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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李葳 -【冷姬豔紅伶(紅伶遊之二)】《全文完》

冷姬豔紅伶(紅伶遊之二) 作者:李葳

為了追捕一樁命案的嫌犯,雲蕪名循線來到「天下第一紅」戲班。
不料一進戲班子,初次相見的美豔紅伶卻衝著他喊「相公」?!
莫非是敵人使出美人計,打算迷了他的人、勾了他的魂?還是……
解銀雪單純地相信,相公說要上山去採藥,就真的只是去、採、藥!
可是天底下會有如此狠心的郎君,丟下嬌滴滴的新娘獨守空閨,從此一去不返的嗎?
她跟著戲班流浪各地,好不容易找到了雲蕪名,可他的眼神卻陌生得令人心驚,
還懷疑她對他有所圖謀,她要如何才能讓他明白,她圖的是他的真心?……

 楔子   

  解銀雪白衣箱裡取出一套又一套的男子衣裳,將它們全都攤在冬日暖陽下曬著。不曬不行啊,這種質料的衣裳最容易長蟲了,每一塊幹幹淨淨的布料都是人一針針辛苦紡出來的,要是被咬得東一個洞、西一個洞,不只暴殄天物會遭天譴,而且也對不起採棉、織布的人家,浪費了裁縫們珍貴的時間。  

  寬寬大大的袍子,是貼和著男人的體型裁剪的,足足有她的弱肩兩倍寬的臂膀,比她的袖還要多上一截的肘長,還有這長長的衣裙……  

  銀雪不禁將它拿在身上套,果然過大到可笑,見自己一副宛如三歲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模樣,她莫名地笑了出來。  

  笑聲在空盪的屋子裡迴響著,間歇夾雜著幾聲輕喘,到後來卻越來越微弱,似笑--更像是哽嚥。  

  睹物思人。  

  滿屋子都是他的衣,但卻不受主人青睞,無故被丟下了,就像她這個被莫名拋下的妻一樣。  

  從他出了家門,再也沒有歸來的那一日算起,已經過了三次月圓,時序也已經從初秋進入初冬,山上的綠葉轉紅,如今早已掉落滿地,只剩光禿禿的枯枝,而那個嘴裡說著「我上山去採藥」的男人,卻依然毫無消息。就算再怎麼會採,這季節也已經沒有東西可採了。  

  該是返回家門的時候了吧?每一天,她都引頸盼望著,他會帶著一籮筐裝得滿滿的草藥,溫煦的笑容萬般是歉意,柔柔地對她說:「我採藥採過頭,忘了來時路,所以在山中迷失了,好不容易找到歸途。」然後重回她的身邊、他們的家。  

  銀雪不傻,她知道這種說詞用在離家半月的時候,還可被原諒。若是用在離家一個月,將會被原諒得很勉強。至於到了此刻離家三個月,根本就是不可置信的謊話,即使心胸再寬大的女人都無法接受的說詞。  

  普通女人早在頭一個月時就會死心,不再等候一名無故離家的夫君了吧?  

  「……勁風,你到底人在何方?」她呆呆地揪住藍布裳,喃喃低語。  

  你對我有何不滿嗎?  

  我這做妻子的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你嫌棄起我了嗎?再也不想回到我身邊了嗎?  

  就算是這樣,捎封信也好、留句話也行,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的心意已經改變,卻讓我在這兒為你苦苦牽掛呢?  

  銀雪回想起那滿是問題的一天--離去前夫君的面孔,她不知道在記憶深處反反覆覆地重驗過多少次,但她始終找不出夫君不同於過往之處。  

  他精悍而黝黑的端正五官,不算是俊秀,卻極為英挺、極有男子氣概。向來炯炯有神的黑眸總是溫和而善體人意,身為大夫該有的細心、周到他都有。高壯的身材本該具有咄咄逼人的壓迫感,可是他從不挾身高欺人、仗拳頭以服人的個性,贏得城裡老老少少的喜愛,小孩子也總愛纏著他,爬上他的肩膀,要求他或背或抱。  

  還記得那天清晨他早早用完了膳,對著她施展笨拙廚藝而炒得有些老的青菜、烤得過焦的一條鹹魚,軟趴趴的幹扁肉糊,仍毫無抱怨地扒了三碗白粥下腹,並且稱讚她的手藝越來越進步了。  

  她還記得自己淡淡地笑著,點頭、道謝。  

  接著他便執起專門用來挖掘藥草的小鋤頭,背著只竹簍,穿著件長袖的薄衫,一身輕便地跨出家門。  

  「採藥要小心啊!」她追在他身後,叮嚀著。  

  黎明的曙光強烈而刺眼的照耀著,背對著她的夫君臉上隱約可以看到微笑,他舉起手揮了揮,說了句:「我去去就回!」而這也成了他最後所交代的一句話。  

  很平淡、很普通、很不特別的光景,同樣的情況在他們結婚三年來,幾乎是每隔兩、三天就會上演一次。一如他們相敬如賓、平平凡凡的夫妻生活般,那是腳踏實地而毫無變化的一日。  

  莫非……這就是夫君不告而別的理由?因為和她的生活開始缺乏刺激了嗎?難道她以為終於找到一個能忍受她枯燥性格的男人,並且慶幸自己能成為他的妻子,擁有平凡安定的幸福日子,這些都是她的幻夢一場?!  

  銀雪知道自己天生的艷麗容貌,會讓許多男人都誤以為她是多麼有「刺激性」的女子,就像是綻放在艷陽八月天底下的燦爛向陽花,吸引著狂蜂浪蝶,孰不知與她的外表大相逕庭的是,她的內在其實更近似一株路邊的含羞野草,喜好獨處、靜默,凡事都淡然以對,到頭來還被人譏諷為「冰山」裡的向陽花,骨子裡是大冰塊。  

  這種差異,尤其是和自己的雙生弟弟站在一起時,特別明顯。  

  分享著同樣面孔的她與弟弟,就像是老天爺惡意的玩笑似的,性格一正一反。弟弟銀鷹像是真正的太陽般,熱情豪放的性格從他三個月學會爬開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喜愛,他在牙牙學語時期,光靠著大大的笑顏與無邪妹麗的臉蛋,便引得親朋好友無不爭相抱抱。相反地,躲在角落,怕生又不喜歡笑,總是繃著張臉不哭不動,一點也不討喜的自己--  

  眾人的評語總是:「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可愛呢?明明生得和弟弟一樣的臉蛋,卻像個木偶一樣,給人陰暗的感覺。」  

  要不就是:「總覺得這孩子太靜,靜得有點過分,嚇人啊!」  

  最過分的還有:「就是說,弟弟要是太陽,這姊姊就是烏雲了。真是陰森的性格,這樣子長大也不會有人愛的。」  

  或許性格比較沈靜的孩子,並不只她一個,但當你從小到大身邊有個一模一樣卻受到萬人疼愛的「對比」時,那種悲哀……  

  銀雪不是想怪誰,她知道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就像「被喜歡」或是「被討厭」這種事,都取決於他人的心情,偏偏她又學不會改變自己去迎合他人。要是她真能有如此「八面玲瓏」的手腕,又怎麼會是如今的「她」?  

  因此隨著歲月增長,她只有越來越安靜、內向,越像是陰翳的烏雲。  

  我這輩子大概都擺脫不了弟弟的陰影,如此生活著。  

  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沒有人喜歡這樣的我,誰都喜歡同個模樣卻耀眼、活潑、開朗的弟弟吧?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我就是我,無法變成別人想要的那個「我」啊!  

  當銀雪心中充滿著這種負面想法的時候,給了她一個當頭棒喝的,就是尚未成為她夫君時的何勁風。  

  「你為何這麼說呢?抬頭望望天空閃爍的星星,即使光芒微弱,也努力地散發著自己的光輝不是嗎?不成為太陽又如何?每個人都可以努力發出屬於自己的光輝,這努力絕不會白費,你不覺得星光毫不比陽光遜色?」  

  努力成為有自已光輝的星子。  

  多麼美麗而又動聽的一句話,這也許算不上是什麼頂級浪漫的情話,卻是她聽過最動聽的語句。  

  他是頭一個告訴她不需要去與弟弟爭輝的人。其它人總是說著要她多學學弟弟,多笑笑,多一點親切的態度,這樣別人才會喜歡她。可是他告訴她……做自己就好,不需要向誰看齊,也不用搶著當天上的烈日,她有屬於她的星空。  

  所以當這個溫柔的傻大個兒,腆地捧著一束束藥草說:「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些藥草家當,你不嫌棄的話,請嫁給我」時,銀雪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她相信他不會嫌棄她拙於言語的內向性格,也不會嫌她冷漠無聊,更不會抱怨她待人處世的保守態度。  

  在他眼中,她看到自己,而非他人眼中所謂「解銀鷹那個冷冷的雙生姊姊」。  

  她是那麼相信他們會幸福的,但平凡而樸實的幸福卻維持了不過短短的半年,便在某天清晨如同蒸發的露珠般,消失無蹤。  

  反覆思量,度過一個又一個難以成眠的合夜,銀雪還是得不到她的答案。  

  昨天弟弟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要她死心,對外宣稱丈夫意外亡故,重新再覓尋新的人生。動用了大批人馬搜山,也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的弟弟,如是對她說:「何勁風要不是死了,就是背叛了咱們無極門、背叛了姊姊,逃家去了。像這種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銀雪絕不相信勁風死了這種事,他一定還活著,在這天下的某個角落,她想要找到他,並且問個水落石出,為何捨棄了自己離去?她非這麼做不可,否則這輩子她將永遠走不出夫君離家出走的陰影。  

  生平頭一遭,銀雪決定不再只是等候,她要主動找出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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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啊,下雪了。」  

  順著老人家的話語,雲蕪名抬起頭,的確從天空開始飄下小小的粉白雪粒,差不多也到了該下雪的季節了,一年竟是這麼快嗎?他病癒後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快是萬家燈火同慶春元的時節。  

  「怪不得我今早起來冷得一把老骨頭直快散了,原來是要下雪了。」踱回火盆前面,搓著手的花白鬍鬚老人,是衙門裡最老資格的件作,同時也是蕪名最信賴的夥伴。  

  「張爹,您的風濕好些了沒?」  

  「真是托福啊!」提起這個,張老爹的眼睛一亮,拍手說。「上次你給我的那藥膏貼上去後,果然沒有那麼痛了啊!不愧是見多識廣的京城名捕,連治我這久病不見起色的老症狀,都輕而易舉啊!」  

  「您太客氣了,能幫得上點忙,我也很高興。」  

  「不不不,這真的是靠雲爺您的幫忙啊!想我看遍了城裡的各家郎中大夫,就沒有一個像你這麼厲害的。雲爺,您是在哪兒學過歧黃之術吧?」  

  雲蕪名苦笑了一下,坦白說,他也對當時腦海中何以浮現那幾味藥,感到不可思議,他也只是姑且建議張老爹照這方子試一試,想不到竟有如此大的療效,反過來大吃一驚的反而是他本人。  

  迎著老人好奇的目光,雲蕪名只得含糊地點頭說:「不過是點皮毛,獻醜。」  

  「雲爺何必這麼謙虛,想我蓬萊鎮上,多的是些不學無術的騙世郎中,比起那些人啊,現在我更相信雲爺您的藥方呢!以後要是老朽這身骨頭又犯什麼毛病,就請雲爺再幫幫我。」  

  雲蕪名只得以笑了笑,作為回應。他不敢保証自己下回還能夠想起什麼新的藥方子。打從一年前大病痊癒之後,他竟忘了自己過去三年來的往事,偏偏倒是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好比怎麼醫治張爹的風濕、怎麼分辨五花八門的藥草等。  

  不過家人對他這種怪現象並不以為出息,只說:「老天爺既然讓你大難不死,就算是多了點奇怪的特異能力也沒關係,只要你活著就夠了。」  

  「可是……唉……真不是我在囉唆,小老兒我實在不懂上頭的人在想些什麼,像您這樣名震八方的厲害神捕,幹麼要派到咱們這個風平浪靜又無聊的小鎮上呢?根本是大材小用、浪費您的才幹啊!」  

  提起「雲蕪名」三字,在捕快這一行裡可說是無人不知。  

  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在五年前破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大懸案。一夥兇惡的歹徒在月黑風高的夜裡,將半個村子的年輕男丁都殺了,可是既沒有把財物搶劫一空,也沒有動到村子裡的女人,不為財也不為色,只剩下仇殺一路。但是該村子的人都深居林野,甚少與外界往來,未曾與人結怨,因此讓案情陷入膠著。  

  但雲蕪名憑藉著自身的聰明才智,細膩而縝密的搜尋線索,終於偵破懸案--殺人案的元兇是鄰鎮的一名大戶富翁,他以錢買收了幾名江湖殺手,奪取那些年輕壯丁的性命,只為了供應他製作一種號稱能長生不老的藥所需要搜集的大量年輕壯丁的鮮血。  

  雲蕪名注意到這些壯丁們的致命傷不過是一枚銀針直抵心臟,屍體卻大量失血的這個矛盾點,開始著手調查,然後於最短的時間內破案,將兇手們一舉成擒,當然他的聲名也因此案而遠播,成為捕快中的傳奇人物。  

  想想他破案的那年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在那之前,在許多老經驗、老資格的捕快眼中,他是個連嘴上的毛都沒有長齊的毛頭小子,豈能輕易相信他的能力?大家暗地裡嘲諷說他之所以竄升得快不過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似的解決了一些案子而已。可在那之後,這種閑言閑語自然消失無蹤。  

  然而關於「雲蕪名」這個人的小道傳言倒是從沒有斷過。  

  有人說他家世顯赫,卻拋棄萬貫家財不做大少爺,寧可屈居於衙門,做個小衙差,是個怪人。  

  有人說他其實是個武狀元,身懷絕頂武功,有著能登天入地的蓋世奇功,更是江湖上隱世高人的嫡傳首席弟子,可就在陞官晉爵前放棄狀元頭銜,只想為民除害,所以來做衙差。  

  有人說他失蹤的這三年,其實是渡洋跨海去追捕某江洋大盜,不幸失敗,所以無顏見江東父老,重新入山修練。  

  ……當然,以上皆屬傳言,誰也沒能真正從雲蕪名的口中問出個字來。  

  張爹看著眼前這名寡言沉默的男子,照舊是淡笑地帶過一切,就知道自己再怎麼刺探,還是得不到任何解答。  

  關於他無故離開職守三年間的事,雲蕪名是絕口不提,即使重回崗位後被謫貶到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也不見他埋怨一句,仍然是盡忠職守地為鎮上解決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像是:老李家的牛又跑到王大娘的院子去吃菜,或者是哪戶人家被盜走了一串金鏈子等等。  

  這種別人連接都嫌麻煩的小案子,雲蕪名總是默默地將它接下、解開謎團、了結一樁公案。  

  真是要得,好一個不屈不撓的好漢。  

  張爹不是自誇,別看他現在不過是個打算終老在平安小鎮上的普通老人,但他這雙眼從年輕到現在閱人無數,早已練就一雙好眼力,什麼樣的男人才叫真正的男人,就得像雲蕪名這樣,哪怕一時挫折或失敗,也絕對能在逆境中甘之如飴;在順境時不曾高傲自滿,絕口不提當年勇的男人。  

  這一點看似容易,但真能做到的,張爹這輩子還沒有看過幾人。  

  吹吹手中的熱茶,看了一下天色,張爹再次開口說:「對了,昨天京城裡派人送來新的追捕畫像,您看過沒有?不是我在說,這張畫像也畫得離譜了些,哪一個殺人犯會生得那樣貌美如花?何況還說他是兇惡至極的頭號要犯,我想一定是哪裡弄錯了,那畫師該不會誤把自己畫的美人圖,送進衙門當兇手畫像吧?」  

  說著,老人家起身,從成迭的追捕畫像圖抽出一張說:「您瞧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雲蕪名接過,畫上的面容映入眼簾的瞬間,腦袋也彷彿被人猛敲了一下。因為某種一閃而逝的熟悉感,令他不由得再三端詳那張畫。  

  張爹說得沒錯,畫上的人兒面容秀麗得不像是什麼兇殺犯人,倒更像是生長在某貴戶豪門的深閨女子,只是這美女卻梳著男子的髮髻,同時高挺的鼻與眉眼間的英氣也不似女子……  

  要說畫師弄錯了,那他還真是錯得高明,竟能如此巧妙地捕捉到畫中人的神韻,一點都不像是捏造出來的,那水靈黑白的鳳眼傲氣十足,栩栩如生的映在畫布上,彷彿隨時都會脫離畫框而出。  

  這人犯了什麼案子?自己為何會覺得這面容似曾相識?  

  「他叫銀鷹,聽說是江湖上一個門派的少門主,因為殺害江南巡撫之子而遭到通緝。」張爹像是算準了他的想法,自動補上幾句話說。「這罪名可不小啊,對方是巡撫之子,我看要是被逮捕後,一定是斬立決吧?」  

  聞言蕪名不禁蹙起眉頭。  

  官官相護這種陋習,沒有比身在公堂中的人瞭解得更透徹了,正因此,惹惱官場中人便像征著惹禍上身,絕對無法善了。這兒即使不屬江南巡撫管轄,一旦逮捕到那名犯人也會立即知會江南府,並且--就像張爹說的:斬立決。  

  不問是非對錯,也不問有罪無罪,在發出這張通緝的時候,便已經注定此人死罪難逃了。  

  蕪名絕對不讚成這種粗暴的執法方式,只要不是對方自己主動送上門,他想他是不會去趟這渾水的。  

  「喲,你們那麼專心地在看什麼?也讓我瞧瞧!」恰巧此刻,八成是去外頭摸魚打混的另一名衙差興沖沖地走進衙府內,問道。「咦?為什麼你們有銀雪姑娘的畫像,太過分了,有這等好寶物居然自己藏起來當寶啊!我也想要!」  

  「傻子,什麼姑娘,這可是通緝中的重犯,賞銀五百兩的兇惡歹徒啊!」張爹嗤之以鼻地說。  

  「重犯?!」那人搶過畫像再仔細一瞧,驚呼道:「我的好老天爺,這……這天底下真有生得如此相像的人啊!這張臉明明就是銀雪姑娘啊,不會錯的,我昨夜和大前夜裡都去捧她的場,沒道理看錯。」  

  張爹陡地睜大了眼問道:「你……你確定自己沒看錯?」  

  「拜託,天底下這般標緻的人兒,你以為處處都有嗎?再糊塗我也不會弄錯,她就在鄰鎮廟會請來表演的戲班子裡,他們要一連表演上十天呢,今兒個我還打算繼續去捧場。就是那個什麼……『天下第一紅』的戲班子,人家可還有皇帝親頒的封匾,難得一見喔!我說的銀雪姑娘,真的和這畫像上的人,生得一模一樣,不信的話,你們今夜也去瞧一瞧。」  

  巧合?天底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張爹望了望雲蕪名,只見他默默地將畫像折起,塞入懷中。  

  甭問他是否要去瞧一瞧了,張爹知道,既然聽到這件事,雲蕪名絕對不會放棄一查究竟的機會,這是他們捕快天生的本能與宿命啊!  

  ☆     ☆     ☆  

  戲台子並不大,就搭在神山鎮上最大的廟前,簡陋的竹竿與木板搭好的小台上,擺放著作戲用的桌椅,台柱邊則釘著張紅紙,告訴觀眾們今夜的戲碼是「仙子嬉春」。  

  時候已經接近開演,在戲台前漸漸圍聚了看戲、湊熱鬧的人們,而後台裡則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銀雪為迎合今日天仙的造型,刻意裝扮得更嬌美艷麗,眼尾撲上胭脂蜜粉,唇抹朱膏,雪白小巧的兩耳垂皆掛上翡翠耳珞,再於鬢髮插上無數晶亮珠花作為點綴,嗯!差不多了。  

  銅鏡裡一張艷光四射、華麗花俏的臉映入眼底,銀雪不由得自嘲地一笑,「一回生、二回熟」這句話果然不假,現在的自己和當初剛加入戲班子的她,幾乎可說是天差地別。過去怕生又不願近人的自己,哪想得到會有一天得站在戲台上,努力說唱人生呢?  

  為了尋找一去不返的夫君下落,銀雪原本打算獨自一人浪跡天涯,然而途中卻好幾次遇險,要不就是遇上企圖輕薄她的好色登徒子,死纏爛打地追著不放;要不就是企圖劫財劫色的無恥之徒,想霸王硬上弓。雖然她都靠著自己那點草藥知識,將那些人迷昏或以毒粉擊退,但畢竟能趕走的敵人也有限。  

  最危急的那一次,讓她巧遇了命中的貴人,也是目前整個戲班子裡最老資格的阿金。他向銀雪伸出援手,並且建議她,如果要浪跡天涯,不如與他們的流浪戲班子一起行動,善體人意地提供銀雪一個安全的庇護之所。  

  戲班子的成員不問過去,也不問她何以選擇一人流浪的理由,只是毫無條件地接納她,讓銀雪非常感激。  

  她不希望旁人好奇的眼神增添自己的麻煩,也不想向人講述自己傷心的往事,她只要一個能夠容身的場所,在途中能尋找到自己的夫君,就是她最大的夢想了。  

  由一個對唱戲一無所知的生手,到如今,銀雪貢獻自己的力量,靠著她美麗的扮相與半生不熟的唱腔,竟也成為戲班子的台柱。幸好他們所駐留的鄉鎮對演出的表現都不太苛求,「天下第一紅」這個名不副實的團,才能平安無事的一鄉走過一鄉,即使平淡中有著源源不絕的小風波,但每一次都能風平浪靜地度過。  

  或者該說,她是「希望」都能風平浪靜地度過。  

  「銀雪,你要固執到什麼時候?!」  

  說著說著,眼前最大的麻煩已經自動找上門來。  

  「辦家家酒的離家出走遊戲,你不覺得該告一段落了嗎?住在這種鄉下小鎮裡的破客棧,在名不見經傳的廟門前搭台唱戲,堂堂無極門的閨女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地唱戲,這像什麼話?快跟我回去。」  

  弟弟銀鷹忿忿不平地拉扯著她的衣袖說著,銀雪只是淡淡地掙開了他的手說:  

  「在這兒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他們只知道天下第一紅的『銀雪』,而非無極門的『解銀雪』,要是你住不慣這間客棧,儘管去住手下為你安排好的住處,我相信那兒絕對比這兒舒適上萬倍。要不,回家也行。」  

  「別說蠢話,我怎麼能放下姊姊一人留在這裡!」銀鷹蹙起兩道傲眉,說道。「我來是為了將你帶回無極門,絕對不會放棄的。」  

  「我……我也是,不找到夫君的下落,絕不回去。」不擅於展現強硬態度的銀雪,不由得有些結巴。她向來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場面,明知表達出自己的「堅持」有多重要,但是害怕自己屈從於對方意志下的心態,總是讓她無法順利地做到。  

  「夫君、夫君,一個失蹤那麼久的傢伙你還當他是你的相公嗎?他拋妻別家就是咱們無極門的叛徒,我絕不承認這種人是姊姊的夫君!」  

  銀雪咬住紅艷艷的下唇,每回聽弟弟這麼說,她胸口總是一陣刺痛。是啊,自己是被拋棄沒錯,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被相公丟下了。誰說疼痛會隨著時間而消逝的?她的傷痛不僅沒有好,反而一次疼過一次。  

  除非能再次見到相公,否則這傷永遠都不會好。  

  「你、你不承認沒關係,他是我的夫君,不是你的。」銀雪柔柔地說道,這種頑固的堅持,出自他們解家的血統。  

  「嘻嘻嘻,銀鷹大哥要是有夫君,那不就是天下頭一個討男相公的人了嗎?有趣有趣!」一旁竊聽到兩人對談的小不點錦錦,拍手湊熱鬧地說。  

  銀鷹立刻回敬一記冰冷的瞪視,嚇得小不點縮往佇立在角落的阿金身後,縮起頭來。  

  「鷹弟,別這樣。」銀雪扯扯他的衣袖說。「瞧你要把小不點嚇破膽了。何必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不。非常抱歉!都是小不點不知分寸。」阿金歉然一笑,摸摸錦錦的頭說。「快向銀鷹公子道歉,都是你亂說話惹人生氣了。」  

  錦錦忍不住翹起嘴。「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阿金平時溫和的臉,此刻更具威嚴地揚起一眉。  

  「抱歉,銀鷹大爺,好大爺,請原諒我亂說話。」  

  銀鷹不置可否望著小男孩一眼,即知他滿臉的不情願,空氣中開始瀰漫著尷尬的氣氛,銀雪趕緊再拉拉弟弟的手,以眼神替小男孩求情,最後銀鷹才勉強地開口說:「罷了,我也正在氣頭上,就讓我們忘記方纔的不快吧。」  

  情勢總算緩和下來,銀雪心中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很怕因為銀鷹這種習慣處於高位的高傲態度,會讓自己與班子裡的人鬧得不愉快,到最後甚至必須離開「天下第一紅」。她非常不想見到這種事發生,再怎麼說她都已經喜歡上這個溫暖又平靜的小戲班,要是沒有碰上阿金,她一定無法堅持這趟旅程這麼久。  

  唉。  

  自己沒有留下半點音訊就悄悄離開,為的就是不希望牽扯上無極門,她抱著最愚蠢的盼望,希望弟弟不會找到她。然而那是不可能的,無極門組織遍佈大江南北,想要獲得任何消息都是輕而易舉,就算以「天下第一紅」作為掩護,弟弟還是在一個月前找到了她。  

  按照銀鷹的說法,他也意外姊姊能躲藏這麼久,耗費大夥兒這麼多工夫。  

  想當然耳,從那時起銀鷹就不斷地說服銀雪,要她放棄尋夫的念頭,乖乖跟他回無極門去,可是銀雪就是無法點頭。她可以輕易想像等回家後,弟弟一定企圖將別的男子安排給她做丈夫。  

  畢竟以前弟弟與夫君就合不來,他總是認為一個大男人鎮日蒔花弄草,天天只知上山採藥,根本不算好郎君,何況若想靠那些草藥養活銀雪,只是白白讓她活受罪。想一想,堂堂無極門的大小姐,卻得像鄉婦般日日下廚親手做羹湯,大小家務也都靠自己一手打點,實在令人看不下去。  

  就算銀雪說破嘴,說是自己甘之如飴、心甘情願要做的,弟弟還是聽不進去。成親後不知多少次,為了送幾名幫傭的丫鬟到姊姊身邊,兩人也爭執過、鬧過,要不是銀雪跟著夫君住的小茅屋就一房一廳,再也容不下外人,相信弟弟也不會輕易放下「改善姊姊生活」的念頭。  

  快快放棄吧,我是不會回去的,除非我找到夫君!銀雪不止一次這麼說。  

  姊姊才是,早該死心了,那種男人就當他是死了!銀鷹也不止一次這麼答。  

  這一個月下來,銀雪已經筋疲力竭,她懷疑自己還能與弟弟的堅持對抗多久?勁風……她不禁在心中喚著夫君的名字……你到底人在何方?  

