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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柳子,我當然知道大堂姐過得不好,我也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樣跟奶奶哭鬧能撐多久呢?說不定哪天,她直接就跟人家定下了。」

田柳著急的說道:「所以呀,我讓你自己趕快找個好婆家,把親事定下來,奶奶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啦。」

「你瞎說,我一個姑娘家,怎麼自己找婆家啊。就算相親,都沒有自己相的,不也得家裡人帶著去嗎?要是私定終身,還不得壞了名聲,以後怎麼抬起頭來做人?」桃子從小一直是個乖乖女,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自己找婆家這種事兒,他真的干不出來。

「姐呀,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你在鎮上賣了兩年撒子糖棗了,不管怎麼說,也認識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吧。你想想那些人的模樣、性情,就算挑不著特別滿意的,至少也得有幾個比馮滿強的吧。咱們是姑娘家,自然不能去男方提親,但是,你可以想法子讓他來咱們家提親啊。」

「這樣行嗎?」田桃有點兒動心了。

「當然行了,你自己選上的,人肯定差不了。到咱們家來一提親,爹娘答應了,省得奶奶再惦記你。現在爹也開始給你物色婆家了,就他那眼光,恨不能覺得全天下都是好人,你能信得過呀?」

田桃覺得妹妹這話說的很對,若真是讓自己選,那她肯定要選一個合心意的。自家老爹是個老實人,人不壞,但是沒什麼眼光,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是好人。即便是欺負大堂姐的姐夫,他也覺得人家這好那好的,馮滿這事兒,若不是桃子堅決反對,很可能田滿倉就會順著丁氏的意思定了親。

「你先睡吧,我好好想想。」田桃不得不認真思考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她一直覺得自己年歲還小,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是如今事已至此,躲是躲不過去了,只能想想該怎麼辦。

臨近中秋,月亮已經又圓又亮了,田桃趴在枕頭上,瞧著外面朦朧的月色,內心翻湧、思緒飄飛。把自己這兩年認識的未婚小夥子,一個一個的數了一遍。

如果真要在自己認識的人裡面,找一個合適的婆家,想來想去,最好的人選就是——大鐵匠霍沉。

鐵匠勤快有本事,人又老實本分,人品好,既不愛炫耀,也不愛欺負人,還挺心細,挺會疼人的。而且他們家人口簡單,就他一個光棍漢,將來也不用因為婆媳關係發愁。

想到這兒,桃子沉重的心情輕鬆了幾分,他的有些胸悶,翻過身來,躺下,閉上眼,默默想象著,如果真的嫁給大鐵匠,婚後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鐵匠愛吃她做的飯菜,她可以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她可以繼續在鎮上賣撒子糖棗,這次離家近了,做著更方便。不過,按大鐵匠的性子,可能不會讓媳婦出去做小買賣,坐在鐵匠鋪里幫他收錢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打鐵,一天多打兩把菜刀出來,就比媳婦出去跑半日掙的錢多。

鐵匠長的人高馬大,但是脾氣挺好,從沒見他亂髮過脾氣,估計不會像堂姐夫那樣欺負大堂姐的。

桃子越想越覺得鐵匠合適,可是人家樂不樂意娶自己呢?

田桃想想過去的這些日子,除了跟人家借錢,就是在人家吃喝,還得了一把特別好的剪刀。好像自己一直在占人家便宜,是不是早就招人煩了呢?

應該不會吧?霍大哥對自己挺好的。

田桃翻來覆去地琢磨著,後悔自己以前沒有觀察過鐵匠的表情,也沒問過他對娶媳婦的想法。現在一頭霧水的,也猜不透人家的心思,不知道人家是否樂意娶個自己這樣的姑娘。

輾轉反側了大半宿,黎明時分,桃子才睡了過去。葉氏做好撒子糖棗之後,也沒捨得叫她,讓她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桃子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老高了,她一骨碌爬起來,飛快的穿好衣服,到外間屋洗臉吃飯:「娘,怎麼也不叫我呢?今天可是十四呀,應該還會有不少人買貨的,我得趕緊去鎮上。」

葉氏挽起袖子,幫閨女梳了一個好看的髮式,自言自語般感嘆道:「我家桃子多俊啊,以前是沒有打扮過,若是好好打扮一下,想找個什麼樣的好婆家找不著?桃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就算今天你奶奶再來,馮滿的事娘也不會答應的。」

田桃以前總是梳小丫頭才梳的簡單髮飾,頭上也不帶任何釵環首飾,因為在她心裡,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女孩兒呢。如今換了一個精巧的高髻,感覺好像忽然之間長大了,的確是該琢磨嫁人的事了。

「你放心吧,我不過是嘴上說說,還能真找一棵歪脖樹弔死自己嗎?我可沒那麼傻。」桃子拿起一個菜糰子,一邊吃一邊提上籃子往外走。

今天雖然不是集,可鎮上人也不少,快過節了,人們免不了要買些東西走親訪友。

「撒子酥脆,糖棗又香又甜,老人孩子都喜歡,快來瞧瞧呀。」

街上傳來熟悉的叫賣聲,大鐵匠停下手裡的鐵鎚,探頭往外看。

今天她穿了一件洗的有些發白的淡粉色高腰襦裙,走在街上,裙擺一晃一晃的,特別好看。大鐵匠覺得,今天的桃子有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好像長高了,長大了。

大肉陳送走肉攤前的顧客,朝著桃子招招手:「桃子過來,每樣給我來六個,六六大順。」

「好啊。」桃子挎著籃子,歡歡喜喜的走過去,剛好和裡面走出來的清瘦小夥子打個照面。

「誒,你是桃子吧,一年沒見,你長這麼大啦!」陳敏達嘻嘻笑道。

田桃認真的點點頭:「對呀,我是桃子,陳大哥你考完舉人回來啦,是不是很快就要當上官老爺了?」

陳敏達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當什麼官老爺呀,子承父業,賣肉多好。將來我就繼承我爹這個肉攤兒,天天在這兒賣肉,天天買你的撒子糖棗,好不好?」

田桃被他逗樂了,用草紙包了六個糖棗遞到他手裡,又低頭去包撒子。

大肉陳氣的一腳踢了過去,陳敏達靈活的一跳,閃到一旁。「你個沒志氣的玩意兒,還要繼承你老爹我的肉攤兒,啊呸!我就是砸爛了也不給你,老子花錢供你念了這麼多年的書,就為了讓你回來賣肉啊?那還念書做個屁,直接從小賣肉不就行了。老子白花一百文錢,找算命的給你取這麼好的名字了。」

陳敏達飛快的吃掉了三顆糖棗,皺著眉頭說道:「爹呀,我總說你,就聽不進去。那官不是那麼好當的,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就是個屠夫的兒子,我會賣肉就行了,那麼多的官家子弟,我怎麼跟人家爭呀。本來就沒長個念書的腦袋,就算是跟人家文章一樣,得的名次肯定也不一樣。那戲文里都唱了,官官相護有牽連,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大肉陳氣的把菜刀咔的一下剁在了菜墩上:「老子能想通才怪,老子就指望你光宗耀祖呢,你是一點都不爭氣。你要生在前朝,屠夫的兒子連考科舉的資格都沒有,現在趕上好時候了,還不給我好好念書,整天東拉西扯說些沒用的。都不如人家桃子踏實,你看人小姑娘風裡來雨里去的,賣了兩年撒子糖棗都沒見她歇著過,你要有這股勁頭念書,你早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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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爹呀,我就覺得賣肉挺好的,每天都有肉吃,你看我們書院里的菜,連點肉腥都沒有,要不然能把我餓的這麼瘦嗎?你瞧我這身板,哪像個屠夫的兒子?」陳敏達吃完了手裡的六個糖棗,接住桃子遞來的撒子,從老爹身旁的錢匣子里抓了一把銅板,遞給桃子。

田桃認真的數了數,發現他多給了三文錢,就給它放回了錢匣子里:「陳大哥,你給多了,我給你放回去哦。」

陳敏達看著小姑娘,一邊吃一邊笑:「人家都說奸商奸商,商人做久了,人也學奸了。桃子你不一樣,有前途,有前途。」

桃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我就是一個村裡的小丫頭,有什麼前途呀?瞧你說的。」

陳敏達一手托著撒子,一手扶著肉攤兒的柱子,笑嘻嘻的說:「桃子,你不能這麼想,俗話說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賣撒子糖棗,就不能賣出個狀元出來嗎?你要做一個有志向的村裡小姑娘,把你的撒子糖棗賣到宮裡去當貢品,你就是糖棗大王。」

田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昨天哭得有點兒沙啞的嗓子因為發乾而咳了起來。

「桃子,你是不是渴了?來我家裡喝碗水吧。」陳敏達豪爽的招呼桃子進家門。

「桃子,我也要買撒子糖棗。」街道對面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田桃回過頭,就見大鐵匠沉著臉站在門口,全身都帶著隱隱的怒氣。

陳敏達朝霍沉揚了揚手裡的撒子:「大沉哥,你也回來啦,聽說你鐵匠鋪生意不錯呀,趕明兒給我打一把好菜刀,我要賣肉了。」

霍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聲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既考上了舉人,怎麼還不去當官?」

「昨天晚上才出的籠子,中秋節以後才放榜呢,其實對我來說放不放都一樣,我肯定考不上,當什麼官呀。以後我就在這兒賣肉了,咱們兩家當一輩子的對門兒。」陳敏達邊吃邊說,對自己落榜這件事兒,似乎是胸有成竹,且津津樂道。

