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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李葳 -【帥妃俊紅伶(紅伶遊之四)】《全文完》

帥妃俊紅伶(紅伶遊之四) 作者:李葳

阿金率領「天下第一紅」遊走四方, 可他神秘的身世卻為戲班子帶來前所未有的危機!
眼見夥伴因此而遭遇生命危險,他不得不前往神山求藥,企圖求得一線生機。
在危機四伏的旅途中,一名勇敢果決的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多瑪早已厭倦種種加諸在她身上的束縛,她想要過不一樣的人生!
外表婉約端莊的她,憑著一股熱情和憧憬加入了戲班子,
並且相信這個溫文俊美、足智多謀的男子可以帶領她體驗新鮮、自由的生活,
卻不知自己竟在無意間步上一段充滿驚奇與愛的旅程……

楔子

    陰暗的房間里,神秘的黑衣人屈膝跪在衣裝華貴、氣勢逼人的男人面前——男人雖然已是滿頭白發,但方正剛毅的臉上卻不染風霜,僅有額上少許皺紋,以及一雙看透入世的睿眼透露了歲月的痕跡。

    「是嗎?原來他還在干那種蠢事。」听完黑衣人的報告,男子低沈地笑了。「看來這孩子的拗性遠遠超過我所估計的。本以為他頂多在外熬個一、兩年,想不到……呵呵,難道他真的不打算回到我身邊來了?」

    「大老爺若是擔心,小的可以即刻派人去請——」黑衣人抬起頭,屋內那盞小小燭光輝映出一張屬於女人,並且令人驚艷的美麗臉龐。

    搖搖手,男子摸著下巴說︰「他不是會乖乖回來的人。當初走出這道門,是他自己的選擇。如今要他回來,也得是他心甘情願的,否則即便是進了門,魂還在外游蕩,回來又有何用?」

    「可是……」她提高音量,意圖反駁,在看到男子寬宏的目光後,轉為猶豫地說︰「屬下認為,老爺不去試試看,又怎麼知道不可行呢?也許找個理由或藉口,就可以使公子他回心轉意。」

    「你是指欺騙他嗎?好比告訴他我病危了?即使將他騙了回來,等他察覺了真相,一定會更加火大的。」搖著頭,男子笑了笑說︰「阿澄,你認識他和我一樣久,你說說,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不需用腦袋推想,阿澄便知道他說得不錯,默默地低下頭。「是屬下愚昧,給您提了個笨主意。」

    「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才會說這些,我不會怪你的,阿澄。能知道他還是老樣子,活得很自在,我也沒什麼好奢求了。既然他認定這是場修練,就隨他去吧!讓他修練到他高興為止,等到哪一天他想通了,知道沒有我、沒有這個家,他終究還是一事無成,他就會回來的。」

    她眼中浮現了淚花,听主子的口氣似乎已經很想得開了,但她清楚地知道,主子、心中是多麼地牽掛著——

    「大老爺……」但她也只能哽咽地低下頭。

    男子最後一擺手說︰「行了,你下去休息吧,這一趟辛苦你了。不需要我叮嚀,你也該知道,千萬別讓有關他的消息傳入其他人耳中,尤其是——」

    「屬下明白,請老爺放心,我絕不會說出去的。」聰穎地體會主人的心願,立刻點頭的黑衣女子起身說。「那麼屬下先告退。」

    「好,有勞你了。」

    等到黑衣女子離開房間後,男子才緩緩地起身走到窗邊,遙望著寂靜的星空,腦海浮現了印象中那張酷似自己最心愛女子的少年臉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著無人的夜低喃。「雅彥,你還不懂嗎?你身上所流的血不可能讓你逃離這個家,不管你再怎麼掙扎,也無法否定自身的血統,別再做傻事,快點回到爹爹的身邊吧!」

    另一廂——

    一只憤怒的茶杯越過大半個房間,無辜地撞上牆壁,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接連著第二只茶杯也加入它的行列。

    「多麼可恨,我就知道他還對那不知死了幾百年的女人念念不忘,還是一心只念著那個女人留給他的種!想把這一切全都留給那個死女人的兒子!也不想想這些一年來,是誰留在他身邊伺候他,是誰努力學習照料、掌管著這個家。我這樣盡心盡力求的是什麼?還不是金家的未來!」氣得面色鐵青的婦人,抖動著她那與身材成一致比例的壯碩手腕,將桌上的杯子砸碎滿地。

    身旁負責伺候的奴僕們個個嚇得面無血色,紛紛逃竄到屋內最遙遠的角落,省得慘遭主人的怒火波及。

    平日還稱得上冷靜自持的婦人,一遇上跟「他」有關的話題,向來是不分青紅皂白,淨拿周遭的人、事、物出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惹怒她的對象,此刻人在萬里之外,就算想把氣出在罪魁禍首身上也辦不到。

    總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這可是這些奴僕們長年下來所練成的「護命大法」。

    「大小姐請息怒,老爺並沒有派人去找他回來,事情並不嚴重……」

    「住口!」眯起一只眼,將手中的帕子咬得死緊,她瞪著身旁企圖勸慰的屬下說。「哼,你以為用這種話就能化解我、心中的憂慮嗎?只要他一天不除,我是一天不能心安的。爹爹心中在打什麼主意,我會不知道?他還在等,等著他的寶貝乖乖回頭,他沒有強行下令要人押他回家,也是出於寵愛他的關系。」

    兩眼迸射出嫉妒的火花,她一腳踢翻了眼前的椅子。「這麼多年了,他眼中還是只有他,完全沒有我這個女兒的存在。我才是這個家的正統繼承人,不管爹爹如何千方百計地捧他,我是絕不會讓出這個位子的。」

    「是的,大小姐當然是唯一的正統繼承者,我們誓死跟隨大小姐。」屬下們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呼」地吐出一口大氣,好不容易重拾冷靜的婦人,坐回位子上說︰「把你們方才報告到一半的事情,繼續往下說。」

    「是。」

    一听到爹親派人尾隨著離家出走多年的獨子,就已經氣得失去理智的金家長女,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完全是多年來糾葛不清的舊恨新仇,累積的層層心結所造成。

    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這些奴僕、屬下的眼中,金家的這本經念起來更是錯綜復雜,令人眼花撩亂。

    「少爺,他仍在……」

    「不許稱那死女人的兒子為少爺,離開咱們金家就不是金家的人了。叫他「那家伙」已經是夠客氣了。」金家長女悍然地打斷了屬下的話。

    「呃,那……那家伙他還是待在戲班子里,根據屬下竊听老爺與首席護法阿澄的對話,他們似乎正要前往關外一個名叫亦巴的小國。阿澄回報說少爺——我是說那家伙——與戲班子里的一位戲旦似乎走得很近,甚至氣走了許多紅旦,只剩下該名女子留在戲班子里呢!」

    「喔,那家伙居然有了意中人?這可有意思了。」金家長女慢慢地揚起唇角,露出教人不寒而栗的笑。「然後呢?繼續往下說。」

    「其餘的都是些有關那家伙日常生活的小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他沒有與阿澄接觸吧?」這可是金家長女最掛意之處,阿澄要是敢背著她,偷偷當起爹爹與那家伙之間的橋梁,她絕不饒她。

    「沒有。阿澄奉老爺之命,只準遠遠地打探消息而已。」

    算她聰明。金家長女冷冷地點頭說︰「我要知道更多有關跟在那家伙身邊的女人的消息,去給我打听仔細。」

    「大小姐,您是打算……」

    「不必多問,去做就是了。」

    「是。」

    懊是給他一點顏色瞧瞧的時候了,多年來她一直認為順其自然,爹親總會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而時機成熟時自然也會將金家交到她手上。可是看到爹爹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忍氣吞聲地過下去。

    「我要你、永遠從我面前銷聲匿跡,可是你卻依然陰魂不散地活在這個家中,在爹爹的心中出沒。別怪我狠,這些都是你的錯,你這個不該出生,尤其不該生在我金家的人——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吧!」

    同一時間——

    「哈啾!」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之後,還嫌不夠,年輕俊秀的男子又繼續打了兩、三個大噴嚏,揉著高挺的鼻子,自言自語地說︰「奇怪,是誰在我背後說壞話嗎?」

    「阿金,你在跟誰講話啊?」揉揉惺忪的睡眼,小男孩在被窩里伸懶腰問道。

    「沒,我在跟自己講話,你再繼續睡吧!」拍拍小男孩的頭,阿金擦拭好手邊的樂器,收拾、收拾之後便熄了燈。

    又一個平安的夜晚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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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禮,請問段珠櫻姑娘在嗎?」

    不速之客翩然來訪,率先打破了屋內的一片祥和,但這還只是麻煩的開端而已。話說,到達亦巴之後,「天下第一紅」戲班便面臨接二連三的挑戰,而奧屯多瑪的來訪則是這場風波里最大的危機。

    浪跡天涯的戲班子「天下第一紅」,過去曾經擁有不少紅旦、名角兒,也不知老天爺是好心善意,還是故意刁難,竟讓戲班子里的紅伶們在旅途當中紛紛找到了幸福美滿的歸宿。

    先是小岡王寶坊,專門反串白淨小生的她,其實早有個許婚夫君,為了逃婚而藏身在「天下第一紅」的她,在未婚夫君上門找人後,歷經一場你逃我追的鬧劇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被深情的于子蛟帶回家去當娘子了。

    接著是冷艷美姬銀雪,她的故事更加曲折,為尋找莫名離家、一去不回的夫君,在流浪途中與「天下第一紅」結緣,並成為當家紅花旦的她,竟真的在旅途中找到了自家相公,仔細一問後才知道夫君離家的背後,有著不可思議的離奇原因。想當然爾,銀雪選擇與夫君雲蕪名再續前緣,就不可能再留在戲班子里了。

    「天下第一紅」本就是個相當迷你的戲班子,如今少了這兩人後,生意一落千丈,面臨無米可炊的困窘地步,坐困愁城的阿金,好說歹說也是名義上的戲班子老大,豈能眼睜睜地看大夥兒繼續吃苦受難……

    於是他硬著頭皮接下這樁明知有危險的生意,來到關外的亦巴國——這個位於蠻荒地帶中的陌生國度,為亦巴王介紹所謂的中原文化。

    阿金想想,整件事的最大失策,恐怕就是他算破八卦五行也不會料到,亦巴王竟會一眼就看上他們「天下第一紅」戲班子中,碩果僅存的台柱——珠櫻,還下令要珠櫻做他的女人。

    唉。

    這是天命?還是「天下第一紅」這戲班子取錯了名?這個戲班子的戲旦的確很「紅」,紅得把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迫不及待地將她們帶回家,只給自己一人欣賞,小器得不願與眾人同歡。

    但即使怨嘆自己沒有先見之明,也改變不了現實的困境。

    阿金看破命運之神的作弄,對於多年奮斗的好伙伴,還是抱著祝福的精神,願有情人終成眷屬,祈禱珠櫻能和亦巴王有個美好的結局,只是——

    橫亙在珠櫻和亦巴王之間的,不光是懸殊的地位與章人的反對,還有此刻找上門的,亦巴王的未婚妻——奧屯多瑪。

    奧屯多瑪頂著亦巴國大臣之女的光環,以氣質取勝,溫柔且落落大方的性子獲得亦巴上下一致公認為最適合的王妃人選,她這番親自上門,令「天下第一紅」里的人個個露出訝異的表情,珠櫻更是立刻武裝起心防,擺出戰斗的態勢,準備迎接對方所使出的任何招數。

    大敵當前,也怪不得珠櫻就是了。

    至於阿金看到奧屯多瑪的第一眼印象是,老實說,即便在街上擦身而過,你也不會特地為她回頭。

    這並不是說她生得不好看,或是長得極其普通,相反地,她有一張清秀端整的臉蛋,小巧可愛的五官恰到好處地凸顯出慧黠的模樣,只是相較於她溫柔的臉蛋,她的穿著卻差到極點。

    別誤會,阿金通常不會以服裝來決定一個人的價值,只是難以想像怎麼會有人願意穿上那樣一條土黃色的裙子,上套草綠色的綢衫,難道她不知道這種顏色的上衫會令人臉色枯黃,而穿上那種土色的裙子後只會顯得腿短、腰粗嗎?

    若非這般不適當的搭配,阿金可以肯定奧屯多瑪會吸引更多男性的欣賞目光。

    「不知多瑪姑娘這趟來是為了——」搶先出招的珠櫻,目光銳利戒慎地問。

    「我想請求段姑娘一件事。」

    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意外地擁有副甜美好嗓子的多瑪,違背眾人的期待,說出了這樣的話——「請你和我交換,代我嫁給王上吧!」

    段珠櫻一愣,阿金也愕然地望著這貌不驚人卻語驚四座的小女子,跟著嚷嚷起來的,則是戲班子內最小的成員——小不點錦錦。




    「咦?不會吧!你是說真的嗎?這不是太好了嗎?珠櫻姊姊,這下子你就可以順順利利做亦巴王的娘子,真的當上一國之後了耶!好厲害喔,寶坊姊姊是狀元郎的娘子,銀雪姊姊是天下名捕的娘子,再加上珠櫻姊姊是王後,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吃喝不盡,再不怕遇上壞人,或找不到靠山了!」

    錦錦無視於大人們陷入一片岑寂的氣氛之中,高興得手舞足蹈地大叫萬歲。

    「多瑪姑娘……」畢竟都是看過世面的人,珠櫻無法像小不點一樣樂觀,她高高地揚起一眉。「我不知道你提出這樣的條件,背後是否有其他的意圖,假如這只是你迂回地想令我知難而退的計策,我可以告訴你,這起不了作用的。我段珠櫻是個直腸子的人,要拐彎抹角的話,恕我不奉陪。」

    「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因為焦急而泛紅的臉,以及一雙因惶恐而睜大的眼,在在證明了奧屯多瑪的誠意,她絕不是為了刁難珠櫻而來的。

    那麼……事情豈不變得很有趣了?阿金微笑地旁觀著這一幕,假使奧屯多瑪當真要珠櫻代嫁,不但可以化解亦巴王與珠櫻目前面臨的困境,還能順水推舟地將「天下第一紅」由折夥邊緣給拯救回來也不一定。

    「那我就不懂了,天底下哪會有女人,甘心情願舍棄尊貴的王後之位不要,還反過來求自己的情敵代嫁——啊!我知道了,你是討厭亦巴王吧?說得也是,想當初我剛見到迪米契那家伙時,也是心中直犯嘀咕,天底下竟有如此蠻不講理的男人。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珠櫻的快言快語與自問自答,根本讓奧屯多瑪沒有插話的機會,就下了一個結論!外帶賜與她一個萬般同情的目光說︰「像他那種男人,的確不是你這種溫吞的女人能應付得來的。」

    「是啊!像咱們珠櫻姊姊這樣,才能給亦巴王一點顏色瞧瞧。」笑嘻嘻的錦錦在旁邊添話道。

    「小不點,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珠櫻倒豎起眉毛。

    「呵呵呵……」躲到阿金背後,尋求安全庇護的錦錦吐個舌頭說。「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誰叫珠櫻姊姊擺明就是個野丫頭嘛!!一點也不像這位大姊姊,看人家多溫柔啊!」

    「好啊!看來我是太久沒有問候你的小**,你皮在癢了。」

    珠櫻作勢撩起兩腕的衣袖,佯裝出凶狠的模樣,馬上換來小不點的大呼小叫。

    「阿金快救命,我要被凶婆娘給吃了,快救救我!」

    「閉嘴,這還不是你那張不知檢點的小嘴自找的!」

    一大一小也不顧旁邊還有外人,再度上演追逐大戰,阿金只好陪笑地向奧屯多瑪說︰「很抱歉,平常他們就是這樣吵吵鬧鬧慣了,一日不三小吵,三天不五大吵,根本就靜不下來。別去理他們,他們自然就會安靜下來了。」

    「不,請不必在意。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而還有點羨慕呢!擁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一定就像這樣吧?一次也好!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有許多的弟弟妹妹,這樣就能讓我疼愛他們、照料他們了。」

    她口氣中的寂寞,不由得令阿金多看了她兩眼。

    她身上的「某些」氣質觸動了他的回憶,而且是屬於阿金不願再去憶起的過去,一段阿金想要遠遠地拋在腦後、封鎖在記憶最深處的……

    「抱歉,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或許是注意到阿金臉上瞬間浮現的不快,奧屯多瑪敏感地縮了縮身子,怯生生地詢問。

    她這樣「善意」的舉動,卻如芒刺般讓阿金的情緒更添不悅。好像,實在太像了……記憶中的那人……奧屯多瑪的種種行徑,故意掩飾自己鋒芒的樸實穿著,時時刻刻留意著他人臉色的、心態,膽怯、畏縮的模樣,無一不喚起他的痛苦回憶。

    這使得阿金不假思索地說︰「奇怪的不是你的話,而是你的態度。」

    「咦?」

    奧屯多瑪明顯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她以無助的大眼看看四周,渴望有人能出面將她由這困境中拯救出來。只可惜珠櫻和小不點打鬧得正起勁,根本沒有留意到她身邊的空氣變得不同了。

    「你真的是什麼名門千金嗎?這實在太奇怪了,我無法理解你的爹爹是怎麼教養你的,為什麼會有如此矛盾的性子,你有這膽子前來提議換妻,卻像個沒有主見、只懂得察言觀色的懦弱女子,你真的是奧屯多瑪嗎?」

    窘紅了雙頰,她對阿金尖銳的問題無力招架,她一面退縮、一面搖著頭說︰「我、我當然是……」

    「阿金!真不像你,怎麼會說出這種欺負人的話呢?」

    嘟起嘴,珠櫻總算注意到這頭不尋常的氣氛,停止和小不點錦錦的嬉鬧,湊過來幫腔說︰「多瑪姑娘你也見過,那天宴會上她不就坐在那討人厭的老太婆身邊?別說你不記得了。憑你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怎麼可能會認不得呢?」

    阿金抿著優美的唇角,垂下雙眼,沒有否認珠櫻的指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自詡多年來的鍛鏈已經可使心如止水,即使遭遇再大的風浪或刺激,都可一笑化之。




    莫非是心中還殘留著過去的毒素,他以為早已經洗淨的心,染著肉眼無法看到的黑漬,經年累月下來,已經化為無法磨滅的痕跡?所以才會在他得意忘形,以為自己成功拋棄過去之際,又闖入他的眼中提醒他——

    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禮貌的笑,阿金欠了欠身子說︰「我為我的失言向你致歉,多瑪姑娘。看來我八成是連日失眠,腦子不清楚了。不如你們慢慢商量大計,我去休息了,失陪。」

    「阿金!」

    身後傳來珠櫻的叫喚,可是阿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們所在的房間。珠櫻從沒看過他有這種失常的舉動,不由得納悶地說︰「阿金是吃錯了什麼藥啊?」

    他的眼神令人畏怯。

    多瑪不知道是否中原人的眼神都像他那般凌厲,但從那看似無底深淵的黑瞳內所散發的寒光,在他離開房間後,還是能教多瑪背脊發涼。

    彷佛被看透內心深處,自己最淺薄、軟弱的內在,那個被自己小心翼翼地隱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不想讓眾人看到的另一個自己。

    矛盾的性子……

    初次見面,他竟點破她的性格缺陷。

    懦弱;大膽。這極端的兩種個性,其實都不是她。她只是貪婪而已。

    爹親身為朝廷重臣,每日忙進忙出,能夠投注在愛女身上的時間與注意力有限。從多瑪有記憶以來,爹爹不曾抱過她,每日、每日由褓娘帶著自己去向爹爹請安,僅換得爹爹一句︰「今天也要乖乖听褓娘和教席的話。」而這也成為他們父女間唯一交談的話語。

    娘親很早就去世了,之後爹爹納了好幾房妾,只是她們都無法再為爹爹生下一兒半女,而爹爹對於國家大事的興趣遠高於姬妾,也造成那些涵守空閨的小妾,天天在家中爭權奪利,演出一出出勾心斗角的戲碼,而多瑪當然也被卷入這一場場風暴中。




    要是她跟哪位小妾稍微親近點,就會得罪他人,引來侮辱的漫罵或是冷言冷語的諷刺,且私底下偷偷對小多瑪施加肉體虐待的小妾也不是沒有。然而她們的互斗行徑,在多瑪的爹爹面前卻立刻改頭換面,呈現出一幅以姊妹相稱、十分相親相愛的畫面。

    她們的高明演技,將多瑪的爹爹徹底蒙在鼓里,他甚至對外宣稱,他最自豪的就是能讓善妒的女人,安然無恙心地共處於一個屋檐下,三十年都不起紛爭。

    因此,年幼無辜的多瑪在家中的角色,既是奧屯家獨寵的掌上明珠,亦是姬妾們憎恨與排擠的對象,一言一行有著動輒得咎的可能,她再不情願也開始明白該怎麼看大人的臉色,迎合大人的期望與要求。

    爹爹的話一定遵守,爹爹說東她就不敢往西,听爹爹的話準沒錯!

    多瑪度過了十八個乖乖听話的年頭,並不意味著她、心中對這樣的生活毫無疑慮,她到底不是個娃娃,有自我的想法,也有顆年少、狂放的心,那壓抑在最底層的欲望,在看見了「天下第一紅」這個戲班子的表演,看見了段珠櫻之後,不由得熱血沸騰。

    同樣是女兒身,為何她能活得如此耀眼、光芒萬丈?

