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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之變

  南苑因坐落于京郊禦苑行宮之南,故名南苑,依山而建,周圍繞以短垣,麋鹿雉兔,蕃息其中,時命禁旅行圍,以肄武事。
  
  既畜養禽獸,自然林深稠密,中間有四通八達,供皇上騎馬通行的獵道,深入山中涉獵,倒頗得野趣。
  
  因有女眷隨行,故此次涉獵更爲隆重,皇上也帶著妃嫔移駕禦苑行宮起居,宛若跟著賢妃也住到了禦苑中來。
  
  宛若心裏明白,宮裏是個非地兒,她也恨不得趕緊出宮回家去躲清靜,無奈賢妃娘娘不知心裏怎樣的心思,就是不讓她出宮,加上一邊攪合的趙睎,連前帶後,宛若竟然在宮裏住了足足十日之久,直至皇上移駕禦園,她也只得跟著賢妃和趙睎來了。
  
  宛若其實挺郁悶,騎馬射箭她是喜歡,可不代表喜歡涉獵,出于現代人的固有觀念,她不可能如此血腥。
  
  顯然皇上興致頗高,以一柄青玉雕龍如意,作爲涉獵的彩頭,要說青玉如意也並不太稀罕,可這柄如意卻頗有幾分來曆。
  
  當年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也並非長子,而是二皇子,卻是皇後所出嫡子,當年立長立嫡之爭,也生了許多風波,遲遲未決。
  
  最終身爲二皇子的趙玑在一次南苑狩獵中得了魁首,先帝大喜,遂把這柄青玉雕龍如意親手給了他,三日後,回宮就立了二皇子爲太子,有這一番典故在其中,這柄如意的意義就變了。
  
  尤其在十一位皇子中間,就不得不讓衆位大臣猜疑,雖說如今無論從哪兒看,聖心都屬意十一皇子趙睎,可沒登上大位一天,這變數誰也拿不准,太子倒是立的早,如今不也如此而已。
  
  故此皇上這谕旨一出,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直接投在看似平靜實則暗濤洶湧的水面上,底下的暗流迅速翻上來,真有滅頂之勢。
  
  除了宛若跟柳彥玲,還有幾個武將之女一起參與,一個個簪纓流蘇,鮮豔的騎裝穿在身上,倒別有一番飒爽英姿,不過再好看,也不過是點綴,就像在這樣男權的社會裏,女人從來也只是點綴而已。
  
  宛若騎得是承安的閃電,趙睎的大黑馬,她可不敢再招惹,再說,她也知道這樣的場合最好表現的不好不壞爲上,拔了頭籌,不知道後面有什麽倒黴事等著呢,若是落在最後,這臉面卻也丟了,她丟臉倒沒什麽,主要她身後還有賢妃還有王家。
  
  因此宛若早就掂量好了,一會兒就想個招數混過去,不至于落在末尾就是了,她側頭看了眼趙睎身邊的承安,發現他出神的盯著斜側面,不知道看什麽呢,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他在看南夏太子慕容宇,這位太子今兒也是宛若第一次見,怎麽說呢,劍眉朗目,氣宇軒昂,的確名不虛傳,不過,不知道爲什麽,這頭一次見面,南夏太子,卻給了宛若幾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號角聲響打斷了宛若遊蕩的心思,馬匹的嘶鳴聲伴著缭亂蹄聲,頃刻間衝進林中,沿著獵道,各自散去。
  
  柳彥玲喊了她一聲:“宛若我可先去了,衆位皇子我自認比不過,這次必然要勝了你去的。”
  
  宛若不禁一曬,挽住了馬缰,一夾馬腹也隨後衝了進去,林子很深,且畜養良久,野兔麋鹿山雞獾狐隨處可見,只是跑了一會兒,宛若就故意落在後頭,身後的兩個侍衛是趙睎派給她的。
  
  知道這位姑娘雖身份平常些,卻是十一爺心尖子上的人兒,接了這個差事,心裏本就忐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哪裏會催促她,不過就是裝聾作啞,行個保護之值罷了。
  
  不過這心裏也有幾分疑惑,他們都是騎射好手,自然看得出門道,從這位蘇姑娘一上馬,就看出,這位蘇姑娘的馬術比那幾位閨秀都強的多了,故此,先頭真不免多了幾分期待。
  
  哪知道,這位蘇姑娘進了林子之後,七拐八繞就落了後,馬都不跑起來,看見獵物連拿弓的意思都沒有,更別提射殺了,跟來散心一樣,不急不緩的。
  
  其中一個侍衛,見前面不遠處的有一只低頭吃草的鹿,遂忍不住提醒:
  
  “蘇姑娘那邊有只鹿。”
  
  宛若想了想,掃了兩人一眼,問了一句:“你們可有網?”
  
  兩人愕然,宛若理所當然的吩咐:“若沒有,就回去尋一個來,你們幫我抓幾只活兔子回去就好,千萬不要射殺,至于鹿就算了。”
  
  兩個侍衛不覺莞爾,心裏琢磨,畢竟是小女兒家。倒也謹慎,留下一個侍衛,另一個回去尋家夥什,捉他要的兔子去了。
  
  宛若見有了著落,算是完成了任務,跳下馬,尋了個林中平整幹淨的大青石,坐在上面等著,侍衛在她身後不遠處立著。
  
  趙睎跟承安尋過來的時候,就見她這個樣兒,不禁都笑了起來,趙睎笑道:“我一猜,你一准偷懶,就跟承安商量著過來尋你,可不逮了個正著。”
  
  宛若站起來。目光掃過他的馬,也樂了:“十一爺真是好厲害的箭法,這麽會兒光景,竟然就滿載而歸了”。
  
  趙睎聽她頗有幾分戲谑的語氣,就知道她看破了這裏頭的機關,要說這也是明擺著的事,早有那隱著的侍衛打好獵物,扔在他必經之路上了,不用趙睎動一根指頭,和侍衛小春子只在後頭撿現成的就行。
  
  不過,這時候被宛若點破,趙睎的臉卻也有些紅,趙睎掃了她一眼,輕輕咳嗽一聲道:“那邊不遠有條山溪,咱們過去那邊說話兒。”
  
  宛若撲哧笑道:“你這涉獵倒真真輕松惬意。”
  
  承安也笑了,留下侍衛在原地看著馬匹,三人向林中行去,走不遠,就聽見叮咚的水聲,異常清脆悅耳。
  
  轉過一個緩坡,便見一條山溪,蜿蜒而下,後面卻臨著一側陡峭的山壁,上面也是密林森森,植被茂盛,有半人高的灌木遮掩著,竟是看不底細。
  
  溪水卻澄澈,下面的石子紋路都清晰可見,偶有魚蝦悠遊而過,伴著林中啾啾鳥鳴,倒真有一番人閑桂花落,月靜春山空的幽靜。
  
  宛若蹲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挽起些袖子,伸出手去撩那溪水,觸手沁涼,她洗了洗手,捧著喝了一口,甘甜可口。
  
  她這一番原是興之所至自然而爲,落在旁邊兩個少年眼裏,卻都不禁紅了臉,只因她袖子挽起來,卻露出一截藕臂來,腕上兩只赤金璃紋镯,更映的皓腕如雪,膩白如玉,晶瑩的溪水仿佛一顆顆水晶珠子,從她芊芊玉指中滑落,真如玉盤滾珠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兩位少年都有些深思飄渺神魂不在,故此沒發現峭壁上半人高的灌木叢中,忽然伸出的箭頭,只聽弓弦一響,嗖一聲,羽箭破空飛來……
  
  承安先反應過來,擡頭正好看見上頭灌木從中黑影一閃而沒,接著就是直直射下的白羽箭,箭頭的方向不是趙睎也不是自己,而是宛若……
  
  承安大驚,急提氣一個起落衝過去,只來得及擋在宛若身前,白羽箭直直插在他肩胛上……
  
  趙睎大驚,激怒之中大喝一聲:“來人……”
  
  侍衛迅速衝了過來,宛若哪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驚呼一聲,扶住承安,趙睎目眦欲裂:“給我搜,就在那上面,給我抓活的,我到倒要看看,誰這麽大膽子,敢在禦苑公然行凶。”
  
  宛若手足無措,扶著承安。想要去拔他肩上插的劍,又不敢碰,鮮血迅速冒出。染紅了他的衣裳,順著衣裳滴滴答答滑下來,看著觸目驚心。
  
  承安的臉色有些白,卻異常平靜,眼睛直直看著宛若,嘴裏還不停安慰她:
  
  “不怕,若若不怕,我沒事,沒事的,不疼,真的一點兒都不疼……”
  
  宛若的眼淚都下來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他還說這些……這邊還沒弄清楚,突聽那邊隱約傳來喊聲:“抓刺客,抓刺客……”
  
  遇刺的並非皇上,而是南夏的太子慕容宇,狩獵途中,冷箭襲來,當胸射入,雖不至于立時斃命,可也凶險萬分。
  
  皇上急招以王妃臥病在自己府裏躲清閑的睿親王前來,帶著禁衛軍把周圍二十裏之內的地方團團圍住,要讓凶手插翅難逃……
  
  南苑之行以一場大亂草草結束,之于北辰,卻只是開始。
  
  慕容宇宛若兵不關心,反正他是死是活,都有皇上和衆多大臣煩惱,宛若只惦記承安,那一刻,若不是承安擋在她身前,那麽這一箭就會射在她身上,她這條小命,不用說也保不住了。
  
  那方向,分明是想一箭射殺她,可見是恨不得她死的,她何時有這樣的仇家了,過後想起來,宛若都心驚肉跳。
  
  好在承安傷的不過是臂膀,箭頭也無毒,拔了箭頭出來,好生歇養幾月,便無大礙了。
  
  宛若是三日後,隨著承安回蘇府來的,白日裏人來人往,她倒不好近前,便是來了,也說不上話,只得趁入了夜,讓如意提著燈,主仆二人悄悄沿著回廊到前面來瞧他。
  
  還未進皓月軒,便隱隱有緩慢而澀然的琴聲傳來,宛若駐足細聽……琴聲漸漸杳然至無,宛若才不禁低低道: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竟是陽光三疊,怎得想起這曲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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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數頻生

  宛若擡腳進了皓月軒,門口守著的小六子見了,急忙機靈的衝裏面嚷嚷了一句:“二姑娘來了。”
  
  人已經快手快腳下來,接了如意手中的提燈,宛若剛走到廊下,承安已快步出來,拉著她的手進了屋裏:“怎的這時候過來了?外面黑漆漆的,不好走路,也不怕摔跤?”
  
  宛若笑道:“這一路都走的邊上畫廊,廊上頭都懸著燈籠呢,哪裏會黒了,再說,如意手裏還提著一盞燈籠呢。”
  
  說著,掃了眼對面琴幾上的六弦琴:“你肩上有傷,就該好好養著,撫琴,以後什麽時候不成,非巴巴趕這幾日有傷的時候,回頭若落下個病根兒,可怎生好?”
  
