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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桃妖 - 《桃花宛后》《全文完》

桃花宛后(上)作者 :桃妖

一覺醒來,她莫名成了蘇知府家年僅七歲的嫡女!
開始了平日習字撫琴、偶爾勾心鬥角的千金生活,
說到要使手段,實在也是不得已,誰讓她有個庶女姊姊要爭寵,
當初因看不慣她嫡女身分、推她落水,沒想到一推把正主推死了,
卻讓她這個絕對比正主聰明、有心機、會看人臉色的熟女重生,
她一邊討爹娘歡心,一邊讓自己琴棋書畫、射箭騎馬樣樣精通,
當下就把那只有樣貌比她好看卻沒半點文采的庶姊比下去,
只是不知該說她運氣好還是倒楣透頂了,
一樁皇子綁架案讓她趕上了,她救了自己,順便救了皇子,
竟讓皇上對她刮目相看、小皇子對她情有獨鍾,
然而那娃娃親、皇子親的她都不在意,真正教她心煩的是別樁──
她總覺得自家弟弟對她好過頭,由著她任性、寵著她不說,
從來不喊她一聲「姊姊」,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們不是親姊弟……

☆、引子

  這是一個沒有曆史記載的大陸,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經過經年戰亂洗禮,大陸最後一分爲二,分別爲南夏和北辰兩國,隔著清江劃江而治,定下休戰盟約,史稱清江之盟。
  
  噼噼啪啪的火苗遇風則燃,不過頃刻便吞沒了孤零零的兩層樓閣,大腹便便的女子從夢中被推醒:
  
  “娘娘,娘娘,起火了,起火了,您快起來,快起來啊……”
  
  一個中年婦人著急的呼喊著
  
  女子驚慌失措從榻上站起來,可惜肚子太大,不良于行,走了幾步就坐在地上,擺擺手:
  
  “嬷嬷,不行,我走不動了,走不動了……”
  
  老嬷嬷急的不行:
  
  “娘娘您如果不走,這輩子就冤死在這裏了,還有您肚子裏的孩子,他可是南夏國皇家的骨肉啊!”
  
  “孩子?”
  
  女人摸摸肚子,忽然有了力氣,撐著走了兩步,前面咔一聲,大火燒斷橫梁直直砸落下來,女人眼睛一閉,死死抱著肚子裏的孩子。
  
  忽而從窗外掠進一個男人的身影,抱著女人飛快跳了出去,剛落在地上,閣樓已經轟然倒塌,陷入一片衝天的火光中。
  
  女人躲在男人懷裏,顫抖片刻,低低喊了聲:
  
  “阿忠……”
  
  “小姐,我來帶你走”
  
  “不行,嬷嬷,嬷嬷還在裏面呢……”
  
  ,阿忠擡手敲暈了她,轉身對著大火磕了三個響頭,抱起女子,幾個飛落消失了身影。
  
  南夏惠帝二十年,八月十五,夏都皇宮內院冷月閣,無名起火,當夜大風,風助火勢,瞬間就付之一炬。因禦史大人獲罪而牽連被囚其中的蘭妃,以及肚子即將臨盆的孩子,全部遇難,屍骨不存。
  
  惠帝哀痛萬分,念及夫妻一場,免其父舉家之罪,貶爲庶民,卻不想十冬臘月,被人一夕之間滅門,上下三百余口無一生還,惠帝震怒,連發三道谕旨責令刑部調查,務必尋到真凶。
  後據說乃江湖人士所爲,死無對證。
  
  惠帝二十年過後,南夏再無戚家。這個風光蓊蘊百年的家族盡數覆滅。同年,惠帝立蓮妃爲後,蓮妃所出幼子慕容宇爲南夏國太子,蓮妃之父爲國丈,蓮妃之兄弟全數加冠,蓮妃家族替代戚家成了南夏國最顯赫的家族,風光一時無二。
                          
作者有話要說:重新改過重發,情節會有超大變動。不過前幾章還是差不多的,看過的可以暫時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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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嫡女

  日光穿過冰梅紋窗棂間的碧色輕紗,落在房裏粉色紗帳上,光影清淺,透過粉色紗帳,可見床榻裏頭輕薄紗被拱起的小人影兒,好夢正酣。
  
  窗下的翹頭案上,青玉獸首香爐袅袅的沈水香,映著窗間浮動的花影,這個午後倍加悠閑。窗外兩個綠衣小丫頭坐在廊凳上,正對著挑線打絡子。
  
  頭上四角藍天,四周層層回廊屋脊,仿佛一眼望不到邊,忽見那邊廊間行來一停人,兩個小丫頭忙站起來。
  
  最前面緩步行來一位貴重婦人,後面跟著幾個體面的婆子丫頭。到了近前,兩個小丫頭蹲身行禮:
  
  “太太”
  
  王氏掃了眼窗子,小聲詢問:
  
  “還沒醒?這丫頭倒是真能睡,怎的竟睡了這許久時辰?”
  
  外間屋守著的奶娘和兩個大丫頭春梅冬雪聽見聲響,忙掀開簾子出來行禮,王氏擺擺手,擡腳邁步進了屋裏。
  
  轉過隔扇的碧紗櫥走到床前,輕輕攏起紗帳,探頭一瞧不禁失笑,床上的小丫頭哪裏睡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邊上奶娘笑道:
  
  “原來姑娘醒了,我還道聽著沒動靜,不敢擅自驚擾呢”
  
  說著便要上前來服侍,王氏揮手遣開她:
  
  “我來就好”
  
  把小丫頭從被褥間抱起來,丫頭打了溫水攪了帕子,王氏剛接過就被懷裏的小丫頭拽了過去:
  
  “我自己洗臉”
  
  聲音嬌嫩清脆,甚爲悅耳。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點點她的額角,寵溺的道:
  
  “鬼丫頭!”
  
  宛若心裏不禁翻了個白眼,這話聽著囧啊!想自己一個現代人,跑到這裏裝個小孩子容易嗎?
  
  宛若醒來就成了這家的二姑娘,爲啥稱呼二姑娘,很久以後宛若才搞明白,因爲她是蘇家第二個女兒,所以稱呼二姑娘,前面還有一個隔母的庶姐。
  
  她去年穿來的時候,這個身體才六歲,今年七歲,據說是不小心掉到園中的池塘裏,差點淹死,可是看她娘那意思,不像巧合。
  
  因爲她後來神智清楚了,聽小丫頭們私下裏偷偷議論,她昏過去的那三天,姨娘和那位庶姐整整在她娘院子外頭的青石板地上跪了三天,她要是一命嗚呼了,估計那娘倆也活不成的。
  
  宛若費了些日子才搞清楚,這裏是冀州,她爹是冀州知府,對于冀州這個名字,宛若覺得像現代的河北,而且從氣候到院子裏長的花木看,也很一致。
  
  朝代是宛若聽都沒聽說的北辰國,她娘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下面他爹還娶了三個小老婆,那位大姑娘就是二姨娘生的,比宛若大三歲,今年十歲叫宛如,還有一個弟弟,也是二姨娘所出,如今卻養在娘親王氏膝下,名喚承安。
  
  王氏是她親生娘親,說真的,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宛若真有點怵,一看就是個厲害女人,說不上多美,但眉眼上挑,頗有氣勢。
  
  不過,顯然她娘不很受她爹待見,她娘的院子,就在她的小院旁邊,每天晨起,她都要過去請安,這麽一年多了,才見過她爹寥寥幾次。
  
  聽丫頭們私下說,二姨娘最受寵,說實話,宛若覺得挺可悲,不過這就是古代女人生存的常態,誰也無力改變。
  
  二姨娘的確生得好,柳眉杏眼,天然帶著一股子妩媚風韻,估計男人都喜歡,宛若的姐姐和她長得很像,小小年紀就是小美女。
  
  宛若對自己這副身體也挺滿意的,雖然不如宛若漂亮,可秀秀氣氣幹幹淨淨,她覺得在古代太美了也不是啥好事。
  
  王氏接過丫頭手裏的杯子送到女兒嘴邊上,宛若就著娘親的手喝了一口,簌簌口,吐在旁邊丫頭端過來的小銅盆裏。
  
  王氏給女兒整理整理衣裳,見齊整了,便抱到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接過奶娘遞過來的牛角梳給她梳頭發。女兒的頭發又細又軟,滑順黝黑,抓在手裏仿佛一匹上好的錦緞。
  
  宛若透過銅鏡端詳了一會兒娘親的臉色,就知道娘親有心事了,要說她娘別看外頭看上去厲害,其實心思挺重的。
  
  來了一年多,宛若也知道她娘親愁的什麽,她在花園裏玩的時候,偷偷聽見兩個婆子說,她爹要把二姨娘收成二房,爲了這事,和她娘打了幾次饑荒。
  
  宛若是不懂這些,但是王氏對她實在好,久了,她也真把王氏當成親娘一樣看待了,這時候見娘親又愁上了,遂轉過小身子,擡起小手撫開娘親眉間的皺褶,奶聲奶氣的道:
  
  娘親,是宛若淘氣惹娘親生氣了嗎?我保證,從今天起,認真跟著奶娘學繡花,不再氣走教琴的師傅,也不再去偷偷溜到花園的水池邊上玩,真的,我保證“
  
  仿佛怕王氏不相信她,舉起小手握拳,樣子可愛至極。王氏頓覺滿腹的煩心事散了個七七八八。
  
  這個女兒她生的辛苦,當初嫁給蘇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澈不樂意,她也有委屈。二姨娘是蘇澈的姨表妹,過了門,王氏才知道,蘇澈真心想娶的是這個表妹,因此對她頗有怨言。
  
  多虧了她王家是風頭正健的仕宦家族,不然王氏相信,今天在這個宅門裏,她不定被欺負成什麽樣兒呢?
  