霍沉心中腹誹:誰樂意跟你當對門兒,有多遠滾多遠,趕緊走,別纏著我家桃子。

田桃拎著籃子走到他面前,甜甜的一笑:「霍大哥,你要幾個呀?」

「我都要了,包圓兒。」霍沉壓著火說道,他心裡這股無名火正在熊熊燃燒,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桃子跟自己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就是自己想法子哄著人家中午來做飯罷了。

可他就是看不下去,看不了桃子跟陳敏達有說有笑的模樣。那個臭小子,一身書生打扮,斯斯文文的,還特別會說笑話哄桃子開心,把桃子嗓子都樂啞了,大鐵匠心裡氣呀。

自己想把她哄高興,卻總是做不到。陳敏達這臭小子,就算中不了舉人,他也是個秀才呀,小姑娘們不是都喜歡秀才么,可不能讓他把桃子哄了去。

大鐵匠越想越急,冒了一腦門子汗,叫上桃子一起進了鐵匠鋪,才小聲問道:「桃子,我早上沒吃飯,你的撒子糖棗我都買了,你也別在鎮上轉了,趕緊做飯行嗎?」

田桃點點頭:「那好,我現在就給你做飯,不過,不能從這兒進后宅呀,陳大叔和陳大哥都看著我進來的。這樣吧,我現在還從門口出去,你把院門打開,我從衚衕里溜進去。」

桃子還是那麼乖巧可愛,一聽自己沒吃早飯,就願意趕緊去做,大鐵匠心裡這才踏實了些,覺得桃子還是那個桃子,並沒有被陳敏達帶壞,這才放心的點點頭,目送她出了鐵匠鋪。

叮叮噹噹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對面的肉攤前也來了新的顧客,大家各自忙著生意,沒空閑聊了。

田桃在街上繞了一圈,就從衚衕里溜進后宅,在廚房裡忙活起來。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就出鍋了。霍沉聞著香味兒就進了廚房:「做的什麼好吃的?這麼快就熟了。」

看著桃子的身影在朦朦朧朧的水蒸氣里忙碌,鐵匠心裡特別舒服。

「霍大哥,你來得剛好,來嘗嘗我做的辣肉面。你空著肚子不能吃太辣的,我只放了一點點辣椒,如果你覺得不夠味兒,下次可以給你多放些。」桃子捧著大海碗放在桌子上,滿臉期待的瞧著他。

「好香啊,肯定特別好吃。」霍沉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就往嘴裡送,燙得他連連呼氣。

「你別急嘛,這是熱湯麵,來,先喝碗溫水。」桃子把晾的恰到好處的一碗水端過來,放到他面前。

「桃子你真好。」霍沉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光,只有他和桃子,在自家的廚房裡。桃子乖巧溫柔又疼他,讓他想把這個夢一直做下去。

桃子抿著嘴,垂眸笑了笑,把面前的一碟小菜往前推了推:「我用菜瓜絲和蘿蔔絲拌的,你嘗嘗好吃嗎?」

大鐵匠夾起一筷子放進嘴裡,發現酸甜爽口,味道極好。那一點兒酸,就像剛才在街上吃的醋,在嘴裡悠悠的轉了一圈就沒了,那甜味兒卻沿著喉嚨滲透到心裡,讓他心中的陰霾散盡,整個人都美滋滋的。

「桃子,你把我的嘴喂刁了,等我過了生辰,你不給我做飯了,我還不得餓死呀!」大鐵匠一邊痛快地吃面,一邊自言自語般感慨。

田桃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搓著衣角,思忖著該如何開口。想來想去,她還是沒能說出什麼話來,羞答答地看了他幾回,就垂下長長的睫毛,紅著小臉兒偷笑。

霍沉再一次深深的感覺到,今天的桃子不一樣。究竟哪兒不一樣,他還是說不上來。

但是,就是不一樣。

她的眼睛有點兒腫,像是哭過的樣子,可是,嘴角卻一直翹著,看上去也挺開心的,不像有什麼發愁的事兒。大鐵匠撓撓頭,猜來猜去,小姑娘的心事,他也猜不明白。

洗完了碗筷,田桃沒有像往常一樣急著走,也沒有攆他去鋪子里。只看著他的臉,溫溫柔柔地問:「你說,我還要不要去街上賣撒子糖棗?」

「你問我?」霍沉詫異地指指自己,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想到昨天桃子風風火火的跑進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中午不能給他做飯了,要回家再做一籃子撒子糖棗。

當時她可沒有半點徵求自己意見的模樣,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肯讓他做主。

「我……我覺得你還是別去了吧,昨天跑了一天,那麼累,今天就歇會兒吧。明天一早,我想去祭拜我爹娘,所以,你籃子里剩下的小吃食,我都包了,你也就不用再跑出去賣了。」霍沉當然捨不得她離開,特別希望桃子能在這房子里多呆一會兒,哪怕只是在鋪子里遠遠的瞧著,心裡也高興的很。

田桃乖巧的點點頭:「好,那我就不去了,這些天,沒少受你照顧,既然你明天要去祭奠老人家,這撒子糖棗我也不能收你錢,就送給你吧。」

大鐵匠有點愣神兒,一時沒轉過彎來。不收錢的撒子糖棗,那就不算買的,明天上墳的時候,他是不是應該跟爹娘說,那是你們將來的兒媳婦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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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那……那也行,可是,你不帶錢回家,怎麼跟你爹娘交差呢?要不這樣吧,桃子,你把這塊布拿回家去吧,就說用賣撒子的錢買的。」霍沉拿起炕上那塊漂亮的花布,塞進田桃手裡。在心裡,再一次默默的為自己叫了個好。

最近越來越聰明了,這要是哄不來媳婦兒,還不得冤死。

雖是為自己靈機一動的心思高興,卻也沒敢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昨天好說歹說的說了半天,桃子都不肯要,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田桃竟然把布接了過去。

「霍大哥,你都說了,誰幫你做衣服,這塊布是要送給她做謝禮的,你現在把布給了我,還怎麼答謝人家呢?」田桃紅著臉問道。

「沒事兒……沒關係,我可以再買一塊新的給她呀!」只要桃子肯要,讓他做什麼都行,所謂的謝禮不謝禮,也不過是他臨時編出來的借口而已。

田桃小臉兒更紅了,咬著唇猶豫片刻,抬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羞答答地垂下頭去:「我是說……要不我幫你做衣裳吧……」

霍沉怔怔地站在那兒,懷疑自己耳朵瘸了。田桃居然主動提出來要幫他做衣裳,天哪,這是老天爺睜眼,是月老睡醒了嗎?

大鐵匠激動的語無倫次:「真的?桃子你要幫我做衣裳啊,我我我,那你……哎呀!」

他說不上話來,也藏不住笑意,嘴角翹得要咧到耳朵根兒了。

桃子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原本她擔心鐵匠認為自己不檢點,此刻見他這麼開心,就打消了顧慮,一心一意的想把衣裳做好,讓他看看自己的手藝。

「你過來。」田桃輕聲說道。

「啊?」大鐵匠錯愕的看著她,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過來呀,我給你量量尺寸,不然,怎麼裁衣服呢。」

「哦……」霍沉這才反應過來,驚喜地一笑,又擔心自己笑的太過分了,趕忙收住嘴角。往前邁了兩大步,傻乎乎的站在桃子面前。

桃子把那一大塊布平鋪在炕上,在針線笸籮里,翻出一小塊兒白石灰。

見鐵匠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傻笑,桃子也被他逗樂了,繞到他身後,用拇指按住一側肩頭,伸平手掌,點住中指的位置,再換拇指來按。

手邊沒有尺的時候,這是農家人最常用的丈量方式,用自己的手,一掌一掌地量出共有幾掌。桃子手小,鐵匠肩寬,量下來竟然有四掌半。她就比量著同樣的長度,在黑布上做了一個標記。

「把手張開。」桃子輕輕一扯他的袖子,讓他平伸雙手。

大鐵匠按照小姑娘的吩咐,乖乖的站在那裡,像個一動不動的稻草人,內心裡卻是烈火烹油。

今天,他穿的是一件長袖短衫,衣料很薄,桃子的小手觸碰到他肩頭的時候,大鐵匠身體一僵,心裡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緊跟著,桃子讓他張開雙臂,那雙要命的小手竟然開始在他腰上移動,從左側開始,在後背繞過。然後,她從他胳膊底下鑽了過去,一雙小手從小腹上輕輕軟軟的滑過。

大鐵匠咬牙憋著一口氣,生怕身體突然有了什麼變化,嚇著她。可是這樣的煎熬誰能受得了?你喜歡的姑娘,就在你身上摸來摸去,十分認真的丈量的尺寸。他居高臨下,她粉嫩的小臉、優美的脖頸、起伏的腰身,盡收眼底,怎麼可能不想入非非?

