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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朱輕 -【天降惡夫】《全文完》

朱輕 - 天降惡夫

她是他的小嬌妻,又憨又傻,只要他霸道的寵愛;
他是她的大丈夫,跋扈難懂,只要她羞澀的溫柔。

沈思皓這人,若用一個字形容他,那便是壞; 若用兩個字來形容他,
那便是很壞; 若是用三個字來形容他的話,那就是非常壞……
他的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仗著醫術精湛, 任性妄為,
所有人談起他來,無不一臉嫌惡。
可這樣的惡人,怎麼就成了她的未婚夫了?
她曾幻想過未來夫君,卻從來不包括沈思皓這種惡人,
她寧願出家也不嫁他。
出嫁那日,被逼上了花轎, 新房裡的洞房初夜,
沈思皓猶如披著羊皮的狼, 餓狼撲上床,將她折騰得腰痠腿疼,
差點下不了床, 蘇曉嬋氣得直嚷,再也不准他跨進新房一步。
對沈思皓這個開葷的男人而言,哪可能放過自家妻子,
索性半迫半哄地拐她上床取悅他。蘇曉嬋不識閨房情事,
更不懂男人怎麼寵妻。可自她嫁給沈思皓那一日後,
金銀珠寶他雙手捧上,山珍海味他親自掌廚,她被寵上了天,
或許,這男人並不壞,只要床上能少折騰她一點就更好了。

【第一章】

  清臺縣並不大,所以街市也不算特別熱鬧。

  城裡最寬敞,也是最熱鬧的正陽街頭,有間鋪子不大,生意一般般,卻也傳了百餘年的老字號的蘇記藥鋪。

  這些天,蘇記藥鋪的掌櫃蘇老爺去鄉下收藥材去了,蘇家的大姑娘蘇曉嬋便在鋪子裡照看。見店裡生意冷清,她索性拿出帳簿先是對了一回帳,然後又開始清點起庫存帳本。

  按說現在蘇老爺不在家,也不該蘇曉嬋這個未嫁的黃花閨女拋頭露面地來店鋪裡看管生意,家裡好歹也有繼母劉氏不是?

  可說句實在話,蘇曉嬋與繼母劉氏的關係也不太好。劉氏愛貪小便宜,但凡在家裡得了好的,總要想方設法送去娘家。有時連蘇老爺的煙草,蘇曉嬋的首飾,甚至連蘇曉嬋給弟弟做的新衣裳也不放過!為此,蘇曉嬋便想盡了法子阻撓繼母。

  而劉氏也看不慣蘇曉嬋,總覺得蘇曉嬋卻通身沒有一丁點兒的大小姐作派,平日裡嘮嘮叨叨,百般挑剔。

  蘇曉嬋才懶得理會繼母,一是爹爹年歲大了,可弟弟卻還小,也沒個左臂右膀能幫爹爹一把,她做為家中長女,既心疼爹爹,便少不得要多出力幫幫爹爹。

  這二來呢,由著她來幫著爹爹打理庶務,總好過讓繼母來打理,否則……怕是蘇記藥鋪要改成劉記了!

  趁著無事,蘇曉嬋將藥鋪的帳簿全部都核對了一遍之後,又拿著掃帚將藥鋪的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這時,家中僕婦突然匆匆趕來,說老爺回來了,讓回來和大姑娘說一聲,要是鋪子裡不忙就早些回家去!

  蘇曉嬋眼睛一亮!呀,這一次爹爹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左右鋪子裡也無事,她便與那僕婦一塊兒關了藥鋪的門,急急地回了家,一進家門,果見爹爹已經回來了!

  蘇曉嬋急忙上前朝著爹爹與繼母劉氏行禮請安,「嬋兒見過爹爹,見過二娘!」

  滿面愁容的蘇老爺見女兒乖巧懂事又知禮,面色稍霽,便和聲說道:「為父不在的這幾日,難為嬋兒管理藥鋪了,怎麼樣,藥鋪可還好?」

  「爹爹放心,藥鋪裡並無大事。」因這一回爹爹回來得快,蘇曉嬋滿面喜色地說道:「爹爹這一回去鄉下,想必順利得緊吧,爹爹一路辛苦了,趕緊先回屋好好歇歇,女兒這就下廚給爹爹做道果子醋魚,如何?」

  「嬋兒不要忙……來,爹有話要跟妳說。」蘇老爺滿面憂色地說道。

  蘇曉嬋這時終於覺察到了一絲不妥,爹爹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發生了什麼事?蘇曉嬋又看了看左右。見繼母劉氏坐在一旁,看著面上像有些不自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爹爹……」

  蘇老爺突然伸出手,阻止蘇曉嬋的話,他低聲說道:「嬋兒,爹給妳訂了門親事,三個月以後妳就出嫁,從今天起,鋪子裡的事妳就不用管了,只管安心備嫁就是。」

  蘇曉嬋一怔,「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不敢置信地問道:「爹爹你說什麼?」

  蘇老爺沒有回答女兒的話,卻轉過頭,看了填房劉氏一眼,劉氏垂下了頭,像隻小鵪鶉似的畏畏縮縮……

  「爹,你把女兒許給誰了?」蘇曉嬋急道。

  蘇老爺沒說話,也沒理會女兒,卻站起身,走到劉氏跟前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哎,爹,你等等,等等!」蘇曉嬋想追上去,被劉氏眼疾手快地給一把拉住。

  劉氏勸道:「大姑娘,妳可千萬別氣妳爹,妳爹年紀大了,身子骨經不住,再說,那沈思皓不是挺好的嗎?」

  「什麼……沈思皓?」蘇曉嬋陡然瞪大了眼睛!

  她不認得沈思晧,卻時常聽到街坊鄰居議論。

  這沈思皓啊,若用一個字形容他,那便是壞;若用兩個字來形容他,那便是很壞;若是用三個字來形容他的話,那就是壞壞壞……

  他的壞,簡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仗著醫術精湛,任性妄為,有病的不給醫,沒病的逼著吃藥,所有人談起他來,無不一臉嫌惡,恨不得他快死。

  蘇曉嬋呆若木雞!

  這種人怎麼就成了她的未婚夫了?她幻想過未來夫君的各種可能,但從來不包括沈思皓這種,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這種惡名昭彰的人。

  劉氏自知失言,不由得摀住了自己的嘴。頓了一頓,她又努力擺出了和善的模樣兒,苦口婆心地對蘇曉嬋說道:「大姑娘不懂,那沈思皓家裡有錢,又長得一表人才,最主要的是有一手好醫術,全清臺縣的人都得看他臉色過活,嫁給這樣的人,大姑娘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蘇曉嬋咬著牙瞪了劉氏一眼,又賭氣道:「既然他那樣好,為何不讓妹妹嫁他?」她口中的妹妹蘇云妙是劉氏跟前夫生的,只比蘇曉嬋小半歲,六年前跟著劉氏來的蘇家,沒幾個月就改了蘇姓。

  劉氏被噎了一下,嘮嘮叨叨地道:「大姑娘說什麼,我這不也是為妳好?再說了,老爺能害妳嗎?他可是妳親爹,妳若是這樣懷疑妳爹,他不得傷心啊。妳也不想想,平時老爺最疼的就是妳了,妳卻這樣懷疑他,妳良心過得去嗎?」

  說到這兒,劉氏倒真有一股怨氣,她已經讓自己女兒改了姓,而且她們母女對蘇老爺那教一個千依百順,可蘇老爺有什麼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的親女兒蘇曉嬋,哼,偏心。

  蘇曉嬋被她說得沒法反駁,丟下一句話跑回了自己房間,「總之,我就是不嫁。」

  「那……妳就等著氣死妳爹吧!」劉氏對著她的背影氣呼呼地喊了一聲。蘇曉嬋一聽,跑得更快了,她急急地追上了正準備去後院庫房整理藥材和蘇老爺,大聲說道:「爹爹也沒問過我便要將我許給……沈思皓?」

  蘇老爺一怔,臉兒板了起來,「我還沒死,妳的婚事我不作主誰作主?」

  蘇曉嬋見爹爹並沒有否認把她許給了沈思皓,更加地著急了,「那也不能是沈思皓,爹,你只管說,是不是那沈思皓得罪了你,所以你……這是派女兒去報仇的?」

  「胡說!這是聯姻可是結兩姓之好,妳當是結仇?」蘇老爺有些怒了。

  追著蘇曉嬋跑出來的劉氏聽了父女倆的對話,噗嗤一聲摀著肚子笑了起來。

  父女倆回過頭看了劉氏一眼,劉氏這才不敢笑了,訕訕地對蘇老爺說道:「那個,果子醋魚是吧?還是妾身去做吧,你們父女倆聊!」

  蘇老爺道:「教嬋兒去吧!」

  「爹!」蘇曉嬋不樂意了,說道:「這事兒你得跟我說清楚……」

  蘇老爺看了劉氏一眼,然後轉頭對著女兒怒氣沖沖地說道:「我還活著,妳的婚事就得我說了算,何時輪到妳多嘴?再說,我是妳親爹難道我還能害了妳?」

  「爹!」

  「快不要說了,總之我心意已決……妳只管好好備嫁。」說著,蘇老爺怒氣沖沖地轉頭對劉氏說道:「劉氏,看好了大姑娘,從明兒起不許大姑娘踏出家門一步,聽到沒有?否則我便給妳上家法!」