  王氏性子好強,可偏生遇上蘇澈這麽個丈夫,夫妻恩愛就不要奢望了,可是即便如此,王氏也決不能讓周映雪那女人爬到她頭上去。
  
  那女人專會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在丈夫蘇澈眼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思卻十分歹毒,當初她懷宛若的時候,她讓人在她的藥裏加料,不是她發現的早,說不得就是一屍兩命,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還有她哪個女兒,去年親手把宛若推進園子裏的池塘,幸虧有個自己身邊的丫頭遠遠瞧見了,招呼人救了上來,不然宛若的小命早就沒了。
  
  就是如此,那歹毒的母女她不過在院子外頭跪了三天,蘇澈就心疼了,說宛若畢竟沒事,就算了吧,說的多輕巧,沒事,如果有事不就晚了,蘇澈這心偏的令人心寒。真打量她好欺負呢?王氏清楚周映雪按的什麽心思,想如願上位卻也沒那麽容易。
  
  去年出了宛若這件事後,王氏就和丈夫說把周映雪的兒子承安,挪到自己膝下教養,爲此,真是大鬧了一場,最終丈夫妥協。
  
  王氏知道,丈夫妥協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王家一族。王氏把承安放到身邊,果然周映雪安分了很多。
  
  王氏不想這麽算計,可是不算計,在這宅子裏就生存不下去,說起來酸澀無比,好在女兒聰明伶俐,自從去年落水大病一場後,變得懂事很多,令王氏頗爲欣慰。
  
  這時候見她爲了哄自己做出的小模樣,遂抱著她香了一口:
  
  “我家宛若可是答應娘親了,以後再淘氣可不成的……”
  
  娘倆個逗了會兒樂子,王氏身邊的管事孫婆子匆匆進來道:
  
  “前面剛頭傳了話過來,說今兒晚上老爺在太太房裏用飯”
  
  王氏目光微閃,淡淡的應了聲:
  
  “知道了,你去讓小廚房掂量幾個老爺愛吃的菜吧,把年上舅爺從京裏捎過來的好酒,尋出一壇子出來”
  
  “吩咐完了,低頭看看女兒,從妝匣子裏撥了撥,找出兩串晶瑩的瑪瑙串珠,給宛若圍在頭上的丫髻上,紅色清透的瑪瑙珠子,映著雪白的小臉,甚是清透好看:
  
  “春梅,把姑娘這些日子寫的大字撿上幾篇好的,拿過去給老爺瞧瞧”
  
  宛若不禁暗歎,她娘親其實挺可憐的,做一切事情,都是爲了博得那個男人的歡心,保住自己的地位。
  
  宛若對于她爹,實在沒什麽感覺,只見過幾次,而且每次都匆匆的,她爹根本連看她一眼都仿佛不大情願。
  
  她清楚的知道,她爹不怎麽喜歡她,從來都沒抱過她,僅有見過的三次,每次都是爲了承安過來的。
  
  她爹重男輕女思想已經到了變態的程度,不過,宛若覺得那位大姑娘比她強些,自己遭受的冷遇,估計是因爲她爹不待見她娘,連帶的也就不喜歡她了,恨屋及烏,雖然達不到恨的程度,但是她爹對娘真是一點也不喜歡。
  
  每次都是明顯的應付,或者還有厭煩,她娘看著厲害其實也挺能忍的,要是她的話,立馬離婚,當然,這不過想想,在這裏,估計死也不可能。總之,她爹和她娘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怨偶。
  
  “宛若,一會兒你爹來了,多對你爹笑笑,和她說說話,知道嗎?娘爭取讓你爹答應給你請一個教書的先生來”
  
  宛若不禁有些感動,她娘做的一切也是爲了她,這個朝代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她那個八股封建的爹是最忠實的擁護者,認爲女孩子做做女紅,學學琴就足夠了,讀書完全沒必要了,所以她庶姐今年十歲了,也不認識幾個字。
  
  她是認識,可是讓她用軟趴趴的毛筆寫出來,也是鬼畫符一樣,好在她娘出身仕宦,雖說讀的書也不是很多,卻可以教她些入門的東西,可畢竟沒有老師教的好,所以至今宛若的字也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宛若自己當然也想念書,最起碼識字以後,想看書也不是很惹眼了,現在她連字都沒認識幾個,捧著本書看,豈不詭異。
  
  宛若想著她娘爲了她如此曲意迎合,遂乖巧的點點頭:
  
  “娘親安心,這次宛若一定哄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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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交換

  蘇澈剛邁進院子,就看到廊檐下迎候的王氏和兩個孩子。
  
  蘇澈雖不喜王氏,畢竟是結發夫妻,且當初兩人的婚事,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說起來,王氏並無絲毫過錯。
  
  只是作爲一個男人,當初答應過表妹映雪,會娶她進蘇家門,最後卻被王氏當間插了一杠子,即便她沒錯,蘇澈也難免遷怒與她。
  
  可是王家如今正值鼎盛,和他蘇家不同,若從根底上論起來,當年蘇王兩家也算不相上下的鼎食簪纓之族,祖祖輩輩都是仕宦人臣,可惜從蘇澈爺爺那一代,蘇家就漸漸衰敗,而王家反而越發興旺。
  
  王氏出身的這一支尤甚,王氏是嫡出的三姑娘,上面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哥哥如今任大理寺卿,大姐是如今四皇子的生母聖眷正隆的賢妃,二姐是兵部尚書徐峥的夫人,家族勢力龐大,如今蘇家勢必要仰仗一二,使得他即便不喜王氏,這體面必要留給她。
  
  另一則,他也不怎麽喜歡嫡妻的性子,高傲冷淡,自成婚之日便如此,比不得映雪,喜歡討好俯就與他,說起來,他一向喜歡南邊的女子,纖細袅娜,眉眼盈盈,他另外兩個妾室都是南邊的。
  
  相比之下,他這個嫡妻太過剛強,硬邦邦缺少女子該有的妩媚風情,站在她面前,蘇澈總覺得自己低她一頭,所以不是逼不得已,蘇澈絕不樂意來王氏的院子。
  
  蘇澈的目光掃過王氏身邊的兩個孩子,落在兒子承安身上,面色變得分外柔和,這是映雪給他生的獨子。
  
  對表妹映雪他本就懷著愧疚,因此平日也多有偏袒,去歲宛如將宛若推進池塘裏險些淹死,他就是想偏心也站不住腳了。
  
  尤其那次之後,王氏變得史無前例的強硬,以前王氏對他還會稍稍俯就,那次之後,他總覺得王氏變了很多,看他的目光,連以往那點清淡的怨都尋不到一絲一毫了,眸光沈寂,他幾乎猜不清她心裏想的什麽。
  
  她把承安要在她膝下撫養,本來這事也是北辰的慣例,妾的兒子一般都會讓嫡妻養著。承安出生以後,映雪硬是留下,當時王氏沒發難,蘇澈索性就睜只眼閉只眼的裝糊塗了。
  
  後來宛若的事情出來後,王氏挪了承安進來,爲此映雪和他哭訴了幾日,哭的他都有點煩不勝煩,直接撂下話:
  
  “你怕什麽?就讓她養著,也是你肚子裏出來的”
  
  爲了此事,蘇澈在心裏對王氏又冷了幾分,連帶的更不怎麽喜歡王氏所出的二女兒宛若。
  
  王氏欠身行禮:
  
  “爺”
  
  蘇澈眉頭都沒動一下,淡淡嗯了一聲,王氏略掃了宛若一眼,宛若便規規矩矩的蹲身行禮:
  
  “宛若給爹爹請安”
  
  聲音清脆軟糯,有股子小女兒的嬌氣,蘇澈倒是微楞,不由自主瞧向女兒,說實話,雖然是親生女兒,印象卻有些模糊,他一向極少來王氏的院子,宛若平日都跟著王氏,他見不了幾次。
  
  之前記得仿佛有些刁蠻,落水以後,大概受了驚嚇,變得有些怯懦不怎麽愛說話了,這次如此口齒清晰的給他請安,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蘇澈遂端詳了她幾眼,見穿著一身素色褲襖,上面卻用蘇繡繡著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顯得淡雅又不失活潑,頭上梳了兩只丫髻,圍著剔透的瑪瑙珠串,兩側垂髫,發絲伴著流蘇落在耳側,映的小臉粉白晶瑩,煞是可愛。
  
  五官遠不及宛如生的美,卻清秀幹淨,尤其一雙眸子一瞬不瞬盯著自己,仿似有熹微波光流動,說不出靈動鮮活。
  
  蘇澈忽然想,自己以往怎會覺得這個女兒怕他。心裏不由一陣溫軟,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宛若的額頭:
  
  “二丫頭好像長高了些”
  
  王氏有些驚疑不定的觑了丈夫一眼,丈夫一向不喜宛若,不知道今天怎麽了,難不成有什麽求她之事,先來示好。
  
  想到此,王氏目光一沈,不著痕迹的打量丈夫,見望著宛若的目光誠摯柔和,倒也真不想是裝出來的。
  
  承安鞠躬行禮:
  
  “給爹爹請安”
  
  蘇澈這才調轉目光,一伸手抱起兒子,對王氏道:
  
  “雖說春天,日頭落下去畢竟風涼,咱們進去說話吧”
  
  說完,抱著兒子率先進了屋裏,王氏低頭看了看女兒不禁心裏酸澀,每次都如此,記得宛若落水之前,有一次還傻傻的問過她:
  
  “爲什麽爹爹總是抱承安,有時也笑著和姐姐說話,從來也不理宛若,我聽花園的小丫頭說我是撿來的,不是爹爹的女兒,是不是娘親,是不是?”
  
  當時王氏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女兒解釋,好容易哄的女兒睡了,轉頭尋了那個胡說八道的丫頭,狠狠打了板子,直接找人牙子賣了出去,立了規矩,凡是再有私下亂嚼舌根的,一概攆出去。
  
  雖說發落了一通,畢竟心裏難過,她金貴寶貝的小女兒在丈夫眼裏,一錢不值,甚至想請個先生,還要費盡心思周旋。
  
  想到此,王氏不禁暗暗咬牙。
  
  宛若見娘親神色不對,猜著是因爲自己被爹爹冷落所致,遂小手伸進王氏手裏搖了搖:
  
  “娘親,我們進去吧!”
  
  王氏回神,摸摸女兒的額頭,牽著女兒的小手走了進去......
  