田桃也在努力的剋制自己逃跑的衝動,和一個大男人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她非常不習慣。可是他家的針線笸籮里沒有尺子,她只能用這個辦法量尺寸。

量到袍子長度的時候,她實在有點兒耐不住了。抹一抹鼻尖上的細汗,輕聲問道:「霍大哥,你有沒有一件穿著特別合適的舊袍子?我還是比著舊袍子做吧。」

這溫柔的刑罰,讓大鐵匠既享受、又痛苦。可是聽桃子這意思,不想接著量了,他又十分捨不得,就違心的說道:「有一件舊袍子,不過穿著不太舒服,而且我最近好像長胖了些,你還是親手量一下吧。」

「哦。」那就沒辦法了,桃子只能用手來丈量他全身的高度。

輕顫的小手從肩頭開始按起,一路向下,到了腰眼兒的時候,霍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使勁兒憋著。可是,當那隻小手,若有若無的碰在了大腿根兒上……

就像一股熱流注進體內,燙的他瞬間爆發。

大鐵匠呼啦一下沖了出去,飛快的跑到鋪子後門,又猛的停住腳步,轉身跑進了茅房。

田桃滿臉通紅,心跳似乎都停了一瞬,其實她已經在刻意躲避了,用手丈量的也是他身子一側的位置,既不敢碰大腿正面,也不敢碰後面屁股。即便是這樣,還是發生了尷尬的一幕。

這兩年,桃子走街串巷賣貨,自然不會像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一般,什麼都不懂。市井鄉間之人,尤其是那些上了點兒年紀的婦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都免不了拿男女之間那點事兒說話。

就算她不想聽,也不可能把耳朵堵上,一句兩句不明白,聽得多了,終歸是知道了那麼一點點。雖是有些懵懵懂懂,但是大體上的事兒,她還是了解一些的。

田桃起身坐到炕沿上,捏著布料的手有些抖。不知道他一會兒回來之後,自己該如何面對,索性站起身來,到案板後面拿出了二十文錢。走到院子里,打開門閂,從衚衕穿過去,到了後面街上。

許久之後,大鐵匠終於從茅房裡走了出來。垂著頭,脹紅著臉,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跟桃子解釋才好。走到門口,他糾結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邁步進屋。總不能因為這一次尷尬,以後就不見面了吧,索性豁出臉皮,愛咋咋滴。

大鐵匠悶著頭進了屋裡,卻忽然發現屋裡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桃子的身影。

霍沉一下子就慌了,桃子走了,果然嚇到她了。以後,她還肯不肯來呢?剛過了半天的好日子,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呢?

大鐵匠蹲在地上抱著頭,瞧著罪魁禍首所在的地方,低聲痛罵:「沒出息,真沒出息,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現在好了,媳婦跑了,你還折騰個屁!」

「霍大哥,你跟誰說話呢?」田桃抱著一卷彈好的棉花進來,就見霍沉蹲在那裡,嘟嘟囔囔的,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大鐵匠猛地站起身來,吃驚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桃子,你……你回來了呀!」

「嗯,」桃子點點頭:「你不是要做一件夾棉的袍子嗎?我去買了些棉花來。」

什麼叫峰迴路轉,什麼叫喜出望外,霍沉這一次算是深有體會了。幸好自己剛才跑得快,看來桃子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是他想多了,這不,人家還跑去給自己買棉花了。

「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大鐵匠笑嘻嘻的。

「做一件夾棉的而已,又不是厚棉襖,用不了多少棉花。我想過了,稍稍做肥一點,這樣的話,下個月你可以單穿,到了冬天,你可以在裡面穿一套薄棉襖、薄棉褲。」桃子都給他打算好了,鄉下人穿長袍的機會並不多,冬天,他在火爐跟前打鐵,身上穿一件薄棉襖薄棉褲應該就可以了。若要出門,就在外面套上個夾棉的長袍。一袍兩用,相當於省了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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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大鐵匠心花怒放,打開衣櫃,拿出一件比較合身的長袍遞給桃子:「這一件衣裳長度還是可以的,你就按這個長度做吧,我要去前邊打鐵了,最近買菜刀的不少,我得趕緊做。」

田桃微笑著點點頭:「那你去吧,中午餓了就過來吃飯。」

「哎,好!」鐵匠心情愉悅的回到鋪子里,掄起大鐵鎚,幹得十分起勁兒。

田桃比量著他的袍子裁好了布料,到晌午的時候,就把袍子的后襟做好了。午飯,桃子炒了一個肉菜,拌了一個冷盤,烙了鬆軟的大餅,還做了一鍋冬瓜丸子湯。

大鐵匠吃得特別痛快,一邊吃一邊偷眼看桃子,看完之後嘴角就忍不住翹起來,滿臉的開心,藏都藏不住。

田桃本想趁吃飯的時候問問他,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可是好幾次話到嘴邊,都沒能說出來,後來想想索性放棄了,與其直接問,不如慢慢的去感受,反正還要給他做半個月的飯呢。半個月的時間裡,她應該能了解大鐵匠更多的事情。

吃完飯,桃子要回家了,霍沉極力控制著滿臉的不舍,生怕讓人家看出端倪,不肯再來自己家裡。

但是他沒忘了把那塊漂亮的花布塞進桃子手裡,讓她拿回家去做新衣裳。

桃子沒有使勁兒跟他推讓,默默接受了他的好意,心裡想著要用什麼來回報。回到家,這一塊漂亮的花布,把葉氏、田柳、田櫻都震驚了。

田櫻興奮地拿著布料往自己身上披,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布。」

葉氏在一旁輕笑:「別說你沒見過,娘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呢,桃子,這布得多少錢一尺啊?」

「娘,這個不貴,跟做鞋的青布價錢差不多。快中秋啦,布店裡的新花樣特別多,這還不算最漂亮的呢,就用這個給柳子做新棉襖吧。」田桃大方說道。

田柳高興地跑過來,抱住桃子就親了一口:「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太疼我了!」

桃子捂著臉嗔怪道:「你怎麼跟小松一個模樣,弄人家一臉口水。」

眾人哈哈大笑,小小的家裡一片溫馨快樂。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桃子沒有休息,照舊拎著一籃子小吃食到鎮上去賣,不過,今天的貨品全都是月餅。有栗子餡兒的、棗蓉餡兒的、豆沙餡兒的、還有五仁的。

會做月餅的人家並不多,就算勉強能做出月餅的形狀,也不如桃子娘做的好吃。所以,在中秋節這天,她的月餅還是很暢銷的。

最後有人要包圓兒的時候,桃子沒答應,她把每種餡兒都留了一塊,特意留給大鐵匠過節。

從側門進去的時候,桃子並沒聽到熟悉的叮叮噹噹聲,便好奇的歪頭瞧了一眼鋪子里,正在她納悶的時候,就見大鐵匠從后宅中飛快地走了出來。

今天,他穿的不再是平日里幹活兒的破舊衣裳,而是昨天拿來量尺寸的那件長袍,頭髮也洗的很乾凈,梳得一絲不亂。

這樣的鐵匠讓她覺得有點兒陌生,卻又添了幾分英俊瀟洒。他自然而然的接過桃子手裡的籃子,帶著她走進廚房。

「霍大哥,你今天沒幹活呀?」田桃問道。

「今天過節啦,給自己放一天假。難怪陳大叔誇你勤快能幹,過中秋節,還出來賣貨呀。」大鐵匠嘴上這麼說,其實,昨天晚上盼著桃子來賣貨,已經盼了一宿了。生怕她因為在家裡過節,今日不肯來。

若是那樣的話,就要少見她一次了。

對於鐵匠的誇獎,田桃靦腆地笑笑,輕聲說道:「不勤快哪行,我家條件也不太好,姊妹又多,就算我每天賣貨,將來嫁人的時候,也未必能有什麼嫁妝。若是再不這樣勤快,就連飯都吃不上了。」

大鐵匠眉梢一顫,她突然提到了嫁妝這事兒,豈不是給了自己一個表達心思的機會。便趕忙抓緊時機說道:「好兒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誰家夫妻成親以後,不是男人掙錢養家的。你們女人,能做飯,能做衣裳做鞋,就已經非常賢惠了。我將來娶了媳婦,一定不讓媳婦出去掙錢,只要在鋪子里幫我收錢就行。也不要她家出什麼嫁妝,我自己的媳婦,當然自己養。」

說完之後,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田桃,發現小姑娘抿著小嘴兒似笑非笑。

她是不是有點兒動心了呢?

田桃把四塊月餅拿出來,擺在一個白瓷盤裡:「霍大哥,今天我賣的是月餅,特意給你留了四塊,每一塊裡面的餡兒都不一樣,你留著晚上看月亮的時候吃吧。我還帶了些栗子來,中午,咱們做排骨栗子煲吧,你去對門買些排骨來行嗎?」

「行,我馬上去。」大鐵匠答應一聲,抱起錢匣子,就出了門。

霍沉出去之後,田桃轉身去麵缸里舀面,這才發現,兩個大木盆里,放著滿滿的肉和菜。小水桶裡邊,還有兩條鮮活的大鯉魚在游來游去。

原來他已經買了這麼多的東西,可惜自己剛才沒瞧見,要不然就不讓他再去買排骨了,這麼多哪吃的了。就在她暗暗後悔的時候,大鐵匠已經拎著一大扇豬肋排走了回來。

看到那碩大的肋排,田桃有點兒傻眼了:「你怎麼買這麼大一塊呀?吃三天也吃不完。」

鐵匠爽朗地笑笑:「沒事兒,吃不完留著以後吃。今天大肉陳家的肉剩下了,給我算的便宜,我就多買了點。一會兒,你也帶一些回家去吧,算我送給弟弟妹妹們的節禮。」

田桃緊抿著小嘴兒,有點兒為難。自己和他算什麼關係呢?他要給自家送節禮。

小姑娘一雙漂亮的翦水秋瞳默默注視著大鐵匠,心中暗想:如果跟他說,自己樂意嫁給他,他會來家裡提親嗎?