    她望著台上的珠櫻,頓覺自己生活在黯淡無光的角落,就像不起眼的小老鼠一樣,希望有誰能注意到她(假使我更乖巧一點,爹爹是否會更喜歡我一點,多陪在我身邊?);希望有人能喜歡她(假使我是戲台上的角兒,台底下的歡呼與掌聲是否便可成為我的?);希望得到愛(不因為我是奧屯家的人,不是為了拍爹爹馬,也不是為了圖我奧屯家的好處,純粹因為我就是我而愛上我的人,可有出現的一日?)。

    多瑪那顆充滿野心與渴望的心在那場戲里蘇醒。

    就像是位於許久未經灌溉,渴求著親情、愛情、友情良久的乾旱之地,突然間她望見了佇立在彼方,一座生意盎然的綠洲。

    羨慕、嫉妒……這些字眼都無法描述她當時內心所受的震撼。

    我想活得和她一樣精彩!

    多瑪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不斷地叫嚷著︰釋放我的自由,我已經厭倦了再當什麼乖孩子,被討厭也無所謂,一次也好,我也想知道外頭的世界和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有何不同!

    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與段珠櫻交換靈魂,她不想再做眾人眼中乖巧听話的奧屯多瑪了。

    是她太貪婪了吧?

    天底下有許多人過著不如意的生活,她已經擁有眾人眼中良好的家世背景,就連婚姻之路也在爹爹的安排之下,即將入主亦巴王的後宮,成為萬民之母——

    可是她卻認為做一名流浪天涯的戲子,過著不知明天落腳何處的不安日子,勝過這可預見的未來。

    「我跟你道歉,多瑪,阿金平常不是這樣的.」眼看著伙伴莫名其妙地離去,珠櫻訝然地坐到她身邊說。「算了,別管他,咱們就討論一下細節吧!我想你會提議咱們交換身分,必定、心中有譜,先同我說說,好讓我們一起琢磨、琢磨。」

    「我也沒有特別的想法,坦白說今日來這兒,我以為會被珠櫻姑娘拒絕,只是憑藉著一股魯莽之氣……」

    多瑪沒料到會這麼順利,她先前听說珠櫻姑娘和那位阿金才是一對情人,根本不理睬亦巴王。但她親眼看到亦巴王與珠櫻姑娘共舞的畫面時,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珠櫻姑娘並不像傳言說的那樣,真的對亦巴王一點都不動心。

    「啊……」多瑪掩住嘴。「難道是我的提議,害得你和那位阿金公子分手,所以他才這樣不高興?」

    珠櫻爆出一陣狂笑,錦錦也跟著捧腹大笑,笑得多瑪不安地想著,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嗎?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這理由!」邊笑邊喘,珠櫻揩去眼角的淚水,斷斷續續地說。「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是這個原因。我和阿金的事,全都是我捏造出來的,當初是氣迪米契太霸道,開口就要我作他的女人,我才拿阿金當擋箭牌。」

    听到這回答,多瑪放下胸口的一塊大石頭,太好了,他和珠櫻姑娘並不是一對戀人,自己沒有做出棒打鴛鴦的惡行。




    「再說,如果我真的和阿金是一對,我就算要移情別戀,也不可能用這樣殘忍的方式,當著他的面高高興興地接受你的提議吧?怎麼說都是多年相依為命的好伙伴,阿金對我而言,比哥哥們還像哥哥,我們就像家人一樣,絕對不會相互背叛的。」

    「這麼說來阿金公子沒有情人嘍?」多瑪注意到戲班子里頭,除了珠櫻外,就只有一名年歲已長、胖胖的廚娘,也不像是阿金的情人。

    「呵,他的紅粉知己可多了,不光是女人,他的朋友也多。阿金很好相處,人風趣又愛多管閑事,總喜歡給人出餿主意,因此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交得到朋友,且三教九流不分,從皇帝老子到路邊賣藝維生的雜耍班子都可以是他的朋友。特別是女人……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帶我去京城開眼界時,我們打從一條花街走過時,滿樓紅袖揮舞,全在向我們招手,和阿金熟稔得不得了。」

    「這樣啊……」

    說的也是,像他那樣的俊公子怎麼可能不受歡迎,沒有姑娘家在身邊呢?多瑪第一眼見到他時也是看傻了。他臉蛋白淨,有著關外男人所沒有的翩翩風度,個儻的舉止處處流露著優雅,體格雖然不及關外的男人武猛,卻別有一種清靈韻致。

    尤其是當他在戲台邊以修長的指頭,彈弄著樂器的模樣,多瑪知道台下的眾家女子都和她一樣,紛紛作起了不合宜的白日幻夢……不知道被他那雙看來白白淨淨的手摸到會是什麼滋味?!

    「多瑪姑娘,你的臉好紅哇!是屋里大悶了嗎?」

    她嚇了一跳,急忙搖頭掩著自己雙頰說︰「不、不,我沒事。」

    糟糕,她真不知羞恥,竟在這種時候想入非非,對象還是方才對她冷眼相待的男子。人家都顯示出討厭她的態度了,她怎麼還能作這種妄想呢!

    仔細想想,要多瑪再次面對他那雙深邃的黑眸,可能需要不小的勇氣,她很擔心里面會再次流露出他對自己的厭惡。自己一定是哪里說錯了話,才會讓他這麼討厭自己吧?

    「好吧,那我們就來討論事情該如何進行。首先是交換的時機,我想最好還是挑在大家措手不及,就算有人察覺不對勁!也已經來不及的時候上場。」開始討論起細節的珠櫻,發揮她靈活的頭腦,快人快語地說。

    ※※※

    不想回到房間去,在內心那令人窒息的苦悶平息之前,回到房間一人獨處也只會加深這份焦慮難安的心情,在這種時候還是徹底的狂歡最好。

    阿金知道亦巴哪里有風情萬種、善解人意的親切姑娘,也知道她們會敞開溫暖的懷抱,為他分憂解悶。他到亦巴的第二天就結識了一位同樣來自中原,並在此地的花街享有盛名的舞伎,在這兒賣藝不賣身的她,還特別示意說她願意讓阿金留宿過夜,共度良辰。

    「也罷,就去看看吧!」

    抱著打發時間的意味,阿金才上門,就讓舞伎高興得拋下滿座高朋,專門招呼他一個人。三言兩語打情罵俏之後,當舞伎攬著他的手臂,住她的香閨而去時,阿金卻突然失去了興致。

    他到底在自甘墮落什麼?過去曾經有過一段荒唐的日子,可是他以為自己距離這樣的生活已經很遙遠了,自從專心經營「天下第一紅」的生意後,即便是逢場作戲,也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

    「抱歉,我還是——」

    阿金才停下腳步,善體人意的舞伎便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是吧?別小看我在風塵中打滾的這些早,男人心不在焉的模樣,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心里頭在想著別的女子吧?真是失禮,人都來到我這邊了,居然還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

    「你誤會了,不是什麼女人,只是遇上一些煩心的事。」

    「喔,我猜錯了嗎?奇怪,我很少看走眼的,男人會露出這種牽腸掛肚的表情,多半是跟女人有關呢!」舞伎聳聳肩,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可以讓你走,但在走之前得罰你三大杯酒,這才能讓我出這口氣。」

    阿金苦笑著,接受她的小小刁難,喝完了酒,走出花街。

    「真不知是來做什麼的?」

    站在熙來攘往的熱鬧花街上,仰頭望著四處高懸的大紅燈籠,失去尋歡取樂的心,不論走到何方也都一樣提不起勁吧!一旦憶起過去,想要簡單地拋到腦後,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全都是那奧屯多瑪的錯,他在她身上嗅到了和過去的他一樣的氣質,而他之所以會對她表現出那般嚴厲冷漠的舉止,都是因為他討厭過去的自己。每個人都有不願為他人踫觸的過去、不想被踩痛的過去,而不幸的是,奧屯多瑪正巧踫觸到他的舊創。

    也許她是無心的,但不代表她沒有錯。

    「可惡!為何我還是擺脫不了那家伙的……」阿金踹開一顆石子,發著難得一見的脾氣。

    「阿金,你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才回到借宿處的阿金,看到珠櫻與奧屯多瑪等在自己房門口,不由得反射地蹙起眉頭,她是此刻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有事嗎?」

    無視於阿金的問話,珠櫻嗅著他身上的胭脂香說︰「你跑去逛花街啦?這麼濃的脂粉味。」

    「我累了,珠櫻,要是你沒事的話,我先進房去睡覺了。」一心只想遠離奧屯多瑪的阿金暗示著珠櫻,他沒有閑嗑牙的情緒。

    「有事,當然是有事才在這兒攔下你啊——」珠櫻一手拉過奧屯多瑪,將她推到阿金面前說︰「你看她如何?」

    「如何?」阿金揚起一眉。「什麼如何?」

    「有沒有當戲子的潛力啊!」珠櫻俏皮地眨眨眼說。「我替你找到未來的當家花旦了,當當!嘎屯多瑪姑娘。」

    這會兒,阿金就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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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房里氣氛沈重,阿金靜默片刻,冷淡地說︰「我拒絕。」

    「為什麼!」高聲抗議的珠櫻,拍著桌子跳起來說。「阿金,你今天很奇怪耶!平常的你怎麼可能會拒絕這麼好的提議。少了我,『天下第一紅』正缺幫手,有人送上門來,你居然不要,這大荒謬了!」

    此刻就算有成千上萬個合理的解釋,也無法讓珠櫻放棄這個大好計劃,她好不容易和奧屯多瑪說定了,在婚禮當天,表面上是王上迎娶奧屯多瑪入宮,事實上是他娶珠櫻,而奧屯多瑪當然就與珠櫻對調,代她站在台上唱戲。如此一來,就算是珠櫻那些麻煩的哥哥們,也不會料想到他們膽大妄為的妹妹已經正式與王上拜過天地成婚了。

    這招「偷天換日」,絕對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但關鍵是得獲得阿金的配合。如果阿金不肯教奧屯多瑪唱戲,那一切的計劃都將化為空談。

    「我有我的理由。」

    阿金頑固地抿著唇,平常遇到這種事,總是搶著和眾人湊熱鬧,甚至可能是帶頭出餿主意的人,為何會突然轉了性變了個人似的!這令珠櫻忿忿不平。

    「你是存、心和我唱反調的嗎?說來說去,是誰通報了我那夥凶神惡煞般的哥哥們,害得我不得不想出這種辦法,好避免一場戰爭,現在可好,你居然不認帳、不想負責任,是嗎?」珠櫻雙手插腰,嘟起嘴說。「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和你在這房里耗著,你別想走出這房門一步。」

    「請便。」阿金不吃她這一套,逕自走向床鋪,倒頭便要睡。

    珠櫻火速地搶在他面前,小手一拉,將棉被拖開。「我看你怎麼睡!」

    冷冷地望她一眼,阿金也不吭聲,和衣躺到鋪上,閉上眼楮,一副「我言已至此,你們請便」的態度。

    見狀,珠櫻真要舉雙手投降了,她曉得阿金很少不講道理,但遇上他拗起來的時候,就算天皇老子下令也不可能使他折服。

    始終安靜地站在角落的多瑪,也拉了拉珠櫻的衣袖說︰「我想還是不要勉強阿金公子好了,他既然不願意我進入戲班子,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咱們另外想其他辦法就是。」

    「其他辦法,哪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你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亦巴,想去闖蕩天涯,除了借助『天下第一紅』的力量,沒有更好的法子。要是婚禮前你離家出走的話,以你爹爹的力量,要派人追你回來,是件多麼容易的事。但趁著舉國上下都在慶祝迪米契和我的婚禮時,由阿金帶著你和『天下第一紅』一起離去,絕對不會啟人疑竇,到時就算你爹爹想追也來不及了。」

    珠櫻故意說得很大聲,企圖勾起躺在床上假寐的男人內心的愧疚感。

    「眼看全新的大好人生就要展開,原本一切都可以很順利的,要不是有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不過是幫彼此個忙,竟如此小器巴拉,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分明就是不講情、不說理的冷血惡鬼。我真是看錯了人,這麼多年的交情,全都是浪費我時間的虛情假意呀!」

    「段姑娘,你這樣會不會說得過火了?」多瑪擔憂地看著床上那一動也不動的人影。

    「怕什麼?我才想看他生氣,看看我到底是什麼地方招惹了他,爽快地說出來,才能解決問題啊!」

    「或許……是我惹阿金公子……討厭……」

    「啊?」珠櫻大惑不解地看著多瑪。「你——怎麼會?你們不是今天才見面,為什麼平白無故的阿金會討厭你?阿金不是這種人啊,他對初次見面的人向來很友善的。難不成你們以前認識,有什麼過節不成?」

    多瑪立刻搖頭。「沒、沒有,我和他是初次見西。」

    「那不就得了。他應該是在跟我鬧脾氣的。」珠櫻摸摸鼻子。「但我也想不出來他在氣我什麼?唉!」

    兩人坐困愁城,對望了一眼,萬萬沒想到會在第一關就踫上困難。

    懊怎麼辦呢?珠櫻還跟多瑪打包票,說阿金這邊絕對沒有問題,要不是多瑪堅持要來徵詢阿金的同意,本來珠櫻是斷定這計劃一定行得通,已打好如意算盤,準備明天要開始行動了。

    珠櫻啃著指頭,見阿金還是毫無動靜,即使自己故意罵他,他也沒反應,由這點來看,阿金是吃了秤破鐵了心,她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也罷。我們還是照樣進行吧!」想了想,珠櫻拍掌而起。「他不教你唱戲,就由我來教。到時候你盡管登台,我會請迪米契幫忙,等你唱完了戲想辦法將你送到中原。我在那兒有許多好友,一定有人會幫忙你找一個肯收留你的戲班子,就這麼說定了。」

    多瑪咬著唇,如果不是『天下第一紅』,似乎失去了自己當初想這麼做的起因。她真正憧憬的並不只是戲台而已,而是那份四處悠游、浪跡天下的自由,而且她想要沈醉在阿金公子悠揚的伴奏樂曲中……

    不行,她又開始貪心起來了。能獲得段姑娘的幫助,已經是幸運至極的事,想想素昧平生的段姑娘根本沒有義務幫她到這種程度,她再不惜福可是會遭天譴的。

    「覺得我這個提案不好嗎?」珠櫻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探詢道。

    「好,很好啊!」多瑪強顏歡笑地說。「只要不會給段姑娘帶來太多麻煩就好坦。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人;若是以後有不受教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我會努力學的,絕對不辜負你的心意。」

    她這樣正經八百地鞠躬行禮,反倒讓珠櫻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我才是,其實我也不是自幼學唱戲的人,全都是靠自己學的。萬一要是唱得走調,你就睜只眼、閉只眼吧!」

    多瑪害羞地一笑。「我連調子是什麼都不懂,哪里听得出是不是走調了呢!」

    「哈哈,說得也是。」

    於是,兩位姑娘決定不仰仗臭阿金的力量,自立自強地進行她們所謂的偷「旦」換「妻」計劃。

    「來,跟著我做,手指頭要這樣比,手再抬高一點點。對,對,很好!」珠櫻擺出了下腰的身段,指導多瑪如何演出仙女的嬌柔。

    這次因應王上大喜,當然不能再演些什麼悲劇的戲碼,因此阿金挑來挑去,上了「王母蟠桃會」這一出最能烘托出一片喜氣洋洋的戲。大意是天上的王母娘娘慶生,開蟠桃壽宴,請諸仙共襄盛會,戲中穿插著企圖偷吃三千年結果一次的蟠桃的調皮仙官,與王母娘娘身邊負責守護桃子的眾仙女們的斗法過程,熱鬧中有喜趣。




    多瑪苦練多時,可是要她從來沒有經過鍛鏈的身子,表演出令人驚艷的柔軟身段,幾乎是難如登天。但她不曾叫過一聲苦,總是努力地依著珠櫻的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練習。

    「接著,在這個地方要停頓一下,然後轉身……」

    多瑪一個腳步不穩,在轉身時左腳踩上右腳,整個人往後一跌坐——「啊!」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跌個四腳朝天之際,一雙手卻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身,低沈的警語也跟著響起。「小心。」

    仰起頭,冷不防地,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皺著眉頭的俊臉,不曾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與男人四目相對的多瑪,立刻紅了臉頰。

    「多瑪,不要緊吧?有沒有傷到哪里!」珠櫻也趕到她身旁問。

    「沒有,多謝阿金公子的幫助。」她囁嚅地說,羞澀地低下頭去。

    阿金只是淡淡地拋下一句「別太勉強了。」便放開她,住房間角落的茶幾走去。幾天來都是這樣,他袖手旁觀地看著多瑪與珠櫻的練習,既無意主動幫忙,也沒有任何想干涉她們的跡象。

    易而言之,他是想徹底實踐「此事與我無關」的第三者立場。

    「都是我不好,太勉強你了,我們從早上練到現在,還沒有讓你休息呢!剛好,你就趁現在休息一下,我去幫你弄一條冷毛巾來敷敷腿,可以讓你的腳不那麼酸痛。」經過這番提醒,珠櫻注意到自己的粗心大意,連忙說道。

    「不好意思,我太不中用了,才練這麼一會兒,就……」

    「說什麼傻話,你已經很厲害了。平常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族千金生活,能夠有毅力努力到這種程度,連我都要自嘆弗如呢!」珠櫻拍拍她的肩膀,轉頭對阿金說︰「阿金,多瑪就先拜托你一下了,我去去就回。」

    少了珠櫻當和事佬,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種難以形容的死寂中,阿金只是默默地翻看著手中的書冊,而多瑪有過前車之鑒,不敢隨便找他攀談,否則萬一又說錯了什麼,她可能會懊悔上三天三夜。




    但是一直坐在地上也不是辦法,多瑪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腳,想要從地上移到椅子上去,可是一陣劇烈的抽痛由胚骨傳來,令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難道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她該不會是扭傷了腳吧!

    只剩下最後的幾天可以練習了,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弄傷腳,多瑪咬著唇,強忍住眼眶里泛出的淚水,莫非這是天意,老天爺在告訴她這計劃根本是錯誤的、行不通的,還是早點死心吧?

    「怎麼了?」

    阿金放下書冊,抬起頭,看著坐在地上、雙肩突然抖頭起來的女子,不由得出聲問道。越是認定自己不該去在意,下意識里就越會去注意奧屯多瑪的行動,即使故意拿著書分散注意力,還是听到那細微的抽氣聲。

    「沒、沒事。」

    明明都語帶哽咽了,還睜眼說什麼瞎話?阿金忍下心頭的嘆息,再次來到她身邊,低頭一瞧,果然見她的大眼泛著濕意,隨時都可能放聲大哭起來。

    「是你的腿在痛嗎?」他伸出手。「是哪一腳?」

    她眨眨沾濕的睫毛,惹人心憐的眼楮膽怯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後,才小聲地說︰

    「……右……右腳踝……」

    「我看看。」他掀起她的裙擺,瞧見了雪白如玉瓷的小腿,君子的避開眼,專注於她有些發紅的腿筋上,輕輕一壓。「如何?會痛嗎?」

    「啊……」

    「沒有錯,扭到了。」他簡單地下了判斷。「練習是不可能了,得好好休息個兩、三天。」

    「咦?這……」

    「外行人想在短時間內學會唱戲是不可能的,太難了。像你這樣密集地練習,當然會出差池。還好只是扭了腳,要是真傷到筋骨,說不定連走路都成問題呢!」阿金存心說得冷酷,無非是想讓她打退堂鼓。

    餅去不是沒有這種例子,像寶坊、銀雪,她們都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半路出家,想籍著唱戲開拓新的人生。阿金很贊同她們這種冒險的精神,所以願意助她們一臂之力,可是她們有一樣特質是奧屯多瑪所沒有的。




    她們的性情夠堅毅,寶坊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岡王就別提了。拿銀雪來說,她有著一個人流浪也要堅持走到底的硬里子個性,絕對不會中途作罷,或是畏怯他人的目光。

    就這一點來說,奧屯多瑪是過不了關的,光是說句話都深恐觸怒他人,這種膽小如鼠般的怯懦個性,絕對適應不了走唱戲班子艱辛的生活。

    听到他所說的話,臉色轉變得蒼白的奧屯多瑪,咬了咬唇,默默地低下頭。

    「反正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趁早放棄也是好的。」阿金鐵了心,做出最後一擊。「現在就告訴珠櫻,說你要放棄吧!」

    絕非他無情,實在是……與其事後感嘆自己不該白白浪費時間,不如事前就先告訴她結果,這樣省事多了。

    可是,奧屯多瑪竟做出了令阿金意想不到的舉動,她一手撐著地,不藉助他的力量,企圖一個人從地上站起來。她額上冒出了斗大的冷汗,可以想見扭傷的腳踝一定很痛,她卻無視於這些痛楚,硬是要站起來。

    「笨蛋,別——」見她站得顫巍巍的,阿金急忙伸手要去扶持。

    「沒關系,我可以的!」她拒絕了阿金的好意,猛烈地搖頭說。「我不要緊,還可以繼續練習,請不用管我了。」

    不用他管?明明就一副快要跌倒的樣子,他豈有不管的道理?