  一時婆子擺了飯上來,王氏和蘇澈坐在炕上,宛若和承安由丫頭伺候著在下面的八仙桌上,屋裏周圍站了七八個伺候丫頭,卻不聞一絲雜聲,規矩頗大。
  
  丫頭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宛若面前的小碗裏,宛若盯著那塊肥瘦相間的肉,相了半天面,擡頭看了看對面的承安。
  
  如果不考慮娘親的敵對關系,這小正太挺可愛的,漂亮的有點過分,而且性格溫和沈默,就比宛若小兩個月。
  
  雖然爹爹對她冷淡,娘親對這個弟弟,也不算太親熱,奇怪畸形的家庭。且這個弟弟不怎麽喜歡說話,貌似很好欺負。
  
  宛若看了看承安,又看了看自己碗裏那塊礙眼的紅燒肉,眸光一閃,把自己碗裏的紅燒肉夾到承安碗裏,還一副姐姐的語氣:
  
  “這個很好吃哦!承安多吃點”
  
  承安擡頭看了看宛若,乖巧的低頭吃了碗裏的肉塊,宛若松了口氣,回頭卻看見她娘親笑著瞥她,宛若咬咬唇,衝王氏偷偷做了個鬼臉。
  
  這麽久了,她的喜好,娘親自是清楚的,王氏暗暗搖頭失笑,宛若這丫頭自從落水後,變得尤其古靈精怪。
  
  王氏的目光落在承安身上,說實話,這孩子並不惹她討厭,和她娘她姐姐完全兩個脾性,很安靜,聽話乖巧的離譜,而且和宛若意外的相處良好。
  
  要說以前兩人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可這到了一起,倒是有意無意總讓著宛若,因此,漸漸的王氏對這孩子也不會一味冷淡了。
  
  “宛若倒是真懂事了,知道照顧弟弟了”
  
  蘇澈放下筷子開口,語氣意外溫和。
  
  王氏輕輕咳嗽兩聲點點頭:
  
  “這一陣教宛若識了些字,這丫頭聰明,便懂了不少道理”
  
  王氏說著,不著痕迹掃了蘇澈一眼,悄悄衝那邊宛若的奶娘使了個眼色。
  
  這邊宛若和承安也吃飽了,丫頭婆子伺候著去裏頭耳房裏淨手漱口,收拾妥當了,放到窗下的沿炕上,尋了幾個玩意兒來讓她們玩耍。
  
  宛若卻豎著耳朵偷偷聽著屋裏的說話聲,只聽王氏小心翼翼的道:
  
  “如今宛若也一天天大了,況且,這孩子我瞧著是個聰明伶俐的,我教的書,一遍就能記個七七八八,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讓孩子識些字,畢竟見識不同,道理也懂得多些”
  
  說著,接過丫頭捧上來的青花茶盞親手遞了過去,蘇澈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接過茶盞,單手托住,手指揭開碗蓋輕輕吹了吹,放在嘴邊淺淺抿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好半響才開口:
  
  “映雪跟我多年,又爲蘇家添了一兒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蘇澈的話沒說完,王氏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眸光幽然變得清冷,身子坐的筆直筆直的,等蘇澈說完了,也不在拐彎抹角:
  
  “如果我應了此事,宛若便能請先生了是不是?”
  
  蘇澈卻沒應她的話,只是站起來道:
  
  “既然你應了映雪的事,我就讓人去操持辦了,先生的事,我忘了和你說,承安如今也該開蒙了,我請了冀州城的方子宏來府當西席,既是宛若想讀書,索性和宛如跟著承安一起進學吧,不早了,你好生歇著,過幾日我再來瞧你”
  
  說完,徑自走了。王氏死死盯著炕桌上的青花蓋碗,上面的纏枝蓮花,仿佛化作猙獰的藤蔓,緊緊纏住她,纏得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手裏的拳頭握的緊緊的,指甲嵌到肉裏都沒覺出疼來。
  
  宛若在耳房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裏不禁替娘親難過,這算什麽丈夫,給女兒請個先生讀書,也要用收二房的條件交換,殘酷冷漠的令人心寒。
  
  宛若忍不住咬牙切齒,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的承安正默默看著她,眸子黑亮沈寂,不知道心裏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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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難當

  “你看我做什麽?”
  
  宛若翹翹小鼻子直接問到承安臉上,這小子太悶了,有時候,宛若都覺得這小子比她還像穿越來的。
  
  承安指了指炕桌:
  
  “我拼好了”
  
  炕桌上是一個精巧的七巧圖,古代的玩具貧瘠,尤其在房裏供小孩子玩的就更少了,無非就是七巧圖和九連環等,宛若自然不覺得新鮮,可是承安卻非常喜歡,每次給他一個,他能安靜的擺弄半天,不吵不鬧,實際上,宛若從來沒見這小子吵鬧過。
  
  聽他說的話,宛若低頭看向炕桌,七巧圖被他擺成了一個寶塔的形狀,那雙漆黑晶亮的眸子,帶著難以覺察的淡淡期望。
  
  宛若心裏歎口氣,擡手摸摸他的頭:
  
  “承安好聰明”
  
  她覺得大人的恩怨沒必要遷怒小孩子,嚴格說來,承安和這些一點關系沒有。
  
  王氏進來,正見她們姐弟相親相愛的一幕,不禁目光一冷,揮揮手吩咐:
  
  “春香帶承安回房”
  
  邊上伺候承安的大丫頭和奶娘,急忙應一聲,承安很懂事,臨行前,還不忘給王氏規規矩矩的行禮才告退出去。
  
  看著承安消失在隔扇門後,王氏才坐在炕沿上,伸手把宛若緊緊抱在懷裏,宛若甚至能清晰感覺到,王氏身上那種凜冽的恨和心底的如黑洞一般的無奈。
  
  宛若並沒有說話,就讓娘親這麽抱著她,她覺得,也許自己是娘親現在的唯一支撐了:
  
  “宛若你答應娘,以後要小心,不要和承安走的太近了,娘親教過你的,還記得嗎?”
  
  宛若微楞一下點點頭:
  
  “防人之心不可無”
  
  王氏臉色和緩,摸摸女兒的頭:
  
  “嗯,時時刻刻都不許忘了這句話?你還太小,有些事你不懂,不過,你讀書的事情,娘親終是讓你爹應了,娘親也不指望你怎樣,但是讀書識字總是好的,多懂些道理,長些見識,才能規避憂患,娘親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樂......”
  
  宛若晚上的夢裏都是王氏的話,王氏百般算計,說穿了,都是爲了自己,宛若不免有幾分慚愧,自己畢竟不是她的親女兒,如果她知道親女兒早就死了,該多傷心難過,爲今之計,也只能自己盡量讓她歡喜,也算盡了孝道。
  
  三天後,蘇府張燈結彩,周映雪正式成了蘇澈的二房,宛若永遠都不會忘了那晚上娘親的神色。
  
  她從娘親院裏回自己房裏的時候,還看到娘親站在廊檐外定定望著西邊,那邊是承安娘的院子,隱隱傳來喧鬧聲。
  
  其實白日裏這場收房儀式是她娘親自料理的,外人面前娘親笑容滿面,儀態端方,可是宛若依然看到了娘親笑容下面的落寞難過。
  
  半個月後,院子裏的梨花落了,滿地雪白的花瓣,蓦一看上去,仿佛一層潔白的細雪,枝桠間簪上了碧綠的葉片,反倒有了些許生機。
  
  方子鴻也正式成了蘇府的西席,府裏的學堂設在前頭爹爹蘇澈的書房旁邊,院子裏也有一棵梨樹,卻比娘親院子多了一個小魚池,魚池裏落了些雪白的梨花瓣,魚兒在裏面嬉戲玩耍鑽來鑽去,異常歡快。
  
  中間的堂屋很大,設了三張花梨木書案,承安坐在中間,右邊是宛如,宛若坐在左側的窗邊,一側首就能看見窗外烏骨碧葉的梨樹。
  
  雖然是姐弟三人,基本上不怎麽說話,尤其宛如。宛若知道娘並非杞人憂天,不管是因爲周姨娘的指使,還是發在內心的嫉妒,宛如絕對沒把她當成親妹妹看,淺淡的眸色裏,敵意昭然若揭。
  
  方子鴻隨著蘇澈一進來,看到這情況,不禁露出一絲訝異,但瞬間隱去,蘇府裏的事情,同在冀州,多少都聽說過一些,幾乎都知道蘇大人不喜嫡妻,連帶嫡女也不怎麽待見,不過妻族正值鼎盛,也不會真幹出寵妾滅妻的荒唐事來。
  
  而且,說到底,北辰嫡庶分的清晰,即便王氏夫人再不得寵,所出的嫡女也是名副其實的貴女,比庶女的身份地位高出一大截。
  
  所以方子鴻進來,不禁留意打量了一下宛若,三個孩子均生的出色,相比之下,窗下的小女孩稍差一些,不及這邊十來歲大的女孩出挑,可那種氣質卻很不尋常,七歲大的孩子來說,太過從容。
  
  看過來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莽撞也不閃爍,毫不畏縮,這一比的話,那邊五官出挑的庶女,就顯得有些平常了。
  
  說起來,方子鴻之所以答應來蘇府暫充西席,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一則爲了湊一些明年去京城趕考的盤纏,畢竟清高當不得飯吃,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讀書不出仕,依然是一介寒儒。
  
  二則,他也想著借一借王家的東風。
  
  三姐弟一起站起來行禮,蘇澈微微點頭:
  
  “這是方先生,從今日起教你們讀書”
  
  說著,摸了摸承安的頭:
  
  “承安要好好習學,每天一篇大字,我要檢查的,若是不聽話可要打手板,記得了?”
  
  根本不理會兩個女兒,宛如不禁心裏暗歎,這個爹就是個最封建的老古董,重男輕女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憑心而論,方子鴻上的課,無趣之極,就是照本宣科,虧了還是什麽飽學之士,宛若覺得就是個死讀書的酸儒。
  
  不過他對自己倒是頗爲照顧,下了學,宛若偷偷和娘親說了這事,王氏夫人笑了,摸摸她的頭道:
  
  “宛若很聰明,觀人于微,就能知道人的心思,這人啊!都是有所求的,他對你照顧,也是爲了他自己,你就坦然受之吧!”
  
  宛若後來想想就明白了幾分,大約王家族如今正值顯赫,方子鴻據說明年要進京趕考,估計要走王家的門路,這才越過承安,對她倍加好起來。
  
  不過,從此後,輕松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宛若每天的時間都安排的滿滿的,上課,念書,練字,學琴,繪畫,學做女紅,宛如忽然感歎,當個一個古代閨秀,其實一點也不容易。
  
  這日午後,宛若並不困乏,便坐在屋裏撚著琴弦練琴,宮商角羽徽,真是不容易,一首簡單的秋風辭,被她彈得七零八落,基本不成調子。
  
  煩上來丟開手,才發現不知何時,承安已經進了屋,就站在碧紗櫥邊上看著她,一雙深黑的眸子盯著她,仔細看的話,裏面閃爍著些許笑意。
  
  宛若臉不禁一紅,惱恨起來:
  
  “你笑什麽?”
  