大鐵匠放下豬肋排,一回頭就見小姑娘正用異樣的眼神瞧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表情有點怯怯的,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不敢說。

不會是要罵人吧?

大鐵匠心虛的很,本想藉機套套近乎,萬一弄巧成拙……突然想起昨天的尷尬,進門以後看到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桃子的感覺,唉!怎麼又急於求成了。

「桃子,我沒別的意思,你這小丫頭別多想。你幫我這麼多忙,過節了,我就是想給你點謝禮。一點排骨也不算什麼,一會兒你帶回去一些吧。」

「哦。」田桃輕聲應了,長長的眼睫垂落,轉身去忙活午飯了。原來人家沒別的意思,自己還真是多想了。看樣子鐵匠確實還沒有娶媳婦的打算,在他眼裡,自己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吧。

天哪!霍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什麼他從小姑娘臉上看到了失落?那真的是失落嗎?他撓撓頭,不敢確定自己的感覺,心裡撲通撲通跳的厲害,緊抿著唇角,怕自己一時激動說錯話。

還是慢慢來吧,這樣比較穩妥。

因為害怕失去,大鐵匠不得不痛下決心,不能表現的太過分,以免嚇跑小姑娘。「桃子,今天我不打鐵,來給你打下手,你給我安排點活兒干吧。」

田桃抬眼看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默默嘆了口氣:「那你就把排骨剁開吧,我沒那麼大力氣。要是會殺魚的話,最好把魚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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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嗯,好。」鐵匠聽話的拎起豬肋排放在案板上,把特意給桃子打造的精巧小鋼刀放到一旁,找出家裡原來用的大號菜刀,咔咔地剁了起來。

田桃一邊和面,一邊偷看他揮舞著菜刀的背影,越看越覺得這男人不錯。高大魁梧、相貌英俊,還有本事掙錢養家,也沒有自以為是的大男人做派。就像現在,他在廚房裡打下手也高高興興、利利索索的,這樣的好男人的確不太好找。

霍沉剁好了排骨,回頭問田桃:「要放在木盆里洗嗎?」

突然回頭之際,竟然發現小姑娘在盯著自己看,四目相接的那一刻,若有若無的火花懸空炸裂,院子里桂花的香氣從窗口飄了進來,染紅了姑娘的臉頰,熏醉了男人悸動的心。

二人同時垂眸,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能感受到砰砰地心跳,和對面那個人影。

男人終究臉皮厚些,很快就再次抬眸看了過去,可是小姑娘垂頭忙著和面,沒有再看他。霍沉心中略略有點失落,不過沒關係,已經有進步了,不是么。

他微微一笑,再次問道:「桃子,排骨要放在盆里洗嗎?」

「嗯,你收進一個大盆里,一會兒我來洗吧。」小姑娘沒有抬頭,聲音輕飄飄的,帶著點顫抖的尾音。

「好,那我到院子里殺魚吧,以前沒殺過,不過我見過,從肚子那邊剖開,把裡面的東西都掏出來扔掉對嗎?」大鐵匠走到田桃身邊拎盛著魚的水桶。

他靠的近了,桃子心裡更緊張了,雙手不敢離開麵糰,把已經和好的面揉了又揉,嘴裡隨意的應了一聲:「嗯。」

鐵匠拎著水桶出去,桃子才敢抬眼,用蓋簾蓋好面盆,洗凈了手,開始忙活擇菜洗菜。

田桃這邊把菜配得差不多了,也切好了幾種,放進盤子里。大鐵匠端著兩條清洗好的大鯉魚進來:「桃子,你瞧瞧,把魚洗成這樣可以嗎?」

霍沉也是個幹活要好兒的脾氣,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小姑娘面前,更想得到一句誇獎,他把魚細緻的打了鱗,剖開肚子,把裡面的東西全都掏出來扔在一旁,又把魚清洗了三四遍,自己瞧著滿意了,才肯端進屋裡。

田桃微笑著點點頭:「嗯,不錯,看不出來,你除了打鐵,干別的活兒也挺出色的。」

鐵匠滿心期待的就是這一句,心裡邊美的很,這下,又在未來媳婦面前給自己加分了。這魚洗的不錯,不錯!

不料,沒等他高興很久,就聽桃子繼續問道:「肚子裡面的魚籽呢?你有沒有單獨放在一個碗里?」

鐵匠語塞,邁著大步走回去,把自己扔掉的一堆內臟仔細瞧了瞧,發現確實有魚籽,不過已經沒法要了。回到屋裡霍沉老實的承認錯誤:「我不知道那個是魚籽,也沒注意,直接把肚子里的東西掏出來都扔了,還想洗過手之後,去把它們埋起來呢,要不然太腥。下回,下回我就知道怎麼洗了,一定讓你滿意。」

田桃被他逗得撲哧一樂:「你又不是給我洗的魚,幹嘛讓我滿意呢。扔了就扔了吧,也怨我剛才沒跟你說清楚。我剛才……」

剛才走神,想別的了。而想的那些,是她沒辦法說出來的,於是,桃子半路閉了嘴,在身上片花刀。

鐵匠眼巴巴的看著她,特別想知道剛才她到底在想什麼。他覺得桃子今天說話的聲音跟以前都不一樣了,以前清爽爽、脆生生的,今天似乎……軟軟糯糯的,有點兒撒嬌的意味。

大鐵匠特別想確定桃子的心意,卻又不敢冒冒失失地開口問,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幫桃子幹活,好好表現自己。

灶膛內燃起了紅色的火焰,很快,混合著栗子香甜氣息的肉香味四散開來,大鐵匠坐在一個結實的小板凳上,一邊守著灶膛添柴,一邊看著心愛的姑娘在屋子裡炒菜炸魚。

廚房裡的熱氣越來越多,溫度越來越高,屋裡兩個人的心情,也越來越歡喜。

「桃子,你做的菜真好看,這兩條魚,就跟活著似的,都捨不得吃了!」大鐵匠由衷的讚歎。

「把菜做的好看一點,才更有食慾呀,今天過節了,就多做幾個菜吧,晚上你熱一熱就行。今日天氣挺暖和的,你可以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一邊看著月亮一邊吃。」

「嗯,家裡還有一壇桂花酒呢,一會兒把它打開,咱們喝兩盅吧。」想到晚上的月亮,鐵匠有點兒失落,一個人賞月有什麼意思呢?若是有個小媳婦兒陪著,那才叫真正的賞月。不過還好,起碼中午能和她一起吃飯。大鐵匠暗下決心:明年中秋節的時候,一定要和她一起賞月、一起喝酒、一起睡覺。

這頓飯十分豐盛,既有噴香軟爛的排骨栗子煲,又有酥脆鮮香的松鼠魚,有煎的表皮焦黃、中間卻又嫩又白的豆腐,有青椒肉絲、回鍋肉、蒜蓉粉絲蒸蘑菇、炸藕夾、還有清淡爽口的蔬菜卷蘸醬、涼拌菜瓜、一盆蘿蔔丸子湯,以及鬆軟可口的白面大餅。

「哇!太棒了,桃子,我們家以前雖然也不缺錢,但是過年都沒吃的這麼好過。因為我娘不會做這麼多的吃食,最多也就是燉個肉,蒸個饅頭。桃子,等你以後有了孩子,你的孩子真享福。」大鐵匠瞧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由衷的讚歎。

田桃抿著小嘴兒羞澀地笑笑,沒有追究他跟一個小姑娘談孩子的過分之處,拿起筷子說道:「快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哎,你先等等。」霍沉跑出廚房,在南牆根兒底下,把封著口的一壇酒抱了過來。打開罈子,酒香撲鼻,他豪爽地倒了兩大碗,雙眸神采奕奕的說道:「過節啦,咱們來喝點兒酒吧,這是米酒,不醉人。」

桃子紅著小臉兒連連擺手:「我可不會喝酒,從來都沒喝過,萬一喝醉了,在你家耍酒瘋怎麼辦?」

霍沉哈哈大笑:「耍吧,隨便你耍,你要怎樣都行,把房頂子掀了,我都陪著你。」

田桃被他大大咧咧的模樣逗得咯咯直笑:「霍大哥,等你以後娶了媳婦,肯定會特別疼媳婦兒,你的性子也太好了。」

霍沉眉梢一動,知道表現自己的機會又來了,趕忙拍著胸脯保證:「那必須的,自己的媳婦兒,自己不疼,難道還讓別人去疼嗎?等以後我娶了媳婦,她要怎樣就怎樣,我絕不管著她,也絕不會打她、罵她,天天把她捧在手心裡,讓我媳婦兒吃好穿好,過好日子。」

田桃笑得合不攏嘴,把自己面前的一大碗酒往他那邊推了推:「酒都倒上了,別浪費了,反正我也喝不了,你把兩碗都喝了吧。」

霍沉捨不得為難桃子,既然她不想喝,就算了,替她想想,的確是,一個小姑娘家出來賣貨,卻帶著滿身酒氣回去,該怎麼跟爹娘解釋呢?還是等嫁到自己家來以後喝吧,就算喝醉了也不怕,反正,他會好好的照顧她。

喝酒的時候,他喝自己碗里一口,就端起桃子的碗,嘴裡還說著:「來,桃子,我幫你喝一口啊,干。」

一個人喝酒也能喝出兩個人的熱鬧勁,田桃也是服了,被他逗的一直笑,都快沒法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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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大鐵匠終於又發現了自己一個優點,其實他也能哄桃子開心,她笑的比跟陳敏達說話的時候更開心。不過,自己是霍大哥,他是陳大哥,這一點,霍沉很不服氣。

