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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湛清 -【拒絕往來(歡喜樓之二)】《全文完》

拒絕往來《歡喜樓之二》- 湛青

她是有錢就賺,有便宜就占的惡女“愛money”,
獨特的個性使她在群體中人緣極差,
偏偏受到這位完美到令人備感壓力的大作家青睞,
任她百般刁難,他仍無微不至的照顧,
教她這個愛情絕緣體亦微微動了心,
可是她有自知之明決定速速離去以免害人,
無奈她的心早已對他烹調的食物完全投降了

他是史上最另類的怪怪超人氣作家,
成天不務正業鑽研美食,書卻本本大賣,
但人見人愛的超級好人緣一遇上她就沒轍,
當免費煮飯菲傭還要治療她的心病,
付出的感情遠遠超出原先預期分給她的溫曖,
怎知她非但急於撇清關係,
還找別的男人刺激他,看來要逼承認愛上他,
恐怕得使出絕招了!
1

評分人數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一百五十九號?

  這裏有一百五十六號之一、之二,也有一百六十一號、甚至一百六十一之一、之二號都有、就是沒有那該死的一百五十九號!

  艾幔妮退後一大步,用力的瞪了眼手上的紙片,似乎想把上面那“一百五十九號”的紙片瞪出個洞來。 她又看了看左右,這條臺北相當貴的地段,一般大多建成商業大樓,一樓做黃金店面,所以站在騎樓望前觀後,一間間的個性店面延展而下,怎麼樣都沒有半點住家的味道。

  艾幔妮那雙原本就過於粗線條的眉現在顯得有些猙獰,一對杏眼圓睜,像是被誰得罪了似的。

  “盡情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艾幔妮用力地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地說。我幹嘛要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找一個名字莫名其妙的漫畫家?

  搔了搔自己剪短的頭髮,不只一股煩惱湧上,心頭更竄上了一抹糾結的悶。

  摸了摸只剩五公分不到的短髮,這個髮型不僅突顯了她的五官,更讓她看起來至少小了五歲。她不喜歡極了。

  對,極了!一切的事物都是極了,悶極了,煩極了,鬱卒極了!情緒到了飽和點,似乎她長久不予以理會的負面情緒一下子都湧上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 事實上根據大部分認識她的人的說法,她根本是沒有情感的冷血動物。真是這樣就好,不在乎沒有感覺,不在乎別人說她無情,事實上無情真的不似多情苦,自有它說不出的好處。

  一個沒有情緒的人怎麼會在乎有沒有好處?這麼說來自己也不全然是個冷血動物了。

  “白癡。”她扯了自己的頭髮一下, 重重的,懲罰似的。瞧她自己被這股燥熱攪昏了。淨在此瞎想。

  丫在一百五十六號和一百六十一號之間,艾幔妮 跟自己賭氣似的惡狠狠瞪著牆壁。

  就在她幾乎伸出腳去踹牆壁洩恨時,一個粗魯的人走過她身邊,竟硬生生將她撞了個踉蹌。

  她跌向牆角的刹那,心頭幾乎湧上一抹快感,因為她終於找到一個送死的人, 做她即將爆發脾氣的犧牲品。於是當她迅速的穩住身子回過身,那人卻早已消失了蹤影。急忙的左右看了一圈,見到一個背影隱沒在前面超商的自動門邊,想必那個就是兇手了。

  她當然不可能再沖過去和對方槓上,事實上她連自己腦中曾經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都覺得不可思議。她一定是快瘋了,心思縹緲不定,情緒暴躁不安,心頭總難平靜——這就是發瘋的前兆嗎?

  洩氣地吐了口氣,斜倚著牆壁的感覺竟覺得好累。

  累?多麼陌生的字眼。 過去的她從來不允許自己喊一聲累,因為她害怕那種感覺,只要一滲入,恐怕就會蔓延,而她沒有停下來的條件。

  側身而起,她這才驚訝的發現身處一個巷子入口。這幾何時有個巷子?她找了好幾回,就只見到一百五十七號和一百六十一號,哪有什麼巷子?

  往內走了幾步,巷子竟已到了盡頭。 是個死巷?眼前是一扇木門,上面紅色的漆好像剛漆上一久,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油漆味。整個門面雖然整理過,卻也看得出有些年代了。她那對濃眉一揚,雙眼一掃,“歡喜樓”三個用隸書寫成的字,頗有藝術風味。

  “這是什麼地方?”她撇去心頭微微泛起的好奇,打算離開去做她該做的事——找那該死的一百五十九號!

  一陣淡淡的紅茶香味摻雜著微酸的檸檬香,若有若無的從她鼻端掃過,挑逗她的味覺。啊!檸檬紅茶的味道。如果現在能喝上一杯清涼的檸檬紅茶,那可堪慰她飽受折騰的身子。一股酸味從她齒縫間湧出,加深了誘惑的強度。

  “原來是家店,難怪建得像古跡似的。腳下來回兩步,她決定進去點杯飲料喝。

  走到紅木門前,輕輕一碰,那門卻“咿呀”一聲滑了開去。

  一種怪異的感覺浮上,不過芬芳四溢的茶香模糊了她先天多疑的敏感度。一腳踏進門內,立即感到一陣清涼的空氣襲來,這對她來說實在誘惑太大了。 又走了幾步,經過一個穿堂,中庭延展在面前。

  這是個日式的老建築,不過古老的建築並沒有潮濕腐敗的味道,反而隱隱約約飄著木頭的原始香氣,即使她是外行,也可以發現這家店的建材用得相當高級。老闆是去哪裡找來這種東西?這麼古老,這麼真實,又這麼夢幻!

  為什麼說既真實又夢幻呢?

  這座宅子根本就跟小說上描寫的一樣,是那種家道中落的貴族才會有的依據,或許裏面還埋有很深很深的愛怨嗔癡,隨著院落的頹圯,卻不能輕易壞於歷史塵埃間。

  寬大的中庭種了幾叢綠竹,細細翠翠的豐姿婢婷於微風中。綠竹旁擺著幾張桌椅,仔細一看,靠角落處甚至還有一畦小小田圃,種著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蔬。

  庭院的另一大半面積被一個人工開鑿的池子佔領,池子中間有個八角形的涼亭。

  她這才發現涼亭中坐了個人,背對著她,好似並未發現她的存在。艾幔妮好奇的多看了那個人幾眼,她從來不是個好奇的人,真的,可是今天像是撞了邪似的,所遇到事物和人都透著古怪,讓她不甚張揚的些許好奇心也被撩撥而起。眼前的人蓄著一根長辮子,直直垂放在身後,依那高大的身影判斷應是個男子,可是為何留著一個清朝人才有的長辮?

  正當她開始覺得尷尬,不知是要趁還未發現這前趕緊回頭,還是要發出點聲音打破靜默時,那個古代人卻開口了。

  “你來了? 這路不好找吧” 一個不溫不熱的男中音刺破了空氣間的沉默。那人回過身站起來,高瘦的身子斜倚著亭柱,頎長的身段被他這不經意的伸展,煥發出一種迷人的風味。

  未及研究對方的長相或氣質,她馬上察覺到自己顯露出太多的錯愕和不知所措。她不自覺的將細緻小巧的下巴揚高十度,這動作連帶使她瞥視他的眼神下滑了些許角度,倨傲與距離感馬上如她所顯的營造出來。

  “坐吧!”男子擺擺手,愜意的說: “要茶還是咖啡?我們有烏龍,普洱,金萱,鐵觀音,還有一些調味的茶,奶茶,檸檬紅茶……還是剛做好的哦,要不要來一杯?”

  艾幔妮聽到“檸檬紅茶” 時,悄悄的咽了口口水,而對方似乎看透了她微現的渴望,微頷了首,就開始有了動作。

  當那人踩著池中顯然是刻意鋪設成為行走道路的石頭出池子時,她才發現那人赤著腳掌。盯著那包裹在寬鬆長麻布褲的長腿,赤著腳掌踩在回順平滑的黑色石頭上,心頭乍生的怪異感隨即被拂去,仿佛這個人這樣的穿著是再適合不過了。

  看看那人光著雙腳穿鞋踩上木制的回廊,消失在一道門後,她的目光跟著來到了圍著整個中庭建築,一間間木制的房間,該是設計成包廂供客人一個隱密空間的吧?這裏的老闆可真有心,在這麼昂貴的地段弄了個平房,搞了座幾可亂真的古跡,只為經營一家個性化的茶藝館?

  習慣了事事講求效率的商業世界,顯然她的一切生活步調都未能調節到她所需的程度。因為一切發展遠超出她所預料,一抹冰冷的苦笑掠過唇畔。她的錯誤在於不該低估了她父親的果決與憤怒,這使得她在這一波的交鋒中落了下風。思緒及此,心頭湧上不甘染紅了她的眼眸。

  ***************************************

  啜飲著香醇滑順,帶著些許酸味的檸檬紅茶,溫熱的茶水奇異的安撫了她躁動的心緒,喝了後喉頭有著甘甘的味道,舌尖卻遺留有一絲酸味。這讓幾日來飽受挫折與壓力的她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就像是一種 ……幸福的感覺?

  呵!喝檸檬紅茶也能有有幸福的感覺?她幾時也學會這種風花雪月似的無病呻吟?對她來說"幸福"這兩個字顯得過於陌生了。

  "好喝嗎?會不會太酸?"那男子回到涼亭內,遠遠地問著她,仿佛他們間的距離並不存在。

  艾幔妮望著眼前散發溫曖氣息的男子,這人周身散發出友善的味道,曖曖的空氣包圍著他的人,仿佛半點也沒有合理的防人之心。事實上他剛剛端茶給她時,要不是她明顯的退縮和冰冷,迅速築起高厚的藩籬,也許他就要在她對面落坐了。

  她濃密彎曲的眼睫一揚,這才發現他還在等待著她的回答。僵硬的微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她給了他一個怪異的回答 。

  而那男子卻揚扯起了嘴角,淡淡的笑了:嗯,很好。

  那笑容教她看得有睦怔忡,淡淡的,帶著和平的意味,散發著微微的曖意。那笑看似不經意, 卻輕輕悄悄掠過她心扉,掠過皮膚表面,引起一陣輕輕的戰粟。

  她的眼眸再次回復一片荒漠狀態,大口灌了幾口茶,捏了捏手上寫著地址的紙條站了起來。

  "要走了?"那男子仍然端坐在亭內,手中還在握著一枝筆煞有介事地寫著。

  打消想問路的念頭,她將手上的紙條握回掌心。"多少錢?"她不理會對方友善的話語。

  男子握著筆的左手支著下頜,微側著臉看向她。"錢?我沒那麼小氣, 那是請你的,天氣有點熱,辛苦你了。"

  艾幔妮站著不動,對他過於熱絡的語氣不以為然的皺起了眉。"多少錢?"她再問了一次,仿佛沒聽到他講的那幾句"逾越"的話。

  那人再次轉向她,這回帶著頑皮的笑容,輕輕地說:"我說過不用錢,我從沒有向來歡喜樓喝茶的朋友收過錢。”

  我不是你的朋友 。"她當面毫不留情的沖回去。

  對於她尖銳不友善的表現,他報以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好吧,如果你堅持。那麼請你出大門後去隔壁的超商,放二十塊在募捐的零錢箱中吧!只是,你真的不要再等我一下?我剩一點點,很快就寫完了。"

  "寫……寫什麼?"她突然覺得頭皮有些發麻,這種對話實在是過於無厘頭了。

  "稿子啊!"他理所當然的回答,"你不就是要來拿稿子的?不是我搞錯,你的上司只是派你來催催我,不用拿東西回去?"

  艾幔妮從眉尾斜而起的眼眸微瞠,"這裏該不會就是那該死的一百五十九號,而你又恰好是那個叫盡情的漫畫家吧?"

  盡情哈哈一笑。"幸好你沒說是"該死的漫畫家——雖然我不畫漫畫很久了。"

  艾幔妮可沒有那個好心情跟著笑,事實上她的眉攢了起來,兩條略粗的眉毛兇惡的糾結在一起。

  ***************************************

  幔妮敲了敲總編輯辦公室的門,隨即打了開來,她知道總編輯一定在等著她。

  把幾張剛弄印出來的稿子放到寬大的辦公桌上,幔妮拘謹地退了一步。"桂總編,這是你要的稿子。"

  "回來了?"桂聿梅讓鼻子上的老花眼鏡滑下些許,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不甚在意地問:"盡情今天煮了什麼茶?"

  "啊?"幔妮吭了一聲。"檸檬紅茶 。"被那個叫盡情的傢夥一搞,連她都快變成無厘頭了。

  "檸檬紅茶 ?哇!"四十五歲的桂聿梅發出一聲的歎息。"清涼又解渴,一定很好喝吧?"

  "是不錯……"幔妮點了下頭。"老闆,這不是重點吧?"她沒氣的問。

  就不知總編今天吃錯了什麼藥,作者要交稿,即使不能用電子郵件傳送過來,也可以傳真啊,為什麼一定要她去拿稿子?她又不是快遞。雖然她以前沒幹過編輯,也知道這不該是她的任務吧!

  "嘿嘿。"平時端莊穩重的桂聿梅發出兩 聲乾笑。"看來你好象有點不滿?直說無妨,我這個人沒什麼不能說的。"

  幔妮瞄了她兩眼, 眼神中充滿懷疑。通常會這樣說的人最愛要陰的。

  "懷疑?不說也無妨。不過悶死自己可沒得陪的哦!" 桂聿梅揚揚她細緻的眉說。

  "也許我不瞭解編輯的工作,可是真的有必要跑到作者家取稿嗎?"幔妮試著婉轉地說,她知道以她那麼衝動的脾氣,只有使自己吃虧的份,這回她不就因此吃了自己的父親狠狠的一記悶虧?所以她學乖了, 除非有一口把人咬死的把握,不然不要輕易的張開嘴露出牙來。

  桂聿梅摘下眼鏡,閉上眼約五秒鐘,再張開眼時已脫去了玩笑的成分。"幔妮 ,我們社裏的編輯大部分時候不需要去取稿,只有偶爾遇到特別會拖稿,又需要有人施點壓力的作者,才會這麼做。 有時候為了趕上出版時間,也有編輯到作者家看稿,這樣可以減少文稿往來的時間。"看了沉默不語的幔妮 一眼, 她又繼續,"這些我想你都已知道,你是個聰明優秀的人,想必早已把社裏的作業模式搞清楚。不過我不是為了催盡情稿子而叫你去的, 事實上社裏每個編輯都知道,盡情可以算是相當準時交稿的作者。"

  "那又是為什麼?"幔妮忍不沖口而出。"難道你是故意為難我?"是因為我從《遠瞻》調過來,造成你的負擔?"

  桂聿梅舉高雙手,"No ,No!"她吐了口氣,帶著笑意說:"你這麼敏感和尖銳,難怪可以成為一個頂尖的記者。"

  幔妮驚異地發現她的語氣並未有自己預期的敵意或是諷刺,經過了兩個禮拜前的事件後, 她受夠了幸災樂禍和冷眼旁觀。

  "我們姑且不談你在那個工作上的做法妥不妥善,至少對工作的敏銳和認真是可以期許的。或許以為我是不得不忍受你調到我的單位做編輯,可是我必須告訴你,這世上沒有誰能逼誰一定接受他人施予的一切,就像你,你被迫從一個財經政治性質的雜誌記者,到這個綜合性出版社當編輯,你看似沒有選擇,事實上有的。你我都知道這一點。"

  幔妮浮上一抹諷刺的笑。 "是嗎?你指的是離職嗎?經過這樣的事件,哪個政論媒體還敢要我?沒人願意平白去得罪一股勢力,更何況艾長青所代表的勢力可不小。 這是一個利益輸送的現實社會,沒有人願意讓整個輸送的系統失去平衡,尤其是利益相關者。"

  桂聿梅吸了口氣,"我不能說你父親是對的……"

  "他不是我父親!"幔妮 沖了一句。"如果你指的是艾長青。"抬高下巴,並不試圖掩飾她的叛逆和不馴。

  桂聿梅失笑地歎了口氣。"好,我無意踩你的痛處。讓我們回到這話題,你有其他的選擇就是離職,不管以後做不做這行,畢竟這也是一種選擇。或者你有另一種選擇,按照你父……呃,艾長青的心願,回去幫他……"

  "不可能!"幔妮 斷然打斷她的話尾。"我就算要去擺地攤維生,也好過回去。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回去的!"

  "看來你的意志相當堅定嘛!"桂聿梅攤了攤手。"那麼還有什麼可畏懼的?你可以好好去挖掘自己喜不喜歡編輯這個工作,反正也沒有損失嘛?好了,就這樣吧!"

  幔妮在示意下離去。她不是傻子,她明白桂總編在給她信心。回首近日遭遇的一切人事,只有讓她對人性更灰心,她倒是第一個給她力量的人呢?

  一種奇異的感覺捏住她,她不想太快信任一個人,但這回她卻有預感,這個人可以信任。再說她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她除了一身臭脾氣,實在也沒有什麼 其他東西了。

  雖然幔妮可以體會桂總編的用心,但當她二天又被派去取稿時,還是在心裏嘀咕了幾句。

  "去放鬆心情,也許你會發覺這個工作其實頂適合你的。"今天早上桂總編是這麼說的。

  真搞不懂這兩者有什麼關係?

  推開歡喜樓的木門,幔妮忍不住抱怨,這屋子的人警覺性實在太低了,連個門鈴不設就算了, 連門都懶得鎖。更奇怪的是,她反復看了好幾次,就是找不到這棟建築哪有"樓"的存在,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叫"歡喜樓"?害她咋天鬧了個笑話,把作者家當成茶藝館。

  "嗨,早啊!" 她一踏進門,盡情的招呼就來了,一大早精神飽滿,讓昨晚睡不好的她忍不住回他一個白眼。

  "還沒有吃早點吧?要烤吐司還是蛋糕?我還有烤藍莓起司蛋糕和巧克力慕司哦!"盡情坐在竹板凳上蹺著腳,桌上攤著報紙,那模樣優閑得過分。

  幔妮昨天就發現這傢夥不太在意冷眼,好象一身的溫暖源源不絕,所以不怕她每每給他降溫。他雖然據稱是當今最有號召力及票房魅力的作家兼漫畫家,但她發現他對她不客氣倒不甚在意。

  這樣也好,如果碰上個愛拿喬的作者,依她最近其差無比的爛心情,一定更快跟對方槓起來,而到時候她可能真的得去把地攤了。

  "隨便。"幔妮漫不經心的回答,感覺眼皮的腫脹感還沒消失。她目前的老闆,桂總編輯竟叫她以後就來這裏報到,連卡也不用打了。 來這裏做什麼呢?她從社裏帶了兩本稿子出來校對,可是為什麼她要來這裏校稿?為什麼?為什麼?

  她滿腦子的"為什麼"被擺到面前的食物沖散了。 一個熱騰騰,還冒著煙的三文治整齊的擺在盤子裏,重點是裏面夾了火腿,蛋,生菜,番茄……等,材料豐富,比起外面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旁邊那只馬克杯裝著飄著濃濃奶香的奶茶更是喚起了她的味覺,讓她腸胃開始蠕動,隨即饑餓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竄起。

  她瞄了他一眼,盡情已經又投進報紙裏去了。 看來是不必太矜持了。 她拿起三文治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吞下,又狼狽咬了更大一口。 她開始覺得來這裏上班也不是多差的事。 反正薪水照領,她只要有錢可賺,等她存夠了就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她大可去過她的逍遙日子。

  正在用心攻擊食物,心裏兀自盤算的她可沒發現盡情的眼角透過報紙邊源端視著她。

  盡情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那種張牙舞爪的態勢讓人印象深刻。他所接觸的人雖不見得每個都會給他善意的回應,至少大部分人都能很快和他混熟,據他的表妹陶然的說法,說他是天生具有親和人群的魅力。所以他有一堆各色各樣的朋友,連菜市場那些常去買菜的歐巴桑都跟他熟得很。

  可是這個女孩的氣質讓有著作家敏感度的他備感興趣。她是那樣的冷肅,那樣的具有防備心,那樣小心翼翼的堅持和人保持距離,用她那尖銳的言語,嘲諷鞏固著她自我的世界。她的特質吸引著他。

  也許是吸引他那源於創作者敏銳特質的部分吧!

  也許。

  *************************************

  幔妮很快發現和盡情工作的好處了。她幾乎可以省去三餐的飯錢,而且比她平時吃的要好幾倍,外加點心,下午茶。

  盡情是一個講究吃的人,他喜歡烹調各種食物,從各種的菜肴到中西式點心,他都有興趣研究。事實上她不禁懷疑,以他這樣"遊手好閒"的程度,竟還能榮登暢銷作家之列,實屬奇跡。

  就像現在,丟下了寫到一半的小說稿, 任電腦開著,讀者癡癡等著看連載,他老兄跑去烤番瓜派了。

  "怪人"她咕噥一聲,心緒從桌上攤著的稿子飄到廚房去了。

  "嘿,你能幫我看看要烤幾分鐘?"盡情的聲音從半敞著門的廚房傳來。

  幔妮看了看周圍,整個宅子裏就只剩下她和他兩 人, 看來他叫的正是她。原本想不理會他,但轉念一想,好歹這幾天吃了他不少好處, 就當她日行一善吧。

  起身跳過池塘上一個一個突出水面的黑色石頭,來到涼亭內,翻著那位怪人先前翻開的食譜。嘖,哪一個正常的作家會在寫稿時,在身邊擺本食譜?

  "十五分。" 她對著廚房說。

  盡情在廚房裏回答道 :"知道了"。

  正當她拋下食譜要退出涼亭時, 盡情擺在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略微猶豫了一下,正想退開裝作沒聽見的她被盡情的聲音打住了。

  "麻煩幫我接一下電話。"

  幔妮 直起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瞪視著手機好幾秒,她才不甘不願的接起來。

  "喂……"她勉為其難的應了聲。

  "喂……"對方一聽聲音不對,顯得有些遲疑。"請問盡情在嗎?"

  她又沉默了幾秒。"等等。"她施施然地將手機拿到廚房給他。

  盡情投給她感激的一瞥,接過電話。

  "我又不是你的秘書。"幔妮毫不在意她的"耳語"會被盡情聽到。

  盡情轉過身接電話,掩飾嘴角的那抹笑。

  他對著手機講了幾句話,隨即喊住她走開的腳步,"嘿,等等。"

    幔妮微轉過身。

  "有個兼差的工作,知你有沒有興趣……"

  兼差?