  劉氏被嚇了一跳,連忙朝他行了個福禮,說道:「是,妾身聽老爺的吩咐。」

  看著爹爹決然的背影,蘇曉嬋又驚又怒,她氣得眼淚都掉了下來……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爹爹的性子一向和善,她做了他十七年的女兒,從來也沒見過他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說過話……

  「好了,大姑娘快隨我回屋裡去吧!」劉氏懼怕蘇老爺生氣,連忙推搡著蘇曉嬋回了後院,又善意地將她勸回了房裡。

  ◎             ◎             ◎

        蘇曉嬋矇著被子,躲在被窩裡哭了起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溜了進來。

  「大姊,妳別躲被子裡哭了,給妳糖吃。」奶甜奶甜的聲音傳了來,蘇曉嬋掀開了被子一看,是弟弟蘇曉軒。

  蘇曉嬋從被窩裡鑽出來,「不吃,大姊心裡難受。」

  弟弟是劉氏和爹爹的孩子,今年才四歲多,長得圓白可愛。蘇曉軒的性子像爹爹,誠實又可愛,蘇曉嬋很是喜歡他,常常把弟弟帶在身邊。為此,弟弟與她最親近,反倒不怎麼願意親近劉氏與蘇云妙。

  「大姊,妳為什麼難受?」蘇曉軒趴在床邊,與蘇曉嬋面對面,黑漆漆的大眼睛跟小狗似的,天真又純淨。

  蘇曉嬋嘆氣,「我不想嫁人!」現在在蘇家,她覺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連爹爹都不站她這一邊了,她滿腹的委屈沒處說,只有這個不懂事的弟弟關心她。

  「那就不嫁啊。」蘇曉軒理所當然地道。

  蘇曉嬋搖頭,她摸了摸他的包包頭,嘆氣,「可爹爹一定要我嫁。」自她記事起,娘親便一直纏綿病榻,到了她剛記事的年紀……娘親便去世了。

  古語有云,喪婦長女不娶,意思是喪母的長女不能娶為妻子,因為自小無人好好教養,品性也許不可靠。

  所以娘親在離世之時萬般不捨,留下了親筆臨摹的女訓,女誡,女書等交給蘇曉嬋,交代她要日夜誦讀,又乞求丈夫在她死後,務必要娶新婦……

  蘇曉嬋的娘親之所以這樣安排,就是害怕自己會連累女兒。所以後來,蘇老爺為亡妻守完了三年孝以後,便續娶了同樣也是寡婦,還帶著個女兒的劉氏。

  劉氏過門以後,初時還能與蘇曉嬋和平相處。但到了後來,她偏頗親女蘇云妙越來越甚……還總是責怪蘇曉嬋不服管教,沒有婦德什麼的。

  蘇曉嬋很是不服氣的,劉氏指責她的那些話,其實也是在指責蘇曉嬋的娘親。

  為了給死去的娘親爭一口氣,從那時起,蘇曉嬋便規規矩矩的,說話行事都要按著娘親留下來的那幾本女訓,女誡來。但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喜歡書裡寫的那些三從四德,貞女烈婦!

  所以她也不能全按著女訓,女誡來,要真是那樣,恐怕家裡早就被劉氏給搬空了!所以,這也就養成了蘇曉嬋面上一副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樣兒,可心裡卻是只嗆人的小辣椒!

  因為她要保護爹爹,保護自家的蘇記藥鋪!

  可沒想到,她百般想要維護蘇記藥鋪,也想好好保護爹爹,可現在……爹爹居然要她嫁給一個大惡人,這可怎麼辦?蘇曉嬋愁腸百結。

  「大姊,妳為什麼不想嫁給沈思皓。」蘇曉軒忽然開口發問。

  蘇曉嬋愣了愣,嘆氣,「你年紀小,哪裡知道……他可是我們清臺縣出了名的大惡人!」說著,她看著懵懵懂懂的弟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唬他道:「聽說沈思皓專吃小孩子,尤其愛吃我家弟弟這樣肥肥白白的!」

  蘇曉軒被嚇了一跳!

  蘇曉軒拼命地搖頭,「才不是……只有山海經裡的妖精才吃小孩,姐姐又唬我!」頓了一頓,蘇曉軒又問:「大姊,那個沈思皓……他做過什麼壞事嗎?」

  蘇曉嬋揉了揉弟弟的臉蛋,說道:「那可就多了……說都說不完!比如說,他曾經用刀剖開了一個產婦的肚子,從那產婦肚裡將懷胎足月的娃娃血淋淋的給掏了出來……還比如說,他要一個黃花大閨女喝油!」

  「那姑娘喝了好幾斤香油後,就上吐下瀉的,還拉出了一大堆的各種噁心巴拉的蟲子,誒,你說一個待字閨中未嫁姑娘的肚子怎麼會有蟲呢?這分明就是沈思皓為了斂財的行騙手段嘛!」蘇曉嬋說道。

  蘇曉軒聽得一愣一愣的,照大姊這麼說,這沈思皓好像是真的很壞那這樣的人,大姊可萬萬不能嫁!

  見大姊總皺著眉頭,蘇曉軒便也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小傢伙想到了一條妙計!

  「不如大姊嫁給我,這樣既用不著離家,也不用嫁與那惡人了!」蘇曉軒奶聲奶氣地說道。

  看著弟弟天真可愛的模樣兒,蘇曉嬋破涕為笑。可過了一會兒,她又搖了搖頭,她心想,爹爹斷不會無緣無故將她許給那樣一個臭名昭彰的人,想來其中必有什麼隱情?

  只是,如今爹爹似乎也在氣頭上……不若等上幾天,待爹爹氣消了,她再找機會和爹爹好好說說?畢竟事關她的終身。

  ◎             ◎             ◎

  可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蘇老爺一直早出晚歸的,蘇曉嬋又被爹爹禁足,沒法子跑去藥鋪找他,就這麼一拖再拖的……

  這一日,她正坐在屋裡發呆,弟弟曉軒突然匆匆忙忙跑來,「大姊,快起來,爹爹在前院傳話沈思皓要來後院見妳,讓妳去二門處等著。」

  蘇曉嬋聽到這名字,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怎麼來了?以及……爹爹一向重禮數,嘴上說了要把她許給沈思皓,既是這樣,便萬萬沒有讓兩人在婚前見面的道理。

  所以說……還是爹爹有什麼短處被沈思皓拿在了手裡不成?

  蘇曉嬋咬住了下唇,忿忿不平地說道:「不要,我才不要見他,哼!」想了想,她又對弟弟說道:「弟弟,不如你去和他說,我不嫁他,教他不要痴心妄想了!」

  蘇曉軒道:「可我是小孩子……說了他也不會信,大姊,不如妳親口告訴他,就說妳不嫁他……反正大姊將來是要嫁給我的!」

  蘇曉嬋一怔,原本她不想見他,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可現在連她爹都同意讓她去見他了……這足以證明,她爹是鐵了心的要讓她嫁給他,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若她還糾結著什麼男女之防的話,怕是只能嫁去了!

  於是,蘇曉嬋急忙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然後牽著弟弟,怒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             ◎             ◎

  她剛走到院子裡,卻突然想起……她可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大家閨秀,雖然她一點兒也不想嫁給沈思皓,但也沒必要搞壞自己的名聲,尤其不能太失禮。

  於是,她理了理裙裾,又放緩了步子,努力扮出了一副端莊模樣兒,邁著小碎步走到了二門處。

  蘇家後院臨近二門處,種著幾棵桂花樹,一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桂樹下,正背著雙手,湊到桂枝邊,細細嗅那桂花的香味,一臉悠然。

  蘇曉嬋待見到了那男子的背影,正準備譏諷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時候……男子突然轉過頭,定定地看向蘇曉嬋。

  蘇曉嬋一呆,眼前這男子的臉,與記憶中的一張臉逐漸重合起來。

  她認得他!

  大約是在五年前,爹爹去鄉下收藥材去了,那時候蘇曉嬋才十二歲,鋪子裡的老管事患上了嚴重的眼疾,看不清帳簿,年幼的蘇曉嬋便學著幫忙照看藥鋪。

  那時候她還小,老管事年紀大了,眼睛還不好,有地痞流氓見她家藥鋪裡統共只有一個老的,一個小的在,便趁機設套,想訛蘇家藥鋪的錢。

  那流氓買了幾樣蘇家藥鋪的藥,然後謊稱吃壞了,要藥鋪賠償他們二十兩銀子。

  好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圍著蘇曉嬋和老管事爭吵,她當時怕得六神無主,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在她快頂不住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在門邊看熱鬧的一個男人……

  當時蘇曉嬋還以為他是個打抱不平過來幫忙的好心人,結果那男人居然對那幾個流氓說:「你們吃了這幾樣藥,只是吃壞了肚子而已?那還真算是你們運氣好,不然……會出人命!」那男子說完便揚長而去。

  蘇曉嬋驚呆了!

