至於那碗肉湯,早摔爛在地上,沒人記得它的存在。

  漸漸地,壽思氣到睡不下去,索性張口就咬死抓著她臉蛋不放的怪手。她用力地咬,惱火地咬!就算人家皮肉比她牙齒還剛硬地也照咬!

  大手的主人高高冷睨,像在看小哈巴咬奪他的便鞋。

  「枉費我還叫人把肉粥熬爛了給你喝,原來你不吃軟的只吃硬。」

  可惡,他怎麼涼涼的,好像一點也不痛?再咬、用力咬!我咬、我咬、我咬咬咬!

  「你把你的熱情用錯方向了。」

  呃?她瞠大傻眼,被他扣住頭側,張大的小口被他深深吻下去。

  他搞什麼鬼?!

  頓時南拳北腿全軍上陣,強力猛攻。誰知他根本不甩這些可笑的小小阻撓,雙手緊捧她的頭,惡狠狠地吮噬她的唇舌,毫不吝嗇地流洩嘖嘖聲響,間或饒富興味的吟詠,撩人至極。

  她被吻得頭昏眼花,連呼吸的縫隙也沒有,被他扣得死死的,以方才她咬他的狠勁,反噬她的紅唇。

  「有本事你就像之前那樣地咬呀。」看她還有沒有膽子造反。

  原來,這種亂嚼舌根的招數是用來懲戒示威的!上回他們交戰,他在自己快敗陣時就出這招。現在快打不過她了,就又重施故技。卑鄙!太狡猾了,虧她還不太討厭這種感覺,沒想到竟是讓她棄甲投降的圈套。

  她理智上倔強地想撤退,身軀卻隨著他加深的吻啄更加傾近。加上他移至她頸後的巨掌,不斷揉摩纖麗的頸骨,散發強烈的魔力,令她暈眩。

  不知何時,她的小腦袋瓜已仰枕在他臂彎裡,柔順地迎接他各樣神奇的唇舌挑逗。

  他嘗得出她的青澀笨拙,以及不明所以的好奇,還有隱隱防備。

  真可笑,她真以為他會一口把她的下唇咬噬入腹嗎?

  「告訴我你是誰。」

  壽思啊。不要停下他的吻,她喜歡他用這種奇怪的方法親近她。

  「我從不跟女囚犯胡搞。」

  「我不是犯人......」

  「那你是哪裡來的?」

  「我是好人家的女孩,不是不正經的貨色。」雖然現在偎在他臂彎中的德行實在正經不到哪去。

  「你還是沒有據實以告。」

  給他這樣一講,浪漫情懷頓時殺光光。她沒好氣地槌開他的胸膛,退坐回被窩裡,完全清醒。

  「你便宜已經占夠了吧?還不快滾!」方才的小女人嬌態瞬間消滅,回復刺蝟狀。

  「該滾的是你。」他無聊地環胸坐在床邊椅上,雙腳帶靴地高高蹺壓在她棉被上。「這上房是我定的,銀兩是我付的,你有什麼資格攆人?」

  「好!那我--」

  「再說你大睡特睡近兩天,都是我在看照。外加之前曾從蘭陵王手中救過你,你欠的人情,該怎麼了結?」

  「我又沒要你雞婆插手。」

  「是嗎?」他依舊悠哉從容。「那夜蘭陵王差點拖走你時,你是怎麼哭著求我救你的?」

  小臉頓時通紅,載滿不服氣。「大不了你撒手不管。反正我們素不相識,你沒必要幫忙!」

  「你碰到人需要幫助,你會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

  「那你還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多管聞事?」

  可她就是不要穆勒來管她的閒事!她向來討厭別人干涉她,卻似乎並不討厭穆勒的干涉。這怎麼成?那她的原則怎麼辦?更何況,她跟穆勒完全稱不上認識,憑什麼要讓一個陌生過客搗亂她的人生?

  「坦白說,我秘密西潛,是為了找一個人的下落。」

  他突來的開誠布公,令她錯愕。

  她靜靜等著他下一步動作,但,他只是沉默,凝重而深沉地盯著被褥上的綻線,彷佛那是難以忍受的敗筆,破壞了他整體思路的精確性。

  「現在,西行不成,我連對方是生是死都探不到,遑論他的下落。」

  看他的臉色,這好像是什麼不可原諒的失策。「那個人很重要嗎?」

  「不重要,他一個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那你找不到他又有什麼關系?」反正不重要。

  「是啊。」

  他說得干脆,神情卻很是落寞。她最受不了這種情況,濫情透頂。不過,他垂下長睫的模樣真是好看。這還是她頭一次好好細瞧這混帳。

  她一直都覺得他的懶散不是真懶散,而是某種叛逆的強悍不得釋放,有種無奈的認命氣味,更有隨時豁出去狠狠發洩一場的危險性。

  十足的火爆浪子,只是烈火被形勢制得死死的。他這副失落德行實在教人心動,像個挫折的小男孩,看起來既孤單,又無害。

  「我......我在甘州有些人脈,或許可以幫你找找你要搜尋的那個人。」

  「這事並不單純,我不希望你涉險。」

  她也不想。可是--「我沒那麼孬種。」

  「一個人有沒有種,不是用嘴巴說的。」

  這只豬頭,都什麼局面了還逞啥子英雄?若不靠她,他這京城大少能在此地搞出什麼名堂!

  「你可以張大眼睛,看看我如何說到做到。」

  「我建議你最好再考慮一下。」

  「為什麼?」

  「我看過太多一逞口舌之快的人。說的時候豪氣萬千,做的時候婆婆媽媽,一堆推拖理由全搬上台面。」

  「我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也多半會自以為帶種地這麼認為。」唔,靴子簡直髒得不像話,回頭叫人清一清。

  王八蛋!「我不是你以前打過交道的那種爛貨,少把你的經驗套用到我身上!」

  「大小姐,你說得是很漂亮。可是請你臭屁的時候也想想,你有什麼憑據保證你的承諾確實可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用下面放屁,有的人是專門用嘴巴來放的。」

  「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我剛才說的話,不過是在自言自語發牢騷。」

  「你若有念過書就該知道何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是知道,就怕你自己不怎麼明白,卻拿來胡說八道。」

  「那就收好你的憑據!」

  他慵懶一抓,接住壽思憤恨摔來的金鎖片。被扯斷的細鏈,殘敗地垂掛在她頸邊。

  「你拿著它隨便到甘州任何一個有名有號的地方去問,我保證他們都會回應你『一切吩咐、都已照辦』!」

  「你省省吧。」他鄙笑地將鎖片輕巧拋回去。「咱們素昧平生,我沒必要欠你這人情。」

  「就當它是扯平你救我脫離蘭陵王的恩情。自此兩不相欠!」

  「成交。」

  他攫住她再度摔來的鎖片,咧開一抹狡獪,讓她頓時恢復神智。

  完蛋,中計了!

  她怎麼會犯下這種錯?怎麼被他激到牽著鼻子走?她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穆勒像透析到她醒悟的念頭般,極其輕蔑地冷笑。

  「怎麼,想出爾反爾?」

  是,她後悔了,她現在才清醒過來了。

  「請便。你會反悔,我並不意外。畢竟我先前就說過,這類慣用嘴巴放屁的家伙,我看太多了。」

  「我沒有要反悔!」啊!白癡......

  「不反悔?你確定嗎?」哼哼。

  不要上當,他是在故意激她!但是現在她該怎麼辦?平白承諾幫他這麼大的忙,還不小心把她應得的人情回饋也一筆勾消,簡直大方到成了任他使喚的奴才。

  怎麼辦?她該怎麼脫困?

  「我看你肉湯也別喝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殘亂,挑眉回視。「瞧你方才的聒噪悍勁,你的體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

  好像是。呀,或許......已恢復到趁夜逃走都不成問題。

  「那好。」

  什麼?「你去哪裡?」怎麼忽然走人?

  「我有必要向你報告嗎?」

  「你不是一直在照顧我嗎?」

  「所以現在輪到該照顧我自己。」他可沒好心到甘願做她的丫鬟,成天伺候。

  「等一下!」吼這麼急,實在丟臉,但這事她非得搞清楚。「難道你來不單是為了照料我的狀況?」

  「很高興你的腦袋仍然管用。」

  氣煞壽思。「你果真是特地趁我神智不清時勒索我幫你這個忙!」

  「不是勒索,是拐騙。」請勿扣錯罪名。

  「然後你就拍拍屁股,找你的妖嬈女伴去?」

  「不然我會去找我的隨行壯男嗎?」

  「你!」她要撕了他的嘴!

  「王爺。」低柔溫婉的輕喚,靜靜杵在門外,淡淡問候。「需要我進來收拾嗎?」

  「不必。」

  「那就請您盡快過去吧,訪客都在等著。」

  誰?壽思連雙耳都抽尖了,直著身子瞠大貓眼,就是看不見門外溫順的存在。

  原本火爆的場面,倏地轉而懸疑。

  她不曾在同行的旅途上聽過這聲音,優美的低嗓又不似本地庸脂俗粉,聽起來就很有氣質,教養甚佳。哪裡來的女人?

  穆勒冷眼旁觀,決定讓這個小游戲再延續一下,便以手指打了個脆響。

  門外人翩然而入。屋內燭火尚明,不難認出對方秀氣的長相。一名少女,長得很是精致,每一處分開看並不特別漂亮,但合在一起,看來就是說不出的舒服。每一樣都細膩,細眉長眼,薄潤紅唇,鵝蛋般的平滑面容,笑起來都服服帖帖。相形之下,她自己的濃眉大眼孩子臉,感覺頗野。

  沒來由地,壽思極度不爽,一張小臉虎視眈眈。

  「事情都打點好了嗎?」穆勒故意坐回床邊椅凳,慢慢兒耗。

  「是,我已經告知甘州府我們目前的行程。提督大人並未對我們延遲這麼多日才抵達的事有何質疑,只是不明白我們為何不讓他這地主張羅吃住。」

  「該質疑的不質疑,淨會為瑣事擔心。」好個狗官。

  「你哼什麼?」壽思驟然發飆,火氣唐突。

  「關你屁事。」

  「你又不了解甘肅提督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下定論?」

  「這麼說,你就很了解羅?」

  糟了!「我只是覺得你這爛人批評得太倉卒。」

  「你罵我爛人就不倉卒?」

  「我哪有那樣罵你?!」

  「你是誰?」

  「你管我!」

  穆勒轉而閒閒問女子。「歌嵐,她是誰?」

  「甘肅提督敦拜大人的長女,壽思格格。」

  壽思驚瞪那名叫歌嵐的少女。只見她仍是溫柔可掬的笑容,靜靜候在一側。

  「了不起,甘肅提督的掌上明珠竟然跟打家劫捨的土匪們勾結。」嘖嘖。「歌嵐,你說,這事我們該如何了結呢?」

  他敢跟這個女的一起了結她?!有種試試看!

  「王爺,別說笑了。」歌嵐苦笑。「你會嚇著人家的。」

  「她要是能被人嚇著,那才真叫嚇人。」

  不料,床上小人兒撲簌簌地當下滾落淚珠,卻倔著性子抿緊下唇,寧死不出聲。委屈的小模樣,足教英雄揪心斷腸。

  「王爺......」歌嵐銘愕地瞥到廊外不耐久候、干脆前來的一干訪客,可惜穆勒並未接收到她的暗示。

  他瞇著傲慢雙眸,專注於這丫頭又想耍啥賤招。

  「壽恩格格,王爺只是逗若你玩的,你別當真。」快快收場為妙。

  她才不甩這女的,猛地揮開企圖拍撫的玉手,放聲痛泣。

  「你懷疑我和土匪們勾結的誤解,我不是已經照你要求的,用我的身體向你證明了嗎?你都奪走我的清白,一路上享盡艷福,卻在這時候才跟我說你還是認定我是土匪頭,太欺負人!」

  「壽思格格,」嚇壞歌嵐。「這......」

  她崩潰地俯倒在枕上大哭,暗暗竊喜地聆賞歌嵐的駭然無措。

  她就是要抹黑他,氣死他最好,哼。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壽思這一悲憤起身,才愕然想起問這話的聲音好熟悉。「阿、阿瑪-」

  穆勒急急闖入的訪客,怎麼會是阿瑪?

  「敦拜大人,我不記得我有請您進來。」穆勒冷冷點破當場驚呆的對視父女。

  「你放敦拜大人在樓下等了老半天,又怎麼說?」同行的訪客們駁斥。

  「因為我在樓上忙著照顧他的寶貝女兒。」他環胸倚床。

  照顧?

  向來沒脾氣的老好人敦拜,不禁緩緩回頭,一臉愕白地與穆勒對望良久。

  「你是......怎麼照顧我女兒的?」

  他冷睨壽思的驚惶無措,勾起嘴角,傲然挑眉。

  「當然是用我的身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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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事情是這樣的。

  壽思格格從小養在深閨,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所以也就天不怕地不怕--反正天地不過就是從屋頂到地板這麼大。格格平日閒在大宅裡,飽讀各家垃圾經典,加上周遭親友錯誤的教導,因而造就地古怪的性格。

  例如,她要尋找世上真正的刺激。

  然後,她就碰到了穆勒。

  穆勒王爺從小生在京城,容姿異常俊逸,一舉一動備受矚目,這令他很嘔。他太過秀麗的少年時代,飽受各路英雄好漢的特殊青睞,氣得他發狠鍛鏈自我,自動請纓南征北討,成為一等一的男子漢。很不幸地,身旁依舊會圍來愛慕的狂蜂浪蝶,吸引力更加地男女不拘、老少鹹宜。也因為他太有腐敗墮落的本錢,只要勾勾手,各色胭脂都可任他品嘗。這樣簡單的人生,無聊透頂。

  直到他遇上真正的挑戰:詭異的壽思。

  就像世上的每一只破鍋子,只要持之以恆地認真尋求,總會在世上的另一個角落找到與之相配的爛蓋子。

  他們的相遇是粗魯的,他們的結合更是暴力。

  「姐,怎麼個暴力法?」

  「拳打腳踢,搞得我幾乎衣不蔽體。而且,流了好多好多血。」不過,流的都是穆勒身上的血--而且還是被她一刀砍出來的。

  壽思不清不楚的解說,讓周遭親友大抽冷氣,各個血脈僨張,故作聖潔。

  「這簡直......恬不知恥!」

  「禽獸一般的男人!」

  「啊......我快昏倒了。蝶蝶,快過來扶住我。」

  「姨,你們別打岔好不好?」少年壽陽不爽地冷她們一眼。「是我在負責記錄姐的事,就由我負責發問!」

  「好嘛。」三個三十來歲的青春姨媽大擺委屈相,故意扁嘴賣可憐。

  「這些還不夠你發揮嗎?」壽思雙手托著小臉,百無聊賴地垂望弟弟的快筆草記。

  「不夠。他搞得你衣不蔽體,流了很多血,然後呢?」

  「然後他用我破得稀巴爛的衣服綁住我手腳,不給我其它東西穿。」省得她逃跑。

  「天哪!」

  「噢,好狂野。」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蝶蝶,扶著我!」

  「然後呢?」壽陽沒他姨媽們那麼激切,無動於衷地一直邊寫邊問。「你們就睡下了?」

  「沒,我們一夜都沒睡。」相互防備了整個晚上。

  「什麼,一夜都沒睡?!」

  「這也太強了吧?」

  「男子漢......」

  啪嗒一聲,小姨暈厥在地,侍女蝶蝶連忙上前收屍......不,收拾。

  「夠了吧,壽陽?」她講得好煩。

  「不行,這麼一點點東西不夠我寫完兩回。」

  「你到底還要多少材料才夠寫出什麼綺情婀娜淫冶狂放之飲食男女欲海生波艷聲浪語佳人賦?」

  「看你羅。」

  「干嘛看我?」立志要寫曠世爛作的又不是她。

  「你和穆勒愈合作,我的大作就會愈有看頭。」

  「是喔。」看個頭喔。

  「小姨都暈倒了,足見第一關打通了。可是一定要到大姨、二姨都暈倒的地步,這作品才能叫精采。」

  「沒錯沒錯!」

  「可目前我們還挺得住。」

  壽思冷睨大姨二姨蒸籠包子似的振奮大臉,熱氣騰騰,鼻下不斷噴吐串串斗志。「你們既然對這事這麼有興趣,何不直接去找穆勒?」

  「什麼話!要我們去找那種臭男人?」

  「太可怕了。一想到他毛茸茸的手腳和一臉大胡子,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愛男人卻愛聽男女緋聞。壽思無聊地吐了好長一口氣,欲振乏力。

  「壽思,那個......」咳,要問還是有點挺不好意思的。「聽說,那個穆勒王爺這一路上都用他的身體來『照顧』你,真的假的?」

  「真的啊。」

  姨媽們一陣驚聲尖叫,興奮地咕咕呱呱個沒完沒了,不時爆出「哎呀死相」,或者「你這女的好色喔」之類的駭人狂笑。

  壽思不禁嚴肅深思,自己再過十年仍嫁不出去的話,是不是也會變成姨媽們這樣子......嗯,前景堪慮。

  「姐,他都怎麼用身體照顧你?」

  這樣看來,弟弟就事論事的一派疏離,還比較正常。

  「他都被我當馬騎。」像個靠墊似地成天任她依在懷裡,一同駕御他的愛駒。

  「我的壽思呀--」姨媽們瘋狂到最高點。「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剛開始很不舒服。」因為他的肌肉超硬的。「不過久了就習慣。」

  這下不止雲英未嫁的姨媽們,連見過世面的侍女蝶蝶都為之詫異。

  「因為他太巨大了,讓我很難適應。」想想看,她渾身站直了都還不及他肩頭高。成天被這種大塊頭跟著,壓迫感有夠重。「我這還不是說他壓在我身上的感覺。」

  全場尖叫。

  「沒辦法,我走到哪兒他都一定要跟。」虎視眈眈地嚴密監控,逃都逃不了。「跟著也就算了,又黏得死緊。加上他入夜也從不躺下休息--」

  「他從、從、從不躺下?」

  「嗯,他習慣整夜都坐著。」

  「整夜都做?!」

  屋頂幾乎給女人們吼翻了。

  「他沒一刻肯放過我。」時時盯梢,有夠煩的。「我一直想找機會脫身,都沒辦法,所以才會失蹤這麼多時日。」

  「啊......狂野而放蕩的原始之旅。」

  「你有聽到嗎?他沒有一刻肯放過壽思!」多麼多麼令人向往的熱情啊。

  「姨她們干嘛呻吟?」

  壽陽對姐姐還以感慨的搖頭,不知是指姨媽們沒救了,還是對姐姐絕望了。

  「那......格格。」侍女蝶蝶謹慎問道。「和穆勒王爺一同住進咱們府裡的那三名女子,又是做什麼的?」

  「誰管她們。」她連穆勒都不屑管了。

  「沙嵐、雪嵐、歌嵐,各是穆勒王爺在查辦上的得力助手。」壽陽調起寒眸哼哼哼。「而且是秘密的助手,絕不公開的喔。」

  「什麼意思?」壽思狠瞥。

  「我寫出來你就知道了。」他落一落紙頁,收攤打烊。

  「你為什麼會知道?」還跩得二五八萬似的。

  「跟他旁邊的那個希福納大人混熟了,自然就曉得。」

  那個花稍的草色?「你去色誘人家?」

  「我只有裝可憐而已。假裝我很為自己姐姐的未來擔憂,怕穆勒對你始亂終棄,辜負你的一片癡情,就向希福納大人哭訴我這個做弟弟的無助與迷惘。這不,就套出一切了。」

  「你得了吧,什麼很為我擔心!」根本是為他自己的下流故事找材料。

  「不跟你串了,我要回書房整頓這些橋段。」

  「壽陽,寫完了一定要先給我們看喔!」姨媽們欣然高嚷。

  「少來。我每次一個章回寫完給你們看,你們就一個傳一個,整個府裡的阿狗阿貓幾乎全都看過了,最後卻把底稿給我弄不見。」害他寫了兩、三年下來,手邊什麼東西都沒有。

  姨媽們連忙哀聲婉求地死命巴結。畢竟離京千裡遠,人在荒涼邊境,就只剩這麼點娛樂打發日子了。

  「弟,給我紙。」

  「不要。」

  兩姐弟窩回小書房後,又為了每天必定會起的爭執各自板著臉。

  「我的紙不夠剪詛咒用的小紙人。」

  「你再剪下去,我的紙就不夠寫下一回故事。」

  「可我要詛咒穆勒,讓他快快滾蛋。」

  「直接攆不是更快?」

  她冷瞪弟弟,弟弟也狠睇她,毒絕相對。

  「你不給我紙,我就把你的文章給阿瑪看。」她寒吟。

  氣斃壽陽,可偏偏壽思咬的正是他的要害。不得已,只好含恨交給她半疊辛苦裁好的紙箋,供她糟蹋。

  嘻嘻,剪小人,剪小人。她最喜歡玩這種毒辣的小把戲了,自娛又娛人。

  「你們這對惡魔小姐弟又在搞什麼鬼?」書房門外霍地闖入不請自來的俊朗青年,自以為很受歡迎地大咧笑齒,白牙閃亮得教人睜不開眼。

  這出場是很精彩,可惜小姐弟倆反應冷淡,沒人甩他。

  「壽陽,你還在寫這些垃圾文章呀。」他很習慣地自己招呼自己,熱絡得很。

  「表哥,你坐到我的草稿上了。」

  「喔,抱歉。」壽陽這小鬼,東西老是亂放。「哪,收好,我剛才沒看到它們才坐上去的。」

  「我知道。」表哥的眼裡很少放進姐姐以外的東西。

  「別這麼人小鬼大,太不可愛了。」

  「請不要隨便亂摸我的頭。」

  表哥隨便撤了撇嘴聳聳肩,沒轍。這小姐弟倆生得太過漂亮,所以腦袋也有些反常。顯然老天造人時,花了太多材料在他們的臉皮上,難怪他倆性格缺陷一籮筐。

  「壽思,你又剪小紙人兒來玩。早告訴你,別再搞這些危險把戲,你就是不聽。」

  她干嘛聽他的,又不是他家奴才。

  「你小心喔,夜路走多了必碰鬼。再玩下去,當心招來亂七八糟的東西。」

  卡滋卡嚓的小剪子驀然一頓,情勢緊繃。

  「像那個什麼穆勒王爺,就亂教人討厭的。」表哥向來討厭條件比他好的家伙。好得愈離譜,他就嘔得愈起勁兒。

  壽思暗吁一口氣。原來表哥指的是這個......