  承安眸光一閃,也不答應她,徑直過來坐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教她挑、抹、勾、打,的指法,他極爲耐心,雖然緩慢,卻一個音都沒錯,一曲秋風辭隱約跳出來,穿過窗棂間的碧紗,飄蕩在小院中。
  
  這小子平常不喜歡說話,可是卻真對她不錯,宛若知道,她娘的顧慮,可發現極難,這小子就喜歡粘著她,即便不言不語,也總喜歡跟在她身邊。
  
  也怪不得她的大丫頭春梅私下說:
  
  “不知道的,還以爲承安少爺是姑娘的親弟弟呢?”
  
  “弟弟?”
  
  宛若覺得這小子一點兒不像弟弟,過于早熟,而且超級聰明,先生教的書,他甚至比自己還領悟的快。
  
  自己是因爲前世十幾年的基礎在,加上骨子裏就是個成人,而這小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兒童,宛若總覺得他就像現代的那些天才兒童,無論學什麽,都很快上手,也不怪她爹偏著他,人家不僅是個金貴的男孩,還爭氣。
  
  宛若低低歎口氣,擡起手來:
  
  “不談了,春梅把琴收起來”
  
  站起來擰了擰承安的小臉蛋:
  
  “你厲害行了吧,姐姐甘拜下風”
  
  承安看著宛若,小臉上難得露出一絲仿佛羞澀的笑意:
  
  “若若才厲害”
  
  宛若懶得搭理他,私下裏,這小子就從不管自己叫姐姐。
  
  春梅捧了茶進來,便招呼房裏伺候的小丫頭都下去,留這姐弟兩個說話兒。
  
  承安不知道從哪兒尋出來一個精致的九連環,遞在宛若手裏,宛若拿在手裏,對著窗子外的光線照了照,好剔透的玉色,可惜卻做了個玩意:
  
  “哪兒來的?”
  
  宛若愛不釋手的擺弄半響。承安卻沒說話,就笑笑的看著她,這小子太寡言了些,不過卻實心實意的討她歡喜,平常從爹爹哪兒得來些好玩意,第一個就送到她眼前來,等她玩膩煩了,再還給他,久了,幾乎成了習慣。
  
  承安看著她細白的手指靈巧的穿過九連環的環扣,不過一會兒工夫就拆卸下來,又裝上去,反複幾次熟練非常。她總說他聰明,可是她就不知道她自己有多聰明。
  
  宛若玩了一會兒,便百無聊賴,扔回給他道:
  
  “沒意思”
  
  承安眸光一暗,忽然想起一事道:
  
  “過幾日是五月端午,城外的河上有賽龍舟......”
  
  他話沒說完,宛若就是一喜,接著就白了他一眼:
  
  “你說這個有什麽用?你能跟著爹出去,我能出去嗎?”
  
  承安沈默半響:
  
  “要不我去和爹爹說,讓他帶著咱倆一起去”
  
  宛若眼睛賊亮,歪頭瞥著他:
  
  “這可是你自己去說的,不是我鼓動你的,對不?”
  
  承安微微抿抿嘴,臉頰邊上顯出一個淺淡的小窩:
  
  宛若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有欺負小孩子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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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偏西

  “不是說南邊才賽龍舟,怎的咱們這裏也有這樣的風俗?”
  
  宛若有些稀奇的問。雖說曆史不同,可宛若很真切的感覺到,她所在的這地方,絕對不是江南,因才有此一問。
  
  承安把手裏的九連環擱在一邊,笑看著她:
  
  “若若知道的真多,你怎知賽龍舟是南邊的風俗?”
  
  宛若沒想到這小子這麽精明,遂眨眨眼含糊道:
  
  “屈原說的啊!屈原不是南邊人嗎”
  
  承安盯著她看了很久,看的宛若都有些忐忑了才道:
  
  “聽爹說如今北辰和南夏劃江而治,雖看上去太平,實則不然,說不得那天就打起來,隔江而戰,水兵爲上,皇上因此下了旨意,讓各地督撫借機練兵,使北地不輸南兵,因此爹就把南邊的競渡的民俗借用過來”
  
  宛若一愣,心裏說她這個便宜爹別瞧著迂腐,倒是會鑽營的很,說白了,這就是給皇上瞧的,皇上眼裏你時刻都憂國憂民了,就是好臣子,肯定有欽差過來,他爹才如此表現。
  
  忽記得前日裏娘親收的一封書信,那時節她正在娘親屋裏,瞥見信中字體娟秀,頗似閨秀之體,便好奇的問了出來。
  
  娘親說:
  
  “是舊時的手帕交,未出嫁時總在一起的,如今正是八府巡按的嫡夫人,說是過些日子來咱們冀州,提前知會我個話,說起來,這一晃足有十幾年不見了,如今可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兒了呢”
  
  她娘親難得展顔,宛若便知她極喜這位手帕交,便纏磨著問了許多話開解與她,她娘當時笑道:
  
  “娘親似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個別樣淘氣的,府裏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都比我大,自是讓著我,你外祖母又偏疼,橫豎是個恨不得翻了天的,又和這個溫姐姐一般大小,且脾性相投,兩府裏只隔了一條街,經常來往,兩人到了一處,跟著的婆子丫頭們都膽戰心驚的,就怕我倆闖禍帶累的她們挨了板子”
  
  說著,自己掩著嘴笑了起來,終日沈悶的臉上露出一絲少女的鮮活,忽而臉色一暗歎道:
  
  “畢竟她的命比我的好些,嫁的……”
  
  說到這裏,低頭見女兒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聽著,不禁失笑,點點她的額頭道:
  
  “你個鬼丫頭,是想勾著娘親說舊時的淘氣事,以後你犯了錯,好讓娘親免了責罰,是也不是?”
  
  “若若,若若,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承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宛若一巴掌打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我在想是不是有上面的官兒要來咱們冀州了?”
  
  承安微微愕然:
  
  “你怎知道?爹說巡撫大人要來觀看龍舟競渡......”
  
  說著,捂著嘴打了個秀氣的哈且,宛若忙道:
  
  “這可是困了,趕緊回你自己屋裏睡一會兒子是正經”
  
  承安卻拉著她的手:
  
  “說了這麽大會兒話,你難道不困乏,這會兒又不早了,睡過了便不好,不如,咱們就在這裏略靠一會兒”
  
  宛若畢竟小孩子,精神頭的確耗不住,也真有點困,也實在不想折騰挪動,便應了。姐弟兩個都側在炕一頭,對著臉躺著。
  
  宛若手指擡上來摸了摸承安的眼睛,大驚小怪的道:
  
  “承安,仔細看你的瞳孔是深栗色的?”
  
  “瞳孔?什麽是瞳孔?”
  
  承安疑惑的問她,宛若輕輕咳嗽一聲:
  
  “那個,閉眼,睡覺……”
  
  爲了掩飾自己失言,急巴巴的閉上了眼。
  
  承安卻盯著她看了好久,窗外的日光正好,穿過窗紗落在她臉上,一陣光影浮動,她的臉圓圓胖嘟嘟的,挺翹的小鼻子上一雙靈動的眸子閉合著,卻能清晰看出來,裏面咕噜噜轉動的眼珠。
  
  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氣,不是什麽香餅子香袋子的味道,清新自然,挨近了,就覺分外安心,承安輕輕閉上眼。
  
  宛若試著睜開一邊的眼睛,從眼縫裏瞄他,見他閉上眼了,才松口氣,這個弟弟太精明了,有時候一點不像個小孩子,手托在腮下,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春梅和承安的大丫頭春香,原是在外屋邊說著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話兒,邊看顧著屋裏的姐弟二人。
  
  雖說如今春香跟著承安,兩人卻都是太太身邊的心腹人,聽得屋裏姐弟兩人談笑,春香不禁小聲歎道:
  
  “不知怎的,自從咱們二姑娘落水醒了,倒是和大少爺分外投緣起來,說起來,咱們這位大少爺也是有些古怪,和那院裏的親姐姐倒疏遠的很,經常也瞧不見說上一句話,和二姑娘到一起,倒有說不完的話,性子也活潑了些,說起來真是稀奇事”
  
  春梅也點頭:
  
  “那天王媽媽和我言道,這人是要講究個投緣的,不投緣,便是一奶同胞也有兄弟閱牆的,投緣了,便是毫無關系的兩人,也自會親近,何況說下大天來,大少爺和二姑娘是嫡親的姐弟呢,雖說隔了母,可這一年多,大少爺都是在太太身邊起臥,離得近了,親近也尋常”
  
  說著,端詳了端詳手裏的活計,才繼續道:
  
  “太太那日裏囑咐我,讓我在學裏仔細看顧著咱們姑娘,我心裏明白,便是怕大姑娘使壞,這些日子我瞧著,若有若無的,大小事都是咱們這位大少爺護著二姑娘,不知道的,一准還以爲大少爺是哥哥,二姑娘是妹子呢”
  
  春香撲哧一聲笑了:
  
  “可不是,咱們這位二姑娘原先倒是有些刁蠻性子,落水後,性子還是活潑,只是變得越發古靈精怪,那小嘴裏說出來的話,時常哄得太太撐不住笑呢......”
  