  承安目光溫軟,笑道:“若若這樣唠叨倒真真難得的緊兒。”
  
  宛若撲哧笑了,白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也學會外面小子一樣貧嘴寡舌的了,你便是撫琴,卻怎的單單想起了這曲子來,聽著有些不合時宜。”
  
  承安心裏暗暗歎氣,今兒是離愁別緒湧上心頭,一時胸中塊壘難消,故此,想起這首陽關三疊,特特撫來想排遣煩悶,哪知道一條胳膊使不上力,一首陽關三疊,被他撫的七零八落,即便七零八落,也沒抵了他心中哪怕一絲的離愁。
  
  承安心裏的不舍,仿佛河面上的波濤襲來,一浪一浪,幾乎將他滅頂,如果可能,他真不想走,如果可能,他想就這麽安安穩穩呆在若若身旁,一日,一年,十年……
  
  可惜不成,承安不傻,相反,他很聰明,宛若平常深居簡出,哪會有什麽對頭,更別說想置她于死地的仇家,當初周映雪母女,也不過讓人販子偷偷綁了她去,沒有狠辣到,立時就要她的命。
  
  這次卻不然,承安看的一清二楚,那個黑影的身手,速度,都不是一個平常的練武之人,那是一個經過特殊訓練,專司殺人的殺手,且對南苑獵場的地形,早就摸的清楚明白,在哪裏下手,估計不止那一個地方,而且殺手也不止一個。
  
  這些人能躲過睿親王的搜尋,可見其能力非凡,能驅使這樣的人爲自己所用,又豈會是平常之輩。
  
  承安覺得,最有可能就是遠在南夏的忠叔,七叔這一年裏催過他無數次,說時機成熟,要他跟他回南夏,他卻拖延至今。
  
  從很小的時候,承安就知道,自己不是蘇家的承安,他是南夏的皇子,可惜是個至今連名字都沒有的皇子。
  
  當年蘭妃遭害,火燒觀月閣,忠叔冒死救得蘭妃,連夜逃到北辰的冀州避禍,臨盆産下一子後去世,當時忠叔發誓,要給戚家滿族報仇雪恨,卻不能只躲在這裏撫養幼子。
  
  探聽的蘇府的周姨娘即將臨盆,便買通了産婆,臨盆換子,因此蘭妃之子便成了承安,忠叔一刀結果了貪財的産婆,抱著真正的承安回了南夏,召戚家舊部奪雲州,立足南夏朝堂之下,也不過爲了迎接幼主,回去報仇雪恨。
  
  可誰知卻一催二催,催了這一年,承安還是一天拖著一天,詢了老七,他也是沒說出什麽因由,戚忠派遣暗部直接潛入北辰京中探聽消息,才知道,是承安戀著蘇府一起長大的小姐蘇宛若,不舍離別。
  
  男女之情自然難舍,戚忠不也是一輩子,都看不破一個情字,只是戚忠不覺得這位蘇家小姐,適合當幼主的妻子,南夏未來的皇後,可以不是名門望族,但也絕不能是敵國之人。
  
  思來想去,唯有這位蘇小姐死了,承安才能斷情回國,戚忠遂下令,讓暗部的殺手,趁著南苑行獵分作兩撥,一撥來殺宛若,一撥去刺殺慕容宇。
  
  忠叔太清楚,不能讓北辰南夏有緩和的意向,慕容宇若是受傷或死在北辰,南夏就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嫌疑,這樣一來,南北這一仗必然開打,這仗一打起來,戚家報仇雪恨才有機會,這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
  
  戚忠卻忽略了承安的用情至深,他甚至可以去用他自己的命,去換那個蘇宛若的命,差點鑄成大錯,好在,雖然沒殺了蘇宛若,卻也達到了目的,承安答應一個月內,尋機會返回南夏。
  
  戚忠計量著承安才多大,不過少年心性,轉眼即變,等回了南夏,給他選幾個可心美麗的人侍奉,時日久了,說不准就丟開手了,戚忠卻忘了他自己。
  
  迅速想明白其中緣由的承安知道,如今唯有自己離開,才是最佳的選擇,他這時沒能力,沒地位,更沒權力,他護不住他的宛若,即便他能幫她擋箭,可他也只有一條命,能擋的了幾回,只有令自己迅速強大起來,強大到無人能及,才能護住宛若一生無憂。心裏明白是明白,只是這離愁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宛若在他面前揮揮手:“承安,心裏琢磨什麽呢?這樣出神,我說的話,你可聽著了?”
  
  承安笑了笑,拉著她的手過去,兩人一起坐在琴凳上:“若若來撫琴,還撫這首陽關三疊給我聽可好?”
  
  宛若笑了,卻也沒拒絕,眉眼彎彎閃了閃:“好,可先說好,若是撫的不好,你不許笑我……”
  
  她笑顔如花,落在承安眼裏,心裏更是說不出的苦澀難當,陽關三疊很繁複,尤其裏面所蘊含的那種深沈的離愁別緒,宛若沒有切身體會,即便技巧兒還過得去,指法也算熟練,卻無太真實可感之處。
  
  一首陽關三疊,被她撫的還不如剛才承安澀然的琴聲得真意,卻奇異的,疏散了承安心中些許離思。
  
  一曲畢,宛若巴巴擡頭看著他,這是兩人的習慣,承安都記不清多少年了,每次她撫琴之後,都這樣看著自己,讓自己點評好壞。
  
  宛若的琴技一半是琴師教的,另一半卻的歸功與承安,其實如今想起來,宛若哪件事不是承安親手教的,習字,畫畫,撫琴,騎馬,射箭……在他這十四年的光陰裏,幾乎日日有她,時刻不離。
  
  宛若見承安又出神,不禁嘟嘟嘴,不滿的道:“我先說好了,不許嫌棄我撫的不好,故此,即便不好,也不許你說出來”
  
  真正霸道不講理,外間的如意,都撐不住低笑了一聲,承安怕她真惱了,急忙把她的手握在手裏道:“我沒說不好啊!這曲子你撫的很好,我滿腹的離愁別緒,被你這琴聲消下去大半了。”
  
  宛若一愣,歪著頭道:“離愁別緒?承安哪裏來的離愁別緒?難不成你要遠行?”
  
  承安目光閃了閃,含糊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若若倒當了真,我是想著,南北這一仗,這次定是免不了的,到時候……”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宛若打斷:“你要去打仗?怎麽會?”
  
  “怎的不會?”承安笑了:“你不是說過,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的嗎,若是真打仗了,我前去殺敵報國,也是應當的。”
  
  宛若氣的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的道:“你傻啊!這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場面話,你才多大,不過十四罷了,就急巴巴要去送死不成?”
  
  “若若忘了嗎,八皇子現如今就在清江呢,皇子都去打仗了,我不過一個侍郎之子,焉有安生的道理。”
  
  承安這話說的句句在理,只是宛若不想去承認罷了,對戰爭,宛若有本能的懼怕,在宛若印象中,戰爭就意味著死亡,就意味著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埋骨沙場是自古以來男兒的志向,可她不希望,那些有志向的男兒裏有承安。
  
  她沒那麽偉大,她很自私,自私的想過好自己的安生小日子,自私的想承安能一輩子呆在她身邊,即便不可能如此,她也不希望他戰死沙場,可惜變數頻生,又豈是宛若能決定的。
  
  南夏太子慕容宇當胸一箭,拼了北辰太醫院所有太醫的性命,才勉強保住一命,連夜送返南夏,十日後,南夏宣戰,十萬兵將臨江布陣,大戰在即,風聲鶴唳。
  
  皇上急任命彥玲之父柳長清爲兵馬大元帥,與南夏在清江擺陣對峙,又下聖旨讓各大臣之家,凡嫡子之外子弟者,皆入伍當兵。
  
  聖旨一下,京城簡直一片愁雲慘霧,尤以蘇府更甚,皇上的聖旨上寫的明明白白,凡嫡子之外子弟,蘇澈雖只有承安一子,卻是庶出,而非嫡子,因此這聖旨,勢必是躲不過去的。
  
  蘇澈更知道,就算自己愁白了頭也沒用,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都被皇上派去清江,何況承安?他無能爲力,到了無可轉圜的地步,也只能望好處想。
  
  換個角度想想,承安是十一皇子的伴讀,這去了清江,也不至于真把他派到前面,刀對刀,槍對槍的打仗,僥幸些,或許能保住性命,只要保住了性命,等仗打完了,說不准,蘇家還能跟著承安顯達起來。
  
  可這些畢竟是僥幸的想法,還是無法真正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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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送別

  “車辚辚,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杜甫的《兵車行》真是頗爲貼切,京郊夾道兩邊不說哭聲震天,卻也牽衣頓足難舍難分,各大臣的家眷,三三兩兩,守著自家子弟話別,這還是皇上的恩旨,特准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家眷在京郊送行。
  
  天剛蒙蒙亮,宛若就跟著父親在這裏等著了,不僅蘇澈,還有許久不見的周映雪,周映雪被蘇澈從莊子接出來給承安送行。
  
  蘇澈也是怕承安這一去,若有萬一再無返時,也是母子一場,怎的也要見上一面。六年的歲月,幾乎摧毀了一個女人全部青春,周映雪看起來爲憔悴蒼老,身上依舊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衣裳,只可惜這樣鮮嫩的顔色穿在她身上,卻更顯出幾分老態。
  
  男人的恩情薄如水,即便周映雪給蘇澈生兒育女,可在莊子上終于盼到蘇澈來接她的時候,蘇澈臉上那明顯的嫌棄,根本就不想隱藏。
  
  周映雪心裏恨,恨蘇澈薄情,恨王氏搶了本該她的地位,恨宛如不爭氣,恨承安不理會她這個親娘,更恨宛若……
  
  細細想來,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宛若造成的,就是從宛若落水後變得懂事起,王氏開始起了爭鬥之心,回了京城,承安更被宛若糊弄住,置她這個親娘于不顧……
  
  這一切恨意積累了六年之久,到了今日,早就化成了毒,只不過,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報複,沒有機會,也沒有實力。
  
  知道承安要去清江打仗,周映雪不禁不擔心,反而覺得這沒准是個機會,若是承安立了軍功回來,說不准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忽然看見了丁點兒光亮,即便那光亮很淺很淡,卻依然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周映雪卻沒想到承安對她如此冷,那種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不止冷,甚至可以說是無視和不屑,他看不起自己這個親娘。
  
  周映雪不禁恨恨瞪了眼宛若,承安的眼裏只有蘇宛若這個賤丫頭,也不知道她給承安吃了什麽迷魂藥。
  
  蘇澈知道她姐弟兩個向來親近,情分不同,便和周映雪,進了後面的馬車裏,留下宛若和承安兩人說會兒體己話。
  
  宛若最不喜歡送別,實際上,她一向是個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只可惜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即便夫妻,也不見得能相攜到老,何況她跟承安只是姐弟,還是僞姐弟。
  
  可宛若心裏的確不舍,她對承安的感情很複雜,甚至她自己都弄不太清楚,他是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最信任的人,他是弟弟,也是兄長,是朋友更是知己,所以即便涼薄如宛若,也會不舍。
  
  此時的承安背光而立,微微低頭望著宛若,眼中蕩漾著千萬種內容,不舍,擔憂,害怕……種種情思堆積在一起,幾乎快要從他胸臆間爆開,他真想跟宛若清楚明白的說出來,可那些在心裏滾了千萬遍的話,到了嘴邊上,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初升的朝陽在天邊緩緩上移,紅通通金燦燦幾乎染紅了東邊的天,承安的一側也被染成了金紅色,厚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宛若覺得好像重逾千斤。
  
  他才十四歲,十四就要征戰沙場,生死難料,而且他不是別人,他是承安,她的承安,宛若眼裏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滑了下了,她真怕他死,怕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承安有些手忙腳亂,想去擦拭她臉上的淚珠,手裏卻沒帕子,只能用手指去拭,卻越拭越多,顆顆晶瑩的淚珠,仿佛落在承安心窩裏,灼燙的他一顆心生疼生疼的。
  
  他的若若何曾如此哭過,她總是靈動俏皮,笑顔如花,這樣的若若,承安真想帶著她一起走算了,可他的理智還在,南夏到底怎麽個境況,他並不清楚,他不能把他的若若置于險地,總會想見,總能重逢……
  
  馬車裏的蘇澈,遠遠望著這邊兩人的情景,不禁皺了皺眉,雖然聽不清他們姐弟說的什麽,可兩人如此親近的模樣兒,蘇澈怎麽瞧著都有些不大自在.
  