  「他近年來很得皇上賞識又怎樣,還不是京裡養大的公子哥兒。稍稍有點功跡外加好狗運,就被捧得半天高。」哼,他最不屑這種富貴人渣。「你別看他一副好像對你很有意思的德行,根本就是裝的,連你阿瑪都看出來了,只是不方便點破。」

  穆勒干嘛在人前假裝對她有意思?

  「我就跟他直接講明了,你跟我是一對。」

  「一對什麼?」傻蛋嗎?

  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待他的一片癡情?「喂,你可不能被那個無賴漢給拐走呀!難不成你甘願讓你阿瑪一輩子供他使喚嗎?」

  「他想干嘛?」

  「我哪曉得。」不過看他就是一肚子壞水的德行。「你想想,他那麼出色的男人會缺女人嗎?他若真要娶親也不會純粹因為貪圖美色吧?所以羅,他一定別有居心,搞不好是在打你阿瑪權勢的主意。」

  「他敢?!」小剪子憤然將紙人釘上桌面。

  「姐,你要去討伐他?」

  「你有意見嗎?」美眸狠睇。

  「我沒有,只是知會你一聲:他那個男人不單純,小心被他整倒,那會害我現在寫的艷史變墓志。」

  她氣到沒空捏扁壽陽那只冷血敗類,急急殺往父親的堂屋。

  雖然她長年以來跟父親處不好,一見面就各自擰眉瞪眼,但如果穆勒敢欺負阿瑪,她就把他絞成麻花下鍋炸!

  ☆     ☆     ☆

  「也正因為陝甘一帶常有差遣之事,所以出邊人員很需要地方官吏的協助。」

  堂屋裡一票男人閒閒串著家國大事。

  「敦拜大人,你實在是位很盡責的地方官。」希福納開開心心地品味美酒。哇,好好喝喔。

  「我只是盡我的本分。」敦拜溫文地展手示意下人添酒。

  「皇上就是因為知道你這陝甘驛站十分辛苦,才會派我和穆勒前來查視,看看你有些什麼需要。」

  「是嗎?」敦拜茫然。「我以為......你們是特地來陝甘探查流匪劫掠的狀況。」

  「喔,對,我和穆勒在來這裡的路上碰到一批強盜,真是可怕。」每個都土巴巴、髒兮兮的。「強盜為什麼都那麼不愛干淨呢?洗洗澡又不花本錢--」

  「講重點。」在一側小啜的穆勒冷道。

  「可是他們真的好臭喔,我最受不了身上有怪味的人了。」這個酒實在很好喝。「敦拜大人,等我回京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帶兩壺這個酒啊?」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安排兩車讓你帶回去。」

  「哇!」這個秀秀氣氣的敦拜真是好到沒話說。「我很少碰見像你這樣人美心也美的男子。」

  敦拜被這露骨的贊賞糗得當場啞然。

  「我以前就聽說過你這位絕世美男子的傳奇,可我親眼認識你後,才發現你最美的是心地。」貴為提督卻一點也不流氣、不驕傲,反而細心招待得周周到到。「也難怪你會生出那麼漂亮的一對兒女,只是他們似乎沒生到你的好脾氣。」

  「是啊,不但脾氣不好,心腸更是不好。」

  希福納聽得門口傳來的這句悠悠嬌語,嚇得花容失色,七手八腳地趕忙抓回滑落的夜光杯。

  敦拜繃著為難的俊容,雖沒出聲譴責女兒,不悅的眼神也夠教場面難堪。

  但壽思早習慣父親這種沉默的冷淡反應,也懶得期待他會有任何更進一步的關心。打從有記憶以來,父親對她的事最有反應的一次,大概就是聽到她和穆勒有染的那回吧。

  那段胡說八道給他聽見了又怎樣?氣死他最好。

  「你......你沒事跑來干什麼?」堂堂男子漢希福納,自從因她而一路遭受各樣坎坷後,對她就始終怕怕的。

  「這裡是我家。」她甜甜一笑,幾乎滲出蜜來。

  「可是,我們這些大人......在談很重要的事。」

  「我也是為很重要的事前來。」

  嬌美無邪的笑靨,頓時變得有些不懷好意,害希福納渾身猛一抖顫,疙瘩四起。

  「穆勒,你到底要人家等你到什麼時候嘛?」柔膩膩的小手正打算摟往背門而坐的魁梧身影時,驀然僵在半空。

  穆勒偏著頭,自肩頭瞥睨身後怔住的小人兒,她也正錯愕地瞪著他,中斷了詭計。

  這是......穆勒?他那一臉惡心巴拉的爛胡碴呢?

  嚴格說來,這還是她頭一回看清他到底長什麼模樣。

  她以為自已的父親已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沒想到自己竟會有被別的男子懾住的一天,當場驚呆。

  他和父親秀逸的俊美截然不同,是絕對的男人味,危險而富攻擊性,卻又魅力四射,讓人昏沉沉地,再危險也都想冒死親近。她早看出他有雙極為漂亮的眼睛,卻不知道掩在毛茸大胡底下的,更是張陽剛俊偉的臉龐。

  很顯然,他不是個愛笑的家伙,所以原本應是醉人的酒窩,在他臉上則淪為剛稜有力的刻痕,將他的俊容雕鑿得更加孤傲。

  她不喜歡沒了大胡子的他,完美的下顎勾勒著出色的形貌,毫無遮掩地暴露卓越風采,看了就教人生氣。

  「有事嗎?」

  他的唇也很惹人厭,隨便說說話就性感至極。她比較喜歡父親那種斯文的薄唇,溫文內斂,他的厚唇就囂張狂妄多了。偏偏那又是他冷峻面容上,最圓潤飽滿之處,使他的吻吮充滿魔力。

  「你是特地來向我撒嬌,還是特地來生悶氣?」

  「什麼?」她微愕。

  穆勒悠然而淡漠地自希福納袖裡抽出小手鏡,亮在她面前。壽思瞪見鏡中反映的自己竟是一臉的不甘心與惱火,連忙調整演技。

  「你為什麼要把人家最喜歡的胡子剃掉嘛?」

  撒嬌兼生氣,轉得巧妙。「我可沒聽說你喜歡我的胡子過。」

  想拆她的台?作夢!「因為我喜歡的是你的全部啊。」

  她好生委屈地挽起他的健臂,企圖拉他起身。

  「我不要你變成這樣,好像另一個人似的。」

  「你要帶我去哪?」他無情淡道,卻又很合作地順勢起身。「我在跟你阿瑪商議要事。」

  「不管,我這裡要談的也是要事。你來嘛......」惡。

  壽思自己是演得反胃至極,卻不知旁人看得聽得渾身酥軟,被小艷娃的纏綿本領哄得心馳神蕩。

  「這個......敦拜大人?」希福納有些尷尬。她阿瑪不出聲反應一下,就這樣任她拐走穆勒嗎?

  由敦拜的表情看得出來,他非常不高興女兒當場造次的舉動,卻沉默隱忍,瞠眼以對。不悅的眼神中又別有深情,彷佛被女兒傷到了心。

  奇怪的父女。

  壽思一把人成功地拉到別處,當著長廊拐角處,就地翻臉,咄咄逼人。

  「你想對我阿瑪做什麼?」

  「做朋友。」

  「然後呢?」

  「利用他的人脈,方便我辦事。」

  她問得甚冷,他也答得夠狠。兩人身形固然懸殊,彼此敵瞪的氣焰卻不相上下。

  「你可別忘了,你有秘密西行的把柄在我手上。」

  「你也別忘了,你有更多的把柄在我手上。」

  「是嗎?」少來了,以為她是被唬大的嗎?

  「其一,率領土匪打劫的事。」

  「你沒證據,就少亂放屁。」

  「其二,蘭陵王。」

  壽思囂張的氣勢頓時呆住,淪為受驚的小女娃。雖然她努力保持孤傲不屈,仍掩飾不了發白的臉色。

  「你在恐嚇我之前最好想明白點,你特地西行要找人的事,還得靠我幫忙才行。」

  「你以為我沒你幫忙,就辦不了事?」

  他講話就講話,干嘛瞪著死魚眼步步逼近?

  「你既然是找我幫你尋人,又何必纏上我阿瑪?」

  「你既然跟你老子處得不怎麼樣,你管我想對他怎樣。」

  「誰說我跟我阿瑪處不好了?」她火大反擊。她是跟阿瑪一直處不好,但也輪不到他這外人多嘴!

  「你還真是處處護著你阿瑪。」絕不容人批他一個字。

  「那當然。」

  背後突來的撞擊令她暗驚。死了,被他逼入壁角,這下該怎麼閃人?

  「你如果跟你阿瑪融洽得很,你維護他,合情合理。但你明明跟他大有心結,卻還坦護得那麼起勁兒,這不由得讓我推想到某種可能性。」

  「什麼?」

  「你在掩飾某個秘密。」

  她無法分辨自己不適的抽息是因為他一語中的,還是因為幾乎壓上她面容的健壯胸膛。他干嘛逼得這麼近?

  「你不覺得......你管太多我們家的閒事嗎?」

  「不覺得。」

  「你何必老把矛頭指向我們家?」

  「因為我發覺,你背後有一大團好玩的秘密。」

  壽思全力貼緊背後的壁面,徒勞地希望能藉此離他完全傾近的身子遠一些。但,她的下巴都快壓緊到胸口上了,還是躲不開貼在她鼻尖的魁梧前襟。

  如此態勢著實難堪,全然密合的身軀完美地相互服帖,她甚至可以透過白己的身側感受到他強壯的腿肌,正緊湊地圍困著她,更加突顯彼此身形的差距。

  他這是在變相恐嚇嗎?

  「難道堂堂欽差大臣,會閒到調查起我們這些芝麻綠豆官的身家背景?」故意用鼻子給他哼得很大聲。

  「我對於自己有興趣的案子,再小也絕對不放手。」

  唔,原來他有興趣的是案子,不是她。幸好,她差一點點就對他這番曖昧舉止心動了。他不在乎她,她才不會自討沒趣。

  「謝謝你的青睞,但我必須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你,我們家跟什麼結伙打劫的土匪毫無瓜葛,你查案查錯方向了。」

  「你人卻出現在現場。」

  他面無表情將手肘靠壓在她頭側的壁上,狀似無心,卻成功地嚇得她更加慌張,先前的冷傲氣勢,全然潰散。

  他沒啥欺負小娃娃的惡劣怪癖,但就是和她槓上了,莫名其妙地硬是得分出高下。更詭異的是,他竟發覺自己樂在其中--只是表面仍得撐出一副死相。

  「我只是碰巧路過。」

  「現在申冤,不嫌太晚了些?」

  「是你一開始對我很不友善,我才故意不合作。」

  「我當時有我不得友善的戒律在身,可是現在倒沒有了。所以--」一只大掌囂張地揉上她的酥胸。「我們可以開始友善了。」

  「干什麼?!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很抱歉同行的一路上,三番兩次地拒絕回應你的熱情勾引。」他毫無歉意地冷冷反剪忿忿掙扎的小手,一掌將她雙腕定在她腰後,柔軟的嬌軀因而更陷入他懷中。「因為行路之中,我不能碰女人。」

  「放開我!」否則她就對他不客氣!

  他擠捏著重重衣物包覆下的飽滿。堅挺豐碩的觸感,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般,不過征服她的這份挑戰性,比他預料的還更加有趣。

  「你剛才闖進廳裡,不又是為了勾引我嗎?」

  「你明知我不是!」他哪會不曉得她是在耍把戲。

  「不,我覺得你是。」隔著衣物實在令人厭煩,他索性使勁拉起她身前厚袍,暴露精致亮麗的小肚兜。

  「你干嘛!」這裡可是外廊,隨時會有人經過。

  「繡工不錯,哪裡做的?」他淡然冷道。

  「要你管!你又穿不下!」

  「可是我很喜歡收集。」緊縛的小肚兜被他一掌攫走,亮出雪嫩傲人的兩團豐乳。

  「把我的東西還我!」她吼得快哭出來了。

  「這實在是......百看不厭。」他惡劣地凝眸贊賞著掌中肚兜,彷佛對它傾心極了。「給你用實在太暴殄天物。」

  「關你屁事!」可惡,為什麼會掙不開他的悠哉箝制?

  「你一定還有許多件其它花樣的肚兜,由我來替你收藏吧。」

  「作夢!」惡心的家伙。

  「可是這麼細致的精品,完全不適合你用。不信的話,你瞧。」他捧起左側玉乳冷靜解說。「你看你這是什麼鬼樣子,大而無當,完全稱不上小巧玲瓏。」

  「住手!」這太過分了。

  「你一點秀氣的風范也沒有,何必糟蹋這些精品?」他的拇指譴責性地滾弄起她的乳峰,毫不客氣地加速施壓。

  壽思反應不及,當場哀聲抽吟。想抗拒,卻渾身無勁,被卷往他指尖奇怪的韻律。

  為什麼又這樣碰她?這種無關傳宗接代的舉動有什麼意義?

  他記得,上回吮啃她豐乳的口感。驚人的細膩柔嫩,撩人的顫顫輕嗔,與她可惡的性格截然不符。但這些都比不上親手掌握的感受,由每一只手指去體驗她的豐挺與滑膩,一一拂掠她乳頭所引起的顫動。

  粉艷的蓓蕾,倏地遭到粗野的擰捏,痛得壽思驚叫。嬌嫩的嗓音,讓他得知其中蘊藏的放浪潛力。

  他不收手,繼續實驗他的小獵物,狂妄地搓揉兩團小小的乳頭。很有意思地,她完全潰敗在他臂彎裡,無助地任他予取予求。嬌顏酡紅,星眸迷蒙,就只因為他這簡單的挑逗。

  真是奇特。她的引誘十分高明,反應卻生澀得可以,而且老實,完全不懂得含蓄的做作。

  那雙不解的酣醉眼眸,讓他也跟著陷落,俯身吻上微啟誘人的輕喘紅唇。她幾乎是全無防備地迎向他的唇舌侵略,笨拙而積極地回應他的探索,彷佛她已渴望這份接觸許久。

  他愈吻愈深入,教導她如何進一步地跟上他的烈火。大手擰著她的豐乳催促,逼她更加放膽一搏。當兩只被松開的大手不自覺地環往他頸項時,他狂喜地將懷中小人兒捆擁得熱情至極,將她揉入他的世界裡,往欲望的深處探尋......

  「王爺,這兒不太方便喔。」

  這聲驚到了失魂的兩人。穆勒硬是眨了好幾回眼,才漸漸看清眼前景象,壽思則是一片呆滯,搞不清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穆勒受不了地重重吐息。失策!居然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可是分別之前,他的拇指還是依依不捨地再撥了下她的乳頭,才決絕地拉下笨重的衣袍,覆住壽思胸前的大好風光。

  「走吧,歌嵐。」

  「是。」

  這是怎麼回事?就這樣走了?壽思再怎麼沒經驗,也感覺得出這收場的草率。

  穆勒驀地止步,似乎同時也想到了什麼,傲然回首。

  「對了,歌嵐,我有件小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為什麼要刻意對著壽思格格說?

  「一樣繡工挺不錯的精品。」

  「喔?」真難得,王爺居然會送人禮物。

  「你敢?!」

  壽思憤恨的痛斥怔住歌嵐,搞不懂她何以突然大爆火氣。

  「那是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搶去送人?」

  「你又能奈我何?」哼。

  「我......你敢這麼做,我就去官府告你!」

  「請便。歡迎你大聲告知所有人,你被人搶走了什麼。」

  「你!」不要臉的混帳!

  「我會努力期待你的其它收藏。」她每換一件,他就可多搶一款。「歌嵐,還不快謝過人家的大方割愛?」

  「謝壽恩格格。」

  她滿肚子烈火,根本不甩歌嵐的一頭霧水,直瞪穆勒。

  「不用客氣。」要就拿去,另外免費附贈特制毒辣詛咒。「希望你和穆勒,死得愉快。」

  「謝謝,我們定會盡力而為。」他曖昧地摟住歌嵐,性感呢噥。

  隨即,壽思暴跳,穆勒狂笑,歌嵐莫名其妙。

  這是在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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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穆勒,你不覺得你在這裡有點太過囂張嗎?」

  說實在的,希福納沒興趣去惹穆勒,但冷眼旁觀又不符他的天性,只得斗膽冒險。

  「我們是受困於天候,才待在這提督府內,等春雪融了再返京。可你簡直把敦拜大人完全給壓倒了,這很教人難堪。」

  「唔。」穆勒擰眉暗吟,不是針對這話,而是針對書齋內的牆上字畫。

  「還有啊,你打算要惹敦拜大人的女兒到幾時?你這樣天天刻意捉弄她,把她氣得雞飛狗跳,任人家做父親的修養再好,也總有一天會受不了。」

  「嗯。」非常出色,完全不輸京中權貴們的收藏。

  「你既然贊成我的話,那干嘛還杵在這兒?」

  「什麼?」若非他逐幅賞析的勢子給希福納擋到,他還沒發覺到這家伙的存在。

  「你發什麼呆啊!」急得他快跳腳。「這裡是敦拜大人的書齋,你不經人同意就隨便闖進來閒晃,好像這兒是你家一樣!」

  「他自己說過,我們可以不用客氣。」可惜,字畫收藏相當精彩,玉石方面卻稍嫌單薄。

  「人家說的是客套話啦!」哎喲,他到底要怎樣才肯走人?!「穆勒,你實在很反常,這麼跋扈的行徑,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

  「啊。」看到有趣的東西了。

  「你應該是很精於謀畫,思慮謹慎而行動大膽,可你現在許多沒頭沒腦的舉止,簡直叫魯莽。」害人好擔心他是不是中邪了。「到底是為什麼呀?」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希福納傻眼,不敢相信穆勒也會有欣然鬼扯的一面。他真的有在笑,雖然不明顯,但嘴角確實是揚著的。

  「不會吧......」太可怕了。「穆勒,你......被什麼附身了嗎?」

  「只是開始懂得不按牌理出牌的樂趣。」

  「啥?」

  「王爺。」門外壯漢前來叩報。

  「進來說話。」

  「喳。」呼,書齋內雖然沒比外頭暖和多少,至少不用承受刺骨寒風。「今兒個刀送來了。」

  「什麼?」希福納莫名來回轉望。「送來什麼?」

  「傷藥。」穆勒淡然取下牆上掛刀。

  「送傷藥?」啊,對了,他胸前的那道大傷口。「誰送來的?這府裡有人知道你之前受了傷嗎?」

  「是不知名的人偷偷擱的。」壯漢半跪地恭敬回應。「打從王爺在此落腳,房內每日都會有包神秘草藥出現。」

  「該不會是什麼幽靈鬼怪吧?」希福納已然花容失色。「我早就覺得這整件事怪?的,打從穆勒在路上撿到一只西域怪獸,一切就都不對勁了。」

  先是怪獸隔日變為美少女,美少女又霍然一變,成了甘肅提督的掌上明珠。法力之高強,前所未聞。

  「我叫的人呢?」穆勒優雅垂睇掛刀,吐息如蘭。

  「已經在路上了。」壯漢道。

  「啊?你叫什麼來?」

  「水。」

  「叫水?」希福納怪嚷。要水的話,這兒不就有了?