  「少門主。」  

  一名彪形大漢掀開後台的小布簾,走到銀鷹身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只見銀鷹蹙起眉,默默地點頭。  

  「銀雪,我要去處理些事,這兩日內暫時不會回來。你可別趁我不在又失蹤了,這回我知道要上哪兒去要人。」銀鷹意有所指的瞟瞟角落的阿金與戲班子成員們,暗示著她要是無故消失,將可能給這裡的人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鷹弟!」銀雪焦急地起身,她最不想的就是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尋常人根本不明白江湖中的規矩,要是無極門朝戲班子的人下手,她等於是恩將仇報,害了他們。  

  「不想這種情況發生,就別玩失蹤的把戲。」最後叮嚀一句,銀鷹才在手下的隨侍下離去。  

  場面頓時由緊張中解放,原先那股壓制全場的強烈威嚇感也霎時消失,就像是在一瞬間,刺眼的陽光被遮住了,大家都得以鬆口氣。  

  「雖然初次見面時,覺得你們姊弟長得有如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難以分辨,現在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阿金嘆息地說道。「你們倆的性格果然是南轅北轍,你的弟弟,實在是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吸引人目光的人啊!」  

  「嗯,從小鷹就是這樣了。」銀雪傷感地一笑。「剛剛真是抱歉,弟弟的威脅請不要放在心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允許他將戲班子扯入麻煩中。」  

  「麻煩我早習慣了。」阿金呵呵的笑聲,伴隨輕眨一下的眼眸,滿懷溫柔、誠心地說著,加上他溫文秀雅的容貌,不知不覺給人放心的慰藉感。  

  銀雪垂下眸說:「你真是個好人,阿金。」  

  「愛上我了嗎?」阿金明知故問,刻意以開朗的聲音想振作起銀雪的精神。  

  「嗯,我喜歡你。就像……」  

  「--像哥哥、妹妹般。」他歪著頭,微笑地說。「你心裡有無法忘懷的人,銀雪,這誰都看得出來。能讓你這樣朝思暮想的男人,竟不知珍惜自己的好運,放你這麼孤獨,我要是看到那傢伙的面,肯定要好好說說他。」  

  那也得先找到人再說。銀雪默默地心想。  

  「所以我雖然站在你這邊,卻也不得不同意你弟弟銀鷹的看法,尤其銀鷹非常愛護你這姊姊,當然就更不忍心你為了一個男人如此守候、流浪下去。換成是我,或許也會做同樣的事吧。」阿金摸著下巴,說出心中的想法。  

  「你……也覺得我這麼做很愚蠢?」  

  「愚蠢又何妨?」阿金揚起唇角。「每個人一生中都有看在他人眼中或許是愚蠢,但卻不得不去做,或是不做會後悔的蠢事。也許有些人會想,既然愚蠢就別去做了,但我卻認為這也是一種人生啊!」  

  銀雪不禁失笑。「你的前言與後語,似乎有矛盾之處喔,阿金。」  

  「不衝突、不衝突。」阿金搖著手,語重心長地說。「我只是表達我的看法,但真正下決心的人還是你,我覺得能照自己的看法去做,是最好的選擇。因此,我說的一點也不衝突。」  

  「謝謝你。」她綻放著最美的微笑說。「要是沒有遇見你和班子裡的人,我想我也堅持不了這麼久,有夥伴的感覺,真好。」  

  「那當然。」阿金豎起一根自滿的指頭指向自己,得意洋洋地說。「就叫我『幸福使者』吧!」  

  「哈哈哈」的笑聲,沖淡了話中的薄薄傷愁。  

  「好了,閑聊時間結束,咱們該上場嘍。」  

  拿起一把胡琴,那是今天伴奏用的樂器,阿金和銀雪向著台前走去。  

  ☆     ☆     ☆  

  台上的戲正進行到最高潮處,兩名仙子撒下漫天飛舞的花,象徵春的嬉遊,一位是美麗不可方物、高不可攀的妹麗仙子,另一位是嬌俏可愛的活潑俏仙子,綵帶飄飄,兩人美麗的舞姿令台下的客官們不住地大聲叫好。  

  踏入這場子裡,雲蕪名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女子,即便濃妝艷抹也蓋藏不住那張絕艷的嬌容,正如小趙所說的,這麼一張美麗的臉蛋教人想忘也忘不掉,她和重犯畫像上的人,有著難分真偽、極為相似的臉,只是她那身凹凸有致、纖合度的身段,怎麼樣都不可能是男子假扮的。  

  那麼……這個名叫「銀雪」的優伶與這個名喚「銀鷹」的兇犯又有什麼關係呢?罷了,與其揣測,不如直接去查問,答案也許出乎意外地簡單。  

  「如何?雲頭兒,我說的沒錯吧!」小趙已經迫不及待地以手肘頂著他說。「咱們要馬上捉人嗎?」  

  「慢著。」雲蕪名的眼睛盯著那在台上不住舞動的美麗人兒,他心底掀起一波波不穩的浪濤,什麼理由讓他竟不想如此莽撞地打斷她的演出?他幾乎是貪婪地在望著她,像是飢渴的狼望著雪白的羊兒。  

  為何他的眼離不開她?  

  美麗的女子到處都是,他見過不少,卻從沒有一名女子的美能如此挑動他的心弦,胸腔中跟隨著她每次旋轉的舞步而躍動的心,正不住地撲通跳著。  

  為何他的腦海有著奇異的感觸,就像有上千萬隻的蝶兒被關在一道門扉裡,不停拍著蝶翼想要奪門而出……  

  搖著頭,雲蕪名想要找回自己的冷靜。  

  太不像話了,過去即使面對再兇惡的歹徒,他也不曾有過如此紊亂複雜的情緒,向來都能冷靜地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老大,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看著雲蕪名少見的遲疑態度,小趙也好奇的問著。  

  「不,沒什麼,只是不想讓我們的行動破壞了眾人的興致,我們繞到後台去,等著那些優伶下台後再說。」  

  「說的也是,還是老大設想周到,就這麼做吧。」  

  他們避開了眾人的眼目,在戲台的側邊看到了由幾塊大布遮起的棚子,想必應該就是這戲班子的後台了。一名正努力在擦著馬兒身子的漢子抬起頭說:「兩位,有何貴幹?」  

  取出腰牌,雲蕪名恢復他的冷靜,客套地說:「我們是鄰鎮的捕快,想問貴班裡的銀雪姑娘幾句話。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後台等呢?」  

  「捕快?」男人先是蹙起粗粗的眉,頗為健壯的身體就像堵高牆似的擋在後台入口說:「你們真是來問話的嗎?差爺。要是想假借問話的機會,討銀雪姑娘的手書什麼的,就算是差爺我也不能放你們進去。」  

  小趙搶先竄出頭來,他掏出懷中的犯人畫像給那名漢子看,威脅道:「瞧仔細了,這畫中人和銀雪姑娘不是生得一模一樣嗎?我們是來問問銀雪姑娘認不認識這畫中的傢伙,要是你妨礙我們辦案,我還要拿你問罪!」  

  漢子眼睛一睜,他顯然也對畫中人感到意外,扯起一邊的唇,順從地讓開路說:「你們說是問話,我才讓你們進去的,但要是你們想對銀雪姑娘怎樣,我老王拚死也會阻止你們的。」  

  雲蕪名僅是頷首回應。跨進有些陰暗的小棚子內,只見幾張桌子上擺著簡單的上妝道具,幾隻木箱裝著各色戲服,從衣物散落的模樣,不難想像上台前這兒忙碌的情景。  

  戲子就是這樣,台前風光台下卻過著比一般人還要窮困的日子,就算台前扮演皇帝,到了台下也得恢復為尋常老百姓的模樣。如此極端的對比,難道不會令現實生活更顯艱辛嗎?蕪名實在無法想像,這種生活有何樂趣?  

  「哈……結束了、終於結束嘍。」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掀開台前布簾,第一個現身的是方才台上另一名活潑的仙子,接著則是一名小男孩,兩人都在看到後台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時,停下腳步。  

  「怎麼了?擋在路中。」另一名手持胡琴的男子則推推前面的兩人說。「珠櫻、錦錦,你們別站著擋路啊!」  

  「因為……後台……有兩個不認識的人。」小男孩回道。  

  「不認識?」男子抬起頭,望向雲蕪名與小趙。「抱歉,請問兩位是?」  

  雲蕪名的目光卻不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看著垂著頭滿頭大汗地走入後台的最後一人……銀雪姑娘,在更接近的距離之下,他心中的騷動也跟著擴大。有什麼……熟悉又令人傷感的情緒糾結在胸口,可是他卻不明白這是什麼?  

  銀雪似乎感受到了他強烈的目光,緩緩地抬起頭,兩人的四目--交接。  

  「啊!」她掩住菱紅小口,臉色霎時轉白。  

  蕪名沒有錯過她的任何小動作,他跨前一步說:「您就是銀雪姑娘嗎?在下雲蕪名,今日有--」  

  蕪名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她的口中喚著:「相……相公?」然後他驚愕地看著她身子一軟,緩緩往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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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銀雪突然間昏倒,讓大夥兒都慌了手腳,誰也沒去注意她昏倒前說了什麼。  

  相公?在場中唯一聽見這聲呼喚的蕪名,只覺奇怪。他不知她是衝著誰在喊相公,他絕非她的相公,當然小趙也應該不是。那在這狹小的後台,還有誰在嗎?除非天底下有無形無體的人,否則就是他錯聽了她叫的那一聲相公。  

  「快快把她搬到這兒!」、「誰去拿杯水來!」雲蕪名默默地看著眾人急忙替那位銀雪姑娘解開衣襟煽風,為她擦汗,而暈厥過去的人兒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蒼白的唇虛弱地喘息著。  

  他心生陣陣不忍,禁不住走上前去,向眾人說道:「請讓我看一看。」  

  「你?你是誰?大夫嗎?」眾人面露疑色,而另一名同樣扮仙女的女子更是不客氣地說:「你懂嗎?讓你看有什麼幫助?」  

  「有沒有幫助,也先讓我們雲捕頭看一看再說。不是我在吹牛,我們雲捕頭很厲害,就連府衙裡張老爹的多年風濕都是他治好的。」小趙在旁幫腔說道。  

  「捕頭?你們是衙門的差爺?差爺上我們這小戲班子有何貴事?就像你們所見的,我們現在得快替銀雪姊姊找大夫,沒有空搭理你們。」聽了他的解釋,女子不但沒有放鬆戒備,反而更像是豎起背上毛髮的野貓,尖銳地發出逐客令。  

  「喂,給你們客氣你們倒是當福氣啊!」小趙也不禁提高嗓門說。「我們雲老大好心說要幫你們看一看,不接受倒也罷了,可是這種態度分明是藐視官府,與暴民無異。」  

  「我們是暴民,那你們就是擾民的惡官。」哼地從鼻腔中噴氣,女子沒好氣地說。  

  這回搶在小趙回嘴前,溫和但不失力道的男音搶入他們之間說:「珠櫻,不可對官爺們無禮。」制止了女子後,該名男子繼而轉身對著蕪名說:「既然官爺好意要替銀雪看一下,我們就承蒙這番好意。請。」  

  「阿金你……」珠櫻氣急敗壞地瞪了瞪夥伴。  

  「不礙事的,反正現在立刻去請大夫也不會馬上到,不如請這位差爺看一看,應應急。」  

  阿金阻斷了珠櫻的抗議,讓開身子好讓雲蕪名能近身探視銀雪的情況,眾人的視線都放在雲蕪名的身上,凝視著他執起銀雪的手腕,細細地量了量脈搏,接著翻了一下她的眼皮。  

  「如何?差爺,銀雪要不要緊?」  

  雲蕪名以食指輕輕比了一個要眾人噤聲的手勢,接著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袋,掏出一根幹淨且細如鴻毛的小針,往她臉上幾處重要穴位一一刺去,效果立刻顯現。她薄薄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  

  清澈的黑眸起初略顯困惑,接著定在雲蕪名的臉上,她啟開失色的唇小聲地說:「勁……勁風……真的……是你嗎?」  

  勁風?再一次地,雲蕪名對於這位姑娘的話語感到困惑。  

  「銀雪!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把我們嚇死了,為何突然暈過去了?身子不舒服要早點告訴我們,何苦勉強自己上台呢!」  

  阿金與珠櫻都擠到她身邊,將雲蕪名擠到角落去。一時間,雲蕪名有種難解的失落感,有種被人奪走了屬於自己的地盤的感覺。  

  真是可笑,雲蕪名知道這種心情實在來得太莫名其妙,畢竟,他和這位銀雪姑娘也才初次見面,理所當然,這些人比他更有權圍繞在她的身邊,他根本沒有為此事生氣的權利。  

  然而……那股不知由何處衍生出的憤怒,還是靜靜地在心中發酵。  

  「我暈過去了嗎?」  

  「是啊,非常突然地暈過去,我們都嚇了好大一跳呢!」珠櫻握住她的手說。  

  「抱歉……」可銀雪的一雙眼眸始終停留在雲蕪名的臉上,眼神中還有著許多的懷疑,帶著幾絲猶在夢境的迷惘。  

  注意到她那不尋常眼神的阿金,不由得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位差爺?」  

  「差……爺?」  

  阿金大力地點頭,指著雲蕪名說:「這位是鄰鎮的捕快,尚未請教他的大名呢!方才多虧這位差爺的神技,是他令你甦醒的。我曾聽過針灸之術,卻還是初次見識呢,多謝這位差爺。」  

  「哪裡。」蕪名淡淡地搖頭。「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可是銀雪卻在此刻發出一聲哽嚥的喘息。「你、你--你怎可如此狠心?丟下我一人,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相公!」  

  「相公?」阿金一驚。  

  「相公!」珠櫻跳起。  

  雲蕪名更是完全摸不著頭緒地看著眼前開始落淚的女子,銀雪睜著雙淒楚迷離的晶瑩大眼,淚水止不住地奔流,她哽嚥地說:「難道你要說你將奴家給忘了嗎?相公。」  

  這真是……蕪名再沒遇過比這更離奇的事,他可是來這兒捉拿犯人的,卻被人半途認相公?  

  「姑娘,你恐怕是弄……」  

  銀雪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解釋,她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請、請告訴奴家,你是否……再也無法與奴家一起生活……所以才……才會離開我呢?」  

  「這……」這要他從何說起?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是她的相公。  

  「奴家找你這麼久,為的就是一句話,只要您明明白白地說一聲,再也不要我,那麼奴家會知趣地回鄉去。」銀雪抬起盈滿悲傷卻不失堅強的眼眸,毫不逃避地看著他說:「請告訴我,您……厭了我嗎?」  

  雲蕪名怔了怔,下出息識就要否認,什麼厭了?他根本就不識得她。  

  「雲老大,你原來成親啦?可是銀雪姑娘若是您家娘子,您又怎麼會不認得自己的娘子,這也太糊塗了吧?」小趙一旁插口。  

  「這傢伙就是你要找的男人啊?」珠櫻眼睛不斷地上下打量著雲蕪名。「外貌是不凡,但我想會拋棄銀雪這麼好的姑娘,人品八成不怎麼樣。簡單一句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爛橘子。銀雪,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幫你教訓這傢伙兩棒子,替你出出氣!」  

  「唉,看來前陣子寶丫頭替銀雪算的那一卦還真準,她說銀雪不用去找,人家就會自動找上門來,竟是真的。」阿金也湊上一腳。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珠櫻說著就要捲起衣袖,嚷道:「喂,姓--銀雪,你家相公姓什麼啊?」  

  「何,單姓何,名勁風。」  

  「很好,姓何的!我今天就代銀雪教訓你這個無故蹺家的夫君,還有幫銀雪討回這些日子她為你所受的活罪。你就給我咬緊牙根,好好地吃我一記珠櫻氏之正義鐵拳!」  

  「慢著,別這麼激動嘛!」  

  阿金才要上前阻攔,雲蕪名早輕易地閃開了那記粉拳,他只用兩指輕輕地擋不珠櫻的拳頭,並說:「你們都弄錯了,我不姓何,也不是這位姑娘的夫君,在下從未見過這位姑娘,又何來與她成親,甚至拋棄她的事?這恐怕是有所誤會了。」  

  「什麼?」、「啊?」、「有這種事!」每個人七嘴八舌的表達自己內心的詫異,獨獨無法接受這種說詞的銀雪拚命地搖著頭。  

  「不,我怎麼會誤認,相公你為何要說這種謊話?難道你認為不說這種謊話,我就會死纏爛打不放嗎?你、你把我想成是那樣惡劣的潑婦嗎?」  

  「銀雪姑娘,請相信我,在下真的不是你所要找的--相公。」  

  「你……不是?」失望遠多於疑問的口吻,並非代表銀雪接受了他的說詞,只是不懂他何以如此強硬地否認。  

  「我不是。」斬釘截鐵,他再次肯定地說。  

  死寂的沉默中,沒有人再開口,因為每個人都能看到銀雪臉上那沮喪到幾近絕望的表情,美麗的臉龐還帶著一絲蒼白。任誰見了都於心不忍的憔悴,甚至勾起了雲蕪名胸中的問痛。  

  才不過相識短短幾刻,他已經對她產生愛憐……  

  他無心傷害,卻還是傷了她。  

  「你說你不是銀雪的夫君,那你到底是誰?」珠櫻看不過去,替好姊妹出頭問道:「又為什麼來找銀雪?!」  

  「打一開始我們不是說了,我們是鄰鎮捕快,為了查案而來的。」小趙掏出懷中的畫像,再次將它展露在眾人眼前。「看清楚了,這個人你們識不識得?他和這位銀雪姑娘絕對不是毫無關係吧?」  

  才看了一眼,珠櫻就「啊」地大叫一聲。  

  「認得他是誰嗎?快說!這傢伙現在人在哪裡?」  

  珠櫻捂著自己的大嘴巴,拚命地搖頭。阿金當然也知道那上頭畫的是銀鷹,只是差爺要找銀鷹絕不可能是什麼好事。站在他們的立場,絕不會出賣自己夥伴或是夥伴的弟弟。  

  雲蕪名看了看眾人的臉色,大約也明瞭他們不會輕易透露口風,於是起身說道:「今夜銀雪姑娘也累了,才會產生這種種誤會,我看我們還是另外擇日再登門拜訪。希望你們會想起關於此人的事,失禮了。」  

  「等等……」  

  銀雪小聲地挽留住他的腳步。「能否冒昧地請教一聲,您尊姓大名?」  

  「在下雲蕪名,雲彩的雲,車頭蕪,名字的名。」平穩的口氣不自覺地放輕柔,蕪名也不知何以自己對著她就會軟下心,總有無法對她強硬起來的牽掛在。  

  「雲……差爺,你真的還會來嗎?」  

  蕪名沒有直接回答,僅是輕輕頷首,便帶著小趙離開了。他在跨出後台的時候,還不自覺地回過頭……銀雪、銀雪,她身上有著什麼觸動了他,令他懷疑起自己武斷地說不認得她是否正確?實際上、也許,在他失落的三年光陰中,自己曾經與她……  

  不。不會的。家裡的人都說他這三年昏睡在家,從未跨出大門一步啊!  

  陷入層層謎團裡的蕪名,靜靜地躍上馬兒,一踢馬腹,朝著回程奔馳而去。  

  ☆     ☆     ☆  

  「為什麼要問那差爺還來不來呢?要是他真不是你的夫君,那就算再看到他,也只是觸景傷情、徒增傷心吧?何苦這樣折騰自己呢?」珠櫻不解地問著銀雪道。  

  「他……絕對是勁風……我不可能認錯……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他。」銀雪撐起些微好轉的身子說。「或許他有什麼苦衷無法承認,所以我不想就這麼放棄,只要見過一次,就會有機會見第二次,也許能找到什麼機會私下再問他一次。這一次我想他應該就會承認了。」  

  那眉、那眼、那聲音,無一不是她的相公,是她日夜思念的男子,她絕對不相信自己會錯認。就算勁風在這世上也有一個雙生兄弟,就像她和銀鷹一樣,也不可能連細微的小動作、小表情都如此相似。  

  他蹙起眉頭時,不自覺左眉會下壓一點的習慣,以及他沙啞沉穩的語音裡,與他人略微不一樣的軟口音,還有、還有……他的眼神……棲息著靈魂的瞳眸深處和過去一樣蘊藏著暖意,她從沒有看過一雙比他的眼還要溫暖濃熱的眸,深邃而溫柔得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吸入般的專注,都沒有改變。  

  雖然銀雪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眸中有著對等的「陌生」--不是因為面對自己拋下的妻子所產生的愧疚,也不是高明的作戲手法能演得出來的,在他的眼中的的確確有著面對初識者的戒慎。  

  而這也是最令銀雪想不透的地方,到底這一年多以來勁風身上是發生了什麼事?致使他無法表白自己的身份呢?  

  「你的意思是,他明明是你的夫君,卻有苦難言嗎?」珠櫻睜大眼睛。「對喔,這也不無可能!」  

  現下銀雪所能猜測的也只有這麼多。  

  「問題是銀鷹的部分,恐怕又是另一個難關。銀鷹似乎是惹上什麼麻煩了,要不衙差也不會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回答呢?銀雪。要不要找個人去通知銀鷹,讓他暫時不要回來這兒?」阿金建議道。  

  銀雪垂下頭,弟弟的事她很少過問,說來慚愧,她幾乎不曾想過,弟弟在當上少門主這些年來,是否曾經惹上任何麻煩。  

  江湖上對無極門的看法極為兩端,多數人都稱它為邪門歪道,這是因為無極門行事隱密,舉凡入門、離門都有外界難以想像的嚴謹規矩,沒有人可以打破這些規矩。它被形容為江湖上最神秘卻也最龐大的組織,絕非空穴來風。  

  當然只有門人才知道,無極門如此講究森嚴的門規,是因為創門者,也就是銀雪的曾曾祖父,為研究各派武功,不惜窮盡畢生精力,搜得古往今來少說也有上萬冊的武功秘籍,全都放在無極門各分處的書塔裡。  

  所謂的秘籍就像寶藏一樣,容易成為心術不正的江湖混混們覬覦的目標,那些人成天到晚找上無極門來惹麻煩,早令解家的列祖列宗們煩透,為了避免目的不在求道、精進的無恥鼠輩混入門中,因此立下一條又一條的門規。  

  經年累月下來,被這些門規加深了神秘印象的無極門,就漸漸從正派被列入非正統的邪道組織,還被過分的形容成專門掠奪其它組織的財富,以吸取他人武功為目的,企圖一統江湖的可怕門派。就連父親、弟弟也被冠上魔頭的稱號,成為人人聞之色變的極惡之人。  

  唉。銀雪對於這類荒謬的指控,已經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無極門的門規中就有一條明文規定,不許對非習武之人、婦孺、弱小動手,只要犯了這規矩就得被逐出門外。除此之外,還有不得主動挑釁他人,過招時必留三分餘地,非臨生命危急關鍵,不得痛下殺手……等等看來非常不對等的門規。  

  曾祖父曾說:「我們無極門要的不是一般好勇逞強之徒,習武強身是為鍛煉為人處世所需之氣魄,與超越天地之胸襟,要是連這一點都無法辦到,收再多門徒又有何用?」  

  過去因敬仰祖先們的這種精神而前來拜師者眾多,可惜經歷時間流轉,如今這類心術端正的入門者越來越少,反倒是對無極門所藏的秘籍動歪腦筋的人越來越多,幾年前父親就是在一場爭奪秘籍的偷襲中受傷,失去了左眼。  

  現在一想,銀鷹若是惹上任何麻煩,也不足為奇。  

  自己身為姊姊,竟如此失職,只知牽掛自己的夫君,卻不知關懷有血緣的兄弟,銀鷹身負無極門少門主的重責大任,依然擔心她這個姊姊,不顧自身危險地追上前來……  

  相形之下,她真是太慚愧了。  

  「衙差那邊,我會想辦法掩飾過去。如果可以的話,阿金,我也想麻煩你找人捎信給銀鷹,我猜想他應該是在離這裡最近的無極門分處,我畫個地圖給你,連同『警告』一起送過去好了。」該是她脫離「包袱」的角色,多少為弟弟盡點心意的時候了。  

  「好。包在我身上!」  

  ☆      ☆      ☆  

  「大、大爺!」小趙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衝進來。  

  雲蕪名立刻握起手邊的刀,衙門有時會有些不識好歹的惡徒自己送上門來找麻煩,能把小趙嚇成這種德行的,應該不是什麼普通人物。  

  「來……來……來了!」指著門口,小趙不是嚇白了臉,反而是興奮得整張瞼都紅亮起來,歡欣鼓舞地叫著:「她自己來了!」  

  他?雲蕪名往門口瞧去,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緩慢地朝衙門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探頭探腦的鬼影子。還道是誰呢,竟是「她」--戲班的銀雪姑娘。  

  哪來的惡徒!蕪名好氣又好笑地放下手中的刀,順手還敲了小趙腦袋一 下說:「下回別這麼大驚小怪地亂吼,我差點以為是有人來找麻煩,就要動手了呢!」  

  「這怎麼算大驚小怪?唉呀!我一直只看到戲台上的銀雪姑娘,真沒想到卸下戲服、戲裝後,模樣竟然還要更清麗動人呢!」小趙吞下一口大大的唾沫,掩不住兩眼中綻放的心花,魂都飛去一半了。  

  「昨兒個一陣忙亂,我也忘記得跟她要手書,對了,我準備好的小手絹弄到哪裡去了,要讓銀雪姑娘為我提幾個字的手絹兒呢?」  

  丟下兀自沉醉在幻夢中的小趙,蕪名走上前去迎接銀雪,正如小趙所說的,今日的銀雪素著一張純淨潔白的臉龐,宛如上等搪瓷的晶瑩白肌,映照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宛如從畫中走出的無塵仙子。  

  「銀雪姑娘……」  

  他看著她踩著堅定的腳步踏入府衙,小臉上寫著不尋常的決心,莫非昨兒她堅稱自己是她相公一事,她尚未放棄?  