    「我真的不要緊!」看阿金還要反駁,她含著淚水說。「我非登台唱戲不可,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膽怯的小老鼠不知何時消失了,站在這兒的是遭受挫折仍不願退縮的堅毅女子。阿金不認為自己看錯她膽小的本性,可是——

    「你有什麼理由非這麼做不可呢?你和珠櫻不一樣,不膛這趟渾水也沒有關系。說什麼想要尋求冒險的機會,不過是不甘於平淡生活的一種小小反抗而已。與其做這種事,不如回家去和你爹爹好好溝通,別玩這種兒戲了。」

    阿金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強迫她做到椅子上,從櫃子里取出常備在身邊的跌打傷藥。

    「這可能會有點涼,忍耐一下。」他將藥油涂抹在她的右腳踝,老練地為她揉搓著扭傷的部位。

    如同麻痹一般的劇痛,使多瑪皺起了眉,呻吟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可是她絕不喊痛,因為在這兒喊痛,就等於失去了博取涪金認可的機會。她要證明給他看,自己並不當這是場兒戲,她是非常認真的。

    「不需要強忍著不叫,這兒沒有其他人在,想喊痛就喊吧!」阿金看著她額前滴下的汗珠,說道。

    多瑪搖搖頭。「我很好,沒事。」

    「給你一個忠告,人生不是靠逞強就能度過的。」

    這嘲諷讓多瑪無言以對,她紅了紅臉,決定老實地說︰「抱歉,我很痛。」

    「很好,誠實至上。」阿金露出見面以來頭一次的微笑,也放輕一點點揉搓的力道,一邊說︰「趁早揉開來,扭傷的部位回去好好地休息,應該會比原先的情況改善許多。回頭也要老實地告訴珠櫻,有些難度太高的身段,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們不是什麼正規的戲班子,不得已時在一些一動作上巧妙帶過,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這麼多的冷言冷語,他突然間所表現的親切,讓多瑪有些不知所措,擠了半天也只能擠出最簡單的兩個字。「謝謝。」




    最後簡單地以布巾將她的腳踝固定好,大功告成之後,阿金吐了一口氣說︰「這樣就成了。今天先別練習了,回家休息吧。」

    「這怎麼行?我還有好多……」

    「假使你堅持要練習的話,那就從唱詞的部分先練好了。至少唱戲用不到腳吧?」也許是她堅持受傷也不退出的精神,稍稍軟化了阿金的立場,他拿出胡琴說︰

    「先唱一個音給我听听。」

    「咦?」

    「隨便唱什麼,我要配合你的音來伴奏。」

    「是——」多瑪喜出望外,死命地點頭。

    「先聲明,我可是很嚴苛的,你禁得起我的特訓嗎?」隨意撥弄了兩下琴音,阿金揚眉冷道。

    「我會努力的!」

    哼,標準的好孩子答案。阿金決定挑個最難的段子起音,姑且看看她所謂的「努力」能到達什麼程度吧?如果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接下的數個時辰的練習,應該就可讓她知難而退。

    「哇,一這是吹起了什麼風?阿金居然改變心意了。」在門外窺看著這一幕的珠櫻捧著冷毛巾,不想進去打擾,只好偷偷地在外觀望。

    「這樣不就好了嗎?」小不點錦錦也湊熱鬧地擠在門邊。「阿金哥哥果然還是個軟心腸的人,我就知道。」

    珠櫻點點頭,照這情況看來,這場換妻的戲碼成功的希望越來越大嘍!

    ※※※

    「濃靄香中,水于商影里,迥然人世難同。似白王金苑,實錄仙宮。萬花開處神仙滿,盡笑語俱樂春風。蟠桃佳會,特離終闕,來此相逢。」多瑪一口氣唱完最初的幾句,已經氣喘連連。

    她擔憂地看著阿金,不知道他會有何評語。自從阿金也加入訓練的行列,由珠櫻教她身段,阿金示範如何唱戲以來,多瑪越來越有戲子的架勢,到達了「像不像,三分樣」的境界,當然,仗著亦巴國對於中原戲曲本就沒有什麼研究的關系,要在戲台上騙過多數人不成問題,重點是——

    日前已經來到亦巴,正等著觀賞珠櫻表演的段家兄弟。

    他們可就不像亦已入那麼好騙,隨便唱兩句,馬上就會被揭穿自己和珠櫻對調的事實。

    「主要的神韻都捉到了,只是那一句『盡笑語』的轉音還不夠成熟,你若是無法應付的話,就像我先前教的,偷偷地換口氣。」阿金終於開口說。

    「是。」太好了。這是幾天下來最接近「好」的評語,其餘的多半都是「不行」、「重唱」之類的。

    「可是多瑪才學了這二十天的戲就能唱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吧?我說阿金,你就別吝嗇,贊美一下多瑪會怎樣!」珠櫻俏皮地眨眨眼。

    「再來。」

    阿金徹底忽視珠櫻的話,跟著彈奏起下一段的樂曲。

    「小器阿金!」

    「珠櫻——」這些日子下來,她和珠櫻要好得有如姊妹般,直呼彼此的名字,多瑪微笑地看著她說。「我已經很滿意了,不敢再奢求什麼贊美。回想起當初唱得荒腔走板、頻頻挨罵的情況,現在比起當時好得太多了,我怎敢再要求什麼呢?」

    「多瑪,你真是太好說話了,像你這樣,要是遇上壞人的話,可是會被吃得死死的!」珠櫻打抱不平地說。「你應該再多為自己著想。」

    多瑪笑了笑。

    珠櫻真是個好姑娘,當初看到台上的她,就不難理解何以王上會如此專情於她,她和自己截然不同,勇於表達自我,渾身都散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輝。而這是自己就算再怎麼學,也學不來的吧!

    「珠櫻,你要是不想繼續妨礙我們,就到外頭去,時間所剩不多了,沒空听你閑扯。」阿金冷淡地中斷她們的對談。

    「吱,神氣什麼。一開始還反對的,現在練得這麼勤快?」還不諒解阿金當初的無情,珠櫻逮到機會就會在口頭上施行小小的報復。

    「門在那邊,不需我指明吧?」

    「好啦!好啦——我不打擾你們就是。我也有正事要辦,你們繼續努力吧——」

    所剩不多的時間里,多瑪在阿金的幫助下,作著最後的沖刺。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听阿金說他是否回心轉意,願意收留她在『天下第一紅』,因此她的未來還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多瑪卻盡量不去思考,一心一意想著三天後就要登場的婚宴上。

    ※※※

    婚禮終於到了。

    臂看著珠櫻穿上自己的婚裳,多瑪百感交集,就從這一天開始,她們的命運將徹底地對調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也不曾覺得後悔過,然而心中的小小角落,仍有個無法磨滅的疑問……

    我這麼做是正確的嗎?

    未來我真的能夠堅持自己的信念,勇敢走下去嗎?

    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命運之輪已經啟動。

    「祝福你,珠櫻,我希望你與大王能由首偕老,相親相愛地度過這一生。」

    「我也一樣祝福你,多瑪,認識你的日子不長,可是我很高興又多了個好姊妹,我也希望你能在未來的旅途上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可別回來跟我搶迪米契喔!」笑嘻嘻的,珠櫻最後添上一句玩笑。

    「呵呵,就算我想搶,也搶不過你才是。」多瑪柔柔地微笑。

    「嘿嘿嘿。」吐吐舌頭,珠櫻點點頭說︰「那當然,想和我搶的話,可要有搏命的準備。迪米契是我的,我絕對不會輕易拱手讓人的。」

    真令人羨慕。何時自己才能擁有一名「搏命」也要得到的愛人?不,應該說她能有這勇氣去博取自己意中人的芳心嗎?

    「好了。該要出發了!」

    門外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接近,她們已經沒有時間蹉跎下去了。

    「我由前面出去,你從窗外抄小徑到後門,阿金和錦錦都在那兒等著接你。」珠櫻在自己頭頂覆上紅巾,遮住了臉,防止他人發覺紅巾底下的新娘被掉包。而多瑪則穿著珠櫻的衣裳,頭戴罩紗。

    「加油,多瑪!」

    「你也是,珠櫻!」

    兩人互相打氣後,展開了彼此的嶄新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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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婚禮進行的時候,「天下第一紅」的成員都忙著登台的準備工作,誰也無法到場觀禮,整個後台只見小錦錦一會兒跑進、一會兒跑出地嚷嚷著。「快快,現在人已經越聚越多,喜宴就要展開了。」

    「錦錦,我們這頭已經夠緊張的,不需要你火上加油的催促。」替多瑪裝上頭飾的阿金頭也不回地說。「你有時間在那兒吆喝,不如去幫我把那張桌子搬到台前去。

    「我是好心地幫你觀察『敵方動靜』耶!居然說我在窮緊張,吱,好心沒好報。」

    「小祖宗,你行行好,快去搬吧!」

    阿金想到還有那麼多的準備工作都等著人去做,就算是多口又沒什麼用處的小革手也好,他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如何?這頭套會不會太緊?」他低頭問著多瑪,過去戲班子的成員都會自己打理戲服,但多瑪什麼都不懂,當然更不知道該如何穿上這繁復厚重的戲服,就連臉上那厚厚的一層粉也是仰仗貝廚娘幫她上的。

    「不會。」瞪著銅鏡中所映照的臉,多瑪驚嘆地說。「好不可思議,我完全都認不出來這是我從小看到大的那張臉呢!」

    「那當然,要是你認得出來,那麼你爹爹也會發覺台上的人是誰。你可不希望這二十多天的練習全都付諸流水吧?」阿金做著最後的修飾工作,抬起她的下巴,將朱紅色的唇脂抹在她嘴上說︰「來,抿一抿唇。好了,大功告成.」

    層層疊疊的翠綠、金箔銀箔所貼的頭花,環繞在小小臉蛋的四周,為了彰顯王母娘娘的貴重氣派,特意在腰身上綁了兩圈的白布,令她整個人顯得莊重高雅。還不只這樣,就連一些一枝微末節的小地方,像是十指所涂抹的蔥丹,也都是為了配合年齡所挑選的沈穩顏色。

    不過是這樣打扮、打扮,整個人便改頭換面,光從韻味上來看,就不再是那平淡無奇、一點都不引人注意的奧屯多瑪,她如同化身為萬眾景仰、高高在上的王母娘娘般,有著飄飄欲仙的錯覺。

    原來富戲子是這麼有趣的一件事,看著自己變成不一樣的人,享受著這種變身的快感,曉得何謂「我是我,我亦非我」的真髓。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她真會對演戲上了癮。

    「開演的時辰到了!」小錦錦高聲地向後台內的所有人大喊著。

    「好!上場干!」

    阿金也最後一次檢視著自己身上的仙官服。今天人手不足,就連他也得充當一角,而他在戲台上時,伴奏的事則交給小錦錦負責。

    「走吧!嘎屯姑娘。」

    直到現在,阿金都沒有直呼過她的名字,或許這也代表著阿金並沒有全然接納她成為「天下第一紅」的成員之一吧?好可惜,她最想獲得的就是阿金的接納。

    多瑪遺憾地要起身,卻突然雙腿發軟,仔細一瞧,不光是腿在抖而已,就連雙手也都緊張得冒出了冷汗,微微地顫抖著。奇怪,這到底是……

    「怎麼了?」發現她一動也不動,阿金走過來。

    多瑪無掛言語,現在只要一開口,聲音一定也是抖著,無法停下來,她只好將雙手舉高到他的面前,以困擾的求救目光看著他。

    見狀,阿金微微地一笑。「這沒什麼,是你太緊張罷了。每個要登台的人或多或少都會產生這種焦慮的情況,時間久了,有些人能獲得改善,有些則一直是如此。這時候,我通常只會問『你想上台嗎?』想就點點頭,不想就搖頭吧!」

    多瑪毫不考慮地點頭,她想,她當然想。這二十多天來的練習,為的不就是這一刻嗎?她不要見自己的努力白費。

    「很好,那就看著我。」阿金站到她身前,黝黑深邃的靈眸,牢牢地鎖定她說︰「跟著我說……『奧屯多瑪,我一定可以,絕對能夠辦得到,我是天底下最閃閃發亮的紅日——奧屯多瑪』」

    「奧……奧屯多瑪……我一定可以……」抖顫的聲音在反覆地跟著阿金如此念頌的同時,逐漸恢復了平靜,神奇地,令她發抖的雙腳與雙手都平靜下來了。

    「來,最後再一次,呼氣……吐氣……如何,不再緊張了吧?」阿金眨眨眼說。「最後我再教你一樣法寶。」

    多瑪好奇地睜大眼。

    突如其來地,阿金湊近她的耳邊,以魅惑的美聲對她吹氣說︰「你真是我見過最年輕貌美的王母娘娘了,上台去吧!」

    不給多瑪額外思考的時間,一推,硬是將她推往台前,現身在等著賞戲、人山人海的觀眾面前。

    撲通、撲通、撲通。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了阿金最後那一句甜美的稱贊而心跳不已,或是看到台下這麼多人而緊張了。

    「今日,晚來和氣舒。見祥雲滿空,光景熙熙。香霧靄,和風麗日遲遲。偏、冗,停前見花木生春,麟鳳躍魚龍游戲。」

    戲順利地開幕了。表現比阿金預期得還要杰出的多瑪,不但沒讓底下的戲迷們看穿她的真面目,說不定穩健的台風還比珠櫻有過之而無不及。實在很難想像她才練唱了沒幾天(還是說,珠櫻太混了?),已經如此有模有樣。

    ※※※

    自己是否對她太嚴苛了些呢?

    第一次見面時,他將她與過去的自己重疊,因此而感到不悅。但奧屯多瑪到底是奧屯多瑪,並不是他。她在唱戲方面的天分,遠勝過他所認識的許多人,稍加琢磨,未來必定能大放異彩。

    這回還是阿金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結論下得太過武斷。

    戲順利地進行到中場時,興奮的多瑪迫不及待地沖到阿金面前問道︰「如何?我唱得還可以嗎?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好的?」

    「你表現得很好,放心吧!我想沒有人會看得出來你是生手。」阿金給了她一個最高的評價。

    太好了。多瑪不知道今天的阿金何以如此溫柔,但她多希望這份溫柔可以持續到永遠……為了贏得他眼中的欣賞,她相信自己會有更多的勇氣,向阿金表明她想一直留在他身邊的願望。

    為了想繼續在他演奏的樂曲聲中唱戲,我一定要加油才行!多瑪默默地想著。要讓阿金覺得留下我是對的!

    「趁現在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正當他們稍稍松懈了精神時,「麻煩」卻找上門了。段家六兄弟大搖大擺地走進後台,高聲叫著︰「珠櫻妹妹,哥哥們來探班嘍!」

    「咦?」多瑪緊張地跳起來,剛剛在台上還可以瞞得過,現在下了台,只要一開口,就什麼都完了。「阿金,怎麼辦!」

    「噓,你什麼話都別說,全交給我來負責。」

    阿金鎮定地拍拍她的手,堆起滿臉的笑,迎上前去,技巧地擋住他們接近多瑪的路,說︰「段家諸位兄台好,歡迎、歡迎。」

    「喲,阿金。我們方才在底下看了,珠櫻越來越有架勢了,那一折唱得真是好啊!」急性的段家老四,馬上開口贊道。




    「想不到那個向來坐不住、站不定的小珠櫻,也能演出王母娘娘這種高難度的角色,果然小妹還是長大了。」段老大也頻頻感動地拭淚說。

    「快快過來,老哥要給你一個大大的賞銀,你實在是表現得太好了。」段老二展開雙臂,作勢就要上前抱住多瑪。

    「呃……諸位兄台看戲看得高興,相信珠櫻也很欣慰,是不是?」阿金朝多瑪猛眨左眼。

    多瑪順從阿金的暗示,點點頭。

    「可是現在戲才演到一半,還有另一半呢,請先讓她休息吧!」阿金客氣地將這些人高馬大的兄弟往外推。「等會兒戲演完了,珠櫻也一定很累,所以要閑話家常的話就留到明天吧!」

    多瑪立刻大力點頭同意。按照計劃,即使明天早上被人拆穿,王上和珠櫻的洞房花燭夜已經過了,生米煮成熟飯,段家兄弟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可是我們只是要同珠櫻講兩句……」

    「不行,即使是兩句話,對現在正需要讓嗓子休息的她來說,也是很大的負擔。就請諸位兄台見諒,一切等明天再說。」阿金柔中帶剛的口吻,意外地具有壓迫性,使得段家兄弟們乖乖地閉上嘴。

    「好吧,那就明天再說吧!珠櫻,哥哥們明天再來看你喔!」

    看著他們消失在後台簾外,多瑪已經渾身無力,她倒在椅子上說︰「好險,我還以為他們看出了什麼,要來拆穿我呢!嚇得我到現在心還撲通地跳個不停。」

    「我又何嘗不緊張呢?我方才還在想,要是我沒將他們擋下,他們硬是要闖進來探望你,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以一敵六,不過我也沒自信能打嬴赫赫有名的段家六兄弟就是了。」阿金也掐了把冷汗。

    多瑪沒想到一直很鎮靜的阿金,原來和自己一樣緊張,不禁笑了出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遍整個後台。

    「你還能笑啊?我可是只差沒沖去搬救兵了。」

    「因為——因為阿金公子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有那麼緊張啊……不過……你這一說我才注意到……阿金公子,你的鞋……似乎是穿反了吧?」呵呵笑著的多瑪,直指著阿金的腳說。

    「哇哈哈,又不是三歲小孩,居然把鞋套反了?阿金,你饃大嘍!」錦錦拍著手,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

    「這、這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不點,你笑夠了吧!!」

    「難得見到阿金哥哥出錯,不多笑一點怎麼回本呢?哈哈哈!」

    「小不點!」

    阿金的耳根都紅了,多瑪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也許說出來會惹得阿金不高興,但比起不苟言笑的阿金,現在的這個阿金平易近人多了,也令多瑪覺得自己又更貼近了一直顯得高不可攀的他。

    ※※※

    春宵帳暖,亦已王宮內上演的又是截然不同的戲碼——

    「珠櫻?珠櫻小功貝?」

    他輕輕搖晃著新婚的小娘子,果然第三次還是太勉強了嗎?一想到自己等待了這麼久,等得都獸性大發了,到了能光明正大地擁抱她的日子,欲望就像失控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了。

    等會兒她醒來,知道她竟在最後失神暈了過去的話,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讓他踫她一根指頭呢!

    迪米契下床擰濕一條手絹兒,打算為她擦拭掉一身的熱汗,說起來人真是種難以理解的動物,過去他不曾為哪位姑娘家如此費盡心思,向來都是溫存過後便不再留戀那具曾為自己帶來歡樂的身子,可是現在……

    要不夠,不滿足。

    不論再如何地填滿,依然可以感到身子里頭那把不曾熄滅的火。打從相識的那一刻起,打從他決定要她開始,這把火不但沒有熄滅的跡象,反而越燒越旺了,他曾誓言要令珠櫻少了他就無法活下去,如今看來,真正深陷在泥沼中的人是他——編網的蜘蛛,曾幾何時不再是獵人,而是成了被自己所張的情網捕獲的獵物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珠櫻和世間女子有何不同?何以令他如此、心動呢?俯視著她甜美的小臉,愛憐地以手絹輕輕擦拭過她的臉龐,迪米契嘆息著。




    罷了,追究原因又有何意義?不論她的某一處或是她的全部都吸引著他,他就是愛上了這狂野的小女子,再也無法脫身了,生生世世。

    「唔……」嚶嚀著轉醒的小美人,在接觸到他的眼神後,綻開一朵醉人的慵懶微笑。

    「還好嗎?櫻。」

    她紅了紅臉,翹起淡粉色的小口說︰「好意思問呢……害得人家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

    迪米契也跟著上床,擁住了她嬌小的身子說︰「沒關系,你可以徹底地休息,不管有什麼事想做的,都可以交給我來代勞,不需要用到你一分力氣。」

    「那當然,我的力氣全都被你吸走了,你不負責誰負責?」掄起小拳頭,意思意思打他一下,珠櫻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要太吊他的胃口,到頭來吃苦的還是自己。

    「是。今天一整天我都听你差遣,行了吧?」他現在只想徹底地寵壞她,教她食髓知味,再也離不開他身邊。

    「這還差不多。」

    迪米契摟住她的腰,湊近她的耳朵說︰「你可是我千方百計才釣到的,最重要的娘子,要是弄壞了,我也會心疼的。」

    「別把我說得像一條魚似的!」她抗議的一瞪。

    「你要是一條魚,一定是條最可口、又可愛得讓人舍不得拿起筷子的美魚嘍!」

    「討厭,就說我不是魚了!」

    才沒一會兒工夫,兩人又在床上親熱地扭打起來。打著、鬧著,儼然點燃了另一把火焰——濃重的喘息與欲望的氣味,正要蔓延時……「等等.」

    喊停的人是珠櫻,她推開了迪米契的胸口,從他身子底下翻出來說︰「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耶!」

    「怎麼可能?是你听錯了吧!!」

    「噓!」珠櫻很專注側耳傾听,隱隱約約的,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她確確實實地听到了。「幫我打開窗子,說不定是多瑪他們出了什麼問題,在叫我呢!」

    迪米契並沒有听到什麼,偏偏她這麼堅持,為了使她寬心,他只好奉命打開窗戶,外頭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影,就連一只飛鳥都見不著。

    「瞧,我說是你多心吧!」正欲關上窗子時,迪米契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聲「段珠櫻」。

    「是誰?誰在叫我?」

    ※※※

    這會兒再也坐不住的珠櫻,索性沖到窗邊,而一切就是在那一瞬間發生的。

    迪米契、永遠不會忘記,一只雪白的飛狐突如其來的躍入他的寢宮,直撲珠櫻而去,就在他的面前迅如閃電般地將珠櫻撲倒,震驚中回過神的他,才拿起牆上陳列的一柄短刀,準備修理那頭畜牲,將它趕離珠櫻身上時,只听珠櫻一聲短促的驚叫,畜牲跟著轉身,如同來時一般迅速地跳出了窗外。

    「櫻!」

    倒在地上的珠櫻面色慘白,一動也不動,宛如停止了呼吸般。他抱起了她,注意到她潔白的頸子上多了兩個怵目驚心的牙孔,而更教人驚恐萬分的,牙孔處所流出的竟不是血,而是黑色的不名汁液。

    這到底是……

    不管他如何地搖晃她,她就是沒有再次地睜開雙眼。

    ※※※

    砰砰砰!深夜響起的急促敲門聲,往往帶來不祥的消息。

    阿金疑惑地下床開門,映入眼簾的大隊人馬將他嚇了一跳,他看到亦已王的左右手吉力扎時,立刻直覺到王宮中必定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迪米契絕對不會派人來找他。