  驀地,穆勒發現瓶架後的暗角,擱著一樣頗不尋常的掛飾。正欲上前,外頭就奔來大呼小叫的僕役。

  「穆勒王爺、穆勒王爺!又有您的客,這回來的是縣官和他的公子。另外還--」

  「夠了。」沒完沒了。「叫他們回去。」

  「別這樣,穆勒。人家大雪天的還特地趕來拜見,你再怎麼不耐煩,好歹也該出去關懷一聲嘛。」

  「是啊是啊。」還是希福納大人有人味兒。

  「我不是特地來騷擾地方大小官員,也不想被人騷擾。」成天接見不完的訪客,簡直把他當佛像看,紛紛參拜。

  「你這鋼鐵腦袋,碰到這種事就完全不管用啦。」呵呵,所以說,穆勒沒他幫襯還是不行的。「人家不見得是被你響亮的名號嚇到才來,我看哪,多半是來瞧瞧京中美男子長得是什麼樣。」

  「敦拜大人就夠他們瞧了。」

  「不不不。」這他可就錯了。「敦拜大人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男人。他們八成是來觀賞你的臭架子和臭脾氣,畢竟唯有人上之人才有囂張的本錢。你愈是不友善,他們會愈是崇拜喔。」

  這讓穆勒聯想到解救遭土匪打劫的小民們,曾對他有的詭異景仰。

  他無力地一歎,隨即便讓大伙拿他當豬公似地拱出去給來賓觀賞。遠去之際,仍以眼角掃了瓶架角落一記。

  那東西,有問題。

  ☆     ☆     ☆

  「您在這兒吃呀住呀用的玩的要是有什麼不滿意,可以到下官家中看看。只要是您需要的,下官定能替您辦到!」

  穆勒冷漠地閉眸端坐大椅上,眉心微有波折,可能是因為暴牙縣官的長串巴結,也可能是因為他的猛烈口水......

  「您是外來的,當然會不知道這提督府可是出了名的荒涼。這個敦拜大人啊,生活邋遢得不得了。東西能用就湊合著用,根本不懂得講究,不然就是跟過往商隊瞎串,買一堆又臭又舊的破爛,品味有夠低俗的。」

  「阿瑪,別把話說這麼直,這兒可是人家府上。」

  「哎呀,對對對。」暴牙縣官裝笨地故意拍一下腦袋。「還是我這女兒機伶。」

  「而且我妹她既體貼又溫柔。」縣官兒子也咧著暴凸笑齒努力促銷。「所謂的穢質婪心,在她身上完全可得著印證。」

  「不來了啦。」手絹兒立刻掩上羞怯的粉臉。

  其它沒被歌頌到的姊姊妹妹們,連忙比手畫腳示意父兄,除了主打商品外,別忘了其它庫存貨的存在。

  「當然啦,我其它八個女兒也是非常優秀的。來,容我在此為王爺您一一介紹。這位是我的大女兒,天性敦厚老實,符合她肖豬的特質。而且她乖巧得不得了,從小就懂得把飯吃干淨,從來不剩一粒米在碗裡。就像古人說的那個什麼呃......什麼什麼餐中飧,每一粒皆吃得很辛苦。就是那個意思。再來是我的二女兒......」

  暴牙縣官僻哩啪啦唱得興高采烈,穆勒眉心的刻痕則愈來愈嚴峻,看得希福納冷汗涔涔,深怕穆勒會突然睜眼宰人。

  他不知道這縣官竟會領著家中所有女兒,大隊前來采訪,不然他也不會勸穆勒出來見客。傳報的人也真是的,為什麼沒把情況講清楚呢?現在可好了,回頭穆勒一定會狠狠踹他一頓......

  「我的女兒們在我內人的調教下,比我向您介紹的還要出色。這一點,可就是敦拜大人完全比不上的。」

  「就是啊。而且壽思、壽陽那兩個自從沒娘後,就愈來愈沒教養,跟個野猴子似的。」縣官兒子尖嘴猴腮地拚命吱吱叫。「他們一家三口,落魄潦倒得要命。外加他們安養了一批嫁不出去的姻親上個比一個丑怪,個性又孤僻,直讓人受不了。」

  「會嗎?」希福納覺得還好啊。那票天真姨媽們,挺可愛的。

  「敦拜大人幾時喪妻?」

  始終沉默的穆勒這一開口,大伙立刻踴躍搶答。

  「五年前仲夏!那時曾起了一場疫情,她得了絞腸痧,當天發病,傍晚就走了。」

  「那時候這整個家都快哭垮了。還好敦拜大人勉強算是有兩把刷子,才把情勢給穩住。」

  「不過呢,他也暴露出自個兒的隱癖羅。」

  聽得這串淫邪的吱咯笑聲,穆勒懶得過問,希福納卻好奇透頂。

  「什麼隱癖?」

  「敦拜大人他呀,居然喪妻不到一年,就打算娶--」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嬌嫩的怒斥迎門沖入,怔住堂屋裡所有人。唯有穆勒,暗暗松口氣,悄悄收回筋脈暴綻的大拳頭。

  「啊,呃......壽思格格。」

  「誰讓你們進來的?」

  「我們......可是來作客的,特來拜訪穆勒王爺。」趕快昂首睥睨,以示尊貴。

  「這是我阿瑪的府邸,穆勒不過是客人。你們登門拜訪,卻完全不把主人放在眼裡?!」

  「那是敦拜大人自己出外巡查去了,我們哪有......」

  「給我滾!」

  「你發什麼飆啊。」縣官兒子卯起來開罵,早該好好兒教訓這丫頭何謂三從四德。「我們又不是來拜訪你的,你嚷嚷個什麼勁兒!」

  「大不了,等敦拜大人回來,再讓他決定我們該留該走。」暴牙縣官老神在在,吃定了敦拜溫吞柔軟的性格,絕不會親口攆客出府--他早就常抓住敦拜這點,三不五時上門死串活串,賴到人爽了才拍拍屁股回家吃飯。

  「壽思好可怕,真沒教養。」

  「就是啊。」

  「要是我,打死都吼不出那麼粗野的話。」

  縣官那票粗勇健壯的女兒們,嬌弱堪憐地縮在一塊,脆弱得幾乎要昏倒。

  壽思怒不可遏,猛然揮手一灑,堂屋內登時飄下片片白雪。定睛一瞧,那不是白雪,而是--

  「媽呀,出殯用的白紙錢!」

  「啊啊啊,快閃開!沾到會觸霉頭!」

  「不要把紙往我這裡揮啦!」

  混亂之際,壽思陰森地低聲祝福,「一路順風。」

  她在祝什麼一路順風?

  沒人敢細想,吠叫著哄然逃散,奪門而出,連希福納也逃得不見蹤影。頓時屋內除了呆愕應侍的僕役,只剩仍安坐椅內的穆勒與廳中憤然佇立的壽思對眼。

  「你的待客之道真特別。」

  「你的作客之道才惡劣。」

  「我沒有權利選擇訪客。」

  「你也沒有權利在此喧賓奪主。」

  「幾時這裡輪到你當家了?」他問得甚是輕蔑。

  「再怎樣也輪不到你這個外人多管聞事!」

  「我雖然是外人,但管的卻是正事。畢竟,你父親是在我管轄的范圍之內。」

  「包括我阿瑪幾時喪妻也得管?」

  「因為我想多知道你的事。」

  他一句低喃,就讓她的火氣當場潰散,受寵若驚。

  他想多知道她的事?他居然也跟她一樣,對彼此的事情很好奇?虧她還花了好大心思,拚命掩飾,他卻輕輕松松地開門見山,直接坦白。

  不知為何,她突然心跳好急,像是跑了很長一段路似的,渾身熱,而且喘。

  不行,不能太把他的話當回事。否則她豈不任他搓圓搓扁,喜怒哀樂全由他控制?他們可是死對頭,她哪能這麼簡單地敗陣?

  絕對不能上他這個當,什麼都不要跟他講!

  「你......你想知道些什麼?」啊!她的嘴巴在干嘛?叛徒、豬頭!

  「決定暫時休兵了?」

  壽思堅守著所剩無幾的防備。「看你啊。」

  「好,就這麼著。」他流露難得一見、又稀薄至極的淺笑。「咱們先和解,暫不相互廝殺。」

  但他一說完這話,就淡然起身走人,慌到了壽思。

  「你要去哪裡?」

  「難得雪霽天晴,干脆到外頭逛逛。」省得又有無聊訪客前來上香膜拜。「要一起來嗎?」

  「要!」

  她沒主後悔自己太過雀躍的回應,只急著享受她一直偷偷盼望的和平,熱切地向他展現壓抑已久的歡迎。

  奶娃娃一個,生嫩得很。

  穆勒心底暗噱。還以為這丫頭城府夠深,可是一再測探的結果,只令他想笑。她看似老練深沉,心機復雜。但一層層剝掉她的防備後,裡頭包裹的也不過是顆女兒心。小巧玲瓏,易騙好哄。

  不過,他竟感到隱隱悸動。悸動什麼?

  簡直莫名其妙。

  他散漫地任壽思興高采烈地領著,由大街逛往廟宇,由名勝晃到市集,白豪地介紹大街和小巷,特產和民俗,卻又三不五時冷淡一下,企圖彌補自己太過親切的失態德行。

  她可也有她小小的驕傲呢。

  穆勒隨她去,對這可笑的舉止不予置評。

  偶爾和小朋友玩玩天真的游戲也不錯,更何況,這小朋友頗為慧黠,只是不夠世故,手段略嫌青澀。這樣也好,省得像調教過度的老手,圓滑得令人發膩。

  「所以,很多鏢師都在此匯集。南來北往,關內關外,各路消息,在這兒都打探得到。像那間客棧--」她邊走邊遙指前方。「就是各路鏢師們常落腳打尖之處,很危險,一不小心就出亂子。但是那掌櫃的來頭不小,什麼場面他都鎮得住。」

  「進去坐坐。」

  她愕然轉望。「我剛說了,這很危險。」

  「我想看看是怎麼個危險法。」順便探清此處的底。

  壽思不悅,感覺他似乎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完全熄火休兵。但是主隨客便,他想看看新鮮,也只能由他了。

  「你如果想看,我帶你由另一個安全的地方看。」

  他原以為會是某個密道或客棧一角,沒想到她竟會領他到對街餅鋪去,只跟小販一家人隨便打聲招呼,就帶他步上人家二樓住處。她大大方方地與他靠坐在窗邊,享用小販婦人熱切端上來的烙餅及茶水。對街客棧人來人往的情景,一覽無遺。

  「你是怎麼找到這地方?」觀測得一清二楚,又隱蔽安全。

  「偶然跟這兒的小販買烙餅時想到的,就向他們一家打商量。只要我想上來,他們隨時歡迎。」而且只要付食費就行。

  「非常聰明,而且,沒有人會不歡迎你。」

  「什麼?」

  她的視線由窗外調向他,晶燦明眸透露著單純的不解。很顯然,她還不太懂自己的嬌艷是何樣武器,不把它當回事地享受著她的無往不利。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由眼角掃視著幽暗零亂的二樓內室。「這兒可是人家一家六口吃睡兼堆放家當的地方,卻放你這個外人登堂入室,臨窗窺探。」

  「我又沒想窺探什麼,只想找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看熱鬧罷了。」

  「那你為什麼每天都偷偷窺探我?」

  壽思登時僵住,難堪的神情一覽無遺。等她想起來該掩飾時,他早沒事兒人似地逕自吃茶嚼餅,根本沒把她的困窘放進眼裡。

  他怎麼知道她一直都在窺探他的一舉一動?她明明做得很隱密,也沒有人發覺到。他為什麼會曉得?

  「你每天送來的草藥很有效,傷口復原得很好。」

  「喔。」他連這個都識破了......一股不甘心油然而生。「那你還知道什麼?」

  「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他終於將傲慢的俊眸對上她。「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清楚而已。」

  「例如?」

  例如她現在又沒有什麼地方理虧,為何卻老感覺到自己好像欠他什麼,莫名地矮他一截。

  「你為什麼要刻意接近我們家?」

  穆勒深邃的雙瞳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贊賞。「我有嗎?」

  「以你的身分,你並不需要借住在我們家,也不需要明的暗的打探我阿瑪。你若真想趕回北京,以最近的天候和雪勢來說,雖然很危險,但對你來說還構不上威脅。你執意留在這裡,說是因為天候,因為找人,我卻感覺到你背後還有目的。好像......你感興趣的,是另有其人。」

  「沒錯。」他悠然垂眸,調整這矮窗邊的簡陋坐墊,好讓他可以伸直長腿,撐肘在窗台,坐得更舒適些。

  壽思非但因此感到輕松,反倒跪坐得更加緊繃,殷殷期待他的互訴衷情。

  「我的目的,是你阿瑪。」

  她僵凝半晌,才嗝到似的勉強「喔」了一聲。他、他有興趣的......不是她,而是男人?

  「因為他這個甘肅提督,正占在東西往來的樞紐上。誰先掌握到你阿瑪這一關鍵,誰就能打通陸路的任督二脈。正如我先前跟你說的,有你阿瑪做秘密管道,可以方便我辦事。只不過,有此興趣的似乎不只我一人。」為了鏟除對手,不得不坐鎮在此。

  「這樣啊。」

  「你干嘛松口氣?」

  「沒有。只是......還以為你有什麼驚世駭俗的目的。」沒想到也不過爾爾。

  他挑眉。這麼大個事兒,她看得倒挺淡的。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阿瑪,那你為什麼要親我?」

  「因為我想。」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被他的反問給問倒了。他說的也沒錯,想親就親,哪還有為什麼。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啦。反正,她就是要問出個理由來。

  「你說是這樣,但我還是感覺到,你親我是因為別的意思。」

  哼哼。「你的感覺還真多。」

  壽思微微局促,對他的不甚友善有點不安。她是不是太快跟他和解了?他好像......其實並沒有休兵停戰的意思。怎麼會這樣說話不算話呢?

  他彷佛洞悉到她的隱約防備,慵懶地仰首轉轉緊繃的後頸。

  「男人跟女人的事,想這麼多做什麼?」

  她微蹙蛾眉,不太懂。

  「想要我親你,直接說一聲不就得了。」

  他的大掌箝往她上臂,倏地就將整個小人兒攫進懷裡。但他沒有立刻吻她,而是極近極親暱地垂睇嚇怔的小臉蛋。

  她是害怕的,粉頰上的兩團紅暈卻又透露了強烈的期待。一個對男女懵懵懂懂,又好奇無比的年紀。

  坦率得萬分可愛。

  「你希望我親你嗎?」他喑啞呢喃,又開始忍不住逗她玩。

  她不斷眨巴燦燦大眼,緊繃得連連咽喉,視線來回飄蕩在他不可思議的俊美雙眸與嘴唇間。既想要他專注的凝睇,又想要他的吻,左右為難得很。

  他差點笑出來。不知上一回心情這麼愉悅,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穆勒怎麼還不親她?

  驀地,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臉茫然地朝他吐舌頭。這下換穆勒傻眼皺眉。

  「你干嘛做鬼臉?」

  「沒有。」

  她尷尬地扁回小嘴,老大不高興,似在暗暗嘀咕他的不解風情。

  「我是不會吻你的。」

  他這一冷笑,立即抓回了她的視線。

  「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不想吻你。」他在壽思小臉快擰成一團時,才悠悠低吟,「我只想看你。」

  「想看就看哪。」她不爽地咕噥,還免費送他個白眼。

  「那我就不客氣了。」

  壽思呆怔,傻愣了好一會兒。「你到底要看什麼?」怎麼動手剝起她的衣服?

  「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看你。」全浪費在和她廝殺打斗上。「現在終於可以仔細檢查你這裡面包了什麼東西。」

  壽恩大惑不解,卻也不阻攔,大大方方地任他層層剝削,終而一絲不掛地坐在他雙腿間的地板上。

  一時之間,他恍然失神。是了,就是這感覺。她有著極致完美的胴體,白玉滑潤,光嫩無瑕。既是纖細,又是豐腴,每一處起伏都教人歎息。最是撩人的,莫過於她毫不羞怯的率直,尚未被凡俗觀點污染的純真。

  「我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嗎?」這樣很冷。

  「不可以。」

  「樓下小販隨時會上來。」她可不想給人合府觀賞。

  「沒有人會上來。」

  「喔?」怎麼說?

  「你帶著我上二樓來時,他們就已經笑得很明白了。」

  她怎麼愈聽愈不明白?