  盡情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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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經過兼差的事件,讓盡情瞭解到這個女人是個嗜錢女。她想到錢的眼光是那樣明亮動人,仿佛那是她最有感情的物件。

  "你確定要把稿子包給我?"幔妮懷疑地問,基本上對於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她都有某種程度的不放心。"真的不會去向我老闆打小報告?你應該跟總編輯很熟吧?"

  "還好啦!我答應你不會去告訴你老闆,既然你不想讓她知道。"盡情相當隨和的應允道。"因為我有好幾本書同時準備出,這家出版社的編輯趕不出來,原本人家要將別人的書先停下來做我的,可是這樣不太好……"

  "是不太好。"幔妮介面道 。"人家憑什麼給你特權?就因為你的書比別人多賣兩、三本?"她一邊拿人家好處,一邊還不忘批評。

  盡情聳聳肩,有點無辜。又不是他自己要求的。

  "不用辯解了。"幔妮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即使不是你要求的,也是你造成的。雖然錯的是出版社,他們太勢利,不顧公理。不過話說回來,這是整個社會的共同特色,應該說是整個社會都病態。"

  嘖嘖!瞧她,從他這兒到出版社,然後連整個社會都有責任,再說下去整個國家都無可取這處了。幔妮為人的工夫可真不是蓋的。了得,了得!

  "所以呢,以後這種情形就找我吧,看在錢的份上,我多少幫著。" 她倒是坦率,並不諱言一切是看在新臺幣的份上。

  "是是是,以後還請大姐多幫忙。"盡情打躬作揖地說。

  慢慢的,盡情就發現,唯一能請得動艾小姐幫忙的只有錢兄和錢嫂。這還不謀而合的應了她的名字--艾幔妮 ,愛money.

  **************************************

  星期日的早晨十點,盡情一如平常坐在中庭喝咖啡看書,一頭長長的頭髮梳整乾淨的在腦後紮了根辮子。一旁的宋陶然,也就是盡情親愛的表妹,這棟歡喜樓真正的主人,在喝下兩 杯咖啡後終於有點人樣,擠出了幾分精神。

  "我得走了,盡情表哥。"陶然扒扒鼻樑上掛著的黑色粗框眼鏡,欲站起身來的同時,也不知是因為裙擺太長,還是反應神經太遲鈍,總這差點又跌了個狗吃屎。

  盡情倒是見怪不怪了。 "昨天又熬夜趕稿了?怎麼在全職時趕,做特約記者也趕?"

  陶然原本在《展望》雜誌做記者,但結婚後為了能機動性的和老公世界各地去跑,於是在取得老闆的同意下改任特約記者,以專題報導的方式替雜誌撰稿。

  "沒辦法,我又不是你,好象從來都不用趕稿,事實上,我像也沒見過你在寫稿耶!結果書一本接一本的出……"陶然眨了眨依然迷糊的雙眼,不解的看著他。

  盡情只是笑笑。 事實上不只她一個人樣抱怨,那個還在房間裏埋首計算機工作,他們另一個同居人, 聞人湛也更是對他的悠哉不只一次的咬牙切齒了。

  "好了,我再不走會遲到了。中午還約了艾氏珠寶集團的負責人做訪問呢。" 陶然急忙抓起包包。"還有,別忘了叫醒迎歡,她下午有工作,我剛剛叫了她半天叫不起來。"

  迎歡也是他們的同居人,她除了腦筋不太靈活外,還有一個專長就是賴床。

  陶然終於出門了。盡情站起來往迎歡的房間走去,卻來了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幔妮 站在門口,依然冷冽的面容 上覆著一層模糊的靦腆。她短短的頭髮依然以雜亂的形式存在,就像故意做出來的造型似的。濃黑的雙眉斜飛入鬢,配上不大卻炯亮的清冽雙眸,讓她多了分倨傲。直挺瘦長的鼻樑倒有幾分秀氣。整張臉只有那飽滿的紅唇帶著幾女人味,倒頗有女人的嬌媚味道。而下巴那不明顯卻特殊的溝痕讓她多了分倔強,同樣的也平添了幾絲孩子氣。

  盡情發現她是個鮮明的影子,儘管渾身是刺,儘管難以靠近,卻是那樣輕易的鐫刻進記憶的版圖。

  "我剛好路過,想想就進來拿昨天忘了帶走的稿子。" 她像是解釋地說,言語間不自覺的帶著些許心虛。

  盡情倒了杯咖啡給她 。"這麼認真,星期天還工作。"

  她看著他的動作, 幾乎錯過他說的話。如果她夠誠實,也許會承認她是被咖啡香味吸引來的。 今天一早她跑到以前常吃的早餐店,點了一份她以前認為最好吃的火腿蛋三文治,結果--難吃死了!

  正在怪罪自己的胃口不該被盡情養刁時,晃過前面這條馬路,馬上向咖啡香投降了。

  "趕快把稿子做完,好趕快拿錢"。她喝了口香濃的咖啡說。

  "錢對你似利乎很重要?"盡情語氣特意和緩地問,怕引起她的不悅或反感。

  沒想幔妮 重重的點了下頭。 "當然。錢對誰不重要?如果你認為不那麼重要,那是因為你已經無需為此操心,自然可以瀟灑無憂。"

  "這麼說你很缺錢羅?"盡情還是頗為好奇,他本來就是個頗有好奇心的人,尤其和她比起來,這個"頗有"就變成"非常有"了。也許她是因為生活環境使然,經濟的拮據讓她必須冷靜,哽, 現實,所以才會造成她這種既偏激又冷然的性格?

  "誰不缺錢?窮人缺錢, 有錢人就不缺錢嗎?那麼那些富翁幹嘛成天經營企業,搞官商勾結,利益輸送的?!"她嗤了一聲。 "不過比起人來,錢倒是可親可愛的朋友,至少可信多了。 多留一點錢總是沒有錯。"她下了結論,並且挑釁地看向他。

  盡情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狀,事實上他腦子裏想的是她下巴那條溝,不知道摸起來感覺怎麼樣?

  想歸想,他也知道若將衝動付諸行動,毋需懷疑的必定會吃她一掌。 這女人的自我保護已經到了不許任何人近身的地步了。"這樣說是沒錯,不過聽起來有點……冷酷。"

  幔妮的反應是聳聳肩,仿佛被"冷酷"這種 形容詞加身是無上的光榮。

  盡情想到還得叫迎歡起床,"你坐坐。"說著往迎歡的房間走去。

  幔妮 以為他要去拿她的稿子給她,於是跟了進去。沒想到盡情走過木制回廊,在其中一個房門前敲了幾下。"迎歡,該起床了。"

  迎歡?

  聽起來像個女人的名字。他有同居人?幔妮 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早就料到這種叫法叫不起迎歡,盡情往旁邊跨了幾步,動手將窗子打開。窗子一如他所料的沒有鎖。迎歡這個迷糊的傢伙,光記得鎖門,卻老忘記了鎖窗子。不過也幸好如此,每天他們才得以將她從慶上挖起來。

  "叩叩叩,叩叩叩……"盡情修長的手指在毛玻璃雕花窗上敲了一聲又一聲,迎歡才微微的蠕動著身子。

  而幔妮 湊近一看卻微微吃驚。真是個女人!

  而且還是個金髮的女人,只見那顆埋在棉被的腦袋瓜子動了動,還是只看得見鬈曲的,金黃的頭髮。

  "迎歡,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盡情習以為常的又叫了一聲,根據他的經驗判斷,她已經醒了三成。

  "唔 ……。"棉被 中發出模糊的咕噥聲,含著幾分要賴的味道,像只貓兒似的。

  幔妮倒開始有點好奇,她的長相是否像聲音一樣帶著媚意?

  "你再不起來我就要把咖啡喝完了。" 盡情開始動用威脅。

  "嗯……"她的頭顱從棉被間鑽出, 眨動著蜷曲如娃娃般的睫毛,閃動著乍醒還睡的迷蒙雙眼,然後綻放出一個嬌媚的笑靨,牽動著觀者的魂魄。"親愛的盡情表哥,不要嘛!"那個最後的"嘛 "字隨著酥軟的語氣透到心坎裏蕩漾著。

  好個媚人的女人。而且毫無疑問的相當懂得利用她的天賦魅惑人。

  她倒是沒想到盡情會有同居人。 這該是他的愛人吧。

  盡情完全不為所動,就像眼前躺著不是個妖媚性感的女人,而是個要賴的小孩。"總之,十分鐘後你若不出現,咖啡自動消失。"宣佈完後他徑直離去。

  床上的女人坐起來,不依的低叫了幾聲, 這才看到一旁未及離去的幔妮 ,她好奇的睜大眼睛看了幾眼,然後就像早已認識似的說:"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是吧?一點都不懂得欣賞女人。"

  幔妮沒有回答,事實上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慘了,我得快點。免得盡情表哥真的把咖啡喝完。" 迎歡低呼一聲從床上爬下來 。

  幔妮維持著她一貫的冷淡掉頭離去。

  "我的稿子呢?"幔妮 伸出手橫在盡情面前。"給我,我要回去了。"

  "我正好要出去,送你一程。"盡情將桌上的稿子拿給她。

  幔妮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又放棄,她惡意的不想告訴他,她其實住在幾條街外而已。反正他愛雞婆就讓他雞婆個夠。

  "好了,走吧。"盡情拿了車鑰匙說。 

  幔妮不動聲色的跟著了走幾步。"你就穿這樣出去?難不成你要去市場買菜?"她盯著他身上的背心以及下半身寬大的麻布長褲,更過分的是他的腳下還踩著一雙夾腳拖鞋。雖然他露在外面的臂膀一樣修長挺直,可是……

  "有什麼不對?"盡情一點都不在意她"鄙視"的眼神。"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是夏天。" 

  "離夏天還有段距離吧!" 她嫌惡的退了一步,動作明白顯示她的不以為然。

  "這是配合心情嘛,今天是星期天啊!"他皮皮的一笑,像個大男孩。

  "呵,虧你也知道今天是星期天。 我還以為在你的日曆裏每天都是印紅字或是懸國旗呢!"

  果然是幔妮,"口無虛發",張嘴就命中紅心。

  不待他辯解,她甩頭走了出去。

  ***************************************

  盡情走進一家咖啡店,從進門開始一路有熟人與他打招呼。他走到熟悉的位子坐下來,向服務人員點了杯拿鐵,便斜倚著牆壁看向對面的桂聿梅。"說吧!你倒是挺能忍的,我以為上個禮拜你就會約我出來的。"

  桂聿梅啜了口藍山咖啡,抿嘴而笑 "我以為沒有耐性是年輕人的權利呢,看來你是不怎麼年輕了。" 言下之意好像是希望盡情先來找她 。

  "說吧!桂大姐,你究竟有什麼企圖?"盡情將機車鑰匙往桌上隨便一放。

  "能有什麼企圖?不過是希望你能將你源源不絕的溫暖分一點給需要的人。" 桂聿梅看向他的眼神帶著探測的意味。

  "艾幔妮 ?我想她一定不會同意你的說法。" 他思及那不馴的雙眼和她那充滿攻擊意味的言語,不禁笑了。什麼時候起想起這樣一張臉竟帶著相當程度的熟悉感,以及某種憐惜的情緒,微妙的,難以言語的特殊情緒。 

  桂聿梅歎了口氣。

  盡情抬眼望向她。他們相交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他豈會不知道聲歎息裏的感歎意味有多麼濃厚。

  盡情從學生時代就認識桂聿梅了。那時候他沒沒無聞,而桂聿梅大膽的啟用了他的作品--部由十二本漫畫組成的史詩巨作,當時連漫畫界的一些前輩都不敢嘗試的題材,他卻已經做到了。桂聿梅幾乎一開始就相當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才華,她商人的一面要她多做考量,私心的一面卻按捺不住衝動要出這套漫畫。

  結果當時已不算小卻仍陽春的出版社,因為她的冒險一步步走向大型出版社業者的路。後來儘管盡情開始了其他領域的創作,觸角延伸到許多不同的題材,但他在出版業界已成為相當的搶手作者。不過他也很夠意思,凡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還是優先給老東家"皇承"出版。所以他們這對忘年可說是交情匪淺了。

  "有時候我會想是上天對這孩子特別苛刻,還是這孩子對自己特別嚴格。"桂聿梅目光有些遙遠。"第一次見到幔妮時,她才十五歲,張著一雙防備的眼,像只失了父母的幼虎,只能齔著牙防著外敵的靠近。

  她的描述讓盡情的思緒跟著飄動了,那個想像中十五歲的孤獨影子和現在的身影重疊。"我可以想像……"

  "優渥的環境通常養成不知疾苦的小孩,然而它卻用苦痛刻出她的每一道傷痕。"她的記憶翻湧,許多關於幔妮的事--翻騰而上,讓她情緒也攪動了。"她是個有情的孩子,如果她天生無情,很多的掙扎和恨就不會產生,或者說不會那般深刻入骨。"

  "因為在乎所以特別能感受到痛。"盡情的話語在唇間打轉,繞進心頭徒引一陣悵然。"莫怪她只信任錢。"

  "二十二歲那年,她毅然的搬出家裏--帶著她年邁的奶奶,獨自在外討生活。因為她的父親,她的其他五個叔伯,沒有一個願意花心思在一個老人身上。她丟下美國即將到手的碩士學位回國,這樣的……"桂聿梅 說得有些鼻酸,理性的她其實也有相當感性的一面。

  盡情自是知道這點,體貼的遞過一張紙巾。

  她擰了擰鼻子調整一下心緒,"我不是要你去瞭解她的身家背景複雜的程度,而是……或許有一天她會告訴你這些,甚至其他連我都不知道的……"

  盡情凝視著她,認真的開口:"你要我做什麼?你將她調到我身邊,希望我為她做什麼嗎?"

  "分一點溫暖給她。"桂聿梅回望著他,認真無比的說,"不要別的,這樣就夠了。真的!"

  盡情看著她,聽著她的話尾在空中飄散,只能無言的回應,也算是另一種承諾吧。

  **************************************

  艾家大宅占地千坪,一如地方霸主般據著整個山腰,艾氏數代以來都出現不少為官為商的重量級人物。一直以來艾氏人丁旺盛,所以家族勢力也就更為龐大。而主權的一輩正是艾家的中生代,艾家這一有六個兒子,三個女兒。排行老四的艾長青則是祖傳事業艾氏珠寶集團的負責人。

  今夜艾氏大宅燈火通明,衣香鬢影,艾氏用行動戳破了集團出現危機的傳言。事實上憑艾氏政商方面鞏固的勢力來看,整個家族乃至於王國要動搖可不是容易的事。

  幔妮見車子已經到達,不等司機或大門旁的服務人員為她開門,"啪" 的一將車門打開。 她在車旁站直身子,揚高下巴,倨傲得像個來參加平民舞會的公主。而當她眸光掃過光彩奪目,耀眼逼人的艾氏大客廳時,強烈的憎恨卻迸射而出。

  "小姐,你可回來了。老爺在等著你呢!"艾家的總管高天明盡職的迎了上來。

  幔妮眼角一瞥,斜斜的看了他一眼,一抹詭異的笑在唇邊微微綻開。"不錯,演得還不錯,算有進步。你這回把你的不屑和不以為然掩飾得頗為成功。 可惜我不是第一次認識你了,高總管。" 她低聲笑著,笑裏一點笑意也沒有。

  高天明一張已有歲月刻痕的臉迅即紅了起來,不知這是該怒還是困窘。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丫頭有多難伺候,不過也許太久沒有接觸她,讓他遺忘她言語狠毒的程度。

  "小姐愛說笑……"高天明尷尬的笑了幾聲。

  一個宏朗威嚴的聲音打斷他幾乎接不下去的話尾,讓他感激涕零。

  "幔妮 。"帶著些許驚喜的聲音發自艾長青的口中,而當他迎上女兒一如以往,甚至更為憎恨的目光時,那瞥驚喜的意味被突兀的砍斷了。"你來了。"

  "我能不來嗎,偉大的艾總裁?"幔妮毫無畏懼的迎向他的眼神,這雙眼在商場上教多少人難以迎視,在艾家更是沒人敢對抗那嚴厲眼眸底下釋出的壓力。可是幔妮不怕, 因為不在乎, 所以不怕。會怕的人就是因為在乎,在乎艾長青所擁有的勢力與財富,在乎可以和他或整個艾氏家族畫上等號的權勢物欲。"你車子都開到我家門前, 你那些盡忠的狗兒也銜命而至, 你說我能不到嗎?"

  沒錯,艾長青是派了人去"請"她來,火爆,衝突與對立似乎已是他們父女的相處模式了。只是今天幔妮 會願意前來,他倒有些詫異。尤其是經過了那件事後,他認為她對他的怨恨應當有增無減。

  "幔妮 ,你是我的女兒,父親見見女兒是什麼了不起的罪嗎?"艾長青長長的歎了口氣。

  幔妮的眼閃過一抹黯然,隨即哈哈地笑了起來。"是挺天經地義的,只可惜我不是你女兒。我娘死得早,我無父無母,而自從我奶奶走了,我便成了道道地地的孤兒了。"

  "你……你非得把我氣死不可嗎?為什麼你非得把我當仇人?我對你不好嗎?我栽培你,給你受最好的教育,最優渥的物質生活,還想把我最心愛的艾氏珠寶交給你繼承,為什麼你偏不領情,偏要跟我作對?!人家要是知道千方百計要扯我後腿的人中,以我最疼愛的女兒為其中之最,你要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擺?"艾長青忿忿不平的說,語氣是激動的。

  幔妮的情緒也激昂起來。"你最心愛的女兒?哈,恐怕不是吧?你最心愛的是骯髒的權力金錢在乎遊戲,越齷齟,越下流,越卑鄙,快感越大。這才是你的最愛吧?原諒我不能繼承你的殘忍,你的寡情。"她的雙唇抿得死緊,只有嘴角輕微的扯動反應出內心的波動。

  "你根本不明白,這就是世界,這些你所不屑的一切就是我們的世界運行的法則,你還是太天真了。" 艾長青頂得也冒起怒氣。

  "或許我是,或許你該感激我。其實我可以接下你要給我的一切, 然後在你雙腳就要伸直,往陰間去時,我會讓你知道我準備怎樣對待你一生的愛--艾氏企業一國,而你會知道這一清二楚,卻無法阻止我。" 看著他因自己的話語臉色變的極端難看,幔妮的心中有種報復的快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正義感作祟,搜集你官商勾結的證據,準備讓社會大眾知道真相,卻在你的淫威下,連工作都丟了。"

  難道你要我任你胡鬧下去?!這牽扯出來的可不只我一人,嚴重時會引起整個社會經濟的波動。我不阻止你,你以為自己真能全身而退嗎?"

  "你以為……我乎嗎?"幔妮斜睨著他,眼中隱隱翻騰的淚意洩漏了她些許的脆弱。"我也許真的一無所有,但也因此毫無所懼。"

  "幔妮 ……你真的不能回來嗎?"艾長青的聲音軟化了,此刻一向意氣風發的他竟顯出老態。

  幔妮 的心擰了起來,她別過臉去,"除非媽和奶奶可以活過來。你不是最能呼風喚雨嗎?嗯!"悲哀的看了他一眼,她決絕的轉進身去。

  六月的夜竟還帶著幾絲涼意。

  今天幔妮 回出版社一趟,將部分校好的稿子拿回去,然後帶了些新工作來。這一整個禮拜她在盡情那兒吃好喝好,又有外快賺,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是她看了不少書。

  盡情有許多的藏書,他所閱讀的書從生活,科幻,推理,武俠到各種題材的書,無所不包,甚至各種類型的雜誌……她到現在才知道臺灣的雜誌出版品種有這麼多種,簡直各種領域,各種嗜好,即便是小眾的閱讀者,也能支持幾個小型刊物。

  他的藏書裏當然有自己的作品, 她再發現他"不務正業"的程度到哪裡。原本是畫漫畫起家的盡情,先是有了長篇的武俠小說,沒想到因為他豐富靈活的文筆,讓那套已風靡過一陣子的漫畫又有了另一群新興的擁護者,於是文字竟取代了漫畫,一部接一部的小說--問世。

  她以前的工作是個記者,每天接觸的是政治,經濟,生活緊張而且保持相當的敏銳度,加上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會去當編輯,她對這個領域的瞭解可說是少之又少。

  當初她並不接受調職,自己心中也明白,對新的工作單位的同事而言,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吧?她知道自己桂對聿梅來說是阻力多於助力,至少目前是如此。對其他同事來說,也很難是個受歡迎人物。至少據說桂聿梅派她專門負責盡情的書,這是目前最搶手的工作。

  全出版社除了桂聿梅外,沒人真正見過盡情。許多像他一樣受歡迎,在好幾種題材都當有創造力的人,都一一被媒體挖掘,主持節目,上電視,作節目,顯然成了另類藝人,漸漸的創作也就少了。但盡情堅持不曝光,反而讓大家對他深感好奇。

  "那這本書就決定這樣做了,我先走了,總編輯。"幔妮從桂聿梅 的辦公室出來,看到一個個畏畏縮縮的人影閃過。

  又來了!

  她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事實上從今天一進辦公室就察覺每個同事都有些怪異,尤其是同在編輯部的同仁。她知大家一直對她抱著一種好奇的、與試探的心理,關於這一點她可以體諒,因為皇承出版社和她之前擔任記者工作的《今日週刊》雖是屬於同一個出版集團,但人事互相調動的機率並不高,所以大家對她好奇也是正常的。

  至於為何要試探呢? 一來是因為她不是那種合群的人,加上人緣一向也稱不好,所以這些同事也就更小心翼翼了。對於不熟的人事物採取守態,是人的本能吧?!

  只不過像今天這麼奇怪的情況倒不曾發生過。有好幾個人看似不經意從她身邊經過,欲言又止,事實上僵硬的肢體動作早洩漏了他們的緊張。

  等她走到門口時,更可以感覺到身後互相推擠的人已經快累積到十個。幔妮腳下一滯,迅即轉身面對來不及仍裝無事的同事們,不笑也不怒的說:"我要走羅!你們到底決定好派誰出來了沒?"她掃視了大家一圈。

  "啊?"眾人心虛的眼帶著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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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們不是有滿腹疑問要問嗎?不然幹嘛在我身邊晃了一圈又一圈?”幔妮嘟起嘴又皺了下眉頭說。

  “我們只是在好奇……”終於有人開口了。

  “好奇什麼?是盡情的長相?”幔妮介面,她突然覺得今天心情不錯,還可以跟人哈啦兩句。

  “對啊,對啊!" 跟著這句肯定無比的答話出來的是一連串的問題。

  “他多大年紀?“

  “他家佈置成什麼樣?是不是跟雜誌上形容的一樣,如同現實中的晃次,氣質高貴又具才華?“

  “啊?”這回輪到幔妮張大眼睛了。“什麼是晃次?”