    「事情不好了,金公子,有關王後——王上希望您即刻到宮中去。」

    「我知道了,給我一點時間,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以最短的時間換好衣服,阿金一走出房間外,就看到多瑪和小不點也都被喚醒了,到底是什麼大事,需要將所有的人都找去?不安與困惑,使得入宮的沿路上誰也無心言笑,就連平常最會搗蛋的錦錦也乖乖地偎在多瑪身邊,靜靜地看著大人們的動靜。

    「王上!」

    一到達宮內,他們被領入戒備最森嚴的禁區——迪米契的寢宮里。吉力扎一個箭步上前說︰「我將他們都帶到了。」

    「很好。你下去吧,不要讓大娘娘發現這邊不對勁。」

    「是。」

    迪米契凝重的神情、些許憔悴的模樣,孟入阿金的眼簾,也更讓人心焦。

    「王上,是有關珠櫻的事嗎?珠櫻怎麼了?」

    「你們都跟我來吧。」

    推開寢室的門,迪米契已經在不驚擾任何人的狀況下,找來了四、五位亦巴最著名的大夫,當然御醫也召了。而他們都對珠櫻的狀況束手無策,甚至其中有一位還說珠櫻是回天乏術了。

    不用說,那家伙立刻被迪米契趕出去,並下令、水遠不許再讓這家伙踏入宮中半步。

    見鬼的回天乏術!就算閻羅王要將珠櫻由他身邊帶走,他也絕不善罷甘休。

    「這是——」阿金走到床邊,珠櫻看似熟睡地躺在床上,只是一張臉青白得嚇人,此外並無明顯的不對勁。

    「叫我們來看珠櫻姊姊的睡姿做什麼?」小不點錦錦終於開口。

    多瑪是頭一個看到珠櫻頸子上的傷口的人。「咦?珠櫻被什麼東西咬到了嗎?她的脖子上怎麼有兩個洞?」

    「沒錯。一個時辰前,就在這個房間內,一只莫名其妙的白狐突然闖進來攻擊了她,而珠櫻也就這樣倒地不起。」迪米契沙啞的聲音中滿是痛苦。「那頭該死的畜牲,要是讓我知道它施了什麼怪法術,再栽在我手上,我絕對會扒光它的皮毛,將它曬成肉乾!」

    「唉呀,珠櫻姊姊真膽小,才被咬一口就嚇得昏睡不醒啊?看我叫醒她!」錦錦爬上床,拉著珠櫻的手猛喊著︰「櫻姊姊,醒醒,別再裝睡了,快醒醒。」




    他們都明白這是徒勞無功的,如果只是叫一叫就能喚醒珠櫻,那迪米契也不會找他們來了。可是看見錦錦那副死命抱著最後的希望,不斷叫著她的可憐模樣,大夥兒都心酸得不忍阻止。

    「櫻姊姊,你怎麼這麼愛玩呢?別玩了,起來吧!要不小錦錦我要哭給你看嘍!櫻姊姊!」

    終於小錦錦再也禁不住地哭了。「你為什麼不起來呢?櫻姊姊、櫻姊姊。」

    多瑪也躲到一旁的角落,偷偷拭淚。

    誰也沒想到,昨天早上還歡歡喜喜地成婚拜堂的人,為何才過不到一日,便會變成這副模樣。

    「能讓我看一下傷口嗎?」

    唯獨阿金還保持著冷靜的思緒,他蹙起的眉宇中有著深深的憂慮,希望這只是他想太多了,不管這手法看來多麼地熟悉,但這兒是遙遠的關外,照理與金家是相距百里之遙,沒有道理這兩者之間會有關聯。

    可是……

    不會錯的,這傷口、這黑色的汁液,以及珠櫻氣若游絲的狀態。

    「為什麼?」他不禁要問,為何這會發生在珠櫻身上,如果是金家的人要下手,也該是用在他身上,為何會找上珠櫻?

    迪米契沒有錯過阿金震驚的表情,他扣住了他的雙臂。「你知道了什麼?快說,珠櫻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金以痛恨的口氣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咒術,世上知道並會使用它的人不多。假如你听說過在中原的南方有個部族名喚苗族,應該也知道所謂的蠱術吧!這與那差不多,不同的是它使用的不是蛇、蠍之類的蟲,而是運用在飛禽走獸身上,專門驅使這些動物攻擊自己的敵人,威嚇他們听從自己的命令行動。」

    他沒有告訴迪米契,它之所以會如此神秘,是因為它是中原皇朝的地下巫術,從不外傳,只是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才會被動用。曾經有一任皇帝敘述過該法術奇毒無比,若不能駕馭它,將會反過來被它所駕馭,因此警告自己的子孫要慎戒。

    但這不代表所有的子孫都會听從祖先英明的先見,到如今它還存在這世上的理由便是——能掌握他人意志的法寶大稀奇,棄之可惜。

    世上沒有多少人能抗拒它的誘惑,也因此唯一知曉如何施行此咒術的金家,一直是皇室暗地里所仰仗的密咒家族,說他們在私底下操縱了中原皇室的興衰也不為過。

    「不會錯,珠櫻是中了白狐煞。」

    「白狐煞?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沒有法子可解嗎?珠櫻未來會怎麼樣,有沒有復原的一日?」

    「解咒的方法有二,一是獲得下咒者的合作,親自解除咒語。二是在下咒的七日內,捉到九百九十九只的白狐,將珠櫻浸泡在這些白狐的血中。」

    不論哪一個方法,成功的機會都太渺茫了,一來下咒者是誰也沒個定論,二來……在這沙漠地帶哪來的白狐,何況要捉足九百九十九只!

    迪米契神情一黯。「要是無法解咒,珠櫻會怎麼樣?」

    「就這樣,既不會死,卻也不能說她還活著,她將會沈睡到永遠。」這是白狐煞最令人頭疼之處,它的威力驚人,絕非三年、五年便可隨時間消逝。阿金知道下咒者若非至陰至毒者,絕對不會挑這種咒術。

    「永……遠?」听到這樣的回答,在場者無不倒抽一口氣。

    迪米契目光銳利地說︰「告訴我,你方才說這世上知道它的人並不多,而你不但知道,還能說得滔滔不絕,這是為什麼?」來了。阿金知道他遲早必須將這句話說出來。

    「因為,我就是世上少數能使用這咒術的家旅——金家——的其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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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說什麼!」

    迪米契再也無法冷靜,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你現在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對珠櫻下手的人,正是你的家人,是不是!」

    阿金沒有退縮,承受他的咆哮,無言以對的點點頭。

    「混帳!」

    說著,迪米契朝他的臉頰揮出一拳,對於他狂怒之下的舉動,阿金沒有閃躲他能理解,對迪米契而言,現在凡是與傷害珠櫻的人牽扯上關系的,都是萬惡不赦的罪人。再說,阿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了,何況要別人去諒解他?

    「起來!我要你給我一個交代,你的家人為什麼會對珠櫻下這種咒術,珠櫻有什麼地方礙到了你或是你家的人?!說!你今日要是不能給我一個交代,就別想活著離開我亦巴的領土。」

    從地上狼狽地起身,阿金抹去唇邊的血絲。「我無法給你一個交代,我沒有你要的答案。」

    「什麼!這種不負責任的狗話你也有臉說!你這混帳!」

    眼看著迪米契再度要揮拳,一條黑影竄到他們兩人之間。「不要再打了!」

    看著揮過來的拳頭,多瑪嚇得閉上了眼,腦中晃過的是自己短暫的一生,但她還是沒有移動自己的腳,心里頭堅定地想著︰與其看到阿金再挨打,就算冒著一死,她也要阻止迪米契不可。

    幸好,拳頭及時停住,就在多瑪的鼻端前半寸。

    「你這笨蛋,想找死啊!」迪米契憤怒地狂吼。

    「多瑪,快讓開,這不是你該插手管的事!」阿金一樣氣急敗壞,方才的一瞬間,他還以為他的心會被嚇得停止跳動了,這該死的小箍蛋,沒人要她多管這閑事啊!

    就算是堂堂七尺的男子漢,在剛剛那樣的情況之下,誰也不會笨得跳出來當肉墊,所以多瑪的莽撞行為讓兩個大男人都呆愣住了。

    「我不讓,除非王上冷靜下來,肯听阿金公子的解釋。我相信阿金公子的為人,他絕非不負責任之人。」

    多瑪抖著聲音,大膽地進言後,接著又轉向了阿金,說︰「還有你,阿金公子,為什麼要故意說出令人誤解的話呢?珠櫻姑娘的事情連你也沒料到,你不是也直呼『為什麼』?可見這件事與你無關。即使這件事可能是你家人所做的,也不代表你就必須扛起這黑鍋啊!」

    听了多瑪的話,迪米契的態度稍微軟化了一點。

    「發生這種事,大夥兒就算再吵也於事無補,這種情況下更需要我們團結一心,齊想辦法才是。你們說,對不對?」最後再補上一句話,多瑪終於成功地說服迪米契放下拳頭。

    「好。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說清楚。」迪米契的憤怒雖然並未全消,但是看在奧屯多瑪不惜犧牲己身也要護著阿金的分上,他決定姑且听之。

    多瑪拉扯著阿金的衣袖,以目光無言地懇求他好好地跟迪米契溝通。她真怕阿金要是再不將話說明白,按照亦巴王的脾氣,或許會下令殺了阿金也不一定。

    「你不必擔心,我會說的。」阿金嘆息著,摸摸她的頭。「只是這不會是個太好听的故事就是。」

    多瑪松了口氣。她相信阿金,他絕對不可能涉入謀害珠櫻的事,這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之隱情。

    「我之所以會說我無法給你交代,當然是我自己也對這件事感到詫異。令我百思不解的是,何以金家的會對我身邊的人下手?坦白說,我和金家斷絕關系已經長達十年之久了,這十年來我和他們處於音訊全無、徹底沒有往來的情況之中。」阿金開始述說這段他從不願提起的過往,口氣不免沈重。

    所謂的血緣,莫非就是指無論你走到何處,離開多久,都會、水遠跟隨著你的一種束縛嗎?他自認在多年就已經斬斷的過往,其實還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

    「我離開金家是在我十六歲那年……」

    以深惡痛絕的口吻,阿金開始回想自己下定決心離家的那一日。

    ※※※

    收拾著包袱的手,意志堅定而不容任何人阻擾。

    「慢著,大少爺,您這麼做我無法對老爺交代,等老爺回來以後再說吧!」金家護法之長——首紅,企圖阻止他的行動。

    「誰都別攔我,當初我跟爹爹約束好的,只要我達成他所要求的,練成第九十九種咒術,我就可以自己決定未來的方向。我早就決定了,要離開這個令人憎惡的地方,誰都無法阻止我,就連你也一樣。首紅,你最好別跟我動手,否則我身邊的這些小家伙都會攻擊你的。」




    畜養在屋子里的動物們,都不是普通的寵物,每一只都是經過特殊的訓練後,專門用來咒殺人的邪物。而它們也只听從主人的命令,一旦主人的生命有危險,便會主動攻擊。

    里面最令人懼怕的,是一只高達一尺的白色巨犬。它長毛曳地的溫馴外表看似可親,但被命名為「犬神」的它卻是只道道地地的閻獸,一旦被它的長牙咬過,便會痛苦得口吐白沫!滿地打滾,七天七夜飽受啃骨蝕心的折磨,最後自食其骨而死。

    按照金家代代相傳的規矩,只有金家的接班人才有資格訓練「犬神」。因此,此刻除了他之外,也只有他的爹爹不懼怕「犬神」的威脅。

    首紅往後退了半步。「雅彥少爺,您別為難我們,我們不知道老爺和您有過什麼約束,只知道老爺要我們保護金家的每一個人。您要是任意離去,我們的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他將幾件衣物收入行囊里,準備帶走的東西不多,所有有關這個家的回憶他都不需要,他唯一想帶走的只有娘留給他的一把胡琴,這是娘生前最愛的樂器。反正在這個家中,會去彈奏一這胡琴的人只有自己,相信他將它帶走,也不會有人不高興。

    「少爺!」首紅看他還是沒有半點回心轉意的樣子,不由焦急得再叫一聲。

    終於,他抬起頭來說︰「我對這個家已經沒有半點情感了,首紅。你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這是個可憐又可憎的家族,也許是上天給予我們金家人的懲罰也不一定,我們奪走他人的幸福,也犧牲了這個家的幸福,這個家中存有的只是彼此憎恨與敵視,沒有愛、沒有情。再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只怕我會是下一個瘋狂的人,所以我要走,我非離開這地方不可!」

    「可是少爺您是這個家末來的繼承者,您離開的話——」

    「呵呵,想繼承這個家的人不是有很多嗎?每位姊姊不都圖謀這個位子?那就讓她們繼承吧!我什麼都不要,要我一輩子都在咒殺他人當中度過,我寧可退讓。」好了,所有該打包的東西都打包了,只是……他環顧著四周這些年畜養的各式咒獸們,該如何處理這些……恐怕是最後的難題。

    「首紅,這些動物們就請你轉交給爹爹,交由他發落吧!我知道它們無法再接受第二位主人的命令,但我不可能帶著它們去外頭過日子。要是爹爹決定處決它們,我希望能選一個讓它們不受任何痛苦折磨的方式,畢竟它們已經吃過太多苦頭了。」




    為了養成一頭咒獸,除了施咒者要花長時間與它們相處外,咒獸本身在封咒烙印的過程中也痛苦萬分。而熬不過這些折磨的,都被淘汰了。

    殘忍、血腥,這都是要在金家生存下來,必須習以為常的東西。「無法對他人殘忍者,又如何達成施咒的血腥使命?!」這是他在三歲開始受訓時,爹爹告訴他的頭一句話。

    ……不要,爹爹,我不想殺它,我們放了它,好不好?

    不行!雅彥,听話,殺了它。如果不殺它,它會反過來撲殺你的。你必須選擇,是讓它殺了你,或是你了結它的生命。這就是你的第一份功課,不完成它,爹爹是不會讓你離開這間屋子的。

    ……不要,爹爹,求你不要關上門,爹爹!

    雅彥,爹爹是為了你好。你要快點學會所有的咒術,早日獨當一面,不辱沒你身為金家唯一兒子的身分,展現給大家看看你的天分。

    ……嗚嗚,爹爹,爹爹!

    最後當爹爹放他離開那間屋子時!他是完成了功課,但也了解到哭泣是天底下最沒有用的東西,它無法幫助他,也救不了他。三歲的他,從此不再哭泣。

    再會了,過去的一切。他最後看看這伴他成長的屋子,再無留戀,提起行囊往屋外走去。

    「少爺,求求您再想一下吧!」

    首紅跟著他走出房門外,仍不死心,企圖說服他,他們沿著花園鋪設的小徑往前廳而行時,一個龐大的影子斷阻了他們的去路。

    「喲,我說這是誰啊?偷偷摸摸地帶著包袱想去哪兒?該不是趁著爹爹不在,想帶著我們金家值錢的東西跑掉吧!哼,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唉,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大姊。」

    「別叫我大姊,我可不認你是我弟弟。」冷酷地駁斥道,胖胖臉頰上顯得狹小的眼楮露出凶悍的目光說︰「我說首紅,一大早你就吵鬧個沒完,讓人听了就心煩。怎麼,捉到小偷了不成?」

    向來各人自掃門前雪的金家人,竟會出面干涉這件事,首紅見狀在心里暗道不妙,光是想辦法留下大少爺已經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要是大小姐也來湊熱鬧,不但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只怕會是雪上加霜。

    「不,沒有,很抱歉驚擾到大小姐,我們會自己處理的。」唯今之計,只盼大小姐能乖乖掉頭離去就好。

    「干麼?有事怕我知道嗎?」金家長女嘲諷地看了看一旁緘默不語的少年。「這家伙是闖了什麼禍,想乘機逃跑吧?哼,平常在爹爹面前就會裝乖巧,現在爹爹不在就亂來,瞧我回頭不在爹爹面前狠狠地說你一頓!」

    阿金微微一笑,這十六年來忍氣吞聲換得的,卻是他人眼中的「裝乖巧」。

    真是夠了,這地方累積的不是人與人的愛,只是不住增高的仇恨。

    沒錯,他的親生娘也許未經爹爹明媒正娶,只是個什麼都不懂得的下女;他不過是因為爹爹一時興起玷污了娘親,無情無愛之下所生的污穢之子,娘從得知懷了他的那一天起開始神智不清,時而清醒、時而瘋狂。而爹爹要不是因為他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兒子,恐怕當初都不會認他。

    從小這段丑陋的歷史,就不斷地由自己的「姊姊們」口中說出,並且為他冠上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稱號,像是「下女的雜種」、「不要臉的私生子」……等等千篇一律的話語,听得他早已麻痹。




    他要是想要有好日子可過,唯一方式,就是順從爹爹的話,練習著一種又一種的咒術。這樣他就可以獲得爹爹的贊美,以及姊姊們眼中越來越深的恐懼感。因為他學習到的咒術越多,將他當成怪物的姊姊們也就只敢出口怒罵他,而不再敢出手打他了。

    想一想,他忽然間有放聲大笑的沖動,為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的「自卑」、「委曲求全」感到莫名的可笑,察言觀色換得的絕非他人的真心,人要是不能真誠地面對自己,充其量只是個無心的假人,根本就不算是人啊!

    「你、你笑什麼笑!!惡死了,莫名其妙地笑什麼,你是在嘲笑我是不是?不要以為爹爹疼你,你就氣焰囂張起來!我告訴你,像你娘那樣瘋子的血統,也一樣存留在你的血液里,你遲早會跟你娘一樣成為一個瘋子,到時候爹爹眼中就不會有你這個廢物了。」金家長女氣得抖著手直指著他的鼻端,扯著高亢的嗓子,歇斯底里地說著。

    「你說的是,金大小姐。」收拾起笑臉,他決定從現在起不再虛情假意,他淡淡地說︰「像我這樣的廢物,早一日離開金家,是金家的福氣。所以,我要走了,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請你放心。也請轉達其他幾位金家小姐,就說我金雅彥從今天起算是死了,從此世上不再有我這號人物,她們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才上前兩步,金家長女便被他身上的氣勢所驚,這才注意到向來罵不還口的弟弟,有某些地方不一樣了。

    「你、你要走就走啊!哼,別以為我會留你。」不願意在口頭上認輸的金大小姐,還是仗著氣說。「可是不許你帶走我金家的一分財物,屬於我金家的東西,你沒資格帶走。」

    他撤嘴一笑,逼近金家長女身前,令她不由得高叫︰「干麼,你、你想對我做什麼!」

    深恐他在臨別前留下什麼咒術,好報復自己多年來對他的苛待,金家長女幾乎是隨時打算拔腿飛奔。

    可是他什麼也沒作,只是將手上的包袱扔下,提著一把破舊的胡琴說︰「我就帶這個離開,這是我娘的遺物,我想你們也不要。這總行了吧?」

    「好哇!你滾,快點滾,再也不要踏進我金家大門一步。」

    「是,遵命。」

    炳,以後就算求他,他也不願意再回來呢!放下包袱也好,這下真正做到無牽無掛一身輕,往後就能隨意漂泊,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了。

    「少爺!」

    只有首紅追著他來到門口。他回頭望著這座隱密在神山中的庭院,對他而言,自由就在眼前了,從未跨出過這佔地一甲的房舍外,心情竟帶著幾分緊張,不過其中夾帶著興奮與期待,也是他初次品嘗到的愉快感受。

    他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外頭的空氣,回頭對著首紅說︰「你別擔心無法跟爹爹交代,你就告訴他,我修練去了。至於要多久才回來,我不知道,也許我會修練一輩子吧!我就不說再見了,首紅。」

    揮揮手,他跨出門,從今天起,他決定自己不叫金雅彥,只是一個漂泊四方、隨遇而安的旅人阿金。

    「來人啊,去替我拿鞭炮來,我要放鞭炮慶祝!」

    身後猶傳來姊姊的高叫聲,但那已絲毫不再影響他平靜無波的心情了。

    ※※※

    「經過十年,我已徹底遺忘自己是金家的一份子,是金雅彥這個人。對我來說,流浪戲班子的阿金才是我。」

    大夥兒圍坐在桌前,靜靜地听完阿金的述說後,自然也能理解為何連阿金自己都對這件事感到詫異。十年了,如果說金家的人有意對阿金趕盡殺絕,那十年來有許多的機會,為何會是現在?再說,如果是阿金的爹爹要找他回去,那就更不可能對阿金的朋友不利,因為這只會讓阿金更加下定遠離咒術之家的決心。

    「難道這十年來,金家的人都沒有跟你聯絡?」

    即使是情感再不好的家族,能這麼徹底地斷絕彼此關系的,實非常人能理解。多瑪便無法想像自己會十年不與爹爹聯絡。她是打算出外去見識見識,但頂多半年,就打算求得爹爹的諒解,原諒她不孝的行徑。

    「沒有。」阿金果斷地說。

    「那的確是很奇怪。」迪米契也終於能認同阿金的難言之隱,身為詛咒別人的家族的一員,到處都可能藏有敵人,任誰都會隱姓埋名,不想提起這段過去。

    「對了!」他再問道。「或許這世上還有其他人懂得如何使用咒術。你不是說你家有護法?既然有手下,那麼他們自己私底下學習,不小心外傳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阿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金家的護法或是下人都簽下終身契約,沒有命令不得下山,回來後也一定檢查她們的貞節。這是因為金家的祖先相信女人只要沒被男人迷昏了頭,便沒有什麼背叛的欲望,和野心勃勃的男人不同。金家從來只買小女孩入山,從小訓練她們的忠心,讓她們隨時都可為金家而死。那里簡直和個女人國沒兩樣,又去哪里接觸外人,導致咒術外傳呢?」

    「孤王不相信,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就像縫得再好的衣裳也會有破洞的一日。」迪米契挑高眉說道。

    「王上說得沒錯,以前曾發生過一、兩次這種狀況,可是那些人的下場,早令後繼者不敢蠢動。施咒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的事,遇到法力比自己高強的人,輕易就會被擊垮,並且反過來被自己所養的咒獸給吃了。所以一些旁門左道人物去學是行不通的,沒有經過金家人傳授,所學的至多只是皮毛而已。」

    阿金再次探看了一下珠櫻,然後說︰「假如是不入流的咒術,我可以試著幫她解除,但……從她的傷處研判,施咒者的功力不低,我不想冒這個險。萬一解不開事小,有種咒術表面上看似解開了,結果反而是令中咒者提早死亡的一種可怕陷阱。」

    「照你這麼說,難道要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永遠地昏睡下去?!」

    「不,那也不成。」阿金重重地嘆一口氣。「我們並不知道施咒者所下的是什麼樣的指令,要是對方設有期限,那麼時間一到,她還是難逃牛頭馬面的拘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有什麼辦法是可以的!」迪米契拍桌說道。「我管不了這許多了,將金家的所在告訴我,我率軍前去攻打,直到他們乖乖地解開珠櫻身上的詛咒為止,不然我就殺得他們草木不生、尸橫遍野。」

    「不,這我也辦不到。」

    「我就知道,你嘴巴上說與家族斷絕關系,到頭來,你還是會選擇站在自己家族那一邊。沒關系,我也不勉強你配合,珠櫻是我的妻子,本來就該由我救她,別小看孤王的探子,我自會找到金家的所在。」

    「你誤會了,亦巴王。」阿金皺眉低語。「你要金家的地圖,我隨時都可以畫給你,問題是哪怕我畫地圖給你,你一樣到不了那里。它位於南方的神山不說,那里有著詭譎的天氣與千變萬化的地形,並且藏著七險,每一險都有金家設下的機關,到如今還沒有人能成功地破解它直搗黃龍的。」

    「哼,你要找藉口也找像樣一點的吧!你說沒有人能破解它,那麼你金家人也應該下不了山,回不去才是。」

    「金家有條給自家人行走的地道。」

    「那我們就順著地道……」

    「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小心謹慎,深怕人前來尋仇的金家,豈會不事先想到這點?他們在建地道時已經事先設下關卡,那是條只準單人通行的狹路,如果有兩人想強行通過,地道會整個崩壞。」

    「可惡!」迪米契忿忿地一擊掌。「你們的仇家也太多了吧!小心到這種程度,真是異常。」

    「他們有很多的經驗,足以教他們該如何防範仇家。」

    「……」

    簡單一句話道盡現實的一切。多瑪無法想像,如果換成是自己身為金家的一份子會如何?她很佩服阿金竟能拋下一切,做真正的自己。不像她抱著冒險的精神,他是徹底醒悟之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且憑藉著過人的意志,達成目標。

    扁看現在的阿金,誰能想像他曾有過的黑暗過去?