  「他們不會上來破壞我們的好事。」

  「好事?」

  「是的,好事。」

  她愕然垂望揉捏起她左乳的巨掌,怔怔觀看他是如何掌握整團沉重的豐滿。當初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有人看過你,卻沒人碰過你,對嗎?」

  她中邪似地一逕專注垂睇,呼吸困難地盯著在他拇指下不斷滾動的乳頭。

  這還是她第一次好好地和他面對面,處理彼此間這種怪怪的感覺。

  「我也要看你。」

  「自己動手。」

  她一面任他揉弄,一面急切地層層探索,把他的衣物剝得亂七八糟。一副孔武糾結的軀體,終而狂妄地暴露在她眼前。

  「你跟壽陽完全不一樣!」她怪叫。

  「你看過他?」俊眸微瞇。

  「我們十歲以前吃睡都在一起,還一起沐浴。」

  「唔。」他瞳中的銳利悠然緩下。「還有呢?是誰教你那些不入流的挑逗招數?」

  「我那些挑逗不是都失敗了嗎?」同行的路上,他完全無動於衷。

  「不盡然。」

  她聽不懂這種模模糊糊的答復。「蝶蝶說,那是因為我......」她駭然抽息。「你干嘛這麼用力捏我?」

  「你討厭嗎?」他著迷地玩弄著她繃挺的蓓蕾,兜轉著細嫩的乳暈,享受指尖傳來的變化。「你若要我停手,可得直說。」

  但她無力判斷這感覺是討厭,還是喜歡。

  迷惑的小手顫顫擱在他胸膛上,本是為了撐住自已虛軟的身子,進而不小心掃掠到他的乳頭,才愕然發覺他與她會有相同的變化。

  「你看,你好奇怪!」

  「彼此彼此。」

  「誰跟你彼此彼此。我才沒像你一樣,胸口還會長頭發,惡心死了。」

  「是嗎?」他懶懶哼笑,一把將柔膩的嬌軀捆入懷裡,胸膛緊貼著她磨蹭。「很惡心嗎?」

  「喂!」他手臂絞得那麼緊,都快把她攔腰擰斷了。

  他迷醉在撫觸整片細嫩背脊的感受。粗糙巨掌來回摩挲,行至她肋旁時,細致的瑟縮總令他想笑。

  她怕癢,卻又不想給他知道。

  與她交手,很有意思。她不像過去那些傻蛋似的女人,淨會佯裝無辜,賣弄無助,然後像團癱在砧板上的豬肉,等著他宰割兼伺候。

  懷中環抱如此嬌嫩尤物,他已強制得疼痛難當。想干脆在此放手一搏,又覺得不妥。她不該被如此草率對待,縱使她無知,不會在意,他卻不能容許她受此虧待。

  只不過,思考是上半身的事,與下半身無關。

  「穆勒......」她艱困地在他肩窩喘息。「你什麼時候才會親我?」

  「你就不會自個兒來嗎?」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遲鈍,兩只小手試探性地捧上他雙頰,慢慢傾近他的唇,又不自覺地隱隱退縮。她偷偷地以唇碰了他的唇一下,馬上退開,觀測反應。又再試了一次,彷佛在確認沒有危險。繼而她笨拙地憑著記憶模仿他曾對她有過的吻吮,小啄一陣,漸漸玩上癮。

  他酣然感慨,任她玩弄,大有在此放手一搏的沖動。這種全然豁出去的感受前所未有。

  搞不好,他真如大伙瞎說的,被妖女下咒,昏迷了頭。

  這個吻,愈來愈狂浪。他粗魯地在她唇中教她如何撩撥,忘我地恣意品嘗。壽思有些跟不上,暗示他緩一緩的小拳頭,再怎麼撲打他的一身肌肉都沒用,只能暈頭轉向地隨著他吮弄。

  他環緊柔軟的小身子,加深唇舌探索,同時享受豐滿雙乳揉在他胸前的感受。她細嫩的乳頭禁不起他粗悍胸毛的摩挲,愈發堅挺抗拒。頑劣的小小存在,激得他烈火難耐。

  就在他准備拉開纖細雙腿進擊時,眼角余光掃過窗外。對街客棧內的黑影還來不及閃躲,就被穆勒由壽思後發拔下的金簪飛射刺中。

  穆勒貼靠窗板後,雙眼凌厲盯往熱絡如常的對街客棧,大手遠遠壓著被他及時伏下的嬌軀。

  顯然他只刺傷對方,沒中要害。

  是什麼人,為何會牢牢盯著這扇窗?這窗裡頗暗,對方不可能看見什麼。但他敢以自己的每一根腿毛打賭,對方是在盯梢沒錯,目標就是他和壽思。

  這一轉念,才想起又快十五月圓了。會是蘭陵王的鬼卒白日現身,還是另有其人?

  「壽思,我們先回--」

  他才掉轉過頭,差點噴笑,幸好險險煞住。

  剛剛他只顧著對付外敵,沒注意到自己把壽思的腦袋重重壓藏到什麼地方裡。現在可好了,渾身白噗噗的面粉小人兒正瞪著火眼金睛,恨恨地咬牙喘咳,酥胸急遽起伏。

  他狀似懊惱地擰眉掩口,嚴禁自己嘲笑佳人的難堪。

  「這就是你所謂的暫時休兵,互不相斗?」

  糟糕。這事不盡快澄清不行,但......

  他無言,堅決手不離口。

  「什麼講和,根本是在耍人。」算她白癡,竟開開心心地上他這個大當。「你終於狠狠報一刀之仇了,是不是?」

  他緩緩閉眸。她那張氣得七葷八素的面粉臉,愈嘟愈逗人,還是不看為妙。

  「我要你立刻滾出我家。」

  「辦不到。」

  「好。你不走,那我走!」

  當天返回府邸後,晚上就驚爆消息--

  壽恩格格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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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蝶蝶,我這樣會不會讓你很麻煩?」

  「不要緊的。」與壽思同齡的蝶蝶邊鋪床邊溫柔安慰。「我已經留了字條給大人,讓他安心。你就盡管在我這兒住,當自個兒家一樣,別客氣。」

  壽思落寞地呆坐在布置俗艷的臥房裡,四周傳來的喧囂嬉鬧聲,不絕於耳。

  「你家今天生意真好。」

  「因為有幾個有錢大爺包下這兒了,打算耗上整個雪季,開春才走人。」

  「媽媽一定很高興。」

  「是啊。」呼,終於打理好了。「格格,要吃點心嗎?」

  她搖搖頭。

  「你最想要的應該是找人聊聊吧。」蝶蝶文靜一笑,也在桌旁坐下。「還沒搞定穆勒王爺嗎?」

  「誰理他啊。」想到就沒好氣。

  「你到底有沒有照我教的去引誘他?」

  「沒有用,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光從下午他硬生生地把她摔進面粉堆一事,就足以證明。

  「若不是他的癖好有問題,就是你的手段有問題。」哎。

  「蝶蝶。」她慎重地轉望侍女。「談感情一定要用手段嗎?可不可以不要任何引誘,就單純地喜歡?」

  「可以啊,只是那對穆勒王爺那種年紀的成熟男人來說,不怎麼管用就是了。」有個做老鴇的娘,她再怎麼守身如玉也聽多看多了。「男人才不管什麼感情不感情,身子舒服最要緊。」

  「是嗎......」她本來還偷偷妄想著,穆勒是不一樣的。

  「你喜歡他?」

  「沒有。」又......好像有,她自己也說不清。「我只是覺得他很特別,又很有意思,有點想多知道他的事情,就這樣而已。」

  「而且還天天躲躲藏藏地探望他,拐彎抹角地打聽他,故意惹是生非引他注意。」

  壽思詫異。「你怎麼發現的?」

  「格格,除你以外,沒一個人發現不了。」她沒力。

  有、有這麼明顯嗎?那豈不成了大笑話。

  「穆勒王爺真有那麼優秀嗎?」除了外形俊美挺拔,幾乎沒什麼優點。

  「他是君子。」她認真道。「他說西行途中不近女色,就真的說到做到,完全不受誘惑。」

  「或許是你魅力不夠。」

  「他還是個英雄。」她故意忽略掉蝶蝶薄涼的嘲諷。「見到人有危難時,他絕不會袖手旁觀。處理好事情後,卻不炫耀也不邀功。」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吧。」

  「而且他很負責。他說要替朋友秘密西行找人,就一定全力以赴。若不是今年雪降得早,恐怕他真的會一路往荒漠西進下去。」不找到人絕不罷休。

  「說不定那是因為他收了人家什麼好處。」

  「才不是!」她可以作證。「他知道自己西行尋人的任務失敗後,好挫折好懊惱。像他那麼驕傲的人,才不可能是為了什麼好處。我看他是無法容許自己失敗,所以那麼執著。」非達成任務不可。

  「那又怎樣?他還是很討人厭。」

  「蝶蝶,你為什麼和大家一樣,對他有偏見?」太不公平了。

  「有偏見的是你。不然你說,他哪裡讓人看得順眼了?在我們府裡作客卻像在作主子,每次大伙聊得熱熱鬧鬧的,他卻板著一張臉,完全不回應,好像在冷眼嘲笑我們無知。」

  「就算這樣,他還是很有禮貌地一直聽到最後啊!你聽過他因此就開口說人家無知嗎?」

  「看他的表情就曉得。」任蝶蝶再溫馴可人,也有看不順眼的對象。「老實說,希福納大人還比較可愛,沒那麼冷,也沒那麼深沉。任何場面只要有他在,就很輕松愉快。有穆勒王爺在,就很不愉快。」

  壽思強烈不服。「可是有事的時候,穆勒絕對可靠!他才不像其它人,做事靠嘴巴,他憑的是本領!」

  「是、是,格格,你怎麼說怎麼對。」她無奈地笑著翻杯倒茶。「我只是想替你抱不平,結果你卻拼命替他叫屈。」

  「我這是......在講道理。」

  講道理犯不著臉紅吧。「難得格格對他會這麼投入,可惜,人家對你沒興趣。」

  「我才不在乎。」

  蝶蝶淡淡斜睨她頓時消沉的洩氣樣。「你的經驗還不夠,才會引不起他的興趣。不然,沒有人會拒絕你的。」

  壽思怔然。穆勒下午也說過類似的話。

  「要怎麼樣,我的經驗才會夠?」

  「你可以拿表少爺試試。」

  「拿表哥來試?」

  「這樣你馬上就能知道是你的誘惑有問題,還是穆勒王爺本身有問題。」

  拿人來測試自己的魅力......壽思再怎麼不爽表哥,也沒不爽到這種地步。

  「像我和壽陽少爺,就常常在試。」

  蝶蝶這一鼓勵,馬上見效。「你跟壽陽?你不是說你沒被收房前,絕不失身嗎?」

  「不失身,並不代表不能玩。」

  壽思愕然望著她曖昧的笑容。「你教我的東西,好像愈來愈難懂了--」

  「蝶蝶!」一陣粗魯叫喚破門闖入,驚動到思索中的壽思,蝶蝶倒一副習慣了的鎮定樣。「去大館子裡給我多叫幾樣大場面的萊色,叫他們馬上做、馬上送過來!」

  「媽媽,我在陪格格聊天。」

  「我沒人手了啦!」妖嬈女子干脆進來拉人,順便陪笑。「格格,等事情忙完後,我會立刻放她回來,要她跟你聊通宵都沒問題!」

  壽思恢復一臉疏離。「那就去吧。」

  「媽媽!」蝶蝶硬被拖了出去,不滿的嘀咕聲仍隱約可聞。「我好不容易才跟她談到重點......」

  那重點對壽思來說,太震撼了。她需要時間緩沖一下。

  消沉的小人兒頹然趴上桌面,感慨。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喜歡她?阿瑪如此,穆勒也如此。雖然也有很多人成天死追著她不放,迷得要死,可她真正在乎的人卻對她好冷淡。

  她是不是哪裡不好?

  房門外路過的一名醉漢,瞥見裡頭嬌娃征忡的模樣,當場傻住。

  媽呀,他長這麼大,頭一回親眼看見這麼艷麗的小女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那種可憐兮兮的孤單樣,看了真教人心癢。

  「小妹妹,你在想什麼呀?」

  她一動不動,仍無助地側臉趴在桌面上,凝睇一臉朱紅的邋遢壯漢。他一面嘿嘿笑,一面步步趨近。

  乖乖隆的咚,這妞愈是近看,愈是驚人。她真的一點瑕疵也沒有,嫩得跟小娃娃一樣,兩只大眼亮晶晶的,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你在想事情呀。」

  「嗯。」

  「想什麼咧?」

  「男人。」

  壯漢差點就地爆炸。「這......男人不能光用想的,要不要哥哥我來教你呢?」

  他乘勢揉上桌面擱的白玉小手,頓時奮發昂揚,鼻孔噴出串串熱氣。這手真是......柔膩膩得不像話,跟團面粉似的,又軟又嫩。一想到她身體其它部分,他幾乎噴血。

  壽思沒掙扎,只是頹歎。

  「怎麼啦,妹子?」

  「美麗的花朵,能吸引漂亮的蝴蝶和蜜蜂。可是一團大便,就只能吸引蒼蠅和臭蟲。」

  「這樣啊。」他猴急地拚命揉摩細嫩小手,慢慢往上搓。「所以說,你就是株最會吸引人的花朵羅?」

  「不,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團屎。」只能吸引這種貨色。

  壯漢根本沒在聽,全神貫注於露出半截雪膚的纖臂。可惜,她衣袍太厚,袖管推不上去了。「你把衣服脫下來,讓哥哥看你是不是真的像團屎吧。」

  她還是懶懶趴著,骨碌大眼卻漸露邪惡。

  「你想看?」

  「想都想死了!」

  「可是一旦脫了......」她故意縮起雙肩賣可憐,進行試驗。「我會冷......」

  「那就讓哥哥的身子幫你溫暖吧!」壯漢突然像青蛙似地朝她猛力張身撲跳過去,登時壓翻了桌椅杯盤,場面大亂。

  而壽思,早飄飄然溜到另一側,皮笑肉不笑地甜甜甩手絹兒。

  「呵呵呵,來抓我啊。」

  喔喔喔喔喔,他非跟這妞兒狠狠大干一場不可。太夠味兒了!

  壽思在房內悠然飛舞,從這兒溜到那兒,又從那兒滑到這兒,甩著粉絹到處招搖。醉漢由性致勃勃的大青蛙漸漸變為暴躁的大熊,火氣愈發粗重,垂著的兩只大手,三不五時朝可惡的手絹揮打過去,卻老撲空。

  「他媽的你還敢溜!」

  醉漢忿忿沖撞過去,小人兒輕巧一閃,他便一頭撞到牆板,滿眼星花亂轉。

  「我操你奶奶的!你是解手解到哪兒去啦?」另兩名土匪狀的男人殺進開敞的房內。「大伙都在等著--」

  瞥見裡頭飄然佇立的纖麗佳人,這兩只登時瞠凸大眼。

  「那老婊子藏了這麼好的貨色,居然都不跟我們說一聲。」

  「抓住她!」醉漢腫著頂上大包痛斥。「敢耍著老子玩?!看我怎麼教訓你!」

  「啊,不要。」她冷冷地假意嬌啼,故意躲到兩名張牙舞爪的男人之間。

  那兩人激切地伸手一攫,當場對撞,大吼哎喲喂呀,男聲雙重唱。

  不知她是有意或無心,竟猝地被那醉漢擒住手臂,反剪至身後。

  哎,被逮捕了。

  「好家伙,我看你還變得出什麼把戲!」

  「好痛......」她無助地在醉漢身前含淚扭動。「你弄痛人家的手了。」

  「扒光她!」方才對撞的兩人撫頭鬼吼。「看她還有什麼賤招好耍!」

  「不要......」玉人兒顫顫啜泣,可憐兮兮。

  大漢們粗魯地撕扯被箝住的佳人衣衫,伴隨著嬌嫩的假意哀嚷,眾弟兄們更加獸性大發。

  小肚兜霍然乍現,全場驚歎,咽喉聲此起彼落。他們只顧著觀賞被小肚兜勉強圍困的繃挺豪乳,完全沒留意肚兜上寫著的詭異墨宇。

  「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嗚嗚嗚,夠不夠嗲呢?

  這群野獸頓時高聲咆哮,士氣激昂。正欲一掌揪掉那礙眼的小布條,鼻梁就朝肥臉內陷落,咯啦斷裂。

  呃?壽思傻住。她下的是這種咒嗎?

  另外兩聲悶響,莫名揚起,剩下的兩個男子也淪為同樣慘狀。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導致當場一片沉寂的錯愕,半晌才揚起滿屋子嘰哇亂叫。

  「媽呀!痛死我啦!」

  「我的鼻子......」

  「來人,快來人哪!」

  壽思愣愣眨眼,呆望滿地打滾的三巨漢。驀地,才由怔忡裡發覺屋內另一個寂靜的龐大存在。

  「玩夠了嗎?」冰雪般的輕吟陰森道。

  她不悅地吊眼冷睇。「你來做什麼,穆勒王爺?」

  「你玩夠了嗎?」

  「還沒!」

  霎時大眼瞪小眼,各自咬牙切齒,相看兩討厭。

  「這是怎麼回事?」

  「你哪兒來的王八蛋?!」

  幾名聞聲趕來的妓院打手卷袖怒喝,樓上各方紛紛騷動,湧出來看熱鬧。

  「怎麼啦?出啥事啦?」

  「不曉得。噯,借過借過,別擋著後面的人!」

  大伙仰長了脖子,踮腳觀賞,除了最前頭有顆高人一等的大腦袋外,眾人矮墩墩地一大片,啥也看不見。

  穆勒突然朝小人兒憤恨出手,氣焰凶猛,嚇得壽思以為他要當場扭下她的脖子。沒想到,他只是--

  替她掩回胸前開敞的明媚風光。

  他無聊!「你干嘛?」

  「你竟敢跑到這種地方來。」

  穆勒的低吟非常冷、非常輕、也非常狠,聽得壽思莫名地抽了一陣,背脊有點涼涼的。真討厭!

  「我高興去哪就去哪,與你這個外人何干?」

  「這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說這種話。」他淡道,平靜得教人格外恐慌。

  「什......什麼意思?」

  他狠瞪還在逞強的驚惶小臉好一會兒,才由齒縫間吐息。「回府再說。」

  「不要!」

  俊瞇微瞇,懾得她一縮,卻仍滿肚子不甘心。

  「我已經留書給阿瑪了,現在我正在離家出走中!」她嬌斥。

  「你沒有留書。」

  「亂講!」少冤枉人,她明明聽蝶蝶說有。

  「你也沒有離家出走。」

  他在睜眼說什麼瞎話?啊,她明白了。穆勒這卑鄙小人,惡毒透頂!「你居然諷刺我家就是妓院!」

  「諷刺你的不是我,而是帶你來的人。」

  「你少挑撥離間!蝶蝶可是我最......你干什麼?!」憑什麼拖著她走?「放手,我才不要跟你回家!」

  「喂,老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打手們看夠了戲,開始上場逞英雄。「這兒可是咱們的地盤--」

  話未撂完,人就被快不見影的重拳撂倒在地,淌著鼻血,呆眨眼睛。

  「既然是你的地盤,我就不替你收屍了。」穆勒森然箝著壽思,故作無心地由那人肚上踩過去,打道回府。「保重。」

  其它打手及觀眾正想退避三捨,卻收到遠處人影的暗示,不得已,只好拔刀。

  「兄弟們,大伙一塊上!」

  大伙一陣吆喝,霍然殺去。穆勒全然沒把這票莽漢放進眼裡,一逕瞪視前方,凡礙著他路的,統統揮掌打開。

  各路好漢家灰塵似的,被他不屑地輕輕掃去,重重摔砸到老遠,跌碎擺設,或撞翻桌椅。暗處躲的人影愈發看不下去,氣得殺出來對陣叫囂。

  「你是什麼王八羔子,敢砸我的場?!」

  穆勒停下大步,以難以想象的緩慢,漸漸轉睨這咒罵的來處。

  「媽媽!」壽思急急求援,卻被穆勒收緊的掌心箝痛了手臂,放聲哀叫。

  「放開壽思!」妖艷老鴇狠然斥道。「她可也算是我的女兒,我不容你帶走她!」

  「你再說一次。」

  「媽......媽媽。」眾打手被穆勒森幽的輕吟嚇得魂不附體,紛紛躲往老鴇身後。

  「別以為老娘是被唬大的!」不妙,這回她恐怕是踩著獅子尾巴。可這場面若不收拾,她的金宇招牌就砸定了。「要想砸我的場,就得先知道我的底!」

  「盡管你是敦拜大人的女人,也沒資格說壽思是你的女兒。明白嗎?」

  穆勒的輕聲細語,溫柔得令老鴇戰栗,白著俏臉,仍企圖力挽狂瀾。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人?聽說不過是個公子哥呀......

  「敦拜大人他......只要嫁了女兒,就會迎我進門。橫看豎看,我都算是她的娘......」

  忽而一陣輕風,由穆勒的刀鞘淡淡吹起,拂掠老鴇頊上,又悄悄平息。

  起先老鴇不知出了什麼事,直到瞪見自己掉到腳前的整團發髻,才披頭散發地驚聲狂叫,瘋了似地抽搐。

  「我的頭發!我的頭發!」

  「媽呀!」眾人彈離。

  壽思也驚呆了,瞠視著腳底著火似地拚命亂跳亂吼的老鴇。她頂上平禿了一塊,周圍垂下的剩發長不及耳,呈現前所未有的怪狀。

  「媽媽!」蝶蝶躲不住,沖了出來,抱住驚狂的老鴇。

  「跪下。」

  穆勒只輕輕吐息,不只老鴇母女倆,連打手及嚇軟的旁觀嫖客也一起跪地打顫,急急抖手合掌膜拜。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尚未回鞘的冷刀幽幽安置在老鴇哆嗦的肩頭上,她涕泗縱橫,呼吸都凝住,生怕下一個落地的,不只是她的頭發了......