  兩人小聲說笑一會兒,忽聽裏頭這半天沒聲氣兒,忙起來進屋去瞧,見著屋裏的情景,兩人不禁輕笑,倒是親姐弟,躺在一塊兒就睡了。
  
  春梅瞧了瞧那邊博古架上的自鳴鍾,時辰尚早,挪動了怕驚醒兩人,便讓小丫頭去尋了床輕薄錦被過來,輕輕搭在兩人身上,拉著春香仍去外頭守著。
  
  宛若這一覺直睡到日頭偏西,她是被臉上癢癢的感覺弄醒的,睜開眼就看到承安放大的小俊臉正衝著自己笑,手指頭一下一下點著她的臉頰。
  
  宛若擡手拍開他的手,坐起來,見屋裏都暗了下來,急忙道:
  
  “春梅,春梅”
  
  春梅應聲進來,後面跟著承安的丫頭春香:
  
  “可是醒了,姑娘少爺這一覺好睡”
  
  小丫頭上了溫水進來,宛若洗了手臉,漱了口,那邊承安也收拾妥當,丫頭給姐弟兩人重新梳了頭發,瞧瞧身上的衣裳還算平整,便催著兩人過去太太院子裏。
  
  兩人拉著手穿過抄手遊廊盡頭的月洞門,一進到王氏院子裏,就看到屋外頭站著蘇澈身邊伺候的人,廊下的丫頭婆子瞧見兩人,急忙行禮,打起簾子,承安牽著宛若的手邁進屋裏。
  
  裏間的炕上,王氏和蘇澈分作兩側,宛若偷偷瞄了一眼,還算和諧,便和承安一起行禮:
  
  “爹爹,娘親”
  
  王氏招招手,待宛若到身邊,便摟住她仔細端詳一會兒笑道:
  
  “早先那會兒,娘親在屋裏歇晌兒,隱約聽見你的琴聲,斷斷續續,吵得娘親睡不著,後來怎的突然就好了”
  
  宛若偷偷瞥了承安一眼,承安抿唇笑了下。
  
  王氏一瞧就明白了幾分,要說承安這孩子,的確聰慧,學什麽都一點即通,比她京城裏那兩個侄子都強,性子也溫和,瞧了這一年多,倒也不像他娘,滿肚子歹毒主意,且和宛若甚爲相合,雖說還有些防著他,倒把那厭惡之心減了些許。
  
  自己女兒雖說機靈,可性情有些急躁,有承安在一邊,倒是穩妥了不少,王氏目光悄悄掃過對面的丈夫,他今兒來她這裏,王氏心裏也明鏡似的,指定是因爲巡撫劉大人要來冀州,而他知道自己和劉夫人是手帕交,指望她幫著他說兩句好話呢。
  
  想到此,王氏不禁臉色微暗,若不是有事,他怎會主動來尋她,那邊周映雪的門檻恐都要被他踩破了,自己這邊的荒草恐已長了半尺長,周映雪生的好,又有手段,最要緊,肯拉□段俯就他。兩人成婚前便有龌龊,可見不是什麽安分女子。
  
  新婚不過轉日,丈夫就和她說,要納周映雪進門,當時王氏還是個羞怯的新嫁娘,哪裏想到新婚丈夫會說出這事來,且和她明明白白的說,周映雪肚子裏已有了他的骨血。
  
  當時之于王氏不吝于晴空霹雳,直到如今,王氏都不敢想當初自己是如何忍下這口氣過來的。想到此,不禁有些恻然。
  
  宛若一見娘親的臉色又不對,忙衝承安使了個眼色,承安會意,低聲道:
  
  “爹爹,端午節龍舟競渡,我像想和宛若姐一起去”
  
  蘇澈摸摸他的頭笑了,側頭對王氏道:
  
  “我正是要和夫人說這事的,端午節各府女眷也都過去瞧熱鬧,夫人和映雪帶著三個孩子也去散散吧!”
  
  說著目光微閃,頓了一下才道:
  
  “聞得巡撫大人膝下有一嫡子,今年十三了,宛如......”
  
  蘇澈的話剛起個頭,王氏就在心裏暗暗冷笑,原來是爲了這個,就宛如那丫頭,去年差點害死宛若,還想讓她幫忙尋親事,豈不是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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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般心機

  冀州城外的河叫晏清河,聽承安低聲告訴她的時候,宛若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海晏河清,真是頗有意義的名字。
  
  平原的河,遠遠稱不上山清水秀,不過河道卻不算窄,兩岸植柳成行,如今正值暮春,河床上芳草如碧,煙柳垂縧,別有一番春日融融的美麗,置身其中令人不由心情舒暢。
  
  河岸一側平闊的地方搭建起了敞篷看台,靠前是冀州府的官員簇擁著巡按大人的坐席,後面府衙兵甲支起賬幔隔開女眷席。
  
  王氏牽著宛若的手站在最前面,迎著緩緩過來的一行人,打頭一個富貴婦人,大約二十七八來往年紀,穿著一件煙紫色的蘇繡織錦的衣裳,雖有些微微豐腴,卻肌膚細膩保養極好。
  
  瞧見娘親,眼中有明顯的喜悅和激動,疾走兩步上前,娘親和後面的女眷紛紛行禮,劉夫人卻一擡手扶住王氏的胳膊,仔細端詳片刻歎道:
  
  “這一晃,咱們倒有十幾年沒見了,雖常魚雁往返,終是沒得機會見上一面,去年也是這般時節,我隨著老爺回京述職,正巧趕上你家老太君的壽誕,想著怎的也能見一面了,哪想到你家老太君那麽大的整壽數,你竟忍心沒回去,可見是出了門子的閨女,都忘了自己親娘了”
  
  王氏臉色一黯,執起帕子輕輕抹了抹眼角:
  
  “十幾年不見,一見面,你就來數落我的不是,去年上,我的丫頭落水,生死都不知,哪裏走得開,卻錯過了太君整壽,的確是我不孝了”
  
  兩人甚爲親近,劉夫人自是知道她的難處,眼風略掃,就瞧見後面杏眼桃腮風情妩媚的女子,身邊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和她差不多眉眼,大約就是蘇府的二房夫人。
  
  前面有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一左一右站在王氏身後半步,粉妝玉琢,蓦一看上去仿佛觀音蓮台邊上的金童玉女一般。男孩子,估摸是蘇府庶子,劉夫人便沒多理會。
  
  只把目光投向那女娃娃,雖不如後面大些的女孩美,卻眉清目秀極爲可喜。
  
  穿了一身桃粉色暗花紋的襖褲,頭上攥了兩支圓髻,系了和衣裳一個顔色的頭繩,垂下粉色流蘇,搖搖晃晃,甚爲可愛。
  
  額前垂下稀疏劉海,劉海下一雙咕噜噜轉的大眼睛忽閃閃,說不出的機靈,令劉夫人頗有幾分熟悉之感,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這一定是小宛若了”
  
  宛若忙蹲身行禮:
  
  “宛若見過劉夫人”
  
  劉夫人撲哧一聲笑了,摸摸她的頭道:
  
  “什麽劉夫人,我是你蘭姨”
  
  宛若眨眨眼悄悄看向娘親,王氏微微颔首,宛若才清脆的叫了聲蘭姨。
  
  劉夫人娘家姓謝,閨名冰蘭,王氏閨名冰玉,一開頭兩人因名字相像,又常在一起玩耍,很多人都錯認成兩人是親姐妹,倆人也甚爲親厚,形影不離,後來各自嫁了,才分開。
  
  謝冰蘭和劉禹州本是從小定下的親事,劉禹州的年紀較長,因此一等到謝冰蘭及笄便匆忙嫁了,隨著夫君輾轉各處。
  
  王氏卻因從小父母兄姐極寵,總想著挑一個年貌相當,穩重妥當的婆家,後來相中了蘇澈,哪裏知道千挑萬選所托非人,也因這個緣故,王家的人對蘇澈很是冷淡,頗有微詞。
  
  不然以蘇澈的資曆,加上王家的地位,絕不可能這些年還是個冀州知府。
  
  謝冰玉笑著應了聲:
  
  “倒是個喜慶機靈的丫頭,和你小時候一個樣兒,瞧著就古靈精怪的”
  
  一行分賓主落座,謝冰玉卻把宛若拽在身邊問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說說笑笑親熱非常。
  
  宛若心裏卻還糾結著,瞧人家稱贊自己那個詞,喜慶機靈,可見沒別的優點了,她還覺得自己長的不差呢。
  
  宛若微微側頭打量那邊站在二姨娘身邊的宛如,陽光下,她的小臉如上好的白瓷一般晶瑩通透,如畫的五官鑲嵌在上頭,分外惹眼,雖才十歲大小,站在那裏,卻已有些袅娜娉婷之態,和自己的喜慶,真有天壤之別。
  
  可惜如此一個小佳人,眼睛卻失去了該有的童真祥和,宛若和她的目光一觸,便知道這位隔母的姐姐又開始嫉妒了。
  
  其實宛若都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可值得她嫉妒的,長的不如她,娘也不如她娘受寵,她爹更不用說,雖然重男輕女,可對宛如也比對自己親近太多了,衣食住行,便是自己比她強些,也不至于嫉妒吧!
  
  可是她就是嫉妒,每次盯著自己的眼神,都清清楚楚的寫著這兩個字,使得本來美好的五官,看上去總有些陰暗。
  
  周映雪掃了身邊的女兒,還有那邊明明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卻越發疏遠的親子,心裏就是一陣怨一陣恨的。
  
  周映雪和表兄蘇澈算的上青梅竹馬,小時候便常在一起玩耍,略知情事的年紀就彼此相許,後來王氏憑空插進來,嫁給蘇澈,周映雪那時肚子裏已有了蘇澈的孩子,父母得知,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讓她嫁入蘇府爲妾。
  
  在府裏和王氏鬥了這些年,雖說生了一子一女,卻堪堪只算的平分秋色,周映雪知道,即便表哥心裏有她,王氏他也不敢輕易得罪,王氏背後的家族太顯赫,顯赫到,即便她無子,蘇澈一樣不可能休了她。
  
  眼中釘,肉中刺,偏不能拔除,尤其她還生了嫡女,北辰的等級分明,她周映雪當初只因娘家是商賈,便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蘇家,而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遠不及蘇宛若尊貴。
  
  若是沒有王氏所出嫡女,她的宛如,將來或許會走的更平順些。
  
  周映雪心裏早打算好了,萬不能讓宛如走她的老路,一開頭就要尋個體面尊榮的婆家,定了親事才好,雖說如今年紀還不大,可畢竟要早做籌謀。
  
  多方打聽,瞧中了巡撫家的公子,巡撫劉大人府上,有三個庶女,卻只得一個嫡子,如今十三了,算起來,倒是和宛如正好匹配,不過苦無門路說項,便私下求了蘇澈于王氏作伐。
  
  掂量著王氏縱一向和自己不和睦,對丈夫的話,也多要聽從些,說不得就成了事。
  
  周映雪滿含希望的掃了前面劉夫人一眼,卻正對上宛若的目光,周映雪不喜宛若,一則是她的身份擋了自己女兒的前途,二一個,自打這丫頭落水清醒過來,就仿佛變了樣兒。
  
  以前刁蠻不懂事,哪有這樣穩妥知進退的模樣,就是前兩日一向不待見嫡女的丈夫,都誇她聰明伶俐。
  
  而且,她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周映雪做賊心虛,總覺得她好像知道是自己授意宛如推她落水的,小小的孩子,眸光深沈令人討厭。
  
  但,周映雪如今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因王氏拿捏住承安在手裏,那意思她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如果她再敢生事,就別要兒子了,而兒子是她如今最大的籌碼。
  
  過了這些年,表哥便是對她仍有些情意,大半也是看在她生了獨子的情分上,周映雪倒不怕王氏會生兒子,以丈夫對她的厭煩,留在她屋裏的一年都到不了一次半次,想生兒子是癡人說夢。
  
  遠處的龍舟競渡開始了,鳴鑼響徹,一片喧鬧,宛若人小,瞧不見前面的熱鬧,不免有些著急,劉夫人謝冰蘭瞧見不禁搖頭失笑:
  
  “玉竹,你領著宛若過去前面,瞧她急的那小模樣兒,怪可憐見的”
  
  宛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擡眼看了看娘親,王氏笑著點點頭,這才眼睛一亮,被王氏身邊的大丫頭領著去了前面。
  
  謝冰蘭目光淡淡滑過周映雪母女,微微皺眉,低聲道:
  
  “不是我說你,以前那麽個有計量的靈透人,嫁了人,怎的卻糊塗了,有些事宜早不宜晚,晚了,恐生成禍患,須知養虎爲患啊!”
  