    「那麼,要我選擇坐以待斃嗎?即使知道不可能,但我豈能放棄希望?」迪米契走到床邊,握著愛妻的手,貼到臉頰邊說。「只要能喚醒她,再次令她恢復生氣,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阿金早已在心中下了定論。「讓我去吧!」

    「咦?」

    「我是唯一有機會進入金家並且解開珠櫻身上咒術的人。我會回去,找出是誰對珠櫻下的咒術,將『他』帶到這里,讓他為珠櫻解咒。這是最快也是最妥當的方法。」

    多瑪猛烈地搖頭。「不行的,不行。既然金家都有人對珠櫻不利了,也許下一個目標就是你,你這樣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再說,你進入地道後,我們就再沒有人知道該如何進入金家,萬一你要是沒有回來,或者無法及時趕回,那珠櫻一樣沒有救哇!」

    「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而且會盡快!」阿金嚴肅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說。

    「請相信我。」

    「整件事的關鍵在於……我們還是不清楚敵人的目的,到底『他』想要什麼,為何會這麼做?假設知道的話,一切就會好辦多了。」迪米契並非不願意相信阿金,但多瑪說的也不無道理。

    阿金是他們的唯一希望,所以他們負擔不起萬一連阿金也失去的代價。

    「已經別無選擇了,」阿金沈重地說。「甚至連讓我們猶豫的時間也沒有了。我想施咒者之所以不針對我而來,應該就是要給我警告或下馬威。不至於置我於死地,那麼我回去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才是。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達成對你們的承諾。」

    「……並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迪米契為難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妻子。「也許我該和你同行。我知道地道無法讓兩人通過,但我可以試著去闖七險,這樣我們其中一人應該可以……」

    「別開玩笑了。我要是救回了珠櫻,卻弄丟了她的夫君,肯定會被她糾纏,一輩子不得安寧,我可不想應付凶狠起來的她。」阿金微笑著。「要去闖七險也行,就我去。我也很想見識、見識金家祖先們所安排的機關呢!」

    「不,絕對是有人同行會比較好。」迪米契也不肯退讓。

    「您可別忘了自己不只是珠櫻的夫君,也是亦巴的王,難道你要令亦巴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嗎?您的責任重大,這事兒就交給小的來負責。」阿金做下結論。「就這麼決定了,請您守候在珠櫻身旁,我會帶回解咒的人、解咒的藥,一定會讓珠櫻完整無缺地回到您身邊。」

    「……好吧,我就將珠櫻的命交到你的手上,希望你能不負我所托。」

    「我即使拚著自己的命不要,也不敢辜負你。」

    兩人握手約定,彼此都了解,此刻他們所交換的是深刻的信賴與堅定不移的信念。

    就在此刻,多瑪怯生生地插口說︰「我……我來陪阿金公子到神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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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多瑪第一次看到阿金口中的神山,即被其間雲霧飄渺的景況所震懾,他們還沒有進入神山呢。不過是在最接近它的村莊眺望,然而幾乎望不見高聳入雲端的山頂,而綿延數百里的山脈峰峰相連,橫亙在天地之間。

    「這、這麼多的山頭,哪一座才是神山呢?」多瑪懷著幾絲膽怯問道。

    「嗯……嚴格來說,其中最高的那一座,本地人喚它為「帕倫」的山,便是外界所知的神山,只是我們的目的地是它左方那座較矮的山頭,你瞧,就是那座隱藏在兩座高山之間的矮巔,當地的人都昵稱它瓦呼,也就是惡的意思。普通的外人不會分辨這麼多,將這數十座山頭都統稱為神山。」

    听阿金這麼一描述,多瑪才注意到夾在兩山之間的那座看似詭譎的山。不說別的,光是它徹底籠罩在雲霧內,幽森的氣氛便令人望之卻步了。

    「金家挑選那一座山作為永久的居所並非毫無理由。」阿金一邊領著他們用來代步的犁牛前進,一邊對坐在牛背上的多瑪敘述。「它地處兩山之間,吸收地之陰氣,日照極短促,長年冰封雨凍之下,非常容易累積瘴氣,形成天然的怨念場,是培養咒獸最合適的地方。」

    正所謂草木吸取日月精華者能化為妖精,同樣的,吸取著天地陰氣生長的野獸們,也有著容易轉為邪惡咒獸的體質。

    只是選擇居住在這樣的地方,金家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族中人多半壽命不長,活到四、五十歲便已經算是長命之人。也因為地屬極陰,幾代下來,金家的人丁日漸單薄,到阿金出生的時候,全家族的男丁就他和爹爹、爺爺,總計才不過三人。

    爺爺在他幼年時便已去世,如今爹爹的年歲也逼近五十大關,要是連爹爹都走了,那麼金家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人國了。

    金家人明知道住在「瓦呼」——這種不利於人生存之地,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也明白使用咒術是種損德害人,將來會禍延子孫的事,卻依然無法舍棄「力量」與「權力」的誘惑,甘心成為咒術的俘虜,世世代代只能窩居在此地。

    遠離了家族之後,阿金頭一次才看清楚他們的可憐與可悲之處。

    口口聲聲說是要守住祖先們所打造的家業,金家身為咒術之家的尊嚴絕不容許被挑戰,凡是叛徒都要趕盡殺絕……說穿了,不過是因為無法看透自己早被咒術給詛咒了,使得自己成了這黑心法術的頭號祭品而毫不自知。

    想到自己的骨子里也流著這樣愚昧的血液,阿金實在不得不心寒。

    「這世上果然還有許多許多不為人所知的神秘事物呢!像我雖然對中原文化很了解,也看了不少來自那邊的書卷,卻一點都不曉得金公子所說的這些事,真是太令人大開眼界了。」

    「光只是想開眼界並不難,可惜我們此行並不光是來『開開眼界』而已。」

    「抱歉,我硬要跟來,一定給阿金公子添麻煩了吧!」

    「是啊!想一想,真不該被你那番話打動的。」阿金嘆息地說。「可是既然你人都跟來了,就不該再說什麼抱歉不抱歉的話,至於添麻煩,我也早有準備,你就盡管麻煩我吧!.」

    多瑪臉一紅。她也沒想到自己大膽的要求,會獲得阿金的認可。

    回想當時自己說出「我來陪阿金公子到神山去吧!」的莽撞言語,她還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勇氣那麼說。但現在她卻很高興自己辦到了。能有這樣難得的機會,更加了解阿金這個人,令她全心全意地感謝老天爺,哪怕未來有千難萬險橫阻在他們面前,只要和阿金在一起,多瑪什麼也不怕。

    「我是不知道你這算是老實,還是老奸巨猾啦……」

    同樣回想起當天在亦巴王寢宮里那番對談的阿金,以鼻子哼氣,搖著頭說︰「普通人要說服別人帶她去,一定會說「我能幫到你什麼、什麼忙」,或是「我可以為你做什麼、什麼」、「我能給你什麼、什麼」。可你小姐居然開口就說「我知道我什麼也做不到,既不懂工夫,也不懂人情世故,沒見過亦巴以外的世界,只是個沈重的包袱也不一定。」。听到這種話,我還能怎麼辦呢?」

    雙手一攤,阿金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要是說不讓你來,豈不真的存著把你當成廢物看待的意思?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即使是大姑娘如你也該能派上點用場,這才一改初衷地讓你跟來,就不知道我是撿到寶木或是一根朽木了。」




    「因為我是真的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就算扯謊也一定會被拆穿,所以……但我會努力不讓自己成為你的絆腳石,我發誓,我說我願意在萬一的時候,做你的肉墊、擋箭牌,這些都是句句屬實的。」多瑪緊張地將身子往前傾,不顧落下「牛」背的危險,焦急地說。

    「危險!」

    撐住她差點掉落的身子,阿金摟住她的腰,兩人四目以對,彷佛有什麼隱而不見的火花迸裂在空氣里,燒燙了多瑪的臉頰,也讓阿金扶持她的手抖顫了一下。

    好瘦的腰身,她到底有沒有吃飯啊?

    阿金以前也曾經救助過她一次,在她扭傷腳的時候也是一樣抱住了她的身子,那時候就隱約覺得她的縴腰細得不尋常,平常被不起眼的寬大袍子遮住,根本沒有機會察覺。

    這時,他也再度憶起了她受傷時,自己在倉促間一瞥而過的白細腳踝,那是足以勾起任何男人遐思的美麗曲線,若不是因為她受傷的機會而得以拜見,恐怕那雙漂亮的小腳就要永遠埋沒在丑陋的裙擺底下了。

    「阿……金公子?」

    他一動也不動的瞪著自己裙子的模樣,不由得讓多瑪困惑地喊了他一聲。

    「啊!嗯!小心點,這「牛」背不比馬背,但摔下來也夠教人疼了。」阿金窘迫地清清喉嚨,真是怪事,他從沒做過這麼丟臉的事,居然對姑娘家的裙下風光直作妄想。

    將她安全地送回牛背上,他迅速轉移話題。「不曉得錦錦那家伙消氣了沒有,當他知道我要帶你來神山時,直說著他也要跟。唉,別開玩笑了,這一回可不比普通的返鄉探親,帶一個女人我都不曉得能不能應付得來了,再帶個半大的孩子,別說要過七關,就連入山都不可能。」




    「呃……」講到這個又掀起多瑪的愧疚,離開亦巴時,錦錦紅著眼眶,硬是不肯來送行,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就像在指責她搶走了他的「阿金哥哥」似的,教人不舍。

    「你是不是又想說抱歉?」阿金看透她的心思,微笑地說。「那現在就掉頭回去,讓小不點跟我來好了。」

    「不,我……」這時,多瑪才領悟到自己的自私。

    是啊,就算要跟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搶,她也想跟在他身邊。她不想將他身邊的位置讓給任何人,即使是比起自己更需要阿金也不一定的人。

    多瑪重整心情,正色以對。「從現在起,我不再說抱歉了,阿金公子。就算要跟再多人道歉,我還是想跟你一起,所以我要以行動證明,我會和你成功地帶回能幫助珠櫻姑娘解咒的方子,證明你選擇我是對的。」

    「你非常聰明,多瑪,總能舉一反三,了解我想說的事。」阿金淺淺一笑。「那麼為了獎賞你的聰明,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牛兒踩著一定的步伐走在越來越崎嶇的道路上,風慢慢地刮起,多瑪不得不用雙手拉住自己的兜帽,怕被風給吹跑了,因此她差一點就听不到阿金所說的頭一句話。

    「……關於我為何會在剛見到你的時候,有那樣不尋常的討厭反應。」

    心跳漏了一拍,多瑪暗地心想,果然自己在初次相見時,還是惹他討厭了。為什麼呢?她有自知之明,雖然自己沒有生得一副甜美的臉孔,但大部分的人都說她舉止有分寸,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並非她自夸,她至今還不曾一見面就惹得對方討厭。

    「因為你有許多地方勾起了我的回憶。」

    多瑪聞言啞然地望著阿金,而他也心有靈犀地回頭一笑。「很訝異嗎?听到我這麼說?其實,我和你有許多地方都很相似,所以在你身上彷佛看到過去的自己。對我而言,「過去」是一種封印與禁忌,是我連踫都不想踫的東西,也因此……理智上我知道你是「非戰之罪」,卻還是免不了排斥你,希望能與你拉遠距離,好讓我不再回想起從前。」

    下意識地又想說抱歉,可是多瑪看到阿金揚起眉頭瞪著她的模樣,又把抱歉吞回肚子里去。

    阿金高興地點頭,這才又往下說︰「說來可笑,我說的那些責問你的話,其實也是在責問著過去的自己。還記得我問過你什麼嗎?」

    多瑪立刻點點頭,當然,只要是阿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牢牢地記在腦海中。「你問過我是不是真的奧屯多瑪?說我的態度很奇怪,懦弱、察言觀色……我也沒有無話可回。」




    「現在你可以安心了,懦弱的是我,察言觀色的也是過去的我。你的矛盾就像是我曾有過的內心矛盾一樣。我只是強行將自己重疊在你身上,說了那些重話,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

    說出了積在心頭已久的話,阿金有種重生的感覺,也許一直逃避去面對的過去,反而會成為隱而不見的包袱,壓在自己背上而不自知。奧屯多瑪的出現,正巧提供一個機會,讓他好好清理掉內心污穢的垃圾。

    這也是阿金一改初衷,從不願與奧屯多瑪接觸,極力排斥,轉變為透過與她的接觸,厘清自己與過去的自己所存在的矛盾關系。

    至於帶她來這兒的決定,阿金也不知道將有著正面或負面的結果,他只能將這一切交給老天來作判斷嘍!

    「不……千萬別這麼說……」多瑪有些不知所措,了解了原因之後,她才能反省自我,這是她唯一值得高興的。

    「你要是不接受我的道歉,我豈不是沒台階可下了?」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啊,那——」她急得慌亂無措,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見狀,阿金哈哈地笑了起來。「行了、行了,你別再那麼緊張,弄得自己又要跌下牛背了。我是跟你鬧著玩的。」

    多瑪紅了紅臉,囁嚅地說︰「想不到阿金公子是這麼壞心眼的人。」

    「我的壞心眼可多了,以後小心別被我騙得團團轉。」他聳聳肩說道。「凡是認識我的人,都難逃被我出賣的下場。」

    她頭低得幾乎垂到了胸口,以有如蚊子般的叫聲說︰「如果是你,就算被賣,也會被賣得很開心。」

    斑高地挑起一眉,阿金豈會不知她說出這話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不禁逗著她說︰「喔喔,真是難得大膽的發言。沒關系嗎?真被我賣了也無所謂的話,我就開始物色買主了。」

    「就怕你找不到買主。」也學得他幾分笑鬧本領的她,放松了心情,開懷地說。

    「這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賣得的錢,我有得分嗎?」

    「別想,我可是黑心家族的一份子,既然把你一買了,當然要中飽私囊,哪可能分你一杯羹,門兒都沒有。」

    「嗚嗚,我可是會哭給你看的喔——」

    「盡量哭,梨花帶雨的小美人兒一個,賤價出售,誰要買啊?大叔,怎麼樣,價錢好商量喔!」

    多瑪被他那副作戲般的夸張叫賣聲逗得笑聲連連,莫名其妙被搭訕的大叔更是無辜,也不知自己踫上了哪門子的怪人,立刻倉皇走避。

    此時,距離神山七險第一關——「土關」,還有半天的路程。

    ※※※

    「你說什麼?有人在入山不遠處看到那家伙,此事千真萬確嗎?」

    「不會錯的,大小姐。這是守在土關的人傳來的消息,絕對不會錯。」熟知金家長女脾氣的下人,畏怯地往後縮,以防等一會兒她發起脾氣來,自己會不幸遭殃。

    「那家伙居然有膽子再靠近神山一步。」金家長女奮力地拍桌。「來人啊,去把地道給封了,絕對不許那家伙由地道進來。」

    「是,大小姐。不過根據探子的說法,少……那家伙似乎不打算進地道,因為他身邊還帶著一名女子。」

    「女人?他帶著女人想闖七險,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想死嗎?」

    「要是他想死,這不正合了大姊的心意?」

    「二妹,你來做什麼?」眯起一眼,金家長女不悅地瞪著氣焰囂張的金家次女大搖大擺地走進屋子里來。

    「來跟大姊問候請安啊!我听說這個月每個人的月俸要減半,這是怎麼回事?即使你想趁著爹爹不在,將大家的俸金佔為己有,也別做得太明顯,憑什麼我們的月俸遭到苛扣,你自己卻不以身作則?」

    「那是你們幾個太會花錢,開銷太大了。學著省點用,金家並不是埋了座金山在腳底下,按照你花錢的方式,遲早會被你敗光家產。」長女不齒地噴鼻說道。




    「我養的咒獸都是食量龐大的動物,為了弄到能喂飼它們的「食物」,你知道我得花多少心思?所以比你多花點銀子也是應該的。誰叫大姊養的都是些沒用的小咒獸,還有一個更沒用處,光是吃飽不干事的飯桶丈夫呢!」

    穿得花枝招展的金家次女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加以還擊,笑嘻嘻地說道。

    「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指我家良人是飯桶!」長女抖動著手指頭,指著妹妹的鼻端說。「明明是你妒忌我們夫妻感情好,看不過我過幸福的日子,想去勾搭他,他不理你,你就惱羞成怒。」

    「感情好?你整年留守在這神山之中,一年三節去見他幾次,算哪門子感情好?他不過是在你面前作作戲,假裝乖乖听話,背地里趁你不在,不知道沾惹了多少女人,只有你還傻傻地以為他為你守貞呢!」彈了彈指頭,次女滿不在乎地踩著姊姊最最疼的傷口。

    為了不讓任何人搶走繼承金家的權利,即使在把唯一的弟弟趕走後,金家長女依舊夜夜不得安枕,非必要絕不敢離開金家半步,也因此與入贅的夫君聚少離多,她又何嘗不知道男人是根本不值得信賴的動物,她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夫君趁她不在時,可能會帶女人回家。

    可是——

    她就是不許自家人說這種話,擺明了不將她放在眼里。

    「白狐,去咬她!」

    長女氣得忘記絕不得自相殘殺的家訓。「黑虎,保護我。」

    老神在在的次女,冷笑地彈指,身後出現一只比尋常老虎還要大上一圈的黑虎,朝著那頭白狐威脅地咆哮著,白牙在鮮紅虎口內閃閃發亮,虎牙上滴落的唾涎,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眼見自己養的咒獸佔不了上風,長女接著還想以「數量」取勝,正待召喚第二、第三只咒獸時,次女往前一步大喊著︰「你別再鬧了,大姊,要是我真心下令黑虎攻擊你,即使你有再多的咒獸也無法保護你自己。我可不想和你一般見識,只要你調回我的月俸,我才不想留在這烏煙瘴氣之處。」




    可恨,她知道自己實在太害怕那頭邪惡的禽獸了。但就這麼白白地屈服,也太失長姊的面子。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扳回這一城呢?突然間,金家長女的腦海里晃過一個絕佳的點子,在保留自己顏面的同時!還可以解決步步逼近的敵人,簡直是一石二鳥。

    「好吧,我可以恢復你原來的月俸,但前提是你得為這個家做點事。」

    「我為這個家做的還不夠多嗎?」金家次女眯起了眼,曉得這個心腸狠毒的姊姊不會那麼好說話,一定藏有詭計。

    「這事不一樣。這也和你有關,你們難道會高興見到雅彥那小子回金家來嗎?他回來的頭一件事就是搶走爹爹的注意力,再來就是搶金家的錢和權。別的不說,現在咱們大夥兒分得的月俸,要是多他一人,我們就都得少分一些。這樣你們也甘願?」長女得意洋洋地挑撥著。

    「我可不像大姊一樣,將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依我看,那家伙根本構不成威脅。不過你說得也是,要是為了他而少分一點月俸,我可會大傷腦筋的。我已經習慣每個月花那麼多錢,錢都不夠用了,還要分給他?別說笑了!」次女可有可無地聳聳肩。「那你想怎麼樣?」

    「七險,你去那里攔下他吧!用你自豪的這頭黑虎,將他永遠打入地獄的深淵吧!」閃爍著狠毒光芒的小眼,預想到黑虎撲上金雅彥的那幕情景,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可不成。爹爹會知道我對自己人動手,犯了門規。」雙手抱胸、搖著頭的次女說道。「只是姊弟之間的吵架罷了,我不會叫黑虎去攻擊他,但要一讓他吃點苦頭,別再回神山來,這點小事,我還辦得到。」

    不打緊。金家長女也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已經想到該怎麼應付。「好哇!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只要他不回來,我也不是真那麼狠心,一定要他的命。」

    呵呵呵,才怪!她打算要派人跟在二妹身後,等他們兩人交手過後,趁著那家伙疲累之際暗算他,這樣子就算金雅彥有個萬一,還可把罪名推賴到二妹身上,豈不是天衣無縫的完美計劃?