  “別哭,別哭……若若……若若……”承安有幾分挫敗,他想把他的若若抱在懷裏,緊緊的抱在懷裏,可現在,他卻只能站在她面前,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
  
  好在宛若只哭了一小會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抽出自己的帕子,抹了抹眼淚,回身掃了眼如意,如意便走過來,把手裏捧著個包袱,宛若接過遞到承安懷裏:“我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就找人做了這個東西,若真上戰場,你就穿著,比你身上的盔甲輕便一些,或許有些用處”
  
  承安並沒有打開包袱,他從來都信他的若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總能點石成金,號角聲響了起來,宛若上前一步,拽住馬缰:“走吧……”
  
  承安點點頭,翻身上馬,宛若把缰繩遞給他,仰著小臉叮囑:“承安,記得平安歸來,我等著你……”
  
  宛若這句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她自己兵沒覺得怎樣,承安卻不禁一陣狂喜,晶亮的眸光仿佛朝陽,璀璨奪目:“若若,這句話我記下了,無論多久,你都要等著我,不許反悔”
  
  “嗯!不反悔。”宛若惦起腳尖,承安俯身,兩人像小時候一樣,伸出手指拉鈎……不遠處,車裏蘇徹不禁搖頭失笑,可不還是兩個孩子,只是想到打仗的凶險之處,臉色又一暗,重重歎口氣。
  
  承安帶住馬缰,一夾馬腹,閃電揚蹄嘶鳴一聲,衝了出去,帶起一路煙塵,眼瞅著快沒影兒了,宛若剛轉回身,忽聽後面一陣急促馬蹄聲,“姑娘……”如意驚呼一聲,宛若回頭,已被承安抄在馬上……
  
  “承安,宛若,你們姐弟胡鬧什麽?回來,還不給我回來……”
  
  蘇徹氣急敗壞的跳下車,喊了幾聲,哪還有影兒……宛若覺得耳邊呼呼風聲響起,風刮在臉上,根本睜不開眼,更別提說話了,可奇異的,她一點不害怕,因爲身後有承安……
  
  馬跑了不知多久,才調轉馬頭向回跑,遠遠看到那邊蘇府的車馬家人,承安才把宛若放下馬,定定望著她,說了一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若若,我會記住你的話,等我……”
  
  “承安……承安……”
  
  宛若從夢中驚醒過來,如意聽見動靜,急忙掌了燈,從外間走了進來,隴起床帳,挂在一側的金鈎上,見姑娘果然已坐了起來,滿頭臉都是熱汗意急忙尋了帕子給她拭了去,又去倒了一盞溫開水過來,宛若就著她的手吃了半盞。
  
  宛若往裏面挪了挪,空出床這邊的地方來道:“如意,你在這裏陪著我吧!這會兒我卻不大困了,咱們說說話兒。”如意點點頭,服侍著她躺下,自己把幾上的燈吹了,躺在宛若外側。
  
  燈熄了,不大會兒就能看見碧紗窗外的月光,清清淡淡浮浮蕩蕩的從紗帳透進來,顯出有幾分蕭瑟的清冷。“如意,你說這仗要打到什麽時候,這一晃都快入秋了吧!清江那邊也不知道是冷是熱?軍營的夥食如何?承安可吃的順口嗎?”
  
  如意道:“這打仗誰說得准長短,一年兩年,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不是說柳將軍跟南夏前面那一仗打了個平手嗎?”
  
  “平手?”宛若哼了一聲:“不過是自己糊弄自己罷了,即便我不懂,也知道,南夏那邊多年來野心勃勃,操兵練馬的,哪裏像咱們北辰,只知安逸苟全,這仗還沒打起來勝負已分了……”
  
  如意急忙道:“姑娘可莫胡說,這話若是傳出去,說不准就是大禍了,”宛若歎口氣:“我只是擔心承安罷了!”
  
  如意勸道:“姑娘且寬心些吧!您就是這樣日夜惦記著,承安少爺也回不來的,前些日子,不是還有報平安的家書傳回來?”
  
  宛若道,“那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卻連半點兒信兒都沒了”如意勸解她:“姑娘昨個念得那首詩,不是還說什麽,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想來,官道難行,信使不至,也有道理的。”
  
  宛若沈默良久才幽幽的道:“不知怎的,這兩日我這心不定的緊兒,總是惶惶的,仿佛有什麽禍事,我記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裏有這樣的話,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如意,明兒你去老太太那裏,幫我借過來,我抄幾遍經書,也好靜靜心。”
  
  如意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姑娘向來不信神佛,怎的這次倒巴巴抄起經書了?”
  
  宛若長長歎口氣:“不過是病急亂投醫,若是真有用,能使承安平安歸來,我情願抄一輩子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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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親王妃

  翌日,果然如意給宛如尋了經書過來,宛若在屋裏一個字一個字的抄著,那分外虔誠認真的模樣兒,如意一邊研磨一邊歎息,不禁用眼睛偷著打量她家姑娘。
  
  她家姑娘自來是個心大想的開的主子,也就承安少爺真入了姑娘的心去,別提旁人,便是她自己的事都沒上過心的。
  
  承安少爺,如意倒不很憂心,橫豎年紀不大,又是官家子弟,也不可能真上陣殺敵,想來不過在後面支應些事罷了,她愁的是她家姑娘的親事,這眼瞅著就及笄了,這親事可還沒著落呢。
  
  說起來,那位心眼子忒壞的蘇家大姑娘倒有些運氣,趕上兩國交戰,皇上有心籠絡柳府,那恩賞就沒斷過,變著法子的給柳府好處,就她一個不懂朝政大事的丫頭都瞧出來了。
  
  蘇家大姑娘還沒進太子宮呢,這邊皇上就忽然又下了道旨意,說太子妻妾衆多,不好再耽誤蘇府之女,特賜予柳府嫡子爲妾,這可真是要什麽有什麽。
  
  柳府那邊可不正爲這事發愁呢,自打聖旨說要讓蘇大姑娘進太子宮爲妾,柳彥宏本來沒好利落的病,就更沈了幾分,也不知道真是入了心還是怎樣,竟跟入魔系了個死疙瘩一樣,一門心思就歡喜上了蘇宛如,若是不娶進來,說不得這病就真好不了了。
  
  柳府的老太爺氣的沒法,一個勁兒的說家門不幸,竟生下如此沒出息的子孫,老太君和陳氏那邊雖歎息卻也心焦,這可如何是好?橫是不能眼瞅著柳府的嫡孫子,就這麽病死了。
  
  陳氏急的沒法,索性寫了封家書,直接遞到了清江兵營柳長清手裏,委婉的把彥宏這事兒說了,那意思是,讓柳長清掂量著在皇上那邊透透風,講講情面,看看能不能把蘇宛如要過來,怎麽說太子妻妾衆多,也不是爲了稀罕蘇宛如。
  
  陳氏私下猜是王氏使喚的手段,因惱恨蘇宛如壞了宛若的姻緣,在她姐姐賢妃娘娘哪裏,使了力氣,才把這個庶女尋了這麽個必死的下場發落出去,雖與皇家爭個女人未免荒唐,可也不是不可爲,尤其現如今柳長清正得重用。
  
  柳長清接了信,氣了個七竅生煙,一邊恨不得立刻回京來,一頓板子打死柳彥宏,一邊暗暗埋怨妻子糊塗,怎的就忘了盛極必衰的道理。
  
  他再得重用,即便這次真擋住了南夏入侵,那也是身爲臣子的本分,何況他根本沒有絲毫把握,這個元帥印好比一塊燒紅了的烙鐵,誰拿著也不好受。
  
  若是敗了,落一個埋骨沙場還算幹淨,若是勝了,這後面的禍福卻更難料,曆朝曆代的先例在哪裏擺著,若是僥幸打了勝仗,難免將來會落個擁兵自重功高震主的下場,皇上生性多疑,連同胞所出的親弟弟睿親王,尚且存著戒心,何況他柳長清。
  
  此時更需謹小慎微,這時爲了給兒子納妾,就勞師動衆跟皇家爭女人,說不准以後這就是一條大罪名,別看柳長清是個武將,卻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因此回信嚴詞拒絕,且另書信一封給柳府老太爺,信中力陳利弊,期望父親能嚴加管教彥宏,不指望將來能光宗耀祖,如此荒唐放任下去,恐禍及全族。
  
  可惜柳長清這封家書還沒收到,皇上賜妾的聖旨就下來了,因爲打仗,卻成就了蘇宛如的心願。
  
  雖是納妾,因有皇上的聖旨,再說,這個妾也不是個尋常人家女子,柳府也不好太過疏忽怠慢,只是這樣一來,宛若前番跟柳彥宏的婚事,不免就被重新翻了出來,在京城內眷的圈子裏議論紛紛。
  
  雖不至于說的太難聽,可蘇府這嫡庶兩位千金,也算聲名鵲起了,宛若純碎被宛如連累,既壞了姻緣,更累及名聲,真真如意每每想起都氣不過,偏偏姑娘還是成日惦記著承安少爺,自己的事卻一點不上心。
  
  這邊主仆二人正各有各的心思,忽見外頭小丫頭福兒冒冒失失跑了進來,倒嚇了如意一跳,手裏的香墨差點滑落,嗔怪道:“說過多少回了,還這樣毛躁躁的,回頭讓奶娘好好打你一頓板子,看你還記不記得住。”
  
  福兒忙道:“姑娘,如意姐姐,我聽老太太那邊的人說,睿親王妃恐不好了,府裏的老太爺老太太姑太太,那邊府裏二老太爺和那府的太太們,今兒一大早就過去王府了。”
  
  如意一早過去老太太那裏尋佛經,倒是知道老太太去了睿親王府探病,倒是沒知道如此底細,卻也忙喝了一聲:“你越發愛胡說八道,什麽不好了……”
  
  如意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福潤媽媽一腳邁了進來,福了福身道:“老太太讓咱們姑娘趕緊換了衣裳,過去睿親王府那邊呢?”
  
  宛若怔了怔,卻也不敢耽擱,睿親王妃現如今這個樣兒,自然不好穿的太鮮豔,卻也不能太素淨了,免得落下不是。
  
  如意略斟酌就選了一件淡黃色的衣裳,服侍宛若穿上,外面又拿了見雨過天青色的鬥篷,給她披在外頭,頭上重新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只別了一只填八寶的金簪子,耳邊依舊是她平日戴的明珠耳墜子,簡單大方,卻也不失體面。
  
  一邊幫她穿戴,如意一邊小聲道:“王妃雖說是出自咱們王家,可也是二老太爺府上的,怎的巴巴讓姑娘過去,可不知是個什麽緣故?”
  
  宛若搖搖頭:“咱們也不要自己猜疑,橫豎老太太在那邊呢,想來無事……”
  
  其實這話宛若真說差了,老太太心裏也嘀咕著呢,一大早就聽著了信兒,清丫頭沒出嫁那會兒,也在老太太身邊養過幾年的,如今這年紀輕輕就這樣了,老太太怎的也要來瞧上一瞧。
  
  若說睿親王妃也鬧了有好一陣子,年前鬧得尤其凶險,可自打過了年,瞅著倒見點兒好,加上睿親王也回來了,大約精神好了,上月裏見,卻有些回返過來的景象,怎的這忽悠一下就又不成了。
  
  雖說來報信的說不大好,可老太太也沒真就往最壞處裏想,進了王妃所居的渺影樓,看到上面這三個字,老太太就不禁皺皺眉,不是她信這些虛幻的東西,這三個字真真不大吉利的,虛無缥缈,影影綽綽,可不都沒一個實實在在的意思,想到此,遂悄聲問前面引路的嬷嬷:
  
  “我記得王妃原先在翠微閣起居,敢是我老婆子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記差了也是有的。”
  
  那婆子是王府有體面的管事嬷嬷,低聲道:“老太太沒記差,原先王妃是在翠微閣起居,前些日子,說想住在離水近的地方,就想搬到渺影樓來,我們王爺原是說,那時候還有點秋傻子的熱,挪過來些時日,等入了秋再挪回去,也不費什麽事兒,哪知道……”
  
  說著,抹了兩滴眼淚,老太太那心嗖一下就涼了半截,這可不真應了那句話了,玄乎著玄乎著就真不好了。
  
  後面跟著的王舜清的親娘,那臉白的都沒血色了,搖晃了幾搖晃,不是身邊的婆子扶著,差點沒栽在地上,也知道這裏不是自己府裏,不能失了禮數去,強撐著走了進去。
  
  剛進了正廳就見睿親王跟幾個太醫,正在那裏說話兒,一衆人急忙又磕頭行禮,別人還罷了,睿親王一把攙扶起老太太道:“這麽早,原也不想叨擾老太太的清淨,可太醫都說不怎麽好了,也怕送的信晚了,耽誤了時候……”
  