「桃子,以後你就叫我大沉吧,別人都叫我大沉,只有你叫霍大哥,聽著有點彆扭,好像咱倆不熟似的。其實,咱倆已經是好朋友了,對不對?」

田桃想了想,覺得也對,每天賣貨的時候,只要是看上去比自己年歲大點的都叫大哥,趙大哥錢大哥孫大哥李大哥,還真是沒有什麼不同。既然她想讓大鐵匠去自己家裡提親,就該讓他感覺到與眾不同。

「可是,你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是直接叫你名字,是不是有點沒大沒小的,要不我叫你大沉哥吧。」桃子甜甜說道。

「好啊。」霍沉得償所願,心情更美麗了,自己和桃子的關係好像更近了一步呢。

吃完飯,桃子沒著急著回家,把做了一半的棉袍拿出來,開始做前襟。很快就圈好了三個邊,只剩下領口的位置。

「霍大哥,你坐著別動,我來量一量領口的尺寸。」

田桃讓他坐在炕沿兒上,她站在他身前,用白白嫩嫩的小手從肩頭開始,劃過鎖骨的位置,沿著傾斜交叉的領口往下量。

小姑娘神情十分認真,站直了身子的時候,鼓鼓的胸口剛好在他眼前晃,彎下腰去的時候,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領口處若隱若現的一片嫩白。

鐵匠不敢看了,抬頭望著房頂。若是再出現之前尷尬的一幕,他就真的沒臉見她了。

柔弱無骨的小手,在他堅硬的胸肌上滑動,雖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棉袍,卻又如隔靴搔癢,反而讓人越來越癢。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衝動地拉住她小手,把她壓在炕上,問她:嫁給我,好不好?

桃子丈量著他胸口的斜襟,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的掃過底下。她想知道,是因為自己在鐵匠面前有吸引力,會讓他產生那樣的想法和變化,還是僅僅因為上次觸碰到了他身體的某個點,才會那樣的。

可是這一次,一切都很平靜,沒有任何尷尬的事情發生。對此,她既感到高興,也有點兒失落。

果然是自己太小了,無法勾起他心底最原始的渴望。對此,桃子其實有點兒不服氣,低頭掃一眼自己鼓鼓的胸口,明明已經是大姑娘了呀,甚至比成了親的大堂姐胸口還高,怎麼他就視而不見呢?

桃子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衣服太寬鬆了,看來今後幾天,得在穿衣服上用點兒心思,要不然天氣一冷,穿起厚棉襖,就算有料也顯不出來了。

前襟做好,太陽已經西斜了,桃子比了比前襟和后襟,對自己做的活兒還是很滿意的:「只差兩個袖子了,再有幾天就能做好,天氣冷之前,肯定穿上了。」

她坐在炕沿上認真地穿針引線的時候,霍沉就坐在另一頭,倚著牆壁,靜靜的看著她。窗口飄進來的桂花香,廚房瀰漫過來的肉香,都比不上眼前的姑娘一顰一笑更令他沉醉。

喝了兩碗桂花酒的鐵匠,稍微有點兒暈,看著眼前的姑娘,覺得她美得就像那九天的仙子。不知上輩子自己積了什麼德,竟然能讓他遇到這麼好的姑娘。

田桃回家的時候,帶了一大包排骨,按大鐵匠的意思,還想讓她帶上一大塊肉,她死活不肯。

進了家門,桃子心裡略微有點兒忐忑,不知道能不能糊弄過去。

見大姐進門,田櫻飛快地迎了上去,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進籃子里。發現那裡面有一個大荷葉包著的東西,趕忙打開瞧:「哇!這麼多排骨啊,這下可解饞了。」

正在切紅薯的田柳放下菜刀,也跑了過來:「真是買的排骨啊,姐,你真厲害,昨天娘還說,要買大骨頭呢。這下好了,咱們可以好好解一回饞了。」

姐妹仨正說著話,葉氏領著田松從外面進來,手裡拎著兩個剛從菜地里拔回來的大蘿蔔。見她們都圍著田桃的籃子,葉氏也走過去看了一眼,卻被驚得愣住了:「桃子,你怎麼買這麼多排骨?這得花多少錢呀,你賣月餅的錢都不夠吧?」

田桃抿了抿嘴,穩住心神,微笑的說道:「娘,沒花多少錢,我賣月餅的錢還剩了呢,您瞧。」

田桃把身上的錢袋解下來,「嘩啦」一下,在桌子上倒出來了幾十個銅板。

葉氏吃驚地指著那一大包排骨:「那你用什麼買的排骨啊?上面還是帶著這麼多肉的。」

「娘,您聽我說啊,今天是八月十五,我的月餅特別好賣,賣了一半兒的時候,我就想法子啊。既然剩不下,不如賣高一點價錢,所以呀,原本賣四文錢一個的月餅,我賣到了七文錢一個,也都賣光了呢。我就用多賣出來的錢,買回來的這些排骨。」

田柳和田櫻激動地啪啪拍起手來,異口同聲地誇讚姐姐聰明,跟著姐姐有肉吃,讓田桃十分的不好意思。

葉氏有點不敢信,拎著籃子掂了掂:「桃子,這得有好幾斤呢,你多賣的那點兒錢,能買來這麼多嗎?」

田桃也有點兒後悔了,這一包排骨,在大鐵匠那裡不顯多,因為他買了整扇豬肋排,剁出來的肉塊盛了滿滿的一個大木盆。她燉了一大鍋,才剛把盆里冒出來的尖兒給用了。

大鐵匠給她包排骨的時候,對比著那一大盆,她沒覺得太多。可是現在回到家裡,對於自家來說,這排骨的確是太多了。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今天,陳大叔殺的豬太多了,肉賣不了,今兒天氣又熱,他怕放壞了,到了午後就賣的特別便宜。而且,他兒子去考舉人好像考的不錯,以後也許就能當官了,我順便誇了陳大哥好幾句。陳大叔心情好,還多饒了我好幾塊呢。」

女兒老實巴交的,這肉肯定不是偷來搶來的,葉氏也沒再追問,雖是心裡無法完全相信排骨會那麼便宜,但她還是選擇了不再逼問女兒。而是在孩子們熱烈地、期盼的目光中,開始做他們想吃的排骨栗子煲。

肉香味兒在家中瀰漫之後,幾個孩子在門檻上坐成一溜,眼巴巴的盼著爹爹回來。

田滿倉今天回來的很晚,還帶回來了幫人家蓋房子用的瓦刀和鐵鏟,看上去滿臉疲憊。

「爹。」田松邁著小短腿兒飛快地跑過去,抱住父親小腿,用嬌嫩的小臉蛋蹭著他滿是泥土的褲子。

田滿倉彎腰抱起兒子,又瞧瞧門檻上坐著的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心裡既高興,又難過。

葉氏迎了出來,納悶的問道:「你們給馮家蓋的羊圈,這麼快就蓋完了?不是說要蓋好幾天的么。」

田滿倉抬手摸摸兒子小臉兒,藉此擋住了自己不太平靜的臉色,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蓋羊圈還不快嗎,他養的羊再多,畢竟羊圈高度低呀,已經蓋完了。我們要放幾天假,咱們家的麥子該種了,種完地再去給人蓋房子。」

田柳自告奮勇地站了起來:「爹,明天我跟你去種麥子,我拉耬,你扶耬就行。」

種麥子是個技術活兒,尤其扶耬的人很關鍵,麥種下得深了,麥子出不來苗,麥種下的淺了,會被曬死。扶耬的一般都是當家的男人,而拉耬的卻是瘦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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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葉氏身子骨弱,從地頭到地尾走上一趟,就累得喘不上氣。可是一畝麥子要走上十幾回,這兩年每到種麥子的時候,田滿倉都去把自己的兄弟叫來幫忙。可今年兄弟在蓋房班裡幫工掙錢呢,他也不太好意思讓人家放棄了工錢,來給自家幫忙,好在田柳體格壯,走走歇歇的忙上一天,也就種完了。

田桃知道這活辛苦,雖然她也沒什麼力氣,但是能幹點兒是點兒,就也爭搶著要去:「爹,明天我也去,我拉一會兒走不動了,就在後面平土。」

閨女懂事,田滿倉很欣慰,但他卻沒答應桃子,搖搖頭說道:「別了,我和柳子去吧,一天種不完兩天,大不了多干幾日。反正離秋分還有五天呢,不到節氣的時候,恐怕老天爺也捨不得下雨。」

葉氏對丈夫的決定十分贊成,在一旁連連點頭:「對,我和櫻子去平土就行,明天是大集,桃子,你還去賣撒子糖棗吧。若是銷量好,也能掙上二十文錢呢。」

田桃溫順,聽爹娘都這麼勸,也就不再堅持。

今日天氣晴暖,八仙桌抬到了院子里,噴香香的排骨栗子煲端上桌,田滿倉都是一愣:「怎麼買了這麼多肉?」

田桃把已經說過一次的理由又重複一遍,而且這次說得更順溜了,田滿倉心裡有事兒,沒有多想,況且閨女的人品他信得過,這排骨絕對不是來路不正的。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晚飯。每人又吃了一小塊月餅,圓圓的大月亮早早的升上了樹梢,吃飽喝足解了饞的姐弟幾個,在院子里追逐嬉戲。