    「你這麼好說話,不會是背後有什麼詭計吧?」次女狐疑地看著姊姊冷笑的樣子。

    「不信我的話,那你就回去啊!月俸照樣要減半。」

    「可惡!雖然你不值得相信,但人為財死,我這次就勉強听你一次好了。」旋過腿正要走出房門的次女,突然被一群人給堵住了去路。「你……你們……」

    「大姊、二姊,私底下做暗盤,太卑鄙了點吧?!」

    金家的三女、四女、老五還有老六、老七雙胞胎,外加最小才八歲、排行老八的嫩女娃兒,都站在門邊。

    「方才的對話,我們都听到了,這計劃我們也要分杯羹。

    「雅彥弟弟回來了,我們不去迎接怎麼行呢?」容貌最為秀麗的老六拍著手說。「我和七妹可是很想念他的,能去七險迎接他,順便玩玩他,這種絕妙好事,我可是躍躍欲試啊——」

    「贊同。」老七簡約地說。

    「我沒見過雅彥哥哥耶,人家也好想見他。我要見、我要見!」含著手指頭的麼女是在金雅彥離家後才出生的,有著可愛娃娃面容的她,笑容甜孜孜地看著諸位姊姊說。

    「行了,別吵,我知道了,你們有誰想做的就去做。只要成功的,我就維持她原有的月俸,其餘的人都不算。」

    「什麼?」、「哪有這種事!」、「太獨斷了吧!」抱怨聲四起,但金家長女一聲喝令道︰「要不拉倒,大家都等到爹爹回來再定奪。」

    「……」

    滿意地看到妹妹們一聲不吭的反應,金家長女才說︰「那就這麼決定了。誰負責守哪一險,就用抽簽的吧!這樣才公平。」

    等著瞧吧,雅彥,我這盛大的迎接場面,將會領你通往閻羅地獄,絕對使你無法逃出生天!

    ※※※

    「七險指的是哪七險?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呢?」從入山後,陣陣涼立息由林間內傳來,令不習慣這種潮濕氣候的多瑪,不得不披上厚重的御寒袍子,只是手腳不免凍僵了。

    「呃,書上說是依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所設下的天險外加人為的機關,我也不是非常清楚里面的機關是如何運作的。」阿金畢竟到過許多地方,即使氣候產生急遽的變化,他也很快就能適應。尤其他還在神山的惡劣天候中住了十六年。

    「咦?這麼說來你從不曾——」

    「我不是說了,我下山時是使用專門的地道,那里是最快的捷徑。不過我從以前就對七險很有興趣,不曉得先人到底設下了什麼樣的機關,能令成千上百個尋仇者無功而返,甚至命喪於此。要不是當時一心想盡快離開,我絕對會選擇從七險下山的。」

    「也許阿金公子還是回頭去使用密道得好,畢竟珠櫻姑娘此刻情況危急,亟需你帶著藥方子回去解救她……」

    「那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即使你沒跟著來,我當時也知道要回神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七險。」

    「這又是為什麼?明明有密道可走啊!」

    「別小看金家的探子,他們無所不在,我想從咱們接近神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人上去通報了。要是我料得沒錯的話,恐怕密道已經被封閉了,以防我利用那條捷徑直接找上門去。」想不到多年後,自己還有回來的一日,他雖然希望能順利解決這件事,最好是不必動到一刀一槍,但只怕達成希望的可能性很低。

    「原來如此。」

    垂下雙肩,多瑪再次感受到阿金生長背景的不尋常,以及其中的艱辛、酸苦。而自己到底能為這樣的他做些什麼呢?可以的話,她什麼都願意為他做,可惜自己所見識過的事物遠不及他,他的能力又遠遠超過她,她對他而言似乎一毫無幫助,只有一顆心還是不夠的!

    「你瞧,你又露出這種表情了。」他佯裝不悅,抬起眉頭。「你這沒自信的表情實在很傷腦筋,我得想法子改善、改善,要不連我都會跟你一塊兒沮喪下去了。我知道了,以後你只要做出這種表情,我就要罰你。」

    他連給多瑪回話或道歉的機會都沒有,滔滔不絕地說完後,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臉頰,飛快地盜走了她的初吻。

    「啊!」

    多瑪愣愣地看著他。

    阿金溫柔地一笑。「沒錯,就是這樣痴傻也勝過你那種小老鼠的表情。很好,就這麼決定了,以後你只要犯錯,我都這樣懲罰你。」

    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唇,直到此刻還有點不敢相信方才所發生的一切的多瑪,腦海一片空白,根本談不上什麼初吻的滋味,她就連初吻的過程都記不得了。

    這、這不會是她在發白日夢吧?

    「喲!好親熱啊!一回來就讓姊姊我看見這麼養眼的事,真是感激無比。我說雅彥小子,你也長大了嘛!呵呵呵。」

    「二姊?」

    抽中「簽王」——第一險的土險,金家次女笑容滿面地站在詫異不已的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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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歡迎回來——」金家次女雙手一攤,搖搖頭說。「我是很想這麼說啦!不過很可惜,還是只能讓你前進到這兒,再往前一步,你就會小命不保。所以你還是掉頭回去吧!雅彥。」

    「若是我拒絕呢?」從震驚中回復的阿金,也仿效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道。

    「那麼就算訴諸武力,也得把你『請』下山去吧!」擺出一副沈思狀的金家次女,摸摸下巴說。「我可是個和平愛好者,非常不想使出這」招,但……這關系著我的荷包,實在無法讓步。」

    「荷包?」阿金恍然大悟。「你以為我是要回來分家產的嗎?呵呵,我既然離開了金家,就不曾想過要家里的一分錢。」

    「那你是為了什麼才回來的?」好奇地睜大眼,金家次女對他人的事向來漠不關心,當初這小子想離家,她也覺得爹爹和長姊都很小題大作,想走的人就讓他走,反正金家既不多也不少人吃飯。

    「我是來找犯人的。」阿金將發生在珠櫻身上的事,對她述說了一遍,而後又道︰「我知道二姊不會是犯人,因為你向來對弱小的咒獸沒有興趣。不是虎、熊、獅、豹之類的,根本沒辦法入你的眼。以前我還住在家中時,你雖然對我沒有什麼好感,但也對我沒有敵意。這種種都夠我判斷分辨你是不是犯人了。」

    點著頭,終於了解事情來龍去脈的金家次女,臉色沒多大改變地說︰「真是令人同情,那我就放你們上山吧!喔呵呵,你以為我會這麼爽快地說嗎?遺憾啊!小雅彥,姊姊我的字典里沒有『同情』這兩個字。」

    她一彈指,立刻從身後竄出一匹駭人的黑虎,接著她以樹枝在地上畫出一道界線,告訴阿金說︰「你不許再踏過這條線,雅彥,要不我的小可愛就會去攻擊你身邊的女人了。她是你的女人吧?你不希望她受傷吧?」

    听到自己被拿來作為對付阿金的籌碼,多瑪臉色刷地一白,她急切地說︰「我不是阿金公子的女人,就算你這樣威脅他也沒有用,為了救珠櫻姑娘的命,就算犧牲我也得達成這個任務,他和王上有約束在的。你、你要是還有一點身為姊姊的自覺,就該讓我們過去!」

    「雅彥,這個土里土氣的鄉下姑娘是哪兒找來的?」通常看到她手下的黑虎後,還沒人有膽量對她出言不遜,這使得金家次女不悅地皺起眉頭。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姊姊,我也不想與你為敵,但既然你要拿黑虎來威脅我,我也不再客氣下去了。你就出手吧!我憑笛聲與你一決勝負!」阿金早有準備,從腰間掏出一枝玉笛。

    「笛子?雅彥,你是在侮辱姊姊我嗎?光用一枝笛子就想與我的黑虎過招,我看你是急得瘋了不成?」

    「我是不是瘋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眼楮和耳朵作見證。」說著,阿金往前跨進一步,恰巧越過了那道界線。

    「黑虎,不必客氣,去……猛虎煞……攻擊那個穿著土黃色衣裳的姑娘!」

    張開血盆大口的老虎听從主人的命令,高高地躍起,撲向多瑪——多瑪渾身像是被冰凍住似的,雙腳黏在地上動彈不得,她明知道得快逃,絕對不能停在原地不動,但身子就是不听使喚。

    看似短短的剎那,感受卻猶如永恆,直到一聲尖銳的笛音劃破了寧靜的天空。

    黑虎敏銳的動作頓時變得遲緩,緊接著急促笛音所發出的不和諧曲調,更讓它突然大吼一聲,並且四肢顫抖,隨著高亢拔尖與急轉驟降的音韻交替,對它的影響更為明顯,那龐大的身軀開始左右搖晃,跟著踏出有如昏醉的步伐,直到不支倒地,躺在地上悲嗚。

    「這……這是不可能的……」向來對於自己所馴養的巨型咒獸有著強烈自信的金家次女,幾乎快要崩潰地大叫。「你、你到底對我的黑虎做了什麼?我不信,我的黑虎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擊倒的!」

    「只是小小的伎倆而已。黑虎听音的範圍比尋常人更來得寬廣,要是猛攻它最脆弱敏感的音域,它就會因為腦筋錯亂而無法再听從主人之命。」阿金止住了笛音,看著地上那頭睜著黑黝大眼的猛獸,不住地顫抖,極端恐懼地望著他。




    「音……」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一枝笛子打敗的金家次女,從樹頭上跳下,急忙跑到她的愛獸身邊。「黑虎、黑虎,你不要緊吧?」

    「吼!」錯亂中的黑虎,弄不清楚眼前的女子正是自己的主子,竟也對她齜牙咧嘴地叫著。

    斑傲的金家次女忍不住放聲哭喊著。「黑虎,是我啊,我是你的主人啊!」

    趁這空檔,阿金扶起了腳軟的多瑪,撂話說︰「你放心,二姊,我還沒有下重手到讓它完全不能再復原,半天工夫過後,它就會完全恢復的。你要是不想讓它在這時間內被其他野獸攻擊,就老實地守著它。恕我們先行闖關了。」

    迅速地往深山前進,算準二姊不會丟下她的寶貝咒獸追來,阿金也就放心專注於該如何度過眼前真正面臨的難關了。

    「那樣子真的不要緊嗎?」多瑪回頭看了蹲在巨獸身旁的女子一眼說。「也許她會氣憤我們對它所做的事,從後頭又追上來。」




    「管不了這許多,二姊也不笨,應該會學得教訓吧!我們沒有時間可耽擱了,再晚天就要暗了,到時候我們想過『土險』將是難上加難。快走吧!」

    「嗯。」

    停留在與阿金他們有段距離的樹梢上的一只黑色烏鴉,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後,「啞啞」地叫了幾聲後,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黑烏鴉展翅越過了林子,突然往上高沖,飛到了站在山頂上的兩個人面前,乖乖地停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它「啞啞」叫著,那人高興地拍拍它的小腦袋瓜,打賞它一條蟲子。

    「噢,二姊失敗了啊?真是令人高興,這代表我們有機會了,不是嗎?」

    「我們有兩次。」

    「沒錯,我們和其他姊妹不一樣,總共有兩次機會呢!呵呵呵,不過前提是雅彥那小子得走得出土險那一關吧!」

    「他會過的。」

    「真巧,我也是這麼想。」

    ※※※

    「設下土險的祖先,絕對是個愛開低級玩笑的家伙。」阿金揚起眉頭,看著入關處狹小的道路旁,一塊簡單的告示木牌。

    多瑪則念著木牌上的文字說︰「嚴重警告︰愛惜小命者,不要進入。不愛惜小命的人,這里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想找死,有許多更輕松愉快的地方。又注︰如果你喜的不是來找死,有非上去山頭不可的理由,現在跪在地上,磕頭叩拜,喊我的名字三次,我就讓你過去。」

    「你的名字?!誰知道你見鬼的叫什麼名字啊!又沒留名留姓!」

    阿金氣憤地說完,往木牌的底座一踢,也不知是否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木牌搖晃了兩、三下後,突然就倒了。

    「呃……這下該怎麼辦呢?」

    橫在多瑪與阿金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牆,延伸到左右兩邊,則可見高達數十尺的光滑岩壁,簡單地說,若是不翻過這道牆,他們就無法繼續往前進。本來如果只是翻牆,那倒也不算什麼,辛苦一點爬過去就行了。

    但阿金為了探查地形,已經先行上去過一次,他跳下來後遺憾地搖頭說︰「我們又不是神仙,就算翻過了牆,底下是可怕的泥沼,肯定會沈下去,再也爬不起來。況且要是我猜得沒錯,泥沼里還不知養有多少種惡心的蟲蛇呢!」




    「可惡,這才只是第一關,難道就不行了嗎?」踢完了木牌,這會兒換踢牆角,只是這次不像方才那麼幸運,無法將整座牆踢翻。

    但他這一踢,卻踢出了多瑪的靈感。她靈機一動,大叫著︰「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咦?」

    「你瞧,這木牌上不是說了,要磕頭喊它的名字三次。」

    阿金蹙起眉頭。「多瑪,任誰都知道這只是我金家祖先開的惡劣玩笑,就算你真的磕頭,也不可能會有奇跡出現的。」

    「不是的,而是你踢倒了那木牌,我看到了這底座下另有機關啊!」正因為料中不會有人照做,所以才特地將機關裝置在這木牌底下的金家祖先,只能說是特別愛捉弄人的人吧!

    經她這麼一說,阿金不由得低頭仔細觀察,的確底下似乎埋了什麼,隱約可以看到一塊白白的東西。於是他們兩人一起蹲下身去,猛力挖掘著底座,其中的奧秘也漸漸顯現。

    「是一塊大理石。」多瑪說道。

    「這真的是什麼機關嗎?」阿金質疑。

    多瑪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在上頭敲三下,以代替磕頭的動作。

    「……」阿金等了等之後說︰「不行,沒有動靜,我看還是另外再想——」

    說時遲、那時快,地面突然發出隆隆聲響,如同地牛要翻身似的,緊接著就看到石牆上細小的石塊紛紛掉落……阿金見情況不妙,以自己的身子護住了多瑪,撲到一旁的角落去。

    轉眼間,石牆整個崩潰瓦解,轟然住後倒下。

    離開土險之後,山形地勢再度有了變化,與先前的陰暗林子相較,現在的路變得寬廣多了。草木不生的崎嶇石子路上,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刺鼻的怪味,夕陽西下,大地沈浸在一片橘紅之中,平添幾分不祥的氣彩。

    「我們的運氣真好。」多瑪盡量不讓周遭環境影響到自己,強打起精神開朗地說。「土險那一關,幸好有你那麼一踢,我們才得以輕松過關。」




    「還說呢!我猜以前那些栽在泥沼里,或是找竹竿獲跳過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人,萬一知道原來機關是設在那樣的地方,他們一定會氣得吐血的。什麼喊他的名字,全都是騙人的,就算喊阿狗、阿貓的名字,結果還不是一樣。」

    石牆倒下後,正好不偏不倚地將其後方阻擋人去路的泥坑給填滿了。只要踩在石牆之上,就可不費吹灰之力地過這頭一關。

    現在想來,阿金還是覺得啼笑皆非。「希望下一關不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玩意兒,否則我真要懷疑金家祖先的腦袋里裝的是什麼了。」

    「是啊!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這才只是第一關而已,真正的難關應該還在後面吧!說不定這還算是手下留情,給闖關的人特別招待呢!」多瑪一想到前面還有六關,想笑也笑不出來。

    「沒問題的。」阿金放柔了聲音,愉快地摸摸她的頭說。「你的表現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你能那麼細心地注意到破綻,彌補了我沒耐性的缺點,我們之間一定會越來越有默契。就讓我們靠著這份默契,聯手沖過七險吧!」

    沒有比阿金這番話更高、更棒的贊美了,多瑪高興得雙頰都紅了,她本來很擔心自己會成為阿金的負擔,現在看來,她總算也能派上用場,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幫助了。

    「我看還有些時間……」他們繼續走了一小段路後,阿金率先說道。「我們先在這兒吃些乾糧、小憩一下,否則等天色晚了不方便生火,要用餐就更難了。我在猜想,既然二姊會在那一關等我,恐怕接下來的機關也都設有埋伏,我們能儲備多少體力就儲備多少體力,所以先在這兒歇腿吧!」

    「這樣好嗎?天黑後,不是更不利我們前進下一個『火險』關?」

    「那倒是不成問題。我還記得家藏書卷上對這一關的描述,那是個終年有如地獄般烈火不熄的一關,想必也是光亮如白晝之處吧!」他嗅著空氣中的怪味。「你聞,這越來越強烈的硫磺味,或許正足以說明這把『火』因何而來。」

    硫磺,自古以來被視為制作火引的最佳物質,只是煉制的過程十分艱辛,普通的小國還用不起它呢!

    「好。那我們就先休息吧!」

    取出乾糧後,兩人你一半、我一半的分吃起食物來。

    咻地,空中俯沖而下的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目標對準他們手中的糧食,迅速地一叼——

    「哇!」多瑪嚇得尖叫。

    「這是什麼見鬼的……」阿金一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的頭頂上方已經盤旋了數十只烏鴉,同時鼓動著翅膀,黑鴉鴉的一片,連天空都被遮去了一半。

    「抱歉啊,雅彥,我養的烏鴉沒什麼禮貌,看到人在吃東西就會忍不住要去搶。不過也怪你們不好,誰讓你們光天化日之下,這麼甜蜜蜜的,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好不快活,也難怪它們想分杯羹了。」站在附近的大石頂端,衣袂迎風飄揚的女子,揮動著手中的短鞭,美麗可比天仙,冷笑更勝蛇蠍狠毒的金家六女,俯視著他們兩人說道。

    阿金臉色一沈。

    這下子可糟糕了,守這一關的竟是她?向來形影不離的七姊一定也在周遭,只是不知她躲在何方。這些姊姊們當中,最討厭他的是金家長女,但雅彥最想敬而遠之的卻是金家的老六、老七。

    她們一黑一白,一明一暗,這不光是象徵著她們的穿著,也代表了她們行事時必由一人出面,一人在暗里相助。至於這兩人相像之處,就是如出一轍的陰毒脾氣與長相。

    遇上這兩個人,代表了麻煩也是雙倍的。

    「這麼久沒見,連聲招呼都不打嗎?雅彥。」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手上的鞭子,金家六女微微一笑道。

    「六姊。」阿金停頓了一會兒,看看四周,再道︰「七姊,你也不用藏在後頭,出來吧!」

    「好靈敏的鼻子。」大石後方,一身黑衣的女子緩緩現身。

    「你們也和二姊一樣,是要來阻止我上山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是一句話,我有非上去不可的理由。」

    「為了感人的友情嗎?」金家六女嘲諷地笑了笑,拍拍手說。「我向你的精神致敬,小弟。但我還是要說,友情是天底下最無聊的東西。今日的朋友是明日的敵人,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人是最會背叛他人的動物。你這麼為他人犧牲又能獲得什麼好處呢?」

    「我不需要什麼好處,只要對得起我自己就行了。」

    金家六女搖搖頭。「住在山下幾年,你也變成一個徹底的俗人了。本來我還期待你能成為咱們金家有史以來最狠的角色,你這樣辜負我的期待,還敢說什麼相信他人嗎?也罷。你不必用言語說服我,今日誰的論調高,就看比試的結果吧!你能有把握闖得過我們兩姊妹的『烏鴉天網』嗎?」

    金家七女亮出銀針,緊接著說︰「方才我封住了烏鴉的音感,因此它們絕不會被你的笛音所傷,你可以盡量放手施展你的花招,那不會見效的。」

    是了。阿金憶起當他和二姊過招時,旁邊似乎有只烏鴉站在枝頭,原來就是她們兩姊妹所派出的眼線嗎?

    「倆位姊姊使喚鳥的工夫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真令人敬佩啊!」既然笛子這一招被看透了,那多少得拖點時間,好讓他想出一個好法子。

    鳥最大的弱點在哪里?