  「雲差爺。」  

  可是她一開口就稱呼他的名,而非她頻頻呼喚的另一個名字,這又讓蕪名好奇,他微微點頭說:「沒想到銀雪姑娘會親自前來,本來顧忌你需要幾日休息,我也不便馬上前去叨擾。今日,銀雪姑娘是為了……」  

  回應著他的問題,銀雪抬起小臉,目光直視著雲蕪名說:「差爺,請你將我逮捕吧!!」  

  「啊?」蕪名驚訝地一揚眉。  

  銀雪再次說:「請逮捕我,我就是你們畫像上的犯人,任何的罪名我都願意承擔,請把我關入大牢吧!」  

  雲蕪名瞪著她,彷彿她正說著蠻邦之語,完全聽不懂似的。可是銀雪為了強調自己的決心,還將自己的手腕迭在一起,伸上前說:「您是差爺吧?捉犯人不是你的職守嗎?請立刻捉拿我歸案。」  

  擔任捕快這些年,蕪名還是頭一遭遇見這種「犯人」。他傷腦筋地摸摸下巴,再看著那張沒有半點笑意,顯得更像是完美無瑕的人偶般,沒有喜怒哀樂的絕色容顏,知道她不是在開他的玩笑,是真的要他逮捕她。  

  「銀雪姑娘……我不知道你何以這麼做,但是拿這種事開玩笑,可是會犯下掩藏犯人的罪過喔。」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要她打退堂鼓。  

  「玩笑?」她偏了偏小腦袋。「不。我是認真的。」  

  「畫像上的犯人是名男子,莫非你是要告訴我,你在自己胸脯上塞了兩團稻草好裝扮成女子?」雲蕪名指指她無法掩藏的部位說。  

  銀雪雙頰飄染上兩朵紅雲,她假咳一聲說:「我、我是女子沒錯,但是我假扮成男子犯下那樁案子。這對……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畢竟戲台上常常應戲碼所需,偶爾也得反串小生。」  

  「喔?」再挑起一邊眉毛,雲蕪名對她明顯的謊言惱怒地說:「那麼你說說自己投的是什麼案?盜竊、搶劫、殺人、放火,哪一樁?」  

  他連串犀利的問句,將銀雪問倒了。她睜著雙無辜的大眼,一語不發地瞪著他,但雲蕪名無法原諒她這種不顧己身為人頂罪的作法,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說:「跟我來。」  

  啊地驚呼一聲,銀雪身不由主地被他拉著走,望著那明顯寫著不悅的側臉,銀雪不知他想做什麼,但--我多麼地愚蠢而可恥,即使他正在生氣,我卻如此的高興,有多少日,夫君的手不曾這樣握著我的手,這溫暖的感觸和過去一模一樣,彷彿回到過去……  

  就在銀雪沉浸於回憶裡時,雲蕪名已經推開一處以木製柵欄圍起的一小處空地,飄盪在四周的空氣頓時陰森寒冷,空地上草木不生,一根直挺挺的木頭筆直地立在中心,同時橫向釘著的小木竿上還懸著一個隨風搖擺的空盪草繩圈。  

  「這裡是什麼地方,應該不用我說明了吧?」  

  他冷冷地放開她的手,推她走向中央說:「你所做的蠢事,就是打算得到這種下場嗎?在眾人的圍觀中,吊在那兒,一等令下就除去腳下的木箱,好讓你慢慢地窒息、斷氣。你以為『頂替』他人的罪是什麼有趣或有意義的事嗎?你將律法當成了什麼樣的兒戲!這不是能隨口說說的!」  

  倒抽口氣,銀雪退了兩步,她害怕地看著四周,因為他的形容太過血淋淋活生生,她好像能看到……  

  弟弟犯下的罪有這麼嚴重?嚴重到要受吊刑--銀鷹,你到底做了什麼?  

  等等,還不能確定一定是銀鷹的罪吧?他們也許只是想問案,也許銀鷹是被誰陷害或栽贓的,總之還未到絕望的地步。弟弟身為無極門少主,平時與人結怨的機會很多,可是她相信銀鷹絕不會是恣意殺人的兇犯,這其中一定是有誤會!  

  「好了。說吧!那畫中人是你的誰?為何要這樣掩護他?是你的親人吧?畢竟你們有著如此相似的臉。如果是這樣,快點告訴我他人在何方?」他一步步地推敲,再想不出解答,他雲蕪名也不用吃捕快這行飯了。  

  光是這樣相似的臉,除了血緣之外,還有什麼解釋?  

  何況除了自己的親人,又有誰會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替他頂罪?  

  再者,一個名叫解銀鷹,一個是名叫銀雪的戲子,要說巧合也太多了些。  

  銀雪拚命地搖著頭。「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為何要來替他投案?你知道自己這樣也是犯下謊報之罪嗎?」蕪名嚴厲地說。  

  銀雪咬住下唇。「我只是想再見你一次,所以……」  

  「見我?我有什麼好見的。」他覺得可笑。  

  「你……你真的不記得我或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了嗎?勁風。」  

  氣氛登時逆轉,原本被迫的人轉為逼迫的人。  

  低語著,銀雪掀起兩簾沾淚的長睫毛,黑眸濕意浮現。「我們成親已經三年了,難道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說你不是勁風,是騙我的吧?你一定是有難言之隱,所以不能與我相認。那麼,此刻別無他人,只有我,請告訴我你的理由,我可以聽你的解釋,勁風。我求的就只有這些!」  

  她果然還是沒放棄。不管自己好說歹說,她就是不信。蕪名蹙起眉。「你希望我怎麼說呢?我確實不記得你,更不記得我何曾與你定下婚約。憑你的美貌,相信不乏追求者,何苦這樣死命地要將夫君的頭銜掛在我身上,我著實不懂,銀雪姑娘。」  

  「因為你一定是勁風,我不會認錯的。」  

  看來不下點猛藥是無法將她點醒了。蕪名不願使出這種手段,但是眼下也別無選擇了,他扯起一邊的唇角,泛起冷笑說:「好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被你打動了,那麼我就來充當你的夫君好了。」  

  他緩步走向她伸出手說:「夜裡寂寥得很,所以需要一個男人暖床?直接這麼說就好了嘛!能被如此美麗的紅伶看上也是我的榮幸!我畢竟不是柳下惠,有這種好事送上門來,再堅持不受就顯得我很虛假了。」  

  銀雪愣了一愣。「你……」  
  「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接受你嗎?那我現在就承認自已是你的夫君,這樣可好?」他眼中沒有半點笑意,顯得有些冷酷的面容,已經不見溫柔的眸光。「為何一臉懼怕的模樣,來啊……我會好好地疼愛你……」  

  雲蕪名的手才碰上她的臉頰,銀雪立刻反射地在他的頰上甩了一掌。火辣辣的痛感,延燒開來,這早就在他的算計之中。  

  「好痛啊,你真是的……我只是應你所求,你又何必動手打人。」摸著臉頰,雲蕪名嘆息地說。「這樣你總該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也不是你的夫君了吧。」  

  銀雪無聲地掉下淚,她咎責地望著他,無言地掉著淚。  

  蕪名臉上的冷笑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他的胸口一陣急似一陣地痛著,那彷彿是千針萬刺在心頭上鑽痛的感受,全都是因為她臉上的表情……  

  不要這樣看我,我--  

  他怎麼能回應這番深情?明知她所找的人並不是他,她的這份深情是獻給別的男人的。也許利用這份純情是再簡單不過的了,畢竟是她先一口咬定說他是她的夫君。而這樣的誘惑有多大,她一點都不知道,只要他卑劣一點,點個頭,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她……即便那是虛假的謊言所堆起的幻象。  

  可是雲蕪名內心的驕傲與榮譽都不容許他做這種事。  

  欺騙一名無力的女子,與搶奪無知孩童手上的糖果有何兩樣?  

  終於,銀雪動了,她擦著臉頰上的淚,一語不發地轉身,帶著傷痕纍纍的心,悄悄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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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紅腫的雙眼即使上了粉,依然還是明顯可見。  

  有鑒於前一日銀雪無故不支昏倒,阿金與珠櫻都不讚成她今夜粉墨登場,可是銀雪堅持自己沒事,可以唱下去,她說:「與其讓我在那兒東想西想,不如給我一件事情做,就算唱戲也好,只要能暫時讓我忘卻一切就好。」  

  拗不過她的堅持,他們只好挑選了一出小旦戲分較少,而讓珠櫻飾演的紅娘發揮較大戲分的《西廂記》,整齣戲分段唱下來,至少可以演個七、八日,所以也算是讓銀雪有些許休息的機會。  

  「幸好戲裡的崔鶯鶯不需要作什麼大動作,不然咱們幹脆演西施更可表現雪姊姊此刻憔悴病美人的模樣啊!」珠櫻吃著戲迷們送的雪花糕,故意打趣地說著。  

  「雪姊姊病了?那還不快請大夫。雪姊姊身子哪裡不舒服啊?」貪嘴的錦錦一手抓著一塊糕點,嘴巴塞滿了東西,還貪心地望著籃子裡剩下的雪花糕說。  

  「還有哪裡?」珠櫻撇唇一笑,指著心口和小腦袋說。「這裡和這裡!」  

  「這裡和這裡?」錦錦睜大眼睛。「病得這麼厲害啊?有兩個地方都生病啦?那還得了,快點去找大夫啊!」  

  噗哈地大笑出聲,珠櫻揩著眼角的淚水說:「傻錦錦,這病是無藥可醫的,這是『想』不開的『心』病,等你長得夠大,也患這門病的時候,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討厭,櫻姊姊最壞了,在捉弄我。」  

  「這不叫捉弄,我這是在教你呢!真是好心沒好報,唉!」  

  「你們兩個!」阿金使個眼神,暗示他們別再繼續開這玩笑下去,多少也要顧忌一下銀雪的心情。  

  一大一小吐了吐舌頭,乖乖起身說:「不聊就是了,那我們回旅舍去睡覺吧,親愛的小不點。吶!」  

  「好。」錦錦也挨著珠櫻說:「嫌我們礙眼,我們就回去吧!」  

  看他們親親熱熱地手拉手走出後台,阿金嘆息地看著不發一語、默默地卸妝的銀雪。從她哭著跑回戲班子後,除非必要,幾乎是沒開過口說話,午飯、晚餐都是隨意扒了兩口飯菜而已,再這樣子下去,就算原先得的只是心病,遲早會連身子也撐不下去。  

  以前的銀雪,即使沒有什麼表情,在看到錦錦與珠櫻故意耍寶逗趣的模樣,也會稍微捧場微微一笑。  

  現在的她,大概連「笑」都忘了該怎麼做。  

  「別把才纔那些話放心上,珠櫻是好心想提振你的精神,錦錦什麼也不懂……他們兩人都沒有要拿你開玩笑的意思。」阿金雖懂解鈴還需繫鈴人,可是要他什麼都不做,看著她日漸消沉,他也做不到。總之,能分擔多少她的悲傷,就分擔多少巴!  

  「我懂。」  

  銀雪勉強地扯扯唇角,笑容在她面具般精緻卻沒有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逝,說明了她心中的傷痕是多麼地難以消除,看得人於心不忍。  

  阿金拉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說:「別一臉天快塌了的樣子,銀雪,天底下沒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你不需要這麼困住自己。」  

  「……我是不是來錯了……我一心只想找到他,卻沒想到,他也許並不希望我來找他……當他對我變臉的時候,我真是嚇壞了。我認識的勁風絕不會以那樣下流的話語來羞辱我,更不會視我為浪女般輕薄我……他變了……我好後悔……好後悔……」說著說著,聲音又哽嚥了,但銀雪討厭不斷哭哭啼啼的自己,她努力吞下所有的淚水。  

  「別哭。」他遞出條手絹輕輕地替她拭淚。  

  這溫柔的言語,反而令銀雪強忍的淚水潰堤,迷濛了雙眼,傷心得低頭啜泣。「阿金……」  

  「好、好、別再哭了。」  

  喀咚!某種東西碰撞的聲音令他們同時抬起頭來,而站在門口的雲蕪名則咬緊著牙關,瞪著他們--  

  當蕪名使出最冷酷的手段趕跑了銀雪之後,他腦海裡終究揮不去臨別前她淒楚的模樣。她心神俱裂的表情,無言地控訴著他以多麼殘酷的手段,蹂躪了她的心意。  

  就算無法承認自己是她的夫君,也不需使用這麼粗暴的手段,怪都怪自己從見了她之後,內心始終浮躁不安、定不下神,整個人已經處於不尋常的緊張狀態,而她偏偏又那般迫切地求著他--他才會一時失控,放任自己的情緒,做出那樣魯莽的事。  

  等他有機會反芻當時的情況時,他想通了,其實他可以有許多選擇,不必非得靠著這種手段來傷害她才能令她明白,只需耐心地向她解釋他和她的夫君何勁風絕非同一人,他打從出生就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多少人都可為他作証,他就是他雲蕪名,絕非她口中的那名男子。  

  假使她這樣還不相信,最少也可以請她去蘇州城找找雲家,親眼看看他雲蕪名生長的地方,這樣她就算再堅持也不能聲稱自己是她的夫君何勁風了。  

  考慮得越深,那厚重的罪惡感越是壓得他心頭難安,蕪名帶著道歉的心意及親手摘的一束野花,算好時間,想等戲散了之後,前來探視她並解釋……  

  可是!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竟是--  

  為何她靠在那男人的懷中,如此親密?!  

  男人的手像理所當然似的放在她纖細的肩上,另一手則親密地搭在她的臉頰上,以手絹為她擦拭淚痕。她也毫無抗拒之意,柔順地接受著男人的安慰。清麗的臉上寫著勾引人的脆弱,就算下一刻身邊的男人將她擁入懷中,都不會令他意外。  

  瞬間強烈的妒火衝上腦門,他若沒有握緊自己的拳頭,恐怕就會一個箭步上前將男人打倒,奪走她。  

  不要碰她!你這個傢伙!  

  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怒吼,在他咬緊牙關的時候,硬生生被吞回腹中。  

  冷靜下來,雲蕪名,你有何權利在此擺出她丈夫的臉色?她又不是你的,即使懷疑她的不--也該是由她的夫君,而不是由你!  

  就算她和這名男子之間,有什麼樣的情感,或發生什麼樣的關係,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雲蕪名全身像是被下了定身符咒似的,動彈不得地僵在門口,壓抑著心頭澎湃翻騰的浪潮,他不斷地要自己冷靜、再冷靜。  

  「雲差爺嗎?」阿金由椅子上起身,他護在銀雪的身前,微笑地問著。「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就算要問案,您不覺得時間稍晚了一點?」  

  男子口中的嘲諷,令蕪名蹙起眉,苦澀地察覺到他才是這幕場景中,不該出現的那個人。真正該離開的人,是自己。  

  「看來是我打擾了二位,這是要給銀雪姑娘的,算是為我今早失禮行徑的陪罪禮。」  

  將手上的野花往最近的桌子上一放,蕪名掉頭要走。  

  「等一下!」  

  焦急的女聲挽留住他,他回過身,只見銀雪捧起了他隨手摘的那束野花,熱淚盈眶地說:「這束花是你自己摘的嗎?」  

  「不是什麼名貴的花草,登不上台面吧?無妨,你不中意就扔了它。」蕪名誤解了她的語意,光是逼自己別去在意她身邊的男人影子,他就已經無力再說任何婉轉的話語了。  

  但銀雪不但沒有介意他粗暴的口吻,反而破涕為笑說:「……一樣……這和當初你向我求親時所捧的野花是一樣的,都是些藥草花呢。這野芍葯、這葵,還有這紫苜宿……」  

  她抬起滿是歡欣的小臉說:「你說你不記得我,卻記得這東野花,不是很奇怪嗎?」  

  蕪名哪知道什麼求親的野花,他只是順手從自己栽種的花圃裡摘了些花草而已,心想拿著這些花草去應該能讓她高興才是,很自然地摘下那些花花草草,並沒有特別挑選……不,他想了想,自已確實刻意跳過了小雛菊,覺得摘了那些給她不好。  

  「而且你總叮嚀我不可以喝菊茶,說我的體質不適合喝,你記得嗎?」她愛憐地撫摸著這束平凡無奇的野花野草,懷念地低語著。  

  是偶然抑或巧合?蕪名對自己無意識中所做的事,感到驚愕連連。但這又如何?不過摘了些花草,就能証明他是她的夫君?太荒謬了!而且,她身邊不是已經有了情人?又何必口口聲聲說她正在找尋夫君……  

  「啊!」蕪名痛苦地縮下身子。  

  劇烈的頭痛由腦後一路如同雷擊攀上兩側、前額,他不禁用十指扣住那快要炸開的頭,盼望這麼做能多少消除一點痛感。  

  「你怎麼了?勁風!」銀雪冰涼的小手毫不猶豫地放在他的肩上,探上他的額頭。「哪裡痛?頭嗎?你很痛嗎?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一粒又一粒粗大的冷汗由額際流向頸部,他僅能微微搖動著頭,在一波波的疼痛間隙中,掙紮地說:「……等一下……再……」  

  蕪名想告訴她,只要再等一下,把她那令人舒服的小手暫時借給他,他的頭痛便能稍稍舒緩,可是卻無法完整地將話說出口。但很奇異的是,她彷彿與他心意相通似的,並沒有抽回手,不斷地用自己的小手揉著他的額際。  

  這手,感覺好熟悉……  

  隨著疼痛的漸漸消失,意識也漸漸朦朧,蕪名就像是被她的小手帶入一個令人心安又放鬆的地方,一個沒有劇烈疼痛的天堂般,緩緩地閉上雙眼。  

  ☆     ☆     ☆  

  甦醒後,蕪名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哪裡?」映入眼簾的全是陌生的景物,憂心忡忡的素雅小臉立刻關心地湊上前。  

  「勁……雲差爺,您還好吧?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銀雪拿走他額上的濕布,並且捧來一杯水說:「口渴不渴,喝一點吧?」  

  「謝謝。」接過杯子的手已經不再顫抖,蕪名先前的頭痛猶如暴風雨般,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難以相信先前還痛得那麼厲害,像要迸裂開來的腦袋,竟還完整無缺地掛在脖子上呢。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潤潤喉之後,蕪名已經較能正常地思考。「這裡是?」  

  阿金也起身說道:「你在後台失去知覺後,我想不能就這樣放著你不管,於是和團裡的老王一起把你抬到這裡。這是我們戲班子住的客棧,這間則是我的房間。總不能把你放在銀雪的屋子裡吧?」  

  蕪名點點頭,這是自然,他若真是銀雪的夫君倒也罷了,可眼前他還是堅信銀雪口中的何勁風與他雲蕪名毫無關係。至於那束花,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一如銀雪姑娘給他的種種不可思議感受……全都是如此。  

  要不這麼想,他活過的這二十五年歲月,自幼而長的記憶,豈不要全盤崩解,好迎合她的妄想,成為她口中的另一個男人?  

  絕對不可能,他記得清清楚楚,從幼年到少年,從過往到現在,除了大病一場的那三年之外,他全部的人生都存留在腦海中,這不會是騙人的。因此他絕不可能化出另一個分身過另一段人生。  

  「謝謝,」再次道謝,蕪名掀開了被子說。「現在似乎沒事了,佔用了你的床非常不好意思,我這就告辭。」  

  「不要緊嗎?可以走動嗎?」銀雪還是放心不下地看著他。  

  別對我這麼好,你只是錯把我當成你心愛的男人,我知道。但你的關心對我而言只是種痛苦的負擔。你眼中注視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透過我而映照出來的另一個男人吧?  

  我不是他。你懂嗎?  

  這些話能一吐為快的話,有多好。  

  可惜礙於在場的人,蕪名也只得嘆息地說:「我沒事的,多謝你的關心。請別誤解,我前來道歉並不是為我拒絕承認是你夫君一事。我是為先前粗暴的行徑致歉,但我有許多方式可以証明我並非是你所說的何勁風。從我出生開始我就是雲蕪名,我的背景、我的親人,諸多親友……沒有任何捏造的地方,你大可親自求証。我希望你能死心,不要再強指我是你的夫君,銀雪姑娘。」  

  這回他的口吻並不強硬,但是果決的態度卻不容她質疑。  

  銀雪那雙美麗的黑眸浮現濕潤的淚光,當蕪名以為自己又惹哭她的時候,只見她偏過頭去,不向著他而朝著牆,故意要裝出堅強而不在乎的口吻說:「是……是啊……我也真是的……不懂死心……一定是我太過強求,害得雲差爺頭都痛起來了……你……放心……我以後不再說了。我死心了,不管夫君人在何方,我想他應該過得很好,我也不再去找他。」  

  明顯的謊言,不光是蕪名聽得出來,相信連一旁的戲班夥伴也都聽得出來。  

  死心的人,一字字會說得如此顫抖而悲傷嗎?明明是戲子,卻如此不懂得演戲(要不就是戲演得太好了),讓蕪名心中的矛盾情緒擴大開來。  

  他一邊想:要是她真能放棄就好了。(雲蕪名啊,雲蕪名!你真的如此想嗎?那,聽到她說要死心時,心中的失落又打從何來?)  

  又一邊想:也許她只是故作姿態,壓根兒沒有放棄的打算。(可她不是已經有了新的情人,喜新厭舊,此刻正是放棄失蹤夫君的最佳良機吧!)  

  想到自己被她耍得團團轉,蕪名不由得怒由心生,一個最壞的揣測也冒出腦海--也許他中了圈套,什麼尋夫,什麼何勁風,根本沒這人也沒這回事,全都是她巧妙的騙局,為的是將他的注意力由重犯銀鷹的身上引開,好給予自己親人逃命的機會?  

  他真笨,竟沒想到也有這種可能。  

  「你能這麼想是對你最好的。」  

  不自覺的,蕪名硬起了臉色,冷下聲音,雙眸燃燒著寒火。「在下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今日麻煩到二位之處,我會另尋機會答謝。但這與追拿銀鷹一事全然無關,相信你們應該能諒解。」  

  把話講明白後,淤積在胸口的悶氣理應抒發,但蕪名仍舊有一把火在肚子裡悶燒著。  

  「你、你以為……我是為了弟……」銀雪掩住自己的嘴,兩道細細柳眉深深地扣鎖在一起,低聲地說:「恕我不送,先失陪了。」  

  宛如落荒而逃般,銀雪從阿金的房間裡跑出,不顧阿金在後面緊張地叫喊著她的名字。見銀雪沒有回頭,難得生氣的阿金也板起一張臉,氣急敗壞地上前扣住了雲蕪名的衣襟說:「你為何非得說這種話來傷害她?打從你出現在我們面前之後,你知道你已經讓她掉了多少眼淚?以前銀雪從不哭的,她--」  

  瞪著雲蕪名的鐵面,阿金忽地放開他。「我祈禱你不是銀雪那失蹤一年多的夫君,如果你真是,我絕對會先揍得你鼻青臉腫。」  

  蕪名挑起一眉。「我說了我不是,應該正好稱了你的意,不是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阿金也瞇起一眼。  

  蕪名冷笑著,說:「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突然跑出礙事的丈夫,豈不會阻礙了你乘虛而入奪人妻子的好機會?」  

  阿金啞然地瞪著他,片刻後才好不容易地放聲大笑。「我……奪人之妻……哈哈哈……是嗎?你看到我們在後台……所以以為……哈哈哈……」  

  完全不覺得此件事有何處可笑的蕪名,冷看著阿金笑夠了,停頓了一下才說:「你與銀雪姑娘是何關係,我都無所謂,只要銀雪姑娘不再為此事而前來打擾我,我反而會感謝你們。」  

  「吃醋的時候就坦白地說吃醋,這樣的人會比較可愛一點。」  

  阿金放下先前火大的怒氣,雙手交握在胸前,靠著門邊阻斷了他的去路,說:「你也真是個怪人,我雖能理解咱們男人死要面子的德行,卻沒見過像你這樣連自己為何而逞強都不明白、迷糊到極點的人。這樣欺騙自己會快樂嗎?!」  

  蕪名登時揚起不快的眉,他是在向他挑釁,想幹上一架不成?  