  「光憑你方才對我的辱罵,我就可以削了你的腦袋。」他淡道。

  「小、小人錯了......小人知罪......」

  「王八羔子,嗯?」

  被刀面輕觸臉頰的老鴇失聲咷哭。「我說錯話了,我不敢了!我下次真的不敢了!求求大爺饒命哪......」

  旁人顫顫窺望。沒想到平日威風八面、囂張跋扈,拿敦拜大人做靠山的甘州女霸王,也會有哭爹喊娘的一天。

  「住手!你憑什麼欺負人?」

  全場驚瞪壽思,沒料到她會仗義執言。

  「我欺負人?」哼。

  「你在我家作威作福還不夠,跑到別人家的地盤上使潑撒蠻。你比強盜還不如!」

  老鴇趕緊乘勢伏地痛泣,大賣悲涼苦情,不時摟過身旁的蝶蝶放聲哽咽,一副孤兒寡母受盡欺陵的慘況。

  「蝶蝶啊,我們是造了什麼孽呀......」

  蝶蝶什麼也沒說,一逕垂頭落淚,教壽思內疚萬分。

  她非得替蝶蝶母女倆討回公道不可!

  「你放手,別想我會跟你走!」可是任她再怎麼掙扭,就是甩不開他頑強的掌握。

  「你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嗎?」

  「你少用那種白癡口吻跟我說話!」她才不聽他的。

  「那麼我威脅你,怎麼樣?」他將小人兒箝近他冷漠的俊臉。「你若再待下去,我不只會燒了這家妓院,連此處的相關人等,一並斬首示眾。如何?!」

  「你敢!」

  「你說呢?」

  壽思大驚。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為、為什麼要這樣?」

  「你搞不清自己的身分,跟低三下四的人混在一起,我沒話講。但是旁人若跟著一起搞不懂狀況,乘機以下犯上,就得受到處罰。」

  「可是蝶蝶和媽媽都是我的好朋友!」地喊冤。

  「不再是了。」

  氣煞壽思。「你沒有資格管我這個那個,連我的私事都要干涉!我家都已經被你占去,你還想怎麼樣?難道我走到哪,你都要管到哪?」

  「沒錯。」

  「你!」

  「啟稟王爺。」樓下廳堂傳來洪聲。「一切都已打點妥當,請王爺下令。」

  「動手。」

  「喳。」

  「動什麼手?」壽思惶然大亂,有很不好的預感。

  穆勒卻不理她,高高睥睨著跪伏在地的母女倆。

  「今後壽思就歸我管。倘若言行再有失當,我就拿你們兩個,殺一儆百。」

  「大、大爺?不!王爺,王爺有話好說!」老鴇急嚷。她布了多年的長線,怎能一並剪斷?「我和敦拜大人可是老交情了,再怎麼說......」

  「媽媽,有煙。」蝶蝶第一個警覺不對勁。

  「失火了!」嫖客們大吼。「後頭臥房整片燒起來了!」

  「快逃哇,失火啦!」

  「怎麼會?」老鴇一時被太多事情嚇傻,無法回神。「好端端的,哪會失火?」

  壽思猝然驚望穆勒,見他淡然收刀入鞘,便猛力拉過她,踱往樓下,揚長而去。

  「是你干的!」

  「答對了。」

  「混帳東西,沒見過比你還卑鄙的人!」她氣嚷地一邊痛罵,一邊痛打箝住她的巨掌。「放開我!休想我會跟你一起回去!」

  「你只有這條路可走。」

  「我多得是退路!」

  「那麼,」他抓過壽思,眼對眼地歹毒呢喃,「我就一條一條地慢慢燒,燒到你無路可逃。」

  她的不甘心差點沖出眼眶,卻硬是撐住臭架子,在濃煙四起的喧鬧廳堂跟他討價還價。「那好,我跟你回去,你馬上把這兒的火給我滅了。」

  「你想得美。」他輕噱,繼續拉她上路,不斷沿路踹開慌張逃竄的各家傻蛋。好狗不擋路,滾!

  「那你休想我會跟你回去!」

  壽思憤然一口咬上死抓著她不放的巨掌,以示抗議。她才不要讓一個踐踏她感情的爛人,再來踐踏她的自尊。

  穆勒受不了地重重吐息,松開大掌。壽思還來不及竊喜,整個人就被凌空扛起。

  「你干什麼?!」她的肚腹被壓在他右肩上,上半身倒伏在他背後,只剩兩條腿被他一臂合捆在他身前。

  他竟拿她雜貨似地扛著!

  太過分了。她從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頓時委屈和難堪交加,場面的混亂與她的無能為力,聯手擊垮了她的好強,終於潰然哭泣。

  串串淚珠由她眼眶墜下,她一面不甘心地痛槌穆勒厚實的背肌,一面激切抽泣。她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粗暴地對付過,也不曾如此全面受挫。她才不要輸,而且是栽在這個惡毒的男人手上!

  回程的馬車裡,她哭得死去活來,又倔得要命,使勁推打他企圖安撫的擁抱。她不屑他的假好意!既打擊她,還想安慰她?門兒都沒有!

  穆勒的心情卻好得不得了,不覺在彼此暴躁的扭打中漾開笑靨,更加激怒壽思脆弱的尊嚴。

  真糟,他老在她面前反應失當,惹得小淚娃恨上加恨。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白己也莫名其妙的反應,只能說,這完全是情不自禁。

  壽思憤怒地拚命反擊,他卻一副玩得不亦樂乎的德行。終而,壽思揍累了也哭倦了,癱在他懷裡稍事休息,暫時容忍他的寵溺,勉強任他溫柔摩挲她的臉蛋,撫去淚滴。

  她是絕對不會跟他和好的!

  天底下哪有那麼笨的女人,甘願被同樣的手法騙兩次。他再溫柔體貼也沒用,她打死都不會再上他的當!

  等回到家後,看她怎麼復國雪恥,掃蕩餘孽!

  只是小小的壽思沒想到,一入家門,當場被掃蕩的竟是無辜可憐的她......

  阿瑪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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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瑪他不要我了,才會這麼做!」

  「壽思乖,別這樣,哭得多教人心疼哪。」姨媽們同聲苦勸床上趴的淚人兒。

  「你阿瑪他疼你都來不及了,怎會不要你呢?」

  「是啊。瞧你,眼睛都腫起來了,快別哭了。」

  「要是哭丑了小臉,就當不成漂亮的新娘子羅。」

  「誰希罕做他的新娘!」壽思猛一起身,就忿忿將紅蓋頭及整盤珠玉金簪摔到老遠去,哽得上氣不接下氣。「阿瑪如果不要我,攆我出門就行,為什麼要同意穆勒的提親?」

  最令她不爽的是,居然火燒屁股地趕在這兩天內辦妥。

  「沒辦法呀,壽思。」小姨也無奈。「你阿瑪替你合八字的結果,不是在今年冬至前完婚,就得挨到兩年後才能成親。為了配合良辰吉日,才不得不遠麼趕。」

  「就是說啊,你怎能怪他不疼你?他哪件事不是在為你的幸福著想?」

  「阿瑪明知我、不喜歡穆勒,卻還同意......」她哭到連連抽搐,又氣又傷心。「他一定是早就、想趕我走,他討厭我。現在,機會來了,他就趕緊把我嫁掉......」

  「沒有的事!」姨媽們急急調解。「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你明明很喜歡穆勒王爺,還一再地故意在你阿瑪面前表現。這麼顯眼的暗示,他怎會看不明白?」

  「我沒有!」她那是為了抹黑穆勒才勉強作假--雖然後來也有點假戲真作。「我那只是為了氣阿瑪,我......我才沒有在喜歡穆勒。」

  眾人錯愕。「那你為什麼還給他信物,相互定情?」

  「我哪有!」

  「可......你的金鎖片明明就在人家手裡,而且,還是你自己硬送給他的。不是嗎?」

  傷心小臉霎時浮上紅暈,軟聲軟語。「穆勒是這樣說的?他說那鎖片是定情之物?」

  「他也沒講得那麼直接啦,就是呃......」現在想想,穆勒王爺好像避重就輕地閃開了所有重點。「反、反正,你阿瑪雖然並不喜歡這門親,但是看見穆勒亮出的情物,也沒轍了,只好成全你們......」

  搞什麼呀。拐了這麼一大圈,就為了要娶她?

  「成全個頭啦。」呼,糟糕,她的臉燙得一塌胡塗,心跳得亂七八糟。「這全是穆勒的詭計--」

  「那又怎樣?」門外霍然殺進一票鐵娘子。

  沙嵐、雪嵐沒好氣地傲然環胸,或者叉腰,歌嵐則笑瞇瞇地捧著一個六角形蝴蝶團花紫檀盒,處在姐姐們的陰影後邊。

  「你嘴上說這些全是王爺的詭計,心裡卻在得意。」

  「是啊,恭喜你了,壽思格格。難為你一路上煞費苦心地拼命勾引王爺,這下終於如願以償。」

  姨媽們怯怯地讓開,任這票京城艷女大步涉入,作威作福。

  「還作戲?演得這麼不甘不願?」沙嵐冷睨摔了一地的釵飾。「我看你人雖小,心眼倒不少。」

  「誰准你們進來的?」壽思心虛地繼續逞強。

  「奉王爺之命,要你快點出去拜堂。」

  「好了,你們快別逗她了。」歌嵐樂不可支地趨前奉上六角盒。「今晚是你大喜之日,雖然有些倉卒,但是賀禮仍不能少。這些是王爺送你的小東西,回京之後,另有正式的大禮等著你,你就先將就些了。」

  歌嵐將六角盒朝壽思的那面左右往外一掀,一下子,裡心朝外,外邊轉裡,變化為一柱載滿許多小格子的盛架,格內擱的盡是精巧玲瓏的珍奇玩物。

  「好可愛!」

  「哪裡弄來的多寶格?」

  姨媽們驚喜地圍著團團轉,爭睹風采。

  「哇......好小的玉如意,還有翡翠小屏風。」

  「屏風上刻著山水!」大姨指著銅錢小大的袖珍屏風驚嚷。「還有小掛軸,真的是掛軸,上頭還有落款和壓角!」

  「哪來那麼小的印章蓋壓角啊?太神奇了。」

  「壽思格格,喜歡嗎?」歌嵐將眾人羨艷的六角盒遞上,床上呆坐的淚人兒也傻傻地接過。

  「穆勒送我的?」

  「是啊。」

  小小的漢玉山水,小小的文房四寶,小小的百花洋鏡及小小的黃金自鳴鍾,都只有拇指般大,卻比實物更精工細致,嬌小可人。

  「他怎麼會有這個?」又怎麼會知道她喜歡新鮮有趣的東西?

  「王爺自有管道。」歌嵐笑得甚是神秘。「只要他吩咐一聲,沒有辦不到的事。」

  壽思的好心情立刻發酸,不是滋味。「你還真了解他。」

  「好說。」

  壽思不是有意要討厭這位親切的女孩,可她就是反感,友善不起來。怎麼樣,她就是天生壞心腸,沒人家善良。穆勒要送禮,干嘛不親自送,要委托他的紅粉知己?

  「拿回去,我才不要他的東西!」

  壽思把六角盒重重塞回歌嵐懷裡,臭著小臉下床著鞋,不顧旁人的叫喚,徑自殺往正廳。

  死家伙,她非得問清楚,他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否則他老是這樣,隨隨便便就惹得她心花怒放,滿心甜蜜到幾乎沒勁兒繼續生氣,真是太可恥了。

  他若是喜歡她,就直說嘛,她也好可以乘機原諒他,不然,他以為她很樂意一直跟他針鋒相對啊?這門婚事她也不是全然反對,只是辦得未免太馬虎,對不起她的純純少女心。

  昨天下午她才離家出走,晚上就被他扛回來,今天馬上張燈結彩。這是干嘛,趕辦年貨嗎?

  非得狠狠說他一頓不可。然後,再很溫柔地原諒他好了......嘻。

  行經園中游廊,冷不防聽見細微的交談。雪天黃昏時分,一片淒清幽暗,看不清人影,可聲音卻很熟悉。

  「所以謠傳此處有聚眾抗匪之事,是真的羅?」

  「只能說,當地百姓確實有抵御盜匪來襲的能力。」

  「這可是大事,穆勒。」陌生的男聲輕喃。「很多亂子,都出在地方勢力上。三藩與台灣一事,已經印證過這種危機有多大。尤其甘肅一帶,上達西北,下連川陝,都是皇上連年用兵好不容易才平定的區域。我想,皇上不會樂意聽到此地有八旗兵以外的勢力,可以自行抵御強盜流匪。」

  此類謀反的潛力,極為敏感。

  蹲在暗處的壽思打了個寒顫。她不知道......教小老百姓自衛家園,會惹出這麼大的危機。他們那些小民只是防御自己的辛苦耕耘而已,哪有謀反的念頭?

  「你想太多了。」

  穆勒散漫的回應愕住對方,也愕住惶然的壽思。

  「這裡的小老百姓蠢得要命,沒你想的那麼高明。」

  「一直侵擾川陝一帶的流匪,居然連連栽在此地,又怎麼說?」

  「只能怪那些流匪自己笨,你還要我怎麼說?」

  「穆勒?」那人笑得十分謹慎。「你是認真的嗎?」這麼大的危機,他竟一反常態地輕描淡寫起來,打發過去。

  「說夠了沒?」這節骨眼上,他沒空跟人閒扯淡。「我待會兒有事要忙,你還有什麼要吠的就快點吠。」

  「省得我耽誤你拜堂?」

  「喔,對。我居然沒想到拜堂,滿腦子只想著入洞房。」他無聊透頂地故意瞎扯。

  「好吧,我明白了。」那人咯咯笑不停,話鋒卻仍舊犀利。「我只要確認一件事,立刻走人。」

  故作優閒的冷冽氣氛,懾得壽思渾身緊繃。

  「此地小民聚眾御匪之事,不管甘肅提督敦拜知情不知情,都脫不了關系。你認為我該如何向皇上稟報此事?」

  這個人,打算......參劾阿瑪?

  「你提都別提。」

  穆勒囂張至極的回應,再度令人錯愕。

  那人極不自然地干笑一陣。「你是要我向皇上回稟:天下太平?」

  「是啊。」他轉轉僵硬的後頸。「皇上聽了一定很高興。」

  「他是聽了一定知道有問題。」那人舒心一歎。「管你去死的。反正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要是捅出什麼樓子,你自己看著辦。」

  壽思大驚。他就這樣撒手,讓穆勒一人去擔所有的爛攤子?

  「你還是打算告密?」

  「沒錯,因為我沒你那麼清高,我很需要皇上的賞識和功勳。」那人口氣一轉,圓滑起來。「不過,若是你肯與我妹妹破鏡重圓,那又另當別論了。」

  「滾吧,我沒興趣再當一次你的妹夫。」

  妹夫?穆勒已經成親?

  「那好歹你也該回京看看你兒子吧。你有多少年都沒正眼瞧過他了?」

  壽思頓時僵成石柱。連兒子都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只覺得腦袋空空的,人也空空的。甚至愣愣地眨了好多回眼,才明了眼前彎身斜睨她的大臉,正是穆勒......

  「聽夠了嗎?夠了就快跟我進去拜堂。」

  「誰......誰要跟你這種人拜堂!」她憤然跺腳而立,霎時雙腿抽麻,差點摔倒。

  「下回偷聽!記得帶張椅子。」

  「放開我,」才不要他扶!「你不要臉、無恥至極!都已經有妻有小,還來勾引我!」

  「喂。」說話請憑良心。「是誰在勾引誰啊?」

  她恨透了他那種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慵懶調調,偏偏眼睛不爭氣,湧上一片模糊。「你跟剛才那個人的話我全聽見了,你還想賴?!」

  「哪個人?」

  她氣惱地發現對方早了無蹤影。「反正,你別想我會聽你的!這門親事,絕對結不成!」

  「隨便你。」他森然伸掌壓上廊柱,狠眼逼困倔強的小人兒。「你既然全聽見了,那麼我就不必羅唆。成不成親,你自己決定。但你搞清楚,我沒興趣為外人賣命,所以親若結不成,你阿瑪的死活,請自行負責。」

  「你敢拿他的安危威脅我?!」

  「敢哪。」

  「為什麼?」

  「你說呢?」

  她太疏於男女間微妙的暗示,不懂他深邃的凝睇代表什麼,只一逕傷心於他硬是要扳倒她的那股敵意。

  穆勒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處處對付她?她剛剛還對他有些心動的,所有好感卻又一下被他殺光光。

  「我討厭你。」她含淚冷道。

  穆勒剛稜的面容微微抽動,更顯嚴厲,完全遮掩住他內心的焦慮。

  怎麼回事?事情好像不是在往他所預期的方向進行。

  「我絕不再作傻瓜。所以你別再耍花招,妄想我會笨笨地跟你和好。」

  現在到底哪個是傻瓜?為什麼他覺得他才是一頭霧水的那個?

  「如果你扯完了,就移駕大廳吧。」

  「我不去。」

  他隱然不爽。雖然威脅小女娃著實爛招,但他已無計可施了。「你不管你阿瑪的安危?轄區內有小民聚罪謀反,這罪名可不輕。」

  「那又怎樣,與你這『外人』何干?」她故意惡聲加重。

  他繃緊的面容狠狠一擰,咬牙切齒。「很高興你此刻心情會好到大開這種智障玩笑。不過很不幸地,你待會兒就得改口了。」

  她駭然抽息。

  「從今以後,我不叫外人,而叫官人。」

  「放我下來,」她拒絕再被當作雜貨般亂扛。「這裡是我家,我不容你放肆!」

  穆勒才不管她。他已經管得太多了,結果呢,更加一塌胡塗。煩死了,不管什麼事,一旦涉及女人,都會搞得亂七八糟。

  天曉得女人的腦袋是用哪種肥料做的,完全不講道理,反反復覆,捉摸不定。他愈是努力,愈是慘烈,把自己整得七葷八素。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耗費巨量心血,專注在這麼個小女人身上,結果竟然還是摸不清她在想什麼。

  她以為他很閒啊?!

  不管了,一切照他的規矩來。速戰速決!

  整椿婚事由穆勒這一強勢主導,辦得格外淒風慘雨。新娘子哭得死去活來,拳打腳踢,還是硬被他箝扭著,有如脅迫犯人畫押般地行完大禮,把小人兒打入大牢似地拖進洞房。

  這期間,眾人不斷好言相勸,又是哄,又是騙,也有人暗暗竊喜,或淡淡看熱鬧。更有臉色極為難看的父親,從頭沉默到尾,兩掌捏得大椅扶手滋咯響。

  「我不要作人家的填房,我才不要當別人的娘!」

  「格格乖,坐好嘛。」

  侍女、看媽、全福太太們拼命婉言壓著她盤腿,照滿人禮俗,與新郎在南炕上對坐。可壽思掙扎得甚是賣力,眾家婦女已經被她操得不成人形,狼狽至極。

  按規矩,這婚禮要從今晚足足進行到明夜。見壽思如此不合作,穆勒干脆下令,一切禮儀今晚全都搞定,以降低災情。

  她又哭又鬧,聲勢淒厲,出嫁弄得像出喪。看得出來,這不是在做戲,她是來真的。

  「格格,快。咬一口餑餑......」

  「小心她又把這盤翻了!」

  侍女們驚叫不及,才重煮的半熟餑餑就又潑了全福太太們一身,只剩仍呆夾在筷子上的那個。

  「這......怎麼又......」

  「再去煮一盤,快!快,不對,煮一鍋,把能煮的餑餑全下鍋!」以防萬一。

  穆勒輕歎。「不用了,我來。」

  他接過筷子上的餑餑,猛力拉過與他相對盤坐的淚娃,害她摔入健壯的胸懷裡,亂了發髻。

  「你干什麼?!」她背靠在他胸膛上,下巴被巨掌由後箝制著。

  「咬一口。」

  「我不要吃!」

  「我也沒叫你吃。快點咬!」他的耐性已所剩無幾。

  她咬緊牙關,撇頭抗議。

  她哪打得過穆勒。他的一只大手硬是箝過倔強小臉,捏緊她兩頰,逼她松口。她痛得要命,卻死不認輸,邊怒泣邊掙扭,在他懷裡激烈還擊。

  形勢一久,敵我差距明顯拉大。壽思反抗到只能癱軟急喘,穆勒卻仍游刃有余,繼續逼她張口。

  她完全淪入劣勢,累到只能用淚花和臭臉抗議,任粗暴的環抱脅迫她進食。她才咬一口,小臉馬上皺成一團,當場吐出來。

  「生不生?」他醇吟。

  「生!」這餑餑根本沒煮熟!