    「你太客氣了。你想用這點廢話來拖延時間,是不可能的,雅彥。呵呵,我這兒有數十只可愛的烏鴉,你絕對無法一一擊落。而只要一只就夠了,它們之中只要有一只啄到你身邊那位姑娘的眼楮,她不但會永遠瞎了,還會中了我們的九重煞,那是種越是掙扎就會死得越快的咒術。」金家六女說道。

    「到時候為了解救她,你只能答應我們的要求,離開這神山,好讓我們為她解除八重咒術,而最後的一重咒術乃是為了防止萬一,你若事後毀約,她會立即暴斃。」金家七女補充。




    「如何,很完美吧?這可是我們倆特地為你研究的一種咒呢!」金家六女摩拳擦掌地說。「快開始吧!我等不及要看我寶貝的烏鴉們撕爛你們!」

    由於阿金尚未想到好法子,所以他暗地扣住了多瑪的手說︰「看我的眼神,等我下令後,就快跑。」

    「咦?」多瑪不解地看著他。

    阿金放聲大叫。「啊!爹爹,你怎麼來了!」

    「爹?」、「爹在哪里!」兩姊妹不疑有他,紛紛轉過頭去尋找爹親的身影,而阿金當然就趁這機會眨眼叫著︰「走,多瑪!」

    「啊!涪金,你別跑!」兩姊妹這才發現她們被他給唬了,而他們已經闖進「火險」當中。

    「混帳!這小子何時變得這般滑頭?」

    「別說了,還是快追吧!」

    ※※※

    「哇,好熱!」

    多瑪一接近「火險關」,便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快被蒸發了,地面是燙的,空氣也是燙的,幾乎令人無法喘息。

    「現在還是太陽下山之後,如果值日正當中時想闖這一關,恐怕還沒開始就會先熱昏過去了吧!」揮汗如雨的阿金,也不由得皺起眉頭。「不過我們到了這里,應該安全了。姊姊們的烏鴉再厲害,應該也受不住這樣的高溫,我們就得以從烏鴉的詛咒中脫困了。」

    「唔。」雖然想放寬心,但眼前的高溫難耐,多瑪脫下了厚外袍,甚至連長衫也想脫下,但一想到身旁的阿金,她就不好意思再脫了。他們該不會是一劫過後、一難又來吧?

    「我能和你打個商量嗎?多瑪。」阿金不停地用手扇風。「也許有礙觀瞻,但這麼熱,我實在忍不住了,能容許我放肆地脫下上衫嗎?我建議你最好也脫下那件長衫,省得被熱昏了。你放心,我不會看不該看的地方的。」

    「嗯。」多瑪紅著臉,很感激這個提議,他說得沒錯,在這兒作無謂的矜持,只會吃更多的苦頭。雖然這輩子從沒在男人面前穿得這麼少,但多瑪心一橫決心豁出去了。

    她轉過身去,解開了上衣的布扣,里面的短衫已經沾了不少濕汗,緊貼在身上了。她將衣衫盡量調整得不大暴露,但無論如何,兩條光luo的臂膀是遮不住的,她稍稍不好意思地回過身去,恰巧阿金也解下外衫,只穿著一條褲子。

    依照傳統,亦巴的武士們會在慶典時舉行比武大會,那時候多瑪也見識過不少男人打赤膊的樣子,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看來高挑細瘦的阿金,其實有著這樣精健的體魄,美麗得有如驃悍的黑豹,勻稱的平滑肌肉貼在胸腹之間,手臂、肩頭也非常結實。

    平時予人俊帥風流印象的他,此刻又增加了令人臉紅心跳的雄性魅力。

    「好了。準備妥當,讓我們迎接這一關的挑戰吧!」阿金遵守承諾,即使看到了她那「衣衫不整」的模樣,也裝得像是沒有看見一樣,微笑著說。「祈禱我們都不會熱死在里頭。」

    和第一關不同的是,這一道天險並沒有所謂的「門」,僅僅豎立著一道告示牌,寫著︰「地獄之路難行,多行善,回頭是岸。」

    「這回祖先倒是講話挺老實的,但也未必是好事。或許這一關真的不妙了。」阿金看了看告示牌,嘆息地說。

    「為什麼呢?」多瑪不解,歪頭問道。

    「很簡單啊!光看告示大概可以猜出里面並沒有什麼花招,這也代表它在『天然』的困難度上,絕不是前一關可相提並論的。希望我們不會被烤掉一層皮才好。」阿金用手彈了一下告示牌說。「你……也許會撐不住喔……這樣,你也願意跟我進去嗎?」

    這根本毋須考慮。多瑪早有覺悟,即使自己無法全身而退,但她想掌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除非是死亡逼得她無法再和他相守,否則她將會跟隨著他到天涯海角。

    用力地點點頭,多瑪心中毫無礙礙,連一點害怕的顫抖都沒有,以清晰無比的聲音,告訴他說︰「請帶我去吧!」

    阿金笑了笑,伸出一手,而她也信賴地將自己的手疊在他的手上,十指交握。他們互望一眼,心手相系,雙雙沖入炙熱的地獄中。

    「他們進入火險關了。」

    金家六女看著自己的寶貝烏鴉們,盤旋在高空中,躲避底下的熱流。這也怪不得它們,那樣的熱度絕非尋常的人、獸能承受得了的。

    「本想在入關之前擋下他們的,雅彥真是笨蛋,就算他過得了火險關,我們也不可能讓他再往前,一定會在水險關之前將他趕回去。這下子他豈不是要受兩次火險之苦?本想讓他少吃點苦頭,他卻偏要自找苦吃,這實在怪不得我們。」她咬著指甲,非常不甘心,自己竟會被那樣的小伎倆給要弄了。

    「總之,繼續耗在這里也不是辦法,讓我們從另一頭繞過去攔阻他吧!他們一時間還離不開這一關的。」金家七女說。

    「好。就這麼辦吧!」她同意妹妹的看法。

    可惜雅彥太早離開,否則他就會知道,這七險當中,每一險都留有地道可通往另一險。這也是她們成年後,爹爹才分別告知每一個人的,這是為了防止萬一敵人搜索到唯一的密道口,將它封鎖後,金家會成為困獸,任人宰割。

    「狡兔都有三窟,金家人絕對不做蠢事,當然一定會預留許多逃生密道了。」這是爹爹告知她們時,向來都會提的名言。

    雅彥,你就慢慢去受火險的煎熬吧!姊姊們先到下一關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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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踩在熱燙的岩石上,不時還得小心底下噴出來的蒸氣,如果受到驚嚇,腳一滑,那麼等著你的將是一個個滾燙的水坑。然而這不過是考驗之一,由於天色昏暗,雖然借助著某些噴出火來的洞口餘光,勉強可以看見腳下的路,但令人頭暈目眩的難聞氣味,更加強化了原本就艱難萬分的挑戰。

    他們兩人互相扶持,小心翼翼地走著。

    多瑪心想,要不是有阿金在一旁,換成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無法堅持下去。才走了一小段路,眼看著出口尚遙不可及,她不知已經萌生過多少次退意。

    但每當她一想到︰不行,我承諾了阿金,一定要陪他闖過七險,這個考驗我一定要通過。她就又有勇氣往前跨出一步,又一步。

    路途上,因為高熱與專注於眼前的事物,他們並沒有交談,只是不時以目光替對方加油、打氣,遇到危險的情況時,也都是互相拉對方一把,好走過驚險萬分的狹窄獨木橋。

    「啊!」當多瑪腳一滑,差點跌入沸水坑中,阿金及時地拉住了她。

    「哇!」當阿金差點被火焰噴到,幸虧在一旁的多瑪拿起隨身的葫蘆,撒了些水幫助他。

    靶覺上他們似乎走了好遠、好久,就在多瑪的體力與注意力都已經快要撐不下去,因為流了過多的汗水而口乾舌燥,加上空腹所帶來的饑餓感令人頭昏眼花時,她听到阿金大喊一聲︰「加油,看到出口了!」

    這句話令她又活了過來。

    「你瞧,出口在那邊,只要再撐一會兒,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活地獄了。」

    多瑪虛弱地點頭一笑。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只要能離開這里,她保證自己會照著告示牌的話去做——多多行善——省得死後還得遭受同樣的折磨。

    正當他們倆為即將脫離這一關而感到高興時,眼前卻呈現了一幕奇異的景致。

    噴火的地方有著奇異的白色閃光,刺眼得幾乎要讓人瞎了眼楮,一瞬間如同閃電消逝,發出 哩啪啦的聲響,璀璨地沖上高空,消失。

    「奇怪,那是什麼東西呢?」阿金放開她的手說。「你等等,我去看一下。」

    餅沒多久,他帶回來的是一顆顆閃爍著銀光的小石頭。「似乎是這東西造成的,它剛剛在火中燃燒,造成那種奇特的現象。」

    「啊,這是發光石,我在亦巴時看過。听說在別的地方,人們專門燃燒它來點亮夜空,通知在遠方的伙伴,作為警告。對,很像中原人所用的狼煙!只是狼煙用於白晝,它則適合在夜晚使用。」

    「是嗎?」阿金閃過一抹狡獪的笑,看來又撿到一樣好東西了。「你懂的真不少,多瑪,多謝了。」

    「哪里。可是你要拿它做什麼用呢?咱們現在跟誰求救都沒有用啊!」多瑪眨眨眼,好奇地問。

    阿金一聳肩。「我只是有預感它將會派得上用場而已,該怎麼用,得視情況而定了。好了,咱們盡快離開這鬼地方吧!再待久一點,我的皮膚都要被燒起來了。」

    四周變得涼爽而潮濕,這也使他們確信自己已經安然度過「火險關」,想一想還有點不可思議,他們竟沒有在那樣的高溫中昏厥過去。這並非僥幸,虧了多瑪長期生活在沙漠中,知道要在舌頭底下含一些鹽,他們才不至於在汗水猛流的狀況下,因脫水而昏迷。

    「我們辦到了。」多瑪喘吁吁地對阿金一笑,身子晃了晃。

    「危險!」阿金抱住她的腰,這才知道她身子熱得可以,可憐的小東西,想必全是靠意志力硬撐著,陪自己走過這一關。光是為著這樣的勇氣,他就要豎起大拇指稱贊她了。

    「謝謝。」

    她的臉頰上都是汗水,一想到連男子都受不住的高溫,她一個區區弱女子卻咬牙苦撐了過來,阿金心頭不由得涌出萬般憐惜。

    想想自己過去所接觸過的女子當中,似乎沒有一人能撥動他的心弦。其中不乏美麗動人、傾國傾城的,也有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但才情高者必自傲,外表出眾者多半刁鑽、潑辣,人或多或少都會有缺點,而阿金也不會放在心上,依然視她們為紅粉知己。

    可是她們之中沒有人能令他產生「疼惜」之情。

    這份疼惜,絕不是像對姊妹般所生的疼愛(相信他,那堆姊姊早教會他,女人是多麼堅忍不拔的生物!),也不是對於柔弱無助小動物的憐憫,而是心疼她的外柔內剛,愛惜她的這份堅貞意志。

    判定一個人果然是不能光靠第一眼的直覺。他萬萬沒想到,當初所認定的那個膽小、畏怯的女子,其實是個能夠貫徹自己的承諾與意志、勇敢不屈,發揮滴水穿石之力的奇女子。




    阿金伸手替她擦拭著額前的汗水說︰「我真高興老天爺給我這機會,在尚未鑄成大錯之前,讓我重新修正自己錯誤的想法。」

    「咦?」多瑪眨眨眼楮,困惑地看著他。

    「要是我就這樣一直裝作不知道,你會怎麼辦呢?一直和我演著這出猜心的戲碼嗎?這樣子極力隱藏著自己的心意,不是件很痛苦的事嗎?你就老實地說出來吧!」

    阿金別有義涵的微笑,看得多瑪一顆心怦怦直跳。他是在逗弄她開心嗎?或者在取笑自己?

    「還不肯說嗎?只要你老實地說,我也會老實地回答你喔!」阿金露出孩子惡作劇時的調皮眼神,捏捏她小巧的鼻尖說。「快、快說,要不,我就會一直這樣欺負你下去喔!」

    「要我……說什麼呢?」

    「噢,原來你比較喜歡裝傻啊!」阿金撫胸做出萬般痛苦的皺眉表情說。「這下子我是真的受到傷害了,說不定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太自大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提這件事。」

    他放開抱著她的手,起身轉頭背對著她,以哀愴的口吻說︰「你不必擔心我,時間久了總是會痊愈的,我相信一定會有其他女子願意撫慰這樣哀傷的我,給我同情的擁抱。你千萬、千萬別為我擔心。」

    多瑪啞然望著他,急忙地說︰「慢……慢著,我根本不知道……我什麼也沒有說啊……什麼傷害……這……」

    他肩膀抖動的模樣,看在多瑪眼里是「落淚前」的激動反應,其實是他「爆笑前」快要忍俊不禁的壓抑行為。

    「我知道了,我說就是了。你要我說什麼,我都說!」心更慌、更亂的多瑪,只好跳起來追上前去。

    「好。那你心里頭對我是什麼想法?快說。」強行壓下上揚的唇角,藉助自己多年唱戲的經驗,阿金回過頭,裝作面無表情地說。

    「咦?呃……」她、她怎麼說得出口?這不是好人家的女孩會做的事,要她主動說……她實在做不到啊!

    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擠不出一字半句來的阿金,索性再推她一把。「討厭我就直說啊!」

    多瑪急得用力一跺腳。「怎麼可能,這絕對是天大的誤會!要我討厭你,打死我也辦不到。我那麼的喜歡你,怎麼會是討厭?!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

    「喔!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我了?那小生可真是受寵若驚了。」阿金拍手說「初見面時我那麼討人厭,又對你那麼凶,你不計前嫌,還肯說喜歡我,我真是感動。」




    說——出來了。多瑪以為她絕沒有說出口的一天,現在卻不小心說了。怎麼辦?這下子阿金會願意留她在身邊嗎?他會不會覺得她太過放浪,竟主動向男人求愛?天啊!她怎麼會做這麼蠢的事?

    「多瑪,你听到我說的話沒有?」阿金皺皺眉頭,大手在她木然的眼楮前方揮了揮。「喂、喂,打擾了,有人在家嗎?」

    看樣子得下重藥了。

    阿金扣住了她的臉,二話不說,封住她微張的小嘴,這個和第一次截然不同的吻,讓她從先前慌張的狀態里整個兒被拉出來,舌頭感受到他糾纏不休的舌尖,同時,腰也跟著軟了下來。

    這是……她腦海里浮現的大問號,也很快被他熱情火辣的吻給消滅了。

    他放縱地吸吮她口中的蜜津,直到兩人都呼吸急促起來,他才慢慢地松開她的小口說︰「你所謂的喜歡如果只是錯誤的憧憬,現在還來得及收回。我是個比你想像得還要糟糕的男人,任性、霸道,而且不喜歡你身上的衣裳,會天天想盡胳法剝下它,這樣你也會說喜歡我嗎?」

    他說的話像是從她眼前飄過去,一點腳踏實地的感覺都沒有,所以她想也不想就乖乖地點頭,並說︰「我再換上你喜歡的衣裳就是了。」

    「小傻瓜,我不是那個意思。」阿金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著。「我不要你穿任何衣裳。」

    「可是那樣會著涼的。」

    「呵呵,別擔心,當你luo著身子時,我一定會幫你取暖,讓你連『冷』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下子,多瑪可完全弄清楚他所指的是什麼了,她雙頰酡紅,變得更加嬌俏可愛。

    「我好高興,就算你只是說著玩,尋我開心的,我也一樣高興。」這話純粹發自多瑪的內心,既非嘲諷也非客套。

    「什麼?誰尋你開心了?」阿金佯裝憤怒地說。「我像在開玩笑嗎?」

    「咦?可是……那、那不就是說你也……」想要和她赤luo相對,不就意味著「那件事」?而「那件事」不是兩情相悅的人才會做的嗎?她當然是喜歡阿金的,難道阿金也喜歡她?!

    「把你的耳朵清乾淨,話我只說一次,而且也是我這輩子說得最認真的話。」阿金扣住她的小臉,黑黝深邃的眸子牢牢地鎖住她。

    多瑪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我喜歡你,奧屯多瑪。雖然未來的事誰也無法保證,但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冒險、一起流浪、一起走遍天下名勝,做許許多多的事,然後老了之後還可以一起聊聊往事。我相信你會是最棒的伴侶,我也會做你最棒的伴侶,如何?」

    多瑪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瞧你這模樣,該不會是『很抱歉,我必須拒絕』吧?」他取笑地摸摸她的臉頰。

    多瑪搖著頭,淚水終於奔流出來,她撲上前去投入他的懷中,哭著、笑著說︰「我答應、我願意、我一千一百個願意答應!」

    阿金笑著摟住她,心想,等他們帶著解藥回去亦巴時,這件事一定會讓所有的人吃驚、嚇一大跳吧!

    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他會有想要定下來的一天。

    ※※※

    同時間內,亦巴國王宮。

    亦巴王迪米契和往常一般照顧著處於昏迷狀態的珠櫻,細心地為她擦拭著身子,然後再換上乾淨的衣裳,喂食她喝入養氣的參雞湯,雖然無微不至的照顧仍無法令她蘇醒,但迪米契依然不辭勞苦,繼續這麼做,至少要在阿金帶著解咒的法子回來之前,保住珠櫻的一口氣。

    可是這天早上,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

    迪米契喂珠櫻喝了一口湯,和往常一樣,有一半的湯又從她的唇角溢出,他正想拿手巾為她擦乾淨的時候,她的眼瞼竟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難道這是……

    迪米契停下手邊的動作,屏息地看著她。

    餅了不久,顫動的眼瞼,緩緩地向上開啟……珠櫻虛弱地睜開了雙眸,茫茫然的目光,緩慢地由床頂的罩篷移到了一旁,停留在心愛的男人臉上。

    「珠櫻,你……認得我是誰嗎?」迪米契啞著嗓子,內心不停地向亦巴的神祗們訴說感謝的心意。

    「……當然……」她眨眨眼,嗓子因為多日未經使用,顯得有些低啞。「迪米契……我怎麼了嗎?」

    對珠櫻而言,她就像是作了場大夢醒來,茫然不解何以自已英俊瀟灑的夫君在短短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

    「你這笨蛋,下次別再讓我如此擔心了,我還以為再也等不到你睜開眼呢!」嘴巴上怒吼著,但雙手卻緊緊地抱住了新婚小娘子的身子,迪米契發誓他絕不會再讓什麼可惡的咒獸進入亦巴,對他最重要的人不利了。

    「怎麼了,干麼罵我?我才覺得莫名其妙呢!」珠櫻被抱得好痛,換作平常的她早就破口大罵,可是她听得出來,迪米契是很認真地在關心並且責罵她,她也就難得老實一次,任由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不久後,珠櫻清醒的好消息傳到了錦錦耳中,他帶著「天下第一紅」僅剩的成員,急忙入官晉見。

    一看到珠櫻,小不點便撲上去。「太好了,你醒了,珠櫻姊姊。」

    「對不起,這段時間內讓你們大夥兒擔心了吧?我已經不要緊了。」珠櫻神清氣爽地坐在床上,雖然她堅持自己並沒有哪里不對勁,可是迪米契卻不听她的,硬是要她乖乖待在床上。

    「這還不一定呢!瓜竟,你可是中了白狐煞啊!听阿金哥哥說,這種咒術很可怕的,說不定哪天你又毫無徵兆地倒下去,怎麼辦?」錦錦摸著她的手,許久已經沒有這麼開心了,自從阿金帶著多瑪姑娘去找解咒的人後,這些日子大家臉上都是一片愁雲慘霧。




    「你這句話才在詛咒我呢!」珠櫻戳了一下他的臉頰說。「你不會看嗎?我這麼棒的氣色,哪一點像個瀕死之人?再說,我現在感覺活力充沛,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就連當初被那只狐狸咬的傷口,也都愈合了。我說,這都是你們太大驚小怪,不過是被只白狐咬了一口,和什麼咒術一點關系也沒有。」

    「可是阿金哥哥說……」

    珠櫻不耐地揮揮手。「我不管阿金他說什麼,我的身子我最清楚。對了,去把阿金叫回來吧!太愚蠢了,去闖什麼七險,萬一他和多瑪有個什麼,我該如何向人家交代啊!」

    「這不大好吧?」小不點嘟起嘴巴說。「你說傷口愈合了,可是我看到疤痕還在,變成了一個指甲般大小的黑疤,這說不定就代表咒術未解,珠櫻姊姊的蘇醒也只是暫時的。」

    「錦錦,你就這麼希望我被詛咒啊!」珠櫻不滿地雙手插腰說。

    「這回我也贊成小不點的說法。」迪米契在一旁幫腔,他扣住了珠櫻的雙肩說。「有過上次的教訓,我更明白了往後的人生不能沒有你,你對我如此重要,再小心都不為過。所以我不會派人去找阿金回來的,我希望他能找出問題的癥結,直到他保證你是真的沒事為止,否則我都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的。」

    他毫不在意身旁還有一雙小小的眼楮,低頭就是纏綿火熱的一吻,讓珠櫻即使有再多的抗議也都淹沒在他的雙唇中。

    「真是的,我一張嘴也說不過你們兩張嘴,好吧!我知道,我不再堅持叫阿金回來就是。但你們誰也不準再將我當成病人,我可是一點病痛都沒有。」珠櫻大刺剌地跳下床說。「事實上,我現在就可以繞著王宮跑一圈給你們看!」

    這時,門邊傳來揶揄的笑聲。「你確定娶了我們這有如脫韁野馬的妹妹,不會感到後悔嗎?王上。」

    「哥!你們都還在啊!」

    「這是對擔心你擔心得頭發都快花白的哥哥們該說的話嗎?」段家長兄率領著幾位兄弟走入屋子里說。「感謝你,王上。要說今日妹妹能蘇醒,還在這兒活蹦亂跳,功勞最大的肯定是你。妹妹有今天,全是你這樣日夜辛苦地照料她所換來的。」

    「不,令妹的事我也有責任,我當時就在旁邊,還讓那頭畜牲得逞——」

    「您就別再自責了。這種事就算我們兄弟任何一人在場,也不見得能幫得上什麼忙。」

    珠櫻看著哥哥們不但早已跟夫君「和解」,還親熱得有如一家人,她不禁疑惑地大叫。「哥,你們不是反對我嫁給他嗎?現在干麼擺出一副和他是拜把兄弟的樣子!」

    「櫻,你這丫頭說話太粗野了。」段家二哥搖著頭說。「已經身為堂堂王後的人,怎麼可以說話如此粗野?」

    「誰叫你們撇下我,自己卻套起關系來了!這是怎麼回事?」珠櫻噘著嘴大表不滿。

    「任誰看到他那副照顧你的樣子,也曉得他有多麼愛你,我們兄弟再棒打鴛鴦的話,就成了無血無淚的家伙了。我們當然不會那麼做,也就只好給你祝福了。倒是你,別再說些任性的話,撒嬌也該有個限度啊!」