  “你不知道晃次?”就是兩,三年前紅遍日台的偶像劇“跟我說愛我”的男主角嘛!他是個畫家,雖然不

會說話,但他迷人的藝術家氣質即纖細又體貼,迷死了不少人。“一個好心的同事解釋道。

  幔妮又起了眉頭。

  “對啊,上次有個雜誌專訪盡情,那位撰稿人就將他形容成文學界的晃次!“另一位補充說明。

  幔妮搔搔已經亂成一團的超短頭髮。“藝術家?我倒看不出來,橫看豎看都像個遊手好閒的傢伙啊!你們

說的這個晃次也很會泡茶嗎?他煮的檸檬紅茶還真好喝,尤其是冰鎮的……”

  她描述著,口水又要開始分泌了,等會兒可要去他家弄杯來喝。

  “檸檬紅茶?你喝過?”

  “好幸福哦!”

  “他是不是也很會煮菜?聽說有人想找他出食譜。”

  “呵呵……”面對超級熱絡的眾人,幔妮已經開始打算撤退了。“我得走了,還要工作呢!如果可以的

話,下次帶一些給你們喝……”這麼一說,讓她更想念檸檬紅茶了。

  “真的?”眾人的眼睛發亮了。

  “那我走了。”她的心底已經有了打算。唉,真是人生處處有商機,處處有錢賺啊!

  “你辛苦了,慢走啊!”

  幔妮回應以大大的笑臉,只不過她心中所樂的跟大家不一樣罷了。



  幔妮走進歡喜樓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配合作稿的美編也回去了,中庭倒是多了幾個陌生人。

  “幔妮 ,快來,我們正要烤肉呢!”盡情一手端著醬汁,一手拉著一鍋鹵好的雞肉招呼著。

  她仔細一看,才發現中庭已被挪開一塊空間,中間已經架上烤肉架,火也已經生了起來。

  只是……

  “烤肉?”這是什麼狀況啊?一屋子人聚在一起……烤肉?

  "對啊!快過來。你是幔妮吧?我聽表哥提過你。"一個穿著黑色長裙,幾乎將自己淹沒在這燥熱夏天裏的

女孩從火爐邊站起來。

  "你是盡情的表妹,是吧?"幔妮也不確定。上次那個金頭髮的媚眼女郎也叫盡情表哥 ,但盡情說她不是他

的親表妹。

  "她叫陶然。"一個優雅的男子拉過那個女孩,輕輕的敲了她的額頭一下。"又忘了介紹自己。"跟著轉向陶

然,"她是盡情的表妹沒錯,同時也是我的老婆。你好,我叫邵恪擎。"

  幔妮輕點下頭,算是回應他的禮貌。

  "跟你介紹一下,那邊那個坐著偷賴的也住在這裏,他叫聞人湛也。"盡情倒了杯茶給她,正是她想念已久的檸檬紅茶 。

"聞人?"她皺了一下眉頭,姓聞人的不多吧,咕嚕一聲咽下一大口清涼的紅茶,倒撫平了她眉間的皺摺。

  一邊躺在一旁清閒的聞人湛也伸展一下修長的身體,迎上幔妮的眼神,你就是盡情的編輯?做編輯很久了

?"一抹似笑非笑的神秘意味噙在嘴角。

  他雖然這樣問, 但神情好似在預示相反的事。幔妮馬上意識這個人不簡單,看似無害,實則深沉。尤其是

他那抹神秘的笑,好似什麼都知曉卻又不說的人,反教人如芒刺在背。

  她不喜歡這個聞人湛也。

  過於詭異,過於神秘……

  "幔妮剛上任沒多久。"盡情警告地瞪了聞人湛也一眼。 他當然知道聞人湛也那傢伙大概知道了什麼事,但

他認識聞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知道他的玩心又起。有時候他覺得聞人真有邪惡的本質,暗地裏算計人可是他的

特長呢。

  聞人湛也不置可否地淡淡一哂,繼續癱在躺椅上。

  "嘿,你這條懶蟲,多少也幫幫忙吧!"盡情一雙長腿無遠弗屆的伸至,踢了聞人湛也的屁股一記。

  聞人湛也不為所動的索性將雙眼閉上,圖個清靜。

  "盡情表哥,你別理聞人了。他這陣子因為過於太忙碌,所以你又得罪他了。"陶然好心的替聞人湛也解釋



  "我哪裡得罪他了,怎麼我不知道。他忙歸忙,可一頓飯也沒錯過啊。"盡情將手中的東西放下,開始忙碌

起來。工作的同時不忘遞給幔妮一張硬紙片,示意她幫陶然往爐裏煽風,體貼的不讓她感到困窘或不知所措。

  "大概是因為你太閑了吧。"幔妮低聲地咕噥。

  "你好厲害啊。"陶然放下手中的扇子——她一次只能專心做一件事,而現在她要做的事則是——讚美她。"

沒錯,就是這樣,你真是聞人的知音,也是表哥的知己。"

  幔妮被陶然這樣真誠地祟拜一番,讓她難得的靦腆起來了。"沒有啦,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說出來。"

  “嘿,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傢伙,瞧瞧你們嘴裏吃的,手裏拿的,哪樣不是我替你們張羅?老媽子也不過如

此了,還說我閑!”盡情大聲的抗議。

  “是這樣沒錯啦!”幔妮緩緩的說,盡情已經投來一個“謝謝支援”的眼神,不料她拍拍手上那或許根本

未曾在的灰塵,又說:“可是你很閑也是事實啊!哪有人像你這樣,小說寫一半,丟下還開著的電腦,竟跑去

烤蛋糕。也不知道現在全球經濟不景氣,要趕緊賺一點存一點來才保險……“

  盡情氣絕的搖搖頭,站直身子,雙手環胸,“還好我不是你老公,否則你大概會拿根鞭子鞭我寫作,狠狠

地奴役我……“

  “誰那麼倒楣做你老婆呢!遊手好閒外加不學無術。”幔妮頂了回去。她如果在嘴巴上能讓人佔便宜,那

“艾幔妮 ”三個字也可以讓人家倒過來寫了。

  一向自詡修養極佳的盡情,這會兒也微微變了臉色。

  聞人湛也也倒是不怕死的鼓了幾下掌,而且那掌聲還異常地響亮。“好,有潛力,艾小姐,不知道你肯不

肯到我公司的採購部門工作?”

  幔妮的嘴角有一絲隱忍的笑,眉峰一挑,“那得看你的誠意”。

  “這女人是個標準的愛錢女,只要你利誘得動她,要她跳槽也不是難事。”盡情沒好氣的瞪了聞人湛也,

又怨嗔的看了幔妮 一眼。

  幔妮終於忍不住笑了。她喜歡盡情偶爾出現的孩子氣。

  喜歡?她剛剛可是用了這個字眼?這個令人感覺有負擔的字眼?她有些出神了。

  “嘿,大家都在啊…”一個黏膩動人的聲音插了進來。迎歡穿著一件小可愛,下半身搭配合身的超迷你裙

,腳上蹬著厚底的涼鞋,露出她塗滿指甲油的腳趾,風姿綽約,款款生姿地走來。

  盡情連翻白眼都懶的說:“當然都在,我昨天已經告訴你今天要烤肉。”

  “啊?真的嗎?”迎歡無辜的眨眨她明亮的眼,帶著歉意的說:“看來我又忘記了。對不起哦!”

  這是迎歡的另一個特長——遲到,甚至忘了有這回事!大家都很習慣了。

  “罰你洗盤子。”聞人湛也馬上宣佈處罰。

  “哦,聞人……”迎歡把手上成堆的購物袋一丟,發出一種軟綿綿的嗓音,跑到聞人湛也的躺椅旁,黏膩

的纏了上去。“不要這樣對人家嘛!”

  幔妮驚詫的看著迎歡使出渾身解數對聞人湛也撒嬌,前幾天她還見到她對盡情送秋波呢!原本以為他們關

係曖昧,難道她對每個男人都這樣?

  “少來,我又不是李董事長,也不是何總,省省你的媚功吧!”聞人不為所動的蠕動身子搖了兩下躺椅,

迎歡就這麼給搖下地去了。

  迎歡坐在地上嘟著嘴。“小氣,借人家練習一下會死啊!”

  練習?李董?何總?

  難不成此姝是做那行的?幔妮微瞠了眼。

  陶然推了推她。“不要介意,迎歡就是這樣,那是她從小的志願。

  “從……從小的志願?”她差點被口水哽到。有人立這樣的志願嗎?

  “對啊!陶然認真無比的點頭。迎歡告訴我,她還在作文裏面寫她的志願是當狐狸精。”

  “狐狸精?幔妮籲了口氣,還好不是她想的那樣。可是這也太……太奇怪了吧!

  “對啊,這雖然是個罕見的志願,但是迎歡是很認真、很努力的哦!”陶然說。

  認真、努力地做個狐狸精?這家人真是有夠無厘頭。天才!

  * *************************************

  經過大夥兒的努力,食物一一被烤好,不到一個小時,大家已經撐得吃不下了。

  "喂!“迎歡拉了張板凳坐到幔妮 身邊,好奇的看了她幾眼。”聽說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把這裏當茶藝館

啦?"

  幔妮皺著眉看著迎歡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幾乎是用盡了忍耐力才沒將它撥掉。這女人怎麼這麼奇怪,第一

次說話就這副德行,好像跟她認識了八百年,讓她彆扭極了。

  “不會吧!難道你真把盡情當成服務生啦?”難得開口,但一開口通常沒啥好話的聞人湛也笑謔道。

  幔妮還是沒有反應,盡情多看了她兩眼,他也聽到迎歡問的話了,不過看這樣子,她似乎不太樂意提起這

件事。

  盡情不動聲色的湊過去,在她耳邊說,:“放心,你絕對不是唯一的一個。”

  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柔,鼻息吹拂她的頸項,讓他產生一種怪異的感覺,其實盡情連碰都沒碰到她,她也不

好發作。只是慌亂的一揚眼,聞人湛也看似不經意卻又故意的挪揄眼神教她心虛了一下,臉竟不爭氣的發熱了

起來。

  幔妮將小板凳挪開兩步,既能避開盡情,也能“順便”擺脫迎歡的手。“過去的事多提無益。”她冷冷的

擋了一句。

  聞人湛也 和那邵格擎對視兩眼,彼此都滿意於對方那抹了然的笑。陶然和迎歡則是完全進入不了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嗎?”迎歡張著大眼,骨碌碌地轉個圈,還是完全找不到任何提示。

  “有嗎?沒事吧!”這是陶然好心的回答。看來要比遲鈍,這兩位大姐可有得拼。

  一種詭異的氣氛在數人間漫開……

  ***************************************

  “請問,你的作品一直穩定地出版,不知你是否也有寫不出來的時候?”程可郡發問著。她是一個文藝性

刊物的採訪記者,為了採訪盡情,事前做了許多準備。

  盡情輕笑出聲。“那是當然,每個人都有寫不出來的時候……"他邊不動聲色地說著,同時伸出手去按住幔

妮的手,以阻止她蠢蠢欲動的身子。“不過就像是便秘一樣。”

  原本已經將屁股提高五公分,準備站起來的幔妮一屁股又跌了回去。便秘?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他難道不

知道這些話會被寫成文字,刊登在雜誌上嗎?雖然他本身不像一般人對作家的固有印象那樣——有氣質、沉靜

、生活規律,但是人總懂得什麼叫掩飾吧?

  盡情似乎看出了她想阻止他的衝動,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似乎要她安心。

  奇怪了,自己幹嘛那麼擔心?幔妮發現自己的身子前傾一副準備起身行動的樣子,她忍不住又要大皺其眉

了。

  "便秘?" 程可郡倒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反而有趣地望著他。

  "對啊!拼命想上卻上不出來,明知這一定得弄出來,卻力不從心。 光在那裏奮鬥半天也見不到什麼成果

。這時候就要放鬆心情,散散步,做做運動,吃些蔬菜水果,讓纖維質做事,等待時機成熟——呼!如行雲流

水,一發不可收拾也。“盡情煞有介事地形容著。

  幔妮則是一副快斷氣的樣子。

  程可郡笑了笑。似乎覺得新鮮。“第一次有作家這樣形容自己的寫作呢!果然是個創作人。”

  “過獎了。”盡情謙虛的拱拱手。

  “那麼當你遭遇這種狀況時,會去做些什麼事?什麼才是你的纖維質呢?”

  盡情側過面看了幔妮兩 眼,她則看都不大想看他。“去做別的事,尤其是一些不用花太多腦筋就可以做的

事,然後籍著規律的行動帶動思考,或許馬上就又有東西出來了。”

  “不用花腦筋的事,比如說呢?”

  “比如說烤個蛋糕,做些甜點啊!這個方法挺有效果呢!”盡情率直的回答。

  烤蛋糕?幔妮睜大了眼。難道他每次莫名其秒丟下寫了一半的稿子,跑去廚房東搞西搞,就是因為這樣可

以幫助刺激靈感?

  “啊,這倒是挺特別的方式呵。程可郡顯然問出一些她想都沒想過的答案。“聽聞說你的廚藝了得,也有

人跟你接洽出版食譜,不知道未來是否有這方面的出書計畫?”

  “廚藝了得不敢說,不過我對烹調還挺有興趣的,有人跟我接觸過,未來也許哪天心血來潮,也會出本食

譜。不過有些私房菜,我還是希望只做給跟我關係密切的人品嘗。”盡情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還俏皮的看了幔

妮一眼。

  幔妮這回可不敢再假裝沒看見了,她瞪著他,表示看我做什麼?

  “關係密切?這是否表示能吃到私房菜的人已經出現?你的感情歸向可也是你的書迷們一大關注焦點哪!

”畢竟是幹記者的,嗅覺靈敏得不得了,馬上嗅出不尋常。

  “這得等時機成熟再說吧!”盡情倒是挺懂得打太極拳的。

  程可郡採訪經驗豐富,她知道通常受訪者顯露出堅決願表態的神情時,就不要再窮追了,以免壞了關係,

下次要再約就難了。尤其是像盡情這種作家,作品種類繁多又具賣相,需要他支援的機會還多著。

  “那麼我的訪問就到這裏,等稿子寫好,我會傳真你看看。”程可郡站起來前不顧禮不禮貌,貪婪地又啜

了口冰凍的紅茶,這才依依不捨的站直身子。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盡情跟著起來,客氣在說。

  “哪裡!常先生真是新好男人,既能舞文弄墨,又是個全能煮夫,真今人欣賞。她倒也不吝嗇表現她的欣

賞之意。

  盡情只是溫文地笑了笑。

  仍坐在椅子上的幔妮盯著程可郡看了一會兒,心想:"像盡情這樣溫文儒雅的男人,帶點體貼,帶點粗心,

倒是挺有女人緣的。連出版社那些未曾謀面的女人,光從作品裏認識他,了不起跟他通過幾通電話,就這樣盲

目的崇拜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結果盡情已經送走人,幔妮 還在想這個問題。

  "我要出去買東西,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盡情走向她。

  "我等一下要回出版社一趟"。幔妮漫不經心地回答。

  "如果你不趕時間,我可以載你過去。"盡情說。

  "騎你那部哈雷?"幔妮一副敬謝不謝的樣子。誰會想到一個老綁著長辮子的怪男人,會騎著一部超勁爆的

哈雷機車,她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簡直不能相信。

  "我想那不是哈雷吧?只是一部很普通的重型機車,很多人都有的。"盡情很認真地思考說,

  好像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我想那不是重點吧?"幔妮有些沒撤地叉著腰,"你先說你要去哪裡買東西?"她警覺地看著他。

  "你不要一臉防賊的表情,我不過是要到市場看看還有沒有菜,今天早上忘了去買,我今天想煮砂鍋魚頭,

需要魚頭,凍豆腐……"他開始數著心底列好的菜單。

  "STOP!"幔妮伸出一隻手阻止他。"我就知道你要去那種地方——-"

  "嘿,你對傳統市場有偏見哦!"盡情忍不住抗議。"那裏才是真正能挖到寶的地方,就拿魚來說好了,它的

新鮮度和……"

  "哦……救命啊!"幔妮呻吟出聲。"誰管你去哪裡買菜,我的重點是你會把菜籃綁在機車後頭。"

  盡情又開始了一連串的說明,“難不成你要我別帶菜籃?我是告訴你,環保不但是口號,也必須身體力行

,在我的生活中,這是我行事的原則,用塑膠袋是很不好的……"

  幔妮仰望著天,一副“讓我死了吧!"的表情,好啦,隨便你。"她有氣無力的應道。

  盡情仍然一臉懷疑的看著她,顯然在評估她是否需要再施予"環保教育"。

  "走了啊!"幔妮實在很怕羅唆的男人,輕扯住他的手臂拖著他走。

  為了這個不經意的動作,盡情偷偷地笑了。這是他認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碰人。而不知怎地,他很高興

那個人是他。

  "等等。"走在前面的幔妮突然煞住腳步,回過頭來浮現一抹算計的笑。"喂,我今天去出版社搞不好會待久

一點,可是我怕我會渴……"她用充滿希望的眼神暗示地看著他。

  盡情恍然大悟。"好,我去幫你帶一點綠茶。"說著就要轉身回屋。

  "等等 。"她連忙更正。"我看來點檸檬紅茶好了,還有……為了你方便,就帶一壺吧!"她難得地對他投以

感激的笑。

  盡情沒說什麼,只是點頭表示知道了。

  三分鐘後,一壺冰透的檸檬紅茶被妥善的裝在保溫瓶中,順利的進到幔妮的大包包中。

  ***************************************

  一路上幔妮都在為事情按照計畫進行而高興,不過也有點愧疚,這樣利用他似乎有點不太好,他越不在意

,越大方,她就越覺得自己過分。

  所以車子一靠近市場,她就拍拍他的肩膀說:"先去買菜吧!以免新鮮的魚賣完了。"

  盡情的表情是有些驚喜的。

  將機車在市場附近停妥,盡情都還沒走進市場,就有人認出他了。

  "少年仔,你來了哦!今天卡慢哦!還好我幫你留了一把窩篙,又便宜又水,記得去我攤上哦!"一個身材

寬廣的中年伯伯站在馬路對邊,熱情的對他們揮了揮手。

  "真是多謝,麻煩你了。"盡情微笑彎腰回答。

  幔妮被那位熱情的伯伯搞得還有些昏然,盡情已經提著菜籃走進市場了。

  "煙斗的,今天卡晚哦,啊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嗎?"豬肉攤的老闆是個四十開外的婦人,看她揮刀剁肉的

加式倒有幾分豪氣。

  盡情只是笑笑。

  一旁愣著的幔妮趕緊說:"才……才不是呢!"她用蹩腳的台語鄭重的否認,不過短短的一句閩南話講得七

零八落,顯得薄弱而無說服力。

  "啊擱會歹細!"老闆娘哈哈笑了兩 聲。"看在小姐的份上,算你便宜一點。"說著自顧自地剁起了盡情要的

肉。

  幔妮一點再次澄清的機會都沒有,老闆娘又逕自和盡情討論起來。

  你今天這個餃肉是要做什麼的?上回你教我燒的那個獅子頭真好,我家那幾個兔崽子吃得光光,你那會這

麼厲害?人煙斗又會煮菜,小姐,你好命哦。"她說著還向幔妮 點了點下巴。

  "我不是……"幔妮的話還在喉頭,老闆的注意力已經回到盡情的身上。

  "今天是要把獅子頭放在砂鍋裏,連著凍豆腐、粉絲、竹筍等材料下去煮魚頭,這樣煮起來的獅子頭又嫩又

甜,而且粉絲也能充分入味……"談起他的料理,盡情就有些欲罷不能。

  "這個好,下次講詳細一點,我找筆抄下來。"老闆娘吩咐著,一邊將包好的絞肉交給他。

  "我把做法寫一寫,明天帶來給你。"盡情接過東西說。

  "按呢那會好意思?"老闆娘笑得有些靦。

  "嘸要緊,你喜歡吃就好。"盡情恭恭敬敬地付了錢。

  結果在老闆熱情的寒暄下,他們又耗了五分鐘才往下一處走去。

  幔妮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一時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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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闆,今天有沒有魚頭?"盡情熟稔地跟魚攤老闆寒暄後問。

  "有,看你要什麼魚,可惜草魚和鯽魚都賣完了,你下次要來就給我來個電話。我早上去批魚的時候就先替

你留意,這樣才不會賣然嘸。"瘦瘦幹幹的魚攤老闆說。

  "沒關係,別的魚也是可以的。"盡情挑了個魚頭,"這個幫我稱稱。"

  "不用稱了,"老闆把魚頭包了起來。"這個免錢。"

  盡情馬上阻止,"怎麼可以這樣"

  "常先生,你今天一定要收下這個魚頭,你這麼幫我們,上回要不是你心腸好,幫忙把阮查某人送去病院,

可能就沒救了,這種大恩……"老闆說著激動起來。

  "老闆,你賣按呢!那嘸什麼。"盡情有點無措地安撫著激動的老闆。

  "小姐,我告訴你,這個查某人不錯啦!上回我牽手在市場跌倒了,還好他幫忙送去醫院,還先替我們墊錢

,這款社會這款人真罕見……聽我的,沒錯啦!這個少年仔不錯可以嫁啦!我沒女兒,不然……"

  幔妮尷尬的笑笑,伸出手肘偷偷的推了推盡情。

  最後盡情只好在老闆的盛情下收下魚頭。

  "怎麼好像全市場的人都認得你,你挺有名嘛!"幔妮 斜睨了他一眼。

  "怎樣?"是不是覺得我是個不容錯過的好男人?"盡情一臉臭屁的說。

  幔妮冷哼一聲。"是還不錯用啦!"掂掂袋裏的保溫瓶,她勉強地承認。

  不錯用?

  盡情委屈的抿了抿嘴,勉勉強強接受這個"讚美"。

  走出市場兩人來到停車的地方,盡情將菜籃穩妥地在機車後頭綁好,幔妮只好無奈的等他將機車牽出來。

他還是要這樣將她載到出版社去,不過幔妮已經打定主意,要他在離出版社五百公尺的地方停車,自己步行過

去。

  再說如果讓他出現在出版社,那她手上的檸檬紅茶 那還有什麼吸引力,她的計畫那還有什麼搞頭?

  "唔……唔唔……"一陣模糊的嘶叫聲在盡情移動機車時發出。

  他停了下來,扶著機車細心地聆聽著,可是聲音卻又消失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幔妮 重複他的問題,滿腦子都還是檸檬紅茶 。

  "一種細細的……哭聲"盡情努力地形容著。

  "惡!大白天。說什麼鬼話。"幔妮 環顧四周,找不出可疑的的目標物。"哪有啊?"