  而那幾個流氓一聽,起哄得更來勁兒了,原本只索要二十兩銀子的,結果變成了索要二百兩!

  當時可把蘇曉嬋給氣得,也有可能是因為氣極了,小小年紀的她憤慨地與那幾個流氓斡旋了起來,還又準又狠地揪住了對方話裡的幾處破綻,跟他們吵了起來。

  那幾個流氓被小小的她所迸發出來的氣勢給驚住了,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

  而老管事雖然眼睛不好,卻也是個極通醫術的。當下,老管事便從她與那些人的對話中,聽出了些許蛛絲螞跡,最終那些流氓被拆穿,又遇上前來巡街的捕快,蘇曉嬋與老管事這才得以脫困。

  這件事她一直記得,而那個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的男人,她也一直記得,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那個男人竟然就是沈思皓?

  不對,其實她應該想得到的,沈思皓不就是這種大惡人嗎,哼!

  這種人,她寧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大敵當前,蘇曉嬋早已把要扮大家閨秀的這回事給忘到了九霄雲外!她咬著牙,恨恨地看著沈思皓,而沈思皓也饒有興趣地上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似乎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趁著今兒個過來換庚帖,順便地問一問妳,臨湖的田莊,還是傍山的山莊,妳中意哪一處?」沈思皓輕聲說道。他俊美的面上浮起了可疑的淡淡紅暈,聲音亦如當年一般的清冷,然而聽在蘇曉嬋耳裡,卻不由得心頭火起。

  「莊子我家自個兒有,不勞煩沈大夫了。」蘇曉嬋冷冷地說道。

  沈思皓一怔,再次打量了她一番,皺起了眉頭。

  蘇曉嬋又道:「既然今兒你來了,也好教沈大夫得知……我蘇曉嬋蒲柳之姿,怎能連累沈大夫明珠蒙塵?你我之間的婚約,取消了吧!」

  沈思皓又是一怔,想了想,他低聲問道:「令尊……」

  蘇曉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願意,難道我爹還能綁我去?」說著,她為了增加可信度,又胡亂捏造道:「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伴在她身邊的蘇曉軒連連點頭,「不錯,大姊以後會嫁給我,你不要同我爭。」

  沈思皓看著她,面色越來越難看,像是要吃人一樣,「妳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蘇曉嬋白了他一眼,現在還沒有,不過將來應該會有,哼!總之,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他就對了,一個大徹頭徹尾的大惡人,誰會喜歡他呀!

  沈思皓冷冷地問道:「妳想退婚?」

  一聽到退婚二字,蘇曉嬋眼睛一亮,她忙不迭地點點頭。

  沈思皓嗤笑,「痴心妄想!」

  這回輪到蘇曉嬋發怔了。

  「妳以為妳爹為什麼要把妳許給我這個大惡人?」沈思皓冷笑道。

  聞言,蘇曉嬋一怔,隨即心生狐疑。她睜大了一雙曼妙杏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思皓,他為什麼這樣說?難道……爹爹將她許給他,還真是受了他的脅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震驚的表情取悅了沈思皓。

  見她一臉的不敢置信,他眼眸如冰,卻輕笑道:「乖乖待在家裡待嫁,亂七八糟的事兒就別想了,否則……妳蘇家所有人別想有好日子過,包括妳爹爹……」說著,他又低頭看了看蘇曉軒,補了一名,「……和妳弟弟!」

  在這句話的時候,沈思皓一直在笑,可他的笑容卻一點溫度都沒有!而他的話,不但讓蘇曉嬋的大腦一片空白,更如深墜寒窟!

  至於蘇曉軒,小小的人兒早就已經躲到大姊的身後,害怕地露出了一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沈思皓。

  「聽懂了?」沈思皓又追問了一句。

  他氣場強大,雖然語氣淡淡的,但也不知怎麼的,蘇曉嬋卻呆在當地,一顆心兒怦怦地狂跳了起來,全身上下已經完全不動了,不!她根本就已經連站都不站不穩了。

  沈思皓沒有再理會她,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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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饒是蘇曉嬋因為憂心自己的婚事,所以早就已經豁出去了,但直到這時候,沈思皓離開了,她才突然省悟過來,沈思皓本就是個惡人啊!

  她剛才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敢那樣跟他說話,他竟然拿她的爹爹和弟弟來威脅她!壞人,真是個壞人,不折不扣的壞人!

  蘇曉嬋又急又怒,眼淚嘩嘩地就淌了下來,哭了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身子終於又變成她的,而她有了力氣以後,又被氣得跺腳,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跟强盜有什麼區別!

  「大姊我怕,我害怕,不,我不怕!但是大姊你別怕,我們快去找爹爹!」蘇曉軒親眼目睹二人的爭吵,兩個人烏眼雞似的對看,看著好嚇人,剛才他真的好害怕他們會打起來。

  嗯,要是他們打起來的話,大姊肯定打不過。但是,他好歹也是個男子漢,是一定要保護大姊的,但沈思皓太高大了,他的一條胳膊都比自己的大腿粗,他一個拳頭就能把自己打飛的吧?嗚嗚,被打飛,那會很疼?

  蘇曉嬋看著明明怕到了極點,卻又極力想扮作不害怕的弟弟,心疼到了極點。弟弟的靠山只有兩個,一是她,一是爹爹……而蘇曉嬋最在乎的人也只有兩個,一是弟弟,一是爹爹……

  弟弟害怕的時候只知道找她或者爹爹,那她害怕的時候……大約只能找爹爹了。可是,沈思皓卻將她的爹爹和弟弟一起威脅了。

  她一個弱女子又能怎麼辦,怎麼辦?

  蘇曉嬋忍著眼淚蹲下來,將弟弟抱進懷裡,安撫他,「對不起,是大姊的錯。」

  「大姊,你不要怕,等我長大了,我會比他還高,還壯,我幫你打他。」蘇曉軒弱弱地說道。

  蘇曉嬋嗯了一聲,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淚刷刷地就下來了。

  她好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只有懷裡這稚嫩的肩膀讓她感到一絲力量。

  「大姊,不如我們去吃糯米飯吧,爹爹說,糯米飯最是滋養人,我們多吃點,就能長高高,長壯壯……以後弟弟保護你!」蘇曉軒奶聲奶氣地說道。

  「……好。」

*             *             *

  自打沈思皓來過之後,蘇曉嬋就像變了一個人,雖然成日裡垂頭喪氣的,可再也不提退婚的事兒了。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有點兒不甘心,便找機會問了爹爹好幾次到底是不是沈思皓脅迫了他什麼,但每一次,蘇老爺都教她放心。

  蘇曉嬋沒法子,又眼睜睜地看著爹爹將自己的庚帖拿去與沈思皓合了,還去官府備了案,看來,她和沈思皓的婚事已經勢在必行了!

  蘇曉嬋消沉了下來,但落在蘇老爺的眼裡,卻認為是女兒終是想通了,這才放了心。

  劉氏歡天喜地地向蘇老爺討要了一大筆錢,說是要給蘇曉嬋置辦豐厚的嫁妝。蘇老爺心疼長女自幼喪母,當即就痛快地答應了。當下,劉氏樂得眉開眼笑,忙得連腳都沾不著地。

  待嫁的日子無聊而漫長,蘇曉嬋無心準備,頗有放任自流的意思。可她又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再加上弟弟蘇曉軒素來與她親厚,總在無意間學著劉氏與蘇云妙的幾句對話……很快,蘇曉嬋就覺察到,繼母劉氏竟將娘親替她攢下的嫁妝給悄悄地挪給親女蘇云妙!

  蘇曉嬋哪裡忍得,自然是想著法子地將娘親給自己準備的嫁妝給盡數要了回來!蘇老爺知道後更是氣憤,下令關了劉氏一天柴房,還不許吃飯,又讓蘇云妙在三天之內做出三雙鞋,還不許家中的僕婦幫忙……最後又拿出了一百兩銀子,給蘇曉嬋又添製了一副頭面!

  只是一想到馬上要嫁給沈思皓,蘇曉嬋的心情又不好了。

  可無論她願不願意,親事都要如期舉行,一大早,蘇曉嬋便被催著起了床,梳妝婆子被帶了進來,給她絞面,勻眉,上妝,綰髻。

  昨兒夜裡她沒睡好,這會兒頭暈暈的,看著鏡子裡美艷到有些陌生的自己,有些恍惚。她真的就要嫁人了?嫁給那個大惡人,那個惡人會怎麼折騰她呢?三朝回門,她還能活著等到回門那一天嗎?