  眾人頓時歡聲雷動,折騰得半死總算有結果了。

  壽思傻住,她們在樂什麼?怪的是,居然連穆勒都笑了,綻開罕見卻迷人的深深酒窩。

  她莫名其妙地在滿屋「早生貴子」的歡聲中,又被勸著和穆勒各吃一口長壽面,眾人便歡歡喜喜地全退了出去,只剩窗外飄蕩薩滿太太一再重復的奇異歌聲。

  「她們為什麼都走了?」

  「因為剩下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她不解地眨巴濕濡大眼,呆看穆勒自行寬次解帶。「你在干嘛?」

  「准備行合巹之禮。」他舒懶地轉了轉衣衫單薄的肩頸。「那也正是外頭薩滿太太在唱的意思。」

  是嗎?「你挺清楚的。」她卻是頭一回聽到。

  「我有經驗。」

  這話又突兀地扎到她心眼裡,純稚的小臉轉為怨毒。「我已經跟你說了,我絕不會下嫁做你的側室,去接納你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謝謝,我也已經聽夠多遍了,你可以不必重復。」

  「那你還行什麼狗屁婚禮?!」她痛斥。「弄得好像我是你唯一的女人似的,根本是假戲一場,虛有其表!」

  他微瞇雙眸,凝住脫衣勢子。唔......好像聽出些眉目了。

  「你就這麼想當我唯一的女人?」

  「我才沒興趣跟別人分享!」可惡,他干嘛笑得那麼得意?「我的意思是,我從小就喜歡一人獨享,什麼東西都不給人碰,並不是只有針對你而已。」

  「跟我聽到的不太一樣。」從小長居邊關的她,時常孤單,什麼都喜歡找人分享,因此身旁常圍來一堆牛鬼蛇神,分一杯羹。

  「我管你從別人那兒打聽到我什麼!我現在是一字一句地親口告訴你:我才不要別的女人的丈夫!我還沒賤到要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請不要隨便講我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未免皮癢。

  她微怔。「那你跟我一樣,都還沒有人用過嗎?」

  「誰教你講這種話的?」他非常溫柔地咬牙傾近,宇字低狺。

  她差點露了口風,及時住嘴,生嫩的神情還是洩了底。

  「我這是最後一次鄭重警告你,不准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觸。不管人家是你父親的女人還是老鴇的女兒,你、都、不、准、碰。」

  「可是,她們是我的好......」

  「真正的好朋友,不會去教你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例如:不高興就離家出走,想出去玩就隨時偷溜,亂扯一堆男女之事,塞給你一些錯誤教導,甚至教你怎麼跟自己的父親作對!」

  他怎麼查得這麼清楚?她不服!「你別扭曲人家的一片好意。蝶蝶和媽媽都很為我和阿瑪著想,而且,我阿瑪在很多年前就打算娶進媽媽--」

  「卻因為你從中作梗,一哭二鬧三上吊,才逼得你阿瑪中止續弦的事。」

  「那、那是因為,我當時還小,不懂事。」現在想來,亂丟臉的。「等我嫁出去以後,他想娶誰進門,我都......沒、沒關系的。」

  不可能沒關系的。她落寞地扁嘴垂臉。可是,蝶蝶和媽媽都說,她無權獨霸父親一輩子,甚至不准他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以為,我很樂意接納媽媽她們啊?」嘟嘟嚷嚷的細聲,全由她下巴壓在前胸上。「我這還不都是為了阿瑪在努力......」勉強自己去喜歡阿瑪喜歡的人。

  「你阿瑪有他的需求,你不必勉強配合。」

  「可是,我......我必須要尊敬他選擇的人。」

  「很遺憾,他選中的人,不值得尊敬。」

  「你好無情喔。」

  「就事論事罷了。」這個天真小娃,沒人好好看顧還得了。「你以為那個老鴇對你會安什麼好心眼?你砸了她作提督夫人的大頭夢,又讓她丟盡顏面,她會不記恨?」

  「她沒有!她還常常很好心地幫我,特別是我離家出走的時候!」

  「她們母女兩個先慫恿你出走,既然再乘機收留,這叫哪門子好心?叫一位格格去住妓院,這叫好心?就算你小時候就沒了母親好好教導你,你也不該對那種人的話照單全收!她們必須要靠本錢、靠手段討生活,你卻不是。你學她們那些邪門歪道做什麼?!」

  「我不要聽你說她們的壞話!你罵她們,就等於在罵我阿瑪!」

  他受不了地吐息。「我已經罵過了。」

  「你罵他?!」這個王八蛋!

  「拜托,這些可不可以改天再串?」洞房花燭夜不是用來開辯論大賽的。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叫她別串她就不可以串?「或許你就是用這種態度對付你在京中的妻小,但我必須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你,我不是她,我不買你這個帳!」

  「好,你不聽我的,那我聽你的。行了吧?」他卯起來摔下身上最後披掛的中衣,赤膊相對,殺氣四射。

  穆勒要聽她的?聽她什麼?

  「你若這麼想玩蝶蝶母女教你的爛花招,我奉陪!」

  媽的,本來還想終於可以跟她來文的,結果仍得動武。枉費他努力營造一個親暱浪漫的洞房之夜,卻愈搞愈自討沒趣。

  她不是這個意思,穆勒誤會了。但......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似乎這樣她比較占上風。何不干脆打蛇隨棍上,將計就計?

  「你......可以嗎?」

  他眼中閃過一道駭人凶光。「你試試看不就曉得了。」

  唔,看來蝶蝶教得沒錯。男人用激的,比較有效。

  「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是得向你問清楚。」她好生困擾地邊解衣邊嘀咕。「你的妻小是怎麼了?你又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為什麼會狠心到拋棄他們,多年不顧呢?」

  「他們不是我的。」

  「什麼?」

  他凶神惡煞似地冷瞪著她手上的動作,微咽喉頭,有些不爽。

  「他們名義上是我的,其實不是。」

  「我聽不太懂。」

  「反正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扣子解錯方向了。」

  「啊?」怎麼愈聽愈詭異?

  「我說,你盤扣解錯方向了!」實在看不下去,干脆自己動手。

  他發什麼人呀?「我平常又沒自己穿脫衣服的習慣,不然你就叫侍女來啊。」

  「不必。」

  她得意地長長嗯著。「你好像不太高興我過問你妻小的事。」

  「所以,你快來讓我高興一下吧。」

  繁復的層層衣鈕解得他不耐煩,火大了就狠手用撕的,扒開重重掩護,粗魯搜尋其中包裹的嬌嫩玉體。

  「你弄壞我的衣服了。」她傲慢地懶懶說道。

  「放心吧,我賠得起。」

  等他暴躁切齒地剝干淨後,才寬慰地仰頭長歎,松了口氣。

  怪怪,脫個衣服有那麼辛苦嗎?

  突然一陣舒展筋骨的喀喇聲大作,只見穆勒轉轉頸子,活動活動糾結健壯的臂膀,肌肉僨張,看來甚是嚇人。他這是干嘛,准備開打嗎?

  「來吧,小賤人。」

  他咧開前所未有的俊魅笑容,朝驚呆的小人兒勾勾手指頭。

  「就照你的規矩來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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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罵我!」從小到大,沒人對她如此無禮過。

  「老實說,我覺得你的玩法很無聊。可我剛才說了,你不聽我的,就只好我聽你的,照你那個什麼狗屁蝶蝶的伎倆玩下去。」

  「但你怎麼可以罵我小賤人?」

  「你不是待過妓院嗎,怎會不知男女床第間常說些下流話?」他看來好生困擾。

  「你干嘛還在記恨這事?」他都一把火把蝶蝶家給燒了,還想怎樣!

  「記恨?」怎麼會?「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好比說,我現在站在你面前,就滿有逛窯子的感覺。」

  「我不准你這樣講!」她抓起炕上小團墊就砸過去。

  「只是我真的得向你說聲抱歉,我太小看你了。」他滿懷陰險的愧疚,俯身傾近,猝然打橫抱起光裸的小身軀。「直到那天殺進妓院裡,看到你和三個男人玩在一起,才見識到你的好本領。」

  「住口,否則我撕爛你的嘴!」

  「榮幸之至。」他將壽思扔上床褥,放下重幃准備開戰。「你喜歡來狠的,剛好我也不太斯文,所以咱們都別客氣了。」

  他抓起壽思後發就狠狠吻上去。她亟欲退坐到更裡去,卻受制於他的箝吮,只得死命槌他臂膀,強烈要求釋放。

  他故意當這是調情,更加熱情地摟擁深吮。彼此肌膚相親的觸感,令他亢奮。她纖細,卻又圓潤,滑膩且柔嫩,有著少女的豐腴,飽滿而堅挺。連這樣揉摩著她的背脊,都能燃起熾焰,靈魂為之狂野。

  他的大掌順勢滑下她的翹臀,不住揉捏,害她坐立難安,使勁扭動,示意他放手。

  「你急什麼?慢點來行不行?」他在她唇上喃喃抱怨。

  壽思氣得要命。整個局勢荒腔走板,完全沒照她的意思進行。她想抗議,卻還得分神對付他囂張的唇舌,阻止他這樣無止無休地舔吮她唇中一切秘密。

  這個混帳......他的手勁就不能輕點嗎?她的腰快被勒斷了啦!偏偏他的健臂就環在她腰際,大掌摩挲著她最敏感的癢處,刺激得地顫顫閃躲,卻無處可藏。

  她豁出去地雙掌抵住他肩窩,挺身貼近,打算一口氣狠狠把他推出去--最好掉下床,然後被她一腳踩斃。不料此舉正中他下懷,欣然以他毛雜雜的胸膛揉貼主動傾近的嬌軀,感受豐滿雙乳擠壓著他的那份柔膩。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突然間,穆勒停住一切攻勢,前額緊緊地抵著她的,閉眸重喘,咬牙切齒得青筋浮綻。

  他怎麼了?

  「別動。」

  他眼也沒張地狠聲下令,胸膛沉重起伏,渾身肌肉緊繃,有如一碰就會爆炸。

  漸漸地,他的氣息才逐漸趨緩,氣勢舒張,似乎成功壓下了什麼危機。

  「你在干嘛?」

  「克制。」

  看她那一臉怪樣,就知道跟她羅唆也是由解釋。也好,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她隨隨便便就可以激得男人士氣奔騰。否則依她的個性,不抓著這把柄整死他才怪。

  「那你是不打算繼續親我了?」她微傾小臉,萬分可愛。

  「干嘛,你剛才不是還掙扎得死去活來?」

  「因為太不溫柔了。」

  「你又溫柔到哪去?」跟只小野貓似地潑辣。「坐好!拿這個墊著。」

  她莫名接過他丟來的長抱枕,反正跟他斗確實挺累的,靠牆坐一會也好。沒想到,這下是換他很大方地解下最後一件掩蔽,展現昂揚驚人的男性。

  「這怎麼跟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樣?」嚇死人了。「才隔兩天而已,你怎麼就把它養得這麼肥?」

  吐血......「這不是我養的,而是你害的。也麻煩措辭再精確點,這不叫肥,而叫壯。」

  小臉一擰。「看起來好惡心。」

  「你又美到哪裡去!」

  「你干嘛!」她臭罵扳開她雙膝的混帳。「我沒有你那種東西啦!」

  「是嗎?」

  「我也沒用--」她忽然拔尖抽息。

  他以兩手分撥她的掩蔽也就罷了,可他竟然無禮地獰起其中赤裸裸的柔嫩,不斷夾擊在指上搓揉。

  「太生嫩了,顯然練習不足。」他蹙眉評估,同時不耐煩地推開無助向內傾攏的雙膝。「喂,別礙著別人好嗎?張開一點。」

  她才不要跟他攪和這撈什子游戲。可是她全身沒力了,急急顫抖,連腳趾都蜷縮。她心思茫然飄散,注意力全詭異地集中在他可惡的指尖上。

  「怎麼,你的好朋友蝶蝶沒告訴你這些嗎?」他不滿地予以抨擊。「還是你根本連自己也沒看過?」

  誰沒事會去看那種茅房專用的地方!

  由她難受而古怪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滿肚子在咕噥些什麼。不知怎地,他心情忒好,喜歡極了她的茫然無措。

  「壽思,你真的很怪異。瞧,我甚至還可以走進去。」

  當他長指侵入禁閉的女性時,壽思驚叫,嚇得渾身抽緊,雙拳分捏著左右兩側的錦被,閉死雙眸。

  他好整以暇地慢慢來回游走,緩緩哄誘,芬芳的甜密浸潤了他粗糙的手指,方便他四處探索。

  「你看你,好可憐。」他一手持續進擊,另一手好笑地逗著前方暴露的嫩蕊,譏嘲它的無助與慘遭遺棄。「你希望我怎麼樣,嗯?」

  壽思已然暈頭轉向,無法思考,甚至連穆勒是在對她說話,還是對他指上擰著的小小存在說話,都無法辨識。她不知道怎麼回應眼前的處境,只覺得自己很奇怪,身下會順著他的手勁詭異地扭動,整個人變得像條蛇一樣,恐怖至極。

  生平第一次,她懷疑自己可能不是人......

  「壽思,幫個忙,借我只手。」

  他根本只是口頭客氣,逕自抓過她左手,擱在開敞的嫩蕊上。他的手指覆著她的,一同撩撥那份脆弱的戰栗。

  「不對,我不是找你來當呆瓜。要這樣,認真地使勁兒!」他狀似不悅地壓著她的手指,在她的嬌弱上狂亂搓揉,害她痛聲抽搐,似泣似吟。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該叫討厭,還叫喜歡,只能肯定這是全然的陌生,無以名狀。

  「很好,總算有點小艷妓的架式。」他滿意地檢閱壽思昏眩聽令、顫顫撫弄自己的模樣,他開始加重始終在她之內游移的手指,順便增添兵力,擴張進擊的領地。「身為格格,為什麼會逃家逃到妓院去?你對男女之事就這麼渴望嗎?」

  他空閒下來的那只手,悠哉地揉起他覬覦已久的豐乳,擠捏那團飽實的細膩。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陪你。你當名妓我做客,一起玩格格下海放蕩的游戲,加何?」

  她倏地摔了他一耳光,淚珠璀璨,滿臉委屈。

  穆勒瞇起危險的雙眸。「怎麼,自己孟浪還怕人講嗎?」

  「你吵死了啦!」

  她已經難受得要命,渾身烈火亂竄,找不到爆發之處,他卻閒在那裡嗯嗯啊啊地誦經,簡直欠揍!

  他愣住,沒想到她氣的會是這個。

  發覺他中止一切動作,壽思開始焦躁。他怎麼......害她這麼難受後卻突然撒手不管?那她該怎麼辦?

  她趕緊吐舌頭,認真地等著他回應。

  穆勒蹙起居心,搞不懂她干嘛又忽然作鬼臉。

  沒效?怎麼會這樣呢?蝶蝶教的顯然沒用。怎麼辦、怎麼辦?

  「你......你不要停下來啊。」

  聽得她緊張兮兮的命令,他崩潰地癱入她肩窩裡,龐大的身軀壓得她手足無措,當場嚇呆。

  「穆勒?」他怎麼了?

  會不會是得了蝶蝶說的那種什麼......太過投入結果忽然死掉的怪症?

  「喂!」她急急拍喚。「你還好嗎?」

  「好。」只是快笑翻了。

  「可是你在發抖。」

  「所以,」他十分費力地板著臉,撐肘在被他壓倒的小人兒之上。「我們不能再耽擱下去。」

  「好啊,那就不要耽擱。」反正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聽你這麼說,真教人欣慰。」他認命地替她張腿做好預備。「因為對女人來說,漫長的挑逗是很享受,對男人來說可是莫大的折磨。」

  他怎麼參起禪來了?統統聽不懂。

  驀地,她感覺有某個奇怪的存在抵住她,來意不善。

  不會吧,他的手指她還可以接受,可是這個不明物體......比他的手指胖太多了。

  「穆勒?」她很想起身看個明白,卻只看到伏在她身上魁梧的肩臂和臉龐。「這個......不會就是你的那個吧?」

  「哪個?」

  她駭然屏息,確定那龐大的不速之客正想侵入,也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在強烈抗拒。

  「不行,穆勒!」她驚叫。

  「什麼不行?」他緩慢地更加推進,瀕臨薄弱的阻撓之前。

  「你太肥了......」

  若非她被陌生的壓力撐得淚臉慘白,他真會捏住她的脖子狠狠甩一陣。不過他沒有,而是假裝無心地撫向她胳肢窩,惹得她縮身嬌笑,卻又氣惱。

  「不要搔我!會癢啦。」

  「抱歉,我是碰到哪裡了?」

  「就是、就是......」她在他故作不解的搜尋下笑得花枝亂顫,沒空發飆。

  一個分神,他就乘勢沖破阻撓,長驅直入,完全侵進她小小的世界。

  壽思全然驚呆,痛到發不出一點聲響。體內沉重的外來壓力,不斷逼使她超越限度地包容,雖然他堅忍地靜止著,等她適應,她還是渾身緊繃,無法承受。

  他試著略作撤退,立刻引起她肉體強烈的回應。深處的柔嫩完全緊咬著他的陽剛,折騰他的自制。

  要命......他額上青筋暴綻,狠狠切齒,滿頭汗珠,極力勒住自己想縱情馳騁的欲望。他可以由自己肩上的小爪子們得知她的劇痛尚在蔓延,不過他也不好受。

  壽思嚇呆的雙瞳瞠得老大,直直瞪著眼前的他,感到他正在艱困地緩緩撤離。她正想松口氣,不料他卻再次進軍,比先前更加探進。

  「你要走就走,干嘛回來!」痛死了......

  他的前額抵向涕泅縱橫的暴躁嬌顏,繼續蠢蠢欲動。纖細的玉腿不知如何踹開這只大怪獸,反倒本能性地縮起,彷佛這樣就能減輕痛楚,完全不明白這般細嫩的夾擊,對他是多強烈的刺激。

  他的進攻逐漸緊湊,凝為沉重的韻律。她只覺得難受,不但痛,而且重,分辨不出其它感受。

  壯碩肩臂上的小爪子顫顫地縮為拳頭,光裸的肌肉上,根本抓不住什麼。

  這感覺太可怕,熾烈的火焰彷佛要將她驟然沖走,她只能靠著穆勒渾身沉重的壓制及貼著她臉蛋傳來的重喘,抓住她的意識,不然她整個人會魂飛魄散,飄到不知名的世界。

  「壽思,把眼睛睜開。」

  她沒有辦法,在急遽的沖擊下,只能炫然哆嗦。

  「壽思。」

  臉蛋上的熱唇不斷低喃催促,傳來的男性氣息,令她更加迷亂。

  她只能專注在自己奇異的感覺,好像不知名的深處,緊緊地吸引著他,靈魂與靈魂幾乎融為一體,化為瘋狂的烈焰,奔騰地找尋出口,暴怒地要求宣洩。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霍然張眼,竟聽見奇怪的聲音--

  她居然不自覺地在唱歌。

  就是歌,又像吟,很難述說那種不可思議的旋律。突然間,她覺得好丟臉,難堪地趕緊咬住下唇。

  穆勒陶然沉醉的俊臉倏地清醒,不悅地咬向她的小嘴。

  「放開,我要聽。」

  不要,丟死人了,她才不要當他的面唱怪歌。

  他也不多勸,只是在她之內兜轉起來。親暱接觸之處,同時遭他長指潛入,粗暴地胡亂撥弄,折磨她小小的嫩柔。

  她驚聲抽搐,緊緊蜷住他,沒空制止自己的引吭高歌,只想快快叫他住手。

  真要他住手嗎?不.她好像又不這麼覺得。

  這種感覺叫什麼?五感之中沒一個足以形容。

  可是,他是她的。

  小小的身子開始妖嬈地隨之擺動,纖纖玉手擁上粗壯的汗濕頸項,輕輕柔柔,懶懶摩挲,無限挑逗。

  他一再地盡情奔放,一再地放聲怒吼,狂野而凶猛。他變幻著不同的手段,讓她再累都能熱情回應。每一處細膩,他都撫遍,每一處秘密,他都嘗盡。

  他的放浪吮弄,讓她失控地弓身高吟,乳波蕩漾。大敞的雙腿,雪膚上吻痕歷歷,其間的嬌潤,飽受他的唇舌欺陵。

  她任他欺陵,甚至引誘他蹂躪。她不懂得游戲規則,因而百無禁忌。

  倦了,兩人就偎在一起酣憩。醒了,就慵慵懶懶地相互調戲,翻雲覆雨。冬日深雪,凍凝整個世界。小小跨院,濃情熾烈。

  很難數算究竟過了多少年歲,相處得再久,也覺短暫。每一次的短暫之中,又充滿了永遠。

  數不盡的可笑問題,在吮吻間,在半夢半醒間,在激越糾纏間,侃侃而談。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是你先喜歡還是我先喜歡?