田滿倉瞧著歡笑的兒女,既欣慰又心酸,默默嘆了口氣,心裡想著:無論如何,還得再去求求班主,不能丟了這份差事,只靠那兩畝薄田,怎麼能養大這四個孩子呢。

晚上躺到炕上,聽著西屋裡已經沒有動靜,三個閨女應該都睡著了。葉氏掀開旁邊的被窩,飛快的鑽了進去。

田滿倉往旁邊挪了挪,枕頭也讓給她半個,抓住妻子的手握了握,輕聲說道:「今日不行,我沒什麼力氣,明天吧。」

葉氏在暗夜中臉一紅,嬌聲道:「你想哪去了?你以為人家進你被窩,就是要把你榨乾嗎?我不過是想和你說幾句悄悄話罷了,你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跟我說說吧,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田滿倉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握緊妻子的手,難過的說道:「今天班主把我辭了,說以後都不讓我再去給人幫工了。咱們家地少,我又沒有別的手藝,若失去了這份收入,該怎麼養家糊口呢。」

葉氏不解的問道:「班主不是挺喜歡你的嗎?你乾的好好的,幹嘛要辭了你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活兒我乾的比誰都多,錢卻沒多要過,按理說是不該辭我的。我追到班主家裡,問了老半天,他才悄悄告訴我,是馮家發了話,不讓他給我這口飯吃了。只要班子里有我,以後馮家的活兒,就讓別的蓋房班子去做。馮家是大財主,班主不敢惹他,我也能理解。」

葉氏氣的一下子眼圈就紅了,惱恨說道:「馮家怎麼能這樣呢?這麼小肚雞腸,不就是咱們閨女打了他兒子兩下嘛,小孩子打架,也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報復?」

田滿倉盯著房梁,搖搖頭:「只怕還不是這麼簡單,這是要把咱們逼得走投無路,讓咱們答應把桃子嫁過去。可是這樣嫁過去的閨女能過上好日子嗎?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八月十六,又是趕大集的日子,趁著中秋節的餘溫還沒過,又做了半籃子的月餅,還有半籃子的撒子糖棗。吃過了早飯,一家人同時出發,田桃去了集上,田滿倉帶著妻兒老小到地里種麥子。

農家人的日子大抵就是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勞節儉,卻依然過的吃不飽穿不暖。田桃有時也會想這是為什麼,可是她單純的小腦袋根本就想不明白。

到了鎮上,趕集的人還不多,田桃清脆的叫賣聲在略顯空曠的大街上傳出很遠。大鐵匠探頭朝窗外瞧瞧,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今日她穿的裙子似乎有點兒瘦,貼在身上,把起伏的腰身勾勒的格外惹人注目。

「哎呦,不知不覺的,桃子都長成大姑娘了呢,有婆家了嗎?」布店的孫阿婆問道。

一聽到婆家倆字兒,大鐵匠的耳朵馬上豎了起來,停下鐵鎚,靜靜的聽著。

桃子小臉兒一紅,瞥了一眼垂柳掩映的鐵匠鋪窗口,發現那裡叮叮噹噹的打鐵聲停住了,便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才十四,當然沒婆家呢。」

孫阿婆一笑:「桃子又漂亮又勤快,肯定找個好婆家。我家裡有個侄子,比你大不了幾歲,日子挺好過的,有五畝地呢,要不要相看相看?」

大鐵匠心裡一緊,把頭探出窗口,緊張地看向小姑娘。見她正低頭踢著腳邊的一個石子玩兒,卻忽然不經意一般,把石子踢向了柳樹的方向,順便也轉頭看了過來,剛好看到他扒著窗口,滿臉緊張的模樣。

田桃抿著小嘴一笑,轉頭對孫阿婆說道:「我還不想相親呢,我要去賣貨了,阿婆,不跟您聊了。」

大鐵匠嘿嘿一笑,抽身回來,掄著大鐵鎚繼續忙活。

臨近晌午,桃子準時的進了院門。昨天中午做的一大桌菜,已經被大鐵匠吃完了,不過木盆里還有大半盆排骨、一個蘿蔔、一節蓮藕。

桃子做了一盤糖醋排骨,一大鍋排骨燉蘿蔔,涼拌了一盤藕片,蒸了一鍋大饅頭。

兩個人並沒有多說話,只不過吃飯的時候偶爾會抬眼看對方一下,看得多了,便免不了眼神相碰,這時候桃子便會羞答答的垂下眼帘,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好像泄露了她心跳的節奏。

大鐵匠也不想每日再試探她了,他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吃一次飯,感情就會又進一步,每天都比昨天更熟悉,也更親近。如此下來,到自己生辰那日,他再去問她的心意,想必是水到渠成的。

安靜美好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兩個人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飯,卻從沒有鄰居前來打擾。其實桃子一直有些擔心,怕被人瞧見。好在,一直安安靜靜的,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不過她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若長期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發現。所以,她想好了,就在他們約定的最後一天問問大鐵匠,他若樂意來自家提親,就趕快來。若不樂意,以後就這還當陌生人相處吧。

田家的麥子種完之後,就一直等著老天爺下雨,八月二十秋分那日,並沒有變天,金燦燦的太陽曬得地面熱乎乎的,卻急壞了田滿倉。他不得不挑著兩個水桶,給地里的麥種澆水。

田間無人的時候,他會蹲在田埂上,默默的抽一袋旱煙。心中的苦悶,卻無法像那煙圈一般,隨風飄散。

他不得不一再的去求班主,卻始終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在家裡閑著心裡更難受,索性每日挑水澆麥地。

然而,不管他多想瞞著,終究是瞞不住了,這日母親丁氏過來,又大鬧了一場。說他沒錢還死倔,讓桃子嫁個有錢人家,有什麼不好,總比活活餓死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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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三個閨女這才知道,爹爹已經丟了差使,家裡除了地里的收成,就只剩桃子每天賣撒子糖棗賺得幾個小錢零用了。

可是,中秋節之後,桃子的生意也越來越差,二十九這天集上,她一共才賣了四十三文錢,靠著小本買賣,根本就不能養活一家人。

八月三十早上,天上飄起了涼颼颼的秋雨,雨雖不大,可天特別冷,路面濕滑,撒子糖棗也容易受潮。一看這天氣,葉氏連撒子都沒做,估計也賣不出去多少,乾脆讓桃子在家歇一天吧。

田桃把兩個妹妹都攆到娘親那屋去,讓她們哄田松玩,自己安安靜靜的在西屋裡做鞋。給大鐵匠做的鞋,鞋底和鞋幫都做好了,只差把它們縫在一起。田桃想趁今天趕緊做完,剛好可以在他生辰那天拿給他,也讓他看看自己做鞋的手藝。

前幾天,那件加棉的長袍做好的時候,讓大鐵匠試著穿了一下。果然合身又氣派,針腳細密勻稱,瞧著特別整齊,美的他滿臉燦爛。連連誇著桃子,還說要誰能娶個桃子這樣的媳婦,就太好了。

千層底的鞋底很厚,用針是扎不過去的,得先用錐子紮上一個孔,再用針穿著麻繩從孔里穿過去。午後,兩隻鞋都做好了,田桃拿在手裡,上下左右的瞧了瞧,頗為滿意。自己都瞧著不錯的做工,想來大鐵匠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桃子抱著鞋想了想,決定初三那天直接告訴他,這是自己做的鞋,也就婉轉的表達了心意,接下來就看大鐵匠要怎麼做了。

「滿倉家的在家裡嗎?」院子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田桃趕忙把懷裡抱著的一雙鞋塞進柜子裡邊,把做了一半兒的爹爹的鞋拿出來,光明正大的擺在了炕上。

葉氏正在給田柳量尺寸,打算把那塊花布裁了,聽到聲音就迎到了堂屋門口:「哦,是馬大嫂啊,快進來坐。」

田桃挑了挑眉梢,一邊用錐子扎鞋底,一邊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馬大娘家也是村裡的富戶,家裡有三個兒子,兩個都已經娶妻生子,最近正在給小兒子修葺新房的房頂,也要安排婚事了。

莫非她是來提親的?田桃心中暗想。

馬大娘收起傘,笑眯眯的進了東屋,見幾個孩子都在,唯獨沒有田桃,便笑問道:「這樣的天氣,桃子也去鎮上賣貨了呀?」

葉氏陪著笑臉說道:「沒有,在那屋給她爹做鞋呢。」

「桃子真是手巧,又會做吃的,又會做衣裳鞋,模樣長得還俊,咱們村裡的姑娘,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桃子的,我來瞧瞧桃子做的鞋。」村裡人沒有敲門通報之類的規矩,想進哪個屋,抬腳就去,於是馬大娘直闖闖的進了田桃的屋子,拿起已經做好的一隻鞋左看右看,連連誇讚:「嘖嘖,桃子手藝真好,真是個又俊又巧的姑娘。」

葉氏跟在後頭進來,暗暗觀察馬大嫂的臉色,心裡想的跟桃子一樣,他家小兒子新房正蓋著,媳婦卻還沒著落,她這一來,八成是想讓桃子給她家當兒媳婦的。

葉氏心裡暗暗盤算,若是她提了,自己該不該答應。聽說她家小兒子馬萬里,在城裡的地主老爺家做長工,每月都有固定的銀錢收入,人也老實巴交的,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桃子一看娘的表情,就知道那是有心想答應人家,於是她趕忙說道:「我這鞋做得一點兒都不好,我自己瞧著都很不滿意的。馬大娘,您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馬大娘坐到炕沿邊,親熱的拉起桃子小手,瞧了瞧她臉上白裡透紅的嬌嫩肌膚,頻頻點頭:「桃子真是又漂亮又水靈,手巧,嘴還會說,簡直沒挑兒了。」