  略說了幾句,留了兩位老太爺跟宛若的舅舅,王舜清的父親,在了外間,陪著睿親王說話,老太太帶著女眷進了裏頭。
  
  到了近前老太太這一瞧,那剩下的一半心也熱乎不起來了,哪還有個樣子,閉著眼,那張小臉兒灰白灰白,瘦的就剩下了一把骨頭,拖在繡著纏枝葫蘆紋枕側的頭發,幹枯的都沒了丁點兒油光,真是露了下世的光景。
  
  仿佛知道來了親人,王舜清的眼睛緩緩睜開,眸中還有些許光彩,說話雖沒什麽氣力,卻也條理清楚,看得出來,心裏還是明白的。
  
  老太太略寬慰了她幾句,心裏越發難過,便帶著衆人出來外間,屋裏只留下她嫡親娘倆兒說話兒。
  
  誰知不大會兒子功夫,舜清的娘出來跟老太太說,王妃說要見宛若姑娘。老太太忙讓福潤家的回府裏去接,心裏卻也不僅暗暗疑惑。
  
  宛若進京的時節,舜清已許了睿親王,雖是表姐妹,卻不過見了幾面而已,後來舜清跟著王爺去清江,回來便病了,兩人也絕少見面的時候,更不要說姐妹之間親近了,可都到這會兒光景了,怎的倒想起宛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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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留王府

  這並不是宛若第一次來睿親王府,可進這裏頭的園子,卻真是頭一回。前兩次跟著老太太過來,也只在前頭花廳略呆了一會兒便回去了,還是好幾年前的事,後來王妃病了,老太太過來探病,卻沒讓她跟著,說她自小身子弱,回頭怕過了病氣,因此這回依舊頗爲生疏。
  
  睿親王府這園子卻修的極好,雖比不得皇宮內苑富麗堂皇,卻也很是氣派,跟著前頭引路的嬷嬷,一路沿著一側畫廊緩步行來,竟有些移步換景的巧妙變化在其中。
  
  這位嬷嬷不是王府裏的人,是王舜清身邊的心腹老人,從娘家帶過來的,自然王妃的心思是清楚明白些的。
  
  說起來,這也實是無奈之舉,論說王妃也還有一個庶出的妹子,一個是過了年才十三,再一個是通房丫頭所出,身份上實在有些過于卑微,若是進到王府來,當個妾還罷了,側妃恐都夠不上,何況正經的王妃。
  
  王舜清這念頭打前幾個月就有了,自己這個病,越發不見好,即便真僥幸再拖些日子,想來也太長不了,他不爲自己,也得爲王家滿門的後路著想。
  
  四皇子那兒眼瞅著就不成事了,王家敗落也是遲早的事兒,哪想到,這不過才五六年的功夫,從風生水起人人稱羨,漸至如今,甚或以後可以預想的門庭冷落,王家一族以後的榮辱,先不提,能保得和族上下大小性命就該念佛了。
  
  而要保王家,睿親王這門親事,也算一個有力的籌碼,這誰都知道,可王舜清的身子不爭氣,她若是有個好歹,上面有太後跟皇上,王爺再娶了名門貴女,王家可就連最後這點倚仗都沒了。
  
  說起來,宛若雖得老太太的意,可畢竟是姓蘇的,王家族的外姓孫女,可除了她,王舜清一時再也想不起更合適的人來。
  
  王爺的心思向來難猜,舜清也是因緣巧合,才瞧出少許端倪,那還是上兩月裏,她身子略好些,就去了前面王爺的書房。
  
  她去的時候,王爺正在窗下作畫,王爺善畫,更工于花鳥人物,宮裏的畫師都能比下去,只是這些年戎馬,卻少有如此閑暇。
  
  王舜清進來,王爺已是畫了大半,畫的一幅仕女騎射圖,馬上少女一身粉色衣裳,明豔如三月裏開的正盛的桃花,手持金弓,那飒爽英姿,明麗笑顔,竟讓舜清忽覺得有幾分眼熟。剛要再端詳,已被王爺蓋住。
  
  等回了自己屋裏,想了半日才想出來,王爺畫中的人,可不與表妹宛若有幾分神似嗎,卻也拿不得十分准。
  
  如今病臥床榻,眼瞅著自己不大成了,也管不了那許多了,橫豎要來試上一試,若是王爺真瞧上的是宛若,宛若沒准就是王家和族的救命草,若沒瞧上,再說吧,左右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王舜清這些心思,引路的嬷嬷是知道的,因此,這一路也暗暗打量這位蘇家二姑娘,說實話,這位姑娘的名聲不怎好呢,卻也不是因爲品性有失,或貌醜無才,相反,這位姑娘的才氣,京城各府裏的女眷中都是有耳聞的。
  
  只是因爲前些日子退了柳府的親事,柳府的彥宏公子卻轉而納了這位姑娘的庶出姐姐,鬧得沸沸揚揚,因此帶累了她的名聲。
  
  王嬷嬷這一路瞧著,這姑娘是挺穩重大氣,可姿色卻真不算出挑,加上也不是王家門裏正經的貴女,倒是覺得,說不准是王妃想差了也未可知。
  
  宛若一邊走,心裏琢磨,這嬷嬷暗暗打量她的光景,指定是這裏頭有什麽緣由的,可思來想去也琢磨不透。
  
  渺影樓建在水邊上,旁邊就是園子裏鑿的人工湖,如今快入秋了,臨著湖便垂柳的葉子已成了深綠色,有些甚至變黃,落在了水面上浮著,有些蕭瑟寥落。
  
  不遠處的岸邊拴著了一艘畫舫,大約系住的繩子松脫了,隨著一陣湖風,飄飄飄蕩蕩,忽東忽西,仿佛無根的浮萍。
  
  從湖面拂過來的風,落在身上有些料峭寒意,宛若不禁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進了渺影樓正廳,自要先來見過睿親王。
  
  宛若深深一福下去,睿親王有些微怔愣,掃了她後面跟著的嬷嬷一眼,嬷嬷忙道:是王妃要見宛若姑娘。
  
  睿親王輕擡擡手道:“府中後宅只論家禮,姑娘不用如此拘束,”
  
  聲音輕柔目光溫軟,雖只短短這一瞬,嬷嬷就瞧明白了,王妃猜的實在不差,王爺對這位宛若姑娘真有那麽幾分不同。
  
  宛若跟幾位長輩一一見過禮,才跟著嬷嬷轉進了右側間,裏面卻也是個花廳,老太太跟舅媽和府裏幾個女眷,都在這裏候著,宛若又行了一番禮,老太太衝她點點頭,才跟著嬷嬷進了裏面。
  
  過了次間,便是王妃寢室,上面懸著青色連珠帳,帳內一張牙雕架子床,床上帳幔攏起,隔著珠簾,能隱約瞧見床內錦被子中臥著一個纖細人形。
  
  這麽早,屋裏已燃了取暖的熏爐,側面香幾上,置著篆霭金猊紅琉璃香爐,袅袅龍腦香芳香開竅,把屋子裏濃郁的藥味,以及病人久臥的腐朽之氣,驅了個七七八八。
  
  嬷嬷打起帳前珠簾:“姑娘請……”
  
  宛若略遲疑片刻,才走了進去,宛若一進去就先行了禮下去。
  
  “妹妹,跟……姐姐何必……如此,咱們……可也不是那外人……不用……跟姐姐這樣……客套了……素錦,給……妹妹看座”顯是病沈了,說話斷斷續續的。
  
  邊上的大丫頭應了一聲,搬了個繡墩放在床前,宛若這才去瞧床上的王舜清,雖說以前也沒見身子多康健,如今卻更憔悴清瘦的不成什麽樣子了。
  
  王妃從錦被裏伸出有些枯瘦纖細的手,輕輕握住宛若的手腕,觸手有些燙,想來正在發熱:“妹妹,我這幾日不好了,總想著家裏的姐妹,能在跟前陪著說說話兒,因此把妹妹叫了來,你可願在王府陪我幾日?”
  
  宛若一愣,心裏琢磨,人家這是跟她客氣,她是親王妃,說出來,她怎可能婉拒了去,只得點頭應了。
  
  王舜清忽然仿佛好了一些,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這就……好,我這渺影樓裏,除了……藥味就是……碳氣,恐妹妹住的……不慣,就把妹妹……安置在翠微閣吧!”
  
  王妃發話了,宛若無法,便只得留了下來,老太太等人,不到午晌兒就回去了,出了王府,這一路上,臉色都有些思慮。
  
  剛進了屋裏,福潤家的就悄聲道:“原是咱們過去探王妃的病,怎的,王妃就要見咱們宛若姑娘,姑娘去了,就留在哪裏,不讓回來了,這可怎麽話兒說的,前些日子,聽說太後那裏操持著,要給睿親王納側妃呢?難不成是瞧上了咱們家宛若姑娘?”
  
  老太太歎口氣道:“這一個個都有著算計呢,清丫頭這心思,我這這會兒才想明白,雖說也不是爲她自己,可宛若跟王爺,這歲數上,可差的多了,過了年,王爺都二十七了吧!比宛若整整大了一輪去,不大般配的。”
  
  福潤家的倒笑道:“看王妃那意思,也不是立時就能能成的事,再說,王妃如今都病的這樣了,王府也不好辦親事,估摸是想探探王爺的意思,若是王爺樂意,將來說不准咱們姑娘就是正經的王妃,雖是續弦,可也比柳府的親事強遠了,這年紀上,男人大點知道疼人,咱們姑娘又那麽個機靈性子,尋個穩重年紀大的夫婿,倒正合適呢?”
  
  老太太歎口氣:“你也不用變著法子的寬慰我,待宛若回來,我問問她的意思吧!若是丫頭自己不樂意,便是皇家,這門親事我也不依的,說起來,宛若丫頭的命竟比她娘也沒好多少,,攤上柳彥宏那麽個不著調的,卻落得如今這般。”
  
  老太太這邊唉聲歎氣,宛若哪裏也覺得莫名其妙,“翠微閣”她跟著嬷嬷進來,瞅著各處精致的擺設不像個客居的所在,便問一邊的嬷嬷:“這裏可是王府的客居?”
  