  王氏自然知道她說的什麽,臉色微黯:
  
  “你當蘇澈和你家老爺一樣嗎,說給你,也不怕你笑話我,這些年他宿在我屋裏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不然,何至于我的宛若還這樣小,這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了,和那女人鬥個什麽意思”
  
  劉夫人搖搖頭:
  
  “冰玉,如今你越發糊塗了,這男人哪個不是貪新厭舊的,哪有那長情的癡心人,不過這山望著那山高罷了,來,我教你一個法子,便是不能根治,也能讓她安分不少”
  
  說著,在王氏耳邊低語幾句,王氏聽了,心裏一陣敞亮,也覺是個正經主意,王氏便不爲了自己想,也得爲了宛若計量。
  
  周映雪如今是二房,又生了獨子長女,她的宛如,事事都要搶在宛若前頭,如今還好說,以後婚事上若是讓她得了意了還了得。
  
  還有承安,畢竟周映雪是他親娘,長大了沒有不偏著自己親娘的理兒,將來這蘇府哪有她母女的立錐之地。
  
  倒是冰玉說得對,須早早轄制住爲上,想到此,擡頭掃了眼站在前面大青石上蹦跳歡笑的女兒,不禁暗暗咬牙,百般心機,不過爲了保得母女平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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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舟競渡

  龍舟競渡,雖是南邊的端午風俗,挪到冀州來,反倒更覺新奇,又趕上端午節氣,春日和暖,冀州城的百姓成群結隊,幾乎都聚集在晏清河兩岸來瞧這場熱鬧。
  
  有那吹糖人,捏面人,賣花糕等做小買賣的,也都挑著擔子,在東岸支起了攤子,沿河上下仿佛一個市井集市,分外鬧熱。
  
  宛若站在河岸邊一塊高高的大青石上,遠遠眺望,感覺就像清明上河圖真實呈現在自己眼前,鮮活生動。
  
  玉竹真怕她摔了,在下面一邊小心扶著她,一邊不住嘴的囑咐她,宛若瞧見大熱鬧,哪還聽得進去她啰嗦,小手搭著涼棚,踮起腳尖,死乞白賴向遠處瞧。
  
  玉竹年紀不過是十二三大小,雖說穩妥,卻也沒那麽大力氣,加上宛若跳脫,一個沒抓住,宛若身子一歪向後栽落......
  
  宛若正瞧的得意,便忘了形,身子扭著掙開了玉竹的幫扶,玉竹發現她身子一歪,忙要來拉拽她,無奈衣裳料子太滑,脫了手去,眼看著宛若摔落下去。
  
  要說這塊大青石也就半人高點,可下面河灘上都是亂石子,摔下去後果不用想也知道。
  
  宛若鴕鳥的閉上眼,還記得捂住自己的臉,其實向後倒,怎麽也不會摔到臉,宛若就是下意識的捂著。
  
  卻不想落進一個溫暖柔軟的物體上,慢慢睜開一只眼先瞧了瞧,一陣嘶啞古怪的笑聲傳來,入目是一張年輕的帥哥臉。
  
  不如承安五官秀美,卻也是俊眉朗目的端方少年,看年紀不過十二三的樣子,怪不得聲音難聽,正是男生變聲的時期。
  
  宛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玉竹道:
  
  “參見少爺”
  
  宛若眨眨眼好奇的看著他,他們一番小事故,那邊王氏和劉夫人真唬了一跳,已然匆忙奔了過來,少年放下宛若。
  
  王氏忙過來仔細打量她半響,才道:
  
  “你這丫頭這淘氣的性子是改不了,若是摔了可怎生好?”
  
  宛若見娘親真生氣了,忙把小手伸在娘親手裏,搖晃著撒嬌:
  
  “我只顧瞧河對岸的熱鬧,忘了腳下,宛若錯了,娘親莫生氣”
  
  聲音清脆,帶著十足的嬌憨軟糯,聽在王氏耳朵裏,便是再大的氣也頃刻消了,不禁伸指頭點點她的額頭:
  
  “如今一天天大了,也讀書識字,便是這個淘氣的性子,怎的也改不過來”
  
  劉夫人謝冰蘭聽到她這話,撲哧一聲笑道:
  
  “你還說她,你可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
  
  兩人不約而同憶起舊事,不禁相視一笑,謝冰蘭的目光輕飄飄掃過玉竹,玉竹忙慌張跪下:
  
  “奴婢疏忽,沒看顧好姑娘,請太太責罰”
  
  宛若一愣,忙小小聲說情:
  
  “不關她的事,蘭姨,是我自己淘氣”
  
  劉夫人摸摸她的小臉蛋:
  
  “你這麽小,哪知道輕重,幸虧明哥兒正巧過來,不然,還不知道摔成什麽樣呢?”
  
  扭轉頭淡淡的道:
  
  “即是姑娘幫你說情,便責罰的輕些,回府裏跪在東廂外頭的廊下,一日不許吃飯,讓你好好記住,伺候主子要分外經心,如此疏忽要不得”
  
  玉竹忙磕頭:
  
  “奴婢謝太太恩典”
  
  宛若不禁愧疚起來,王氏瞧她的小臉色,不禁暗歎,她這丫頭,如今要說伶俐也足夠伶俐了,聰明勁兒也不差,雖說懂事了,可就是心腸變得有些軟。
  
  底下這些人哪都是本分好的,趕上那欺軟怕硬的丫頭婆子,還不給拿捏住了,在家時還好說,橫豎有她這個當娘的前面擋著,趕明兒大了,出了門子,如何掌家理事。
  
  王氏心裏琢磨著須得尋個恰當機會點撥與她,卻把目光轉向面前的少年,劉明誠,冰蘭的兒子。
  
  春日朗朗下,俊美挺拔,站在那裏如松如竹,渾身都透出骨子文雅別致的書卷氣,莫怪周映雪瞄上他,的確不可多得。
  
  劉夫人道:
  
  “明哥兒,這是娘和你提過多次的玉姨”
  
  劉明誠倒身便要下拜,王氏忙伸手扶起他,仔細端詳半響道:
  
  “我瞧著這臉龐氣韻,倒更像他父親多些”
  
  “可不是嗎,要我說,還是丫頭好,丫頭是娘親的小棉襖,這小子總歸要遠些,如今大了,進了府學,更是輕易見不著面,這次原是他父親說死讀書也沒用,倒不如出來走走,紮在書本裏,回頭都成了書呆子,這才跟著出來散散心”
  
  宛若道: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是也”
  
  搖頭晃腦的學著教他們讀書的方子鴻,惟妙惟肖,承安不禁哧一聲笑了出來,宛若悄悄白了他一眼,卻瞥見宛如雙頰绯紅,眼含桃花的小模樣,不禁失笑,十歲大的孩子,都知道情事了嗎。
  
  話說自己十歲的時候幹什麽呢,仿佛騎著小自行車和胡同裏的一幫小子呼嘯飛馳呢,這時候想起來,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了。
  
  周映雪瞧見劉明誠更是心裏定了主意,生怕錯過了這挺好機會,便上前道:
  
  “即是劉大人的公子來了,不若一並請到府裏頭,說話也更便利些”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打量別人瞧不出她那點心思,急巴巴的抖摟出來。王氏目光略掃了周映雪身邊的宛如,就自己這個嫡母在前面戳著,周映雪想給自己女兒尋個好人家,也要問她應不應。從哪兒說,庶女的婚姻大事沒有嫡母點頭,也成不了事。
  
  有時候,王氏覺得周映雪其實並不算精明,做出來的那些事,都淺薄非常,就是會撒嬌耍癡哄男人,即便這樣,蘇澈如今也不如過去熱乎了,一月中去另兩個姨娘房裏次數漸多了起來,非要替周映雪出頭爭個二房,估摸是看在她生了承安的份上。
  
  冰蘭說的對,這男人哪有真正的癡心人,不過都是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的罷了,蘇澈怎會例外。
  
  蘇澈是蘇家大房的嫡長子,上面有祖父祖母寵著,便有些脾性,而她從小也是錦繡窩裏,爹娘兄姐呵護著長大的,哪會拉□段俯就于他,夫妻性子相左,到一處和睦了才奇怪。
  
  原先王氏總想著,不理會這些,已是如此境況,便熬過去罷了,後來有了宛若才想明白,不是她忍就忍過去的,她退一步,周映雪就進一步,周映雪就是把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即便她不得蘇澈的寵,只要占著蘇夫人的位置,她就不會善罷甘休。
  
  冰蘭倒是提醒了她,何時她的性子變的如此溫吞可欺了,舊時在家的殺伐果斷哪兒去了,論手段,她怎麽會輸給周映雪。
  
  周映雪被王氏的目光掃過,禁不住微微發冷,不知道怎的,就覺得從心裏開始一股子一股子的冒寒氣。
  
  周映雪也不是蠢貨,自然知道這些年,堪堪和王氏鬥了個平手,一則是表哥偏著她,另一則,王氏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什麽事兒,若是自己逼得緊了,她拿出手段一發落,自己也只能落在下風,畢竟有王家在她身後頭撐著,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可越這樣,周映雪心裏就越氣,她如今最大的心願,已經不是要拉住表哥,而是要把王氏踩在腳下,讓她在自己眼色下苟延殘喘,還有她生的賤丫頭,可心裏再恨,面上還是要恭順的守著禮帶著笑。
  