「沒有沒有,大娘,您別這麼說。」田桃心裡有點害怕了,她不想去給馬家當兒媳婦。心裡想起大鐵匠憨厚的笑容,就希望馬大娘趕快離開。

馬大娘狡黠的眼神兒從母女二人臉上飄過,乾笑了兩聲說道:「我今日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咱們常山縣城裡的大財主黃員外家,想找兩個小丫鬟,說是要十三四歲能幹活兒的,簽三年的賣身契。一下子就給五兩銀子,以後每個月還有一百個大錢的零花錢,這樣的好事兒多少人盼著呢。我覺著桃子是個好姑娘,你們家孩子又多,不好養活,才把這好差事介紹給你們。」

桃子和娘親面面相覷,竟沒想到她是為這事兒來的,馬大娘年輕的時候給城裡的財主家當過奶娘,後來在那家幫了幾年工,到大兒子快成親的時候,她才回來,操持著給幾個兒子蓋房子娶媳婦,還想辦法把小兒子塞進了財主家當長工。

馬家的好日子就是從馬大娘當奶娘開始的,當初若不是窮的吃不上飯,她又怎麼能撇下兩個兒子給婆婆照看,大老遠的跑到城裡去。

葉氏一向膽小懦弱,捨不得閨女離家,但是這差使聽起來的確是挺好的,她也就沒把話說死:「嫂子,我們家當家的沒在,我們晚上商量商量吧,回頭一定給您回話。」

「行,你們一家好好想想,過這個村兒可沒這個店兒了。幫三年工回來,也不耽誤桃子找婆家,剛好掙下一筆嫁妝。這麼好的事兒,打著燈籠也難找。」馬大娘又誇了一頓,這才笑眯眯的離去。

田桃沒離開過家,雖是去鎮上賣小吃食,但也只是大半天的買賣,每天晚上都要回家睡覺的。一想到要去離家那麼老遠的城裡,在人家吃住,面對一群陌生的人,她便有些膽怯,不想去。更何況,心裡還牽挂著大鐵匠,哪捨得走。

倚在門框邊的田柳走了進來,擰著眉頭說道:「這個馬大娘雖是沒有女兒,可她既有侄女,也有外甥女,這麼好的差事,幹嘛不讓她們去,卻來告訴咱們家。瞧她笑得賊兮兮的,不會是沒安好心吧?」

葉氏對女兒的疑心不太贊成,低聲訓斥道:「你別把所有人都看成壞人,人家好心好意來告訴咱們這個事,去不去都在咱們自己拿主意,人家又沒強迫你,何必把人想得那麼壞呢。」

田柳撇撇嘴,沒再多說什麼,只看向大姐,等著她表態。

田桃稍微有一點點動心,畢竟一下子就能得到五兩銀子,對這個家來說,那是一筆很大的財富。

如果在認識大鐵匠之前聽說這個事兒,她雖是有些畏懼,但是最後可能會答應。可是現在她不想去,何必因為五兩銀子錯過了這麼好的姻緣呢,等她三年以後再回來,未必能花五兩銀子找一個這麼好的男人。

「娘,縣城太遠了,我不想去。」桃子垂頭小聲說道。

「不去就不去吧,娘也捨不得你去,就算咱們家日子艱難點,也不至於餓死。娘以前在大戶人家幫過廚,那種人多嘴雜的地方,日子過得辛苦。」桃子想的只是路遠,牽挂的是大鐵匠。葉氏想的卻多了很多,因為從小老實窩囊,給人家當廚房燒火丫頭的時候,沒少被人欺負。而且,那些長得俊俏的小丫鬟,都拼了命的往少爺們面前擠,想盡法子爬床爭寵,以當個小妾和通房為榮,其實最後一般都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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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自己的女兒什麼性情,葉氏了解。桃子若進了大戶人家,自然不會像那些人一樣,去干爬床的事兒。但是那種地方就像一個大染缸,特別容易把人染壞了。

田柳在一邊抱著胳膊說道:「就是,我也覺得大姐沒必要去給人家當狗腿子使喚。我現在也長大了,以後也能去鎮上做點兒小生意,哪怕不賣撒子糖棗,賣點兒別的也行啊。櫻子也能幫著餵雞餵豬了,咱們家可以再多養點雞鴨鵝,下了蛋,我拿到鎮上去賣,不也能賺錢么。」

葉氏瞧著兩個懂事的閨女滿心歡喜,這兩個丫頭既漂亮又利索,還特別懂事,將來就算嫁人,也捨不得讓她們遠嫁,一定不能離開大營鎮。

母女三人決定好了這件事,晚上田滿倉回來,跟他簡單一說也就罷了。閨女不想去當丫鬟,田滿倉不會為了那五兩銀子,硬逼著她去。不過聽說馬大嫂來了,他卻是心中一動。

田滿倉最近一直關注著蓋房班的動靜,知道馮家的羊圈蓋完了,現在在給馬家修房頂,他去找過班主兩回,也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只推說是馬家的意思。

既然馬大嫂肯來自家,把這麼好的活介紹給閨女,那就證明馬家對自己沒有意見。於是他暗暗決定,明天帶上工具直接去馬家的房子那,只要他家不往外攆,自己就厚著臉皮干吧,為了掙錢養家糊口,哪還顧得上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綿綿的秋雨在黃昏時分停了,第二日一大早,艷陽高照,雖是路上有些泥濘,但是沒能擋住田滿倉和田桃父女倆的腳步。

知道今天能賣出去的貨不會很多,所以只做了半籃子撒子糖棗,可是今天她不想在家呆著,一來能賣點是點,二來……好像有點兒想見那個人呢。

霍沉早上一睜眼,就看到了明亮的太陽光,心中一喜,一骨碌爬了起來。天氣這麼好,今天桃子會來的吧?昨天一天沒看到她,想的撓心撓肺的,廚房裡留下的飯菜也都被自己吃光了,他在廚房裡翻找一頓,只找到半個干饅頭,在火上烤了烤,抹了點兒炸醬,吃了就開始幹活。

今天他打造的卻不是鐵器,而是用冷鍛的法子在敲打一塊銀子,想打成一根銀簪。其實打銀跟打鐵的手藝有很多相通之處,只不過在力道上需要控制些,他用最小號兒的小錘來敲打。

最近桃子喜歡梳大人的髮髻了,每日都變換一種不同的形狀,雖然他瞧著都十分好看,可是總覺得她頭上太素凈了些,想給她打一枚好看的桃花簪。

已經九月初一了,想想後天就到了自己跟她捅破窗戶紙的日子,大鐵匠滿心激動,雖然以前也送過她剪刀,但是那種利器怎麼能作為定情信物呢?只要初三那天她答應了,就把這枚漂亮的簪子送給她。

很快,簪子插入頭髮的那部分就打好了,只剩下更為精細,也更耗時間的雕花兒工序。街上還沒有傳來熟悉的叫賣聲,鐵匠忍不住探頭往外瞧。

「大沉哥,你看什麼呢?」日思夜想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霍沉猛的轉過頭來,難掩臉上的驚喜:「桃子,你來啦!」

「嗯,昨天下雨我就沒來鎮上,等於少給你做了一天的飯。」實誠的桃子覺得有點兒對不起他。

「沒事兒,昨天那麼冷,我本來也不想讓你來的。」大鐵匠憨憨笑道。

「早晨吃的什麼呀?我覺著,前天剩下的飯和菜,恐怕吃不到今天吧。」

一聽這話,霍沉心裡暖暖的,難怪她今日沒等賣完貨以後再來,而是一到鎮上先來了自家。是怕自己吃不上飯呢,可見桃子還是挺關心自己的。

「就剩半個饅頭了,我剛才烤了吃了,還行,也能將就一會兒,中午你別來太晚就行。」

桃子搖著頭朝他笑:「那怎麼行,你還要干這麼重的力氣活兒呢?可不能餓著肚子,這樣吧,做得最快的就是煎餅和麵條,我去給你攤幾個煎餅吧,裹醬吃就行。」

從鐵匠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吃驚的發現,他手裡的「鐵疙瘩」亮閃閃的:「大沉哥,你的手藝又見長啊,鐵塊兒都能打成這個顏色了?」

鐵匠哈哈大笑:「這哪是鐵塊,這是銀子,我想打一枚銀簪子,你瞧,我在尾端甩了這麼大一塊銀子,想在這裡做三朵桃花。」

田桃最近一直在刻意的打扮自己,可是家裡的首飾有限,她也不好意思用娘成親時的首飾,每天再怎麼變換髮髻,也只是用兩根木頭簪子別住。說白了,也就是兩根木棍而已,帶三朵桃花的銀簪子,她連見都沒見過。見到最漂亮的一個,便是謝記包子鋪的謝大嬸頭上的一根銀簪,卻也只有一朵梅花。

小姑娘看向簪子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含了幾分羨慕,可她沒有過多的停留,拔腿就去了后宅。舀水和了點兒稀稀的面,很快就烙出了一摞煎餅。

其實霍沉更想吃她做的炸醬麵,只不過一想後天就能吃上長壽麵了,索性多想兩日吧,煎餅的味道也是不錯的。

中午做飯的時候,桃子忙著炒菜烙餅,鐵匠坐在灶膛邊給她燒火添柴,同時用小銼刀打磨著那根銀簪,三朵桃花已經略略成型,大小各有不同,花瓣活靈活現。

炒菜的間隙,桃子也會瞥上兩眼,不僅能看到越發精巧的銀簪,也能看到製作它的主人,滿臉含笑的表情。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桃子覺得,簪子就是要送給自己的。