  嬷嬷笑了:“哪裏?這可是我們王妃的正經住處呢?累了這大半天,姑娘先好生歇一會兒子要緊,若有事,知會青瓷一聲就好,青瓷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頭,說起來,也是你們王家的人,熟絡方便,姑娘使喚著也順手些。”
  
  青瓷上前行禮,宛若急忙伸手扶起她道:“有如意在我身邊服侍就好,哪敢勞動姑娘。”
  
  青瓷卻是個穩妥的性子,也不多話,等嬷嬷走了,就讓下面的小丫頭打了溫水來,服侍著宛若淨面洗手,收拾妥當,上了茶,便退到了外間,屋裏只留下了宛若跟如意主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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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畫船

  待青瓷出去,宛若才底細打量這裏,處處透著大氣華貴,卻也清雅別致,檐窗下設可張紫檀大方幾,幾上擺著一個銅紋金琺琅番蓮紋的洋時鍾尤爲稀罕。
  
  如意悄聲道:“這裏是王妃以前的正經住處,把咱們安置在這裏,恐不大妥當。”
  
  宛若搖搖頭:“你沒見咱們住的是西廂,也算客居,倒還說得過去,橫豎不過糊弄過這兩日回家便是……”
  
  主仆正說著話兒,忽聽外頭青瓷的聲音道:“紫绡姐姐怎的過來了。”
  
  宛若微微一愣,不大會兒功夫,就見青瓷引著一個穿著紫裳翠裙,手裏抱著一張古琴的大丫頭走了進來。
  
  “蘇姑娘,這是王爺身邊的紫绡姐姐。”
  
  紫绡的年紀。看上去得有二十來往了,雖說是丫頭,可頭上卻梳的婦人發髻,插了一支碧玺翠玉簪,眉眼甚爲明麗,姿態窈窕端莊,可見是王爺跟前得意的房裏人。
  
  見了宛若,明眸略一閃,微微蹲身一福:“紫绡見過蘇姑娘。”
  
  宛若忙起身來扶她客氣道:“我哪裏趕受姐姐的禮,快請坐,如意看茶。”
  
  紫绡笑道:“原是早聽說蘇府的二姑娘是位最寬泛可親的主子,這一向卻未得見面的機緣,今日一見,可知傳言不虛”
  
  說著,把手裏的琴放在那邊紫檀雕花的琴幾上:“這裏原先是我們王妃的院子,那時王爺遠在清江,便是回來,也絕少去別處,只在王妃處或是前頭的書齋裏起臥,這西廂便是王妃特特給王爺收拾出來的書房,我們家王爺喜蕭不喜琴,因此這裏是沒琴的,知道姑娘琴藝好,王爺便讓我送了這把琴過來。”
  
  宛若一愣,倒不曾想是爲了這樣不要緊的小事,也聽人說過,北辰的睿親王,善畫,喜蕭,精騎射,知兵法,可見傳言不虛,怪不得對面牆上挂著一只碧玉箫。剛頭進來時,碧紗櫥的進間布置的倒像個雅致的畫室。
  
  紫绡跟著王爺這幾年了,自然分外伶俐,打進來就暗暗度量這位蘇家姑娘,卻也有些納罕,姿色上,漫說比起後院的衆多美妾,即便當年的王妃,也比這位蘇姑娘出挑多了,倒聽說她那位庶姐是個出了名的美人,這妹妹倒真平常了些。
  
  可姿色雖平常,氣度卻不凡,眉宇間自有一股子靈動清貴之氣,言語溫和,舉止大度,令人不敢輕易亵渎冒犯。
  
  說起來,女子好姿色的還不多的很,難得是王爺的心意,跟了王爺這些年,紫绡還是頭一回,見王爺過問後院之事。
  
  從渺影樓出來就問她:“我記得還收著一把唐琴?”紫绡忙應了聲。王爺接著吩咐:“你去取了,送去翠微閣給蘇姑娘吧!”
  
  紫绡有些怔愣,王爺雖不善琴,卻也收藏過幾把好琴,後來機緣巧合都送了人,如今倒是還余下一把,乃是唐代名琴,飛泉,極爲難得,可謂價值連城,不曾想王爺這會兒想起來,給了那位八竿子打不著的蘇姑娘。
  
  蘇姑娘不過就是王妃隔著一層的表妹罷了,可怎的王爺如此看重起來,難不成真要順了王妃的心意,再娶一位王家的姑娘,可即便如此,蘇姑娘也不是王家的正經小姐啊。
  
  紫绡猜不透王爺心裏的想法,卻明白過來,不管是怎樣的機緣,王爺對這位蘇姑娘恐不尋常,因此,紫绡才巴巴送了這把琴過來。
  
  宛若哪裏知道這裏頭的因由,走過去細瞧那把古琴,只見,杉木斲,朱漆,鹿角灰漆胎,蛇腹間冰斷紋……便知道不是尋常琴,伸手一撥,琴音清雅如空谷金聲,高山玉溜,略略翻開古琴背,果見龍池上方刻草書“飛泉”二字。
  
  不禁嘀咕了一句:“這樣的上古名琴給我使喚,豈不委屈了好東西……”
  
  紫绡卻也沒寬座 ,只送了琴,略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到了晌午飯時節,翠微閣裏設了小廚房,做的飯菜雖可口,畢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宛若也難真正自在了去,好在這裏的書多,那邊進間裏一大面牆的書,也有宛若稀罕的各州志,野史傳奇,志怪奇談類的。便尋了過來,靠在窗下的榻上看書消磨。
  
  紫绡邁進書齋,睿親王也在窗下看書,見她進來,遂放下手裏書卷問:“可送過去了,她說了什麽不曾?”
  
  紫绡心裏著實有些訝異,卻也回道:“蘇姑娘只小聲說了一句,這樣的上古名琴,給她使喚有些委屈了好東西……”
  
  遂把宛若的一行一動,仔細描摹給趙琅知道,趙琅聽了卻低低笑了一聲道:“這丫頭別看平日淘氣的緊兒,卻是個真正識貨的。”
  
  這一句說出來卻甚爲親近,那幾分寵溺的味道,不知不覺就露出了端倪來,紫绡接過丫頭送過來的茶遞了過去:“王爺和蘇姑娘熟識?”
  
  趙琅卻搖搖頭,忽而想起那一年回京,大雪阻住歸程,耽擱在客棧裏,當時那丫頭才七歲大吧,梳著兩只圓發髻,唇紅齒白的,跟她弟弟在館驿裏頭堆雪人,指東指西,跟個小大人一樣,小臉紅撲撲,那雙眸子,卻如秋來的清江水一樣澄澈,這些年,他竟都沒忘了那雙眼。
  
  後來在郊外救回她跟小十一,當時她昏睡在她父親懷裏,雖狼狽,卻分外惹人憐愛……前幾月校場,馬上飛掠而過的粉色身影,彎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紅心,那個神采飛揚的笑容,竟令他很是難忘。
  
  活了這些年,趙琅頭一次覺得女子能有這麽多面,可調皮,可穩重,能寫詩,會畫畫,喜讀書,也善騎射,琴藝如何,卻沒不知,只是那又怎樣?送了飛泉過去,能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說實話,趙琅雖說對宛若頗不一般,先頭卻著實沒往男女之情上琢磨,舜清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再娶的王妃,若能是蘇宛若,他倒破天荒有些期待起來,又想到自己的年紀,比那丫頭大上這許多,即便他樂意,可不知道那小丫頭樂不樂意呢?
  
  他並不想有絲毫的勉強,別的女人他並不在意,可他想看她恣意的活著,在他印象裏,她總是那麽靈動明淨,像天上的流雲,可變換成任何一種模樣,只是流雲,他抓得住嗎……
  
  紫绡望著他家王爺這模樣,一准就是歡喜那位姑娘的了,只是她瞧著真不算很出挑,至少比起太後挑的那幾家閨秀差多了。
  
  趙琅忽而低聲吩咐:“你去知會下面的人,這幾日但凡有新鮮吃食,都別忘了給翠微閣送過去一份,王妃久病,下面人不免憊懶,怕委屈了那丫頭。”這意思紫绡那還有不明白的。
  
  宛若第二日一早便去給王妃請安,王舜清這病沈了,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宛若來了,也就說上一兩句話,便乏累的不行了,宛若便只得退了出來。
  
  出了渺影樓,青瓷卻道:“姑娘只在屋裏呆著,未免無趣,不若在咱們這園子裏逛逛吧!知道姑娘常進宮,見慣了瓊樓玉宇,咱們這園子雖比不得宮裏,卻也別致,散散心也是可得。”
  
  聽了青瓷的話,宛若想想也是,昨日進來。一路都在想事情,竟是沒底細觀景。便帶著如意跟青瓷,沿著湖邊的石子小路慢慢前行。
  
  青瓷的性子穩重,不愛說話,可也時不時會說一兩句,諸如:“那邊過了玉帶橋是心海居,這頭轉過這彎萬粉牆,便是玉箫樓等等,”一一指給宛若,名字都挺清雅跟景致相映成趣。
  
  “蘇姑娘,前面是吟秋榭,姑娘若累了,咱們進去歇一會兒子吧!”宛若點點頭。
  
  吟秋榭裏頭擺著幾盆打著花苞的菊花,還爲入秋,倒提前有了秋意,宛若坐在鵝頸椅上探頭看了看底下,進岸的水面植了不少蓮荷,如今雖未全部枯殘,卻也不如夏日那般亭亭徑直。
  
  忽聽如意驚呼一聲:“落雨了……”
  
  宛若擡起頭,雨不大卻又細又密,細雨落下,打在下面的荷葉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仿佛跳動的音符,頗有幾分悅耳。
  
  “姑娘瞧,湖上真美,像不像咱們屋子裏那幅畫?”
  
  宛若舉目看過去,只見遠處湖面上,因細雨起了層層煙波暮霭,煙霧時卷時舒,竟美如仙境,那邊煙波裏,仿佛有艘舟楫搖搖蕩蕩若隱若現的。
  
  青瓷道:“想是湖邊那處畫船松脫了繩索,隨著風飄到湖心去了。”
  
  宛若不禁歎口氣道:“記得在哪裏見過這樣的句子,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她的話沒落,就聽後面一陣低沈笑聲傳來,宛若唬了一跳,急忙從鵝頸椅上站起來,回身見是睿親王趙琅。
  
  宛若忙蹲身行禮,趙琅卻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問:“這幾句倒別致,可是你從哪裏聽來了?”
  
  宛若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幾句自己隨口說的,可不正是牡丹亭裏的句子,嗎,這裏的人視爲淫詞豔曲的,她一個閨中少女隨口說出這些,可真真是大不妥。
  
  想到此,宛若臉一紅,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趙琅卻也沒爲難她,笑著道:“嗯!這幾句卻也應此時的景,只是難免有些過于脂粉氣。”
  
  略點了她一句,卻沒往下說,趙琅上下打量她一遭遂微微皺眉:“這下雨的天,卻怎的穿這樣單薄就出來了,聞說你自小身子不康健,便是你自己不留心,你身邊的丫頭也該在意些”
  
  說著,目光一利,落在邊上如意身上,如意不禁哆嗦了一下,宛若倒不曾想睿親王喜歡管這些瑣碎的閑事,不禁癟癟嘴道:“出來時原沒下雨的,這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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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前夕

  宛若這邊剛說完話,那邊王妃身邊的嬷嬷就著急著慌的趕過來,回說王妃那邊瞅著不好了……宛若楞了一下,剛才自己過去的時候,還跟王妃說了一兩句話的……
  
  趙琅轉身匆匆就出了吟秋榭,走到前面廊下,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宛若一眼,把自己身上的披風卸下來,交給身邊的紫绡,低聲對紫绡吩咐兩句,才扭身去了。
  
  宛若待要也跟過去瞧瞧,卻被紫绡蹲身一禮攔住:“王爺吩咐,讓姑娘回去翠微閣,渺影樓那邊人來人往,雜的緊兒,回頭怕衝撞了姑娘。”
  
  說著,把趙琅的披風披在宛若身上,引著宛若向翠微閣行去,趙琅的披風是月白色的,仔細看,隱著暗雲紋的銀絲線,甚爲精巧,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很輕軟,卻有點過大。
  
  宛若兩只手略提著下擺,忽然覺得,仿佛一股子淡淡清雅的氣息透心而入。到了翠微閣,紫绡才去了,如意服侍著宛若把披風褪下,突然道:“王爺倒是個知冷著熱的人,真真跟往日想的大不同呢”
  
  宛若臉撐不住,就有點紅:“這話可是胡說,什麽知冷著熱的”
  
  如意卻道:“我不信姑娘不明白,如今這樣,奴婢可都明白了,王妃是想著撮合姑娘跟王爺呢,不然能巴巴留咱們在這兒住著,王爺今兒的意思,奴婢瞧著,倒是比柳家的公子妥帖的多了。”
  
  宛若忽然煩上來:“莫要胡說八道的,小心被旁人聽了去,卻惹出些不必要的閑話來。”
  
  說著,青瓷就領著個小丫頭進來服侍宛若淨手,手裏的帕子在銅盆裏攪了幾下,那眼淚啪啪就掉在了水裏,宛若瞧見,嚇了一跳,還沒等問,青瓷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姑娘,姑娘,我家王妃不成了,奴婢想過去守著她,姑娘若放奴婢去了,奴婢這輩子都感念姑娘的大恩,以後定當結草銜環。”
  
  宛若一愣,急忙扶起她:“這哪用得著你求,你們主仆一場,理當如此的,你去吧!別人若問,你就說是我遣了你過去的就是了。”
  
  青瓷咚咚磕了兩個頭,轉身去了,如意低聲道:“王妃可也是,青瓷姐姐是她從娘家時候,就在身邊服侍的大丫頭,這臨了臨了,卻怎的把她遣到姑娘這裏來了。”
  