  「大姑娘,時辰到了,姑爺已經到了門口,你該去拜別爹娘了。」喜娘在外頭高聲叫喊道。

  蘇曉嬋登時緊張起來,像要赴死一樣,有種悲涼又凄愴的感覺。她被喜娘扶到花廳,爹爹和劉氏在花廳上首坐著,她上前拜別,「爹爹,女兒便要走了。」

  「去吧。」蘇老爺眼眶泛紅,十分不捨。

  蘇曉嬋的眼淚水也忍不住流了出來,「爹爹,你要保重自己。」

  蘇老爺心中既捨不得又歡喜,他最疼愛的女兒要嫁人了,他總算沒有辜負亡妻的託付,將來百年之後,他也能有勇氣去見她。

  「爹曉得,你莫要擔心,總之也不遠,得了空,讓女婿帶你回家來看看。」蘇老爺喉嚨哽咽,轉過臉去,揮揮手,讓人將她帶走,不然他會忍不住哭的。

  「二娘,以後爹爹就拜託給你了,爹爹的身子你也知道的,換季的時候要注意保暖,不然他總是鼻塞,還有……」蘇曉嬋絮絮叨叨的,說得蘇老爺的心裡更加難受了。

  這時,外頭突然有僕人高聲叫喊道:「大姑爺來了!」

  眾人齊齊一愣。

  蘇曉嬋也嚇了一跳,心想他怎麼來得如此快,攔親的人呢?她剛想回頭看看,守在她身邊的喜娘哎喲了一聲,連忙將繡了戲水鴛鴦的大紅蓋頭蓋在她的頭上。

  眼前一片紅,阻隔了視線,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小婿拜見岳父。」一道熟悉而又清冷冷的聲音響起,蘇曉嬋感到身邊忽然平添了一股壓力,氣勢洶洶的那一種。她低著頭,看到了大紅喜袍之下的一雙厚底黑靴,那衣擺上用金線繡。

  真是沈思皓來了。

  蘇曉嬋將手縮在袖子裡,握緊了拳頭,鼓勵自己不要害怕,大不了一死。這麼一想,她咬住了嘴唇,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幾句寒暄之後,沈思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岳父放心,小婿一定會好好照顧娘子。」

  「去吧。」蘇老爺的聲音很疲憊,讓人心疼。

  蘇曉嬋還想和爹爹說幾句話,然而,沈思皓卻一把將她抱起。

  蘇曉嬋一驚!從未有過這種經驗的她,下意識地就緊緊地抱住了,也不知是他的什麼部位,總之,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哪兒都是硬綁綁的?!

  身畔響起了眾人的驚呼聲。

  「哎,新郎這樣著急!」

  「這麼著急著想把新娘子娶回去!」

  「畢竟咱們蘇家大姑娘可是這方圓五十里最美的姑娘。」

  「這個沈大夫還真是羞煞人。」

  「哎,沈大夫好俊。」

  「噓,別亂說,你難道忘了他是什麼人嗎?」

  外頭亂哄哄的,真是說什麼的都有。蘇曉嬋被羞得面紅耳赤,還好,她頭上頂著紅蓋頭,什麼也看不到,自欺欺人地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可惜,某人明顯不願意放過她。

  沈思皓抱著美嬌娘,雙臂不動聲色地掂了掂,然後湊到她耳朵旁輕笑,「不錯,你倒是很聽話……想來這些天吃好喝好的,竟豐腴了些。」

  蘇曉嬋羞得滿臉通紅,恨恨地壓低了聲音,「快放我下來!」

  沈思皓抱著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嘴裡卻道:「你猜猜,我什麼時候才會放開你?」

  蘇曉嬋才沒那個功夫和他猜,她還有話沒跟爹爹說完,恨恨地說道:「你快放我下來。」

  說著,她還拼命地晃了晃一雙腿兒。

  也不知怎麼的,沈思皓的聲音突然就冷了下來,「出了門就沒有再回頭的道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頓了一頓,他又輕聲說道:「除非你想讓我在這兒收拾你?」

  蘇曉嬋差點兒氣哭了,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她只是想告訴爹爹,她給他做了兩雙棉鞋,放在她的房間裡,要記得去拿來穿。

  連她想和爹爹說句話都不許,還要收拾她,他怎麼這樣,蘇曉嬋被這人的粗魯蠻橫給氣得……哭花了妝。

  她一路哭著,直到被他塞進了綁了紅綢子的八擡大轎,直到坐著轎子抵達了高門大院白牆青瓦的沈家,直到被喜娘攙扶著進了沈家……

  蘇曉嬋覺得自己整個人生從此灰暗無望,餘生不過苦熬日子罷了。

  沈家門口嘈雜熱鬧,蘇曉嬋有種錯覺,全清臺縣的人都來看熱鬧了,到處是人嬉笑說話的聲音,還有鞭炮聲,她的耳朵裡嗡嗡噏嗡叫個不停,吵得她頭疼死了。

  她被沈思皓牽著出了轎子,被他抱著跨了火盆,抱進了大廳。

  她昏頭昏腦地被人領著下跪磕頭夫妻對拜,再聽到人喊送入洞房。

  沈思皓牽著她來到床邊坐下,「在這兒安心等著我,我去去來。」他輕聲說道。

  蘇曉嬋垂頭喪氣地坐著沒動,誰要等他了?哼,最好一直不回來,她一個人樂得清靜,她頂著紅蓋頭,絞著帕子,氣嘟嘟地想道。

  沈思皓看著貌似乖順,實則已經將手裡的帕子給絞成了一根小棍兒的新娘子,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只可惜,紅蓋頭遮住了這一切,蘇曉嬋什麼也沒看到。

  但她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她知道他現在就坐在她的旁邊,隔著蓋頭,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她很緊張,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麼,說些什麼才好。

  劉氏心中有怨,也不願意親近蘇曉嬋,更加沒有教導過蘇曉嬋,新婚之夜她到底要做些什麼。而蘇曉嬋對成親這件事認知很少,僅限於她湊熱鬧看過別人拜堂而已,對於送入洞房之後的流程和儀式,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蘇曉嬋低著頭,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整個人很是不安。她心想,為什麼沈思皓還坐著不動?他不是說要出去喝酒嗎,怎麼還不走?他想幹嘛?她緊張地將早已絞成了小棍兒的手帕子,拼了命地往自己手指上繞。

  呃,她要不要說點什麼,暗示他趕快出去?

  沈思皓見她如此,伸出大手覆上她的雙手,難得溫柔地安撫她,「別緊張。」

  蘇曉嬋嚇得連忙甩開他的手,又將自己的手拿到身後,不肯教他觸碰。

  罷了,不要嚇到她。

  沈思皓終於起身,他走了幾步,想了想又轉回來,沖了一碗藕粉,放在桌上,又對蘇曉嬋說道:「待會兒若是餓了就吃點東西。」說完便離開了。

  蘇曉嬋本來不想理他,可是藕粉裡好像還放了桂花?再混著藕粉的清香,一大早起來就因為生氣而沒怎麼吃東西的蘇曉嬋饞得直流口水。

  嗯,這屋子還挺寬敞的?家俱一應全是新的,樣式還挺好看,窗角邊的桌上還擺著幾盆好看的玫瑰和薔薇?呃,這屋子好像……比她在娘家的屋子還佈置得好看些?!

  哼,一個大男人,有這能耐把屋子收拾得這麼好?一定是請人來收拾的,要麼就是他這人不務正業,哼!不過……蘇曉嬋想了想,覺得要是這麼大的屋子,家裡沒有長輩拘著,又可以隨心所欲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話,那她也可以把屋子收拾得這樣好,比他收拾得還要好!

  呃,呸呸呸,誰要給他收拾屋子了,大惡人,蘇曉嬋腹謗了起來。鼻端傳來了藕粉和桂花的清香……蘇曉嬋餓得緊,肚子咕嚕咕嚕叫著,藕粉的香味一直縈繞在鼻尖,咽了一口口水。

  這藕粉,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呢?

  沈思皓會這麼好心待她嗎?蘇曉嬋嘆氣,想起了那天在她家院子裡的桂花樹旁,他那副凶巴巴的樣子,他怎麼可能那麼好心給她準備吃的,指不定肚子裡冒著什麼壞水。

  還是不要吃了吧。

     可是,沈思皓出去了好久好久好久,蘇曉嬋聽到外面一直吵得很。想必是他正與賓客吃酒?他就好了,還有得吃喝,可她從早上等到晚上,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又累又餓,頭暈眼花的,難受死了。

  現在她就想躺下好好休息,可是沈思皓還沒來揭蓋頭,她只能乖乖坐著等他。

  她好想回家,才離開家半天,蘇曉嬋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她想家,想爹爹,想弟弟,想念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想念過去的點點滴滴。

  再一想到如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嫁入這狼窟虎窩,前途未卜,生死難料,她才十七歲,人生才開始,卻忽然被掐滅了所有對未來的希望,還有人比她更慘的嗎?