吃完飯,霍沉依依不捨的送桃子到院子門口,沒話找話的問道:「明天吃什麼呀?」

田桃回眸,朝著他溫柔一笑:「明天包餃子吧,你不是愛吃芹菜肉的餃子嗎?明天我在家裡的菜地上帶幾棵芹菜過來,你到陳大叔家買點兒肉餡。」

「好,那你早點兒來,別忘了後天的長壽麵啊!」霍沉喜歡吃餃子,更喜歡看著她包餃子,白嫩的小手把一個一個的餃子捏出來,就像捏著他的耳朵一樣,讓他心裡痒痒的。

其實他知道,桃子忘不了他的生辰,可是一心盼了這麼久,他忍不住想再說說。

桃子被他逗得撲哧一樂:「放心吧,記著呢。我都想好給你做什麼面了,保證你沒吃過,而且吃了這一回就想下一回。」

「真的?原來你這麼用心啊,那我就放心了。」大鐵匠嘿嘿直笑,也不知道他是因為有面吃放心了,還是因為小姑娘對自己的態度放心了。

田桃心情不錯,腳步輕快地回到家,剛到院子里,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田柳臉色蒼白地端了一大盆紅色的水出來,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一向堅強樂觀的小姑娘,一瞧見她就掉了淚:「姐,你回來啦,爹出事兒了,你快進去看看吧。」

田桃手裡的空籃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呆愣的看向門口,只聽到奶奶罵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她拔腿就跑,瘋了一般衝進屋裡。

屋裡已經圍攏了一大群人,娘親癱坐在地上,奶奶丁氏正指著她的頭痛罵。大伯和三叔站在地上,面色沉重的瞧著炕上。

田桃扒開人群擠了進去,就見村裡的赤腳郎中正在給爹爹清理傷口。血肉模糊的一條腿映入眼帘,嚇得桃子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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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伯和三叔伸手把桃子拉起來,讓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嚇傻的小姑娘,三叔重重地嘆了口氣:「本來,班主辭了你爹,不讓他來蓋房班子里幹活了。可他今日非要給馬家做房頂,爭著搶著幹活,主動去誰都不願意乾的房檐上,只顧著賣力氣,卻忘了自己的安全,一不留神摔下來,左腿剛好落在一塊尖石頭上,已經折了。」

看著昏迷的爹爹,哭癱的娘,田桃連哭都不敢哭,只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怎麼辦才好。好在有大伯和三叔在,他們會做主的。

大伯見清洗的差不多了,沉聲問赤腳郎中:「怎麼樣,不會要了命吧?腿能保住不?」

赤腳郎中給他撒了些止血的藥粉,簡單的包住腿,蓋好了被子,起身搖了搖頭:「命估計能保住,腿能不能保得住,就不好說了,我也算不上個真正的大夫,簡單的小傷包紮一下還可以,這種斷了骨頭的傷,我可治不了。咱們整個大營鎮的赤腳郎中,沒有一個能看好的,明天你們趕緊去縣城裡請大夫吧,沒個十兩八兩的銀子,這腿是看不好的。」

送走了赤腳郎中,一家人開始商量對策。葉氏抽噎著把家裡全部的銅板拿了出來,仔細的數過之後,是六百三十二個。

大伯悶著頭說道:「春天的時候,為了給田磊蓋新房,娶媳婦,不僅花光了全部的積蓄,到現在,賬還沒還完呢。我這兒,真的是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三叔為難的看一眼幾個侄女,她們熱烈期盼的眼神,讓他十分難過:「我家的日子一直也不太好,你們也知道,沒什麼掙錢的營生。去年剛把帳還清了,到現在,家裡總共攢了不到一吊錢,就算全拿出來,也不夠給二哥看腿的呀。」

葉氏趴在炕沿兒哭道:「那怎麼辦呀?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條腿廢了吧,萬一止不住血,在害了人命可怎麼辦?田松還這麼小,我身子骨又不行,要是沒了當家的男人,這幾個孩子,可怎麼成親過日子呀?嗚嗚……」

丁氏瞧著兒子心疼,卻也無能為力,只能痛罵兒媳婦:「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了我兒子,家裡存的錢,都被你看病吃藥糟蹋了。現在救命的錢都沒了,我說讓桃子嫁給馮滿,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同意,現在知道後悔了吧?若早早聽了我的話,哪有這樣的事兒。」

「還有你,」丁氏轉身,一把擰在了田桃耳朵上:「你個不知事的小蹄子,眼光是有多高,馮滿你都瞧不上,你還想嫁個官老爺不成?」

田桃捂著耳朵哇哇大哭,她也沒想到爹爹會成了這樣,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寧肯嫁給馮滿,就算受再多的委屈,也比不上爹的命重要啊。

大伯拉開了奶奶,讓她別搗亂,和三叔一起把能借錢的親戚數了一遍。算來算去,最多能湊上三四吊錢,赤腳郎中說的十兩八兩的銀子,那是要了全家人的命也湊不上的。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一家人卻都沒有吃飯的想法,也不覺得餓,一個個愁眉不展。

田桃死死地咬著唇,瞧著依舊昏迷、面無血色的父親,心裡在激烈的鬥爭。

她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去找鐵匠借錢。按照大營鎮的風俗,娶媳婦要給四兩銀子的彩禮,一對鴨子,兩匹布,再有其他想添的,就看男方的財力和心意了。

如果去跟大鐵匠攤牌,他若樂意的話,就讓他馬上給四兩銀子的彩禮錢,若他還有餘錢,就跟他借幾兩,以後再慢慢還。

第二條路就是當丫鬟,一下子就能得到五兩銀子,剛好可以從城裡請個郎中回來。

她不想去給人家當丫鬟,也捨不得離開大鐵匠。在心裡,默默選擇了第一條路,現在天黑了,沒法去鎮上,明天一早,她就可以跑去他家裡問問,看他願不願意出這份彩禮。

夜色深了,葉氏守在丈夫身邊,讓大伯三叔帶著奶奶回去,把三個女兒也攆回屋裡睡覺,畢竟大家都守在這兒也沒什麼用。

姐妹三個鑽進被窩,哭得暈頭轉向的田櫻很快睡著了,兩個年歲大一點的姐姐想著心事睡不著。田柳往桃子這邊挪了挪,低聲說道:「姐,我想去城裡當丫鬟,不管是好事壞事,反正能有救命錢就行了。」

田桃嘆了口氣,哽咽著說道:「我也想過這條路了,可是……柳子,你不是說讓我自己找婆家嗎?這幾天,我物色了一個人選,他還蠻有錢的,我想明天去問問他願不願娶我,若願意,就趕緊拿四兩銀子的彩禮錢來。這樣,不就有錢救爹了嗎?」

田柳苦笑:「姐,原本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咱們自己找個好婆家,不指望家裡的陪嫁。將來把日子過好了,還可以拉娘家一把,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這麼回事了。爹的腿已經斷了,就算能接上骨,保住命,以後肯定也幹不了力氣活兒了,田松還那麼小,將來指望誰?」

田桃一直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既然妹妹說到這了,她也不得不面對現實:「是啊,將來,咱們家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咱們倆成親以後,既要幫著娘拉扯櫻子和田松長大,還得繼續給爹看病,娘身子骨也不好。以後,弟弟還要蓋新房,娶媳婦,誰娶了咱們,對人家來說,也是挺倒霉的。」

田柳揉揉眼,哽咽說道:「誰說不是呢,你若真覺得那人好,就嫁了吧,咱們這樣的家庭,將來嫁人之後,為了幫襯娘家,免不了要受婆家的窩囊氣,更得擦亮了眼,找個好男人才行。我就先不找了,去城裡當三年丫鬟回來,也才十六歲,那時候再找也不遲。若是在城裡有掙錢的機會,我就想法子鑽營鑽營,說不定,能改變命運呢。」

姐妹倆不再說話,各自陷入了沉思,田桃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大鐵匠。他憨憨厚厚的笑容,對自己善良的幫助。那麼好的人,就應該過一輩子好日子,可是世上偏偏好人沒好報,他被前未婚妻坑了一把,如今年紀不小了,卻不敢找媳婦,不就是怕再被人坑一回嗎?

田桃心裡忽然疼的一揪,熱淚又滾了下來,那麼好的鐵匠大哥,她不能再害人家了。以他的條件,完全能找一個比自己好上數倍的媳婦,過著輕鬆的日子,不必被岳父一家老小拖後腿。

桃子越想越覺得不能害人家,若真嫁了他,那便是恩將仇報,要坑人家一輩子的。

還是去財主老爺家做丫鬟吧,柳子性子太直,脾氣火爆,去了那樣人多複雜的地方,只怕會與人發生衝突。城裡人心眼子多,不知道會不會害了柳子。

田桃知道自己也沒那麼多心眼兒去跟人家斗,但是她能忍,大不了就是受點窩囊氣,不吭聲也就罷了,別人也不至於拿她怎麼樣。

暗暗下定了主意,她又想到了大鐵匠,想到了自己的後半輩子,這麼好的姻緣就要擦肩而過了,田桃捨不得,眼淚嘩嘩的往下掉。可是沒法子,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去跟人家說。

難道要直白的說:你若要娶我,就趕緊拿彩禮錢來救我爹,若是錢不夠,你還要借給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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