  宛若歎口氣:“你不懂,這才是王妃真心爲她打算呢,你想想,若是王妃真不好了,她身邊如今這些伺候的丫頭婆子們,以後那還有什麽風光的結果,不若早早替她們找好了去路,若是我,也勢必要提前安置好你才是,免得死後還懸著心。”
  
  如意呸呸兩聲:“姑娘可是胡說什麽?晦氣死了,姑娘才多大,這未及笄,也沒出嫁,怎麽就提起了這死字”
  
  宛若倒笑了,很是豁達的樣兒:“誰沒死的時候,不過時候長短不一罷了,我不忌諱這些的。”
  
  如意道:“姑娘可越發胡說起來,若是姑娘真有那一天,也不用勞動姑娘懸心奴婢,奴婢必然先姑娘一步去了的。”
  
  今日主仆兩個一番話原是說笑,卻不想後來竟然成了真,這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睿親王妃是半夜四更時分去的,喪事辦得很大,王妃既然去了,宛若再留在王府,便不大合適,老太太那裏也趁機派了人過來接了她回去。
  
  王妃殒了不滿十日,宮裏便送了信來,說賢妃娘娘哪裏病了,這是自己的親姨母,且自小常住在宮裏,宛若便跟著老太太進宮去了。
  
  倒真嚇了一跳,這前後才幾月光景,賢妃竟然整個變了個樣,憔悴蒼老不說,以前那股子精神頭也沒了,竟是有一股死氣沈沈氣象顯現出來,仿佛絕望,仿佛了無生趣。
  
  老太太瞧見這光景,那老淚都下來了,待到身邊沒外人,才握著榻上賢妃的手道:“這怎麽話兒說的,前幾月不還好好的,怎的就這樣了,可是個什麽症候?剛才外面聽太醫之乎者也說了一大篇子話,竟是沒聽明白半個字。”
  
  賢妃苦笑了兩聲:“太醫向來如此,不好不壞,不生不死,就沒他們錯處的,老太太何必當真,橫豎是治了病,治不了命,我這才算瞧出來了,爭啊鬥啊都沒用,我爭鬥了大半生,竟然都是個空,都是個空,比不上人家不爭不鬥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賢妃嘴裏說的話,老太太跟後邊的宛若是一句話都沒明白,有些顛三倒四,與她平日雍容大度,萬事皆從容應對的模樣,就像兩個人一樣。
  
  即便如此,現在的賢妃,宛若卻忽然覺得她生動鮮活了,雖然透著那麽可悲和淒涼,卻更像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不像這皇宮裏的背景,外面看上去光彩絢爛,實則毫無生機。
  
  宛若自然是知道,皇上前兒下旨,讓四皇子前去清江督軍,如今已在路上了,聽說前兒皇上下旨後,賢妃娘娘就在禦書房外站著候見,整整等了一天,偏那日下了整日大雨,皇上最後也沒見,可見狠心絕情。
  
  宛若跟老太太進來的時候,也早發現了,藏月宮仿佛已遠不如過去風光,那宮中奴才太監們,都有些怠惰起來,宮裏這樣的並不少見,攀高踩低在宮中是最爲鮮明,所謂紅顔未老恩先斷,宮裏的主子遠沒有看上去那麽風光。
  
  宛若心裏酸酸瑟瑟的出神,賢妃卻突然喚了她一聲,宛若急忙近前,跪坐在榻前,賢妃伸出手,摸了摸宛若的臉,忽然笑了,對一邊的老太太道:“真是越大越像我年輕時的樣子了,卻比我那時靈慧的多,也願這份不容尋常的靈慧,能庇佑著你跟姨母有不一樣的命運吧!”
  
  說著歎口氣才繼續道:“前幾日,我去給太後請安,太後跟我說,舜清臨死,寫了一封請婚書給太後,言辭懇切,說他死後,期望宛若能嫁入睿親王府,本是姐妹,宛若又蕙質蘭心,才氣卓絕,定能陪伴王爺身邊,言和意順,太後也私下探了王爺的意思,王爺竟是應的。太後問我的意思,那也不過是面上的事,這事兒估摸是定了,雖說王妃新喪,可無後是大,即便王爺說要給王妃守制一年,這聖旨想來也等不了那許久,我先知會你一聲,原想著,你跟十一青梅竹馬,便是不能給她當個正妃,側妃還是可得,可如今看來,你的姻緣竟是落在睿親王身上,姨母倒覺得或許更好些,與其在宮裏像姨母這樣不死不活的熬著,不如出了這紅牆金瓦,倒更自在些……”
  
  宛若跟著老太太剛出了藏月宮,走不遠,就見那邊迎面風風火火闖過來的趙睎,到了近前,不由分說一把拽住宛若的手腕:“父皇說,你要嫁給皇叔?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顯是匆匆跑過來的,腦門子上都是汗,金冠上的璎珞都隨著他的動作飄來蕩去的,在秋日燦燦陽光下,紅色蟒袍上面的四爪金龍,仿佛活了一樣,有些猙獰。
  
  老太太見了禮,微微歎口氣,瞧了宛若一樣,說了句,我在宮門外等你,便先出去了。老太太的身影從那邊宮廊上漸漸消失,宛若才一把甩開趙睎,煩不勝煩:
  
  “嫁給誰,從來不由我自主,你們說什麽是什麽?今兒讓我嫁給姓柳的,明兒讓我嫁個你叔叔,或者還有你,誰來問過我的意思?你現在這樣質問我,我怎會知道?”
  
  宛若說的話毫不客氣,幾乎是無理的,有些刁蠻,趙睎卻愣了一愣,伸手攥住她的胳膊:“那你說,假如讓你自己選,你可會嫁給我?宛若,假如按你自己心裏的意思,你可願嫁給我?”
  
  這話說出來,真仿佛是從趙睎肺腑裏掏出來一樣,擱了這些年,在心裏藏了這些年,今天終于有機會說了出來,說出來那一瞬,趙睎忽然不敢去聽她的答案了。
  
  有些急切的道“不,不,宛若,你就當我這句話沒問,你必須是我的,你不能嫁給皇叔,走,你現在就跟我去見父皇,你只能嫁給我……”
  
  邊說著,邊去拉她的手,宛若卻一動不動,用力甩開他:“我不去,我不想嫁你,我從來就沒想過嫁你。”
  
  宛若的話仿佛一把刀子紮進趙睎的心裏,趙睎覺得徹骨那麽疼,眼睛卻依然睜的大大的,裏面的血絲都清晰可見,手再次握住了宛若,緊緊的,如鐵鉗,握的宛若都覺得疼了。
  
  好久,趙睎從齒縫裏蹦出幾個字:“爲什麽?我這麽喜歡你,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宛若卻毫不畏懼:“你喜歡我?你怎麽喜歡我?你能爲了我做什麽?”
  
  趙睎一楞:“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宛若呵呵笑了:“我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想要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想要我的丈夫,這輩子只喜歡我一個,只娶我一個,爲了我,他可以拒絕所有暧昧和女人,這些,你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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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禍將至

  在趙睎的印象裏,從沒有哪一刻的宛若,如此鮮明而犀利,她的眸光,甚至比頭上的燦燦秋陽還璀璨,璀璨的,趙睎幾乎不能直視。
  
  一生一世一雙人,趙睎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想過這種事,父皇有衆多妃嫔,除了妃嫔,父皇興致若來時,還會臨幸一些看上眼的宮女,過後,甚至有些女人,父皇都記不起來,皇兄們也如此,大臣之子也無例外,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通房一大堆,他至今沒有,是因爲他不喜,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保證以後就沒有,這是實話。
  
  他並不像欺瞞宛若,而且也知道,他根本就欺瞞不了宛若,她向來比他們都聰明,實際上,趙睎時常覺得,宛若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只是她不說出來,雖然不能保證這輩子就娶她一個,可他們畢竟是不同的,他喜歡她,無論以後有多少女人,她都是自己心裏永遠的宛若。
  
  心裏這麽想的,趙睎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就說了出來:“宛若,我保證,這一輩子都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
  
  宛若忽然笑了,笑的很諷刺:“趙睎,你這樣的喜歡,我不要,知道嗎?我蘇宛若即便只是個地位卑微的小女子,這樣的喜歡,我也不屑要,你自己留著也可,送給別人更好,就是別再跟說這些,再說的話,咱們以前那點情分都沒了,宛若告退。”
  
  宛若蹲身行了個禮,站起來就走,趙睎愣了半響,臉一黑,幾步追過去,抓住她:“你是不是喜歡皇叔了,你心裏喜歡皇叔了,所以才拒絕我,你在皇叔的府裏住了才幾日,你就喜歡上他了……”
  
  宛若回頭看著他,淡淡道:“如果你真這麽覺得,那就是我喜歡他了,我早就喜歡他了,所以十一爺,求你,別來煩我了,該娶誰娶誰去,只要別是我都成。”
  
  撂下這句話,宛若疾步而去。趙睎在原地站了好久,耳邊一直回蕩著這句話,仿佛魔咒一樣不斷重複,鑽進他心裏,覺得跟一團火一樣燒灼的他五髒六腑都難過。
  
  小春子在一邊看的心驚膽戰,早知道有這一天,可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了,皇上要十一爺娶柳家的嫡女爲妃,說是過了年就行冊封禮,十一爺力爭了半天也沒用,偏這會兒傳出,姑娘跟睿親王的婚事,這不正好火上澆油了。
  
  十一爺聽說蘇姑娘進宮,急巴巴趕過來,表明心迹,可人蘇姑娘根本就沒那意思,如果蘇姑娘樂意,側妃也不難的,偏偏蘇姑娘不樂意,給人家個正妃,人家還嫌棄呢,這事多難辦。
  
  趙睎立了足有一刻鍾之久,忽然轉身,直直往禦書房那邊去了,小春子心裏暗暗叫糟,自己這位爺,可要鬧到什麽家業啊!急忙趕上去勸:“爺,爺,十一爺,這事兒您昨個可都求了皇上一下午了,皇上都沒應,您現在過去再求,估摸也沒大用,說不准,皇上還會遷怒蘇姑娘,到那兒會兒,可更難了……”
  
  趙睎腳步一滯,忽然扭頭:“你的意思,就讓我眼睜睜看著宛若嫁給皇叔嗎?皇叔不過就是個鳏夫,而且比宛若大那麽多,還不如哪個柳彥宏呢,早知如此,當初我何必去理會柳彥宏,讓宛若直接嫁進柳府不就得了”
  
  小春子暗暗苦笑,心說,可不是嗎?這事可都是這位祖宗整出來了,本來人家蘇姑娘好好的姻緣,都讓他毀了,如今好容易睿親王樂意,這位爺難道還要去破壞不成。
  
  想到此,小春子道:“不如十一爺就別管蘇姑娘的親事了,蘇姑娘若是嫁進王府,也算個正經的宗室皇親,和您還是可以常見面往來的,豈不更好”
  
  “什麽更好?”趙睎眼睛一瞪:“你真當我糊塗嗎,她嫁給皇叔,就成了我的嬸嬸,難道以後我要叫宛若嬸嬸,即便能見面,也不會自在了,不成,我不能讓她嫁給皇叔,她就得嫁我我……”
  
  趙睎說完,根本就不再聽小春子勸,快步就進了乾正殿,直接闖進禦書房,撲通就跪在地上:“父皇,兒臣不娶柳彥玲那個瘋丫頭,兒臣要娶宛若,只娶她一個……”
  
  “胡鬧!”
  
  趙玑一怕桌案,站了起來,圍著他轉了兩圈,忽然彎下腰去:“你娶蘇宛若,就娶她一個,小十一,你真有出息啊,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就把你堂堂一個皇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可見蘇宛若就是個禍水的根苗。”
  
  趙睎心裏咯噔一下,急忙道:“宛若怎會是禍水,兒臣自小跟她一處長大,她又曾救護兒臣與危難之中……”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盛怒的趙玑打斷:“什麽救護你?那本就是她蘇家做下的大逆不道之事……”
  
  說完這句,怒氣倒是消下了一些,把趙睎扶起來,語重心長:“如今清江用兵,柳家那丫頭,我瞧著性子挺好,雖沒蘇宛若聰明,這樣的女子才好,太聰明了,以後就是禍,得了,你去吧,這件事待父皇再想想吧!”
  