  「為何不放開一點心懷,仔細想想--銀雪的說詞和你的說詞裡,有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兩邊都是實話呢?」  

  「我說我是雲蕪名,她說我是何勁風?這兩者之間,怎麼會有並存的可能?」蕪名駁回這可笑的論點。  

  「嗯……關於你不尋常的頭痛,我很好奇,是近來才有的情況嗎?」  

  蕪名開始覺得這麼漫無目標的談話在浪費時間,他簡短地說:「沒錯。能請你讓開路嗎?我相--」  

  打斷他的話,阿金髮問道:「你最近……特別是一年多前左右頭部有受過任何創傷嗎?比方說在追捕犯人的過程中,不慎去撞到頭?!」  

  「沒有。你到底想問什麼!」  

  「再多想一下,真的沒有嗎?」  

  「這一年多來我沒有撞到頭,也沒有傷到什麼地方。怎麼,這讓你非常不滿嗎?」蕪名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回答他這些問題,更沒打算主動告訴他,他傷到頭不是一年多前,而是四、五前。  

  因此害他在家中整整昏迷了三年,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  

  「這就奇怪了……你很肯定嗎?」阿金摸著下巴,喃喃自語說。「我以為絕對會是這樣……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奇怪了……」  

  「有什麼奇怪?你到底--」蕪名自認是個有耐心的人,卻也開始為他像無頭蒼蠅似的說話方式備感焦躁。  

  「別急。」  

  阿金抬起一手,微笑地說:「我還在釐清頭緒呢!像我們這種走唱的戲班子,常常會見識到各地的奇人異事。過去我認識一位朋友,他呢,嗯……也曾經無故離家半個月之久,當他好不容易回家後,所有的人追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才道出自己因故摔下山崖,人雖然幸運地跌到草地上,沒有什麼大礙,卻因為撞到頭把回家的路給撞忘了。他的情況是,只記得自己是誰,卻不記得自己家在何方,花了好大力氣才尋得回家的路。」  

  蕪名捕捉到他想傳達的語意,沉默了片刻後,才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你該不會是以為我也和那人一樣,失去記憶?」  

  「我是這麼揣測的。」阿金挑挑眉。「如何?有這可能嗎?」  

  「這太可笑了!」  

  蕪名嗤之以鼻掩飾著心中動搖,他不是沒有想過,家人宣稱他失去意識整整昏睡了三年,那他又怎麼會在醒來時不在家中,而是在外頭的路上毫無目的的閑晃呢?但家人的解釋是:也許你一覺醒來後,自己跑去外頭走動都不記得了。  

  真是如此嗎?有沒有可能是家人隱瞞了他什麼……  

  「喔,看你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全然沒有可能。」阿金笑道。  

  可是要如何做,他才能在家中昏睡的同時,還與銀雪姑娘相識、相戀、成親?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在睡眠中練就分身術,一是銀雪或是他的家人其中之一說謊。  

  「我所說的那位朋友,也是經常犯頭痛,據他形容那痛得真要命,而且是每當他努力要去回想自己遺忘的歸途時,痛得尤其厲害。我在想,你先前的頭痛,若是因為見到我與銀雪的親近刺激所引起的,那就更說明了銀雪和你之間絕對有著『回憶』存在,只是你忘記了而已。」  

  阿金轉為凝重的表情說:「你要選擇繼續遺忘,或是願意去重拾記憶,都是出於你一念之間,也許不管如何努力,你的記億里就是沒有銀雪,我也不勉強。只是……我請你別再傷害銀雪。」  

  他嘆息一聲,接著往下說:「我初次遇見銀雪是在某個小村,她帶著單薄的行囊,靠著女人家一己之力到處詢問著有沒有看過她夫君的人。先不說女子隻身出門在外有多危險,更別提她的美貌常是歹徒覬覦的目標,我猜想在我遇見她以前,她已經不知有多少次遇險,我幫助她的那次--要是我沒有多管這樁閑事,或許銀雪已經因受辱羞憤而咬舌自盡,就算你再遺憾也無法挽回喔。」  

  他的話,勾起蕪名心底陣陣痛楚,是他的不對嗎?若自己真是銀雪的夫君,也沒有顏面去面對她。  

  「可就算她處於那樣的危險景況,她還堅持要走下去。衝著她這份骨氣,我才會邀請她加入我們這個戲班子。」  

  阿金淡淡地說完後,搖著頭說:「像這樣癡情又有勇氣的女子世間少有。你怎麼會以為銀雪會與我有何苟且之事呢?她要真是那樣軟弱,一接受他人安慰就會跟著移情別戀的女子,又何苦千里迢迢、風塵僕僕的流浪,只為尋找夫君?別用這種膚淺的猜測來污蔑她。」  

  嬌小的身影,背著小小的行囊,步過一村又一村……這樣的畫面自然浮現眼前,令蕪名無言以對。  

  「當然,這其中還有銀鷹的事,你會誤解銀雪為了他而企圖矇混你的判斷,也是情有可原。這我只能交給你自己去判斷了。」阿金一揮手讓出了路說。「銀雪是什麼樣的女子,銀鷹真是殺人兇手與否,整件事是我們的陰謀嗎?所有的疑點,就看你這捕快爺如何斷分明、尋出解答了。」  

  阿金的態度很明顯,他這站在銀雪的立場所說的一番話,無意強迫蕪名接受或承認,純粹是交給蕪名去自行判斷。這種為人留餘地的作法,也許正是他巧妙、圓滑之處。  

  ☆     ☆     ☆  

  既然收到阿金所下的戰帖,挑戰他身為名捕的能力,蕪名也不能再容許閑雜思緒幹擾,千頭萬緒總要有個起點,他決定先從銀鷹的兇殺案開始著手。振作起精神,特地從江南府調來了記載銀鷹所犯下案情的書文,仔細的查閱著。  

  根據書文的記載,並沒有親眼目擊銀鷹刺殺巡撫之子的証人,之所以認定銀鷹是殺人兇手,只因當夜眾人都知道巡撫之子設宴款待江湖人士,而座上賓客約莫十人,當夜的宴席上--  

  証人某甲述說:打一開始白少爺就對無極門少門主極為慇勤,不但宴席上特別安排坐在他身邊,就連斟酒什麼的也都不假他人之手,全都由自己來。反而是解少門主頗為不耐,無視於白少爺的頻頻示好。  

  証人某乙則道:我是聽過一點風聲啦,關於白少爺的特殊癖好,就是那個……聽說他家中也豢養了幾名孌童呢。那,解少門主又是江湖上眾所皆知的美公子,也怪不得白少爺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只是這白少爺實在有眼無珠、色膽包天,解少門主再怎麼貌美,也不是尋常人啊!豈容得他恣意輕薄!  

  証人某丙亦言:當夜,白少爺的酒是一杯接一杯,可能是這樣吧?酒喝多了也失態起來,突然間就在大夥兒的面前誇讚起解少門主的容貌,八成是左一句美、右一句漂亮惹惱少門主,少門主聽了整個人臉色都變了,起身就要走!  

  証人某丁最後補上:也就是那時候吧,見少門主要走時,白少爺假裝喝得醉醺醺的,整個人倒在他身上,摟抱住解少門主,上下其手--呃,當場所有的人都聽到了,解少門主憤怒地一拳打昏白少爺時,撂下一句:「小心你的腦袋不翼而飛」之後,便忿忿離去。  

  這便是整個宴席上發生的事件始末,真正事發則是隔天一早替主人送梳洗熱水的丫鬟,推開門看到身首異處的主人,驚聲大叫才被發現。  

  根據件作的供詞,受害者是一刀斃命,死前並無多大掙紮,可說明兇手應為使刀或用劍之高手,而被害者死亡的時刻則約莫是子時三刻,照道理是宴席結束返家後不久的事。  

  由於門窗皆無盜賊進入破壞的痕跡,判定是受害者自己開門讓兇手入內,兩人應為熟識,加上宴席上銀鷹曾說過那樣的話,因此江南府便宣稱此案為解銀鷹所犯,下令追捕。  

  「真是太亂來了。」  

  將案子的經過詳細過目之後,蕪名也不禁啐道,即使再怎麼想盡速結案,置弒子兇手於死地,也不能如此隨便地調查、草草了事,光憑一句話就認定兇手,天底下還需要王法、官府、捕快嗎?  

  看來有必要重新再調查整樁案子。  

  就在蕪名合上案文時,小趙卻興沖沖地由外頭奔回來說:「雲大、雲老大!」  

  「又要告訴我看上哪家姑娘了嗎?」蕪名看著沒有一刻定得下來的同儕,小趙那些美其名為辦案而出去的時間,有一半都花在與姑娘家打情罵俏上。  

  「不是啦!」小趙猛力地搖頭說。「我剛才到縣府官衙裡去了,你猜猜發生什麼大事啦?」  

  「縣太爺打噴嚏。」淡淡地,蕪名嘲諷地說。  

  「哎喲!你這是故意氣我的?」小趙一跺腳地說。「不是、不是,你聽了準會嚇一跳,聽好了--那個解銀鷹又犯案了!而且一樣是殺人案呢!」  

  什麼?!  

  蕪名難掩震驚,倏地拍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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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解銀鷹犯下第二樁殺人案?這是怎麼回事!  

  「小趙,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連續殺人案?在第一椿案情尚未明朗之際,竟又冒出第二椿?蕪名曉得江湖中人多半血氣旺盛,刀劍爭鋒在所難免,若是在門派決鬥之際,即使死傷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可是……蕪名有預感,這第二樁公案只怕和第一樁一樣,與江湖恩怨無關。  

  「拜託,雲老大,小趙我再怎愛開玩笑,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跟您開這種玩笑啊!」  

  得意地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全盤托出的小趙,話匣子一開之後,滔滔不絕地說:「這回銀鷹殺的又是不得了的人物啊,離這裡不遠的開封城您知道吧?那兒有座香火鼎盛的道觀,住持是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長,聽說這位道長與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情,就連當地的縣太爺也都很賣他的面子,尊呼他一聲『老先尊』呢。」  

  蕪名苦笑著問道:「這回換成一位老道長遇害嗎?」  

  「哎呀,您真是一點就通。案子是昨兒夜裡發生的,已經從開封城傳到咱們這兒了,您說速度快不快?」  

  「事情的大致經過,你知道嗎?」  

  「這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只知道當地縣太爺抱頭苦惱地與師爺在商量。聽說這件事讓上頭非常生氣,下令一定要逮捕解銀鷹,要是捉不到人就要大力掃盪無極門一派呢!」  

  看樣子有必要親自上那間道觀去查問一 下,否則可能又會出現與江南巡撫之子被殺案一樣無憑無據、充滿既定偏見的判決結果了。  

  從這樁案子,蕪名已經嗅出幾分案中有案的味道--  

  乍看之下,此二人都是與官府有關的人,這也許是巧合,但兩樁案子發生的地點一東一西範圍幾乎囊括半邊天下,除非銀鷹打算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否則何必挑選兩處最不該得罪的人去得罪呢?難道他不知道,這樣一來他絕無法再跨入江南關中一帶,要不就得易容改裝,躲避越來越多的追兵。  

  除非解銀鷹是天下最有勇無謀的人,才會做這種蠢事吧?  

  重重謎題點燃了蕪名心中旺盛的鬥志,自從來到這蓬萊鎮後,他確實已經很久沒有挑戰自己的身手了,這回倒是個一顯身手的好機會。他一定會查出,解銀鷹是否為這兩樁殺人案的兇手,抑或兇手另有其人?!  

  「小趙,你說的那座道觀在哪裡?」  

  「你要去查訪嗎?我、我也要去。我來為雲老大帶路,那道觀我熟,我陪我家娘子去那裡上過好幾次香,我很清楚該怎麼去。」  

  「那就走吧!」  

  ☆     ☆     ☆  

  「銀鷹,你受傷了嗎!」  

  銀雪派人送信去給銀鷹,本想警告他此地的衙差已經盯上了她,要是銀鷹出現在這兒,等於是自投羅網。不料銀鷹還是回到客棧來,而且他露面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傷勢。  

  弟弟竟會受傷?銀雪自幼看著銀鷹接受爹爹嚴格的訓練,外人總誇弟弟是武術奇才,年紀輕輕便練就一身絕妙武功,但外人根本無法想像習武的苦處。  

  不論在大雪紛飛或是艷陽高照的日子裡,都得打著赤膊,在庭院裡蹲馬步練基本功。接著是踩樁、練劍、舞刀。用過早膳後,緊接著得背誦家中成千上萬的武功秘籍,午飯後則有專教琴棋書畫的夫子為他們兄妹上課,因應爹爹的要求,夫子往往對銀鷹特別嚴格。  

  爹最愛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身為無極門未來的掌門,不這麼練,誰都不會承認你的實力,只會把你當成繡花枕頭、草包一個,靠著祖先的庇蔭而坐上掌門之位。爹爹是為你好,愛之深、責之切,你要謹記在心,萬萬不可辜負爹爹的苦心。」  

  夜闌人靜時,銀雪經常看到爹爹還在教導銀鷹新的武功,等著明日驗收。銀鷹小時候身上經常是一塊青、一塊紫,根本沒有分寸完膚。換成他人早已受不了這嚴苛的訓練,早逃離家了也不一定,可是銀鷹連逃的選擇都沒有。這是他打一出生就注定的道路與命運,而他也都承擔下來了。  

  銀鷹的本領有多高強,銀雪再清楚不過了,因此才更難以相信,銀鷹竟受傷了!到底是誰、是誰傷了她弟弟?  

  「不礙事,一時沒留神,被抓破了胳臂,傷口沒有外表看來嚴重。」銀鷹想令銀雪安心,特意綻開燦爛的笑顏說:「別一副好像我傷重不治的樣子,都說了,我沒事的。」  

  阿金將戲班子常備的金創藥膏送上,說道:「不光是你姊姊嚇一跳,我們也都嚇了一跳呢,深夜回到客棧又帶著傷……哎呀,連衣服都弄破了,快快換下吧!我去吩咐店小二送盆熱水進來,好讓你淨一下身。」  

  「有勞你了。」  

  直到屋子裡只剩自己與銀鷹,銀雪才扣著弟弟的手問道:「你又遇上什麼麻煩了嗎?為何左右護法不見人影,他們不保護著你,跑哪兒去了?」  

  「嗯,最近確實有個麻煩的傢伙在作怪,左、右護法也因此奉我之命去安排些事情好對付那傢伙,想不到敵人消息如此靈通,竟乘隙偷襲,是我自己太輕忽大意,才給了敵人可乘之機,以至於掛了彩。真狼狽,堂堂無極門的少主竟弄成這模樣,爹爹若知道了,不知會如何責罵……」  

  「你還說!無極門的面子,有你的安全重要嗎?幸虧老天爺保佑你沒事,否則--」銀雪一咬唇,摟住弟弟的肩膀說。「別讓我這麼擔心,好嗎?銀鷹。」  

  她已經失去了夫君,要是弟弟也有什麼萬一--說來說去,終究是姊弟情深,也許她曾因不滿銀鷹幹涉自己尋夫的事,而與他諸多爭執,但撇開爭執不談,他依然是自己獨一無二的親弟弟,他們分享著同樣的容貌,也分享著同樣的血緣,這是無可取代的。  

  「傻姊姊,我怎麼可能輕易就讓人作掉?可不是我自誇,世上能有本事殺了我的人,除去爹爹外,寥寥可數。」銀鷹揉揉她的發,寵溺地一笑。  

  「別說得如此自信,誰都不能保証你是所向無敵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單打獨鬥能夠佔上風,要是敵人成群結隊,以多欺少時,又該怎麼說呢?你沒聽爹爹說:『傲字是武者大忌。』」  

  「我懂。我往後會更留心的。」由著銀雪替自己的胳臂上了藥,繫上幹淨的布條,好防止它發炎惡化,銀鷹話鋒一轉。「今日我來找姊姊,為的是另一件事,我收到阿金派人送來的口信,說你被衙差給盯上,這是怎麼回事?」  

  「我還正想問你怎麼回事呢!何以你會被官府的人追緝,你究竟犯下什麼案子?難道你真的殺了人?鷹,你該知道門規的,這和一般江湖恩怨不同,爹爹禁止門中上上下下對一般老百姓動手,你怎麼會……」  

  「我當然知道,我還在納悶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才想發火呢!開什麼玩笑,那種雜碎要我動手殺他,我還嫌弄臟了自己的刀。」銀鷹俊逸的臉忿忿不平,染上紅潮說。「難道姊姊也懷疑我是殺人犯?」  

  銀雪搖頭否認。「不,我相信你,我也覺得奇怪呢。不管你再怎麼生氣,我想你都不至於失去冷靜,誤殺他人才是。」  

  「只要姊姊相信我的清白,這就夠了。至於那些狗衙差,我根本不放在眼裡,他們絕對無法捉到我的。」由於當今天下貪官污吏橫行,令他不由得輕視那些朝廷官吏,像那類除了保命、求口飯吃,對尋常老百姓毫無助益的狗官們,哪可能分辨黑白對錯。  

  他們要栽贓給他,那就隨他們去,反正他絕不是個會乖乖束手就擒的笨蛋。  

  「不提這件晦氣的楣事。」甩甩手,銀鷹立刻把它拋在腦後說。「既然那些人因為姊姊的長相而盯上你,不管姊姊再怎麼說,今日我都要帶姊姊走,你不能再繼續留在這戲班子裡,太危險了。」  

  銀雪沉默地低下頭。  

  「我之所以容忍姊姊留在這兒,也是因為先前似乎沒有什麼危險,幹脆讓你自已死心,直到興起回家念頭為止,不想過分強制姊姊去做什麼。可是,姊姊,現在情況不同了,官府的人可以找到你,沒道理無極門的敵人會找不到你,而且你腦海中還藏有咱們……」  

  「行了,不用繼續往下說,我都知道,銀鷹。」銀雪悠悠地開口,嘆息地說。「還有一件事,我尚未跟你提起--我想我已經找到我夫君了。」  

  「咦?!」   

  聽完銀雪的敘述,銀鷹立刻憤怒地跳起。「那傢伙不承認?我去找他算帳!」  

  「別這樣,銀鷹。」拉住弟弟衝動的手,銀雪搖著頭說。「沒關係,我死心了,我會忘記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不過是……又回到過去……不曾與他相識……的那時期。」  

  「在我面前你無須說謊,銀雪!」  

  從小就與姊姊心意相通的銀鷹,哪會看不出來銀雪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段泣血的話語?「要是那傢伙承認你,然後很幹脆地說他不要你、不再愛你了,那你說死心我會放鞭炮好好慶祝一番。可是今日他這種半調子的作法,哪怕你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這比拋棄還要惡劣,分明是吃霸王餐,死不認帳,他把我親愛的姊姊當成什麼了?豈能容他說不認帳就不認帳!」  

  要不是銀雪死命地拉住他,說不定銀鷹這會兒已經衝出客棧,將何勁風(雲蕪名)千刀萬剮,剁成肉醬了。  

  「求求你,別讓我再顯得更不堪了。鷹!」銀雪咬著下唇,泫然欲泣的臉,儘是羞愧的神色。「我已經找到他,也知道他過得很好,這樣我就滿足了。」  

  「滿足?什麼滿足?為何姊姊總是這樣輕易就說滿足了呢?你真的不在乎嗎?就這樣離去,就這樣死心,回去過孤獨的日子,這一年多來的寂寞又算什麼?不找那傢伙算一下帳,這麼容易就說滿足,當初又何必豁出一切來找他?」  

  銀鷹搖晃著姊姊的雙肩說:「無慾無求和放棄是不一樣的,你這是在欺騙自己啊!坦白說,當我知道你為了那傢伙不顧一切地離家,我的確受到不小的震撼,卻也矛盾地為姊姊高興,至少姊姊不再消極地等待,而懂得去尋求自己所要的。這是那傢伙帶給你唯一的好處。」  

  頓了一頓,銀鷹放低聲音說:「姊姊,你想過沒有,事情尚未完全絕望,要是他那麼確信他不是何勁風,那就去查清楚到底這其中藏有什麼問題。你曉得……姊夫他的過去嗎?至少我們只知道他來到咱們村子是三年多前的事,沒有親人,在村子裡也沒有熟識的人,完全沒有過去,這不是很奇怪嗎?」  

  勁風鮮少跟她談起過去的事,他總是說過去不重要,而每當她一問起過去,勁風就會一臉無奈,搖搖頭要她別問。起初銀雪以為那是他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過去,而她也相信他的為人,不覺得「過去」會影響他們未來的生活,因此沒再追問下去。  

  當他失蹤之後,銀雪也曾自責為何不多問他幾句,不然自己也不會如此毫無頭緒,流浪了一鄉又一鄉,辛苦尋找他的蹤跡了。  

  「那個雲蕪名不是說他很願意把自己的過往告訴你,好讓你去求証嗎?那就去一趟他的老家,去問清楚他真的與何勁風這個人無關嗎?得到確定的答案後,你要死心也不遲。」  

  銀鷹不情願地提議,臉上一片憮然。「我這麼說不代表我會原諒那傢伙的行為,要是他故意裝作不認識你,或做出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一樣會找他算帳,目前只是先把帳記著而已。」  

  弟弟不甚甘願的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不由得讓露出久違笑容的銀雪,拭淚點頭。  

  正如銀鷹所說的,她太沒有志氣,小小的挫折算什麼?自己該學著成長,別總想著依賴或等待,真要死心,也得把事情弄清楚才是。  

  ☆     ☆     ☆  

  小趙所說的道觀果然香火鼎盛,建築宏偉華麗,依山傍水,沿著山腰往上的一段密林充分提供了隱蔽且遺世獨立的空間。  

  雲蕪名首先查探被害者的情況,當地的件作向他簡單地描述說:「一刀斃命,直接切斷被害者的喉管,手法幹淨俐落,不留餘地。死亡時間為寅時二刻,死者身上沒有其它傷口。」  

  寅時?這殺人兇手可說相當大膽。大部分的案件都發生在子時到醜時之間,正因為當時已夜深人靜,少有被人目擊的風險。可是此案卻發生在清晨時分,又是在道觀裡,難道兇嫌不擔心被早起的道士們撞見?  

  他接著盤查死前曾與被害者接觸的人,據道長的首席大弟子說,無極門少門主是於酉時來訪,由於當時天色漸暗,他們方做過晚課,所以記得很清楚。少門主神色凝重地說有事與老道長商量,但不希望讓外人知道,於是兩人另外辟室密談。兩人談話的時間並不久,少門主便帶著下屬離去了。  

  事後大弟子也探過老道長的口風,想知道無極門的少門主有什麼無法解決的事來尋求道長的幫助,道長卻搖了搖頭說:「事關他人名節,不可輕易向外人道。」  

  見師父說得神秘,大弟子也就不好再追問下去。  

  想不到當晚老道長就在自己的寢室遇害,讓眾人吃驚不已。實際上老道長不僅是聲望崇高,同時在武林中與少林、峨眉等派的掌門同列為當今絕世高人,能殺害道長的到底是何等高人?毫無疑問的,此人的武功想必已達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根據這點,兇手的可能名單便已大幅縮減,而決定解銀鷹為嫌犯的關鍵証據,是遺留在兇案現場一隻繡工精緻的小錦囊。金絲銀線所繡出的飛鷹栩栩如生,由於道長為人清廉,向來不喜佩戴贅物,因此推斷此物為解銀鷹所有。  

  再一次証明瞭官府辦案實在太過隨便。  

  當蕪名反問一句:「這難道不可能是下午少門主來訪時,不小心遺失在這兒的嗎?」就把所有的人都問倒。沒人能說出個肯定的答案。  

  這樁案子和前一椿又不同,沒有人親眼目睹少門主與老道長起衝突,而聽老道長的口吻也不像與少門主有恩怨,若純粹是登門求教,何以解銀鷹有必要殺了老道長?行兇動機不足便是最大的疑點。  

  但,這也並不能証實解銀鷹的清白,他依舊是嫌疑犯之一,理由不單是他與道長有過接觸,還得加上無極門少門主的身手,足可與道長一較長短。  

  「我們回去吧。」瞭解案情的經過後,蕪名帶著依然沒有解答的疑惑回到蓬萊鎮上。  

  只是等在那兒的人,卻讓蕪名大大地吃驚。  

  ☆     ☆     ☆  

  兩張一模一樣美麗絕色的臉,有著南轅北轍的極端對比,男子凜凜奪目,女子含蓄內斂,站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生嘆息,好一對讓人看得目不轉睛,天地無雙的孿生姊弟。  

  「你就是解銀鷹吧?你明白自己現在遭到通緝,還自己送上門來?這是藐視王法,還是有勇無謀的送死作為呢?」  

  衙差們都不敢上前逮捕他,理由無它,解銀鷹也不是毫無準備就做出這種挑釁的行為,站在他和銀雪身後的十多位門眾,氣勢驚人,將小小的衙門擠得毫無半點空間,而原本該是主人的衙差們反而懼於來意不善的一夥人,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只有雲蕪名一臉從容,有如隻身入狼群的勇者般,泰然自若地面對他們。  

  「通緝?我又不是什麼殺人犯,有何好畏懼?」銀鷹掀起唇角,冷笑道。「不過我也沒期待你們這些蹩腳的狗奴才們,能分辨黑白對錯、還我清白就是。你要有本事捉我就請便,我就在這兒不動。來呀,給我上腳鐐、手銬吧!」  

  「鷹,別這麼說。」銀雪扯扯弟弟的衣袖,滿懷歉意地向蕪名說:「我為舍弟無禮的言詞向你道歉,雲差爺。但我相信他絕非殺人犯,他沒有犯下那樁案子,絕對!」  

  「跟這種人多說有什麼用?反正他們早已認定是我了。」銀鷹嗤笑一聲,瞇起眼說道。  

  蕪名默默地想:同樣有著一樣的臉孔,但這解銀鷹的脾氣真讓人不敢恭維。幸虧他姊姊不像他,否則誰敢娶她?姊姊若是觀音,那弟弟就是夜叉。他不懂何以她要為自己比不上弟弟而自慚,在他眼中,銀雪比銀鷹好上千萬倍。  

  嗯?等一等,我怎麼會有這想法?我怎麼會覺得銀雪在弟弟面前有自卑感?  