  "噓……"他蹲下身查看,"是只小狗"。

  "小狗?"幔妮疑惑的應了聲。

  盡情又仔細看了下,站直身子將機車移開,但他只是將機車停好,又回過頭去看那只小狗。

  幔妮看了很久,才發現到一隻狗躲在一旁的卡車邊,一隻破舊的紙箱內。那狗兒怯怯地露出小腦瓜探視一

下,看著兩張對著它的臉低聲吠了起來。

  盡情一動也不動地蹲在那裏。那小狗不吠了,也不發出唔唔的叫聲了,只是瞪大一雙不怎麼具威脅的眼,

凶巴巴的瞧著來人。它的身子不斷的想往紙箱內\退,不過前腳似乎很努力的在抵抗著自己的衝動,緊緊的貼著

紙箱的底部,指甲陷入紙板中。

  盡情淡淡吐了口氣,不知怎地,幔妮感覺到了他的歎息。

  盡情起身走開,只丟下一句,"等我一下。"

  幔妮並沒有窺探的好奇心,基本上她不只懶得同人打交道,連動物也不想有任何牽連。她甚至往後退一步

,在一部機車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她邊咕噥著邊回頭,卻瞥見那只稍微露出一點的狗兒,她倒抽口氣,哦,那狗

兒身上縱橫交錯的幾條傷痕,有粉紅色新結的疤,也有還流著血絲的傷口,她本能的站起來,狼狽的退了一步

抵在身後的機車上。

  盡情回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一副沉默的樣子,只有抿得緊緊的嘴,還有那異常蒼白的臉,他淡淡的掃視了

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往木箱裏望去,就看見她蒼白的原因。

  原來如此,盡情淡淡地說,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便當盒打開,輕輕地放到紙箱的口。

  雖然他的動作很輕,但那狗兒還是兇狠地吠叫起來,儘管叫得沒聲音,只有沙啞的嘶叫聲,它還是買力的

叫著。

  盡情沒有說話,伸手便將便當盒掀開一點,卻差點被狗兒咬了一口。

  原本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幔妮上前,手一撈似乎想將整個箱子打翻。

  盡情在空中攔住她的手,將她收進手中輕輕的捏了一下,"不要"他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它要咬你……"幔妮低聲地說,聽得出她對他阻擋她的動作有些不悅。

  盡情緩緩地搖了搖頭。"它只是在害怕。"他凝視著她那眼神好像在說:你應該懂的!"

  她就像被火燙到一樣甩開他的手。"隨便你。"

  幔妮悶悶不樂的兩手環胸轉過身子,不想面對他那雙溫暖卻仿佛瞭解所有受傷動物似的眼瞳。

  五分鐘過去,她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去,只見盡情還是耐心的等在紙箱前兩公尺處,輕輕的對狗狗說話。

  "狗兒乖,不怕哦!以後不會了,不會有人打了哦,不痛了……不痛了……"盡情的聲音緩緩的帶著安捺的

作用滑過。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聲音化作一道 暖流的河水,奇跡地流過心田,流過那也許已經刻意遺忘許久的傷痕。一

股奇怪的感覺升起,她卻憤怒起來。

  "你該不會要撿這個沒用的小東西回家吧?"

  愴皇使她的語句更為尖銳。

  盡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極短暫的一眼,她卻感受到他眼底的不贊同和輕微的斥責。不是斥責她的鐵石心

腸,而是指責她壞嘴巴的習慣。

  幔妮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她抬起小下巴,抗拒的回視著他,滿是挑釁的意味。

  "如果你要一直在這裏浪費生命,那麼我得先走了。時間就是金錢哪!"她說著。

  盡情只是無言地看著她,她忿忿地轉身離去。

  * *************************************

  幔妮一步一步踩在柏油路上,活像是柏油路跟她有仇似的

  "莫名其妙的傢伙!假慈悲!他以為他是救世祖嗎?"她喃喃念著,心裏卻浮現菜市場裏每一張友善熱情,

甚至帶著感激的臉。

  那些人喜歡盡情,是真心的。而雖然她根本想說他最會作假,但她心裏清楚,知曉他對人的好是真心的。

他樂觀、溫暖、樂善好施、慷慨、大方、仁慈、友善,他的這些特質在這些日子裏她可以深刻的感受到。

  而她呢?

  冷酷、偏執、怨世、悲觀、小氣、詭詐,還錙銖必計。

  這是完全搭不到一條線上的人吧?

  即使死了後,她與他所搭的列車也不同,會開往不同的地方去吧?

  她和他,是這麼的不同。

  緩緩吐了氣,感覺一種沉重的無奈襲上心頭。

  "個人有個人要走的路……個人有個人要走的路啊……"她抱住自己輕輕的搖晃著。

  ***************************************

  "怎樣,還不錯呢?"幔妮 坐在辦公桌邊緣,看著幾個圍著她的同事津津有味的喝著她帶來的檸檬紅茶 。

  "好喝,好喝。"同事們迭聲稱讚。

  "調得剛剛好,也不會太酸也不會太甜,清涼解渴。幔妮 ,你真好。"同事甲喝了人家的檸檬紅茶 ,不忘

嘴巴甜一點。

  "不客氣啦!只是喔……"幔妮 皺了皺眉,一副為難的樣子。

  "只是怎樣?不要緊,告訴我們,大家都是同事嘛!"同事乙滿足的喝下最後一口,很有意氣的說。

  "也沒什麼啦!我今天為了怕放太久,檸檬紅茶會走味,就搭計程車過來。不過可惜小女子我經濟拮據,以

後可能無法常帶來給大家喝了。"幔妮一副無限抱歉的模樣。

  "那怎麼可以?"同事甲乙丙丁的抗議聲齊起。

  "這樣好了,我們幫你出車錢,再補貼一些當你的車馬費。"同事丙提出建議。

  "這樣啊!幔妮認真思考了一下,"我看還是算了,老是麻煩盡情,不好意思。"

  "是不太好,這樣好了,我們再多貼一點錢,讓他買材料,感謝他為我們花時間做地道的好飲料。"同事丁

提出一個更完美的方案。

  幔妮的心簡直快被新臺幣充滿了,事實上她在心中盤算著,下回要叫盡情載她來,那麼她不只可以省下車

馬費,就連盡情那份材料費也順理成音的A 進口袋中。

  "感謝大家的熱烈支持,下次若有其他好的,我也儘量帶過來。"幔妮難得多說了幾句話,讓她身上的冷氣

少了不少。

  "謝謝你哦,幔妮,你真好。" 同事們有情的說。

  "那我先走了。"幔妮揮揮手上的鈔票,難得開朗的說。一邊走出出版社,嘴裏還呢喃著:"

  好,好個屁。 要不是看在新臺幣的份上……艾幔妮 是沒血沒淚的。眼中只有新臺幣,只有錢才是最實在

的朋友 ,永不變心的朋友。"

  不知怎地,莫名又想起盡情蹲在車前和狗兒幹耗的畫面,她的心頭一陣落寞,將鈔票收進錢包裏,心裏卻

像遺失了什麼似的。

  情難自禁地,幔妮又折回市場。

  我只是要回家,回家會經過市場。再靠那傢伙賺了一小筆,總得義務關心一下對方,以免他真的被那不知

好歹的畜生給傷了。真的,只是偶爾才做,一生絕不超過五次的日行一善。

  她這樣向自己保證著。然而當她遠遠的看到盡情蹲坐在卡車前面的身影,不禁緩下腳步,甚至在原地佇立



  那狗兒還是窩在紙箱,但已經開始吃便當裏的東西。盡還必須只是靜靜地守在一旁,臉上滿是平靜和滿足

,還有源源不絕散發而出的溫暖氣質。

  幔妮又看了看那只狗,眼眶竟覺得酸酸澀澀的,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那只狗的模樣跟她好像,好像。

  她更討厭那只狗了。

  在轉身負氣離去的同時,她這麼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喜歡它!

  隔天,幔妮還沒踏進歡喜樓就聽到狗叫聲。

  他果然把狗撿回家了。

  一踏進中庭,狗兒沖著她直吠,小小的身子倒是不敢靠得太近。幔妮 沒好氣的瞪它一眼,低下身子和他面

對面,小狗反倒不叫了,停止了它那近乎尖叫的吠,兩隻黑黝黝的眼珠不曾從她身上稍移,像在試探來人可不

可信。幔妮無聲地又靠近它一點,然後出其不意的發出一聲兇狠的吠叫聲。



  狗兒吱吱叫了兩 聲,退後一大步,然後又是沒天沒地的狂吠叫起來。

  幔妮懶懶的看了它一眼。"別叫了,難聽死。叫也沒用,形勢比人強。"她挺直身子站到狗兒面前--正確的

說是它的正上方,這使它必須仰頭看著她。"這才是現實,怎樣?不甘心嗎?嘿嘿,我就是比你高、比你大,有

種你就快快長大啊!不過那可能還很久吧!"她雙手環胸,惡劣的耀武揚威著。

  將一切看進眼底的盡情不禁笑著搖搖頭。欺負小動物,虧她想得出來。

  "黑點。"盡情出聲呼喚。

  狗兒像是見著救星似的迅速奔到盡情腳邊尋求庇護,身子在他腳邊磨蹭著,一雙圓不隆冬的眼珠還小心翼

翼的盯著幔妮 瞧。

  "這東西倒認得主人了,你被咬了幾口才有這個成果啊?"她抬起臉面對他,語氣中的譏諷意味絲毫沒有掩

飾意圖,表情就像在說"我就是欺負狗兒,不然你想怎樣"般挑釁。

  盡情失笑,他看著她這出現頻率頗高的挑釁姿態,一種莫名的憐惜卻讓他心頭酸了酸。桂聿梅說她十二歲

就帶著奶奶獨自在外生活,想必很苦吧!那個細小的肩膀以往從未擔過經濟的重擔,卻要一肩挑起,而造成她

必須如此的人碰巧又是她的親人,那種酸澀恐怕非常人可以體會吧!

  盡情的父母採取放牛吃草的教育方式,什麼事都交由孩子自己決定,即使明知孩子的選擇會碰壁受傷,但

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他們寧願孩子自己去體會如何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他難以想像她所過的生活,看似她

選擇脫離家庭,得到自由,可是這樣背後的選擇背後有多少的無奈啊!

  "你不覺得黑點跟你很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反倒這樣說。無視於她惱怒的眼神,他無比認真的又點

了點頭。

  "哪裡像?我又沒有一身可怕的斑點,黑不黑,白不白的,醜不拉嘰!"幔妮 閃過他的眼神,又凶巴巴的瞪

了黑點一眼。

  黑點無辜的嗚嗚叫了兩聲。

  "裝無辜。"她嗔道。

  "幔妮 ,你來了呀!"陶然從外面進來,依然背著她只過大的帆布袋。

  幔妮點點頭。基本上她滿喜歡陶然的,因為陶然是個很真實的人,她不會作假。而幔妮 在社會上打滾了多

年,尤其又接觸過不少政商兩界的人,她清楚所謂的虛化所呈現出來的嘴臉。

  事實上她雖然覺得這一屋子的人都很怪,一個是無所事事的作家,一個是整天把自己包得像個遠古人類的

財經名筆,一個是立志做狐狸精的女人,還有一個放著大別墅不住的企業負責人,但是他們大部分都還挺單純

的,還是相當難得的一點。

  像迎歡,她本來不喜歡這個濃妝豔抹,精雕細琢的嬌嬌女,後來發現她傻大姐的性子總教人失笑。一個能

大膽說出自己要當個狐狸精的女人,又會壞到哪裡去呢?就她所知,真正不說只做的女人才具有殺傷力啊!

  這之間只有一個例外,就是聞人湛也。

  她不信任他,因為他太神秘,太難以捉摸。

  "哈羅,黑斑。"陶然對著窩在盡情腳邊的狗兒打招呼。

  "是黑點。"盡情清清喉嚨糾正。

  幔妮不可自抑的爆笑出聲。"黑斑,好那,黑斑!她嘲笑對著狗兒又喊了幾聲。

  黑點敏感的察覺幔妮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不可能是在稱讚它,於是又對她低吠了兩聲。

  "我又叫錯了嗎?對不起。"陶然看了看盡情,又對幔妮說。

  "你不用對我說,反正狗也不是我的,我更不反對你這樣稱呼它。"幔妮說著又忍不住逸出笑聲,不顧盡情

譴責的眼神。

  "可是狗兒不是你和表哥一起撿到嗎?陶然疑惑地問,表哥說他是狗兒的爹,你是狗兒的娘……"

  "才不是呢!"幔妮 趕緊撇清。"那只小笨狗跟我沒有關係,是一個大笨蛋撿回來的。才不是我,我……我

才沒有狗兒子!有人搶著做狗兒的爹,我才不屑趟這渾水,簡直……莫名其妙加愚蠢!"說著說著,她臉紅脖子

粗的鄭重否認。

  盡情若是黑點的爹,她是黑點的娘,那他們不就是……

  幔妮羞憤的瞥了盡情一眼,只見他咧開嘴笑得眼尾的笑紋都出現了。

  "可是……可是……"陶然還是弄不大明白,"算了,反正就是你們的狗嘛!"這樣的問題對陶然可能太難了

,她的腦筋步適合這樣複雜的問題,她決定放棄。

  幔妮解釋了半天,竟然讓陶然歸結出這樣一個教人噴飯的結論,她覺得自己的臉上一定多了幾條卡通人物

才會有的黑線。難道跟一群無厘頭的人相處久了,自己的動作、反應也會變得很"卡通"?

  不想了,頭都痛起來了。

  *************************************************************************

  表哥,我聽聞人說你這回要替《小說會》寫連載,真的嗎?陶然邊喝著清香的金萱茶,邊蹙著眉頭問坐在對

面的盡情。

  盡情平靜的點了點頭。

  相對於盡情平靜,陶然的反應就顯得有些激動了。"雖然恪擎要我別管你的事,但是我實在忍不住。再傻的

人也看得出她在利用你……"她的語氣不知是因擔心還是氣憤而顯得有些哽咽。

  原本在旁邊悶著頭喝茶的幔妮 抬起頭來,她甚至故意不跟盡情坐在一桌,因為她還在生那莫名其秒的氣。

不過,陶然的話讓她將注意力投射了過來。

  "傻陶然。"盡情笑著摸摸陶然的頭,"沒有人利用我。"

  "沒有才怪!"陶然有些氣憤的嘟起嘴說:"那個女人那樣傷害你,竟然還好意思回頭要你幫。憑什麼你要這

樣任人欺負……你是我在臺北唯一的親人,我……我不……"說著她又激動起來。

  盡情歎了氣,這個表妹對感情原本是很粗線條的,或許在老公的調教下有了改變,不過眼前看來,不知要

說這改變是好是壞呵!"

  "陶然,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自己,《小說會》發行量不少,我可以開拓不同的讀者啊!"盡情安撫著她,"

這跟我過去的情誼沒有關係,充其量只能說是幫一個老朋友。"

  "可是……"陶然覺得自己口拙,沒有辦法說服他改變初衷。"幔妮,你說說他啦!"陶然轉而尋求幔妮的支

持。

  幔妮正想將伸長的耳朵收回,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我……我又不瞭解。"

  "沒關係,我說給你聽。那個女人,那個叫喬纏什麼的人,哎呀,名字不重要。"陶然這時也沒有多大的耐

性,"她以前是表哥的女朋友,後來竟然交一個新的男友,瞞著表哥快半年,被發現後竟然還好意思說是表哥害

的,說表哥讓她沒有安全感,所以決定離開他……。"

  沒有安全感?事實上幔妮倒是可以體會這一點,她越來越覺得 盡情是個近乎完美的人,然而完美也會帶來

壓力。不過偷交新男友,這她就不能苟同了,要嘛就乾脆分手,如果她真的在這段戀情裏感到壓力與傷害,怎

麼還能快速的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在她看來,男人是種麻煩的動物,越少接觸越好。

  陶然見幔妮沒有說話,就繼續說:"結果分手的時候表哥還跟她說對不起,說什麼"很抱歉我不是你所要的"

結果那女人就這樣走了,一句抱歉的話也沒有……"

  幔妮突然可以理解那個喬什麼的女人的心態,因為盡情說的是"很抱歉",而不是"很遺憾"或是歇底斯裏的

表現。她大膽的推測,盡情對這女人沒有太深厚的感情,所以可以有理智、懂進退、然而在女人和微妙的心態

中,過於理智也是不被接納的。思及盡情那種老好人式的做法,想必他對她也是這一種壓力吧。

  理解了這一層,不知怎地,她還是有些竊喜,一絲微妙的甜蜜的泛出心頭……

  陶然看到幔妮竟然在偷偷地在笑,著實地看她一眼。

  幔妮趕緊正襟危坐。“然後呢?《小說會》又是怎麼回事?”最好的躲避方式就是轉移話題。

  陶然果然中計。“那個女人在那個雜誌社上班,為了在主管面前表現,竟然還好意思來跟表哥套交情邀稿

件。他們編輯親自打電話來邀過兩次稿,表哥都沒有答應呢!”

  “盡情會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用意,雖然是種笨蛋式的做法,但是也算是一種與過去的了結吧!”幔妮說著

,發現盡情早已不知跑去哪了。

  “可是連載是很久遠的事,不知要刊出多少期。幔妮你要想想辦法,不要讓表哥被那女人搶了。”陶然拉

拉她的手臂。

  幔妮斜瞄著陶然“不安分”的手,猶豫了幾秒還是沒有甩開她。唉,一次縱容 ,以後要再拒絕就顯得有些

扭捏了。不過她剛剛說什麼來著?

  “你是說……舊情複燃?”想起這個可能,她心底已經遺忘的憤怒 不知怎地又揚起。“那很好啊!就讓他

們去你依我依好了。只要書最後還是給我們出版社出,錢不是會讓我們賺到,那最好。”

  “幔妮 ,你就這樣不管啦?“陶然看著她起身離開的背影問著。”奇怪,好像在生氣,可是……為什麼?

“她滿腹的疑問。

  幔妮本來要離開了,那知那只狗竟亦步亦趨地跟著。雖然它一直保持離她一公尺的距離,不過她就是知道

它在跟著她。

  幔妮氣憤的停下腳步旋過身子,狗兒就翹高尾巴一副閑閑沒事樣。她咬咬牙,“小混蛋,這麼小就麼奸詐

狡猾,不要臉!”

  黑點身上的傷還沒全部痊癒,有些還看得出來擦過藥,顯然盡情還帶它去看過獸醫。不過它囂張的模樣已

經出現了。

  “你不過是街上撿來的。不要太囂張了,不然會討人厭的。”幔妮念了幾句,“說什麼和我很像,我才沒

那麼衰呢!”她又皺了皺眉。本來想走,她頓了頓腳又往廚房走去,機靈跟上的黑點卻沒料到這一點,差點撞

上她的腳跟。

  “嘿嘿!”她得意的笑了笑,“笨蛋!”

  走進廚房發現盡情果然在那裏,看到他又想到什麼舊情複情之類的蠢事,剛剛因為欺負狗兒而覺得快樂的

心情又低落了下來。

  “我明天中午有要八個便當,記得幫我做。”幔妮揚著聲音直接指定,說完就要走了。

  “等等。盡情叫住她。”要吃些什麼?做日式還是中式?餐盒還是便當?“

  “隨便,總之你看著辦。“連頭都沒有回,幔妮 只丟下這麼一句就飛奔而出。

  那個傻瓜,她沒頭沒腦又口氣惡劣的要他做八個便當,他竟不悅都沒有,還問要中式日式中,餐盒還是便

當!他是不是沒神經啊?

  幔妮的悶氣生得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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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哎呀,幔妮 ,這個好好吃。“

  “這個也很好吃,真謝謝你。”

  “這個炸蝦卷比餐肉寶的還要好,又酥又香,一點都 不油膩。”

  “不不,這個百合炒得才炒呢!“

  “白菜鹵得也很好吃,真是美味。“

  看著同事們津津有味的品嘗著盡還必須做的便當,幔妮 有些惆悵,心情有點低落,雖然口袋裏剛進帳的新

臺幣或可稍稍安慰她,但是心情就是好不起來。

  “幔妮 ,他人真的好好哦”

  “有……有嗎?”她怔忡一下。

  “他對你很好耶,你叫他做便當他就做,我們也跟著有口福。”

  如果她們知道她一毛錢也沒給他,而且還“命令”他送她來送便當,不知作何感想?大概會覺得盡情頭殼壞

去,才會這樣容忍一個惡女。

  他們真的很不一樣,這已經不是她弟一次這樣想了,只是她一直不願深思,好像想透了就得逼自己行動,

而那行動大概就是遠離他了。

  現在想想,他的確對她很好。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不只管吃管喝,還管她心情,管她交通,管她賺錢

,事事樣樣為她考慮。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喜歡她,對她有意思?不可能吧!別說他有那麼多書迷,漫畫迷,連市場裏的攤販都一副將女兒擺在

他面前任他挑選的模樣在,再說她既不溫柔體貼又冰冷兇惡,為了賺錢常不擇手段,除此之外還頗為奸詐狡猾

,愛施小計。

  如果這麼多缺點還能阻止他,那麼她也必須說NO!

  因為她是個感情絕緣體,她砍斷每一條神經,只求到麻木不仁的地步。做惡女也無所謂,被人怨憎也無妨

,總好過再一次被感情背叛,被世界遺棄吧!“

  愛情對她來說是個拒絕往來戶。

  沒錯,正是如此。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更是如此!

  “好了,你們下回要吃什麼?先告訴我吧!不過先說好,如果材料太貴,要酌收工本費哦 !