  趙睎一聽,這是有門的,怎麽說也有點希望了,趙睎懂得見好就收,也不敢再胡纏下去,他出去了,趙玑眼裏劃過一絲陰霾,這蘇家王家留著,終歸是禍害。
  
  王家這幾年,讓他連消帶打,如今也成不了氣候了,這蘇家不過依附王家而生,只這個蘇宛若的確有些麻煩。
  
  趙玑眼前忽然劃過蘇宛若那張明淨的小臉兒,那丫頭姿色尋常,可除了姿色,樣樣出挑,琴棋書畫,騎射弓馬,最難得是聰明慧智,那種慧智,令小十一深深著迷,這才是最可怕的,女人的姿色能鮮豔幾時,這種慧智,才能夠長遠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尤其趙琅也對那小丫頭上心了,足以見得,那丫頭真不凡。
  
  自己那個弟弟,趙玑很清楚,持才傲物,清高孤絕,尋常女子豈能入得他的眼去,趙玑的確沒想到,自己布置了多年的計劃,這個小丫頭竟成了最大的變數,怎麽處理這丫頭,趙玑如今真有幾分頭疼。
  
  如果趙睎不跟著攪合,把蘇宛若嫁給趙琅當續弦倒可,賢妃雖有過錯,畢竟也是多年的夫妻,若是王家能安分了,不妨考慮放王家一條生路,只是蘇家實在可惡,當年雖是陰差陽錯,可綁架皇子也該殺頭誅九族。
  
  而且以蘇宛若那小丫頭的性子,不會甘心爲妾吧,不然,十一今兒也不會過來鬧這一場,因爲宛若,趙玑這邊也真犯了難。
  
  再說宛若出了宮門,跟外祖母坐在車上,老太太望著她歎口氣道:“本來外祖母還說問問你的意思,可願嫁進親王府去,如今看來,能嫁進去,說不准真是你的造化了,至少那是一方安生天地,能護佑的你平安,外祖母經過多少大事小事,這次,恐是咱們王家一族滅門的大禍至了。”
  
  王家的大禍也不是朝夕便至的,卻也異常迅速,十月二十,北辰南夏交戰與清江之上,一番惡戰,北辰勉強抵擋住南夏大軍,卻損失慘重,亂軍中,四皇子中箭受傷,柳長清休整後,急報回京,詢聖意,是否送回京中養傷。
  
  皇上下旨駁回,說身爲皇子,更應身先士卒,別的兵將傷了,也沒見回京養傷的,皇子與兵將又有何不同。
  
  皇上這大義凜然的旨意一下,的確振奮軍心,只可惜這父子之情,未免太過冷漠了些,賢妃得信兒,本來就沒好的病更沈了,撐著病體,大冷的天,在乾正殿外跪了半個時辰就暈厥了,擡回藏月宮救治,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趙玑踏進藏月宮的時候,賢妃已經不行了,躺在床上,根本就起不了,眼睛就那麽直直望著趙玑,仿佛要看透這個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多年的男人一樣。
  
  趙玑揮手遣開身邊宮人,這最後的一刻,他知道得讓她明明白白,趙玑坐在床邊,看著她,目光依舊溫軟,仿佛這麽多年都沒變過,可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卻令賢妃透體冰寒。
  
  “冰月,你怨朕不念多年的夫妻之情,你又何曾顧念過雲兒,雲兒初進宮,你屢次設計害她,這些就不提了。就提她有孕之後,雲兒喜甜食,每日一盞薏米紅豆粥,德妃,淑妃,輪番送到雲兒跟前,那時朕還特特詢了太醫院院正,你們幾個倒好,私下買通禦醫,跟朕說,哪個粥對孕婦極好,後來,朕偶然翻藥書典籍才發現,薏米是好,可性卻寒,多食可導致滑胎小産,朕急忙讓雲兒停了,可那時已經過了幾月,最終雲兒早産而死,難道這不是你私下授意的,你倒聰明,撇了個一幹二淨,可惜依然沒瞞過朕的眼去,因此,你怨什麽,你爲了昶兒甘願冒死求朕,何曾想過雲兒,生十一的時候多痛苦,每每想及此,朕都恨不得讓你也嘗嘗那滋味。至少昶兒如今還好端端活著,你也享了這麽多年尊榮,你還怨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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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易時移

  賢妃本有些迷蒙的眼,忽然睜大,瞬間又暗淡下去,不可置信也不過一瞬而已,是啊!她早就該想明白了,皇上這些年都在布局,一步一步的布局,德妃淑妃那個下場,她賢妃怎可能獨善其身,只是前些年她還有利用價值,她身後的王家也是幌子,才得到他頗多恩賞榮寵。
  
  這一切說白了,都是爲了一個女人,雲嫔,雲嫔並非大臣之女,而是皇上微服私訪,從民間帶回宮的女人,因此即便再受寵,到了嫔位已頗受非議。
  
  雲嫔很美,那種美,皎皎如月,即便在美女如雲的宮中,雲嫔依然那麽出挑,她的美麗就如花中之王,在她身邊,她們這些嫔妃都成了綠葉,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雲嫔進宮後,這句話就幾乎成了北辰後宮的最真實寫照。
  
  皇上寵她,愛她,兩人在一起的情景,不像皇上妃子,就跟尋常的夫妻一樣親密,那種親密,是後宮任何一個妃嫔都得不到的,甚至沒見過的,集寵于一身,也就集怨于一身,賢妃他們爲了自保,爲了家族,怎麽可能放任自流,在這宮中不爭的結果,淒慘無比,所以只有爭。
  
  賢妃總想著,即便皇上後來真知道了,念在多年的夫妻份上,也不會太狠,可她錯了,在趙玑眼裏,除了雲嫔,別的女人都如同草芥,德妃,淑妃,她賢妃也一樣,沒有一個例外,甚至她們生的兒子,也得不到他這個父皇的眷顧。
  
  這一切都是爲了給雲嫔報仇,這一切都是爲了給雲嫔的兒子鋪路,賢妃忽然覺得,生無可戀,萬念俱灰也不過如此了,只是昶兒啊,她的兒子……
  
  想到此,賢妃忽然伸出手抓住趙玑的衣擺,她抓的很緊很緊,緊到趙玑衣擺上明繡的五爪金龍咯的她手都疼了。
  
  賢妃努力吐出幾個字:“我的……錯,嫔妾一死謝罪罷……了,可……昶兒是終究是皇上的……皇上的皇子,還有我……王家一族……”
  
  賢妃喘著氣,斷斷續續祈求著,卻也說不了太多話了,趙玑目光卻依舊淡然冷漠的開口:“昶兒若甘心,自然是朕的皇子,若有異心,也是亂臣賊子,你王家亦然。”
  
  賢妃忽然眼睛睜大,身子忽然一軟,倒在榻上,手上抓著的擺也松脫開了,眼睛卻沒閉上,趙玑伸手蓋住她的眼,半響才起身出去。
  
  北辰文昭帝三十一年十月二十七,藏月宮賢妃薨,享年三十八歲,賢妃喪,昭帝大恸,封賢妃爲皇貴妃,葬人妃寢,這是記載于史上的,實際上,隨著睿親王妃跟賢妃一前一後隕落,王家一族也徹底跌入谷底,雖不至于門庭冷落,卻也車馬稀。
  
  賢妃雖是宛若的親姨母,到了這時候,宛若也沒心思再爲了賢妃難過,因爲她夜夜的噩夢成真了,承安死了。
  
  清江一站,四皇子負傷,亂軍中,承安卻離奇失蹤,兵將沿江尋了半月之久也沒找到人,卻在十一月中,在清江下遊找到了承安的屍體,早已不成樣子,只是身上的衣裳還能大致分辨出就是承安。
  
  屍身就地焚燒,送回京的只是承安的一壇骨灰,宛若連個衣裳角都沒瞧見,就葬入了蘇家祖墳。
  
  宛若大病一場,到了臘月裏才見好轉,人卻瘦的不成樣子,這還虧了睿親王,特意遣了太醫進蘇府給宛若診脈瞧病,不然,以蘇王兩家如今的光景,再也請不動太醫了,更別提那珍貴的補品,跟流水似的,送進了蘇府來。
  
  親事雖還未定,可睿親王這份心意,已是明明白白,如今的宛若,卻對這些不怎麽理會的,倒是有些信命了,生死禍福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病是好了大半,可心神總是恍恍惚惚的,經常坐在窗前發呆,以前的調皮性子,竟一夕間全數改了,整個人恹恹的毫無精神。
  
  如意手裏端著個攢金的小匣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見自家姑娘,還是先頭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的坐在窗前炕上,手裏雖說拿著書,那一雙眼睛卻看向外頭,明紙糊的窗子,卻也只能模模糊糊瞧見些影子罷了,哪兒看的清什麽景致,可就不知道姑娘看什麽呢。
  
  本來有些圓潤的小臉清瘦下來,倒成了鵝蛋臉,有些別于往日的清秀顯現出來,眉間若蹙,總不自覺帶著一股子難言的清愁,看上去,越發有些惹人憐惜的楚楚之姿,倒比過去更出挑了些。
  
  熏爐裏的碳噼啪一聲輕響,宛若仿佛被驚動,收回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如意把手中的匣子放在炕幾上道:“姑娘快來瞧瞧,不知今日是什麽稀罕玩意呢?倒是難爲王爺有這份心,變著法兒的,尋了來巴巴送到姑娘跟前,好歹瞧上一瞧,也別荒廢了王爺的一片心。”
  
  宛若微微歎口氣,掀開看了看,卻不禁發起呆來,匣子中是一只翠玉九連環,玉質細膩清透,隱隱有瑩潤的光澤流動,一看就知不是尋常的東西。
  
  宛若伸手拿起來,觸手溫潤,手指擺不過擺弄幾下,便解開又迅速套好,忽然就想起那時在冀州的時節,承安也得了個九連環,她幾下解開,瞧得承安目瞪口呆。
  
  她眼饞此物,又不想落下話柄,用東西換了來,現如今還收在自己這裏呢,如今想起來,竟曆曆如昨日一般,承安卻已不知魂歸何處……
  
  宛若把九連環放進匣子裏,揮揮手:“收起來吧!”
  
  如意待要再說兩句,也是微微暗歎一聲,端了小匣子進了裏間,底細收了起來,剛收好出來,就見福兒一腳進來道:“太太要生了,現如今産婆都到了呢……”
  
  宛若放下手裏的書,就要出去,奶娘進來一下攔住她道:“姑娘可不能過去,回頭衝撞了不好,橫豎就旁邊,老奴過去,等太太生了,保准第一個過來給姑娘報信。”
  
  說著,扶著她坐回炕上,匆匆出去了,宛若卻哪裏坐得住,幾次想過去娘親的院子裏,卻被如意死死攔著,宛若急的不行,最後還是扭了件披大毛的鬥篷,站在外頭跨院的月洞門邊上瞧著。
  
  那邊院子裏正人來人往的忙亂著,到了掌燈時分,卻還沒生下來,宛若心裏開始慌了,這古代生孩子可不像現代,生不下來還能剖腹,生不下來就是一屍兩命,王氏還有肚子裏的孩子都活不下來。
  
  想到此,那還顧得別的,幾步就衝了過去,蘇澈也是在外面廊下,來回踱步直搓手,承安終究沒活著回來,王氏肚子裏卻成了蘇府唯一的指望,若是擱在以前,王家正得勢的時節,請來太醫院善婦人千金脈息的孫太醫前來,如今……唉!
  
  蘇澈長長歎了一聲,宛若過來的時候,就聽見從屋裏傳出王氏的呻吟聲,一聲聲觸目驚心,也仿佛紮在宛若心裏。
  
  “爹,娘親怎樣了?”
  