  蘇曉嬋越想越難受,再一想她不在家,爹爹要怎麼辦,劉氏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萬一爹爹年紀大了,還不知道她要怎麼算計爹爹呢。

  胃裡空得難受,好像有人在用力擰,疼得她臉都白了。

  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蘇曉嬋孤立無援,想到將來可能都會過這種日子,頓時心中酸楚,忍不住哭了起來。

  頭好重,脖子都快斷了,她挪到床頭,抱著床柱哭。

  她等啊等啊,哭啊哭的,哭得累了等得閒了,可沈思皓還沒進來掀蓋頭,她也不知道現在要怎麼辦才好,倦極累極的蘇曉嬋靠在床柱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思皓在外間吃了酒,送走賓客,這才回到後院。

  他的新房很安靜,燭火搖曳,滿室生香,原本空蕩蕩的房間裡現在多了一個姑娘,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喜歡。

  沈思皓笑容滿面,心裡像吃了糖一般,甜絲絲的。

  推開門,他便看到一身金紅的蘇曉嬋歪在床頭,一動不動。而他給她的藕粉,她一口都沒動,這小傻瓜,是怕他會害她嗎?

  沈思皓哭笑不得,他走到床邊,將她扶到懷裡靠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蓋頭揭開。

  一張小巧精緻的臉龐露了出來,不過她的妝花了,像隻小花貓,眼皮也是腫腫的,看樣子哭了很久。

  沈思皓盯著蘇曉嬋的睡顏看了許久,突然微微一笑。他是個孤兒,平日裡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也習慣了無論做任何事都只能靠自己。為了這場婚事,也沒個人幫忙,他一個人忙前忙後了許久,也累壞了。

  懷中的美人兒恐怕也是累得狠了,這會子被他抱在懷裡,居然沒反應?

  沈思皓猶豫了一會兒,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以後就一家人了,他會好好待她,他在心底輕聲說道。沈思皓溫柔地幫蘇曉嬋除去了頭上沉重的鳳冠,又拿溫水帕子幫她擦臉,然後擁著她沉沉入睡。

  半夜時分,蘇曉嬋被熱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想把手臂伸出來涼快涼快,可是卻動不了。她一下子便驚醒了,睜開了眼睛。

  竟然有一個男子躺在她的身邊,她嚇了一跳,連忙躲開。

  可男子忽然翻身,長手長腳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蘇曉嬋掙扎了幾下完全沒用,男人身材高大,石頭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別動。」男子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句,蘇曉嬋完全不敢動了。

  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她成親了,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沈思皓。

  頭一回和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如此靠近……這個男人還是惡名在外的大壞人,這令她緊張萬分,一動也不敢動的。

  蘇曉嬋又冷又餓,但他的體溫足以讓她感到溫暖,甚至有點兒熱,再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她僵硬著撐到了凌晨,然後眼皮子開始打架,意識也逐漸模糊,天大地大不如睡覺最大,不管了,萬事等睡醒了再說吧。

  兩人就這麼相依相偎著,蘇曉嬋再次醒來的時候,沈思皓也已經醒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盯著她,嘴角似笑非笑?

  蘇曉嬋一呆,他見她醒了,嘴角一勾,伸過了手。

  半晌,直到他已經將她身上的嫁衣解開三粒衣扣,蘇曉嬋才反應了過來,她,她已經嫁人了,她嫁給了這個大惡人!

  也不知怎麼的,她的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可怕的畫面,她聽說過,他曾經用刀剖開過孕婦的肚子,從裡面掏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娃娃。

  所以,所以他這是?

  一想到他很有可能一解開她的衣裳,然後也拿刀劃開她的肚子,蘇曉嬋頓時滿面慘白。

  「娘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餓壞了,給你備下的藕粉怎麼不喝?」沈思皓見她面色蒼白,便一面和聲勸慰,一面伸出手,打算幫她揉揉胃部。

  蘇曉嬋嚇到了,一把推開了他,「你走開!」

  這個人好可怕!萬一他真的拿刀劃開了她的肚子,那怎麼辦?這麼一想,蘇曉嬋彷彿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悲慘未來,甚至還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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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蘇曉嬋用手摀著嘴,驚恐地看著沈思皓,還被她憑空想像出來的血腥氣味給激得嘔的一聲乾嘔了起來!

  她驚恐的眼神,莫名的乾嘔聲,落在沈思皓的眼裡,全變成了厭惡與嫌棄。

  沈思皓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只是想幫她減輕痛苦而已,她犯得著這樣?在她心裡,他如此不堪,連碰她一下,她也噁心到吐?

  罷了罷了,既然他都擔了這個虛名,不如乾脆把虛名坐實了!

  沈思皓酒意上湧,熱血衝頭,一把將蘇曉嬋拉到懷裡,瞪著她道:「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我對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的。」說完,低頭親了過去。

  蘇曉嬋嚇到魂飛魄散,曲著胳膊企圖阻擋他。

  沈思皓雙臂收緊,彷彿緊箍咒一樣,將她圏得死死的。他的唇有些燙,呼吸帶著酒味,熏得她很難受。

  蘇曉嬋緊咬牙關,阻止他的入侵,她劇烈掙扎,想從他的桎梏裡逃走。可是她越掙扎他就抱得越緊,他渾身發燙,呼吸急促,急切地想撬開她的齒關。

  她母親死得早,繼母又不待見她,全然沒有教過她新婚夜她要與夫君做些什麼,所以這會兒蘇曉嬋被他這樣抱著,她覺得難受極了,也痛苦極了,甚至感覺自己受到了侵犯。

  這種屈辱,她完全接受不了。

        娘,你在哪裡,你來救救我好不好,蘇曉嬋的眼淚汨汨地順著面龐淌了下來。

  沈思皓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口,他的舌頭闖進了她的檀口,攪得她心煩意亂!奇怪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心底像有根弦,顫顫巍巍地被人胡亂撥動著,每一次的顫動,都教她心裡癢癢的,亂亂的……

  可蘇曉嬋的腦子裡卻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的刀在哪兒,他是不是馬上就要劃破她的肚子了?

  心裡極度的害怕,再加上全身上下都不受控制……

  蘇曉嬋的掙扎越來越弱,陌生的感覺讓她腦子一片空白,餓了許久的身體沒了反抗的力氣,她癱軟在沈思皓的懷裡,絕望地被他為所欲為。

  ……
 
  蘇曉嬋醒來時,便覺渾身痛到了極點,不由得尋思著反正嫁了他,不是被他拿刀劃開肚子而死,就是像方才那樣被他用棒子捅到她像整個人都被撕裂了一般。

  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而且下場一定是個死,倒不如她自行了斷了算了!

  她趁沈思皓沒注意,一頭朝著床柱子狠狠地撞了過去!

  「你瘋了?」沈思皓怒了,他一把捉住了她,怎麼會有這麼不愛惜自己的人。

  蘇曉嬋眼睛紅紅的,她憤恨地盯著他,咬牙切齒,「反正我嫁了你也橫豎是個死,不若早些死了,圖個痛快。」

  「胡說八道!」沈思皓一手捉著她,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那樣大的一個包,她也是心狠!

  他鬆開她,想去尋藥膏子,可他剛一鬆手,她便又衝著床柱子撞了過去。

  沈思皓氣極,再次捉住了她,怒道:「要我捆著你,嗯?」

  「不要!不用你捆著我,我死了你就不用費心折騰我了,你想得到的都已經得到了,憑什麼我想死就不讓?」蘇曉嬋哭得十分傷心,她虛弱至極,哭都快哭不動了。

  沈思皓愣了一下,隨即氣得臉通紅,「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我娶你只為了得到你的身子?」她怎麼就不能仔細想想,他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娶她。

  蘇曉嬋冷笑,「你娶我,不就是想折騰我,用刀子剖開我的肚子!」

  沈思皓一怔,「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難道你昨兒晚上沒用東西戳,戳穿了我……」說到這兒,蘇曉嬋再不好意思說出口,便嚶嚶地哭道:「虧得我身子强健,才沒死在你手裡,下回你定然上刀子了。」

        沈思皓看著她,面色有些古怪,「夫妻之間行周公之禮而已,什麼生啊死的,還上刀子,難道你連這個也不知道?」

  蘇曉嬋被他的話噎了一下。

  周公之禮?周公之禮是什麼意思?哦,是了!她以前偷偷看過幾個話本子,上面就有寫書生遊湖,小姐上香,二人相遇生情,最終突破重重困難而結秦晉之好,於洞房花燭夜行周公之禮……

  但書上也就寫了周公之禮這四個字兒,究竟周公之禮到底是怎麼樣的,她完全不知道,可是如果昨天晚上他那樣對她,那就是周公之禮,那還是算了吧!

  不過,沈思皓可是個大惡人,她可不能在大惡人的面前露了怯!