  “幔妮 回過神,繼續她的A錢計畫。



  ***************************************

  雖然盡情有時對感情有些粗線條,但他也知道這陣幔妮 的心情不是很好。這樣說是比較含蓄,事實上是滿

不好的。

  黑點一直很不得幔妮 的緣,她也從不隱瞞這一點。可是偏偏黑點愛黏著她。日子久了,它也習以為常,幔

妮 對付這的第一招是惡狠狠的瞪它。第二招是凶巴巴的看它。第三招是用不屑的眼神瞄它。說穿了,三招等於

一招,時間久了,次數多了,黑點也不怕死的黏往她。

  “你們看,你們看,它走路那個吊樣,神氣兮兮的跟個痞子一樣,哼,沒教養!“她這回用的是第一招和

第二招,不過當她轉過身後,黑點還是跟在她屁股後頭走,她跨一步它也跨一步,她頓一下它就絕不會頓兩下



  看見這一幕的一群人,包括陶然,盡情和聞人湛也 ,都為了忍住笑聲而渾身顫抖。因為黑點正用幔妮 剛

剛形容的那種神氣兮兮的痞子走法走路,但是往上一看,他可是前面那人的完全拷貝版。

  ***************************************

  幔妮 不知道她怎麼會答應來的,看著盡情興致勃勃的撈著金魚,活像個頑童。今天大家不知怎麼會有那麼

好的興致,趁著星期六,明在不用上班——這是玩樂的好藉口,所以就一起跑到淡水玩。一群人先從碼頭搭船

到對岸,在那裏吃子頓海洋大餐,大吃孔雀炒九層塔,吃得滿嘴都是油。然後從對岸回來的時候,更是人手一

支雞蛋冰。

  現在她則快被這個大夜市淹沒。陶然和恪擎那一對不知到哪裡去濃情畫意去了,而聞人湛也 身邊的迎歡則

巴著他去玩東買西的,因為迎歡的荷包又告罄了了,以她那種打散工過生活,卻又喜歡購物的習慣,沒有欠下

一屁股債是好運了,於是巴著最有錢的聞人湛也 ,也算是對國家的均富做點貢獻。

  “來,這給你。"盡情在她手中塞了個紙糊的網子。拉她坐在他身邊的板凳上。“試試。

  幔妮 看了看手中的魚網,抿了抿嘴,“撈這東西做啥?”

  “可以還給店家,也可以帶回去養在水池裏。"盡情遞給她一個小盆子。

  依幔妮 過住的行為,絕對會將網子一扔,說不撈就不撈。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動手撈了起來。

  五分鐘不到,她的盆裏已經有十幾條魚了。“漢事養這麼多魚幹什麼?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她邊撈邊念。

  老闆的臉色原本隨著她盆裏魚兒數的誇張成長而變得難看,聽她這麼一念反倒呈現喜色。看來這位客人是

不會把魚帶走了,那就不會虧大了。

  “哇,好厲害,有三十幾條吧……!”盡情祟拜地看著她,嘴裏還哇哇叫著。

  幔妮 被捧得有點得意了。“這沒什麼。”放開手裏破損的網子,她將小盆子交給盡給盡情。

  “你不喜歡養魚,咱們還給老闆吧。”盡情看了看盆裏擁擠的魚說。

  幔妮 原本要說好,但愣了一直又說:“不還,這是我們花錢撈來的,哪有白白還人的道理?”

  盡情自然是深知她絕不被佔便宜的“原則”,也不多說什麼,就要老闆包起來。

  老闆臉一垮。“那我還你十塊錢好了。”他盼望的眼神瞅著盡情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好說話,而幔妮

則難搞多了。

  “不行!”幔妮 斷然拒絕。“這是我們的”。

  最後老闆只好心痛的將魚包給他們。

  手上提著魚,兩人經過一個賣飾品的攤子,盡情停下來看,幔妮 則說:“我想喝紅茶。

  盡情從口袋掏出二十塊零錢給她,幔妮就去買紅茶。

  買了一杯五百西西的紅茶,乾渴的她吸了一大口,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真難喝!“她就站在人家攤子

前大剌剌地說出來,也不顧旁邊的客人詫異的眼神以及老闆眼底的火氣。

  勉強又喝了兩口,她眉頭深鎖的踱回他身邊。

  盡情拿起一對銀耳環,往她耳邊比較了一下。“喂,你有耳洞耶。“

  “哦!“幔妮 淡淡地回應,心底還在埋怨那個賣紅茶的老闆A她的錢。”小時候奶奶幫我穿的。“

  “還有洞嗎?有沒有長密?”盡情倒是興致勃勃。

  幔妮 聳聳肩,一隻耳環已經扣進她的右耳。

  "還有洞,幸好。“他說著又將另一隻扣到自己的左耳上,。

  “喂,你幹什麼?" 幔妮 總算清醒了。”你幹嘛 ……我幹嘛要跟你這傢伙戴一樣的耳環,還

  一人一邊,活像變態。“

  幔妮 跟盡情兩個絕配,一個高大清瘦,一頭長髮披在腦後束起來。 一個濃眉大丹鳳眼,卻理了個超短的

頭髮。 一個一隻耳環就像情人的標記一樣,確實引人注目。

  “那個給你,我只有一邊有鑽洞。“盡情指指自己的左耳說。

  “誰要!“幔妮 氣憤的將手上的紅茶往他懷中一塞,。“退給老闆。”

  “我已經付錢了。”盡情不徐不疾的說。

  “她猶豫了一下轉向老闆說:”老闆,我們不買了。

  老闆似乎早料到好有此一說,他雙手抱胸,氣定神閑地宣告:“貨物售出概不退換。”

  幔妮嘟起嘴,懊惱地來來回回看了幾,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認了。最後她忿忿的往前大踏步走去。盡情只好

拿著手中多出的魚兒和紅茶,對老闆揮揮手,然後再跨大步追上去。

  * ************************************

  一個小時後,大家在聞人湛也 的車子旁集合。準備回家。聞人湛也 的這部高級房車平時幾乎都被埋在車

庫裏,只有少數時候才會被開出來。

  “聞人湛也 !你這輛車平時為什麼不開?”幔妮 又精打細算起來,她從來的路上就在想這件事,為什麼

一個人要花幾百萬的錢去買一部車,再花另外幾十萬乃至幾百萬買個車位,好將它擺著?

  聞人湛也 也不是不瞭解幔妮 的思考動作模式,只是他也明白,無論他怎麼說,她大概都難以認同這樣的

做法吧!

  “因為大部分的時候我不想開車,也不想有個司機綁手梆腳。”他理所當然的回答,卻完全沒有答到重點



  “那你可以把車租給別人 ,不無小補。”幔妮 開始替他盤算著。

  盡情偷偷地看了眼聞人湛也 的反應。教一個大企業的經營者將車子出租賺取租金,這不是貽笑大方嗎?幔

妮 完全不知道他就是那麼有錢,幾億元的股票進出只要透過電腦完成交易,聞人在他那小房間裏所賺的錢多到

幾輩子都花不完。只是他很好奇聞人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

  “我知道,但是我不做的原因是我高興。聞人湛也 一派自然的回答。

  幔妮 毫不掩飾的翻了翻白眼。

  迎歡馬上插嘴,“幔妮 ,你好厲害哦 !你懂得好多賺錢的方法。"

  "因為錢是我們最好,最可靠的朋友。“幔妮 認真的回答。

  迎歡皺皺眉頭。“這麼說,我的朋友很少。“

  聞言,大家哄堂大笑。

  “我想起來了!“笑聲中陶然突然叫道。”我一直覺得幔妮 的名字很熟,我一定在哪裡看過,現在我終於

想起來——“

  盡情的預感一向很靈,他頭皮發麻的看向幔妮 變得蒼白的臉,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他。

  果然,陶然用得意的宣告粉碎了這份詭異的片刻寂靜。“你就是艾氏珠寶集團負責人艾長青的女兒,對不

對?那個二十二歲就讀差點在哈佛得企管碩士的艾幔妮 ,對了,為什麼 你後來沒念完?

  陶然一陣劈哩啪啦,讓車內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人知道怎麼接話,氣氛突然陷入沉默的死寂中。原本四

人坐的後座並未顯擁擠,不過這一刻大家都覺得熱了起來。這之間只有聞人湛也 的輕輕的歎息一聲。

  最後好心打破沉默的人竟是幔妮 ,她的聲音冰冷鎮定,“我不是,我跟艾家的已經完全沒有瓜葛。"她地

宣佈著,不容反駁。

  大家當然聽得出來她對這件事的反彈態度,不肯多談的口氣。陶然也知道自己太過莽撞,偏偏車上還有一

個不知死活的人。

  “可是……”迎歡一張嘴就被身旁的盡情捂住。

  然後就在一種很詭異的沉默中,車子緩緩回到家。

  可憐的迎歡還滿肚子疑問。既然幔妮是艾氏的千金,為什麼要這樣辛辛苦苦、處心積慮掙錢?

  她不是應該也有很多錢嗎?更奇怪的是,為什麼其他人沒有這種疑問?

  其他人當然也有疑問,只不過他們都聰明的知道不能直接問幔妮 本人。除了盡情曾經聽桂聿梅 稍微提起

過外,其他人人當然不知道她的情形,只不過幔妮 的態度已經擺明不願多說,以他們這些日子對她的認識,自

然不難猜到她嘴巴會閉得多緊,半點口風也探不到。

  車子一到歡喜樓前,幔妮 就下車走了,連一聲再見也沒說。

  ***************************************

  第二天見到她出現,盡情心底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困為她昨天那樣離去,按照她激烈的性子,就算從此消

失無蹤也不令人驚奇。

  “還沒吃早餐吧?”盡情瞄了面色如土的幔妮 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吃蛋好不好?還是要三明治?蘿蔔

糕?還是生菜沙拉?”再說下去,就要把他所有廚房弄得出的東西念完了。

  幔妮 只是垮著一張臉在椅子上坐下,屈著身子,亂沒精神一把的。她將下巴頂在桌面上,過了幾分鐘,終

於發現盡情還站在她身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幹嘛?”她有氣無力地說。

  “你想吃點什麼?是不是昨晚太晚睡,累壞了?”盡情關心地問。

  幔妮 吐了口氣,索性將臉埋進弓起的臂膀中,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吃。

  “還是生病了?哪裡不舒服?有沒有發燒?最近流行感冒猖獗,大概是感冒了,我幫你量量體溫吧!"盡情

在她身邊左轉轉右轉轉,嘴巴則不停的揣測著。

  “不要。”幔妮 還是沒抬起臉。

  “那你先喝杯牛奶,等會我們去看醫生。”盡情改弦易轍,半哄半騙的。

  幔妮 悶著臉好像又說了句什麼,但盡情聽不清楚,他湊了過去。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幔妮 轉過臉來正而對著他,大吼了一聲:“我說你好羅唆。”

  盡情被她的大聲震了一下,隨即在了悟她的語意之後露出些微受傷的表情。

  幔妮 皺著眉頭,很不喜歡自己心頭上浮上的罪惡感。“我只是肚子有些痛……”她訥訥的解釋。

  “肚子痛?怎麼個痛法?”盡情又有些緊張起來。“我看還是去看醫生好了。”

  看醫生?她才不要!因為這種肚子痛去看醫生,有點……丟臉!

  “我說不用就不用。"幔妮 不得不板起臉來。”你這麼容易緊張,以後要是陪老婆生產,恐怕第一個昏倒

的就是你。“

  盡情頗為意外她會這麼說,思緒飄至她挺著大在肚子叫駡他的模樣,不知怎地傻笑起來。”“那也是一種

幸福啊!”他沖著她直笑。

  幔妮 因他那帶著傻氣卻又帶著暗示的笑而羞紅了臉,眼神一閃,就這麼回避過去了。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吃壞肚子?還是和迎歡一樣忘了吃飯而胃痛……”盡情仍不肯死心。

  “我才不會忘了吃飯呢!“幔妮 忍不住又吼了一句,這一激動讓她腹部的悶痛更加劇。

  難道這男人就不懂得什麼叫放棄嗎?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他竟是這樣執拗?究竟是她太不瞭解他,還是他

平時表現出來的個性只是冰山一角?

  看來不給他交代是不行了。“因為……這是老毛病了,每個月……都會……”別看她平時火辣辣的,為人

可以五分鐘不呼吸不喘氣,一氣呵成,但想到要解釋這種痛,唉,真難為了她!

  “什麼樣的肚子痛每個月都會發作?這不是很奇怪嗎?“今天的盡情神經大得驚人。

  “你才怪呢!叫你別問就別問啦!“幔妮 皺著眉頭瞪他。但今天玉體違和,眼神中的淩曆和威脅相對減少



  “可是,這怎麼成?這樣你豈不是每個月都會這樣痛苦?”

  幔妮 簡直想大喊救命了。“你再問下去我就走人了。”

  “好,我不問了。"盡情趕緊說,但看得出來,他其實很想再問,很想,很想……

  ***************************************

  隔天幔妮 來的時候身子已經好了話多,臉色也好看了一點。她一進門,盡情就端了杯熱過的鮮奶給她。

  “熱的?”她眉頭打結。“天氣這麼熱耶!我要冰的檸檬紅茶 。”

  “檸檬紅茶 下午再喝,冰的對身體不好。”盡情說。

  什麼對身體不好?他以前還不是做給她喝?

  不過他確實不想為了一杯檸檬紅茶 他拌嘴,有時候那挺浪費唇舌的。遇上這種溫文兼理智型的人,她這種

文化土匪就不行了。

  她乖乖的喝了口牛奶。

  “我廚房還燉著湯,我去看看。你先休息一下,那邊的坐墊比較軟。”盡情交代著,然後就急急忙忙的進

廚房去了。

  一大早的,燉什麼湯?

  還有,他幹嗎告訴她那邊的坐墊比較軟?

  她自然的換坐到那邊較厚的坐墊。“果然比較軟。”坐起來還頂舒服的,腰比較不酸了。“又在看什麼怪

書?”

  看到盡情工作桌上放了好幾本書和雜誌,她閑著也是閑著,將其中一本轉過來看。

  女性的一生?

  他幹嘛看這種書?難道他想寫個婦科醫生的故事?

  再將桌上攤開的書拉過來。

  女生生理期的變化興初卷。

  她慌張的又翻看了他的剪報,都是一些如何治療生理痛,如何從飲食伺善之類的。

  人還恍恍然,心思還沒轉個圈回來,盡情已經從廚房出來了。她趕忙坐直身子,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盡情端了一碗湯出來,放到幔妮面前。“這湯煮多了點,幫忙喝一些吧!”

  幔妮沒有抬頭,只是“哦”了一聲,順從的將湯端過來,舀了一口喝下去,中藥的味道伴著雞湯的香味溫

暖的透進她的心底。

  這是他為她熬的湯。他為她,一個大男人看一堆關於女人生理現象的書,為了她……

  這一口湯喝下去,不知怎地喉頭有些緊。再喝一口,連眼眶都有些紅了。這湯莫名其妙的惹人心酸……

  “好喝嗎?藥味會不會太重?”盡情在一旁關心的問。

  幔妮 搖搖頭,心裏一直說:告訴他,抬頭告訴他,這湯莫名其妙極了!他這樣做,莫名其妙極了!莫名其

妙……莫名其妙……

  然而她始終沒能說出這句話。

  ***************************************

  從那天喝了那碗雞湯以後,幔妮 就變得沉默了。

  時至今日,她那時無視他的溫柔體貼和溫暖忠厚是不太可能的了。她也不想去思考這樣的問題,去他那裏

騙吃騙喝,又可以接外稿賺外快,兼賣便當營利。可是她不能騙感情啊!

  從來沒有人會想對她好的,她偏執激烈、嘴巴既犀利又毒辣。在當記者時,政治人物不喜歡她,因為他們

在她的筆下連一點點小缺點都有可能被挖出來。同事們也不喜歡她,因為在那個競爭激烈的環境,她這個表現

搶眼、作風又毫不留餘地的人正是眾人的標靶。

  事實上,沒有人喜歡她,包括她自己。她的母親在她未滿十歲時就拋下她走了。她的父親也不喜歡她,因

為她除了會念書、有點腦筋外,她一直是他十分頭痛的人物。先是阻撓他將外面的小老婆扶起正,又是毫不留

情地指著他說他不孝,繼而做了個他最不喜歡的職業——記者,一個連父親的瘡疤也不過的記者。

  只有奶奶喜歡她,可是奶奶已經不在了。

  盡情為什麼要喜歡她?她與他是天與地、日與夜、兩種不同的極端啊!個性不同或許可以互補,但天與地

、日與夜則連接觸都不該的!

  “幔妮 ,中午我煮了……”

  盡情才一開口,幔妮 已經合上攤在桌上稿子。“中午我要回出版社一趟。”她看也不看他,逕自收拾著桌

上的物件。

  盡情一口氣似哽往了般,被硬生生塞回嘴裏。“吃了飯再去吧!總要吃飯的”

  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作者,我有其他事要做。“幔妮 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凝。

  盡情沉默地攤了攤手。

  幔妮 拿起包包往門口走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連黑點都眼巴巴地跟了過去,她連罵都不罵一聲,讓那搞

不清狀況的狗兒一臉茫然的放緩了腳步,然後停在門口看著她遠去。

  一出歡喜樓,幔妮 放緩腳步,牙關僵硬地咬合在一起讓她的臉色看來冷硬無比,抿了抿嘴,一股自我厭惡

卻直湧了上來……

  是該做個了斷了。是時候了,又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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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幔妮回到出版社是想圖個清靜,以她現在的心情,最好不要說話,以免被控用言語淩遲人致死。不過顯然

老天不想讓她如願。

  “幔妮,你怎麼好幾天都沒有帶便當來?我們想念盡情的愛心便當想很久了。”被幔妮稱為多嘴的同事甲

說。

  基本上,要錢的便當不能構上“愛心”兩字。她在心裏冷冷地反駁。

  “對啊!”被幔妮稱為八婆的同事乙趕緊加強語氣說,“盡情做的料理真棒,一如他的作品一樣超人氣。



  盡情、盡情,難道就沒有別的人好提嗎?一個書稍微賣得好一點的傢伙就成了偶像,臺灣人真的生活貧瘠

到這種地步嗎?

  “對啊!他真的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同事丙正待抒發見己,不巧卻讓幔妮一句話頂個正著。

  “我很忙。”她拋下涼涼的一句,繼續埋頭工作。

  “搞什麼……”同事們嘀咕著離去。

  幔妮不是不知道這回她又得罪人了,可是她控制不住。她討厭人,更討厭和他人建立關係,有關係就要彼

此顧慮,彼此顧慮就會有負擔,而她什麼都不想要。

  或許是她的牛脾氣使然,讓她卯足了勁開始擴展自己的工作領域,想辦法開發新的取向和題材,讓她的編

輯工作順利進入一個不錯的境界。由於盡情的書還沒有完全作業完畢,她還是有一半的時間得到歡喜樓去工作

,因為合作的美術編輯也把電腦搬到盡情家去了,為了讓書能如期上市,最快,最經濟的方法是她也過去。

  她實在不喜歡那個美編。阿新是個專職的美術編輯,是皇承長期的合作的外包美編,而且盡情每本書幾乎

都是他做的美術設計,所以老早就跟盡情熟透半邊天了。他很專業,所做的美術設計也相當新穎而優雅,只是

她還是不喜歡他。

  尤其是現在他拿著雞腿大嚼特嚼的樣子。

  “好吃,真好吃!酥中帶脆,又保有原汗的鮮嫩。”他一邊吃還一邊形容,不時發出滿足的感歎。“盡情

,你真是我的恩人。

  這是我這個月,哦,不!今年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幔妮 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定定的黏在稿子上。香味要命的飄過鼻端,勾起她陣陣的食欲。她的

舌尖幾乎也可以感覺到他所形容那種雞汁的鮮嫩味道,輕晃舌尖,帶著甜味,吞下喉嚨還會升上一種幸福的感

覺……

  她用力的咽下急湧而出的口水。阿新這個人就是這麼顧人怨,吃就吃,不會端遠點,安靜地吃嗎?!

  "幔妮 ,你真的不要來一根?“阿新吃得咂咂有聲。

  幔妮 將筆往桌上一放。“我現在工作。“一句話就像解釋了一切。“還不,如果你把油滴在列出來的稿子

上,我會把你的腿烤得更香。”

  阿新倒抽了口氣,驚慌的看向盡情。這……這太嚴重了吧?就算不小心弄髒了,再列印一份就是了,幹嘛

要烤他的腿?

  盡情向他扁扁嘴,攤攤手,表示她確實做得出來這種事。

  阿新無辜的瞄也眼仍純潔無暇的稿子,趕緊挪動臀部往外去,以免踩到地雷,莫名其妙而死,屆時他的墓

碑上將刻著——此人因污染紙張而被剁斷腿燒烤致死。而盡情的新書版權上也會印著——殉書美編:柯邕新。

想相都 有點毛骨悚然。

  站在幔妮 背後的盡情凝視她幾秒,然後才悻悻踱開。

  幔妮僵硬的身體這才緩緩鬆馳。

  * *************************************

  大熱天的,室外的溫度已經到三十三度,可是有人偏偏感冒了。

  向來百毒不侵,隨便吃隨便長的幔妮 中獎了,中了感冒病毒獎。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了

。這全都得怪盡情那傢伙——她認識他那麼久,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他姓常,而且盡情竟是他的本名。就是盡情

養刁了她的嘴,讓她覺得很多東西都難吃死了。

  連喝個飲料都能勾起她對檸檬紅茶的無限相思,讓其他的飲料成了糖水加香料,難以入口。

  再說巷口那家牛肉麵,以前是她最愛吃的,前幾天吃了一次後,她不禁懷疑廚師換人了。因為她覺得湯太

鹹而沒有牛肉的天然香味,麵條太粗卻又不夠Q,牛肉太老又沒帶筋,嚼都沒嚼勁。

  結果就是她什麼都不太想吃,這幾天更是隨便買條吐司填塞肚子。而今天身體的不適更讓她完全失去外出

覓食的興趣。肚子嘰哩呱啦的叫聲只能叫得她一根手指。

  “好像該打電話去公司請假……”她喃喃自語誕 。“可是請假要扣錢,再說我沒有電話,還要出去……算

了吧!”