  蕪名錯愕中卻也十分肯定,這個念頭絕非無中生有,而是相當明確的事實。又來了,這種感覺……只是第一次見面,他卻像是早已認識銀鷹般,非常瞭解此人性格,也不會對他的無禮傲慢感到意外。  

  夠了。現在不是深究這問題的時候。「假如兩位不是為了投案而來,那你們前來拜訪我的理由是?」  

  「來看你這張死不認帳的厚臉皮,厚到什麼程度!」銀鷹咬牙切齒地說。「你自稱是雲蕪名,我也一樣有一堆人可以指著你的鼻子,指証在三年前和我姊姊成婚,然後於一年多前失蹤的傢伙,就是你!」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蕪名也點頭讚同。「我沒有意見,你們想找人來對質,很好。我也很想知道是否世上真有我的分身存在,或者……這其中另有隱情。」  

  自從聽了阿金的話之後,蕪名自己也不斷在思索著,他會是患了失憶症,而忘記自己已然成親嗎?只是,一想到雲家的親人和過往種種,他還是無法使自己相信這種失憶的說法。  

  轉向銀雪,這回他放柔了聲音說:「先前說了許多打擊你、刺傷你的話,現在這麼說,也許會顯得很矯情也不一定。銀雪姑娘,我非常嫉妒那個能讓你如此掛念、愛慕,甚至為了他浪跡天涯千里追尋的男子。我萬分願意做你的夫君,可是我無法謊稱我是何勁風,不論我多想滿足你的期望,我就是我。」  

  銀雪沒料到他的態度有如此大的轉變,霎時羞澀地紅了雙頰,緩緩地搖頭說:「沒關係,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夠諒解。只是……我想確定、我想知道到底我的夫君到哪裡去了?為何他人就在我面前,卻說不認識我?明知會給你帶來麻煩,還是想知道!」  

  深深的一彎腰,銀雪抱歉地說:「請原諒我最後的任性,雲差爺,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為了找回我此生僅有的伴侶,我絕不能就這樣放棄。」  

  何勁風,你這傢伙多麼幸運,能得紅粉如此,簡直羨煞天下所有男子。  

  蕪名開始妒恨起那和自己有著一樣容貌的男人。她的堅強、她的柔弱、她的羞澀與她的勇敢在在都是那般珍貴,由內而外烘托著她那溫暖的氣質,她真是錯生了一張美得過火的臉蛋,那讓人忘記了深藏在絕美容顏底下的珍寶才是無價的。  

  「好了,你們一個說『我不對』、一個說『我不好』,完全陷入雙人天地,我可沒有一整夜的時間看你們這樣眉來眼去的。」銀鷹擋在銀雪與雲蕪名之間,瞇起眼說:「姓雲的,你說你願意配合,那就跟我們走吧!」  

  「去哪裡?」微蹙起眉,蕪名再次肯定自己與銀鷹天生八字不合,命中相剋。  

  「當然是你的老家啊!我和姊姊就去看看你說的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確定你不是隨便捏造一個背景、假名,企圖要矇騙我姊姊,刻意不認帳。」  

  蕪名輕一哼笑。「我又不像某人是通緝犯,有易容改名掩藏行蹤的必要。但我也不怕你去看就是,不過……」  

  「還有什麼不過?哈,心中有鬼是吧?」  

  蕪名懶得回應他的挑釁,逕自說道:「你得協助我把兩件案子的疑點釐清,你是這兩件案子的重要關鍵人,我希望凡是我提出的疑問,你都能一一解答,否則我也沒有義務非得配合你吧?」  

  「見鬼的兩件案子,什麼時候又多一樁了!」銀鷹咆哮而起。  

  蕪名挑起一眉,普通人說謊的時候,多會裝作若無其事,他這般吃驚的表現倒還頗具有說服力。  

  「你不知道嗎?你『已經』犯下第二樁殺人案了呢!」  

  銀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反倒是銀雪緊張地追問:「這怎麼可能?弟弟他連一樁殺人案都沒有犯,是誰指控這麼可笑的事?!」   

  「不必焦急。」對著銀雪說話,蕪名自然溫柔許多,他微微一笑說:「我已經瞭解過第一樁案子,裡面存有許多問題,指責解銀鷹為兇手全是些主觀的認定。而第二椿也一樣,都沒有明確的証人或証據說是你弟弟所為。因此還有翻案的機會。只要你弟弟肯配合的話……」  

  聞言,銀雪立刻轉頭向銀鷹說:「不許再耍脾氣了,鷹,照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成為天下第一殺人魔頭,你高興見到這種結果,我可不高興。關於雲差爺提出的疑點,你全都要老實回答,知道嗎?」  

  「姊姊,你這是在幫那傢伙說話啊?」  

  板起少見的威嚴面孔,銀雪以「長姊」的身份,冷冷地說:「這不是幫誰說話的問題,你少轉移話題,快些答應我。」  

  碰上銀雪使出強硬手腕,銀鷹也只得棄械投降答應道:「知道了,管他要問一個或是十個、百個問題,我都回答,這總行了吧?」  

  「那就好。」銀雪總算放下心來。  

  見態度高人一等的解銀鷹,在自家姊姊面前,尚且不脫為人弟弟的神態,這一物克一物的情況,不由得令雲蕪名在旁笑了開來,當然也被解銀鷹狠狠地瞪一眼。不過他無所謂,滴水穿石、柔能克剛,有解銀雪在,他猜想她這位棘手的弟弟也會安分點才是。  

  ☆     ☆     ☆  

  因為昏睡在床上三年的緣故而被降職到蓬萊鎮上當差的蕪名,算算自己離家已有數月末歸,趁這機會返鄉一趟也未嘗不好,否則娘親總愛叨念他是「一去不知返的無情兒子」。蕪名並不是討厭家才離開的,只是他喜歡的是具有刺激與挑戰的地方,而雲家卻不具備這些要素。  

  「雲差爺的老家是?」坐在馬車裡的銀雪,好奇地問駕著馬車、操縱著韁繩的雲蕪名。  

  「普通人家,靠賣油、五穀雜糧與鹽糖維生。」雲蕪名放慢了馬的腳步,好讓馬車不那麼顛簸,這條官道算是回湖南雲家最近的路,就是路況差些。  

  「原來是商販啊?銅臭味十足的商人之子,居然會對沒啥油水的捕快一職感興趣,該不是做了什麼忤逆爹娘的事,被趕出來的吧?」珠櫻嚼著一根甘草,大剌剌地說著。  

  銀雪尷尬地推推她的手。唉,一聽說他們要去雲家,好奇心重的戲班子夥伴們也興致沖沖地說要跟,而雲蕪名也說人多熱鬧,想不到就成了捆粽子般,一個串一個的,全都來了。  

  「很遺憾,並非如此。只是爹娘早早便放棄我這沒有經商天分的不肖兒子,說我遲早會把整間店拱手送人,於是放我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同樣刺耳的話,如果出自銀鷹的口,恐怕蕪名根本就懶得回答。不過這位珠櫻姑娘話說得坦直,聽來並沒有惡意,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為何會想做捕快呢?」  

  「這個嘛……說來有點話長呢。」  

  銀雪睜著瑩亮的美眸,哀求地看著他。「能告訴我嗎?我想知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希望你不要聽到無聊得打呵欠。」  

  蕪名根本拒絕不了這樣一雙有如可愛小貓般乞憐的眼,慢慢地述說他在十三歲時,第一次接觸到的疑案,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讓他對於專門解開案情、追捕犯人的「捕快」一職感到嚮往。  

  在其它人眼中也許只是「充滿一樁樁怪案」的無聊往事,但銀雪卻聽得津津有味,讓蕪名忘記了枯燥的旅途,沈浸在滿是驚奇、有趣與挑戰的回憶裡。  

  銀雪想多瞭解一點他的事,像要彌補以往勁風不曾告訴她的過去般,她傾耳專心聆聽著雲蕪名的敘述。  

  她一直以為不問,才是一種體貼。  

  卻沒發現這份體貼,竟成為他倆的距離與隔閡。  

  說不定這是老天爺重新賜給我一個機會,要我好好地看清自己的相公,瞭解他的全部,光是愛還不夠,光是在乎也不行,若是缺少言語與行動,只是永遠悶在心底的話,和不在乎、不愛,又有何區別呢?  

  我要改變,為了找回過去的幸福,為了使將來更幸福,我要加倍努力,瞭解眼前這個男人……  

  銀雪從沒想過,萬一答案揭曉,雲蕪名不是何勁風的話,她該怎麼辦。  

  在她的想法中這絕對不可能,她非常非常確信,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不需要任何証據,她的心早在找到他的時候,就已經為他而動,為他而痛,為他而愛了。  

  這趟旅途是她為了証明他們的過去絕非一場夢幻而踏上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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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什麼賣油、賣雜糧與鹽糖的「普通人家」?當大夥兒看到雲家輝煌氣派的大門時,才曉得雲蕪名所謂的「普通人家」,竟是--湖南省城內佔地寬廣的豪宅。  

  一道連綿不絕的「圍牆」綿延千尺,差點讓人誤以為這是哪座皇宮別苑,可是真正令人吃驚的還不只這個,等到馬車慢慢蹭到門口,一連好幾道門看得人眼花撩亂,自開門的小廝、拉著馬進馬房的壯了,到整理園子、打掃庭院的,他們放眼望去,不下十餘人在遼闊的大理石舖成的前庭工作呢。  

  「小少爺,您回來了。」恭敬地一彎腰,自稱是管家的男子,見了雲蕪名也沒啥吃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奉上一句:「您是要先歇息一會兒梳洗、梳洗,還是直接用膳呢?」  

  「刑老,請先替這幾位客人安排住處。」  

  「好,我就安排諸位客人們住在東三院好了,那兒有二十間客房,應該夠住了。」管家彬彬有禮地朝著銀雪等人開口說。「歡迎諸位來到雲府,敝人是雲府總管刑大,我身邊這位是東三院的管家刑三,諸位要是有任何住不慣的地方,都可以吩咐刑三或我。等會兒刑三會帶諸位過去。」  

  邢大最後再朝雲蕪名一鞠躬說:「小少爺,請問您預備何時開膳呢?」  

  「不急。我們路上都用過了,我爹娘呢?」  

  「老爺和大少爺去巡視舖子,夫人則在帳房裡,需要我派人去請他們回來嗎?」  

  「不。」雲蕪名想了想說:「沿途大家都累了,先讓我們休息一下,反正晚上爹娘都會在,到時候自會見得著。就這樣吧,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少爺。」  

  發出一聲怪音,珠櫻湊到銀雪耳邊說:「聽到沒?他喊他少爺耶!想不到那個看起來窮酸得很的雲蕪名,居然放著這樣的榮華富貴不享,跑去做什麼小衙差,天底下真有這麼傻的人啊--」  

  小不點錦錦則以羨慕的眼光看著四周說:「這裡裝得下十個、二十個像咱們這樣的戲班子吧?」  

  「豈止!」珠櫻立刻掐著錦錦的鼻尖說。「你真不會算,我們整個戲班子上上下下加起來也才七、八個人,這兒光僕人就住了不下上百人呢!」  

  「痛痛痛!」摸著紅腫的鼻子,錦錦委屈地補上一句:「又差不了多少。」  

  與珠櫻、錦錦的驚愕不同,銀雪在意的是--有這麼多人圍繞著雲蕪名,口口聲聲少爺、少爺的,事實已經無法再容許強辯,「雲蕪名」這個名字絕非平空掐造出來的。  

  在這些人的眼中,沒有「何勁風」的存在,只有「雲蕪名」。  

  怎麼辦?她難道真的認錯了人?  

  「銀雪姊姊,你臉色好蒼白啊!又生病了嗎?」錦錦睜大眼說。  

  這句話引起雲蕪名的注意,他關心地蹙起眉。  

  「不,我沒事,可能是累了吧!!」  

  銀雪迅速地搖頭,避開那雙帶著暖意的眸子,她沒有辦法在這種動搖不定的心情下,與他四目相對。回想起自己曾經在他面前說過的話,和醜態畢露的哭泣模樣,一旦証實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夫君的話,她要如何自處?挖個地洞跳下去,會有用嗎?  

  「不要緊嗎?馬上就可以休息了。」雲蕪名不知銀雪紛亂的心思,依然像在沿途悉心照顧她時一樣溫柔地問候著,拍著她的肩。  

  她下意識地閃躲他好意伸出的手,虛弱地微笑著說:「謝謝。」  

  雲蕪名的目光困惑地閃爍了一下,但也不好再問,只得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     ☆     ☆  

  為何她的態度突然冷淡下來?  

  蕪名在東三院的門口徘徊著,他望著院子裡偶爾傳來的嬉鬧聲,想是小不點與野丫頭正在新屋裡玩耍。銀雪呢?她有好好休息了嗎?她方才說累了,但這一路上她顯得比誰都要神採奕奕,總是以她那雙清澈又專注的目光,聆聽著他的敘述,偶爾也談起她自己小時候的事。  

  喜歡上她並不需花費多大的心力,那是天底下最容易做到的事。不提她那美麗亟局不可攀的外貌,她的內心有如柔軟的棉絮,在她身邊,不需言語也會有種紆解放鬆、如沐春風的感受,她淡淡的笑顏、輕柔的說話方式,都像月光般治癒人疲憊的、心……  

  途中有好幾次,蕪名都必須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可以愛上她,她已經屬於一個名叫「何勁風」的男人了,她芳心另有所屬,而那人不是他。  

  但他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或許……  

  「別傻了,或許什麼呢?」他嘲笑著自己,低語。「奢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一旦她接受我不是她的夫君這件事實後,她就會離開了。」  

  「這可說不定。」  

  「誰?」  

  阿金微笑著從院落裡的竹林悄然現身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碰巧在這兒欣賞院子裡的美景。這片竹林生得真好,筆直翠綠,幾乎讓人忘卻天寒地凍的天氣呢!」  

  這個人怎麼總是挑上這等「好時機」出現呢?蕪名苦笑地想著,他該不是有什麼神通,能看穿人心中的困惑?  

  「銀雪姑娘……還好吧?」躊躇了一會兒,蕪名開口。  

  「這個--你何不直接當面問問她呢?」帶點小小的惡意,阿金微笑著說。  

  蕪名臉色一變。  

  「害怕嗎?不想再被她躲開自己的手推開,所以就不想伸出手,就這樣和她漸行漸遠也無所謂嗎?」阿金含笑反問。  

  沒錯,他不想再遭受一次那樣「無言」的拒絕了。  

  「人真是自私的動物,拒絕他人的時候,什麼感覺都沒有,一旦被人拒絕就記恨在心。你現在總算明白當初被你拒絕的銀雪,吃了什麼樣的苦頭吧?」  

  「想嘲笑我自作自受嗎?」蕪名並沒有生氣,他不會因阿金說的是實話而生氣,哪怕那赤裸裸的言語如同銳利的刀,狠狠地刨在心口。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同樣的苦頭,銀雪也吃過,但她沒有因此而猶豫、逃避。明知道會被拒絕,她還是三番兩次地來找你。是她的堅持,所以你們才會走到這一步,眼看你是雲蕪名或是何勁風的底牌就要被揭開,銀雪會產生類似『近鄉情怯』般的恐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阿金嘆息著說道。「給她一點時間吧。」  

  要他暫時不去打擾她嗎?蕪名突然很好奇,想知道這個講話中肯、思緒敏捷的男子若遇上和自己同樣的情況,會怎麼做?於是他問了最簡單的一句話:「假如你愛上了一名女子,她卻已經屬於別的男人,你會怎麼做?」  

  「我?」阿金攤開雙手,狡獪地說:「世間女子何其多,何必孤戀一枝花,你說是吧?反正再找就有了,當然是死心嘍。管她的幸福到底在何方,我不想惹麻煩去愛一個有過去的女人,這就是我的回答。」  

  這種答案是蕪名沒有預料到的,而且他聽著、聽著忍不住怒火迸生。  

  有過去?那又如何?他也一樣有過去!  

  愛若是麻煩,當初一開始就別愛,一旦愛了,就該有勇氣貫徹下去!  

  她不幸福的話,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她繼續痛苦下去,為所愛的人伸出拯救的手,為她拭去所有不幸的陰影,這才是真愛!  

  阿金挑起一眉說:「你的答案似乎和我不一 樣呢!這不是很好嗎?想怎麼做就去做吧!自己選擇的道路,粉身碎骨也好,只要沒給別人添麻煩,誰都無法左右你的方向。失陪了。」  

  獨自站在院門口的蕪名陷入深思,他終於知道了  

  我雖然不是何勁風,但我可以是雲蕪名,雲蕪名可以愛解銀雪,沒有人可以阻擋。  

  我要銀雪的眼裡有我,不是那個消失男子的替身,而是完完全全的我,我想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然後一次又一次地佔有她的全部。  

  我想抹去她臉上的孤軍與寂寞,不安與恐懼,以我的手為她遮蔽淒風苦雨,只留下溫柔的保護。  

  重要的不是我到底是誰,重要的是我的心已為她傾倒。  

  最明顯的事實,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蕪名不由得笑起自己,虧他在查案時總不忘「謹慎」、「細心」的原則,想不到碰上感情這棘手公案,自己卻迷糊了起來,看來他倒是欠了阿金一聲謝呢。  

  ☆     ☆     ☆  

  銀雪將整張臉都埋在枕頭裡,要能這樣悶死自己多好。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自己真的認錯人了嗎?會有這種事嗎?他--不是勁風的話,自己要怎麼做才好?  

  我去去就回……笑著向她揮手道別的夫君。  

  我萬分願意做你的夫君,可是我無法謊稱我是你的夫君何勁風……歉笑著,溫柔而真摯的面孔。  

  不成為太陽又如何?做我的星子吧……以包容的目光溺愛著她的夫君。  

  在下從未見過這位姑娘……困惑的、無奈的堅毅面孔。  

  交叉出現在腦海裡的同一張面孔,卻述說著不同的話語,似漩渦般不停打轉,全都攪和在一起,也把她的心思弄亂、弄混,打上層層死結。  

  該相信什麼才好?什麼才是真的?這些日子她和雲蕪名的接觸,又算不算是對勁風的背叛呢?她的心已經不止被一個男人佔據,被一寸寸填滿的心,如何能夠恢復原狀?她能將雲蕪名排出心外嗎?  

  天啊,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才好?  

  「叩、叩」兩聲突兀的敲門聲,將銀雪嚇起,她祈禱不是那個最不該出現的人,怯怯地問:「是誰?」  

  「銀雪姑娘……」  

  聽見那渾厚低沉的嗓音,銀雪心裡泛起又酸又甜的浪濤,不該的,他不該來,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他。  

  「是我,雲蕪名。」報上名後,隔著門,他輕聲問著:「你身子好些了沒?」  

  想要多聽一點他的聲音,卻又無顏見他的銀雪,悄悄地走下床,貼著門說:「多謝,我好多了。可是……」  

  「我懂,你不需要打開這扇門,沒關係。」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擔心什麼嗎?銀雪的小手揪住了胸口。「抱歉。」  

  「你不必道歉。能請你就這樣……聽我說些話嗎?」  

  銀雪在門內點點頭,然後才想起自己真傻,他又看不見!她慌忙地說:「請、請說。」  

  外面靜了下來,銀雪只聽到一聲重重的呼吸聲。  

  (啊!門外的雲蕪名也同樣緊張地整理著思緒……)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勾起銀雪的回憶--當初相公也是,溫柔的臉龐難得繃著,花了好大功夫才對她說出求親的話語。  

  忐忑的心,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現在的她也和那時候一樣,心兒跳個不停,跳得又急又快,還帶點罪惡。不行,她控制不了,心不聽她的話,自作主張地跳著、舞著。無法去考慮自己動心的對象「也許」是夫君以外的男人,她該怎麼辦?  

  等待的過程,彷彿永遠沒有盡頭,卻又短得像一剎那。  

  「在見我爹娘前,在你確信我是雲蕪名或是何勁風之前,我都有句話非說不可。銀雪。」他故意捨棄「姑娘」的疏遠稱號。  

  閉上雙眼,銀雪宛如站在懸崖之巔,不知他即將表白的話是要將她推下--墜落到萬丈崖底,或是將她救起--飛升萬尺高空。  

  「我,喜歡你。」  

  銀雪掩住了嘴,深深地倒抽口氣,淚水熱滾滾地在眼眶中打轉。  

  喜歡……他說……喜歡我……這……  

  「我不是以何勁風,也不是以雲蕪名的身份在說這句話,我說這句話,純粹只是站在一個喜歡上你的男人的立場。假如我是何勁風,那麼我必定會再次戀上你,一如我現在是雲蕪名一樣,無法自拔地被你吸引。你的一切都吸引著我,我的目光無法離開你。」  

  假如他是勁風……假如他不是勁風……  

  「我要你。我要你的一切、你的未來,我想讓你不再流浪,留在我的身邊。過了今日,也許你會因為我不是何勁風而遠離我,但我不會放棄的,我已經下定決心,我會盡一切努力來贏得你的所有。」  

  啊啊……我正在顫抖,他的話是這麼甜美而又吸引人,我正掉進他的陷阱裡,可是我……能像他一樣果斷地說:「即使你不是勁風,我也愛你」嗎?  

  銀雪覺得自己被撕扯成兩半,一半的自己沉迷於誘惑的耳語,盼望啟開這道門,投入他的懷抱;另一半的自己努力地抗拒這誘惑,她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夫君。  

  如果他們能合而為一就好了。如果他們兩人並為一人,那麼自己也無須掙紮、無須以謊言掩飾自己的心意,她的心只能給一個人,她的愛沒有多到支撐兩份情感的空間。  

  「我想說的就這麼多,你好好休息吧。」  

  門外陷入一片寂靜沉默,銀雪顫抖著手,打開了門閂,希望看一眼他的背影也好,她無法面對他,但仍想看看他那熟悉的身影。  

  「啊!」  

  可是門拉開的瞬間,她整個人也突然被擄進雲蕪名堅實的懷抱,他低下頭,封住了銀雪驚呼的紅唇,在她還未升起「拒絕」的意識前,他的舌尖已經大膽地開啟她的齒間,吸吮著她敏感濡濕的舌。  

  一瞬間,令人懷念熟悉的氣味籠罩著她,這是夫君的味道……  

  可是他近乎貪婪、反覆愛戀的舔吻,又截然不同於過去夫君給她的親吻,她的夫君不曾這般狂野地吻她,她慌亂了起來,開始想將他推開。  

  「唔……嗯……」  

  意識到她的抵抗,他緩緩地放開她的唇,抬起盛滿激情眸光的眼。「原諒我,偷走你的唇。」  

  銀雪喘息著,為她從未感受過如此高昂的情潮,為這前所未有的醉人滋味而暈眩、恍惚。  

  「但我忍不住……我一直想這麼做……卻拘泥於無聊的自尊,不想看到你把我當成誰的替身……如今那都不重要了。過去如何,都不重要,我只想未來你看著我、想著我。」聲音中滿佈著痛苦的自製與渴望,所有的情感都挹注在每一言一語裡,他的目光穿透了她腦海中的迷霧,直刺入她的心扉。  

  最後再次輕啄一下她的唇,他無言地轉身離去。  

  銀雪摸著自己依然發熱、發燙的唇,佇立在微寒冷風中,她的身子卻燃燒著溫暖的火燄,因為不安與疑惑而顫抖著。  

  ☆     ☆     ☆  

  「爹、娘。」  

  到了用晚膳時,雲蕪名領著「天下第一紅」戲班子的成員們及銀雪,和自己的雙親見面。雲家二老給人的印象對比非常鮮明,雲父是瘦瘦高高、神情和藹的長者,而雲母則是福福泰泰,神情頗為精明。  

  「蕪名,你這回該不會又要我們開米倉去賑濟吧?」雲母不滿地看著自己兒子抱怨說。「每次你回家,我們真是一喜一憂,喜的是你終於又露面了,愁的是這回你不知要耗掉我多少銀子。」  

  「孩子的娘,有啥關係?只要兒子願意回來讓我們知道他平安無事,就算花再多銀子……」  

  「孩子的爹你別說話,這個我可得說清楚,娘絕不是小器,只是信奉『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我很樂意在天旱、水患時救濟鄉親,但三不五時就做這種事,有違公平吧!」  

  「娘,我--」  

  「不行、不行,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被你欺騙,說什麼做好事有好報,我什麼壞事也沒做,只是努力掙個幾文錢,有何不對?」  

  蕪名大大地嘆口氣。「我不是為賑濟而回來的。」  

  雲母立刻眼睛一亮。「喔,不是啊。等等,那你是要我收留哪個人給他工作不成?這些人看來都不像是能挑重物的樣子,咱們家帳房又不缺夥計。」  

  「您--」  

  「讓我想想,要是丫鬟、小廝的話……」  

  「行了。都不是。」蕪名提高音量,大聲地說。「我是為了証明我是你們的兒子才回來的!」  

  「啊?」雲母一愣。  

  「蕪名你又病了,還是發燒了?」雲父立刻擔憂地說。  

  「刑總管,快去請大夫。」  

  「誰都不許動。」蕪名在這場鬧劇演得更荒謬前,連忙喊停地說。「我沒事,不需要請大夫,我也沒有神智不清。」  

  「別逞強,孩子,你需要看大夫了。否則怎麼會問如此荒誕不經的問題,你不是咱們家的孩子,會是哪一家的孩子?!」雲母皺皺眉,無法理解親生兒子的想法。  

  「我這麼說當然有我的理由。」蕪名總算可以跟娘親溝通,解釋說。「這位解銀雪姑娘認為我不是雲蕪名,而是一位名叫『何勁風』的男人。那人在四年多以前與她成親共結連理,只是一年多前卻無緣無故離家,從此失蹤,她走遍各地試圖尋找他,找著找著,在我住的蓬萊鎮那兒看到我……」  

  雲蕪名兩手一攤說:「我想除了帶銀雪姑娘回家來,讓她與爹娘談談,再也沒有能証明我並非此人的方式了。」  

  「天底下有這等奇事?」雲母眨眨眼睛,並將目光轉移到銀雪身上,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解姑娘是嗎?您府上哪裡?作些什麼呢?都有些什麼人?」雲父和藹而且自然地問起她的身家背景,宛如問著未來媳婦兒似的。  

  銀雪一愣,為何問題會轉到她的身上?  