  「我自然知道那是周公之禮,可是既那是周公之禮,你卻那樣對我,哪裡有禮了,分明嫌我死得不夠快!」她信口胡謅了起來。

  沈思皓一呆,她說得有理,昨兒她那樣,可把他氣壞了,再加上酒喝多了,酒氣上了頭,確實極粗魯。她一個未經人事的處子,他那樣待她,確實是粗魯。

  「我下回待你好。」他面上難得地透出了赧然之色。

  可蘇曉嬋越想越委屈,眼淚啪嗒啪嗒流個不停,「不要不要,再不要甚麼周公之禮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沈思皓拿她沒有辦法,她頭上才撞出了那樣大的一個包,得快些拿了藥膏子抹,要是再遲些,結了瘀,到時候有她好受!

  可這小辣椒的性子這樣嗆,他也不敢逼她太狠,萬一趁他去拿藥膏的時候她又尋短見,「不許哭!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好好想想你爹爹和你弟弟!」他冷冷地拋下了一句話,轉身走了。

  蘇曉嬋嘴巴一撇,終於哭出了聲音。

  看啊,他又威脅她了。他是在說,要是她尋了死,他就不放過她的爹爹和弟弟?這個惡人,就知道欺負她,想死都不讓她死,她的命好苦,蘇曉嬋窩到被子裡,嚎啕大哭。

  沈思皓先去廚房吩咐婢女翠兒熬一鍋軟爛的粥,然後拿了藥膏回房。

  蘇曉嬋聽到了聲響,更加地將自己縮進被子裡。

  沈思皓把她從被子裡提了起來,然後他坐在床沿,又教她趴在他的大腿上。他抹了兩手的藥膏,對著她的腦袋就是一頓亂搓亂揉。

  蘇曉嬋痛極,心道他果然還是一心想害她,她想哭,卻又惦記著他方才的威脅,只好忍著,嗚嗚嗚的小小聲哭。

  被他揉搓了一陣子,蘇曉嬋只覺得自己的頭皮痛,再加上哭過以後又累得慌,也不知道怎麼的,她便又睡了過去。

  沈思皓出了屋子去了廚房,婢女翠兒正守在灶前熬煮粥。

  「我出門一趟,好生看著夫人,夫人睡醒了就看著她吃完粥。對了,夫人頭上抹了藥膏,她要沐浴可以,就是不能洗頭。」沈思皓吩咐道。

  翠兒大著膽子問道:「老爺,夫人第一天嫁進來,您不陪著?」

  沈思皓無奈地搖了搖頭,「昨兒有人來求我,說是隔壁縣城有個孕婦這兩天要生了,我得去看一下。」

  「生孩子找穩婆,怎麼找到您這兒來了?」

  沈思皓道:「那孕婦上了年紀,胎位不正,搞不好一屍兩命,穩婆一早來求過我了。」

  「可是,夫人她……」

  沈思皓冷冷地看了翠兒一眼,「好生服侍夫人。」

  翠兒低了頭,應道:「是。」

  「夫人吃了粥以後,你就勸她歇個覺,晌午等夫人起了,再做些夫人愛吃的點心。對了,她昨兒個一天沒吃東西,所以今天別讓她吃太多。」沈思皓細細囑咐道。

     翠兒連連點頭,「曉得,您給列的單子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夫人喜辣,您放心,辣椒都備好了,包管夫人要任何口味的辣我馬上就能做出來!」

  沈思皓皺眉,「今天不許給她做辣的,過幾日待她腸胃好些了你再做那些。」

  翠兒吐了吐舌頭,心道乖乖不得了,新夫人過門一天不到,就被老爺寵上了心尖子!

  「是,老爺,那婢子晌午就給夫人做個……冰糖梨子燉燕窩?」

  沈思皓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用水洗去了手上的藥膏,順手從灶上拿了饅頭便匆匆出門。

*             *             *

  屋裡蘇曉嬋睡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屋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也好,那個大惡人不在,她自在一些。

  蘇曉嬋肚子很餓,想吃東西,於是強撐著從床上坐起身,打算去找點吃的。

  守在外間的翠兒聽到了裡頭的動靜,連忙進來,「奴婢給夫人請安。」

  蘇曉嬋被突然出現的年輕圓臉姑娘給嚇了一跳,「你是?」

  「啟稟夫人,奴婢翠兒,是老爺吩咐進來伺候夫人的。」

  蘇曉嬋心道,怕是沈思皓派來監視她的吧。

  翠兒見她沒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可要起床了?」

  蘇曉嬋見外面天光大亮,她還在床上睡著不像話,於是點點頭,「起。」

  翠兒於是將帳子掛好,準備扶她起身。

  蘇曉嬋昨天出嫁,家裡請的梳頭娘子為了給她綰髻,起碼倒了二斤頭油在她頭上,再加上她又被沈思皓給抹了一腦袋的藥膏,這會兒覺得油膩膩的,好難受!

  「翠兒,有熱水嗎,我要洗髮。」蘇曉嬋說道。

  翠兒被嚇了一跳!

  「夫人,老爺臨走的時候吩咐了,您今兒個可不能洗頭呢!」翠兒小心翼翼地說道。

  蘇曉嬋一怔,隨即大怒,看看,是吧,嫁給他連洗頭也不讓!她這過得的是什麼日子,爹爹,她好想回家!

  翠兒看著夫人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問道:「不若奴婢給夫人用篦子篦個頭?」

  蘇曉嬋想了想,同意了,不讓洗頭的話,那用篦子將長髮多篦幾次……也舒服些。

  她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又問:「家裡可有吃的?」頓了一頓,她再問,「你家老爺不在?」

  翠兒捧了蘇曉嬋的衣裳過來,說道:「回夫人的話,老爺出去給病人診病去了,走的時候吩咐奴婢給夫人熬煮粥,如今粥已經熬好了,奴婢服侍夫人更衣,這就去端了粥來,可好?」

  蘇曉嬋連連點頭,好極了!粥當然是極好的,但最好的,就是沈思皓現在不在家。

  「我自已更衣,你去把粥端來吧。」蘇曉嬋說道。

  她娘家是個小門小戶的,雖家中也有僕婦,但那多是幫著家裡做些廚下,槳洗,灑掃等粗活的僕婦。所以她不太習慣婢女的近身服侍,像這些更衣,洗漱之類的,蘇曉嬋還是習慣自己來。

  翠兒應了,出去端了粥來,蘇曉嬋已經忍著周身的酸痛,換好了家常的衣裳。

  而翠兒一進來,蘇曉嬋便聞到濃郁的飯香撲鼻而來,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裡拿著的蓮子。

  「夫人先喝了這粥,待會奴婢幫您篦頭髮。」翠兒體貼地說道。

  蘇曉嬋點頭,說了一聲多謝,便接過了粥,慢慢地吃了起來。

  翠兒見她性子溫柔親切,懸了多日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於是多嘴了一句,「這粥是老爺親自吩咐廚房做的,用的是剛擠的鮮奶和今年的新米。」聞著忒香,讓人直流口水。蘇曉嬋頓了頓,沒吭聲。

  他會那麼好?他若真對她那麼好,昨晚他還那樣,然而一想到昨晚受到的屈辱,蘇曉嬋便立刻就沒了胃口,她放下碗,不吃了。

  翠兒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這粥不合胃口嗎?」

  蘇曉嬋意興闌珊地搖頭,「沒有,是我不想吃了。」

  翠兒想了想,又道:「那奴婢給您篦頭髮?」

  蘇曉嬋點點頭,翠兒手巧,拿著細齒篦子慢慢地替她梳理著長髮,讓蘇曉嬋覺得舒服……趁著翠兒替她篦髮的時候,蘇曉嬋便打量著這屋子。

  昨夜偷偷一窺,她倒還覺得這屋子佈置得挺好的,可現在……看著那張花梨木打造的八步床,蘇曉嬋閉了閉眼。

  一看到那床,她就想起了……昨夜她和沈思皓之間的周公之禮。這周公到底是誰,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他搞出了這勞什子禮?呸,那也稱得上禮?簡直太痛苦了,是不是以後的每一天晚上,她都要受到那樣的傷害?

  一想到那撕裂般的痛苦,蘇曉嬋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兒待了,她要回家,要回家,就要回家!

  一整天,蘇曉嬋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直到夜深,她實在忍不住了,便叫了翠兒,問道:「你家老爺呢?」

  翠兒道啟稟夫人,老爺上午就出了門!」

  蘇曉嬋又追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她害怕她一睡著他就回來,然後又要與她行那可怕的周公之禮,所以她必須得醒著,她要告訴他,她不要,她不要什麼周公之禮。

  哪知翠兒說道:「這個說不好,老爺常常出門給人診病,有時半天就回來了,有時候要去上十天半個月,這一回聽說臨縣有位夫人年紀大了要生孩子怕,是有些凶險,所以我們老爺過去坐鎮去了……」

  聽了翠兒的話,蘇曉嬋頓覺神清氣爽,這婦人生孩子,快的半天就生了,慢的就要折騰上幾天幾夜。而這會都這麼晚了,沈思皓又去了隔壁縣城,所以說,他一時半會兒的是回不來,蘇曉嬋喜笑顏開,說道:「那沒事兒了,你下去歇著吧。」

  趕走了翠兒,蘇曉嬋知道自己今天夜裡可以獨霸這屋子,她舒了一口氣,大大剌剌地躺在床上。

  沒有那個大惡人在,蘇曉嬋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

  可是,躺在床上……她卻想起方才翠兒的話。翠兒說,鄰縣有位年紀大的夫人要生孩子,這才請了沈思皓去坐鎮。那麼,這一回他也會用刀子生生剖開那位夫人的肚子,把血淋淋的小嬰孩從母親的肚子裡掏出來嗎?