  幔妮渾身無力,嘴巴幹幹的,覺得又渴又熱。她將T恤拉高,露出肚皮。“反正出版社一定以為我在盡情家

,而盡情一定以為我在出版社。這樣就沒人知道我偷懶了。”

  她翻身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看見桌上攤著的稿子,想到這是盡情介紹給她賺外快的,距離她答應交稿子

的時間好像不遠了,但她最近在出版社忙著跟作者談新的出版計畫,以致好一段時間沒看,進度是落後了。

  勉力走到桌子前坐下,已經頭昏眼花了。她拿起筆來,貫徹她搶錢一族的主張,繼續奮鬥。

  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老是停留在同一頁,而且半個字也沒校出來。幔妮 用力捶捶益發沉

重的腦袋,努力想振作。

  幾聲敲門聲篤篤地從木門上傳來,似乎被木門的厚度吃掉不少音量。她凝神又聽了好久,才確定那是敲門

而不是她腦袋裏那根鐵錘的敲擊聲。

  她腳步有些不穩的走過去,一邊還猜測來者是誰。事實上她在這裏住了兩年,兩年來一個訪客也沒有。

  門一打開,盡情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你怎麼來了?”她扶著門框粗聲粗氣地問。遲滯的目光一晃,看

到他手上的提鍋,眼睛為之一亮,整個神情難以自抑的熱了起來。

  咦?那是什麼?幔妮 的眼睛內畫滿了問號。

  “你從來不留電話號碼給同事嗎?全出版社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電話號碼。我還以為你在出版社,去了出

版社又找不到人。”

  盡情的語氣有些急,和他平時的模樣不太一樣。

  “我沒有。"幔妮 還是忍不住瞄了他那個提鍋一眼,看在他頗有誠意的份上,側過身子讓他進門。

  “還說沒有?我明明每個人都問過了,連桂總編也問了——”盡情的目光一接觸到她房內的佈置,整個人

就愣住了。

  那根本稱不上“佈置”兩字,一間四、五坪大的小套房內,除了衛浴設備外,就只有一張折疊式的書桌擺

在床前,而所謂的床只是個彈簧墊,連床架都沒有。靠著牆壁四周有幾個紙箱,一個紙箱上放著熱水瓶。另外

在牆角有個電磁爐, 上面有個小鍋子。簡陋得幾乎可以一眼望盡。

  “你剛搬來?"他的神情像是看到鬼一樣,有點蒼白,有點倉皇。

  幔妮 搖搖頭,馬上就後悔這個教她頭暈的動作。“兩年了。”

  盡情將提鍋放下,轉身環繞一周,再看向她,眼中的哀愁卻不經意將她震懾住了。“這樣做是為了隨時可

以離去嗎?”他的眼眶有些泛紅,聲音也莫名的低沉許多。

  幔妮撇開頭回避他眼底深沉的憐惜,努力的呼吸幾下,這才舒解了一些胸口脹滿的感覺。“只是懶。”她

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因為他的看穿,更因為他的憐惜。

  多麼希望他是一個做作的人,那麼她可以用尖銳的話語攻擊他,讓他無地自容。可是她明白他不是,這只

不過是他的善良在做祟。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不是跟看著躲在紙箱裏啞聲吠叫的黑點一樣?

  幸好盡情沒有多說什麼,否則幔妮 大概就要發作了。

  “生病幹嘛不打電話請假,沒人管也沒人理,病死了怎麼辦?”盡情首次帶著譴責的語氣說。

  “那就算房東倒楣,要收拾屍體。”幔妮 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

  “不要這麼說自己。”盡情近乎嚴厲說。

  幔妮有些嚇了一跳,隨即一種溫暖的感覺讓她尖銳刺耳的言詞全消了音。有時候她真的好討厭自己。

  “我沒有電話。”她訥訥地說。

  “啊?”盡情愣了好一會才意會過來她話裏的意思。“這年頭還有人沒電話的?”他忍不住打量室內一圈

,果然沒有任何電話的影子。

  幔妮可理直氣壯了。“又用不著,幹嘛白白浪費三千元裝機費以及每個月的基本費!賺錢不容易耶,年輕

人。”

  盡情盯著她有些泛紅的臉,紅暈讓她顯得有些孩子氣,淩亂的短髮也讓她多了點任性的感覺,整張臉的戾

氣減去不少。“看你這麼省,生病了一定也沒去醫生吧?”

  “看什麼勞什子醫生?開一堆治都不好的爛藥,就要收個一百五兩百的,文化土匪?哦,不!是文明土匪

。文化土匪是指你們這種人才是。”幔妮 一屁股往床上坐去,才站一會兒讓她耗去不少精力。

  盡情為之氣結,他可以不計較她叫他文化土匪,可是關於看病的事可就沒有得商量。“吃完飯後我帶你去

看醫生。”

  “喂!你聽不懂國語是不是?!”幔妮 吼他吼得有些有氣無力。“說不去就不去。”

  盡情理都不理她,逕自將提鍋打開,將裏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你的餐具呢?”

  幔妮 的目光集中在他拿出來東西上,隨手一揮,“那裏。”也不知指的是哪裡,盡情只好自己去找。

  哇!排骨稀飯,還溫著的。一碗蛋,一條剔了骨的清蒸魚,一盤盡情特製的豆腐乳,還有鍋裏一份溫著的

味噌湯。陣陣香氣傳來,讓她被虧待多日的腸胃幾乎要狂聲呐喊起來。

  不!不行。不是已經打定主意要跟他保持距離了嗎?如此受敵人引誘實在太危險了。難道要為了食物一輩

子和這個男人糾纏不休?不可以輸給食物啊!

  可是,肚子好餓。稀飯好香、魚很鮮嫩、蒸蛋味甜……吃一次應該不會怎麼樣吧?再說,既然有人要送免

費的飯菜上門,比叫外賣還服務到家,何樂而不為!不錯過任何可以佔便宜的機會是她的為人準則啊!

  “這個碗,這雙筷子很面熟哦!”盡情找到她的餐具擺放的地方,每取出一樣,都是他所熟悉的東西。

  事實上這些都是盡情家裏的東西,上好的白瓷碗,以及精緻的筷子,無一不是從他那裏A來的。

  “反正你又用不完,我幫你用用。”幔妮 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盡情笑著歎了口氣。“要拿也不拿一套,這雙筷子不是配這組碗的。”他說著幫她盛了一碗稀飯遞給她。

  幔妮 扒了一口,馬上想起她剛剛的決心。但是飯在嘴裏不得不吞,更何況現在說不吃就太假了。於是她

心安理得的吃起來。換句話說,她是完全對食物投降了。

  *******************************************************************************

  好像一對食物投降,再回去歡喜樓混吃混喝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幔妮 發現她的努力根本沒人發現,迎歡、陶然、甚至聞人湛也那傢伙還是一個樣。

  最有反應的應該算是陶然了。

  "幔妮 ,上回表哥做的芋泥鴨好好吃哦!真可惜你沒吃到。"

  這已經是算有知覺了。如果說陶然的反應是遲鈍,那麼迎歡的可以說是毫無知覺了。她的眼中除了衣服、

鞋子和男人,其他的都裝不下。至於聞人,他一直都是神秘兮兮加上陰陽怪氣,令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另外恪

擎回歐洲接個工作,最近不在臺灣。

  "幔妮 ,你好像有接一些外稿在做?我們雜誌社和一個出版社是相關機構,要不要幫你接一些CASE 來做?

他們出版的是人文科技方面的書,有興趣嗎?"陶然看見幔妮總是很有幹勁的工作,讓人有種想幫助她的衝動。

陶然也是從小就獨立養活自己,所以自從知道幔妮 二十二歲時離家,獨立撫養年邁的祖母,她就對她有種惺惺

相惜的感覺。

  "好啊,好啊!題材不重要,工作就是工作。無論我感不感興趣,只要是工作,我就會好好的完成的。"幔

妮說,眼角不覺意地瞄到一旁看著食譜的盡情,他抬頭對他笑笑,她馬上明瞭他的贊同。

  剛從床上爬下來的迎歡微眯著眼,啜了口咖啡,"幔妮 ,既然你家那麼有錢,為什麼要出來過清苦生活?"

霎時眾人的眼光齊聚在這只不知死活的鴨子身上,生怕迎歡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幔妮吃吃地笑了,為眾人的小心翼翼以及那份體貼。"因為我不爽我老爸。"

  "這樣哦!"迎歡搔了搔頭。"可是還是有點可惜耶。"

  幔妮笑著攤攤手,"是有點可惜啦!不過我還是從老頭那兒A了不少錢出來。"

  大家聽到這裏可有點驚愕了。不過反過來想,這的確符合幔妮的行為模式,半點虧都不吃,不過既然如此

,何來可惜之說?

  "時間有些匆促,A得不夠!"幔妮為大家解釋。

  "啊?!"這回大家可真的錯愕了。愣了幾秒後,恐怖的笑聲揚起……

  "請問……"一個小小的聲音試探的響起,不過很快就不敵眾人的笑聲,半點也沒引人注意就消失在"笑海"

中了。

  "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這回聲音大了點,不過還是沒有引起注意,幸好笑聲暫停,他的尾音也就份外

明顯地漂浮在空中。"二姐!"

  大家的眼光一轉,馬上又集中在來人身上,只見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那裏,筆挺的襯衫,有些歪斜的領帶

,西裝外套也隨意披掛在手上,長短有致的髮型抹上髮油顯得有些老氣。

  "艾克霖,你來這裏幹什麼?"幔妮的聲音壓抑,眉頭又攢在一起了。

  姓艾?是幔妮的家人?

  顯然是的,因為那句"二姐"眾人可聽得相當清楚。

  "我找了你好久,這是什麼鬼住址,找都找不到!"艾克霖邊說邊拉扯著領帶。

  幔妮嚴肅的表情有些軟化,甚至施捨的投給他一個同情的眼光。但幔妮可不是傻蛋,她馬上推敲起這個同

父異母的弟弟來找她的原因。從她離家後,克霖曾偷偷去探望過她和奶奶,不過奶奶過世後她搬了家,克霖也

就沒來過了。這個弟弟可以說是她在艾家唯一有話說的人,一個容易心軟的小弟。

  "誰派你來的?老頭知道你來嗎?"幔妮馬上切入重點,她可不是一相情願的認為他是因為思念姐姐而來,

至少不該是這種急迫的樣子。

  艾克霖張嘴抗議,"二姐,爸很想你……"

  "停。"幔妮伸高手阻止他。"兩個禮拜前他已經讓我知道他有多"想"我了,而我也想過他了,他還有什麼不

滿意?!" 她在說那個"想"字時特別咬牙切齒,語氣更不掩嘲諷。

  "二姐,爸中風了……"艾克霖似乎期望幔妮有不同的反應。

  幔妮微愣了一下,眼裏閃過一抹淒涼,一抹悲哀,以及淡淡的恨意。複雜的情緒猶如五彩繽紛的球,因著

每一瞬面光處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色彩。

  "哦?"她揚起了一道眉,"死了嗎?"

  旁邊的陶然和迎歡一起倒抽了口氣,但識趣的馬上憋住,以免陷入風暴中。

  盡情只是悲憐的凝視著她,也只有他體會得到此刻屬於她的悲哀。他深深的瞭解,幔妮在這場與父親角力

賽中,永遠沒有全贏的機會。一個女孩再憤世嫉俗,再尖銳苛刻,再剛強頑劣,又如何禁得起長期和其實真心

渴慕的親情對抗?!可是能投降嗎?難啊!那又違背了她對生命的認知與看法。無論堅守或是投降,只有輸,沒

有贏哪!

  這是一場既悲哀又不得不打的仗吧?

  "姐!"艾克霖氣急敗壞地喊,他顯然沒料到他二姐比他想的更離經叛道吧!"他是爸爸啊!就算他有錯,現

在他病了,去看看他也無妨吧!你要跟他計較到幾時?"

  "跟他計較到幾時?"到我死或是他死吧!"幔妮的臉色冷青。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過分了嗎?"艾克霖顯然覺得幔妮實在太過偏激。

  "過分嗎?或許在女兒的身分上我是過分,但他在他做兒子的身分上也好不到哪裡去,既然這樣,咱們也算

扯平了。"她眨了眼,略顯疲態。

  "你真是……"艾克霖舉起手又頹然放下,仿佛察覺自己所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尤其以他的口才要說服意

志力淩駕於他之上的姐姐。實在是太勉強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值得敬重的姐姐,不同於家族裏的其他人,可

是……或許我過於爛漫天真了。"

  幔妮的臉色因他的話而略微蒼白,別人或許沒注意,但盡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往前踏了一步悄悄握住她的

冰涼的手,即使幔妮稍有掙扎,但最後還是容許他掌心的溫暖過渡一些給她。

  "你父親在哪家醫院?現在病情還是穩定吧?"盡情適時的介入就要劍撥穹張的姐弟中間。

  艾克霖看了眼依然堅定如石,不動如山的姐姐,心裏明白強逼也逼不來,若逼得來當初她也不會帶著奶奶

離開。"在中新醫院,還好脫離危險期了,不過身體還是有些影響……"他若有若無地看了她沉默的臉龐一眼。

  "你讓她考慮、考慮。"盡情語氣平穩的說。"若她想去,就會去。你先回去吧!"

  艾克霖看了看仍冷著臉沉默不語的幔妮 ,掙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讓她自己看著辦。"二姐,我知道或

許一時要你跟爸和好是難了點,不過爸也老了,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所以……你總不希望自己也像爸爸一樣

,等到奶奶走了都沒能好好陪她吧?"

  幔妮 閉上眼不看他,只有盡情知道包在他掌心的手起碼在微微顫抖著。他多想將她擁入懷中,呵護她別再

受這樣的掙扎、痛苦,抹去她眼中的冰冷防衛,抹去那股悲哀……

  可是他清楚的看見,對她,光有愛是不夠的,還要有獵人般的耐性。

  *************************************

  幔妮想了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不是不想去看自己的父親,何況這也許是唯一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與他達成某種程度的和好。然而見

了又如何?奶奶孤老以終始終讓她耿耿於懷,在她孤寂的童年,奶奶陪著她的日子遠比父親多太多,要論重要

性,是甚於父親的。

  而父親至今尚無悔意,唯一有的只是期許最深的女兒不聽他的指揮,甚而明目張膽的忤逆他。

  想了一整夜,從童年想到成人,對父親的感覺從祟拜到幻滅,無一不深深的影響了她的一生。

  若她沒有從那個家離開,現在大概頂著放洋學位在家族企業裏工作,繼續與繼母的鉤心鬥角。

  當天微微亮,她起身穿衣,打算去一趟醫院。或許事情是該有個了結。

  推開房門,站在走廊窗邊習慣往下一望,卻見一個頎長的身影斜倚著電線桿,似乎已站了一段時間。她沒

有退後,也沒有轉身回房,只是趁著他未發現她的存在前默默的凝視著他。

  她發現,這樣看著他竟也有種莫名的幸福感覺,這樣的一個人竟有這般影響力 。看見他守在那裏等她,奇

異的讓她有種平靜的感覺。

  她不禁想,盡情是不是常常這樣的注視著她?當他看著她時,心裏是什麼感覺?是不是也象她一樣帶著幸

福的甜味,帶著平安祝福的感覺呢?

  她多麼希望是的。

  走下樓梯開了門,當他的身影具體出現眼前,她望向他的眼神不禁多了一絲溫柔。

  盡情對著她微微扯動著嘴角,笑了。

  她有些僵硬的發現自己嘴角的肌肉有了回應,這一刻,她的笑沒有諷刺,沒有那種滄桑的味道,就像尋常

家的女孩面對自己等待的戀人。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距離幸福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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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幔妮這次沒有抗拒盡情的接近。或許是因為心思被父親的事煩擾過多,以致沒有心力防衛那麼多。

  “要我在外面等你嗎?”兩人站在病房外,盡情低頭輕聲地問。

  幔妮很快的搖搖頭。

  盡情退開一步正待離開,幔妮卻伸手握住他。

  他驚訝地回握住她首次自動碰觸的手,意外的發現她在微微顫抖著。沒有多問,他牽著她的手一起站在病

房門前,伸出另一隻手輕巧但乾脆的敲了兩下。

  房門打開,露出一張及帶著警備意味的臉,風韻猶存的臉龐上明顯地露出寶貴人家的味道,微微揚起的下

巴或許顯示出著她的驕傲,又或許是顯示著對來人的不敢低估。

  “二姐!” 一個驚喜的聲音伴隨著一張年輕的臉龐出現,艾克霖顯然從未想過姐姐真的會出現。

  “爸,二姐來了。”艾克霖的聲音喜悅中帶著一股松了口氣的意味。

  這讓原本擋在門口的婦人不得不讓開讓他們進來,她的目光還在盡情的身上審視了半天,好似在猶豫要不

要趕他出去。

  幔妮 冷冷地瞪她一眼,伸手將盡情拉進病房。

  “幔妮 ,你來……來了……”兩鬢的頭髮更顯得灰白了,他的眼裏寫滿了喜悅。

  幔妮 豈會聽不出父親說話中有些模糊,她太清楚了,父親說話要恢復以往流利並非易事。因為奶奶以前就

是這樣,她親自照顧奶奶到她過世,她很明白這個過程。突然心中湧上如潮的悲哀,為什麼人總是要重複走這

些道路?

  “來看看你你死了沒有。”她的聲音依然冰冷,只渤已不再凍人。

  艾長青饒是聽慣了她那張嘴吐出來的毒言惡語,還是難以適應,尤其是在這種有其他人在場的場合,面子

總是擔不下來。

  “你這死丫頭,嘴巴倒是一樣厲害呵!” 站在一旁觀看的婦人終於忍不住插嘴,她滿臉的不屑和不以為

然。“瞧瞧你這壞胚子,誰生你這張壞嘴哦!”

  “不准你批評我媽!” 幔妮淩厲的眼神毫不客氣的砍向她,“我媽生的女兒再壞也壞不過你,當人家正臥

病在床時偷人家的丈夫。待我媽死了,還光明正大入主艾宅,以為我會喊你一聲小媽,我看你連二娘都不配!



  “你……你這臭丫頭!”李續媛伸長塗滿紅色寇丹的食指,顫抖的指著幔妮 的鼻尖。“長青,你看看你女

兒是怎麼說我的!” 她投向艾長青的眼神滿是嬌嗔。

  艾長青一張老臉微微泛紅。

  幔妮倒覺得好笑。

  “醫生怎麼說?”幔妮微側過頭詢問艾克霖。

  艾克霖倒是還沒從看戲中回復過來,愣了一愣這才回答:“醫生說需要長期調養,尤其飲食起居要注意,

壓力不能太大,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回艾氏。”他瞄向幔妮身側的父親,偷偷使了個眼色,還以為不著痕跡呢!

  “你們擔心什麼,艾氏有你和你大哥呢!再不然你妹妹也快畢業了,讓她畢業先去公司幫忙,出國念書的

事再說吧!” 李續媛見情勢不對,趕緊插嘴。她這個傻兒子,就會把大好江山送人。

  艾長青育有兩男兩女,老大克礬和幔妮是第一個老婆所生,老三克霖和小女兒千千則是第二個老婆李續緩

所生養。克礬和幔妮的生母在幔妮十歲那年過世,而不到一年李續緩過門,克霖已經七歲,千千六歲。這個再

明顯不過的證據證明父親的背叛,所以幔妮 常諷剌地稱李續緩為二姐。"

  二娘說的上。"幔妮向李續緩誇張的拱拱手,"這件事就無需再提。"

  艾長青當然不會就這樣算了,"不行,你大哥在你二伯的鋪路下,就要進軍立法院,未來會忙於政壇。克霖

生性怯懦,不適合當企業團體領導。而千千還小,整日淨知道 玩,談戀愛。回來吧!幔妮。你一直是爸爸的希

望,就算學位未有念完,一樣可以接下艾氏,趁我還有一口氣,可以訓練你。

  恐怕我根本就不適合。親愛的艾總裁,你忘你我是個多麼認不清狀況的天真小孩,還活在正義公理的幻想

世界中。你不是告訴我,我的天真不適合活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而不久前我還想螳臂擋車,差點死在現實的

巨輪下呢?"幔妮 的尖牙利嘴一時難以收斂,雖然她來之前是想收斂點的。

  "你還在氣那件事,?"艾長青無奈地說。我是為你好,而且我也是不得已的。你這樣輕舉妄動,萬一真扯

了出來。整個家族的叔伯、堂兄弟姐妹恐怕都會起來夾死你,艾氏王國不容絲毫的毀壞啊!

  "所以我選擇退出,"對於艾長青的心思回轉,幔妮倒是平靜多了。"只是說各人有各人想走的路,而我的路

不在艾氏王朝裏,請原諒我不能走你希望的路。"她低下頭誠懇地說。

  "你,你真的這麼不留情面嗎?"艾長青即生氣又痛苦地說:"我年紀這麼大了,就算能呼風喚雨,又能有幾

多年,你為什麼不能成全一個老父的心願?"

  幔妮 沒好氣的苦笑,:"別把自己 說得象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你還不太像,至少目前如此。你問我為什

麼不能成全一個老父的心願,那麼我也要問問你,為什麼不能成全一個老母親的心願?這樣的心情你或許應該

親身體會一下。"

  艾長青驚訝錯愕,難以至信地說,:"你這是在報復我嗎?為了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奶奶,你非要這樣記恨一

輩子嗎?"

  幔妮 閉閉眼,知道父親委實難以接受她的價值觀,只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誤解她。說穿了,她實在懶得解釋

,也無法圓融解決而不少激怒他。.

  "我說過,我不想因為仇恨而帶上我的一生。奶奶走到最後時,你沒能陪他,那是你身為人子的遺憾,只能

說我同情你,這跟我接不接受到艾氏工作是兩回事。"

  艾長青的臉色已經紅了,一副又快因刺激過度而中風的樣子。"可是你本來去美國念書就是為了回來艾……

"

  幔妮打斷他的話,"那是以前!"

  "姐,不要再說了!"艾克霖擔心地站到幔妮 身邊拉住他,並且還回身給盡情一個譴責的目光,大概是怪他

沒有儘早阻止幔妮的言詞。

  盡情的表情冷了下來。

  "你看你這個小掃帚,把你爸氣得……真是不孝女!"李續緩當仁不讓地加入討伐的行列,一邊拍撫著情緒

激動的艾長青。

  幔妮 倒是沒有受到這個混亂情況的影響,她轉頭看了沉默的盡情一眼,對他淡然一笑,她心裏知道他是這

屋裏唯一瞭解她的人,一個認識短短一個月的男人。

  "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還是得把說清楚,因為過了今天以後,我真的要去走自己的路了。我想即使沒有奶奶

,我也不會去艾氏工作,因為我終究無法認同那樣的價值觀,我雖然不是什麼清高的人,但也有屬於我自己認

同的道 義。

  幔妮 又看了盡情一眼,看到他的微笑。她轉身面對父親,"或許你會認為我不孝,可是我不這麼想,我只

是用我的方式孝順你罷了。" 幔妮 的聲音有些哽咽。

  艾長青的情緒當然也受到了影響。他這個驕傲的女兒啊,從不見她哭的,瞧今天,這樣紅著眼眶對他說話

,難道是他這個父親真的做得太過分,沒留半點餘地給她嗎?"我聽不太懂,不過……或許你多說幾遍我就能懂

也說不定。"

  幔妮笑了,笑她這個頑固的爹,連乞求都這樣瞥腳,跟他女兒一個樣。"我很想,但是恐怕我不行, 因為

過沒多久我就要出國念書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包括一直沉默支持她的盡情。他從不知道她打算離開,而且是遠離臺灣。這一

刻他的心底也開始涼了。

  "你不是說不進艾氏,那還念什麼書?!"李續緩擔心的當然是財產問題。而艾克霖只是用憤怒的眼神看著

她。

  艾長青歎了口氣。"去吧!去吧!只記得回來就好了,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再強迫。

  "那麼我先走了……爸。" 幔妮這幾年來第一次喊他爸。

  艾長青只能張著嘴笑了。

  幔妮 轉身離去,知道這一別,再見恐怕已是幾年後了。

  * **************************************

  盡情很想搖著她的肩膀,問她究竟有沒將他擺進心裏過,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的捨下他?