  明明是來求証雲蕪名的身世,為何……  

  「爹,您別問一這些多餘的事。」看出銀雪滿臉困擾的蕪名,立刻出言相救。  

  「有啥關係,既然她說她是你的媳婦兒,那醜媳婦兒總要見公婆,我們問問親家的背景也無妨吧?」雲母理直氣壯地說。  

  「您弄錯了,她不是我媳婦兒,娶她的是一位名叫『何勁風』的男子。只是此人外表與言談皆與我非常相像,因此--」  

  雲母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問啊!她說你在四年多前與她訂下終身對不對?我算算……嗯……差不多剛剛好。」  

  兩老越來越像在打啞謎,讓蕪名完全摸不著頭緒。「什麼東西剛剛好?」  

  「不是東西,而是時間剛剛好。」  

  時間?蕪名腦海中快速竄過一個模糊念頭,他愕然地問道:「娘,您和爹該不會是--」  

  「是啊,蕪名,我們就是。」雲母嘴巴嘆氣,表情卻毫無愧疚,而且大言不慚地說。「我和你爹心想為了你好,與其讓你為了些許疑點,日日困惑自己到底發生什麼事,幹脆以最簡單的方式交代過去。」  

  雲父也接口說:「我們全是考慮到你的個性,天知道要是讓你發現自己少了三年的記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大概會為了解開這謎題,跑遍大江南北,那我們好不容易迷途知返的兒子,豈不又要一去不回了嗎?所以……那個……我和你娘就說好了,只告訴你你病了,在床上躺了三年。」  

  蕪名聞言宛如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你們……聯手騙我?」  

  「好兒子,說『騙』太難聽了,爹和娘是給你一個適切的回答,只是簡單了一點罷了。病有很多種嘛,失憶也是病吧?你是沒躺在咱們家床上三年,那你也在外頭的床上躺了三年吧?除非你都不睡、不吃、不喝。」雲母即使居於劣勢,依然努力想掰到自己佔上風為止。  

  蕪名早知道,在自己當上捕快的第一天,就該以「奸商」的罪名,把娘親送入大牢,省得危害眾生。編出這種歪理,也能行遍天下,正是造成他無法相信商人,也不願成為商人的主因。  

  一旁的眾人聽得霧茫茫,似乎沒人有辦法把這父子三人的對話內容聽得分明,和銀雪尋夫有何關係?尤其是錦錦,他已經受不了,直問著身邊的珠櫻說:「櫻姊姊,你懂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啊?誰是誰丈夫?誰是誰媳婦兒?和他是不是雲蕪名有關係嗎?」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問阿金吧!」  

  錦錦點頭,和珠櫻兩人一起發送滿是困惑的秋波給戲班子裡公認最具頭腦的阿金。只見阿金拍了拍銀雪的肩膀,替她和在場的人出聲問道:「敢問雲老爺、雲夫人,你們的兒子雲蕪名在四年前的行蹤,你們知道嗎?由你們方纔的話判斷,我可以假設……當時雲蕪名不在你們身邊,是嗎?」  

  兩老對望一眼,由雲父答道:「是的。蕪名這孩子因為追捕一名要犯離開家後,整整三年多不見人影,我們不知請多少人去搜尋,就是找不到他的下落,最後得到的消息是他可能已經跌落山崖死了。當我們夫婦倆正要死心,想替他立個衣冠塚時,一年多以前他突然又現身在家附近,而且還反過來問我們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深深嘆了口氣,雲父繼續說:「我們請大夫過府診斷,也查不出什麼病因,就只知道他忘了那三年的事,於是我們便編造說他只是昏睡三年沒記憶而已。本想這樣會少點麻煩的……」  

  阿金接著說:「卻不料你們的兒子雲蕪名在那三年裡,一直以『何勁風』這個名字在某個角落與銀雪相識、相戀,同時成親。而假設後來何勁風在某個機緣下,再度恢復了他的記憶,想起他原來是雲蕪名,然後忘了他這三年來發生的事,回到了家裡……當然也就一去不歸,拋棄了銀雪。」  

  真相大白,在場的人同為這段離奇的事件感到驚愕,誰也開不了口。  

  該怎麼說呢?如此多的偶然所組成的解答,要去相信也得花上一點時間。不僅是蕪名本人,就連旁人也都深感不可思議。  

  「我們夫婦倆雖然沒料到蕪名這孩子會在這段日子內成親,不過我們也並非不講道理的雙親。只要銀雪姑娘拿得出什麼証明來,我們也會誠心接納你這媳婦兒的。」  

  「証……証明?」銀雪哪有什麼証明?她所知的夫君--  

  「真傷腦筋,蕪兒身上要是有什麼胎記就好。如你所見,咱們雲家也算是家大業大,未來要是有第二個、第三個女子也跑出來說她們與我家蕪兒已經成親,那我們要認幾個媳婦兒,誰才是正主兒?這是我身為娘親的人,不得不考慮的。」雲母直言不諱。  

  「笑話!」突然,大廳前傳來爽朗的聲音說:「我堂堂無極門之女豈會貪圖你們的家產。銀雪,你要是入了這樣的人家,才會是真正的不幸吧?」  

  「鷹?」  

  當雲蕪名帶著眾人回老家時,銀鷹並沒有同行,他說他另有要事,隨後就會趕到。而他此時出現,也讓正處於不知所措狀態的銀雪,多了份支柱。  

  「銀雪,你決定了嗎?真要認這傢伙當你的夫君嗎?」銀鷹冷笑著說。「要是後悔了,現在就跟我回去吧。」  

  雲蕪名立刻阻擋在銀雪的身前說:「我不會讓你將她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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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此言卻引來銀鷹的嘲諷。  

  「不許?一個連自己妻子都記不得的男人,還需要提出証據才肯接納我姊姊為妻子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說不許我帶姊姊離開?銀雪,你仔細考慮清楚,這傢伙或許和『何勁風』是同一個人,但他已經不是以往和你朝夕相處的那個男人,他的記憶裡頭沒有你,這樣你還要繼續堅持作他的妻子嗎?」銀鷹忿忿不平地說道。  

  「銀雪,不要忘了我曾說過的話。」雲蕪名也堅定不移地看著她說。「不要在乎過去如何,我們還有無限的未來,相信我。」  

  「我……」一邊是自己的弟弟,一邊是自己的「失憶」夫君,這豈不是要她左右為難,兩邊不是人嗎?  

  「什麼未來,你別忘了,當初我姊姊要認你的時候,你還堅持自己不是她丈夫呢!現在怎麼了?聽自己爹娘這麼一說,馬上回心轉意,又要接納姊姊為妻子了?像你這種三心二意、心意不定的男人能相信嗎?」  

  「沒有什麼轉意不轉意,不論我是誰,現在的我愛的是銀雪,就是銀雪,我錯待銀雪的地方,我也會以我的一生來彌補她,我不會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說得好聽,萬一哪天你又來一招我忘了,你又打算置她於何地?」  

  「就算我忘了她的人,我也一樣會再度愛上她,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話人人會說。」  

  「我無須你的信賴,我只要銀雪相信我就夠了。」  

  兩人激烈爭辯到最後,一致轉頭看向銀雪--  

  「姊,跟我回去吧!」  

  「銀雪,留在我身邊!」  

  被逼到無路可退的銀雪,咬著唇,看著兩人,搖著頭說:「別說了,你們別再說下去了,我誰也不需要,我誰也不跟,這總行了吧!」  

  說完,她猶如慌忙遁走的小兔般盲目地衝出大廳外,無視於外頭飄落的風雪。  

  「銀雪!」  

  蕪名厲聲一喊,緊接著追過去,銀鷹本也想隨後趕上,卻被阿金攔了下來。阿金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說:「讓他們倆去吧,解少門主。我雖然瞭解你愛姊心切,但他是銀雪尋找了這麼久的男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圓滿收場,為何你要百般幹預呢?銀雪她永遠會是你的姊姊,即使她身邊會多一個男人守護她,也永遠無人能奪走你身為弟弟的權利吧?」  

  「我是為姊姊的幸福著想,像那種人--」銀鷹氣急敗壞地解釋。  

  阿金默默地搖頭。「幸或不幸,不是由他人的眼光來判斷的,要問她自己。你又怎麼知道,你所謂的幸福,其實對她而言可能是不幸呢?」  

  「……」銀鷹一咬牙。  

  「放手吧,解少門主,你的姊姊已經找到她自己要走的路了。」  

  阿金這番語重心長的話,銀鷹聽不進去,可是他也知道就算現在追出去,也追不到人了。早知道當初即使是要把姊姊關在家中,也不該讓她嫁給那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     ☆     ☆  

  「銀雪!銀雪,別跑了,危險!」  

  天上降下的雪遮蔽了視線,漆黑的園子裡處處佈滿危險,銀雪以手背擦著不住奔流的淚水,根本無心去管腳下滿是碎石子、枯枝、落葉、爛泥覆蓋的崎嶇路上,隱藏著何許危機,即使耳朵聽到蕪名的呼喚,她還是不顧一切地直往前奔。  

  「銀雪!」  

  啪擦一聲踩斷了樹枝,銀雪的腳拐了一下。  

  求你別再叫我了,我不想聽,我不願去想了……  

  「銀雪你等一下。」  

  迎面打來的細枝劃破了臉頰,隱隱作痛,可是她仍舊置之不理。  

  我只是想與你平平凡凡地共度一生,我只是想要找回往日的幸福日子,我要求得太多了嗎?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銀雪!」  

  最後一次呼喚,他終於追上來,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要她停下來,可是銀雪不斷掙紮著,踢他、打他,蕪名忍著那些落在身上的小拳頭,堅持不肯鬆手,於是在黑暗的林子裡,兩人無言地拉扯著--  

  一不留神,有顆小石塊絆住她,一個重心不穩,銀雪整個人往後仰倒,雲蕪名以自己的肩膀充當她的襯墊,狠狠地撞上泥地,可是他成功地保護了她,兩手始終牢牢地抱住她。  

  「唔……」劇烈的痛楚由他的右肩傳來。  

  銀雪驚覺到身下代替自己受傷的蕪名,霎時間什麼逃跑、離開的念頭都飛散消失,她緊張地起身探視說:「蕪名、蕪名?你要不要緊!」  

  雖然眉頭因為痛楚而皺起,他還是勉強自己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終於追到你了,你可別再跑了。」  

  「傻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的傷--」  

  可是他卻緊握著她冰冷的小手說:「對我而言,你不再逃跑才是最重要的事。答應我,別再說要走,若你不答應我,我絕不放手。」  

  「我知道,我答應就是了。快點回屋子裡,讓我看看你傷得怎麼樣了?」銀雪從他嚴肅的目光,知道他說這句話有多認真,也無心再和他爭執下去,只得點頭應道。  

  蕪名讓銀雪撐起他,渾身沾著泥水污雪,肩膀處也陣陣疼痛,但兩人相互倚偎的這一刻,蕪名暗暗在心中想著:無論要他作什麼,他都不會再讓這份甜美的感動離開他的身邊。  

  他們一起回到了蕪名的房裡,他不願回主屋大廳,擔心那裡的人還未散去,爹娘、解銀鷹在場只是增添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而已。所以他半強迫地讓銀雪送他回到自己住的東二院,那裡是雲家最為安靜、無人打擾的地方。  

  銀雪先是以幹淨的手巾用熱水燙過,再匆匆走回蕪名的身邊,而他已經解下上半身的袍子,露出了肩背--沒有明顯外傷,只是紅腫得厲害。  

  「如何?會很痛嗎?」將熱布貼在那紅腫的地方,她擔憂地問。  

  他黝黑的俊臉閃過幾絲慘白,小聲地說:「有點。」  

  「還是去請大夫來看一下會比較好吧?」似乎他們重逢後,就不斷地在找大夫,銀雪感嘆地想著,都是自己的錯,給他惹出這麼多麻煩。  

  「不……我自己知道,骨頭沒有斷,只是挫傷而已。」他不想有人來打擾他們好不容易獨處的時光,蕪名指著屋內的一座木櫃說:「那裡面有我自己調配好的藥膏,貼著白紙的青色小瓶可以紆解疼痛,讓它不至於惡化。等明天我用血蛭吸出瘀血,就沒事了。」  

  「小青瓶是嗎?我立刻去拿。」  

  銀雪小跑步奔向他所說的木櫃,拉開抽屜翻找,青瓶、青瓶,唸唸有詞地看著滿櫃子五顏六色的小瓶子,偏偏越是焦急,就越是找不著,找到了青瓶卻不是貼著白紙,要不就是貼著白紙的其它色瓶--快啊,貼白紙的青瓶在哪裡?  

  「啊!」  

  就在她被一瓶瓶小瓷瓶弄得眼花撩亂之際,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一隻錦色小袋,她伸手拿起它,顫抖地翻視著。  

  「那隻銀針錦囊怎麼了?」  

  銀雪摸著上頭精心繡的一朵朵銀白雪花,襯底的錦布也是在眾多料子裡,一挑再挑才決定好的。這是……為夫君而繡……並且親手在他們成親滿三年的那一日送給他的,想不到竟會在這兒!  

  「你……你知道這錦囊是哪裡來的嗎?」  

  「哪裡?它一直都在那裡,就收在我的--」蕪名蹙起的眉,忽然開展。「莫非這是你給『我』的?」  

  含著淚水一笑,銀雪點點頭,拿著錦囊走回他身邊。「你看這裡。」  

  雪白的小手翻出錦囊的黑色內裡,就在縫合的邊緣,以紅絲繡著小小的「丁卯年,勁風」字樣。  

  「我當初只想記下咱們成親滿三年的日子,於是悄悄地在這錦囊裡留下了記號,你一直都沒有發覺,對不對?」她摸著上面的字,還記得繡著這些字時,有種惡作劇的幸福,她打算等到這錦囊破了、舊了,再拿給夫君看,說「瞧,還記得嗎?我是在那年將錦囊送給你的。」  

  只是想不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告訴了他。  

  「我一直沒有發覺……」蕪名喃喃地說著,拿起那只錦囊。「若是早一點發現的話……也許我們就可以早一點相認了,當初你昏過去時,我也曾拿出這錦囊,只是你當時失去了知覺,更不可能看到它。」  

  「命運之神開了我們一個很大的玩笑。」銀雪嘆息著說。「我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失去記憶。」  

  「抱歉,我竟然什麼也不記得,還讓你吃了許多苦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也許老天爺想給我一個考驗吧?想知道我能不能以自己的雙手守住我的幸福……」垂下頭,銀雪看著自己的雙手說。「失去之後,才知道它原是那麼脆弱,一不小心就會將它打破。」  

  蕪名以自己寬厚的大手將她的小手整個包起來,說道:「這次,我絕不會再讓它逃走了,我會好好地珍惜。」  

  灼熱的目光吐露著勝過言語千倍、萬倍的火樣慾望,看得人心慌意亂。  

  銀雪突然間意識到這屋子裡就只有他和她,即使深信他就是自己的夫君勁風,但相隔一年多的時間,他倆此刻與剛剛相識時的生疏並沒有兩樣,而他那咄咄逼人的熱燄雙眸,強健而裸露的肩膀,又是這樣的教人坪然心動。  

  她燒紅了臉,羞怯地說:「對了,藥、藥瓶,我還沒有拿藥瓶過來,你、你的傷口……要緊。」  

  「現在我痛的不是肩膀,而是別的地方。」他勾握住她的手腕,一寸寸地將她拉過來。  

  「你……」  

  他該不是想--銀雪不敢再往下想,許多羞人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可是他壞壞地一笑。「這個地方除了你能幫我外,沒有藥能治好它的,銀雪,你肯幫幫我嗎?」  

  完了,她的腿發軟,根本沒力氣離開。  

  啊……他的手已經纏上她的腰了,自己正被往床上拖去,那意味著什麼,就算三歲孩子都知道。  

  「不、不行的……你……你的傷……」  

  「行、行的……」他心知她抗拒的念頭漸消,她閃爍不定的美眸中也和他一樣氾濫著無法遏抑的情火,蕪名嗄聲在銀雪的耳邊吹氣說。「我的這裡和這裡,都為了渴望你而發痛,你要對我見死不救嗎?讓我為渴望你過度、飢渴而死嗎?銀雪,我的好娘子,你不會吧?」  

  語畢,他咬著她綿軟潔白的小耳垂,本能地知曉這裡是她的弱點。  

  「啊……」  

  她渾身泛起波波快意的戰慄,多久了?她幾乎忘記,被人撫弄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身子憶起過去甜蜜的歲月,由漫長的寂寥冬眠沸騰地甦醒過來。  

  被他握住的手,受到他牽引,來到他敞開的胸口,當她的掌心放在胸上時,可以感受到在厚實光滑的肌膚底下,滾熱的血與悸動的心,正合聲並頌著對她的愛。而他偎向她,將她平放在床榻上的頎長身軀,澎湃勃發的慾望已等不及想佔有她,奪取她最甜最美的寶藏。  

  「行嗎?銀雪?」他溫柔地請求著,最後一次確認。  

  銀雪腦海中竄過許多「不行、不行」、「這太羞人了」的念頭……才剛相認便迫不及待相好,他都尚未抬回過去的回憶呢,應該再等等。許多許多應該悍然拒絕的理由,卻敵不過他一抹深情凝視。  

  她閉上雙眼,雙頰火熱得像要融化了般,輕輕地一頷首。  

  ☆     ☆     ☆  

  「那兩人到底去哪裡了?」銀雪和蕪名一去不歸,望著沓無人影的大廳門前,銀鷹急切地在廳裡踱起步來。  

  另一端,雲母則夾起一塊雞肉放到小錦錦的碗裡頭說:「你真是個小不點呢,來,多吃點肉,好快快長大。」  

  「謝謝雲大娘。」錦錦伶牙俐齒地說著,模樣討喜又人見人愛的小男孩,沒花多少工夫,已經討得雲母的歡心。「雲大娘真是個好人,不但讓我們住在那麼漂亮的地方,還準備這麼多好吃的東西。可是為何雲大娘要對銀雪姊姊說那麼不好聽的話呢?還把銀雪姊姊氣跑了。」  

  「錦錦。」珠櫻掐掐他鼻頭說。「你這小鬼,少管大人閑事啦!」  

  「呵呵呵,不要緊。我不會跟孩子生氣的。」雲母擺擺手說。「我不是討厭你們的銀雪姊姊,相反地,我見那孩子端莊秀麗,給我們家那頑固的老當媳婦兒,算是我們高攀了呢。不過……婆婆要是不挑剔媳婦兒,客客氣氣地說話,反而像是把她當外人看呢!所以該說的話就說,心中不存芥蒂是最好的。」  

  雲父愛憐地看了一眼妻子說:「你們雲大娘是刀子口豆腐心,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壞人,這性子很吃虧,我也常這麼說她,她偏不愛聽。」  

  「有啥關係,只要你懂我就行了。」雲母嬌嗔地瞟了自己老伴一眼。  

  大夥兒和樂融融地笑著,銀鷹的忍耐也到此為止,他大步走到眾人面前,冷聲地說:「非常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愉快用餐,恕在下失陪,我要命人搜索我姊姊的下落。請雲老爺見諒,此舉可能會驚擾貴宅的安寧。」  

  放下碗筷,雲母起身,她二話不說,拉過了銀鷹的手,強行帶他到圓桌的空位處,按著他坐下,抬起頭以大嗓門吩咐道:「刑總管,替解少門主送上幹淨的碗筷。」並低頭拍拍銀鷹的肩膀說:「年輕人,吃點東西,人在餓肚子的時候,火氣總是特別大。有什麼事,都等吃飽了再說。」  

  「雲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掛心家姊的安危,無心……」  

  「我不接受『不』字。」雲母使出長者的威嚴強硬地說。「你姊姊很平安。方才家丁不是已經向我報告過,他們沒有離開家裡嗎?既然沒離開,就不會有危險,所以你沒有借口不吃這頓飯。」  

  銀鷹繃起臉,他的教養令他無法公然忤逆長者。「恕我無法同意您的意見,既然家姊沒有離開雲宅,那她沒回大廳是怎麼回事?」  

  「人家說,夫妻吵架總是床頭吵、床尾和,小倆口要躲到哪裡去和好,我們管不著吧?」雲母擺擺手說。「我也想通了,反正媳婦是兒子的,只要兒子認她,我就認。我不會再說什麼。」  

  「我想兒子聽你這麼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雲父欣慰地表示。  

  「重要的是他們兩人怎麼想,我們旁人就別再插手管人家的家務事了。」阿金也愉快地說著。  

  錦錦拍手說:「好耶、好耶!銀雪姊姊終於有歸宿了。」  

  「不過這樣一來,咱們『天下第一紅』 又少了一人,該再找新成員進來,不然遲早咱們會落得只能演獨腳戲。」珠櫻立刻預想未來。  

  「好哇,這回找個漂亮的小女孩,我一直都想有個妹妹。」錦錦興奮地表示。  

  「啪」地彈了一下他的小額頭,珠櫻不客氣地道:「喝!又不是給你找娘子,你這小鬼頭未免太早熟了吧!」  

  「哎喲,我又沒叫你生,氣什麼?」  

  眾人聞言不禁哄堂大笑,獨獨銀鷹自始至終都無法融入這一團和氣的氣氛裡。  

  要他承認雲蕪名是姊夫?讓那個三番兩次令姊姊傷心的礙眼男人,繼續留在姊姊身邊?他絕對無法原諒令姊姊如此傷心的男人,擺出「丈夫」的姿態,又重回姊姊身邊。他要破壞,這種虛假的幸福,不存在也罷!  

  ☆     ☆     ☆  

  光滑如絲的肌膚在燭光下閃爍著如同珍珠般的光澤,因為男人熱燙的目光而泛著羞怯粉色,宛如上好的蜜糖,誘惑著人上一前咬一口,舔一下,將駐留在那香膚上的美妙滋味細細地品嚐。  

  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地,僅剩薄薄兜衣的上身,簌簌顫抖著,隱約可見藏在白絲薄布下方傲然挺立的豐滿。  

  他溫柔地攫握住,以掌心揉搓著,她搖頭輕喘著。「……不要……會疼……」  

  「疼?這裡嗎?」  

  他以兩指夾住腫脹作疼的小果實摩擦著,不可思議的快感渲開來,她在他懷中扭動起來,螓首不住搖晃著,輕呼著夫君的名字。  

  「……勁風、啊、勁風……」  

  刺耳的名字,就算那也是「他」,但蕪名就是無法不對這名字的主人產生漫天妒意,因為他失去了那三年的記憶,那三年當中「何勁風」獨佔了他美麗的妻子,然後將那段記憶帶入黑暗中消失了,這怎能不令人生氣?  