  蘇澈一擡頭看見宛若,倒是忽然有了個病急亂投醫的主意:“你娘不大好,若能請得太醫院孫仲前來,或許能保的平安……”
  
  蘇澈的話沒說完,李福就跑了進來:“老爺,外面太醫院的孫大人求見。”
  
  說著遞上拜帖,蘇徹接過一瞧,不禁就愣了,掃了宛若一眼道:“正是這位孫太醫,只是平日都難請的緊兒……”
  
  卻也沒時間說別的,匆匆去了,不大會兒,孫太醫就進了院子來,雖是一身青袍便裝,身後手隨從卻背著藥箱,顯見有備而來的,到了廊下,目光掃過宛若,捋了捋白胡子 ,微微恭敬的欠了欠身,才跟著蘇澈進了屋……
  
  宛若不有自主就想起,那個金冠玉帶氣宇軒昂的男子,如今能嫁給他,真算自己造化了。
  
  宛若的弟弟亥時二刻順利落生,蘇澈大喜,蘇老太爺取名承起,承起倒是給慘淡許久的蘇府,帶來了些許生機。
  
  臘月二十三,一大早起來就開始落雪,雪不大,稀稀拉拉洋洋灑灑,挂在樹枝屋脊上,不過半個時辰時辰,就是一層銀白。
  
  宛若卻再沒工夫閑坐發呆,王氏正在月子裏,大楊氏打入了冬,就犯了舊疾,內府中事務,就一總交給了宛若打理,偏偏趕上大年下,分外忙碌起來。
  
  過年要送給各府的年禮,雖說如今個各府裏收不收還另說,送是一定要送的,這便是最無奈的事了,府裏進項不多,處處節儉著過,蘇府這個年過的,卻已經是七零八落。
  
  宛若剛把手裏的賬冊阖上,外面小丫頭忙進來道:“柳姑娘來了。”
  
  “柳姑娘?”宛若楞了一下,才會意過來是柳彥玲,如今真算稀客了,不似過去,兩人常日在一處玩耍。
  
  自從宛若跟柳彥宏的親事退了,兩人便走動的不勤了,到後來,竟漸漸不怎樣走動了,如今柳府正得勢,蘇王兩家卻已經沒落,這一起一落,兩人的處境跟從前已是天壤之別。
  
  從前到後,也不過幾月的時間,兩人就生分起來,故此,這時候柳彥玲忽然過來,倒真成了地道的稀客。
  
  宛若迎了出去,就見柳彥玲站在廊下,直眉瞪眼瞅著那邊的枯枝紫藤架子發呆。
  
  見宛若出來,也沒有招呼的意思,只喃喃的道:
  
  “還記得,不過幾月前,我來尋你玩耍,那架上的紫藤花開的正好,你們姐弟兩個,原本在房裏說話兒,我一來,承安哥哥便躲了出來,卻也沒走遠,只在那邊紫藤架下的石桌上,擺棋譜,一陣風拂落些許紫藤花,花瓣落在承安哥哥的頭發上,黑發紫花真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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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不由己

  宛若眸光一黯,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柳彥玲才跟承安一起多少日子,她跟承安幾乎日日在一處的,從小到大,就沒分開過太長時日,一起讀書,一起下棋,一起練字,一起彈琴,一起騎馬……
  
  宛若甚至都說不完數不清,她究竟跟承安幹了多少事,幾乎她的生命裏,從一開始就有個承安的。
  
  試想,這麽個日日在你身邊,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忽然有一天消失了,那種感覺,都不能用悲傷難過來形容,那是一種空,很空很空的感覺,仿佛這世間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既定意義的那種空。
  
  沒有承安,宛若覺得,她的世界都變成了黑白兩色的,無趣之極。看到什麽,都不由自主會想起承安來,深刻到,她這一世都不可能忘的了。
  
  如意掃了姑娘的臉色一眼,忙道:“外面冷得緊兒,姑娘進屋說話吧!若是侵了風寒,便不好了。”
  
  說著,讓小丫頭打起簾子,兩人才進了屋,一邊一個坐在炕邊上,誰也沒說話,那種生分,早已如春草隔斷了路。
  
  如意把兩盞茶放在炕幾上,退了出去,屋裏就剩下兩人,好半響兒,柳彥玲才幽幽的道:“宛若,你跟我哥哥的親事,雖是趙睎想的主意,我卻也幫了忙的,當時,我就想著,你若是嫁了我哥哥,我跟承安哥哥便不可能了,那時候鬼使神差的,就幫了趙睎,想必你也是知道這些的,自打那次後,你便跟我生分了,想必是惱了我。”
  
  說著,抿抿唇:“我從小雖跟你好,可也嫉妒你,你可知道,你事事比我強,處處比我好,無論趙睎,還是承安哥哥,他們從來都不會注意我,你的事情,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他們都會上心,放在心裏,當件了不得的大事,悄悄的辦了,來討你歡心,那時候,我就想,你該讓我的,我該比你好的,因爲你是我嫂子,可後來我想想,即便你讓我了,我也還是嫉妒你。”
  
  柳彥玲擡眼盯著宛若:“你看你,我都這麽跟你說了,你還是這樣,一副淡定從容的表情,我祖母就說,我學不到你真正的好處,所以,即便你家現在不好了,你跟我哥退了親事,依然有那麽多人對你好,而且,趙睎……”
  
  柳彥玲咬咬唇,沈默片刻才繼續道:“我來是想告訴你,皇上要下旨了,過了年,我就要嫁給趙睎,我知道趙睎喜歡的是你,可他只要想這個天下,就得娶我,娶不了你,總算,宛若,我贏了你一回,如果你嫁給趙睎,至多是個側妃,我這輩子都在你之上的。”
  
  宛若忽然笑了:“彥玲,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吧!你喜歡的不是承安,自始至終,你喜歡的人就是趙睎,你只是自己都迷糊了,你大概忘了,從小你就特別在意趙睎送我的東西,只要他送過來的,你幾乎都想要一個一樣的去,而對承安,你何曾有過這樣斤斤計較的心思,你現在來找我,告訴我,你要嫁給趙睎了,是來看看我的反應,還是來探聽我的心思,你自己相比都不明白。”
  
  說著,站起來走到對面的琴凳上坐下,伸手劃過琴弦,幾聲叮叮咚咚的清脆的琴聲響過,雜亂無章,這是承安的琴,自己此時再胡亂的彈,他都不會出聲了。
  
  宛若擡頭望著有些發呆的柳彥玲:“放心吧!我不喜歡趙睎,也永遠不會喜歡他,你放心的嫁他吧!”
  
  柳彥玲出了院子,還能隱約聽見裏面的琴聲,駐足片刻,才去了。這一路都在想,或許宛若說得對,她喜歡的其實是趙睎,所以才會嫉妒宛若……
  
  柳彥玲走了,如意才道:“可真是個糊塗人,這麽些年,竟不知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巴巴的弄錯了,還壞了姑娘的姻緣。”
  
  宛若歎口氣:“有時候,身在其中不由自主就會糊塗起來,總算,她醒悟的早,嫁了自己如意的人,想來若是她嫁給承安之後,才明白自己喜歡的是旁人,豈不要悔恨一輩子去。”
  
  如意哼了一聲:“柳姑娘瞧著性子直,心思卻深,如今跟姑娘遠了倒好,省的她害姑娘。”
  
  “心思深?”宛若搖搖頭,心思不深的進了宮,可不是找死去的嗎。想起姨母,想起四皇子,想起十一,宛若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意瞧了她半響:“姑娘是當真不喜歡十一爺的,今兒我才算知道了,以往我也是疑心,十一爺對姑娘這千般好的,姑娘怎會半點沒入心。”
  
  宛若一愣,沒入心?倒不見得,只是從始自終對趙睎,她就存著一份戒心,對那個宮裏,就有一種本能的抵觸和害怕,因此,即便十一對她再好,她也不會動心,這是一個成年人最基本趨利避害的本能。
  
  不過,宛若腦海裏忽然劃過十一那張陽光下燦燦的笑臉,他喜歡她,她看得很明白清楚,可喜歡並不能代表什麽?他依然必須娶柳彥玲。
  
  如意小聲道:“前一陣兒,我還納悶來著,姑娘病了那許久時候,十一爺便是不方便前來探視,可東西信兒也不見,倒真真稀罕了,原來是被皇上捐在宮裏了,以十一爺的性子,如今還不知道怎麽急呢。”
  
  宛若把賬冊重新翻開:“別人的事兒于咱們不相幹,昨個我聽見說,外祖母的身子不大好,如今別說去那邊府裏住著了,就是我過去都難了,你一會兒親自過去瞧瞧,我總是不大放心。”
  
  如意點點頭道:“可真是牆倒衆人堆,咱們王家還沒真敗呢,就都一個趕著一個的躲著避著,就怕沾上了牽連進去……”
  
  宛若急忙打斷她:“胡說什麽,世態炎涼,這不過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罷了!”
  
  如意點點頭:“不是睿親王照應著姑娘,太太生承平少爺的時候,可不差點就沒命了,只是,既是王爺著緊,怎的這賜婚的聖旨,到這般時候還沒下來,別是有什麽變數吧!”
  
  如意真猜的不差,宛若的親事如今真有點難了,皇上是想把她嫁給睿親王,但不能當個正經王妃,門地上配不上,他也不想蘇王兩家再有起複的機會,因此這個親王妃不能出自兩家。
  
  皇上的意思,就當個侍妾娶進王府去算了,這樣一來,也爲以後鋪了路,雖說如今他強硬按壓住了小十一,可十一對蘇宛若這段情,恐怕終其一生也難忘,保不齊,將來他當了皇上就幹出什麽事來。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若是正經王妃,可不好聽呢,但侍妾卻無妨,十一再胡鬧,想來也不會讓蘇宛若當皇後,別的隨他去吧!
  
  可趙琅,他這個一向不爭的親弟弟,這次卻執意要娶蘇宛若當正經王妃,說是情之所鍾不舍委屈心愛之人,這話實在不像從趙琅嘴裏說出來的,可就是他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在他這個皇兄跟前說的,铿锵有力。
  
  趙玑看得出來,這個弟弟認真了,認真的想娶蘇宛若,處處照拂蘇府,連一向謹慎避嫌的心思都顧不得了,有這個緣故在其中,事情就僵住了。皇上想著先拖一拖,先辦了十一的大婚,說不准,大婚之後的十一就改了心思也未可知。
  
  臘月二十六,聖旨下到柳府賜婚,吉日就定在正月十五大婚,日子很趕,可也沒法子,如今柳府勢必要籠絡住才行。
  
  宛若想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反正什麽事兒她自己也決定不了,若是嫁給睿親,王能保住王家平安,她也樂意的,不看別的,就看外祖母疼了她這些年,也應該。
  
  何況,睿親王比起柳彥宏,要好的太多了,至少不虛僞,至于三妻四妾,宛若也想通了,也不是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他有多少妻妾與她有什麽相幹,只要能過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就成了,有了這番計量,宛若的心倒安穩非常。
  
  到了除夕這一日,宮裏卻忽然來了人。自打賢妃薨逝,這還是頭一回,來的人也是個舊人,崔嬷嬷如今在太後宮裏支應雜事,今日太後讓人來接宛若進宮,才想起她倒是個最合適的人,便遣了她來。
  
  太後是想著仔細瞧瞧蘇家這丫頭,要說蘇宛若這些年也沒少在宮裏住,可見太後也不過就那麽寥寥幾次,太後記得,是個眉眼跟賢妃有些像的穩重丫頭,可還是個小丫頭吧!怎麽就入了睿王的心裏去了。
  
  自己這個小兒子,太後最知道,哪兒有過如此時候,還巴巴的開口讓她幫忙,說想早些成婚,延綿子嗣,這可不是一樁最稀罕的事了。
  
  太後這好奇心一起,趁著除夕這晚上的宮宴,便讓人接了宛若進來。宛若怎會知道這番曲折,如今對宮門都不想進的,這裏面真正是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比閻羅殿還不如,可不想去也沒法,這也是最無奈之處,命不由己,身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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