  可是他不敢。幔妮 一定會告訴他"沒有",並且趁機擺脫他。可是他總不能放任她離去,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懊惱得直想拔頭髮。

  盡情跟著一臉冷然的幔妮身後走出醫院,他知道他應該說些什麼 ,但她的面容是這麼沉重,總不忍心教她

再受更多壓力,可是……

  "二姐,你等等。" 艾克霖的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幔妮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那表情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出現。"怎麼,有話要跟我說?還是你要去送我機?"

  艾克霖的表情否決了她最後的猜測,"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面上浮現期待落空及一種受了傷害的不甘。

  幔妮原本還漾著淡淡笑意的嘴角一凝,"我這樣做你很意外嗎?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對我最好嗎?"

  "對你最好,你好自私。"艾克霖的表情仍是忿忿不平。"你還在恨爸爸,所以故意讓他失望。你為了報復他

,甚至生病的他求你去公司上班,你都不肯。我雖然不敢說有多孝順,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不孝嗎?當你指

責爸爸的同時,沒有想想自己行為嗎。"

  幔妮被這一串詰問搞得昏頭,簡直不知該從何辯起,只是沒想到她一直以為艾家唯一還跟她有話說的弟弟

,竟會這樣不瞭解她。她很想善待這個弟弟,所以對他不曾像對其他艾家人那般冷淡,如今面對他的指控,雖

然她瞭解他的心理變化,卻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側側然的瞅了盡情一眼,盡情看到她眼底的傷痛,當下決定插手。"說這些話以前, 你曾經用心的思考過

嗎?你是真心這樣認為嗎?如果你真這樣想你姐姐,你昨天不該去找她了。你也在艾氏上班,以後想必是要擔

起重責大任,目光這樣狹隘是不行的。"

  "你以為我希罕?!"艾克霖的怒意稍稍退,倒是多了幾分悲哀。"如果二姐不回來,大哥又往政壇發展,大

家都把艾氏丟下來,難道我就倒楣必須去承擔這些嗎?這樣公平嗎?"

  "等等!"盡情沒好氣的吐了口氣。"說穿了似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啊?看來你是不想承擔那個擔子。只是,為

什麼?我看你媽對你期許很深哦!"

  "我不適合當領導人,只想留在設計部門工作……"艾克霖期期艾艾地說。

  "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取。"幔妮面對著他。"克霖,這世上很多東西都需要去爭取的。如果你不想要就得自

己去抗爭……"

  "抗爭?"然後再把爸爸氣得中風?哦,我不是諷剌你,但是我做不出來,我無法承擔那可能的後果。"他的

臉上懊惱頓現。

  "很多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只要那是你真心想要的,就必須堅持下去。" 幔妮 誠心的告訴他。

  艾克霖默然間,幔妮和盡情已經離去。

  * ************************************

  盡情騎著他的重型機車送幔妮 回去,下了車,幔妮 脫下安全帽 ,摸摸機身,有些感歎地說:"以後大概

再沒有機會坐它了。"

  "你捨不得的竟然是機車而不是人。" 盡情的語氣像個棄夫,哀怨異常。

  幔妮 的嘴角隱隱泛著笑意,她發覺最近她不那麼排斥那種真心的笑容 。" 我還會想你的料理。"

  盡情不滿意的抿抿嘴。"你真的要走嗎?為什麼?"

  "學校已經申請好了,九月開學,我想先過去。我訂了下禮拜的機位。"幔妮 自動略過她不想回答的問題。

  "下禮拜"?盡情不敢相信,她就打算這樣就走了。這一個月來為她掏心掏肺,雖然沒有明示,但也夠明顯

吧!她竟然一邊享受她精心料理的食物,一邊進行著離開他的計畫,真令人滿心不是滋味。"你申請哪所學校什

麼系?"

  幔妮看著他搖搖頭,淡淡的哀愁飄上雙眸。"還是不說的好,就讓我們這樣吧!"

  連這個都不說,盡情簡直要咬牙根了。"那麼你是決心離開我羅?"

  "既然只是工作上的交集,何來決心離開你之說?"幔妮回復了她的冷淡,只不過語氣間的諷剌意味比初見

時少多了。

  饒是這樣,還是讓盡情差點吐血。只是工作上的交集

  他多想對她大吼"不是的",可是他知道一旦表白了,她更有機會直接拒絕他,這樣一來反而斷得一乾二淨

了。不行,要冷靜,對付這種小魔女,要忍辱負重。

  "難道我們連朋友都稱不上?"他哀傷地問。

  幔妮被他的反應鎮住了,自己似乎說得太嚴重了,她期期艾艾地說:"勉強算……是吧!"

  幔妮果然在等他表白好拒絕他!盡情掩飾住眼底的火焰,高興地說:"還好你還承認,哪麼我不打擾你了。

出國一定有許多東西需要打點。需要幫忙不要客氣,我們是朋友嘛!哪我先走了,晚上過來吃飯。"說完笑著揮

揮手,就跨上機車走了。

  幔妮凝視著他遠去的身影,覺得心頭悶得難受。

  這樣不是最好嗎?一切只是她的過度擔心,對盡情來說或許這樣最好,就像朋友一樣。他連對已經分手的

女友都那樣慈眉善目,何況是她。她不過是他過度氾濫愛心下的受惠者之一罷了!可是為什麼心頭的沉重感依

舊呢?

  為什麼?

  * *************************************

  盡情一進門就看見一大家子都在,坐在中庭喝茶的喝茶,啃瓜子的啃瓜子,他"砰"的一聲坐下。

  "表哥,喝茶。"陶然看著他氣憤的表情,遞上一杯茶。

  嘖嘖,出事了!

  眾人互相觀望,眼神交會間,已有了結論。結論就是絕對出事了,而且是頗大條的,才能讓平時平心靜氣

的盡情心浮氣躁。盡情是他們這些人之間看似最沒脾氣的,但大家都知道,最好不要將他惹到生氣,因為他發

起脾氣來可令人百分之百的不好受,至少斷糧斷炊就很殘忍了。

  "你還好吧,盡情表哥?"迎歡挨著盡情坐著的椅子扶手蹲了下來,柔聲問。

  "不好。" 盡情拍拍迎歡那頭貓兒似的金黃色頭髮,表情有些哀傷。

  陶然用手肘推推恪擎。"你也說說話。"

  恪擎無辜的看著親愛的老婆,皺起眉頭。"我還進入不了狀況,你忘了我剛從義大利回來,完全莫宰羊。"

他壓低聲音說。

  陶然的眉頭攏得更緊了。"聞人……" 雖然他很不想拜託聞人湛也 ,她還記得自己因他的一時好玩掉了許

多眼淚,可是盡情是自己的表哥,總不能忍心見他不快樂。

  聞人湛也 這才收起蹺了半天高的腿。"說吧!幔妮 出了什麼事?"

  盡情一臉抑鬱的說:"她要走了。"

  "走?"迎歡和陶然異口同聲。至於恪擎則完全進入不了狀況。聞人湛也還是那副吊吊的樣子,讓人想揍他



  "今天我陪她去醫院看她父親。"盡情無意瞞撲克眾人。他跟聞人湛也的不同,在於他對故作神秘沒有興趣

,雖然兩人認識多年,聞人的神秘氣息半點也沒影響他。

  "她去啦? 我以為依她的個性應該不會去的。“陶然喃喃道,幔妮 的情形盡情並沒瞞他們,曾經就他所知

的告訴大家,希望大家能多體諒她看來不易相處的性子。

  "她告訴她父親她不胍回艾氏集團上班,還說……“說到這裏她的哀怨又起。“還說她就要出國念書了。”

  “出國?好好哦!”迎歡的思考路線果然異於常人,也異於常人的沒神經。陶然敲了她一下,她才醒悟的

閉上眼。

  “念書?”陶然訝異的問:“回去把她沒念完的研究所念完嗎?可是她以前是念企管的,既然不願回艾氏

工作,還念企管做什麼?”

  “鐵定不是念企管的,她不是那種會無事忙的人。”盡情怏怏地說。

  “對啊! 如果是盡情就有可能,他的審美價值異於常人嘛!不然又怎麼會看上那個冰冰涼涼還帶刺的小火

焰。”聞人湛也說著“正港”的風涼話。

  不只盡情,所有人都瞪了他一眼。

  “我留不住她。她還說我們只是工作上有交集,沒有什麼關聯。”盡情這會兒可是欲哭無淚了,他的耐心

以待竟等來這樣的結局,教人怎不扼腕。

  “難道沒有辦法了嗎?她什麼時候走?學校申請好了嗎?”陶然在這時候倒是十分冷靜。

  “下個禮拜。已經申請好了。”盡情像個機器人般回答。

  陶然吞了口口水,看到表哥這麼沮喪,她真想安慰他,可是狀況這麼糟,安慰的話出口也顯得造作吧!她

求救的看向老公恪擎。

  體貼的恪擎怎能坐視老婆憂心?!也許聞人有辦法。“

  “真的嗎?”盡情的眼睛一亮,人跟著巴巴的跑到聞人湛也的面前。

  “嗯……”聞人湛也不置可否的吐了這麼一句不是話的話。

  “快說吧!”陶然和迎歡比盡情還沉不住氣。

  “可以啊!”聞人湛也狂狂的將腳又蹺上桌面,“求我啊!”

  陶然、迎歡馬上要替盡情抗議,不料盡情伸手阻止她們。“一切就拜託你了。”他誠心的向聞人湛也鞠了

個九十度的躬。

  “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聞人湛也仰高那張不可一世的俊臉,施恩似的說:“方法就

是——讓她走。”

  “砰”一聲,聞人湛也 連人帶椅子仰身翻倒,左眼多了個黑眼圈。

  盡情及時的暴力行為贏得在場眾人的歡呼,因為他們老早就對聞人湛也那副狂樣感冒了。尤其是苦無機會

報仇的恪擎和陶然,盡情這一拳無異是替他們出了口氣。

  聞人湛也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眾人毫不掩飾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他不禁大歎月老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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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幔妮打點著出國的一切事宜,忙碌讓她可以少感情用事。辭去出版社的工作出乎自己意外的有些不捨, 她

發現這個工作竟有些迷人。至少她從盡還必須身上學到了很多,多方的吸收資訊,多方的思考,讓她很快能為

自己所要出版的東西有了方向,雖然她辭了職,不過她私心裏總希望已經通過的出版計畫能被執行,那畢竟是

她的心血。

  不過桂聿梅的造訪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為什麼突然想要辭職?我聽說你要出國念書,有何打算嗎?"桂聿梅那張精明卻一直帶著和善的臉有些掩

不住的黯然。

  是盡情告訴你的吧,這個問題是你自己要問,還是替他問的?"幔妮並不意外盡情會去找桂聿梅 ,她並不

是很在意。他知道對於自己的突然離去,這兩個人在工作上是最直接受到衝擊的。再說她也瞭解盡情和桂聿梅

的交情。

  只是這一刻她忽然想起,桂聿梅當初為何將她安排在盡情身邊做事? 原本她以為編輯到作者家作稿是常有

的事,但她後來發現不是,李少皇的主要工作模式大都在辦公室完成。那麼桂聿梅 究竟有何用意?

  "有差別嗎?" 桂聿梅問。

  幔妮抿抿嘴。" 是沒有,因為我還沒決定要念什麼。"她不在意的聳聳肩。

  桂聿梅的眸光一閃," 這麼說純粹是想離開臺灣羅?"

  幔妮歎口氣,停下手邊收拾的動作。"你想說什麼或問什麼儘管提出來,不過我不保證會回答。"

  桂聿梅眼中湧現激賞。“那,算我沒看錯你。當初去向雜誌社要人是要對了,可惜你這麼快就不做了。"

  "要人?"這回輪到幔妮詫異了。" 你是說是你主動去要我過來的? 我以為是……"

  "以為是他們塞給我,我不得不收下的嗎?"桂聿梅介面。" 是因為我欣賞你做事明快的風格,認為你的敏

銳讓你成為一個可堪造就的造就的編輯人才,所以我就去雜誌部要人。"

  "而經過那件事,他們想當然耳的恨不得馬上丟出我這個燙手山芋。”幔妮譏嘲地說。當時她本來要在雜誌

社上揭穿包括艾氏珠寶集團在內的一個官商勾結事件,結果艾長青氣急敗壞的動用勢力向雜誌社施壓,雜誌社

雖然隸屬於一個大出版集團,可也不想搞得過於風風雨雨,於是就半請求半威脅的要求她停止追蹤。

  幔妮當然知道她的上司收了她父親的錢,她當然也生氣過,她父親甚至要求她的上司開除她,要不是她堅

持不肯走,又威脅把事情鬧大,她那個上司才不會罷手。這也就是她前一陣子為何那麼氣惱艾長青的原因了。

  “說來我還得感謝這個事情,要不然我大概永遠要不到人,聽說你在雜誌社的表現相當出色。”桂聿梅驕

傲的說,那樣子像個長輩對晚輩的欣賞,多了份慈祥與包容。“其實我會特別注意你,是因為你的母親。”

  “我媽?”幔妮可驚訝了,她沒想到桂聿梅會認識她媽媽。媽媽對她而言,只剩記憶裏一些模糊的影子了



  桂聿梅點點頭。“我們也算手帕交。但自從她嫁入豪門後,就很少聯絡了。因為身在豪門有種種限制,加

上你媽身體一直不好,我們再也不能像未婚一樣,時時聚在一起了。唉,人生有時很難說,在你有幸相聚時千

萬別輕忽任何一段緣分,有時錯過了,就再也難擁有了。”提起過去她的感情更深了。

  幔妮不語。她豈會不懂桂聿梅語重心長的暗示,只是她不想主動說破。

  “就這麼走了,不可惜嗎?” 桂聿梅淡淡地說。

  “工作再找就有了。”她不想說的別人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桂聿梅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本來希望你能從盡情那裏得到一些溫暖。”

  "所以你才安排我到他身邊工作?”得到桂聿梅的證實,幔妮不禁問:“這樣豈不是利用了盡情?我是個沒

心沒肺的人,也不介意傷了別人。可是據我所知你是盡情的知交,你這樣設計他,豈不是害了他?”

  桂聿梅一愣,然後笑了出來。“你真正生氣的不是盡情被人設計,而是自己被人設計吧?”

  “我無所謂,在哪裡工作對我影響不大,不過有人管吃管喝,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正好可以替我省些

錢好出國念書。”幔妮那斜飛入鬢的濃眉一揚,倒有幾分無情的意味。

  “你當真不為所動嗎?難道我看錯了,你和盡情真的不適合嗎?”她有些難過的喃喃道。

  “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幔妮毫不客氣的對著她直說。“你的問題出在太熱中於當月老了。對

我來說,工作只是糊口,無關喜好,更無關情感。在我的世界中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姓錢的傢伙。”

  桂聿梅沒轍的歎了口氣。“孩子,何必對自己這般嚴苛?你這模樣……莫怪盡情要擔心了"

  盡情為她擔心嗎?她的心底一動。

  然而就算心變柔軟,她還是不願讓人知道。就讓她把僅有的溫柔藏在心底吧!就當是個秘密。

  永遠的秘密。

  * **************************************

  幔妮走的時候大家都去送行,包括迎歡,陶然,恪擎和盡情,甚至桂聿梅也出現了。只有聞人湛也不甚在

意的丟了句“來日再相逢”,就算是告別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是因為眼睛上那輪黑眼圈,才不肯出來見人的



  “幔妮,到了美國安頓好以後可要跟我們聯絡,我跟恪擎有時候也會去美國,有機會可以去看看你嘛!陶

然還是心疼表哥,想套出幔妮的落腳處。

  幔妮豈不會知她的用心。“相見不如不見,大家還是就此別過吧!”

  "你怎麼這麼無情?!” 迎歡快人快語的反駁。

  幔妮掛著一抹怪異的笑容,瞅著盡情看了幾秒。“對哦,像我這種壞人,還是不要再跟我牽扯下去的好。



  “可是表哥他……”陶然的嘴被盡情的大掌捂住。

  “好好照顧自己。”盡情的臉上平靜許多,現在的他絲毫看不到那日的怨尤,這一個禮拜來更是努力的幫

她打點一切出國要用的東西,那模樣大方得就像個朋友,讓幔妮無從拒絕。“還有,最好寫信給我,以免我忍

不住跑到美國去。”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幔妮微愣了一下,隨即回復過來。她才不傻,只要不要讓他知道她的去向,他又怎能找到美國去?!

  “幔妮,到了美國就不要任性了,對自己好上點。”桂聿梅還是記掛著她那副連自己都不讓好過的性子。

  “我會的,桂姨。”幔妮輕輕的笑著,有些飄忽,有些惻然。

  就這樣,幔妮飛出了臺灣,也掙斷了她與盡情之間一條線。

  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

  她還是這樣告訴自己。

  ******************************************

  幔妮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心情已是大異。當年來時,她還是單純的女孩,希望一路從大學到研究室順利

念完。她是念得很順利,提早在二十二歲取得碩士學位,但回了一趟臺灣,讓她整個想法都變了。她知道她不

能再這樣走下去,她會走上她父兄的路子,然後在那個遠比她知道醜惡數倍的環境裏虛偽的過一輩子。

  重新出發,她已不再碰企管那個舊領域,雖然以前的教授聞風而來,要她回去念完學位,但她拒絕了。

  獨立生活從來對她不構成問題。她在學校附近公車可達的地方租了房子,不是專門出租給學生的公寓,所

以她除了上課外,可以不必跟同學們來往。唯一不習慣的就是飲食了。

  她想念臺灣的味道,而那味道大半都由盡情煮的食物構成。她想念盡情的檸檬紅茶 ,在這裏她只能從超市

買現成的粉回來泡,試了幾個牌子都難以忍受,最後索性不喝了。於是她 總是從超市買些微波食物,隨便打發

自己的三餐。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這裏,也許只是為了讓那人死心吧。反正她去那裏都沒有差別,去哪裡都是那樣的

孤獨。剛來的那幾天,她坐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沒事忙了一番,但等她一停下來,深切的孤寂就會淹沒她。她會

深切的想念來那個眼神永遠溫暖的男人,然後破天荒的,她坐在光禿禿的地板的大哭一場。

  然而生活總要繼續,像現在她就要為未來一周的肚子想,從超市再買一批垃圾食物回家。

  從超市到她住的地方步行約十分鐘,她抱住一個大購物袋幾乎完全遮住她的視線。走到公寓門口,將購物

袋往地上一放準備掏鑰匙的時候,她才發現這個站在門口的大障礙物。

  “你怎麼在這裏?!”幔妮驚愕的看著端坐在門口的盡情,又看了他身下坐著的大型旅行箱,語氣是凶巴

巴的。

  盡情不在意她的不友善,咧開嘴給她一個燦爛的笑,“我早告訴你我會來啊!”

  幔妮的表情就像看到怪獸。“你什麼時候告訴我,我連電話號碼都沒給……”

  "這就對了,就因為你的不乖,讓我推測你的心意是要我來陪你。那天在機場我不是告訴你,要你寫信給我

,要不然我會忍不住來跑來嗎?看你,要我來直接說就好了!“盡情拍拍她的頭,接過她手中的鑰匙,抱起她

放在地上的購物袋,另一隻手抱著行李就開了門上樓。

  幔妮愣了愣才趕緊跟上。“你這人……”

  怎麼都是微波食物,看你這樣養自己!“盡情一進屋裏,便動手整理她買回來的食物。

  看到他在她那個只會用到微波爐的廚房中忙著,幔妮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非常適合站在那裏。她知道他既然

眼巴巴地找來了,一時間也不可能擺脫他,總不能書也不念,跑得不見人影吧!

  “中午吃義大利面如何?你的冰箱也只有這點東西,先將就一下吧!下午我們再去買東西,這裏離超市遠

不遠?”盡情一邊動手處理午餐,一邊問,好像他才是住在這裏的主人。

  幔妮無力的癱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這房子是附傢俱的,不然依她的習慣,一定是弄個床墊,幾個

箱子裝著日常用品,仍然家徒四壁。

  “你真的就這樣跑來?工作呢? ”幔妮悶悶地問,心情卻因為逐漸飛散而出的食物香味輕鬆不少。

  “你忙了我是個搖筆桿的,只要帶著電腦出來,就可以工作了。”盡情將煮好的義大利面盛到兩個盤子裏

,澆上肉汁,取了兩套餐具在餐桌上擺好。“可以吃飯了。喝濃湯可以嗎?我只找到這個。”

  “檸檬紅茶 。”幔妮小聲地呢喃著。

  “那個啊,下午再煮吧,紅茶還擺在行李箱的下層,你這裏現在也沒有檸檬。”盡情自然地回答。

  幔妮驚訝地望著他,不只是因為他聽到了她的呢喃,更因為他竟然千裡迢迢從臺灣帶了紅茶來。

  “如果海關不禁止,你是不是連檸檬都要自己帶來?難怪你有個巨無霸的行李箱。”幔妮像在看怪物一樣

地看著他。這個人從她認識他的那日起,就不斷展現他的怪,而且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永遠怪不完。難怪陶然

會說,那天她要是失業,可以去寫一篇他的怪僻大全,買給八卦雜誌,鐵定可以撈一筆。

  “我會是那種蠢蛋嗎?檸檬這裏買就有了,而紅茶可是朋友從英國定期寄給我的,臺灣買不到,至於這裏

我可不能確定。再說雖然我已經要他改寄這裏,但寄包裹總要一點時間。”盡情解釋著。

  幔妮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這人對吃真是不遺餘力,連人到了美國都還要人家寄紅茶給你。”

  “什麼?我是為了你耶!” 盡情輕攏眉頭,抗議地說。

  幔妮看他的反應才知他 所言非假,一時之間被陌生情感衝擊得說不出話來。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盡情體貼地用叉子邊敲敲她的碟子邊緣化解了她的尷尬。

  幔妮吃著美味的義大利面,忽然覺得有個免費的煮飯公也不錯。她本來好心得不想與他再有牽扯,但既然

他送上門來當免費男傭,不用白不用。

  幔妮不變的人生守則是:有便宜不占等於被占了便宜。

  * *************************************

  “你知道嗎?黑點很想你。”兩人並肩走在去超市的路上,盡情稍微敍述了一下大家的狀況。

  “那只你撿回來的笨狗?”幔妮的嘴還是一樣的壞。

  盡情曬然,“其實你很喜歡它的對不對?”