  蘇曉嬋不寒而憟。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親,據說,也是在生她的時候,身子受了損,就一直纏綿病榻,捱到蘇曉嬋六歲的時候,終於撒手人寰了。

        生孩子這麼凶險,真到了要保大保小的時候,這做夫君的也不知會怎麼選?也不知道當年被沈思皓剖腹取子的那個產婦和孩子怎麼樣了。

  但不管怎麼樣,剖腹取子的畫面,想想就覺得可怕,這晚,蘇曉嬋在床上滾來滾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蘇曉嬋彷若聽到了男子的嘶吼:大夫,大夫快救我妻兒!

  大夫清泠泠的聲音響了起來:保大保小?

  男人哭得聲音都變了:髮妻稚子,我都要,都想要啊!

  大夫道:你孩兒胎位不正,再拖著下去便是一屍二命,唯今只有一個法子,便是拿刀剖開尊夫人的肚子,取出孩兒,這大人與孩兒或許還有一救。

  男人:這……

  大夫:如何?再拖下去,便一個也不用救了!

  男人咬牙:那請大夫剖腹!

  凄厲的女人慘叫響過,熱血四濺。

  蘇曉嬋被嚇醒了,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屋子裡黑漆漆的,也靜悄悄的,啊,剛才作了個惡夢,好真實,好可怕!

  蘇曉嬋看了看四周,突然覺得,其實一個人霸佔了這麼大間屋子,好像也不太好?雖然沈思皓是個大惡人,但要是有他在,她應該就不會這麼害怕了吧?

  她閉了眼,想再睡,卻又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最終她眼睜睜熬到了天亮。

  不知不覺,蘇曉嬋嫁進沈家已經三日,除了第一日沈思皓在之外,這第二日與第三日,她居然都獨守空房。

  見不著那個大惡人,當然是好事,可是今天是她三朝回門的日子,他不會讓她一個人自己回去吧?

  蘇曉嬋側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衾枕,噘起了嘴兒,哼,他不回來便不回來!當她不識路,不會自已回娘家?這樣還更好一點,她回了娘家以後就再也不來沈家了。

  她氣乎乎地起來了,揚聲叫著翠兒,翠兒快把她的衣裳找出來。

  很快,便有人掀了門簾子進來了。

  翠兒今天這麼快?蘇曉嬋轉頭一看,卻見進來的人是沈思皓?嗯,但見他風塵僕僕,滿面憔悴,眼睛裡還布滿了血絲,蘇曉嬋心下詫異,暗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人還沒說上話,翠兒便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哎,來了來了,啊……老爺?」

  沈思皓道:「你服侍夫人洗漱吧,有熱水沒有,我要沐浴。」他聲音沙啞,還透著一股濃濃的疲倦。

  也不知怎麼的,蘇曉嬋剛才還怒火攻心的,這會一下子就消了氣。

  翠兒連忙說道:「有!老爺請稍候,奴婢這就把熱水送去耳房。」說著,她看了蘇曉嬋一眼,蘇曉嬋朝翠兒揮揮手,翠兒這才退出了屋子。

  沈思皓看了蘇曉嬋一眼,開始慢條斯理的脫衣。

  蘇曉嬋猶豫了一會兒,低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天快亮的時候。」他淡淡地說道。

  「聽說你給人接生去了?」她用眼睛的餘光悄悄地瞄著他,見他沒有否認,她又問了句,「怎麼樣,情況還好嗎?」

  沈思皓已經除去長袍,正在解中衣,聞言,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還好,有驚無險,小孩無事,娘親怕是要在榻上躺幾年……」

  啊?蘇曉嬋莫名便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這時,大約翠兒已經把熱水搬進耳房,便拉了拉從耳房連到內室裡繫了繩子的銅鈴。沈思皓除了靴子,換上家常的便鞋,進耳房沐浴去了。

  翠兒把熱水送進了耳房之後,便匆匆進屋裡來,幫著蘇曉嬋梳妝打扮了起來。除去嫁進沈家的第一天夜裡被沈思皓欺負得狠了,後來兩天,蘇曉嬋都吃好喝好睡好的,再這麼一打扮,真成了個膚凝玉脂,面如桃花的美人兒!

  美得翠兒讚道:「以往外頭的人都讚我家老爺慈悲心腸,義薄雲天,說將來定會娶一房慧美妻室,原來竟是真的,夫人,您生得真好看!」

  蘇曉嬋面一紅,啐了翠兒一口,又心想,沈思皓慈悲心腸,義薄雲天?

  不多時,沈思皓也沐浴過,換上了一襲新衣,立馬又變得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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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夫妻二人收拾妥當,便一塊兒出了沈家。

  沈思皓照顧著蘇曉嬋上了轎子,他則騎馬,護在她的轎子旁,護送著她朝蘇家而去。

  早上空氣清寒,街上行人很少,蘇曉嬋的心卻是火熱的,她終於可以回家了。

  到了蘇家,蘇曉嬋一進家門便問管家,「我爹呢?」

  管家道:「回大姑娘的話,昨兒有人來藥鋪裡配藥,獨缺了一味藥材,老爺今天一早出城去尋了。臨出發前讓留話給大姑娘,請稍安勿躁,辰時三刻前必定回來,啊,夫人來了!」

  管家說了幾句,發覺劉氏來了,又連忙向劉氏行禮。

  「嬋兒回來啦。」劉氏先是親切地向蘇曉嬋打了聲招呼,又埋怨管家,「怎麼還叫她大姑娘?這出了嫁的姑娘再回來,你就得稱大姑奶奶了!」

  管家點頭,「是,這是老奴的疏忽,還請大姑奶奶原諒。」

  「來者是客,怎麼還杵這兒站著,快,裡頭請,管家,快上好茶!」說著,劉氏笑咪咪地拉蘇曉嬋。

  蘇曉嬋避開劉氏的拉拉扯扯,朝著劉氏行了一個最規矩的福禮,慢聲說道:「見過二娘。」

  她哪會不知道劉氏心裡的那點兒小心思?劉氏這是在故意點醒她,她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回到蘇家就是來做客人的,她劉氏才是蘇家的女主人。

  劉氏見蘇曉嬋避開了,面上有些掛不住,便又湊過去對沈思皓說道:「賢婿。」

  「二娘。」沈思皓淡淡地朝著劉氏微微頜首。

  劉氏親熱地對他說道:「聽說賢婿這幾天去鄰縣給縣令吳夫人接生去了?那個,吳夫人可還好?」

  沈思皓又淡淡地嗯了一聲。

  劉氏拿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當下就有點兒訕訕的,待管家奉了茶水過來,她請二人吃了一回茶,便道:「大姑爺,大姑奶奶自便,我還要忙著妙兒準備嫁妝,就不陪你們了,你們自己走走看看,有什麼事就叫管家。」

  沈思皓點頭,「請自便。」

        劉氏走了之後不久,又派人來把管家叫走了。

  花廳裡便只剩下了蘇曉嬋與沈思皓二人。

  就這麼把二人丟在花廳,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劉氏的態度。她這是故意在蘇曉嬋面前炫耀,她才是蘇家藥鋪的人,蘇曉嬋已經不是蘇家人了。

  蘇曉嬋心裡難受,本來還想回自己的房間看看的,如今看來,卻是不必去了。

  「大姊,你回來啦!」一道稚嫩的童聲從門口傳來,蘇曉嬋心中一暖,是弟弟蘇曉軒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便衝了進來,直撲進她的懷裡,「大姊我好想你。」

  蘇曉嬋將弟弟抱到懷裡,眼眶含淚,「弟弟,我也想你。」家裡除了爹爹之外,總算還有一個人是念著她的。

  幾天不見,蘇曉軒想大姊想得不得了,拉著大姊的袖子就搖,「大姊,我們去玩吧。」

  蘇曉嬋猶豫地看了一眼沈思皓。

  沈思皓道:「我回醫館去看看,過了晌午再過來接你。」

  蘇曉嬋點點頭。

  沈思皓離開了,蘇曉軒拉著蘇曉嬋去了他的房間,他將自己折的紙蜻蜓之類的小玩意兒搬出來,興奮地一件一件給蘇曉嬋講解。

  有了蘇曉軒的陪伴,蘇曉嬋總算找回了昔日的一點感覺。眼看著快到晌午了,原本說好了辰時就回來的爹爹也不見蹤影,也不知道爹爹被什麼事給絆住了。

  想了想,蘇曉嬋去了廚房,想著親手給爹爹做幾道他最愛吃的菜,管廚房的婆子見了,便聽從蘇曉嬋的指揮,打起了下手。蘇曉嬋忙了起來,嫌婆子礙事,便將她趕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蘇曉嬋便做好了幾樣爹爹和弟弟愛吃的菜,然後就想著出去叫婆子進來收拾廚房。

  不曾想,那婆子見左右無事,跑去一旁與管漿洗的婆子說話去了。

  一個說,「東家就是開藥鋪子的,你怎還去外頭尋藥,大姑奶奶心善,說話又算數,你不若趁著她今天在府裡,找她討點兒藥?」

  另一個道:「我哪裡開得了這個口,大姑奶奶也是新媳婦,這樣的事,怕是連她也沒見過,而且說了出去也是丟人。」

  蘇曉嬋聽了,不禁覺得奇怪,因著自家開著藥鋪,所以粗淺的藥方子她和爹爹都知道,平時哪個下人婆子病了也不會藏著掖著的,報與她或爹爹知道了,去鋪子裡拿些藥材回來煎了讓她們飲下也就沒事,從來也沒見過如今這樣彆扭的。

  那到底是誰病了,得了什麼病?