  這邊蘇府的兩房夫人暗濤洶湧,周圍的官員女眷,均不吭聲的瞧著,謝冰蘭卻沒搭理周映雪的話,拍拍王氏的手道:
  
  “我和老爺在這裏停一段時日,改日,自當去你府上拜訪,到時候咱們再說體己話”
  
  說罷,扶著兒子的手走了,周映雪臉上一陣青白難看,讪讪落在後面,絞著帕子,牙都幾乎咬碎了去。
  
  宛若跟著娘親坐上軟轎,不禁有些依依不舍的瞧了眼對岸的熱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竟然就這麽回去了,遂嘟著嘴不怎麽高興。
  
  王氏低頭瞧了他兩眼道:
  
  “你淘氣的夠了,不是你明誠哥哥在,摔你個斷胳膊斷腿,看你以後還怎麽淘氣,行了,別嘟嘴了,嘴巴都成豬嘴了”
  
  王氏抱著她在懷裏搖晃著哄她:
  
  “這哪兒算什麽熱鬧?鄉下地方,京城裏的街市才熱鬧呢,等過年的時候,娘親帶你進京,正月十五的燈會,滿條街都是通透的,還有那臂粗的花炮,點著了,砰一聲飛上天散開,好看著呢”
  
  說著不禁輕輕笑道:
  
  “那時候啊!別的姐妹都躲在屋子裏捂著耳朵,就怕火星子跳出來,燒破了剛上身的新衣裳,只有娘親,掙脫開你外祖母的懷,和本家的幾個兄弟,鑽到院子裏去,拿著火折子去點炮仗,你外祖母在後頭一疊聲的讓婆子丫頭們跟著,一邊埋怨說,娘親投錯了胎,本該著是個小子,怎的就成了姑娘......”
  
  宛若靜靜的聽著,心裏柔軟卻又難過,可以想象出娘親未出嫁時的日子多麽快樂,對比如今境遇,更覺分外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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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聞親事

  翌日下了學,宛若和承安從書齋回來,一進娘親的院子,便聽說劉夫人到訪。宛若很喜歡這位劉夫人,因爲她對自己的喜歡,不是裝出來的,是那種發在內心的親近,宛若感覺出來,甚至在她那個親爹身上,她都沒有過如此鮮明的感受過。
  
  還有劉明誠,怎麽說也是個大帥哥,看看也養眼啊!到了廊下,剛要進去,就被承安拽住了手,宛若停住腳步,扭過頭狐疑的看著他。
  
  承安微微抿唇,伸手從她頭上摘了一片槐花下來:
  
  “喏,讓娘瞧見,又該說你淘氣了”
  
  兩人剛頭回來的時候,路過花園,花園東面有一棵經年的大槐樹,如今正值花期,樹上開了滿樹槐花,密密匝匝,一串串的挂在枝葉間,清香撲鼻。
  
  宛若便死活不走了,在樹下面轉悠了半天,興致上來,非讓他吟兩首槐花的詩詞來聽,他一時說不上來,宛若就癟癟嘴道:
  
  “虧了方先生見天的誇你書念得好,卻連這個都不知道”
  
  當時一陣風過,拂落點點槐花,落在兩人衣襟上,如夢似幻......大約是那時候粘在頭上的......
  
  宛若如今已經習慣有個弟弟在身邊照顧她,就像春梅說的,有時候,她都錯覺其實他才是哥哥。
  
  而且,這小子就喜歡裝深沈,趨勢越來越嚴重,站在那兒真像個小老頭,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找到了遺忘許久的童真。
  
  宛若知道自己是幸運的,有個呵護寵溺處處爲她計算的娘親,忠心不二精心伺候的丫頭婆子,還有以照顧她爲己任的早熟弟弟。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雖說需要每天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織,也算幸福非常了,仿佛風雨都被擋在外頭,她的人生只負責安逸。
  
  宛若很希望這種安逸能一直持續下去,到老,到死,當然她知道這不可能,所以現在能安逸的時候,就好好享受吧,就像她娘,至少將來不如意的時候,還有典藏在內心深處的幸福回憶。
  
  宛若和承安進了屋裏,就看到王氏和劉夫人一邊一個,坐在炕上說話兒,行禮過後,打量一圈,卻沒見昨日的大帥哥,宛若不覺有些失望。
  
  劉夫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樣,笑著說:
  
  “你明誠哥哥現如今在前頭呢”
  
  正說著,便聽見窗外蘇澈身邊的小厮回道:
  
  “禀太太,前頭老爺讓承安少爺過去呢”
  
  王氏掃了承安一眼,擺擺手:
  
  “既是老爺喚你,這就去吧”
  
  承安規矩的應了一聲,悄悄瞄了宛若一眼,告退出去。王氏拉過宛若的手,仔細端詳了端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道:
  
  “這就擺飯了,不用再回你自己屋裏換衣裳,倒越發麻煩,春梅,你去拿了衣裳過來,就在耳房裏替姑娘換了,也不知道是上學去了,還是淘氣去了,不過一上午的功夫,頭發都蓬亂了”
  
  宛若吐吐舌頭,衝她娘做了個鬼臉,便去裏頭耳房裏梳洗換衣裳。
  
  謝冰蘭和王氏是自小的情分,早就熟慣的不拘禮了,只在一邊笑眯眯的瞧著她們母女。這時見宛若進了耳房,才低聲道:
  
  “雖說宛若機靈可愛,要我說,你還是要想法子生個兒子要緊,你那個庶子我瞧著倒不像她娘,可這人心哪能猜道, 便是你養著,長大了,說不准就是個白眼狼,你還需早做計較要緊”
  
  王氏歎道:
  
  “這些我都明白,只是咱們從小的情分,你是知道我的,何時肯委屈屈就了,成婚至今,這十幾年裏,我卻這麽隱忍著過來了,有時候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事,真希望永遠不用長大才好,或許我的命就是如此而已”
  
  謝冰蘭白了她一眼:
  
  “你糊塗,這命都在人,你自己不爭,怨不得別人欺在你頭上,你們家那位蘇大人,我瞧著是個指望不上的,心早就偏到別處去了,不知道昨日和我們家老爺說了什麽,我們老爺家去便和我說,聽說蘇大人家的大丫頭生的極好,性子也溫和,出身也配的過,不若給明誠先定下,等過幾年及笄了,再娶進門”
  
  王氏一聽,目光就是一冷。
  
  謝冰蘭拍拍她的手:
  
  “你放心,我自然是不會應的,抛開咱們的情分,說句透底的話,你那個庶女我也真沒瞧上眼,不說別的,就那個小家子氣的樣子,我心裏就不喜歡,我倒更喜歡你的宛若,喜慶大方,活潑可愛,是個女孩兒的樣兒,若是你樂意,給她和明哥兒定下親事,我倒不反對”
  
  宛若在耳房聽見這話,不禁著急起來,那劉明誠長的是挺帥,可是要嫁給他,她可沒想過,再說,自己如今才七歲多,用得著這麽早就定親嗎。
  
  把手裏的帕子塞給春梅,豎著耳朵聽外屋的聲音,卻聽她娘道:
  
  “我瞧著明誠那孩子沒挑的,生的體面,性子好,人也穩妥,可惜宛若早就定了親事”
  
  宛若差點身子一歪,險些摔在地上,黑著小臉,疑惑的看著春梅和奶娘,怎麽自己沒聽說過,這麽小的孩子就定親了,這讓她以後怎麽混。
  
  謝冰蘭一愣:
  
  “何時的事?怎的我都不曾聽你說起過”
  
  王氏道:
  
  “這事說起來也湊巧,是舊年的事了,你是知道的,我們王家這一支我兩個姐姐一個哥哥,生的都是嫡子,便是有女兒,也都是姨娘出的庶女,偏生翰林府柳家非要和我們家做親,他家兒子,比你家明哥兒小兩歲,算著今年該十一了”
  
  說著輕輕歎口氣:
  
  “那年年下,宛若才兩歲大,我回京省親,一日翰林府的老太太過府聽戲,不知怎的,話趕話就說到這個,柳家老太太就指著宛若道,這丫頭我瞧著是個有福的,給文哥定下正好。我們家老太君一直深悔讓我嫁進蘇家,當初只瞧見了家世,人不過相了兩面,並不知道底細,才落得這般光景,打量翰林府的小公子是常日見的,性子也清楚,覺的十分妥當,便應了,雖未過禮,不過口頭上約定,畢竟是經了兩邊的長輩”
  
  謝冰蘭點點頭:
  
  “翰林府的公子,我回京的時候,見過幾次,即便兒子都是自己的好,我也得說句公道話,那孩子出挑,像他爺爺,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說起來,年紀配你家宛若更恰當”
  
  宛若都傻了,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早就有主了,還是個沒見過的,什麽翰林府的公子,這不就是說,自己一到十五就得嫁人了,遂心裏郁悶的不行。
  
  春梅和奶娘互看一眼,不禁失笑,他們家這位小主子,不知道成日裏想什麽,有時候淘氣的出了圈,有時候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坐在哪兒發呆。
  
  因得了這個信兒,晌午吃飯的時候,宛若都是悶悶不樂的,吃了飯便泱泱告退,回了自己房裏發愁。
  
  承安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宛若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長籲短歎,遂悄悄湊上來坐在她身邊。撲面而來一股淡淡酒氣,令宛若回神,皺著眉打量身邊的承安,見往常晶瑩如玉的小臉,如今變得紅撲撲的,越發顯得眸光清亮,這小子真是好看的過分,不過他才多大點兒的孩子:
  
  “你喝酒了?”
  
  承安點點頭:
  
  “不妨事,只吃了小半盞”
  
  宛若伸手夾住他的小臉揉搓了一陣:
  
  “你還沒長大,這麽小喝酒,會變智障的,知不知道?”
  
  “智障是什麽?”
  
  承安一副不恥下問的模樣,宛若白了他一眼:
  
  “就是傻子,咱們花園裏花匠老胡家的二丫頭”
  
  承安外頭仔細想了想,那個總流著鼻涕傻笑的丫頭,不禁皺皺眉:
  
  “我不會的”
  
  宛若涼涼的道:
  
  “現在是不會,如果你經常喝酒,便相去不遠了,酒精能燒壞腦子”
  
  有時候宛若說的話,承安聽不懂,一般這時候,他知道岔開話題才是上策,承安歪頭打量她半響:
  
  “你剛才唉聲歎氣什麽,是因爲先生留的大字不想寫,還是昨日的曲子沒練會,或是大姐又招惹你了”
  
  宛若聽著他一連串的發問,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爲賦新詞強說愁了,即便是沒定親,將來的親事她也左右不了,嫁給那什麽翰林府的公子,或是別人,有什麽區別,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
  
  她現在該愁的是明日要交給方先生的大字,後天教琴的師傅要考較的曲子,還有繪畫師傅讓她畫的春景圖......
  