  蕪名低下頭去,以自己的雙唇取代指頭,連同薄絲一併將她含入口中,舌尖來回地在濡濕堅硬的紅蕾上吸吮著,每一次折磨都換得她更為敏感的顫抖與喘息,在她被他撩弄得不能自已時,他的手往下探到她嫩白的腿間……  

  「啊啊--」  

  她熱情的濕液輕易地流出,沾濕了他的指頭,腫脹嬌小的花瓣在他的碰觸下羞怯地縮放,似拒還迎地含住了入侵者,他一寸寸以指尖愛撫著她絲滑的甬道,感受她緊窒火熱的秘密花園是什麼滋味。  

  「啊……啊……勁風……」  

  受他的唇與指愛憐折騰的地方,已經受不了這股麻麻癢癢、酥酥疼疼的快感,銀雪只覺自己不住在雲端上翻騰著,渾身失去力道,身子火熱而發燙,熱流漸漸集中在某一點上,吶喊著渴望。  

  一年多的歲月似乎過於漫長,如今她的身子彷彿再度回到初嘗雲雨之歡時的青澀、害羞,又有著更勝於過往的貪婪需要。  

  令人不知所措的疼痛,教她承受不住,攀著他的肩膀,以手指催促著他說:「勁風……求你……別再折騰我了……」  

  他鬆開唇,凝視著充分被舔吻後的紅蕾。  

  她的紅蕾呼之欲出,在半透明的薄絲下頭立,他多想就這樣掠奪她,可是……  

  蕪名不捨而憐愛的戲弄著,邊咬上她仰起的雪白下顎,低啞地說:「還不夠,還不行,你的腦海中還有著過去的男人。我要你知道,現在的我不是『何勁風』,我要你別再記著那個消失的傢伙,只要想著我--喊著我的名字!」  

  即使很明白自己這樣做很卑鄙,只是無聊的獨佔欲作祟,但蕪名就是克制不了,他希望銀雪看著的他,是現在的他,而非過去那個自己毫無記憶的他。  

  「你……」她眼中泛起薄淚,原來他如此在乎失去的記憶嗎?  

  「我有多痛恨自己,竟遺忘了那三年,我想奪回那三年的回憶,卻無能為力,所以我只能求你,和我一起忘記過去,只要看著現在的我,感覺我。」沙啞的聲音裡有多少妒恨,就有多少愛。  

  銀雪含淚地笑了,她收縮起攀住他的雙臂,嘆息似地喊著:「蕪名……只有你……我這生中,願意擁抱和被擁抱的男人,一直只有你……我是你的,而我終於找回了你……求你,別再在乎那些……你還不懂嗎?我現在要的當然是你。」  

  「銀雪!」他使勁地回擁著她,像要將她全部都揉到自己懷裡似的。「我再也不放了,絕對不放手,我們就這樣一直擁抱到永遠。」  

  「蕪名……」哪個名字都不重要,他是她的夫君,這張百看不厭的臉,這雙手,這份溫暖,她尋了這麼久,終於再次回到身邊。  

  兩人的唇像是磁石般彼此吸引、黏合。他吞噬了她,她為他而獻出所有,火熱得連呼吸都無法介入的空間裡,他們盡情地掠奪彼此,猶如為本能而生的情獸般,四肢交纏。  

  蕪名分開她雪白的雙腿,將自己緩慢地送入她緊窒而狹窄的秘徑,銀雪已經遺忘該如何接納男人的身子,因為這份過度劇烈的壓迫感而僵硬地縮起。  

  「唔!」他皺起眉宇,忍受那被絞緊的痛苦快感。「銀雪……親親,再放鬆一點,你……太緊了……」  

  「啊啊……」她有股被撕裂開來的恐懼,不禁弓起身子輕呼著:「會痛……蕪名等等……」  

  她幾乎都忘記他有多麼「雄偉」,自己真的曾經容納他如此巨大的--  

  「抱歉,雪兒親親……可是我……克制不了了,你是這麼熱情的包著我……」他耗費所有的精神力量所控制的慾望,如脫韁的野馬,已經停不下來了。「攀著我,和我一起……」  

  銀雪的尖叫聲被他的雙唇所淹沒,同時他以一記穿刺,強行將自己送入她最深最燙的體內,那份壓倒性的力量徹底地將她腦海中的猶豫擊碎,只留下被填滿、充實的炫目快感,它來得又急又快,一瞬間便重燃起積壓在銀雪體內深處已久的慾望殘火,旺盛地燃燒起來。  

  「唔……嗯嗯……」從被堵住的小口,流瀉出歡愉的呻吟。  

  靜伏片刻,讓銀雪適應了自己的存在後,蕪名重新退出,再一次地挺進。  

  「啊!」  

  她不再僵硬的身子,為他而柔軟綻開,扭動的身軀迫切地迎合他的節奏,在他強勁的抽送中,她漸漸放開了意識,隨著他而搖擺起舞,無法再壓抑的嬌美喘息,夾雜著他沉重的呼吸,在屋裡回盪。  

  狂熾的烈燄,已無法止息。  

  銀雪夾住他的腰身,搖晃著小腦袋,不住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蕪名一路親吻著她美麗的頸,在她雪白的膚上種下一朵又一朵的冶艷紅花,並且在自己佔有著她體內深處的同時,以指尖撩撥著她濕嫩的花心,勾起她戰慄、緊縮、痙攣的快感高潮。  

  沒有停歇的慾望,彷彿為了彌補過去這一年半失去的光陰,他們貪婪地交歡著,直到夜色漸漸為晨曦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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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一陣又急又狂的敲門聲,將蕪名由睡夢中驚醒,懷中的人兒也連帶蠕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銀雪揉著惺忪的雙眸,緩慢地眨動長長的睫毛說:「怎麼……回事?」  

  「噓,有人在敲門,我去看看就來。你睡吧。」昨夜將她累壞了,蕪名憐惜地在她嬌羞的臉頰上落下一吻,並貼心地為她蓋好被子。  

  銀雪紅著臉點頭,看著蕪名裸身下床的模樣,霎時間昨日的恩愛回憶一一浮現,令她害躁得直想躲藏。雖說是隔了許久……但昨夜也著實過火了些,他和她都忘了節制,直到拂曉還……  

  蕪名隨手拎起一件單衣套上,赤著腳走出房間,門外的敲門聲已經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憤怒的叫聲。「雲蕪名!雲蕪名你在裡頭吧?快點出來!你要是再不把門打開,我就一腳開它!」  

  唉,聽到瞭解銀鷹的叫聲,蕪名知道甜蜜的時光勢必要中斷,銀雪怎麼會有這麼纏姊姊的棘手弟弟呢?  

  「就來了,不需要把我的門打破。」  

  才扳開門上的閂,一記飛拳就直朝他的鼻端襲來,要不是蕪名閃得快,現在恐怕鼻樑已經被打斷了。  

  「我姊姊人呢?」出拳之後,銀鷹是用手肘重重地撞向蕪名,怒斥道:「快把我姊姊交出來。」  

  「交出來?我並沒有綁架她,銀雪是我的妻子,留在我身邊有何不對?」肘子砰地撞來,幸好蕪名事先以手臂護住了腹部,減去幾分衝擊,蕪名吃痛地皺起眉,該死的解銀鷹是玩真的,他這一拐子貨真價實,不留任何餘地,要不是他還有點功夫底子,這會兒怕手骨都裂了。  

  「少囉唆,從你拋棄姊姊離家的那一天,你就失去為人丈夫的權利了,現在還談什麼應該不應該,你還要不要臉!」  

  大步闖入雲蕪名的屋子裡,銀鷹將等待了一整夜,卻始終不見兩人蹤影的怒氣,全發洩在每一個拳頭上,怒氣越旺,他的攻勢也越加凌厲。  

  一想到自己左等右等的時候,這傢伙卻把姊姊拐騙到自己房中--今早當他聽到僕人們說小少爺和銀雪人在房內,氣得眼前一片紅色怒霧,立刻就殺到他的屋子裡來。  

  他非把這厚顏無恥的傢伙全身上下的骨頭都拆散!  

  「住手,我不想和你打,這會令銀雪難過。」蕪名一再格擋,並沒有主動採取攻勢,節節被他逼退的理由,絕非自己沒有自信和他一較高下,而是顧慮到內室的銀雪,她不會樂於見到自己的夫君與親弟弟相鬥吧?!  

  「不勞你費心,等我把你殺了,我會替姊姊找個更好的男人,一個絕對不會令她再次感到傷心、寂寞的男人!」  

  看來再談下去也沒用,如果非得用拳頭溝通不可的話,他也只好奉陪到底,蕪名深吸一口氣,以自己多年捕快生涯所鍛練出來的好身手,開始和解銀鷹一較高下。  

  聽到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音,銀雪知道有事發生了,也顧不得隱隱作痛、無處不酸疼的身子,慌張地套上自己的衣裳,披散著無暇整理的長髮,拉開了內室的門,映入眼簾的卻是……  

  「住手!銀鷹,你在幹什麼!」  

  弟弟那如同要置敵人於死地的怒氣,由他招招凌厲的拳風即見分明。雖然蕪名試圖抵擋,但畢竟和自幼生長在武學世家、受過嚴格功夫訓練的弟弟不能相提並論,眼看他敗勢已現。  

  「我叫你住手,銀鷹!」  

  為阻止殺紅了眼不聽勸阻的弟弟,銀雪奮不顧身地闖入兩人之間,硬是擋在蕪名的身前,她相信只要銀鷹看到自己,就不會再打下去。  

  未料一個無情的拳頭正巧揮來--  

  「危險。」蕪名喊著,抱住了銀雪的身子,護著她轉身。  

  說時遲、那時快,銀鷹的拳頭落在他門戶洞開的後背上,打得蕪名口吐鮮血。  

  「蕪名!」銀雪尖叫著。  

  銀鷹這才知道自己闖下了什麼禍,他方才揮出的一拳毫無衡量力道,幸虧是雲蕪名保護了銀雪,要不恐怕柔弱的銀雪會禁不住這一拳,被他給……  

  一想到自己或許可能誤傷姊姊的性命,先前憤怒的火燄轉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愕,那猶如置身在冰水中的恐懼,令他僵凍了身子。  

  「要不要緊?蕪名?」拍著夫君的肩膀,銀雪看著他青綠的臉色,不由得難過地抬起手,甩了弟弟一小巴掌說:「瞧你做了什麼?爹爹說過,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放縱自己的脾氣,你差一點就因為自己盲目的怒氣殺了人,你還有身為無極門少門主的自覺嗎!你不是三歲孩子了,清醒點!」  

  銀鷹摸著熱燙的臉頰,這一掌的力道並不重,但打在臉頰上卻是比任何傷口都要疼痛。姊姊說得沒錯,他太幼稚了,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表現實在是稱不上成熟與穩重,簡直和被搶走心愛玩具的孩子沒兩樣。  

  他再想到姊姊竟會為自己的夫君憤怒得動手打人,那個連罵人都需經考慮再三的姊姊,卻為了雲蕪名而毫不猶豫地動了手。  

  「是嗎?銀雪,你真的如此在乎他?愛他?哪怕他失去那三年和你朝朝暮暮的記憶,你依然認為他是你的丈夫?」銀鷹沉下臉,哀傷地說。  

  「是的,我愛他,他是我的丈夫不會錯。」  

  銀雪扶著蕪名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然後自己走到木櫃前方,取出一隻錦囊給銀鷹看,並說:「昨夜,我們找到這個,他一直帶在身邊沒有丟,這是我親手繡給他的錦囊袋。這樣你明白嗎?即使他的記憶中沒有我,他卻依然珍惜著這小小的錦囊,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回頭深情注視著自己的夫君,銀雪展開最溫柔的微笑說:「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他,珍惜著我的心意,珍惜著我,我相信這兩點都不會改變。」  

  輸了。再一次,他這個做弟弟的,又輸給了他。  

  銀鷹默默地看著銀雪偎在雲蕪名的身邊,不住地拍撫著他,臉上的關心絕非能撒謊作假的,那是打從心底的真愛,令她散發著溫柔的光輝……看到這情景,他已不能再自欺,此刻在銀雪心中,沒有比雲蕪名更重要的人了。  

  「銀雪,你讓開吧。」  

  不曉得弟弟又想做什麼,銀雪抬起責備的眼。  

  「放心,我不是要取他的命,方纔那一掌我灌注了不少內力,恐怕他內臟有損,既然是我闖的禍,我也會負起責任,用我的內力替他療傷。」捲起衣袖,示意雲蕪名打赤膊,盤腿背對自己而坐。  

  銀鷹作了一個深呼吸,銀鷹喝一聲,先將自己全身的氣集中到掌心,然後雙掌直擊到雲蕪名的背上,專心凝神,緩緩地把自己的真氣一點一滴地送進雲蕪名的體內,原本臉色青白的他,也漸漸在這股真氣的幫助下,恢復了些許血色。  

  半個時辰轉眼經過。  

  銀鷹確認蕪名體內的氣血已經恢復大半後,停止了這極度耗費精力的舉動。輸出自己體內的真氣,對於銀鷹自己也是種傷害,近日內若不好好地修養靜坐,將無法補回失去的力量。  

  「好了。你的內傷已經控制住了,接下來幾日以涵氣滋血的藥方好好調理,應不致留下後遺症才是。」以略微失去一點中氣的聲音,銀鷹交代著。  

  「你覺得如何了?蕪名。」銀雪關心地詢問夫君的狀況。  

  「嗯……比先前好些了……」  

  蕪名好奇地回眸望著解銀鷹,他怎麼也無法料到他竟會為自己做出這種犧牲,他知道內力對練功的人來說有多大的重要性,何以視他如仇的解銀鷹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不但替他療傷還交代他如何保養身子?  

  「謝謝你,銀鷹。」銀雪當然也沒忘記弟弟,她握著弟弟的手說。「辛苦你了。」  

  「這不算什麼,本來就是我的錯。」平心靜氣的銀鷹,揚起一眉朝著他倆說。「我這麼做並不表示我原諒你曾拋下我姊姊離家的事,只是接受了姊姊對你的一片專情而已。今天也是看在姊姊的分上,才會大發慈悲,這一點你千萬別會錯意。雲蕪名,你依舊是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傢伙之一,要是你再錯待姊姊,我必毫不留情地殺了你。」  

  果然,解銀鷹還是解銀鷹。他狂妄的言語不但沒令蕪名生氣,反而微笑地說:「你的威脅恐嚇我並不怕,因為早在你這麼說之前,我就明白了銀雪對我有多重要。我也是,我再也不想失去她。」  

  拉過了銀雪的小手,蕪名在上面印下一吻,無限深情地凝視著她。她淡淡地微笑著,反手緊緊地與他的手交握著。  

  那就祝你們幸福吧……銀鷹可說不出這種虛情假意的話。他只在乎姊姊幸福與否,假如她的幸福就是留在這傢伙的身邊,那麼自己也無話可說了。  

  ☆     ☆     ☆  

  這一次便是千真萬確、貨真價實的「醜媳婦兒見公婆」了,銀雪和蕪名手牽手,拿著錦囊向雲父、雲母稟報兩人確實已經成親,而且還共同度過了三年的婚姻生活,雖然後來蕪名忘記他們曾有過的甜蜜日子,但他還是一樣不變地愛著她。  

  「是嗎?既然這樣,我想得盡快再為你們補行婚禮才是。」雲母撫掌叫道。「刑總管,快點去把黃歷拿來給我,我得挑個好日子。」  

  「娘?但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也……」蕪名看著興致勃勃的娘親,不得不提醒她一句,他們早已是夫妻了。  

  「噯,沒有高堂在,成什麼親?況且那時候你是『何勁風』吧?這樣子傳了出去,我的好媳婦兒還要不要做人?人家會以為她一女事二夫呢!不行,這一點你得順著我,我一定要為你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宴,凡是與咱們家有來往的都列為上賓。笨兒子,你等著到時候拜堂成親就行。」  

  已經下定決心的雲母,不容拒絕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接著向銀雪說:「好媳婦兒,你也沒意見吧?」  

  過去從未有過婆婆的銀雪,亦招架不住雲母強勢的態度,只得乖乖地點頭。  

  「很好、很好,那你們就都先住下來吧,包括你這些戲班子的夥伴們,要不是他們照顧了我的好媳婦兒,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我這眼光挑剔的兒子,才會願意替我們雲家添房媳婦兒呢。」  

  得到銀雪的首肯後,雲母更起勁地說:「哎啊,還有親家公、親家娘也還沒有見過呢!這會兒也得快點派人送禮過去打聲招呼。該忙的事太多了,沒空繼續蹉跎下去,刑總管,你把黃歷拿來沒有?」  

  一談到喜宴,整個人神採奕奕的雲母,迫不及待地和刑總管研究起婚期,一個人高興地忙得團團轉,而臉上始終掛著和藹笑意的雲父,則派人送來寶盒,由裡頭取出了一隻通體翠綠的玉環。  

  他將玉環交給了銀雪說:「這是我們雲家送給媳婦的玉環,你的嫂嫂們都有,就送給你當作護身符吧!我期待你早日為我們雲家添丁賜福。」  

  「謝謝……爹。」  

  接過玉環,銀雪開始感受到自己已經進了雲家門,和當初嫁給「勁風」時不一樣,這回自己將成為這龐大家族的一份子了。婆婆、公公、嫂嫂、兄長,那些單純簡單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怎麼了?不開心嗎?」  

  蕪名在他們見過了爹、娘後,離開主廳,走到外頭兩人獨處時悄聲地問著。  

  銀雪搖了搖頭,嘆息地答道:「怎麼會?你爹、娘都是好人,只是我……還不習慣……沒想到突然間會成為這麼大家族的一份子,也擔心自己能不能……」  

  「不必擔心。」蕪名以自己的雙臂環住她說。「你要是過不慣這兒的日子,我們隨時都可以搬到你中意的地方去住,不論到哪裡,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  

  「嗯……」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有這句話她就勇氣十足,能在任何地方過下去。銀雪體內洋溢著滿滿的幸福,這一年多來的孤單像場暗夜的噩夢,消失在如黎明晨曦般的喜悅裡。  

  就在他們打算繞到東三院,將兩人要重新舉行婚宴一事向大夥兒報告時,恰巧遇見了帶著手下正要離開的銀鷹。  

  「你要去哪裡?」銀雪上前攔下弟弟。  

  銀鷹一聳肩。「既然你已經決定留在雲家,那我也該回無極門去了,我會向爹娘轉告你的決定。」  

  「你就連留下來喝杯喜酒都不肯嗎?」銀雪心中泛起小小的哀傷,沉浸在幸福當中的人,總希望四周的人也能為她祝福。  

  「不是肯或不肯的問題。」大大地嘆了口氣,銀鷹苦惱地皺起眉說。「坦白說,這陣子無極門很不平靜,我也為了姊姊的事荒廢門內事務,是到了回去處理的時候了。知道姊姊能平安地留在這裡過日子,我也能放心地做自己的事。」  

  頓了一頓,銀鷹接著抬頭看著銀雪身後高大的男人說:「我把姊姊交到你手上了,雲蕪名。往後姊姊就仰仗你了。」  

  蕪名知道這是男人對男人的承諾,他也伸出一手說:「哪怕是衝著這條命不要,我也會保護她,你放心。」  

  兩人短暫地握過手後,銀雪與蕪名送銀鷹來到雲家大門前,依依不捨的銀雪還抱了抱弟弟,與他揮手道別。  

  誰也沒想到,三天後,卻傳來銀鷹被江南巡撫捉起來的消息。  

  ☆     ☆     ☆  

  陰暗潮濕的大牢內,傳來鞭子厲厲揮動的風聲。  

  夾雜在其中的還有幾聲悶哼、壓抑的細微氣音,以及令人不愉快的怒斥聲。  

  「你竟然如此膽大,殺了我的寶貝兒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就那麼一個獨子!解銀鷹,我要你償命!可是在那之前,我要折磨得你體無完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江南巡撫咬牙切齒地下令。「再打、再繼續給我打!要是他昏過去,就潑上冷水,將他給我弄醒!」  

  「是。」   

  負責揮鞭的壯漢,賁張的手臂肌肉都因為連續揮動了好幾十下而發酸,但還不敢停下,不斷地以韌利的長鞭,一下又一下地打上男人的身子。  

  雙手被吊起的銀鷹,很快地身上已經縱橫交錯,遍佈著許多慘不忍睹的鞭痕,而綻開的傷口,滲出的血已將一件白衫染上點點紅斑。  

  挺不住那燒灼疼痛的銀鷹哼也不哼一聲就暈了過去,但隨即又被冰冷的水潑醒,承受著下一波熱辣的痛楚在身上迸裂。  

  終於,巡撫大人踏著恨恨的腳步離開地牢,負責鞭打的壯漢這才停下手,揉著手臂直喊酸痛。「你這傢伙的骨頭真硬啊!普通人被這樣鞭打,早就斷氣了。我說你要是就這樣死了,說不定還落得快活些,否則巡撫大人肯定會把你整得半死不活,再以什麼五馬分屍之刑來伺候你。唉,什麼人不好殺,居然殺了巡撫的豬頭兒子,到頭來賠上自己一條命,真是不划算吧?」  

  銀鷹睜開眼,狠狠地瞪著壯漢,幹啞的喉嚨裡擠出一絲冷笑。「哼,囉唆什麼,我豈是你們這些廢物殺得了的?這鞭子,根本不痛不癢。」  

  「喝,看不出你生得一張小白臉,嘴巴倒挺硬的。好,那本大爺就順你的心意,再給你多吃幾鞭!」  

  鞭子再度無情地落下。疼痛,已經麻痺。四肢的知覺也越來越模糊。  

  不知自己被鞭打了多久、被關在這裡經過多少時間?銀鷹早已失去判斷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承受過多的折騰,超越了忍耐的限度,再這樣下去也許真會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下,被人強指為兇手給殺了。  

  可惡,讓那些蠢豬挑到一個好時機。正當自己因為損傷了部分內力,而無法施展全副功力,偏偏不曉得是誰去向江南巡撫通風報信,當江南巡撫率領大批人馬,趁著夜黑風高前來圍捕時,雖然自己與少數手下們奮力一搏,還是不敵人數眾多的兵士,一一被擊倒。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就連聯絡無極門各分座主,命人前來支持的機會都沒有,他就被押入大牢內。且末經審案、問案、畫押這些程序,江南巡撫便罔顧王法的作出了判決--  

  銀鷹心想,那江南巡撫為免夜長夢多,引發更多的麻煩,說不定心念一轉,放棄這種酷刑招待,搶在明天一早就將自己處決,那樣一來他就真的是含冤而死了。  

  可到底是誰在背後作祟?竟以如此陰險狡詐的計謀陷害他。  

  巡撫之子和老道長的命案,為何都如此「剛好」地發生在自己前腳剛離開之後?敵人的目的是什麼?想要殺他的話,直接上門來挑戰即可,卻透過這種骯臟的手段……  

  銀鷹表面上說不在乎,但心中也非常困惑,因此他派出左、右護法暗中調查這兩樁相繼發生的命案,只是在案情尚未有進展前,自己竟會被喪子而失去理智的巡撫給捉到,這真是失算中的失算。  

  無極門雖然平日在江湖上作風低調,但也不能說沒有樹敵,但會使出這種奸計--  

  壯漢猛力揮打一陣子後,不禁喘息著說:「你這傢伙還真皮厚,被打成這樣子了,還不肯求饒嗎?這樣子我可是會被巡撫大人責罵的。看來,得再給你別的苦頭吃了。」  

  他搬出了一個巨大的火盆,裡面燒紅的木炭裡,插著幾支同樣被燒得通體發紅的鐵條,壯漢滿意地轉動著那烙鐵,呵呵笑道:「如何?這玩意兒正熱呼呢,往你那張不知迷倒多少妞兒的小白臉上燙去,破了相後,看你還能不能如此囂張?」  

  銀鷹故意無聊地張大口,打了聲呵欠,其實他就連開口都已經嫌浪費力氣了。「區區皮相,有何自傲?喔,抱歉,我忘了有人生得很抱歉,自然會在意自己沒有的東西。」  

  「臭小子!看我燙破你這張嘴!」被徹底激怒的壯漢,抄起了鐵條,眼看就要往銀鷹臉上印去。  

  「住手!」一聲怒喝夾著許多雜沓的腳步聲來到地牢。「欽差於大人有令,即刻住手,未經審判便動用私刑,是藐視王法的行為!」  

  朦朧的目光在接觸到熟悉的幾張面孔後,銀鷹便知道自已暫時得救了。他安心地閉上雙眼,殘存在耳邊的是姊姊不住的叫喚。  

  「銀鷹、銀鷹!」  

  真可憐,看著弟弟傷痕纍纍的模樣,銀雪心疼不已,為弟弟換上新的布巾。由於鞭傷所引發的高熱,正讓銀鷹陷入重度昏迷。  

  「鷹……他不會有事吧?」  

  蕪名把過脈之後,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說:「不至於有性命之危。只是因為過度失血與鞭傷的關係,短時間內無法下床走動吧。」  

  聽到弟弟起碼保住了小命,銀雪的眸子裡泛起薄霧。太好了,她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來得太遲,沿途她不斷地祈禱著,千萬別讓弟弟被那些昏官給殺了,否則她將會愧疚一生。  

  她自責那一天當銀鷹離開雲家時,自己竟忘了提醒他千萬小心,外頭還有如狼似虎等著逮捕他的衙差們。如果不是她太沉浸於與夫君重聚的喜悅裡,她就不會忘記這件重要的大事,而弟弟也許就不會遇到……  

  「銀雪,這不是你的錯。」蕪名摟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真有錯,也是我。我沒有盡忠自己的職守,如果我能早一點將疑點釐清,還銀鷹清白,這種事也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了。要怪的話,就怪我吧。」  

  銀雪默默低下頭去,不論蕪名怎麼說,她都無法放下心裡滋生的罪惡感。  

  也許是孿生子的關係,她和銀鷹之間就像是緊緊相連的一體,在她遇見勁風(蕪名)前,他們一直是最親密的。活潑耀眼的弟弟,總是拉著她的手、鼓勵著她,他們姊弟間無所不談,銀鷹受傷了,她會幫他擦藥療傷,她要是遇到壞人,弟弟也會出面保護她。  

  可是……銀鷹一定是覺得受到排斥吧?在雲家,像外人一樣的自己,他心中有什麼樣的滋味,她竟沒有替他想過。  

  這樣的她,有被愛的資格,有幸福的資格嗎?得意而忘形,說的不正是自己?她在自己幸福的時候,卻沒有想想弟弟的幸福!  