  喜歡我哪些?不喜歡我哪些?

  有時她問,有時他問。酣戰方休時,她最愛趁他累得一塌胡塗時拼命問,故意惹他。准備開戰時,他最愛拉哩拉雜一堆諄諄教誨,故意逗她。

  難得出門--房門,兩人卻都一致地對外冷淡,彷佛根本不把對方當回事,結親純屬不得已,絕對與感情無關。

  終於,壽陽首先發難。

  「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她無聊地懶懶剪著小紙人,一如往常。

  「你是不是還在氣姐夫,所以打算沒完沒了地繼續斗下去?」

  「他算老幾,值得我費力去斗?」哼。

  「那他床上功夫究竟如何?」他甚至懷疑他們到底圓房了沒有。

  「你去問他啊,我哪曉得。」她又沒其它經驗可以比較。誰像他,身經百戰,多得是心得。

  「問他?」得了吧。「他連我唯一能問的人都攆跑了,你想他會回答我嗎?」

  壽思調著大眼眨巴一陣,放下剪子竊問,「你還是打聽不到蝶蝶的下落?」

  「要是打聽到了我還會浪費時間跟你在這裡嚼舌根?」他可比壽思迫切需要蝶蝶多了。

  「你們是不是常私下呃......」蝶蝶是怎麼說的?「私下在試?」

  「是啊。」

  「怎麼個試法?」什麼叫做蝶蝶所謂的不失身、也能玩?

  壽陽哼睨。「我干嘛告訴你?」她自己的閨房秘辛都吝於分享了,還巴望他招供?

  「小氣鬼。」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看她不狠狠剪光他的白紙才怪。

  「我沒有蝶蝶的下落,卻有媽媽的消息。」他快手抽走整疊紙箋,對姐姐的冷瞪還以鄙視。「媽媽跟阿瑪仍有聯系,只不過她妓院燒了,阿瑪又不能接她入府,所以目前長住在客棧上房裡。」

  「喔。」她頓覺頹然。她當然不會奢望阿瑪就此斷了和媽媽的關系,但......「我不懂,阿瑪為什麼這麼喜歡她?」

  阿瑪那麼俊美、那麼風雅、那麼優秀,見到他的人,無論男女都會為之傾倒。三十多歲的他,魅力醞釀得更是迷人,又出身世家,文采翩翩。這樣的秀逸貴公子,為什麼老愛跟風塵女子打交道?他就那麼愛媽媽?

  「我不知道阿瑪喜不喜歡她,我只知道他不喜歡額娘。」

  壽思錯愕。「你怎麼曉得?」

  「看就明白了。」他狀似無所謂地撥著整疊紙角,專注於毫無意義的小動作。「你想,阿瑪當年是入贅到額娘這兒的。額娘是主,他是客,上頭再壓個封為振武大將軍的老丈人,任阿瑪性子再溫順,也不會好過的。」

  只因世族聯姻之利,就決斷了他的一生。

  「可是......額娘很漂亮,也很喜歡阿瑪呀。」所以阿瑪不可能討厭她。

  「那是你的看法。你以為男人每個都很喜歡被女人當奴才似地使喚嗎?!更何況,阿瑪也是名門少爺,他不是長子不襲爵,並不代表他就沒有尊嚴。」只是他太能忍,忍到讓人以為他沒啥性子。

  她不明白。阿瑪不是因為喜愛額娘,才對她的頤指氣使百依百順?

  「若我是阿瑪,我也不會再找任何豪門千金進入我的人生。」

  「所以,阿瑪他討厭我?」

  他淡睨怯怯的壽思。「他疼的只有你。」

  這話更讓她迷惑。

  小時候的她,確實被阿瑪疼入心坎兒裡似地寶貝著。他們天天膩在一起,感情好到連額娘都吃味。她最喜歡坐在阿瑪腿上,陪他練字:他在紙上頭揮毫,她在紙下頭塗鴉,父女聯手創作,還請人精工細裱,開開心心地掛了滿牆。

  曾幾何時,他們竟再也不交談,甚至不同席吃飯。勢如水火,相互冷戰。

  沒辦法,她就是無法接受阿瑪喪妻不到半年就打算續弦的事實。大伙以為她激烈的哭鬧絕食,是為了替死去的額娘討公道。但,不是的,她只是害怕自己再也不是阿瑪心中最疼愛的那一個。

  結果又如何?她成功地阻撓了阿瑪再娶,卻也回不到過去和阿瑪相偎相親的時光。

  阿瑪不再愛她了。

  「他娶誰我都不在乎。」她落寞低喃。「我只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娶妓女。」

  「男人的需求與身分無關。」再上流的男人也會有些下流的欲望。「這種事,只有妓女最明白,也最做得來。」

  壽思不爽地斜瞅。「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嘛。」

  「是啊。」哎。他懶懶撐肘,無限悵惘。「所以我討厭姐夫。攆走媽媽也就罷了,竟然害我也失去了蝶蝶。」

  「我也是。」蝶蝶不在,就沒人教她玩新的有趣咒術。

  「好無聊喔。」壽陽簫索地拿草稿折起出殯戴的紙帽。「沒有蝶蝶的幫忙,我根本沒法子寫下去。」害三位姨媽近來也備感寂寞,缺乏精采消遣。

  「那我們去找新玩具吧。」

  所以說,壽思雖然驕縱,卻仍是個好姐姐。只是,也算不上是什麼好人......

  「救、救命哪......我招!你問我什麼都行,我全都招!」希福納花容失色地站在椅子上驚叫。

  「您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哪會叫您招什麼,只不過前來討教一些小問題罷了。」壽思安坐偏廳暖和的炕上,和弟弟一起悠哉看好戲。

  「你要問什麼......快點問哪!」希福納哀求得快尿褲子。

  他原以為這對小姐弟真如他們所說,純粹來聊天。怎知壽思會突然散下一地小紙人,施以某種奇怪把戲,讓巴掌大的小紙人在廳裡起身走動,到處跑來跑去,景象詭異。

  「要喝姜茶嗎?」壽思甜甜一問,小紙人立刻端著杯形紙片奔到希福納椅腳前。

  「不要不要!拿走開!」他含淚狂吠。

  「好吧。」她悠悠端起炕桌上的蓋碗茶,熱氣蒸騰。「咱們來聊聊穆勒,如何?」

  「隨你聊什麼都行,我全都招了。求求你行行好,快弄掉這些鬼東西吧。」

  壽思喀地一聲,以碗蓋輕擊杯緣,滿地亂跑的忙碌小紙人登時飄跌,躺回地面,化為平凡的紙張,一動也不動。

  「快說吧,我可是沒什麼耐性的。」喔......好燙,差點傷到舌頭。

  「你......你要聊穆勒的什麼?」他小心翼翼、緊張兮兮地緩緩爬下大椅。

  「他在京裡的妻兒。」

  壽陽暗自愣瞪她的淡漠。姐夫已經有妻兒了?

  「那個......是他年少時期被指配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驀地,有張小紙人忽然醒過來似地爬起,伸伸懶腰,扭扭屁股,希福納登時跳回椅子上,弓身顫顫地抓緊扶手。

  「穆勒那樁婚事是由皇上指配可是大婚當日東北傳來緊急軍情說羅剎國進犯雅克薩穆勒就隨同他阿瑪一道趕赴沙場中斷的婚禮由他弟弟接續可是誰曉得這段期間他弟弟竟和新娘子談出了感情這還不打緊,問題就出在穆勒凱旋返京後四個月,新娘子竟然產下一子。」

  「早產兒。」她聽說過。

  「姐,沒人會早到那種地步。」又不是在生貓狗。

  「那穆勒的兒子是怎麼生出來的?小孩又還沒熟。」

  「是穆勒他弟弟把新娘子的肚子搞大了。」希福納聽不下去,只得開門見山,把話講白。「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人家新娘子初來乍到,才十三、四歲的姑娘當然會害怕,又孤單。穆勒他弟和新娘子年齡相近,他弟又溫柔可愛,於是他們兩小無猜起來,就把不該做的事全做了。」

  「圓房?」

  「你說得沒錯。」

  「那我的肚子也被穆勒搞大了?」她垂眼驚叫。

  「你們果然已經做了,你卻什麼都不跟我說?!」壽陽忿忿指控。

  「壽陽,成親本來就得圓房。」希福納愈發難堪。這對早熟姐弟怎會生嫩成這樣?

  「可是穆勒他弟和新娘沒成親,卻可以圓房,又怎麼說?」他駁斥。

  「你不是背地寫了一堆荒淫小說,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寫妓院、寫野合,卻沒寫過男女大婚。你倒好!」他轉而怒指壽思。「自個兒痛快享受卻什麼也不跟我說,還裝作一副啥也沒做的樣子。你無恥!」

  「你是說你寫的全是假的?」希福納大驚。

  「只有女人用雙乳替我洗澡及親口吸吮我的命根子和裸身伺候我吃飯和用乳頭喂我喝酒跟張腿要我幫她拔毛及用雙乳夾我的命根子再--」省略。「還有光光地張腿彎身當我的桌子椅子這些是真的之外,其它都是假的。」

  希福納不知怎地,臉色漲紅,脈管浮凸,緊咬牙根,微微屈身,似乎十分痛苦。

  「只......只有這些以外......才是虛構的?」

  「對啊。什麼妓院擺設啦,京城街坊,我又沒去過,當然都用謅的。啊,還有一段也是瞎掰的,就是小騷娘著衣張腿騎在大漢臉上讓他聞的那章,其實是蝶蝶裸身張腿騎在我臉上讓我嘗。所以那部分,我寫的也不真。」

  一室沉默。

  良久--

  「希福納,你是不是內急?」壽思皺起小臉觀望椅上站著的呆瓜。

  「沒有......」他隱忍切齒。

  「可你站的模樣好丑怪。」

  「抱歉......」他扭扭捏捏地奮力維持鎮定。「我覺得,我們先略過穆勒他弟搞大新娘肚皮的那段,直接請後續,會,比較妥當。」

  「可以。」壽思一掠手絹,慵懶允許。「那就說說他為什麼不認兒子的事吧。」

  希福納深呼吸好幾回,滿頭大汗。「那兒子顯然不是穆勒的,而是他弟弟的種。他弟為這件事也很內疚,就和他嫂子約定,叫他嫂子住進庵裡帶發修行,等穆勒同意與嫂子仳離改嫁給他,再回到府裡。」

  「哇,夠狠。」壽陽滿眼崇拜。「這等於是大家一起受折磨,硬逼姐夫同意嘛。」

  「是,可是很遺憾,穆勒向來一板一眼,娶親就是娶親,寧可新娘改過自新,回頭好好做他的妻子,也不願仳離。」

  壽思煞白,輕聲吐息。「穆勒這麼喜歡她,一定要她做他的妻子?」

  「老實講,每個人都這麼認為,可我不這麼想。穆勒是條鐵漢,凡事講求忠貞,這是戰士本色,他對自己的妻子也會有同樣要求。雖然她曾犯錯,他認為只要她肯改,她還是可以成為忠貞的好妻子。而且婚姻是大事,哪能合就合,離就離?而且仳離還是為了成全一段錯誤的奸情。這種顛倒是非的做法,他絕不會接受。但很多人都像你想的那樣,以為穆勒是太喜歡那新娘了,才死都不肯放手,成全人家。尤其是新娘子,更是這麼想。」

  「所以是她以為穆勒太喜歡她,可穆勒並不如此想?」壽思蹙眉傾頭。

  「好好笑。」

  壽思瞟了壽陽一記,他馬上端起茶碗,佯裝不知地專心品茗。

  「新娘想回頭,投入穆勒的懷抱,最不爽的莫過於他弟弟。他等於被那女的給拋棄了,於是他假作自殺,威脅穆勒趕快同意仳離。可是穆勒才沒空跟這種男女之事瞎耗,就被派往尼布楚,率大軍駐扎。隔年准都喀爾丹進犯喀爾喀蒙古,他又被皇上由東北調往西北,支援當地清軍反擊准噶爾。仳離之事就此被耽擱下來,原是因為軍務繁重,旁人卻以為他是刻意推托,不願仳離愛妻。他弟火了,就死給他看。」

  「又在鬧孩子脾氣。」她最瞧不起這種男人。

  「可人家這次鬧成了。」

  「妹夫同意仳離?」

  「不,是他弟真的死了。」

  壽思、壽陽同聲怪叫。

  「他弟是他父母最寵的孩子,這一死,罪過就全戴在穆勒頭上,怪他逼死了自己的弟弟。他父母為了彌補對他弟的虧欠,就認定那個小孩是穆勒長子,注定襲爵為小王爺。你想穆勒有多嘔,這等於宣判穆勒將來真正生下的孩子,永遠當不了王爺。」

  「姐,你就別生了,再怎麼生也生不出一個小王爺的。」呵。

  「穆勒他討厭孩子嗎?」她一面滿心憐憫地柔聲道,一面拉過壽陽衣領,把整碗姜茶往裡倒,燙得他嘰哇亂叫。

  「不,他非常喜歡孩子。」希福納淒然一笑。「但他從不見那兒子。盡管那個小王爺知道他不是親生阿瑪,仍對他崇拜得要命,他卻連正眼也不看人家一眼。人家小王爺現在都十三了,十三年來,不曾聽穆勒對他說過一句話。」

  「那個新娘呢?」她急問。

  「還待在庵裡,繼續帶發修行。」

  她冷然瞠眼。「她還在等穆勒請她回府做福晉,對不對?」

  「對,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喔?」

  「因為你才是穆勒的福晉,他拼了老命爭取到的伴侶。」

  「拼命?」有嗎?

  「很多人都為了你而要宰他。」

  「例如?」

  「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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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穆勒建議,各房不要各自開伙,趁著寒冬兼喜氣,大家同席吃飯,省得各自吃各自的,各自張羅,零散又麻煩。

  其實,他建議,就等於他命令。全府照辦!

  最高興的莫過於姨媽們,可以天天和一票帥哥一同用膳,賞心悅目得更加酒足飯飽。

  「今年雖然收成不佳,你們吃的卻挺不錯的嘛。」希福納吃得忒開心。

  「因為蘭州比較豐饒,所以我們靠著他們,還過得去。」大姨溫柔道。

  「而土匪們就靠你們,也挺過得去的。」哈哈。

  「是啊。」呵呵。

  一陣沒大腦的傻串之後,是好長一段尷尬的沉寂,彷佛大伙的腦袋這時才發揮功能,想到自己剛才串出了多要命的底細。

  「這是在說啥?」壽陽瞇起追根究底的犀利雙眼,又開始搜集材料。「什麼我們靠他們,他們靠你們的?」

  「意思是,你們靠別人的豐饒供養,土匪則靠你們來吃香喝辣。」穆勒伸筷遠夾盤中最後一塊酥脆烤鵝。

  「我還沒吃到烤鵝。」壽思警告。

  「下回請早。」他將大塊美味直往嘴裡塞,才不甩她。

  「咱們這兒又鬧土匪了嗎?」壽陽深感蹊蹺。「怎麼官府一點動靜也沒有?」按理說,應該派兵掃蕩才對。

  「很抱歉,此地衙門和土匪暗中別有勾搭。他們佯裝不知地任土匪搶劫百姓,搶完後再分點紅,有福同享。」

  同桌其它人暗暗相覷,對穆勒如此散漫的回應,不便置評。

  「那,阿瑪也在這事上有份?」

  「很少有當官的脫得了關系。」穆勒見不得別人浪費,既然人人都停箸,他只好負責收菜尾。

  「幫我夾塊叉燒酥方。」壽思急道。

  「你自己沒手嗎?」

  「我來幫你夾!」表哥自告奮勇,起身展現殷勤。

  不料穆勒夾取糖醋丸子失手,丸子高高落回大盤裡,汁液四濺,噴得表哥一身一臉,鬼吼鬼叫。

  「你是故意的嗎?」她陰森低狺。

  「人有失手。」嗯......這丸子突然變得特別美味。

  「阿瑪,你真的和那些狗官一樣,放任土匪,好從中獲利?」

  壽陽看似冷靜超然,實則拳頭已顫顫緊繃。掃視四周,大伙不是一臉為難,默默垂眼,就是照吃照喝,恍若無聞。隱約間,他頓悟到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們都早就知道這事了,對不對?」

  他既憤怒又受傷地環視眾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答案。

  「壽陽,官場之中,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脫得了關系。」小姨婉言圓場。「就算你阿瑪也有一份,他一定是不得已的。你想想,他上頭有官,下頭有官,左右也都是同僚為官的。你想做清高君子,豈不擺明了要跟所有人造反?」

  「所以阿瑪就同流合污。」

  壽陽決絕的冷冽,說是懂事,不如說是徹徹底底的失望。同流合污就同流合污,沒什麼大不了的。阿瑪不愛額娘愛妓女,偏愛姐姐卻不疼他,他都不在意了,跟狗官一伙與土匪勾搭,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對不起,我失態了。」

  壽陽恢復平日的一派孤僻,撐箸扒飯。

  「往好的方面看,近來土匪們再囂張,也得不到多少甜頭了。」席間的歌嵐優雅淺笑。「這兒的百姓實在能干,懂得團結在一起合力御匪,而且本事也挺不錯的,讓土匪流寇們連連吃鱉,只搶到了滿頭包。」

  這話舒緩了方才僵凝的氣氛,卻引起壽思暗暗的緊繃。這女的想干嘛?

  「是啊是啊,百姓們真的滿幸運的。謠傳他們裡面出了個很厲害的頭頭,帶領他們習武御匪。看來這招挺管用的,那群壞蛋果然再也占不到什麼便宜。」姨媽們欣然唱和。

  「聽說那個帶領的,十分神秘,總是戴著面具,披著厚重大氅,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曉得。」歌嵐轉向壽思,溫婉莞爾。「那人好像自稱『蘭陵王』,是吧?」

  「我哪曉得。」不妙。

  「咦?王爺第一次撞見你時,不就是在蘭陵王率百姓御匪的一場混戰上嗎?」

  始終沉默疏離的敦拜驟時驚瞪。「你是在那種場面下遇到穆勒的?」

  壽思倏地成為萬眾矚目的中心,惶惶戒備,不肯多言。

  「你跑到那裡去做什麼?」相較於對兒子的冷淡,敦拜對女兒的關注極為明顯。

  「壽思不是離家游蕩途中巧遇王爺而已嗎?」姨媽們相互嘀咕成一團。「怎麼會扯上百姓聚眾御匪的事?什麼是蘭陵王?」

  「難不成--」魯直的表哥突然大嚷。「那個蘭陵王,是壽思扮的?」

  「你亂講!我哪會作這種事!」糟了!真的糟了......