  幔妮撇撇嘴表示不屑回答。

  “本來我想把它帶來給你,要不是海關過不了……”

  “如果你真做了,我就殺了你。” 幔妮睨了他一眼。

  盡情大笑出聲。

  “神經病,被罵了還這麼開心。” 幔妮為之亂沒成就感一把的,她犀利的言語通常刺得人跳腳,而盡情

偏當成甜言蜜語一樣,讓她為之氣結。罵人當然就是要人家不舒服,如果對方不但不難過,還一副舒服得不得

了的樣子,那還罵得下去嗎?

  “你不知道,我好想念你罵人的樣子。歡喜樓少了你真是莫名的空蕩啊!”他說著將頭靠她頭頂,有些哀

怨的說。

  幔妮的心軟了軟,知道他想著她,讓她有種甜蜜的感覺。

  “對了,你如果住下來,記得付房租,我只有一間臥室,你得睡客廳。”甜蜜的時光不到片刻,幔妮的腦

筋又回到現實上。

  盡情歎了口氣。“我給你兩個月房租,你不要破壞美好的氣氛好嗎?”他忍不住抬起頭來說。

  幔妮推開他的身子。“有完沒完?!鎮日無病呻吟,這就是作家!“

  “你不要這麼歧視我的工作嘛!”盡情抗議著。“我也是很認真的。”

  幔妮眼珠轉了一圈,勉強同意。他確實是個敬業的作家,而且是最優秀的一個。“好啦,看在你賺來的錢

可以繳房租給我的份上,我可以尊重它。不過先說明哦,房租按月算,即使只住兩天也要付一個月。每個月四

百元美金,拿來。”她伸出手。

  盡情瞪著她伸得很直的手說:“四百元?可是我在外面等你的時候,聽隔壁的太太說她的房租一個月三百

元,難道你租貴了?”奇怪,依她那種錙銖必計的個性,怎麼可能吃這種虧?

  “我沒有租貴,事實上我殺了二十元,一個月只需二百八十元。我收你四百元是因為我要收你水電費以及

彌補你造成我不便的損失。”幔妮 頭頭是道地說明著。

  盡情瞠目“我覺得你不從商真是太浪費了。”然後不甘不願地掏出四百元美金放在她手上。

  幔妮收了錢只有冷哼一聲。

  事實上後來盡情發現自己真的被坑了。幔妮這女人沒別的本事,就是掙錢不落人後。說是四百元包括水電

費,誰知房東來收水電費時,幔妮不在家上課去了,而他只好乖乖替她付了。更別說他去超市買的食物,完全

由他付錢。要不是還算有點積蓄,大概禁不起她這樣搾吧!唉……



  * *************************************

  幔妮從學校回來,手裏抱了一疊書,這是她這學期一個重要報告的參考資料,一走到公寓樓下,卻看見盡

情蹲在樓下那片苗圃裏挖土。

  “你在幹嗎?”幔妮的腳步在苗圃前頓了頓,這片苗圃一直是一樓的史密司太太的寶,她一向不許任何人

隨便進入。

  “幔妮 ,你看我今天去中國城買了什麼,好多花苗哦!”盡情揮揮手中的鏟子,熱烈地說。

  “這是別人的園子,不能亂挖的。”幔妮壓低聲音說警告。

  “我知道啊!是黛西好心給我一塊地的。”盡情將花苗小心翼翼地捧進挖好的洞中,然後用土埋好。

  “黛西?”

  “黛西.史密司。你不會不知道史密司太太的名字吧?”他狐疑的抬起一邊的眉毛。

  幔妮習慣性的撇撇嘴,她果然不知道。

  “將來我們若搬家,就找個有花園的房子,你看這樣多好。”盡情輕輕地歎息。

  幔妮不禁想像盡情在那裏種花種草,身旁還有小孩跑來跑去的景象,多麼協調,多麼溫馨!

  瞧她在想什麼?!

  這個男人已經不知不覺改變了她的思考模式。真可怕!

  “誰跟你有將來。再說我有個園子大概常會被鄰居告,因為沒有整理。”幔妮不再理他,轉身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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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幔妮在客廳坐下,看到桌上打開的是盡情的電腦。他是個很會打理自己生活的人,連住在客廳裏都這樣的

有條不紊,到處收拾得乾乾淨淨,可憐他連衣服都沒有地方掛,還整齊的疊放在行李箱裏。

  為什麼像他這樣出色的男人會如此溫文沒脾氣,又對她這麼好?看到他整個行李箱裏帶的不是她喜歡吃的

,就是她習慣用的,大半箱都是為她帶的。她將他拋在臺灣,連個住址都不留給他,他還能千裡迢迢的找來,

想必也費了不少心思。

  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狠下心將他推開嗎?

  只是她很好奇他脾氣的極限到哪裡?

  她的身邊一直沒有別人,因為她不留一點空間給他人。她這種個性派的做法倒有些男人很欣賞,只不過她

不想跟任何一個扯上關係罷了。或許她該試試看,試試看別的男人的感覺,試試看他的反應。

  “我今天出去買東西,發覺還是需要買部車。”盡情走進來,給自己倒杯水。

  “買什麼車?浪費!”幔妮不以為然的說。

  “住在這種幅員廣大的國家, 沒車是很不方便的。”盡情在她的對面坐下。“隔壁的湯瑪氏太太介紹我

一家賣車的,我明天想去看看,你要不要去?”

  “你瘋了?你當真要買車?”幔妮坐正身子瞪著他。

  “買了方便,如果我回去臺灣的時候,你也可以開。不過大部分時間我會在這裏陪你。”盡情說。

  “好,那你得一個月付我一百元保管費。”幔妮又揚起下巴,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sure ,就一百元。” 盡情已經習慣了。買車給人家開,還要付保管費,這可是前所未見吧!

  “對了,一直都忘了問,你怎麼找得到我?”幔妮滿意地收下“頭期款”。

  “說到這,我真會被你折騰死。” 盡情回想那個過程,就相當教人嘔。“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去念劇場

管理,找了好多學校,就是找不到。”

  更嘔的是先被聞人湛也找到了,他頂著還微微泛著淤青的左眼,一副跑到天邊去的樣子說:“ 求我啊!敢

揍我,這回你糗大了。”

  幔妮聽了盡情的敍述,雖然他講得輕描淡寫,但她知道他一定被聞人那個小人給刁難了。“後來你答應了

他什麼?”

  “也沒什麼啦!我本來以為會更過分的。” 盡情想起他那個好笑的黑眼圈,難怪他要惡整回來。

  “到底是什麼?“幔妮緊追問道。

  “就是幫他公司新一季的產品寫廣告文案嘛!”盡情說。

  “不取分文?”幔妮繼續追問。

  盡情點點頭。

  幔妮罵了句“卑鄙小人”,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問:“你說他公司的新產品,他開什麼公司?”聞人湛也

那傢伙神出鬼沒的,她從來沒搞清楚過他做的是什麼勾當。

  “就是原高集團啊!他要我寫的是原高汽車即將上市的一款新車的廣告文案。”盡情說。

  “是那個原高?不會吧!”幔妮以前是個記者,豈有不知原高集團的道理。那是個比她老爸那艾氏集團大

上許多倍的企業體。看不出來聞人湛也竟是那個傳奇性的人物。“他有病啊?那麼有錢幹嘛要住在歡喜樓啊!



  “呃……他喜歡那裏嘛!” 盡情有些吞吐地說。若是幔妮知道他也有棟陽明山別墅放著不住,他大概也會

被罵有病。

  “啊!那你還買什麼車,打個電話給聞人,告訴他要人送一部車過來,要不然文案不給寫,原高汽車有外

銷美國,性能勉強啦!”幔妮說。

  “可是我已經答應……”

  “答應什麼?反正你已經找到我,你不寫他也沒轍。你不敢打我打。”幔妮拿起話筒就要撥了。開玩笑,

占盡情便宜是她的專利,誰也別想分一杯羹!

  在幔妮的插手下,第二天聞人湛也果然差人送了部最新款的車過來,不過催要文案的一封E-mail 也隨著過

來。

  ***************************************

  Louie.范是個華人子弟,他和幔妮是碩士班的同學,並且同一個指導教授。主修導演課程的他是個頗有才

華的劇揚新秀。和幔妮不同的是,他從高中時期就活躍於戲劇社團,而大學念的就是戲劇系。

  他喜歡幔妮,這是連他們的指導教授都知道的事。幔妮一直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但因為指導教授原關係

,他們參與了同一部戲的製作,Louie 是個助理導演,而幔妮則是在管理部門學習。

  “幔妮,等會兒我送你回去。” Louie不怕失敗,第三十五次提出這樣的要求。通常幔妮 是連回答都懶

,就這麼走了。今天當然也有第三十五次被拒絕的準備。

  “好啊。”幔妮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Louie 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見一個受歡迎的戲劇系才子出現白癡般的表情,的確是很過癮。

  Louie 有點手忙腳亂的開了車送幔妮回家。不消片刻,戲劇系才子Louie.范與冷酷愛錢女艾幔妮拍拖的消

息傳了開來。

  * *************************************

  盡情遠遠就從公寓的視窗看到那輛招搖的紅色敞篷車,並不是那部車有什麼特別,而是幔妮 坐在裏面。

重要的是,開車的是個帥得沒半點誠意的男人。

  盡情慌張的走來走去,然後告訴自己,這沒什麼,真的不算什麼。幔妮有她的交際是正常的。

  問題是她從來沒有正常過啊!

  雖然心頭有些亂,但是盡情畢竟是有過社會歷練的男人,沒有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亂了方寸。

  幔妮下車的時候,Louie 趕快繞過來替她開車門。幔妮偷偷翻了個白眼,不習慣他所謂紳士的那一套。

  這個白眼Louie沒看到,盡情倒是看見了,他的唇邊泛起一抹笑。

  盡情走出來迎接他們。“是朋友嗎?謝謝你送幔妮回來,要不要一起吃飯?我今天做了脆皮披薩和酸梅汁

,還烤了一隻雞,一個派。“ 他的態度落落大方,讓Louie 都不好意思問他的身份。

  看他一個大男人從幔妮的房子出現,又一副居家男人的樣子,好似是幔妮的同居人。可是幔妮又怎麼會…

…難道是要他死心?

  看著對方一副大受打擊樣子,盡情的態度更大方,笑容更和煦了。

  幔妮毫不在意的上樓去,倒是盡情和對方攀談了起來。“你好,我叫盡情,是幔妮從臺灣來的朋友。聽你

的口音應該也是華人……”

  幔妮一進了門就到餐桌前坐了下來,開始吃飯。烤得脆脆酥酥的披薩味道不錯,配了口盡情特製的酸梅汁

,清津爽口。她捏著一塊披薩走到窗邊,看到盡情還在和Louie有說有笑,不以為然的皺皺眉頭,又咬了口披薩



  ****************************************

  隔天,Louie 向她問起盡情。“他是個有趣的傢伙,他真的是作家啊?”顯然Louie 已將盡情從情敵的可

能名單中剔除。

  “你真的喜歡他?”幔妮悶著聲音地問。

  “當然,他是你的朋友嘛!”人家千裡迢迢從臺灣來,我們做地主的應當好好招待他才對。“Louie 倒是

沒有心機。

  “招待?幔妮抿抿嘴,不想浪費唇舌告訴他,其實都是盡情在招待她的起居飲食。 不過那傢伙的魅力真是

無遠弗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很少有不喜歡他的。連她樓下那個愛挑剔的史密司太太不僅讓盡情使用她的

花圃,更常常送東送西的來,要不是她那頭白髮,幔妮 會以為她其實是個思春少女。

  “隨便你。”幔妮只說了這麼一句。

  “幔妮 ,明天沒有課,我想約你出去玩,我們先去湖邊劃船,晚上再去看那出歌劇。”Louie 感覺到這陣

子她態度的軟化,打算乘勝追擊。“如果你不喜歡劃船,那我們 ……”

  “隨便。”幔妮打斷他。“我是說劃船很好。”

  Louie 就像中了頭彩般高興,興奮地說:“那我明天十點去接你。可是……沒有約盡情去會不會失禮?“

  “不會,他很會安排他的生活。”幔妮的語調一樣是平平的。

  “那很好,那很好。改天再約他出去吧!”他的心中充滿了希望,覺得就快贏得美人心了。

  人家都說艾幔妮是個冰庫,一個眼中只有錢,沒有情的人,看來他們都不瞭解她。Louie 這樣想著。

  * **************************************

  * 盡情一早起來就開車去了超市,買了些菜回來。他來美國最不習慣的就是沒有傳統市場。超市雖然很乾

淨,東西也不貴,但真正好的貨色還是傳統市場才有,所以他在臺灣都是上傳統市場買菜的。

  東西買回來,他動手做了一些適合帶出去野餐的食物,因為昨天他要約幔妮今天出去走走時,她說她和人

約好要去劃船,所以他還是幫她準備了一個餐盒,裏面不只有三明治還有花壽司,加上一壺奶茶,可以算是相

當豐富了。

  “起來啦?”盡情看到幔妮從房裏走出來,咧開嘴笑著問。

  幔妮看著他和煦的笑容,感覺真的很舒服。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老是這麼樂觀的樣子, 不只本性純良,

熱心助人,光每天看著他的笑面都是一種享受。她偷偷地撇撇嘴,有時候這樣單純的享受都讓她有罪惡感,總

覺得她的世界所接觸的一切都是那麼污穢醜惡,像這麼正面的事物對她來說真有如夢幻。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她惡劣的一面就會不斷就勾引出來的原因。看看他,完全不知道她要跟別

的男人出去約會,還熱心的幫她準備餐盒,真是敗給他 了。

  “我幫你準備了壽司和三明治,還有一壺奶茶,都是三、四人份的,夠吃嗎?”盡情問著,一邊俐落的收

拾廚房的用具。

  幔妮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過了良久才悶聲答:“我們只有兩個人。”

  “只有兩個人?”盡情的腦子這才響起警訊,他怎麼沒想到可能是……不會吧!以幔妮的孤僻,連同性朋

友都沒半個……

  樓下響起喇叭聲,幔妮站起身說:“我走了。”

  盡情趕緊跑到窗邊看個究竟,卻看到樓下的紅色敞篷跑車上坐著的正是前不久才認識的Louie,他的臉色驀

然變得凝重起來。

  他看著幔妮坐上他的車,看著車子絕塵而去,瞪著空蕩蕩的是、街角,好半天才回神。

  踱步至餐桌前,恍惚地坐下,愣了半天,眼皮一掀,這才看到餐桌上那個餐盒。

  他瞪著那個餐盒足足看了五分鐘,好像那是個陌生的而不是幾分鐘前才經過他巧手佈置的。一股濃濃重重

的落寞襲上心頭,讓他覺得九月的天氣實在已經有了涼意。

  * **************************************

  Louie百般無聊地劃著船在湖心飄來飄去,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兒還能那般鎮定的看著手上的資料。陽光曖曖

的灑在湖面上,初秋的氣息不濃,但夏天的暑氣已褪去。湖面上情侶一對對,不時會和他們錯船而過。這是個

適合約會的日子。

  但是Louie挫敗得想尖叫。為什麼幔妮還能埋首念書?當他發現她包包裏帶的既不是食物也不是相機,而是

一大疊教授指定看的資料時,他差點昏倒。

  此刻他唯一能慶倖的是,他們來的地方距離學校有好一段距離,至少遇見熟人的機率較低,不然一旦被發

現,他這個戲劇王子的顏面就盡掃落地了。通常他約女生,一約就成,只要有了第二次約會,他還得擔心對方

會迷上他。雖然他不是個濫情的人,但從沒這般挫敗過。

  “幔妮,要不要去吃點東西?”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他趕緊徵詢她的同意。

  幔妮抬起眼瞼,猶豫一下才點頭同意。

  換個地方也好,因為她的心思一直不能靜下來。滿腦子意都是盡情那錯愕的表情。他的落寞她不是看不見

,可是她不讓自己去看。

  兩人一路往餐廳走去,Louie 一直很努力地在找話題,而幔妮總是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或虛應兩聲。到了餐

廳吃過飯,她仍拿出書本來看,Louie 的眼珠子簡直快掉出來了。

  “幔妮 ……”他的聲音是可憐兮兮的。

  這讓幔妮終於拉回一點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Louie 難過地問:“我是不是很差勁,令你覺得很無聊,所以你才會……”

  幔妮抬頭看他,忽然發現眼前的Louie 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她弟弟。雖然幔妮 還小他一歲,但就是有這種感

覺。 不過她發現他還算是個心思頗單純的人,在劇場混了這麼久,還是這樣單純,可算是他的造化。

  “不會啊!是我讓你覺得無聊吧?”幔妮聳聳肩 。

  “不不!”Louie 趕緊搖頭否認。

  “這樣吧,反正距離晚上看戲的時間還久,你要不就先去逛逛,我會一直在這裏。這是教授要我看的書本

,我得在今天看完,所以恕不奉陪。”

  Louie 看她面容平靜,不像有不高興的樣子,看來似乎是真的想念書,所以也就不再強求了。誰知放開了

心,整個人心情也好了起來,等到他去逛了一圈回來,他甚至向幔妮借了本書來看呢。

  * **************************************

  盡情從來不知道時間之間是有夾縫的。從白天到黑夜,分與分,秒與秒之間竟然是有夾縫的。它將等待的

人夾在縫隙中,跨不過現在也等不到未來。

  情緒的低潮對盡情來說從來就不是他寫作的阻力,因為他雖是個心思敏銳的人,但情緒卻不常上下巨幅波

動,直到認識幔妮 。

  如果說他是壺不溫不熱的水,那幔妮大概就是火了。他喜歡這樣鮮明的她,可是一直到現在,他才想到,

或許她並不喜歡這樣的他。

  是這樣嗎?

  他不想讓自己的情緒一直陷在低潮中,然而他也不想起身為自己做點什麼,只是坐在那裏,想著時間與裂

縫的問題。

  * **************************************

  當Louie 送幔妮到公寓樓下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因為這出戲長達三個多小時,兩人在回程的路上

討論著劇情,一接到自己喜歡的題材,Louie 又變得辯才無礙了,一掃整天的鬱悶之氣。

  幔妮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言詞竟已少了許多譏諷,她的看法不再那偏激,而且這不是Louie 點醒她的。

  “你會同情那個男的?我以為依你的個性大概會說他該處以極刑之類的。說不定還能說出種種處置他的方

法,唉!你讓我失望了。”Louie 大概是因為放鬆了心情,口齒又伶俐起來。

  “你找回你的幽默感啦?”她調侃他一句,心裏卻驚覺自己的轉變。

  她的心變柔軟了。

  是因為他嗎?

  眼前浮起那雙溫柔的眼神,以及他那抹慣有的和煦的微笑,連眼角的笑紋都那樣的清晰。

  她笑了。笑得平靜,笑得帶著甜蜜的味道,像個女人。

  Louie卻被她這抹笑震懾住了,他發現她真的是個美人,那樣的笑勾動了他,也讓他消逝的信心又復活起來



  “幔妮……”他低聲地輕喚,頭俯下來,就要佔領她的紅唇……

  突來的力量將他從幔妮的身邊拖走,在Louie 還未回神之際,他已被拖出敞逢車外,緊接著一個硬朗的拳

頭就摔過來了。這些動作一氣呵成,簡直就像在拍電影一樣。

  Louie 被這一拳慣倒在地,由於平時有運動,體能還算不錯,他馬上掙扎著挺起身子。

  “盡情?”他詫異地看著矗立在他面前的盡情,猶如一個黑暗之神一樣冷眼瞪視著他,眼底還有兩簇火花

在跳動,仿佛還在考慮要不要再補上一拳。

  Louie 看了他 冰冷的一眼,再看看幔妮 有些慌亂的面容,這才醒悟什麼 似的問:“你……”遲緩的看了

依舊兇惡的盡情一眼,他決定轉而問幔妮 :“他是你什麼 人?”

  “不用問了?”盡情的聲音淩空劈來。“她會告訴你'什麼 都不是'。”說完自嘲地笑笑,轉身走開。

  Louie 摸摸腫脹的面頰,看著幔妮僵硬的身體。“對不起 ,我太衝動了, 我是不是破壞了什麼?”

  幔妮只是沉默。

  一陣車聲響起,盡情的車於出車道,消失在馬路的一端。

  幔妮只是佇立在那裏,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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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幔妮知道自己一定會睡不著,一定會聆聽盡情何時進門,而為了不讓自己去等,去聽,去想,她吞了一顆

安眠藥。奶奶剛過世時,她依賴安眠花,唯有吃了它,可以不要去想盡速入睡,不要去想她只剩一人,不要去

想她的世界多麼冰冷。有時躺在床上,一股莫名的冰冷不斷襲至,讓她覺得自己也快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只能任死亡爬滿身。

  藥物幫助她得到暫時的逃避。

  然而當隔天她醒來時,滿室的靜謐讓她恍惚,思緒如無重量的棉絮在空中飄浮好久,這才緩緩落回到現實



  掀開被子腳尖接觸到地板,覺得一陣昏眩襲來 ,迷迷糊糊的看了眼鬧鐘上面的數字,又瞪著照進窗子的刺

眼陽光良久,她才確定現在是下午兩點鐘。

  大概是太久沒吃藥了,藥效竟變得這麼強。

  不知道盡情在做什麼 ?

  她的手搭在門把上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來回幾次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旋轉門把。輕輕將門一推,屋裏空

空蕩蕩的,角落裏盡情那只大箱已經不在,客廳桌上的筆記型電腦也沒了蹤影,桌面乾乾淨淨得連灰塵也沒有



  愣了一愣,她赤著腳往外走去,腳步是急切的,幾個箭步她來到樓下,看到盡情的那輛車還安然停在車道

上,連史密司太太苗圃裏盡情種的花苗都長得很好。這些讓她的心思恍惚,她站在苗圃前盯著那些花發呆,然

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才回到房子裏。

  打開門,她赤著腳走過光潔的地板,盡情每天用心維持清潔的地板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引子。

  站在餐桌旁,看著上面躺著的野餐盒,她的指尖撫過籐制的外緣,輕輕的將它打開,裏面整齊排放著既美

觀又可口的壽司和三明治,都是她喜歡的口味,而且都沒有她討厭的、洋蔥。她細緻的手指撫著盒的兩邊,眼

淚一滴,兩滴的滴進餐盒裏,在這無言的午後兩點鐘,她擁抱了全世界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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