  「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快証明銀鷹的清白。」  

  阿金與自己的好友--過去因為某段因緣而相識的於子蛟一同出現。此人去年高中狀元,如今深受皇帝倚重,也是唯一能壓制住江南巡撫,好逼他暫時釋放銀鷹的重要人物。他一收到阿金的信函,立刻快馬趕來。  

  「阿金說的沒錯。那江南巡撫相當固執,他堅決認定解公子是兇手,除非有絕對的証據,他絕不會善罷幹休。他說給我們三天的時間去捉兇手,要是捉不到就得把銀鷹交給他發落--」於子蛟說道。  

  「不行!不可以!銀鷹他受不了再一次的折騰,要是逼不得已,就把我交出去好了。我可以易容改裝成弟弟,替他受罪!」銀雪撲在銀鷹身前,像母貓保護脆弱的小貓般,拚命地說。  

  「銀雪,你又在說什麼蠢話?上次給你的教訓,你沒聽進去嗎?你以為這麼做會令銀鷹高興嗎?」蕪名蹙起眉。  

  「我不管,我管不了那麼許多了。」銀雪咬著唇說。「這和上次不同,我眼睜睜看著鷹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當然要代他頂罪,即使你罵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我不許!」  

  「你不許我也要做!」  

  頭一次,兩人意見相左,吵了起來。蕪名沒料到她有如此頑固的一面,而銀雪也委屈地認為他專制。  

  「我說你們小倆口,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吧?」  

  阿金嘆息地說:「誰都不用去頂罪,只要咱們在三天內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即可。雲差爺,這正是你發揮所長的時候,不希望你嬌嫩如花的妻子冒險頂罪,那我們就沒多少時間可以耽擱了。銀雪,你留下來照顧銀鷹,至於我和雲差爺、於大人,則出發去找兇手。」  

  不知不覺中成了指揮者的阿金,簡單地分派好工作,為避免銀雪夫妻倆再起爭執,他硬是把雲蕪名給拖出門外。  

  「別怪我多事。」阿金到了外頭,苦口婆心地說。「我想你此刻再說什麼,也只是讓銀雪更感到難過而已。她非常自責,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蕪名當然懂,正因為懂,所以才會生氣。  

  他和過去的自己爭還不夠,現在還得和她弟弟搶奪她嗎?銀雪為弟弟奮不顧身的情景,讓他既心疼又心痛。  

  心疼的是,她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現在的她不是只屬於她自己,也屬於他啊!  

  心痛的是,此刻銀雪心中,還有他嗎?  

  「我真是同情銀雪啊,夾在這麼會吃醋的丈夫與這麼纏人的弟弟中間,多虧她還能平安無事,沒被你們拉成兩半。雲兄,你要搶回自己娘子很容易,只要解決這案子,讓你的小舅子早日安然無恙,就會沒事了。」  

  蕪名目前也只能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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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由於江南巡撫的態度極度不合作,當蕪名等人要求再一次開棺驗屍時,他以兒子已入土為安為由,拒絕讓蕪名等人開棺重驗,也讓他們在查案上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  

  逼不得已,他們只好重回兇案現場--白府,盼望能在這兒獲得一點蛛絲馬跡。  

  蕪名詢問著當日第一位發現死者的丫鬟關於案發當時的詳細情況。丫鬟先前在巡撫面前不敢直言,但她事後回憶起當日情況,最感困惑的就是白少爺陳屍房內時,並沒有依他平日的習慣裸身而睡,而是一身穿戴整齊,像是要出門或等人來訪。  

  「老爺說,這一定是那個無極門的少門主,想為宴席上的失禮行徑道歉,所以偷偷約了少爺在外頭見面。可是我們都看到,那天在宴席上無禮的明明是少爺,解少門主怎可能為此前來道歉?」  

  丫鬟的一番話,讓蕪名注意到之前沒有發現的疑點。他居然一直忽略了,以銀鷹的個性,既明知白少爺的癖好,絕對沒有和此人來往的理由,何以會參加他設下的宴席呢?  

  「除此之外,你們還注意到什麼疑點沒有?」蕪名盤問著白府上上下下,希望還能獲得更多寶貴的線索。     

  丫鬟們互望著,之後一名丫鬟猶豫地說:「不知道這對你們有幫助沒有?少爺以前養在府中的孌童,在少爺死後,馬上全被老爺趕出府了。也許你應該去問問他們,畢竟他們才是和少爺最親近的人啊!或許少爺曾向他們提過些什麼。」  

  「你們知道那些孌童的落腳處嗎?」  

  「東門的一條錦同巷內,有許多家專門供有那類嗜好的客人尋歡的青樓,他們多半都被賣到那兒去了。少爺最疼愛的清哥兒,如今就在那裡面最大戶的『採坊』。」  

  「謝謝。」  

  刻不容緩,蕪名等人為了取得更多消息,立刻前往丫鬟們所說之處。白晝的花街,不似夜晚繁華似錦,空盪盪的街道上,一戶戶青樓門扉緊閉,他們循著招牌找到了「採坊」,硬是塞給門內的老鴇幾文銀,讓她把清哥兒喚來。  

  文靜白皙的少年,稱得上好看的容貌,厭惡地蹙起眉。「什麼?要問白少爺的事兒?那種人死有餘辜,還問他做什麼?我沒有什麼好說的,請回吧。」  

  「慢著,我可以加倍給你賞銀,這攸關人命,我們一定要查清楚,洗刷他的冤屈才行。你有沒有聽過白少爺提起無極門少門主的事?」  

  「啊?」少年以炭筆描出的細眉高高抬起。「那個無辜被當成兇手的美哥哥啊?我記得,我還看過他呢。當晚我也在廳上伺候他們,幫他們倒酒。那位美哥哥人還不錯,其它人要不就嫌我們臟,用看蟲子似的眼光瞪我們,要不就是色迷迷的,直吃咱豆腐。就他,待咱客客氣氣的,為他倒酒也會道謝。」  

  少年回憶著,同情地點頭說:「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無辜的或是真兇,但要真是他殺了白少爺,我倒要感謝他救我脫離苦海呢!至少在這兒的日子比在白府好上幾倍,起碼不用白白被人玩。白少爺他真不是東西,說什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向來都愛和他那群酒肉朋友輪著來……」  

  少年的口無遮欄讓蕪名不由得阻止他,繼續問道:「你可曾聽白少爺提過任何有關銀鷹的事?」  

  「有啊!」少年毫不猶豫,一口咬定說。「還不只一回呢!少爺是在一次武林大會上瞧見了無極門的少門主,大約是兩年前吧!對,那次他一回來,三天不思茶飯,鎮日關在房裡像得了熱病似的,口中直喊著『銀鷹、銀鷹』的。起初我也不知道這是無極門少主的名字,還是後來我偷聽到少爺和朋友提起……」  

  「他們說了什麼?」  

  「還不就是少爺單相思,求人幫忙,說什麼他一定要將銀鷹弄到手,說他一顆心都被他勾走了這類的話。從那之後慘的人可是我呢!每回做的時候,少爺也滿口叫著『銀鷹』,一叫就特別來勁,弄得我全身上下都是傷。」一手扶著臉頰的少年,搖頭嘆氣地說。  

  聽到這裡,能提供蕪名作為線索的資料,幾乎沒有。難道這次白來了?知道姓白的對銀鷹有份狂熱的喜愛,反而更增添了銀鷹涉案的可能性。銀鷹很可能禁不起他的糾纏,而幹脆殺了這傢伙。  

  「?對,就在少爺死前不久的那場宴會前,我聽少爺信心滿滿地說:『這一次就算無極門少門主再不情願,也得自己送上門來了。』」  

  長年辦案的直覺,讓蕪名豎起耳朵。「怎麼說?」  

  少年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少爺極有把握,說事成之後,他就能一解兩年以來的相思苦。」  

  事成之後?這句話背後的涵義,必定代表著重要的解謎之鑰。可惜少年也只知道這麼多,再追問也沒有用,於是他們賞賜了他不少銀兩,離開了青樓。  

  「不過聽著聽著,我還真是無法同情那個姓白的,雖說人命關天,他倒給我一種死了也算給天地造福,少個禍害的感覺。你看到方纔的少年沒有?才多大年紀,卻一副歷盡滄桑的模樣。全是姓白的傢伙所造的孽啊!」阿金走在路上評論道。「他要是現在還活著,還真想狠狠地教訓他一下。」  

  「這世上憑藉著自己的權力、慾望恣意妄為的人太多了,你教訓不完的。」蕪名搖頭說。「但我也讚同你的意見,加我一個拳頭。」  

  「接下來要怎麼辦?」  

  看看天色,蕪名決定打道回府。「能問的人都問了,只剩下最後一個証人了。希望銀鷹已經清醒得足以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時間不多了。」  

  ☆     ☆     ☆  

  蕪名等人回到他們的落腳之處,這是無極門在江南的據點,只是巡撫生怕他們暗自把解銀鷹偷偷送走,於是在宅邸四周布下重兵,戒備森嚴,所有的人出入都要經過層層盤查。  

  「這種一口咬定銀鷹就是犯人的作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難道只要有人頂罪就行了嗎?真的愛兒子,就該努力找出真正的兇手,不是嗎?」好不容易通過了盤查,阿金進入屋子後,頻頻抱怨道。  

  銀雪起身迎上前問道:「如何?有沒有什麼進展?」  

  蕪名摸了一下她憔悴的小臉說:「你一定沒吃沒喝地在照顧他吧?瞧你這疲累的模樣。」  

  「這算什麼?更痛苦的人是銀鷹。他不住地呻吟著,我想是高燒令他神智不清吧!以前他從不喊疼的,這回實在太過分了,我幫他擦身子時,他身上幾乎無處不是傷痕。」銀雪心疼地揪著小臉說。「那個黑白不分的巡撫,實在太可惡了。」  

  「我去看看他。」蕪名點頭,他知道現在不是和銀鷹吃醋的時候。  

  床上的人,正如銀雪所說的,從幹澀發紅的口中,不住地發出囈語般的呻吟,無法安穩入睡中。他伸手摸摸銀鷹的額頭,熱燙的溫度只有升高,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看來,他目前也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吧?今天恐怕是一無所獲了。  

  「我再開帖退熱的藥,看看會不會有效一點。」蕪名嘆息地起身。「銀雪,你去休息一下,讓我來照料他吧!」  

  「不,我哪有心思休息,我要陪著他。」  

  「要是連你也倒下了怎麼辦?」  

  「不會的,我不會倒下。」  

  「胡扯,你看看自己現在的臉色!」  

  眼看兩人又要為此起爭執,阿金介入他們之中說:「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去休息,由我來照料。蕪名,將銀雪帶離房間,確定她休息過、吃過飯後,才能讓她重新回到這屋子,知道嗎?」  

  強行推他們離開後,阿金甚至將門關上,落了閂,好讓銀雪死心。  

  銀雪悶不吭聲地走在迴廊,跟在她身後的蕪名一望即知她繃緊的小臉,寫滿了對自己的怒氣。再這樣下去,他們的心只會漸行漸遠,分得更開而已。  

  他得好好跟她談一談。蕪名也不管銀雪的驚呼,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往不見人影的花園小徑上走去。  

  「放手,雲蕪名!你給我放手。」銀雪掙紮著,拍打著他的手臂。  

  「你打啊,繼續打沒關係,把你心中的怒氣、悲傷,全都發洩出來,與其壓抑在心裡,不如直接把它發散出來,我看了也愉快些。」  

  「你懂什麼!你又懂我什麼!」  

  照他所說的,再也控制不住的憤怒與悲傷一口氣爆發出來。銀雪打從看到弟弟傷成那樣之後,感受到震驚與後悔、歉疚與悲傷,不單是對自己、對蕪名,當然也對那些傷害銀鷹的人感到憤怒,一切的一切,再也無可遏抑地發洩出來。  

  她撲向蕪名的懷中,不斷地以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雨點般的拳頭紛紛落在他身上,淚水竄出,低啞地嘶喊著。  

  「為何、為何他非得遭受這種折磨不可?!為何我沒有早一步去阻止?為何、為何你要阻止我……嗚嗚……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我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你就連這樣也不許嗎?你太壞了、你好壞心!」  

  他也不阻止她,就任由她不住地捶打,心痛地看著她飽受折磨的小臉,皺成一團哭泣著,等到她揮拳的力道變小了,他才將她重新摟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說:「我懂、我都懂,所以你想哭就哭吧!想要怒吼就朝我吼吧!我都會在這裡,在你身邊。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所以你才會不知所措,沒關係,我都明白。」  

  溫柔可靠的臂膀環著自己的觸感,漸漸融化了銀雪心中的憤怒,慢慢地,泣聲和緩下來,轉為一聲聲啜泣。  

  「蕪名……蕪名,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他……我還能為他做什麼?我好恨、好怨,他們真的好過分……可以的話,我真願替他受罪。」  

  「別說這種話,我會心疼的。」他以下巴磨蹭著她的發,收緊了雙臂。「我知道銀鷹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可是請你也不要忘了我,你還有我。我願意為你做一切的事,只要能讓你開心,什麼事我都願意為你做。」  

  「你……」銀雪聽出他口中的妒意,止住淚的瑩眸,大大地睜開。  

  蕪名苦笑著,坦承直言道:「和你相遇之後,我發現自己心胸越來越狹窄了,竟會跟自己的小舅子吃起醋來。我很不成熟吧?原諒我,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幼稚。」  

  「銀鷹他可是受了重傷啊!在這種時候,難道你要我對他漠不關心?那我還算人嗎?還算是他姊姊嗎?」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只是……我管不住啊……」蕪名低訴的口吻帶著無奈。「暫時我不會跟銀鷹爭風吃醋的,可等到他平安無事之後,你得記住,你是我的,我不許你為了銀鷹而跟我鬧分手什麼的。這件事只是個意外,絕非因為咱們在一起而導致。這一點,我要先跟你說明白。」  

  銀雪心想:他察覺了,他知道她愧疚地想著,如果有她一直守在銀鷹身邊,那麼銀鷹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你們共同誕生於同一個家庭,分享同樣的血緣,已經有夠多的聯繫了。但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守著銀鷹不放,他未來也會像你我一樣,尋找到他的幸福,會有人成為他避風的港灣。那時,你身邊又有誰呢?」蕪名輕咬著她的耳根說。「好好地捉住我,銀雪,不要放走我,否則有誰能比我更愛你?」  

  她臊紅了臉,這是以前的夫君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莫非失去記憶也多少會改變一個人的人格?但銀雪不能說他的改變是不好的……她又何嘗沒有改變?在尋找他的這一年多以來,她不僅變得敢拋頭露面地站在眾人前面唱戲,也不再為自己與銀鷹的不同感到那麼羨慕與自卑,甚至也不覺得這張徒增她困擾、總是引來不必要麻煩的臉像以前那麼討厭了。  

  過去的她,總是討厭自己的長相。  

  一來是因為它和銀鷹那麼類似,反而突顯了兩人內在不同的對比,就像是同樣的花瓶放在屋內,誰都喜歡那一隻裡面裝滿璀璨、光明的花兒,而非暗沉、不起眼的綠枝吧?要是她和銀鷹不生得如此相像,相信也沒人會拿他們姊弟作比較了。  

  二來則是她從小到大,不知為這張臉吃過多少苦頭。女孩子總討厭她,從小家裡的小丫鬟、傭人的孩子,沒一個願意和她接近的,而她膽小又不敢和人接近的個性,卻被那些小女孩說成是自以為漂亮,愛擺小姐架子。男孩子呢,要不就喜歡戲弄她、欺負她,她也不像銀鷹會馬上打回去,往往都是嚇得小臉發白,躲回家中偷哭。  

  美麗是什麼?在她還不太明白的年紀,就已經曉得,它只是個麻煩的東西。  

  可是……也有人能注意到她容貌裡所存在的真我,並且接納她、疼惜她,為著這樣的相識、相知之情,銀雪感謝起上天所賜與的容貌,她愛惜這個被蕪名所珍愛的臉蛋、身子,一如她珍愛他的。  

  想著、想著,銀雪想通了蕪名一直罵她的--  

  不珍惜自己,就等於不珍惜他對自己的愛。  

  換成是她,明知蕪名在做傷害自己的事,她也無法袖手旁觀,一定也會拚命阻止的。  

  「對不起,我這兩天一定讓你操心不少。」她咬著唇,抬起乞求原諒的明眸說。「是我為銀鷹的事氣昏了頭,失去判斷力。你可以原諒我嗎?」  

  蕪名微微一笑,他很高興自己與銀雪好好地談了,她是那般冰雪聰明,只要好好地溝通,他們就會瞭解到彼此吵的架有多麼沒有價值。心中一塊大石終於放下,但他一鬆懈緊繃的精神,就不免想使壞。  

  「要是我說『不原諒』,你要怎麼辦呢?」  

  銀雪困擾地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個不懂得撒嬌的傻娘子,蕪名掐掐她的小鼻子逗弄著說:「作出耍賴的表情,算不上光明的手段。」  

  耍……耍賴?她根本沒有這念頭啊!為何他要這麼說?  

  「又來了,你這樣子豈不是要引人犯罪?」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不該有的表情?」她摸摸自己的臉,狐疑地看著他越笑越邪惡的臉。  

  「一種除了我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看見的表情。」他說著,捧住了她的小臉,偷襲地香了一下。  

  「啊……」銀雪小聲抗議著,可是他還不滿足,連續在她的粉唇上印了一下、兩下、三下,最後更加大膽地以舌尖挑開了她的唇,鑽入她的齒列間,吸吮起她甜蜜的津液。  

  「唔……嗯嗯……」火熱的吻喚醒了她身子沉睡的記憶。  

  急忙趕到這裡的一路上,銀雪腦中想的全都是弟弟銀鷹的事,根本無暇思及兒女之情,也冷落了蕪名。現在這個睽違已久的吻,刺激了岑寂的感官,迅速地點燃她體內的燄火。  

  可是……不可以的……當銀鷹還傷重地躺在床上……她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這太……太不懂得分寸了。  

  銀雪扭動著身子,企圖將他的手從自己身上驅離,卻不料兩人密密接合的身軀在這樣的扭動下,反而製造出反效果,蕪名貼著她小腹上方的亢奮,正不容忽視地茁壯起來。  

  「不、不行的,蕪名……」她被釋放的濕紅芳唇,不住地喘息著,搖著小腦袋直嚷。「現在不行……銀鷹他……」  

  他的頭顱湊在她散發香氣的粉頸間,摟著她不捨放開,安撫著說:「再一下下就好,就現在,什麼都不去想,只要想著我就夠了。這幾天沒有你的溫暖,我都以為自己會因飢渴而死呢!再容我放縱一會兒,我再把你還給他。」  

  他熱情的需索令她招架不住,何況她也一樣懷念這份溫暖,於是她小聲地說:「那就只能再一會兒喔,真的只能再一會兒喔。」  

  「銀雪!」  

  獲得許可的蕪名,立刻再度佔有她的紅唇,如狂風暴雨般的需索,將她捲入炫目迷亂的激情之中。恍惚的快感教她忘記所有,只能任由他將自己的身子高高抬起,放在矮枝上……  

  蕪名的手撩起她的裙擺,指尖在她滑嫩的大腿內側遊移著,冰寒的空氣吹燙到裸露的肌膚,所勾起的小小寒顫也轉化為興奮的戰慄。期待他繼續下去,以及訓斥自己該適可而止,這兩種背道而馳的矛盾心意相對地提高了身子的敏感度,她很快地就弄濕了他的指端,嬌吟著。  

  「慢著……慢著……你不是說只有一下下……」  

  在她秘殿內的指頭毫無停止的意願,蕪名順著她的臉頰親吻的舌頭,鑽到她的小耳朵內,誘人地舔弄著並說道:「我親愛的天真娘子,再讓我教導你一課,萬萬不可相信男人所謂的『一下下』。」  

  「啊嗯……你……你騙我……」她受不住地弓起腰,等銀雪領悟時,自己的腿已經被架在他的腰間,擺出了邀請的羞人模樣。  

  「正確地說,是的。」  

  可是銀雪還來不及為這句話感到憤怒,他便挾著兇猛的攻勢,侵入她潮濕柔軟的秘徑裡。強烈的衝擊與快感,奪走了銀雪所有能思考的能力,接下來的事她已羞得無法記憶。  

  ☆     ☆     ☆  

  「你們--」阿金看著衣著凌亂的兩人微愣了一下,蹙起眉頭說。「我是讓你們去休息,你們是跑去打架了不成?」  

  銀雪羞紅了臉、低下頭,像個做了壞事當場被抓包的孩子,為自己不成熟的行徑感到抱歉。相對於她的深知反省,蕪名倒是面無愧色地說:「我們現在沒事了。你派人急著到處找我們倆,有什麼事嗎?」  

  方纔他和銀雪奪得的片刻悠閑,正是被大伙四處叫喚的聲音給硬生生地打斷。幸好當時蕪名已經重新替銀雪整好衣裝,要不,銀雪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竟令她處於那般難堪的境地。  

  但蕪名並不覺得被人看到會有什麼好難堪的,他們可是夫妻,沒有偷偷摸摸的必要。  

  「要是我說沒事,似乎會遭到某人的毒打呢!」阿金眨了一下眼眸。「放心,當然是有重要的事發生了。而且--這麼一來,再也沒人會咬定銀鷹是前面兩樁命案的兇嫌了。」  

  「咦?」銀雪意外地大叫著,立刻抓住阿金問道:「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阿金搔搔腦袋,嘆氣地說:「方纔我得到於大人派人送來的消息,江南巡撫也被人殺了。聽說他上午還照常升堂辦案,卻不想下午用過膳睡午覺時,卻遲遲沒有起來,僕人擔心出事,跑去叫他,便看到了  據說死法和他兒子一模一樣,陳屍在自個兒房裡。」  

  「白巡撫他……」有些無法相信的銀雪,即使對那壞心折騰弟弟的江南巡撫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想到竟會在此時聽到他的死訊。  

  「殺白巡撫的犯人是?」蕪名比較重視這個問題。  

  阿金搖著頭。「無法確定,唯一能肯定的是應該與殺白少爺的人一樣,因此也洗脫了銀鷹的嫌疑,畢竟銀鷹他在命案發生當時,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這種情況下,除非他有神通,否則又如何去殺人呢?」  

  的確,蕪名頷首表示讚同。不知是否該說這命案發生的時機太剛好,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當他們正苦無洗刷銀鷹罪名的証據時,實在無法不讓人對此產生些許聯想。  

  一而再、再而三,皆是與銀鷹有關的命案。  

  死者其中一位是銀鷹前去求教的道長,兩位是曾經或即將對銀鷹不利的人。  

  怎麼看都覺得內情並不單純。兇手殺人的動機是什麼?要除去不利於銀鷹的人,那麼除去白家父子還情有可原。偏偏不光只是白家父子遇害,究竟老道長被殺害的原因是什麼?  

  要是為了嫁禍給銀鷹,前面兩樁案子已經夠令人頭大了,而第三樁命案的發生,豈不是正好替銀鷹解困?  

  不一致的死因,受害者缺乏的共通點,兇手像在故佈疑陣般,令人陷入層層迷霧中。  

  「此次的命案,還有一項最關鍵的証據出現。」阿金說著,取出一方手絹兒。「沒有人看得懂這上面寫些什麼,可是它就覆蓋在死者的臉上,很顯然地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接過手絹兒,蕪名立刻就看出來了。「這是女真族的文字。」  

  「女真族?」阿金恍然大悟,點頭道。「怪不得我怎麼看都覺得頗近似,卻又看不懂到底是些什麼。可就算是女真族,也有好多部落,每一個部落的文字也不盡相同,你看得懂這上頭寫的東西嗎?」  

  蕪名凝重地點頭。「這是海西女真。我的兄長中有一人娶了當地女子,並在當地營商,曾有段日子我去那兒借住時,學了一些皮毛。這上頭寫的是:『自作自受,以眼還眼』。」  

  「喔?聽起來似乎是白氏父子與兇手的私人恩怨呢!這麼說來就和銀鷹徹底無關了!」  

  阿金拍掌說道:「也許我們不該把三樁案子聯想在一起。之前我們先入為主地判斷這幾樁案子必有關聯,但或許只是時機上的巧合,說不定老道長遇害是另一名兇手的犯行,既和這兩樁案子無關,也就推翻了咱們當初以為有人要陷害銀鷹的假設。」  

  「如今也能這麼想了。」  

  「好,那我們就快點把這個推斷告訴於大人,請他仔細地調查與白氏父子有恩怨的人。特別是女真人!」  

  總算能鬆口氣了。大夥兒得到這樣的結論後,心中最大的感想就是銀鷹已無生命危險,白白受了這頓傷自然冤枉,但白巡撫已死,再追究也無用。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銀鷹不會再被人指為兇手遭受通緝了。  

  「……女……真……」床上傳來虛軟無力的聲音。  

  「銀鷹?你醒了!」銀雪雀躍地衝到床邊,握住了弟弟的手說。「你覺得如何?是我,你認得出來嗎?是我銀雪。」  

  銀鷹白著臉,循著聲音的來源看向他們,艱辛地開口說:「你……你們剛剛提到……女真……為何……提到……」  

  「別說話,你的身子還很虛弱,需要休息。等你恢復後,我們再跟你說。」  

  「不。」他乏力地搖搖頭。「告訴我……我要知道……也許是他……全都是那傢伙的……」  

  那傢伙?銀雪不明白弟弟想說什麼,看了看他和身後的兩人。  

  蕪名猜想,謎底揭曉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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