  有時候宛若覺得,古代的閨秀看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得無比幸福,其實也挺難混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就是在資訊發達的現代,都不可能同時擁有的技能,何況她如今才七歲而已。
  
  宛若歎口氣,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側頭掃了旁邊的承安一眼:
  
  “有個厲害的弟弟,也挺方便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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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盼歸京

  池中夏荷初綻的時節,蓮香,凝玉進了蘇府,十六七的花季,肌膚水嫩白皙,顔色明豔皎潔,身段婀娜窈窕,且能歌善舞。
  
  顯是南邊女子,說話帶著獨有的軟糯聲腔,每次聽她們說話,宛若都不覺想起昆曲裏的念白,婉轉悠長。
  
  蓮香凝玉是京城王家送過來的,宛若第一次在娘親屋裏見到這兩人,覺得恍如滿屋都亮堂了起來,真不知道,從哪裏尋來這樣兩個絕色的女子。
  
  後來宛若才知道,這兩個女子就是著名的揚州瘦馬,豈止生的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從小的必修課,專門訓練來服侍男人的玩物,是舅舅特意尋了幾月才高價購得。
  
  王氏把這樣兩人放在房裏伺候,宛若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可漸漸發現,爹爹來的時候多了,來了,也不似以前那樣,坐坐就走,而是一坐大半天,和娘親說著一些可有可無不著邊際的閑話,目光卻若有若無投向在屋角立規矩的蓮香凝玉。
  
  王氏自然清楚丈夫的心思,本來這兩個就是給他預備的,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去選的,可王氏不想讓他這麽輕易如願,而且他不張口,就讓他看著,勾死鬼一樣。
  
  王氏本是個爽利人,最恨蘇澈這一點,有什麽直接說出來不成,非要別扭的讓人去猜,這次,明知道他就是想要這倆丫頭,王氏就是不吐口。
  
  王氏倒也不怕蓮香凝玉將來恃寵而驕,哥哥做事向來底細,她們的身契都一並送了過來,手裏攥著這個,就是攥住了她們的生死,不怕她們有什麽心思。
  
  蘇澈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自然喜歡美女,尤其這兩個,是他一向最愛的江南女子,當初瞧中映雪,除了表兄妹的情分在內,也是因爲映雪顔色出挑,見過的閨秀中少有匹敵者,可比起蓮香凝玉,卻差了何止一籌,心裏不免動了春思。
  
  蘇澈也清楚,王氏突然弄這麽兩個女子進來,就是爲了向他示好,只是他等了幾日,也沒見王氏說什麽,終是撐不住,略斟酌開口道:
  
  “我瞧著這兩個丫頭甚爲機靈,前頭我書房裏正缺伺候的人,不若請夫人割愛,讓蓮香凝玉去書房伺墨可好”
  
  王氏心裏暗暗冷笑,面上卻不漏,把手上青花纏枝蓮的蓋碗放在炕桌上,不急不緩的道:
  
  “按理說,咱們這滿府的丫頭奴才都是爲了伺候主子的,爺瞧上她們也是她們的造化”
  
  王氏說到這裏,見蘇澈眉目微露喜色,話鋒一轉道:
  
  “別人,爺盡可隨便挑,就是把我這滿院的丫頭都挑了去也無妨,偏偏蓮香凝玉......”
  
  說到這裏,便略爲難的停住了話頭,不往下頭說了。
  
  蘇澈臉色微沈:
  
  “怎麽?這兩個丫頭就不算是我府裏的奴才了嗎?”
  
  王氏笑著瞥了他一眼:
  
  “認真說,真不算,本是我娘家的小事,既然爺問起了,我也不好瞞著爺,這倆人是我哥哥尋人從江南買來的,本說要帶回府裏收在房裏伺候,不知怎的,我嫂子得了信兒,便鬧到了我家老太太跟前”
  
  說到這裏,瞟了蘇澈一眼:
  
  “我們老太太就叫了我哥哥去,說:你這身邊妻妾丫頭房裏人還少了,兒子都老大了,還弄這些女人的饑荒,也不嫌騷的慌,我哥哥被老太太說的沒臉弄回去,便讓人先送了我這裏來”
  
  王氏說的話夾槍帶棒,蘇澈自是聽得出來,一時惱了,盯著她瞧了半響,一甩袖子走了。旁邊王嬷嬷一瞧,忙遣退了蓮香凝玉,低聲勸道:
  
  “太太這是怎麽了,說出這樣不中聽的話,本就是給爺預備的玩物,事到臨頭,太太怎的變了主意”
  
  王氏臉色一黯:
  
  “哪是我變了主意,我是氣不過,算了,晚上你讓她們倆收拾齊整,去前面書房伺候吧”
  
  王嬷嬷剛要下去吩咐,就聽王氏輕聲道:
  
  “嬷嬷,你說我這一輩子可是個什麽命,怎的就落到了如斯境地?”
  
  王嬷嬷不由歎口氣,轉過身來,尋了個團花壽字的迎枕,放在她身後,讓她靠得舒服些,嘴裏勸道:
  
  “這才哪兒到哪兒,太太就說這樣的喪氣話,您這一輩子這才走了多長,哪裏就能知道是命好命壞了,再說,托生在咱們王家的千金小姐,怎會是個命差的,不過,人嗎?總有起伏,哪有一輩子都順遂的,就是咱們家老太君,年輕那時候,也沒少和老太爺著急生氣,這不,現在兒女繞膝,誰不稱羨。”
  
  王氏聽了,心裏略松快了些,忽又想起一事,愁了起來:
  
  “你去悄悄尋了京城的底細人,仔細掃聽掃聽翰林府那文哥,如今可怎樣了,雖冰蘭說他不差,畢竟是前些年的事,小孩子性子變的快,若是那纨绔刁鑽不知好歹的,說什麽我也不讓宛若嫁過去受罪,我這婚事就這樣了,我的女兒萬不能再嫁錯了人”
  
  王嬷嬷點頭應了,忽聽外頭小丫頭的聲音傳來:
  
  “大少爺二姑娘過來了”
  
  王氏臉上染上些許精神,剛坐起來,就見宛若和承安進了屋,瞧了瞧對面架子上的自鳴鍾,王氏倒是笑了:
  
  “怎的今日起得這樣早,平日不是春梅喚你,都是起不來的,晚上也沒見你睡不著,真不知你小小的人兒,哪來這麽多覺睡”
  
  承安微微牽起嘴角,宛若湊上來道:
  
  “還不是方先生,不知道哪根筋兒不對了,出了個題目,讓我和承安作詩,明天交給他瞧,不好的便要打手板”
  
  王氏挑挑眉湊趣:
  
  “我家若若都會作詩了啊?”
  
  宛若撇撇嘴:
  
  “就是因爲不會,才想到現在啊,作詩好難的”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
  
  “如何難?方先生出的什麽題?”
  
  宛若掃了承安一眼,承安低聲道:
  
  “方先生讓我們以池中荷花爲題,不限韻”
  
  王氏搖搖頭:
  
  “不限韻,有甚難?指定你又憊懶起來,是也不是?”
  
  要說宛若聰明,那也不是憑空杜撰出來的,以前王氏只說女兒伶俐,于讀書識字上面卻也沒想到能這樣慧敏,也漸漸令蘇澈注意到了這個女兒,隔三差五也會贊一兩句。
  
  聽春梅說,如今宛如倒不怎麽去學裏了,因這兩個小的學的快,方先生今日講的便記住了,領會了,宛如到如今握筆還不像樣呢,因此方先生便不怎麽理會她,讓她自己練字,只對著宛若和承安授業,宛如大約覺得沒意思,便少去了。
  
  王氏也覺得宛若頗有進益,自從上了學,那大字寫的也周正多了,尤其現如今聽春梅告訴她,都能看書了,可見識了不少字,就是這丫頭是個懶的,時常指使承安替她糊弄師傅,打量別人不知道呢。
  
  要說這承安如今和宛若越發親近,兩人上學一起,下了學,承安大多時候也在宛若房裏厮磨。那日午後無事,王氏過去瞧女兒,就見兩人各據案頭一側,正在繪畫,房中安靜祥和,蓦一瞧,不知道的,還真以爲是相親相愛的親姐倆呢。
  
  想到此,不禁目光柔和了些許,瞧著承安道:
  
  “承安可作出來了?”
  
  宛若靠著王氏插嘴:
  
  “承安將來是要考狀元的,這樣簡單的學問,當然難不倒他”
  
  承安看著她笑了笑,對王氏道:
  
  “娘說的極是,不限韻的話,不算很難”
  
  王氏和悅的點點頭,伸出指頭點了宛若一下:
  
  “你這丫頭,還好意思說嘴,既是簡單的學問,你怎的就難住了,我可先知會你一聲,這兩年在冀州還罷了,過些年回京城,你幾個姐妹可都是在你外祖父跟前念書,你外祖父一向喜歡考較孫輩的學問,若到時你一問三不知,這臉可丟到京城去了”
  
  宛若一愣:
  
  “京城?爹爹不是冀州知府嗎,去京城幹嘛?”
  
  王氏白了她一眼:
  
  “你爹爹在冀州當了兩任知府,估摸著也該升遷了,自然要回京述職的,難不成咱們要一輩子呆在這裏啊,說到底,京城才是咱們的根兒,早日回京也好,到時候,你便跟在你外祖母身邊,有幾個堂姐妹們一起念書做針線,我也能少操心點心。”
  
  當初來冀州,王氏也沒想到這一呆便是六年光景,如今雖未老,卻已滿身風霜,王氏想回京了,帶著她的宛若。
  
  其實爲了宛若著想,也當盡快回京妥當,在這裏,總要提防著周映雪使壞,王氏雖不懼,可也怕舊事重演,當時是把女兒救回來了,若是沒救回來,可不要疼掉了她的心肝。
  
  到了京城便不一樣了,可以名正言順,把宛若送到老太君身邊教養,蘇澈也沒話說,周映雪就是想什麽龌龊,手也伸不到老太君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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