    「真是的,這就不用你們雞婆了,臭哥哥們!」

    扮了個大大的鬼臉,惱羞成怒的珠櫻抓起了心愛夫君的手臂,氣得咬他一口泄憤。

    ※※※

    離開「火險關」之後的路途,宛人進入世外桃源般,繽紛的花花草草沿路綻放,鳥語處處,清晨時分的晨曦透過綠蔭,撒下金光點點,美景無限。

    「想不到在陰暗的神山當中,還有這樣一處好地方。」阿金也不由地感嘆。

    「好一處人間仙境,來到這邊,再多的難關我也不怕!」多瑪也道。

    微風徐徐吹來,經歷一連串的冒險,都還沒有好好休息過,雖然方才吃了些東西果腹,但又急著趕往前面水險關的他們,疲累全累積在身子里,幸而眼前的景致給予人心靈上的撫慰,也讓他們藉此忘記了酸麻的雙腿與緊繃的肩膀。

    「我們依然不能大意,多瑪。俗話說得好,越是美麗的地方,越是容易隱藏著危機呢!根據前兩關的經驗,第三關想必是在水邊……你諳水性嗎?」

    多瑪搖搖頭。「亦巴是個長年缺水之處,我見過最多的水也只有池塘一般大小,哪里懂得什麼水性?」

    「是嗎?那也沒辦法了,只盼船到橋頭自然直嘍!」即使現在要教她,也沒那個時間。還不知道珠櫻身上的白狐煞期限是多久,哪怕早一天也好,他們都必須盡快趕回去。

    「啊!」

    就在他們越過一個轉彎處時,金家六女和七女正好整以暇地等在彼端。不消說,她們的頭頂上飛舞著成群的烏鴉。

    「怎麼又是你們?」阿金以為在『火險關』已經擺脫了她們,事實證明,是他太天真了。

    「火關與水關是我們倆抽中的,本來就是我們的地盤。雅彥,就算你運氣好,逃過上一關,這次我們不會再上你的當,你們接招吧!」金家六女為防止阿金故技重施,也不再拖延,立刻就吹口哨召集她的烏鴉手下們。

    「等一下,兩位姊姊。」阿金打出了暫停的手勢。

    「你又要玩什麼花樣了?這回我們可不吃那一套。」金家七女眯起眼。

    「不是的,只是我和她都累了,我們一連趕了兩天的路,著實吃力。我記得兩位姊姊都是講究公平的人,你們現在攻擊我,也是勝之不武,未免臉上無光。不如咱們暫且休戰,都在這兒休息。等到太陽下山後,你們要如何攻擊我,都不至於落人口實啊!」

    阿金舌粲蓮花,講完大串道理後,還揚起眉說︰「還是說,兩位姊姊對自己的能力如此沒自信,一定要趁我累得動彈不得時,才有膽量暗算我?」

    「暗算!你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這種字眼你也好意思用在我們身上,」金家六女咬下了他所放出的餌,大聲地說。「行,我們對自己的咒獸都有極高的自信,哪怕你精神飽滿,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你就休息吧!我和七妹會在這兒監視你們,你可別乘機想溜啊!」

    「我不會的。那就這麼說定了。」阿金笑著點頭,手中勝券在握。

    在草地上鋪上自己的外衣,阿金體貼地叫多瑪躺在上面休息,而金家兩姊妹怕滑溜的阿金乘機跑了,便在不遠的樹頭上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阿金,真的不要緊嗎?」比起黑虎,烏鴉體型雖小,卻棘手多了。畢竟烏鴉以量多取勝,實在防不勝防。

    「你安心吧!我已經想好法子,就等天黑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多瑪叫自己要相信阿金,學他放松心情,好好休息,只是滿天烏鴉「啞啞」亂叫,就算想入睡也難。這一點,阿金就強多了,他幾乎是靠著樹干,坐著眼楮一閉就進入夢鄉,一點也不為接下來的戰斗擔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

    天色漸漸由光明轉為暗黑,今晚的月色分外稀埂,且夜空中幾乎沒有半點引路的星光。

    終於,阿金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呵欠說︰「呼,睡飽了!睡得好飽啊!」

    「雅彥,可以了吧!我們也快等得不耐煩了,你還有什麼拖延時間的籍口嗎?」金家六女見狀,迫不及待地叫戰。

    「抱歉,讓兩位姊姊久等了。嗯,請便吧!我隨時都可以和兩位姊姊交手了。」

    「不必你下令!」

    金家六女氣得渾身發抖,等待的過程已經令她失去耐性與理智,根本不管阿金有何行動,她便揚起用來發號施令的小笛,說道︰「去吧!我的烏鴉們,朝那名女子攻擊……啄得她遍體鱗傷,闇羽煞!」

    「多瑪,快趴下!」阿金急喝道,接著只見天空迸開一連串令人無法直視的白色激光,隨著震天便響的爆炸聲,將夜空點綴得有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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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空中的烏鴉們因為這陣突如其來的強光,紛紛發出嘈雜的叫聲,失去了方向感,有的甚至從空中跌落地面。

    阿金利用手邊的發光石,加上他在「火險關」所搜得的硫磺,趁下午眾人熟睡之時,早已偷偷做了火筒,只要適時點燃它,便能放射出驚人的光芒。唯一的缺點是火筒只能在黑夜使用,白晝時日照強烈,它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當然得感謝好心的六姊與七姊,有耐心地等到夜晚……

    「我們走吧!多瑪。」

    「可是烏鴉們……」

    「放心吧,那發光火筒已經令它們六神無主了,鳥的眼楮比人脆弱多了,根本擋不住那樣的強光,現在個個都成了瞎鳥一只,分不清方向呢!」果然,不出阿金所料,兩個姊姊正趕過去查探烏鴉們的狀況,根本無暇管他和多瑪。

    在阿金的帶領下,兩人沖出了重圍,往「水險關」邁進。

    「雅彥,你這混帳!」看到躺在地上的一只只鳥兒,心疼自己苦心馴養的咒獸,金家六女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的背影說。「等我處理完它們,非去找你算帳不可。這筆帳我跟你算上了。」

    「我們輸了就是輸了,要有風度。」金家七女冷靜地說著。「他能想出這一招,足見他在外的這些年又多增長了一些智慧。或許咱們也該下山去修練一番。」

    「你干麼替他幫腔?」

    「我只是說實話而已。要是你不喜歡听,可以捂起耳朵。」金家七女無所謂地聳聳肩說。「要復仇的話,你就一個人去吧!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雅彥要不要回金家,我本來就不大在乎。多一個人也無妨,反正金家的財產已經是吃喝不盡了。」

    「等等,你就這樣丟下我不管啊!我們……這些鳥兒怎麼辦?」

    「你還看不出來嗎?它們的眼楮已經全毀了,派不上用場了。與其救它們,不如快點回家去馴養新的咒獸,要不等爹爹回來,發現咱們不能使用咒術,就只好走著瞧了。」

    金家七女冷漠地說完話,越上樹頭上個翻身,往密道而去。六女想想也對,這些鳥兒她看是沒救了,還是照妹妹的話去做才是,於是她也不再抱怨,急急忙忙地跟過去了。

    ※※※

    「過得去嗎?」

    「不行,這一條路不通,混帳!」

    「看來只好折回原點了。」

    「嗯。」

    阿金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暗自詛咒著祖先們,想出這麼折騰人的點子,什麼三岔路的抉擇?還在告示牌上「好心」的寫著︰「以上三個洞口只有一個能通往康莊大道,其餘的一個通往絕壁、一個通往懸崖。」

    誰都不會天真地相信告示牌會說真話,所以一定會選擇那兩個不能走的洞,不過——阿金他們認為,越是不能走的路就越該走,他們孤注一擲,朝所謂的「康莊大道」前進。

    結果,這里面是個復雜得令人吐血的水迷宮。洞頂不時滴下寒冷刺骨的水,腳邊則有條潺潺的小溪,而每走五步或十步,就會踫上新的岔路。要不是他們事先將一塊布抽絲,沿路留下線索的話,只怕一輩子都會在這個洞穴里打轉。

    「我想,即使我們那時候選擇別的路,一定是面臨絕壁懸崖。我還是相信我們的選擇沒有錯,應該繼續尋找出口。」多瑪安慰著阿金說道。「讓我們再試一試。」

    「也只能這麼做了。」

    阿金擔心的並不是他們找不到出路,他看著手上的火摺子,在漆黑的洞中,這成了唯一讓他們看清四周地形的重要工具。但它再撐也撐不過半個時辰,而手邊的火摺子都在前面繞路的過程中,用得差不多了。

    萬一這些火摺子都用完了的話……我們不就要永遠困在這該死的水洞中?

    他說不出口的憂慮,都看在多瑪的眼里,她握了握他的手,給予他一抹安慰的笑,說︰「我們吉人天相,一定能走出這里的!」

    「說得也是,我們現在最不需要做的就是操心。反正再如何操心,我們也都闖到這一關了,不繼續往前走不行。」凝視她映著火光的溫柔笑臉,阿金感覺渾身的活力又回來了。

    自己怎麼能先喪失斗志,反過來令她操心呢?真是太沒用了。

    「啊!涪金,你瞧這火摺子突然燒得好旺,一定是咱們接近洞口了,所以才有大量的空氣!」多瑪興奮地拉拉他的袖子說。

    阿金注視著火焰燃燒的方向,指著東邊大叫。「往這兒!」

    他們幾乎是拔足狂奔,其間有好幾次都差一點被滑溜的岩石絆到,但兩人手牽著手,根本無暇顧及是否狼狽,兩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出口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前進,跑著、跌倒、爬起、再前進。

    「我看到光了!」

    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洋溢在兩人的臉上,他們對望了一眼,幾乎是同時大笑,兩人一起迎向陽光普照的大地。

    洞外是芳草如茵,他們就像兩個頑童一樣,拚命在草地上跑著、滾著,大笑又大叫。「我們過關了,我們終於闖過『水險關』了!」

    哪怕臉上處處是泥巴,濕淋淋的衣裳貼著身子,他們也毫不在意,阿金率先親吻了她髒兮兮的小臉,而她也害羞地回吻他沾著泥水的臉頰,接著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跳入草地旁邊的小溪流,徹底將身上的泥土洗乾淨。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潑水,鬧著、鬧著,兩人打起了水仗,盡情地讓陽光和水滋潤他們的身心,等兩人玩累了,阿金對多瑪伸出了一手,而多瑪也毫不猶豫地投入他的懷抱。

    他們四唇緊緊相吸,那是一個有如交換靈魂般的深吻……

    溫存過後,兩人在樹下稍事休息。當疲憊的阿金摟著多瑪正要進入沈沈的夢鄉時,不尋常的騷動令他再度睜開了雙眼。听這聲音,莫非是有人正朝這邊走來?他連忙起身將自己的外袍覆在多瑪的身上,自己則拿起長褲套上。

    「……怎麼了?」她揉著眼楮,從不知道歡愛也是這麼耗費體力的事,她現在全身無力,幾乎無法起身。

    「好像有人來了。」阿金親了一下她愛困的臉頰說。「你先不用擔心,或許只是走失的小鹿也不一定,我先過去察看一下。」

    「嗯。」多瑪是很想跟他一起過去,但此刻心有餘而力不足,她選擇安分地留在原處,不做他的絆腳石。

    看著阿金走入了林子,多瑪頓覺失去溫暖,身子也漸漸感受到寒意,看看天色也接近黃昏了,還是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回來吧!她強忍身子的不適,先拿起兜衣,正想套上時,不小心瞥見了自己胸前又紅又紫的印記……

    奇怪,她什麼時候被蚊子咬了?再摸摸這些印記,又不怎麼痛癢,這到底是……覺得納悶的多瑪,竟沒有察覺,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個人影。

    「身子上到處都是男人留下的痕跡,還真好意思見人,勸你不要再丟人現眼了,快遮住干!」

    「哇!」多瑪听到有人開口說話,嚇得直貼在樹干上。「你、你是誰?」

    「你這不是問廢話嗎?這里是金家的地盤,除了金家的人以外,還會是誰?」雙手抱胸,金家老三臉上掛著一抹淺笑。「行了、行了,快穿上衣服吧,我方才已經看夠了,不想再看到你炫耀和我弟弟的**情事,快遮住那些吻痕!」

    原來這就是吻痕啊!多瑪恍然大悟。她只听人家說過,卻不曾看過……想到這些都是阿金疼惜自己的證據,她多麼盼望它們能成為永遠的印記,好讓她確信這並非一場幻夢。

    「你到底穿不穿衣服?我可沒時間等你發完花痴,趁弟弟沒回來前,我還要解決你呢!」

    啊!這下多瑪才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危險,大大地危險啊!

    沒有阿金在身邊,她該怎麼應付金家的姊妹們?她難道會死在這兒?不,她不想死啊!好不容易才獲得了阿金的愛,好不容易才得到阿金,要她死在這兒,她絕對不要!

    多瑪抱起了衣裳,轉頭就跑。

    ※※※

    「奇怪?我明明听到聲音是由這兒傳來的。」阿金循著聲音找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動物,四周寧靜得有些不尋常,連該有的鳥叫聲都沒了。

    這到底是……阿金的直覺告訴他,這里面應該大有文章,但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他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找不到敵人的蹤跡,只好踅回原路的他,立刻就發現他心中「不妙」的預感是什麼了。

    大樹底下,空無一人。

    「多瑪!」

    他直奔過去,只見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都是他的,而伊人早已不見芳蹤,這時他才察覺自己恐怕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但為時已晚,悔恨也無濟於事了。可惡,這究竟是誰搞的鬼?多瑪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阿金一再責怪自己竟如此輕忽大意,忘記了敵人可能躲藏在任何地方。

    「多瑪!多瑪!」明知道再怎麼喊叫,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應的阿金,還是不肯放棄最後的希望。他向老天祈禱,他願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換得多瑪的安然無恙。

    「好感人啊!這麼擔心自己的小情人到哪里去了嗎?呵呵,這也算給你一點教訓吧!雅彥,下次要記得,千萬別再帶自己心愛的人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這不擺明了告訴敵人,我的弱點在這兒,歡迎前來攻擊?」

    「三姊!」阿金錯愕地看著從小在家中,唯一和他較為「親密」的女子,從拭瘁現身。「是你將多瑪藏起來的嗎?你把她怎麼了!」

    「喔喔,別一副要沖上來和我拚命的樣子,我可是全為了你著想才這麼做的。」金家三女舉起雙手,表明自己毫無敵意。

    「你想拿多瑪要脅我離開嗎?」阿金咬咬牙,該選擇朋友還是戀人,這實在是個難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作出最正確的選擇。

    可是金家三女的回答卻大出他的意外,她先是放聲大笑,接著才說︰「拜托!雅彥,我怎麼會和大姊一個鼻孔出氣,真的幫她來趕你離開呢!我帶走你的小情人,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呢!你以為接下來的三關會像前幾關一樣輕松嗎?帶著包袱也想闖過七險,我真要說你太天真了。」

    阿金皺了皺眉頭。「三姊,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問得好。」綻開一抹嘆息的笑,金家老三走向他說。「我說雅彥,在這只懂得彼此懷疑、勾心斗角的金家,即使姊妹兄弟間也得保持戒心。但我們倆和其他人不一樣,難道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你連我都不信了嗎?」

    他默不吭聲。三姊和他不同於其他姊姊們,因為娘只生了他一個兒子,便精神失常,落得紅顏早逝的下場,當時根本沒有人照顧的小涪金,便是由三姊的娘帶大的,換句話說,三姊的娘就是他另一個娘,甚至比親娘還要親。

    他和三姊從小經常玩在一起,他還記得自己經常跟在她**後頭到處跑的模樣。只是自從爹爹嚴格訓練他學習咒術之後,和三姊也就漸漸疏遠了。

    「當初你下山的時候,我正好不在家中,听說大姊說了些難听的話,反而讓你更堅定了離開的意志,而且一走就是十年。」金家老三哼了一聲。「結果也害我們在大姊的狐假虎威下過了十年。」

    「三姊,都過去的事了,又何必……」

    「這可不是過去的事!」嚴厲地瞪眼,金家老三義憤填膺地說。「明知爹爹經常不在家,她就擅自做主,將家規弄得一團亂,還放任自己的夫君打著金家的旗幟在外胡作非為,到頭來人家算帳都算到我們頭上來。山下的人,現在只要一听到『金家』,就像是見到什麼凶神惡煞似的。過去他們對咱們頂多是敬而遠之,現在我們都快成了佔山為王的窮寇盜匪了。」

    這些事,阿金路過山下村落時也略有耳聞。站在阿金的立場,听到外人責罵金家,也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但歸根究柢,大姊夫既然身為金家的一員,卻礙於祖先之命不得上山居住,因此造成今日的局面,當初定下這種規矩的祖先,也必須負一些責任。

    謗據金家門規第十條——即便是入贅的女婿,凡是外頭來的男人,都不可以入山。一來會折損山中陰氣,二來會在女眷眾多的金家引起糾紛。若有不遵守此一命令的子孫,將會被永遠驅逐出金家大門。

    這清清楚楚的命令,誰都無法違抗。因此自古而今,只有離家出走私奔嫁人的金家女,而沒有帶夫君進入家門的金家女,而「嫁」入金家的男人也都住在山腳下的另一個金家莊中。

    「你跟我說這些又有何意義呢?三姊。」

    「怎麼沒意義,意義可大了!假如你回到金家,爹爹豈會把金家交給大姊?你可是爹爹好不容易盼來的寶貝獨生子,論繼承順序,當然是你優先。所以我這回來不是要你離開,相反地,我要你留在金家,這是你本分之事,也可以順便氣死大姊,呵呵呵!」掩不住得意的笑容,金家三女早已盤算好一切。

    「我不想成為姊姊們互斗的工具,我這次回到金家,也不是為了將誰擠掉,純粹是想找出解藥而已。」

    「所以我說你太天真了,咱們金家有誰對你最不爽,祝你為眼中釘,還發動姊妹們要將你逐出金家?只有大姊。所以你那個朋友所中的白狐煞,一定也是大姊下的手。你想要她千里迢迢再跑去幫你的朋友解咒?恐怕等太陽打西邊出來還快些。」金家三女冷笑著說。

    打一開始阿金就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目前為止他問過二姊、六姊和七姊,她們都沒有做過這件事,眼前的三姊也不可能。剩下的就是五姊與四姊兩人,那兩個姊姊上個只對兵器有興趣,另一個因為天生聾啞,也不可能在窗外叫珠櫻的名字,想來想去,似乎正如同三姊所言,只剩大姊一人了。

    想從一直把他當成威脅,並單方面認定他是她繼承金家最大阻礙的大姊手中求得解咒——可以預見,將會充滿重重的刁難與考驗。

    「但假使你回到金家,以正統繼承者的身分去命令她,那麼就算她想拒絕,也無從拒絕起吧?你只要在爹爹面前認錯,說自己不該離家那麼多年,繼承人的位子肯定是你的,而我們其他人也就不必再看大姊的臉色了。」

    金家三女極有自信,認為他不會拒絕。「和我們聯手吧!雅彥,傻瓜才會拒絕我們的提議。」

    「我們?」他不由得注意到這個別有涵義的字眼。

    呵呵呵地笑了笑,金家三女說︰「我把你前面幾關打敗的人都叫來商量了,這回也是獲得了她們的協助,否則我怎麼有法子一邊弄走你的小情人,一邊還在這兒跟你說大道理呢!」

    抬頭看看天色,她再說︰「這會兒二姊應該把你的小情人送到山上去了。如何?我們的效率很高吧,你就安心做你的繼承人,剩下的兩關,我們也會幫你度過的。」

    「你們不會對多瑪怎麼樣吧?」阿金壓低了嗓音,嚴厲地瞪了姊姊一眼。

    金家三女心一震,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曾幾何時,當年跟在她身後的小男孩,竟也會發出這般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怯的目光,這真是……太像發威時的爹爹了,果然血統是不能騙人的。

    她乾笑著,忙不迭地保證說︰「我們不會動她一根寒毛,也絕不會讓大姊去傷害她,有二姊的黑虎跟著,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回到金家莊,自然會見到她,我們沒必要騙你。」

    阿金揚起一眉,疑惑道︰「你們真是善意的?不會是綁住了多瑪,將她當人質,想藉機要脅我吧?」

    「你真是多疑呢!但也怪不得你,疑心病是咱們金家的通病。我就算要拿她要脅你,也是不許你回頭下山。不論你為何而回來,我都要說一聲︰『歡迎你回來,雅彥。』她伸開雙臂,展現最大的善意。

    「……」沈默了片刻,阿金最後還是接受了她的擁抱,並低語著︰「謝謝你,三姊。」

    「不客氣,回來就好。」

    這恐怕是多年來,阿金首次感受到家人的溫暖,也是初次了解到他在金家並非全然孤獨無助。

    「好了,敘完舊,該走的路還是得走,前面還有一二個人得解決。」金家三女爽快地說。

    「三個?不是只有五姊及四姊了?」

    「不,還有一個,你有一個妹妹呢,阿金。而且『初生之犢不畏虎』,八妹雖然才小小年紀,卻已經擁有一身連我都要害怕的咒術了,所以她才會是最棘手一個。」

    「妹妹?我才離開十年……」

    「她也才八歲啊!」

    我的天啊!涪金在心中嘆息,可惡的老爹,到這把年紀還欠下風流債,竟讓他又多了個八歲的妹妹?看來要老爹退休,還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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