  「可是你近來確實常跑出去,神神秘秘的,而且,姨丈書房裡的蘭陵王面具,不也常被你拿去玩嗎?」

  壽思被串串問題給逼住,板著小臉,力持冷淡,卻慘白冒汗。

  「那個丑丑的面具就叫蘭陵王?」姨媽們驚覺家裡還有許多她們不知道的秘密。

  「我就奇怪壽思為什麼常常一消失就好多天,原來是跑去聚集百姓練習御匪。」

  「啊,府裡那個大疤護院--」

  「壯壯的那個?」

  「對,他平日替壽思充當車夫,其實功夫底子很好。該不會就是他負責教授百姓武術吧?」

  「太多巧合了。」表哥同姨媽們陷入迷思。「但......壽思與王爺初見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希福納垂望無人替他添注的空酒杯底,壽陽置身事外地冷漠喝湯,此時最快樂的,大概就是沙嵐、雪嵐了。

  「王爺是在西行途中巧遇土匪襲民的亂局,助陣之際,發現壽思福晉也在其中,行跡可疑,因而判定她與此事必有關系。只是,到目前都還未厘清她是土匪那方的,還是百姓這方的。」歌嵐悠悠搶在氣炸的姐姐們之前淡道。

  「她既然擁有蘭陵王面具,當然是幫助小老百姓這方的!」表哥極力聲援。

  「那麼,她就要負起聚眾作亂的罪名了。」

  「哪有作亂,那是在助人。」姨媽們不服。

  「私下糾結聚眾,不管是為什麼原因,朝廷都得徹底查明,這也是王爺一直住在此處的目的--」

  「之一。」

  希福納偷偷加上的這句,登時換來歌嵐頗涼的一個笑眼關注。

  「除此之外,我想你還忘了另一件事。」壽思最厭惡這女的,老在她和穆勒之間展露若有似無的優勢。

  「喔?」

  「穆勒西行,也是違反皇命。因為他並未得到允許,可以潛到甘州以外的地方。」

  「穆勒王爺偷溜到西域?!」表親同聲高唱。

  壽思怨毒地瞪著閒閒用膳的穆勒。他敢掀她的底,她就拆了他的台!大不了,同歸於盡。

  「這......我怎麼愈聽愈胡塗了?」小姨苦著臉。

  「姐姐握有姐夫偷潛西域的把柄,姐夫握有姐姐假扮蘭陵王聚眾作亂的把柄,互相咬來咬去,如此而已。」壽陽胡亂吃干抹淨,按下筷子,不屑地走人。「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壽思福晉,請問你指控王爺是偷溜的,有何證據?」

  「是呀,你怎麼確定王爺不是迷路了呢?」

  沙嵐、雪嵐好笑反擊,合力圍剿小妖姬。

  「說得也是。」姨媽們動搖了。「他們人生地不熟的,難免走錯......」

  「倒是你,出現在民匪互斗的亂局裡,人人都看見你事後被王爺沿路逮返甘州。加上你擁有蘭陵王面具,鐵證如山,還有什麼可狡賴?」

  「而且那些士匪和川陝流寇別有勾結,這案子一查下去,不是你阿瑪包庇匪寇有罪,就是你得為聚眾之事入獄!」

  咋鏘一聲輕響,人人順著擱箸上碗的聲息轉向敦拜。

  他異常沉穩,異常靜謐,神態安適得令人備覺警惕。他若有意隱藏自已,可以做到如同先前那般,與人同席卻只有模模糊糊的存在。他若企圖動作,那份寂靜的存在立即鮮明起來。

  壽思每根神經繃到極限,無助地回視父親深邃的凝睇。她好像知道父親在想什麼,又好像不知道。原本很有把握的事,突然全沒了把握。

  「穆勒王爺,借一步說話。」敦拜突然起身。

  席上兩大帥哥一離去,整桌人頓時像山中無老虎的野猴子般吱吱叫,吵得不可開交。唯有壽思,急急追在父親和穆勒後頭,奔往書齋。

  敦拜停在書齋門前,傾頭斜睨喘吁吁的小人兒。

  她切切地等著父親的回應,擔憂而畏怯的神情,沒了平日的別扭作遮掩,顯得嬌弱可憐。阿瑪......是不是生氣了?

  「不准進來。」

  父親冷漠的低語,如同對她宣判了極刑。她僵住,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合上門扉的背影。

  她被阿瑪給摒棄在外了。

  敦拜並沒有一進屋就對穆勒開門見山,穆勒也不覺得他們有必要速戰速決,因此逕自鑒賞起牆上字畫,再三玩味。

  敦拜凝睇角落的花瓶良久,有如陷入瓶上精繪的團紋迷宮,神思蕩漾。直到穆勒悠哉晃到瓶架旁,取出後頭藏掛的一張猙獰面具,敦拜才恍惚夢囈。

  「蘭陵王。」

  「您打哪兒弄來的?」穆勒淡漠審析,不覺蹙眉。

  「壽思從小就喜歡有趣的東西。有什麼好玩的,我就會買給她解悶兒。」

  「拿這個給她當玩具?」

  「唐代蘭陵王的大面戲,用的就是這種面具。」

  敦拜接過沉重的出土真品,端詳那張驍勇剽悍的粗獷面容,若有所思。

  「相傳北齊高長恭,俊麗無比,音容兼美,不足以領兵作戰,威嚇敵人,所以都戴著猙獰大面爭戰沙場,使敵方喪膽。」穆勒從容地替老丈人吟道。「大唐演出這出戲時戴的面具,沒想到大清也會有人依樣畫葫蘆,戴著作戲。」

  「王爺說得沒錯。」敦拜雍容轉望,凌厲對峙。「我才是以蘭陵王身分聚眾御匪的人,不是壽思。」

  「您好福氣,擁有這麼貼心的女兒。」

  「我不知道她偷偷跟著我,還替我在你面前掩護的事。」

  「也難怪您會這麼偏愛壽思。」穆勒把玩起案上名貴的寶墨,專注撫摩墨上雕工。「壽陽對您的信賴,遠不如壽思。她根本不必問,就篤定您一定不甘願與周遭狗官們同流合污。」

  她甚至料准了父親必定會另有作為,積極行動。

  「她什麼官場斗爭都不懂,只是一心想幫我。」完全不理會自己會因此陷入何樣危險。這令敦拜心疼,更是心驚。

  「她這下子,可幫出了大麻煩。您可知壽思私下在玩咒術的事?」

  「大約知道。」不過是些孩子把戲。

  「她有天分,或者應該說,她天分太好。容我大膽推測,」穆勒倏地斜眼冷睇。「壽思在玩咒術時,恐怕不小心引來了這蘭陵王面具裡的髒東西,緊緊糾纏著她。」

  敦拜震愕,可見他完全被壽思蒙在鼓裡。

  「這是怎麼回事?」

  「她每逢十五月圓,都會撞鬼。」而且似有逐漸凶猛之勢。

  「所以你趕著在十五之前辦喜事?」以喜氣抵御陰氣?

  「那是原因--之一。」他不大爽地借用一下希福納方才的說法,順便數落老丈人處理此事時的缺失,以閃避重點。

  敦拜溫順地恭敬領受教誨,任憑穆勒的王爺氣勢處置。末了,才淡淡應一句。

  「由你在用餐時誘我自己招供的陷阱來看,你已經很清楚壽思就是我的要害。」

  老家伙夠機伶,識破他方才在餐桌上精心鋪排的一出戲。

  「既然您明白我已抓住您的要害,合作之事,您的答復如何?」

  敦拜笑了。笑得極其俊雅,風采瀟灑,翩翩流洩文人名士的秀逸。

  「你也知道,我心裡有多寵我的女兒。」

  「不錯。」

  「但我可沒興趣寵女婿。」

  果然。穆勒無聊地仰頭長歎。希福納說得沒錯,這個敦拜沒有表面那麼溫馴可欺,他只是非常擅長隱忍,不輕易發狠。現在可好,爪子終於伸出來了。

  「你的確抓到了我的要害是誰,我也同樣明白你的要害是誰。我又何必受你威脅,乖乖與你合作呢?」敦拜笑眼彎彎,煞是和藹。

  「因為壽思有危險,而且只有我能保護她。」該死,他竟只剩這種爛招可出。

  「難道我不答應與你合作,你就會不管她的死活,任她自生自滅?」

  「不會,但我會努力挑撥你們感人的父女之情,讓您更難看到她的好臉色。」

  敦拜沉吟思忖。這威脅確實可行,而且對他這做父親的十分不利。

  「我們不談遠的,只談近的。」穆勒趁勝追擊。「您若答應給我的人馬方便,打通關節出入西域,我現在就能讓壽思與您重修舊好,一如兒時那樣。」

  敦拜雖然對女兒相當有自信,卻抓不准變幻莫測的少女心。在他眼裡,壽思無論多大了都仍是他的寶貝娃娃,他心中永遠的小女兒。穆勒則否,他是以男人對女人的立場與壽思交手,某些陰柔的心思,做父親的很難猜透。

  老丈人盤算之際,穆勒也在暗傷腦筋,對自己感到無力。

  他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無所不用其極,就為了一個女人?如果是為了奪得美人,還勉強說得過去。可他明明已經得到了,為何還得如此費心費力?

  「真是不可理喻。」

  敦拜突兀的自嘲苦笑,深深引起穆勒共嗚。「怎麼說?」

  「我不是什麼大英雄,但好歹也是個人物。三教九流,大風大浪,多少也見識過。」甘肅提督這位置,他可不是白坐。「可是任我再怎麼叱吒風雲,在道上有名有號,一面對女兒,就不過是個平凡至極的無能父親。」

  「我了解。」穆勒感慨地吐了頗長的一口氣。他面對壽思時,一樣覺得自己淪為平凡透頂的無用男人。

  兩名暗中角力的好漢,頓時落魄地杵在同一陣線,惺惺相惜。

  「好吧,我同意。」

  穆勒聞言,並未慶幸,反而警戒。

  「在我任甘肅提督期間,只要是你的人馬,出入此境,我會照應。」

  「還有呢?」

  「什麼?」

  「我覺得您後面還有更重要的事,尚未提點。」

  「啊,的確。」他悠悠淺笑。「你還真是機伶。我只是想先講明自己同意幫你的限度,再坦誠我的底細。」

  不祥的預感......「您直說,我洗耳恭聽。」

  「你的政敵中,有一位是『貓』吧。」

  「是。」一只陰狠狡黠的御用笨貓。「我們的交情是不怎麼好。」

  「你說的未免太輕描淡寫。」敦拜安然揚著嘴角。「你們兩派人馬明明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私下更是不時火並,凶狠對戰。」

  「那又如何?」

  「我是『貓』的同門師兄,這甘州之境,也是『貓』的地盤。」

  穆勒肅殺瞇眼。不出所料,這提督府果真有問題,但他沒想到問題會大到這地步。

  「所以我說,我答應為你的人馬打點過五關、斬六將的出入事宜。可他們的死活,就請你自己多加小心了。」

  好,真是好到十八層地獄去了。

  弄了半天,他居然跟自己的死對頭那幫人結為親家。

  「我的部分搞定了,你的部分呢?」敦拜柔聲笑道。

  「怎樣?」

  「快讓我跟壽思重修舊好啊。」

  ☆     ☆     ☆

  「昨晚和阿瑪的徹夜長談,我好像把這輩子所有想講的話都說盡了,可是嚴格說來,也沒講什麼,只是單純的閒話家常而已。」壽思偎在炕床引枕上沉思半晌,又嬌聲發問,「這不是很奇怪嗎?穆勒。」

  「不要亂動。」他沒好氣地微微箝緊他才剪到一半的纖足指甲。

  「你就不要剪了。」這種事自有侍女代勞。「你聽我說話嘛。」

  「我已經在聽。」只等她快快吠完。

  「你干嘛火氣這麼大?」從昨天晚飯那場亂局後,他就一直怪怪的。

  「我對你們父女情深的細節沒興趣。」不如專心玩她秀麗可愛的雪嫩玉足。

  「可是真的好奇怪。和阿瑪這一聊開,我才發覺我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和他鬧這麼多年的別扭。原來我最想要的,就只是知道自己仍是阿瑪最疼愛的人。所以,我決定要好好地、重重地謝過姨媽們。」

  「干嘛?」

  「因為阿瑪說,是她們勸告他該敞開一切好好跟我聊的,而且也是她們點出了許多他無意間疏忽的地方。像是他不該在同意你提親時答應得太倉卒,害我誤以為他好像巴不得快快攆我走似的。她們還為了他太拙於回應的事,好好訓了他一頓呢。」

  那個死老頭,竟把他的忠諫全改成那票三姑六婆的,把功勞戴到她們頭上。

  「噢!」她縮腳。「剪太深了啦。」

  「誰教你指甲那麼小。」

  又開始亂炸火氣了,不理他。「我那時候好感動,原來姨媽們那麼注意我,那麼了解我,連我心坎兒裡的小秘密都看透。你知道嗎?她們竟把我未說出口的願望都說給阿瑪聽了,所以阿瑪才會破天荒地和我談了一整夜......」一個小呵欠甜甜揚起。

  「把午飯吃了就給我上床補眠去。」

  「不要,我還想聊。」

  「我不想。」

  「你真該多和阿瑪看齊--啊!」痛死了。「你不要抓我腳踝那麼緊啦!」

  「那你就快點閉嘴。」少再提到那老頭。

  雖然岳父大人也不過長他十歲,他就是要把人叫老才爽。否則,會非常不爽。

  「你在吃阿瑪的醋嗎?」她嬌懶地躺在炕上,慵媚撩人,得意得很。

  「你在故意惹我嗎?」

  「是啊。」呵呵。

  他本想發飆,但她實在邪惡得太可愛,像個壞壞的小女孩。他能拿她如何?痛打一頓嗎?未免太不解風情。隨她戲弄嗎?又被她皮得有些不甘心。

  他只能暗暗認命,任她擺布。和她在一起,很多感覺都得重新定義。惱火之中有開心,無奈之中有甜蜜,滿足之中有不安,沖突之中有愜意。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何其平凡,卻又矛盾地充滿新鮮感。

  「小壞蛋。」

  「干嘛啦!」她不悅地縮了下被他揉在掌中的玉足。「會癢。」

  「這樣啊。」這會換他笑得很邪惡了。

  「少來,我有正事要和你談。」她一腳踹到他胸口上,就這樣擱著,並不移開。

  「底褲給我看到羅。」他乖乖盤腿坐著,任她踩。

  「那麼待會兒再跟你收門票。我先要問你,你京中妻小的事。」

  他微瞇冷眸。「你不是已經向希福納刺探過了?」

  「你這麼討厭你兒子嗎?」

  「他不是我兒子,無所謂討厭或喜歡。」

  「那就對他和善一點。」

  「我何必。」

  「因為他視你為他的阿瑪,同時也是唯一承襲你爵位的人。」

  「你將來的孩子呢?」他還正打算回京掀起一場王府風暴,奪回壽思兒女應享的尊榮。「我總得為他們的利害做打算。」

  「不需要,我對你的爵位沒興趣。」她的孩子也不會有。

  奇了,這竟和他提親時老丈人的回應一模一樣--

  您不在乎令媛生的子女會得不到應有的封號?

  放心吧,我知道我女兒要的是什麼。

  然後,敦拜便一臉不悅地果決定案,同意近日完婚。

  「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現在正踩在她玉足底下呀。不過,他問得太認真了,還是別說得好。「我希望你能善待你兒子,畢竟他什麼錯也沒有,別對他狠心。」

  「喳。」哎,小的遵命。

  「至於我以外的女人,」她嬌美的神情轉而冷酷。「你可以盡量狠心,少跟她們客氣。」

  這下他可不答了,只無賴地挑挑眉。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你有沒有一點溫柔美德啊?」有夠毒辣。

  「有也不會用在其它狐狸精身上。你快回答我啊!」小腳煩躁地在他胸口踹呀踹。

  「腳不要抬那麼高。」否則她待會就甭睡了。「你害不害臊?底褲都給我看光了。」

  「你若快點回答我,我連底褲裡面都可以讓你看個夠。」

  他愕然瞠眼,努力封鎖霎時翻騰的狂喜,省得她日後拿這挑逗本領當武器,勒索到一切她想要的東西。天可憐見,他實在對這無邪的放浪毫無抵抗力。

  「你真是大膽。」他故作慨然。

  「你又矜持得到哪去?」她哼然滑下踏在他胸膛上的小腳,改踩在他結實飽滿的男性上,傲慢摩挲。「瞧你這圖謀不軌的證據,嘖嘖。」果真人非聖賢,衣冠禽獸哪。

  「別玩了。」他已經沒心情開玩笑,渾身進入備戰狀態。

  「我沒有在玩,我在等你的答案。」白玉小足冷酷地在他魁偉的亢奮上游移。「快點說,說完了好替我更衣。」

  「更衣?」他還以為這番挑逗,是為了讓他把她剝干淨。「還換什麼衣服!」

  「凶什麼呀。」嘻嘻嘻,惹毛他了。「我只是想穿我的新衣服罷了。」

  「什麼狗屁新衣服?!」把他挑得老高再臨時抽手?皮癢也該有個限度。

  「我想換。」她躺在炕上大伸懶腰,等著給人伺候。

  「自己動手!」老子走人了!

  「我要換上你的吻。」

  才跨下炕床的雙腿怔住,錯愕於她嬌嫩的小呵欠。

  「要仔仔細細地替我換上,不可以偷懶。」她稚氣地邊玩袖口邊吩咐。「這是件很長的衣服,從頭到腳,由裡到外,穿起來可是很費工夫的。」

  「這一定得找人來幫忙不可。」他嚴肅地重返炕上。

  「那就有勞你了。」她無聊地嘟著小嘴,好像認命於自己也沒啥別的選擇。

  就在他虔誠俯伏,吻起她鮮嫩的雪白腳趾時,她又開始喂喂喂。

  「干嘛?」再耍下去他真要翻臉了。

  「你還沒回答我呀。」

  「回答什麼?」

  「答應你這輩子除我之外,絕不給其它女人好臉色看。」

  「你剛才說的好像不是這樣吧。」怎麼條件愈開愈苛?

  「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很重要嗎?」

  她猛然起身,忿忿坐直。「這不重要?你覺得這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他展掌投降。

  氣死她也。本來好好兒占著上風,卻一下子被他激入劣勢。真討厭!「既然知道這很重要,那你還不快回答我!」

  「好嘛。」哼哼哼,可惹毛她了。「我答應你,絕不給其它女人好臉色看。」

  「而且要很絕情、很狠心,誰都不給接近。」

  「為什麼?」

  「因為你擺臭臉時,有點太好看。」她現在才想起這項大漏洞。

  「喂。」未免太刁了吧。

  「反正就是......你不可以用對我的方式對其它女人。」

  「額娘也不可以?」

  「那......點到為止就好,不要太親切。」

  「你連她的醋也吃。」嘖嘖,可怕的女人。

  「你到底答不答應?!」她已經被兜得氣急敗壞,幾乎飆淚。

  「好啦好啦。」他一副煩死了的德行,懶洋洋地擁吻著被激怒的小臉蛋。「我答應,今生只有你一個女人。」

  「你不可以逗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纖纖雙臂無助地環上他頸項,小人兒埋首他肩窩,放心地流洩脆弱。她好害怕那種隨時隨地突然襲來的不安,讓她對自已所擁有的,惶然無措。

  「穆勒,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有秘密要跟你說。」

  「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等,陪她迂回周折。

  「昨夜和阿瑪徹夜長談後,我發現,失去他的那段時間固然難受,但我撐得住。可是如果失去你,我好像......會完全承受不了。」

  啊,小小的壽思,他小小的寶。

  「所以我們要永遠和好。」

  以吻為誓,此情不渝......

  不過很遺憾,這種證明保存期限多半不長。所以,兩人隔天就鬧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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