  只聽那兩個婆子繼續說開,一個道:「……好好的,怎麼就打成了那樣,我一個外人瞅著都覺得心疼!」

  另一個直接哭了,「我連生了三個兒子才得了這麼一個閨女兒,好不容易養大了給她說了個好人家,原以為她能享福,不曾想,我姑娘初嫁過去,那女婿便天天的說要收拾我姑娘!可憐我的姑娘,在夫家待了大半個月,前兒個逃回來求我,我才知道這事,我去請了個產婆給她看了看,哎喲!那私處稀爛的,還一直見紅,我再問姑娘,原來我那女婿不是人,是畜生,他用蠟燭燒燙我姑娘的那一處……」

  「哎喲,怎麼這樣,老姐姐你快不要難過了,要不咱們報官?」

  「報官?這樣的事如何能報官,我家姑娘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那咱們把這事報與夫人聽,求老爺給我們作主?」

  「唉,這事我也想過,按說大姑奶奶和老爺都是可靠的,可老爺是外男,如何說?大姑奶奶又嫁了出去,夫人?我要是和她說這個,保準她什麼忙也幫不上,還得訛上我們家不少錢……」

  蘇曉嬋腦子裡嗡地一聲,一片空白,兩個婆子後來到底說了些什麼,她已經聽不進了。她的耳朵裡只剩下那婆子哭訴她新出嫁的女兒倍受女婿收拾的慘事!

  沈思皓也總說要收拾她,他說的收拾,難道也是……用蠟燭燒燙她生孩子的那一處?這也太可怕了,蘇曉嬋渾身發麻,不,這都是幻覺,蘇曉嬋努力告訴自己,她什麼都沒聽見。

  那婆子的話太過震撼,她努力讓自己忘記。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時分,蘇老爺終於趕回來。

  一家子也算是整整齊齊的吃了午飯,只是,蘇曉嬋的情緒有些恍惚,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用完午飯,蘇老爺將女兒叫到書房,他先是從書櫃裡頭的小暗格裡拿出了一卷銀票,從裡頭抽出了兩張遞給女兒,又將其他的銀票又藏回暗格裡。

  「這些錢嬋兒拿著,想怎麼花就怎麼花。」蘇老爺說道,頓了一頓,蘇老爺又期期艾艾地問道:「女婿待你可還好?」

  女兒雖是他親生的,但畢竟與他男女有別,這話本來應該由孩子的娘親來問,更加合適,可嬋兒的娘親早逝,劉氏又是個靠不住的,所以……

  殊不知,聽了爹爹的話,蘇曉嬋的眼淚刷刷地就流了下來,「爹,我不想待在那兒,我想回家。」說完,她便緊緊地盯住爹爹的嘴,她是多麼渴望爹爹能馬上說,乖女兒你既住不慣,那就回來吧!

  可是,蘇老爺並沒有這樣話,他沉默了一會兒,勸她,「既然嫁了,就好好過日子吧。」

  蘇曉嬋的心頓時哇涼哇涼的,她緊緊地握著手裡的銀票,無精打采地應道:「知道了。」

  其實蘇老爺也有很多話想問女兒,可礙於他是父親,有些事情又不便多問,只是看著女兒的氣色與周身的打扮,他直覺女兒過得還不錯。再想想女兒的性子,蘇老爺長嘆了一口氣,婉轉勸她,「女婿人不錯,你要多順著他。」

  可這話聽在蘇曉嬋耳朵裡卻顯得太刺耳了,所以她嫁了以後連爹爹也不再疼她了嗎?

  下午,沈思皓來接她的時候,蘇曉嬋魂不守舍的。

  回到了沈宅,她也沒半點胃口吃晚飯,只是悶悶不樂地隨便扒了兩口飯,便藉口睏了,早早上床歇了。

*             *             *

  沈思皓這幾天一直在外頭,昨天連夜騎馬趕回來,今天一早送蘇曉嬋回門,下午還去了一趟醫館,吃完晚飯又去書房整理了一下醫案,等他忙完了,拖著疲憊又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裡屋沒有亮燈,只在外間掌了個攏了紗罩的油燈,而從外頭照進裡間的光又不甚明亮。

  在這個時候,蘇曉嬋早已經卷著被子睡得香甜。所以沈思皓站在裡屋的門口,聽到了她綿長悠然的鼻息,以及滿屋子都是她用過的雪膚膏的香氣。

  沈思皓沒進屋,而是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他還沒成親之前,好像睡哪兒都成,有時就直接睡在書房裡了,或者隨便在醫館裡將就一晚上……

  但現在不一樣了,自從這屋子裡有了她,好像不再空曠得讓人覺得寒冷,孤寂。以及她那隱藏在乖巧溫馴之下的辣性子,也是極其可愛的。

  沈思皓無聲地笑了起來,她像塊磁石,自從幾年前他對她驚鴻一瞥,他便再也忘不掉這只嗆人的小辣椒。跟著,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關注著她,等了幾年終是等到她長大成人,這又煞費苦心地使了手段,這才抱得美人歸。

  沈思皓微笑著踱進了裡屋,混忙了一日,他一身臭汗。她是個愛乾淨的,怕是不喜,他少不得要依了她那愛乾淨的性子。於是,沈思皓便去了耳房,洗了個澡,換上家裡穿的半舊衣裳,這才上了床。

  蘇曉嬋正睡得香。

  沈思皓的手,徑直伸到她的衣襟處,卻又停在半空中,過了好一會兒,他收回手,翻個身側躺著,這樣他便與她面對面了。

  看著她純真可愛的睡顏,沈思皓笑了笑,然後伸手捏了捏她柔軟細膩又富含彈性的面頰,嘖,手感真好!

  他看著她,欣賞了好一會兒她的睡相,這才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日,蘇曉嬋醒來,剛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張大臉近在咫尺,她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問道:「你,你……」她本來想說你怎麼在這兒的,可轉念一想,這裡是沈宅,而且她都已經嫁他好幾天了。

  於是她趕緊改了口,「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睡著?」看,外頭天都大亮了!

  一直定定地看著她的沈思皓忍竣不禁,笑了起來,蘇曉嬋突然省悟過來,都這個時辰了她不也還睡著?

  沈思皓笑著起了身,蘇曉嬋也不甘示弱地爬了起來。不過,她一邊飛快地穿著衣,一邊想著,這家中沒有公婆長輩的約束,也實在是太幸福了吧?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還想做什麼盡管做,想吃什麼盡管吃的!

  但這樣下去也不行,她總不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是得好好思索一下婚後生活。

  沈思皓動作快,穿起衣裳來也沒有蘇曉嬋那麼麻煩,蘇曉嬋還沒穿好外裳,他就已經穿戴整齊,還搶先一步轉身進了耳房。

  看著他的背影,蘇曉嬋有點兒猶豫,前幾天他沒回來,她也懶得想那麼多。可現在雖說他是個大惡人,畢竟還是她的夫君,而且昨天夜裡,他也沒逼著她行甚周公之禮!

  就衝著這一點,她要不要……呃,向他盡一個妻子的本分?女誡有曰,婦賢事夫,所以,她是不是該侍候他更衣什麼的?

  可今天她睡過頭了,而且他動作也太快,好像完全不需要她的服侍,他自己能把衣裳穿得很整齊,就連他的髮髻,似乎也兩下三下就挽好了。

  蘇曉嬋莫名就有些失落,明明在娘家的時候,一大家子都指著她呢,藥鋪裡的帳簿和庫存冊子都得由她經手,家裡的大事小事,面上看著都是劉氏在管,實際上蘇曉嬋卻依舊要幫著繼母……

  怎麼自從她出嫁以後,她好像就變得娘家不疼,婆家不用,而且終日無所事事了呢?蘇曉嬋這麼猶猶豫豫的,沈思皓已經收拾好自個兒,而等到蘇曉嬋洗漱好,梳好了髮髻以後,沈思皓已坐在花廳那兒等著她過去用早飯了。

  蘇曉嬋走過去,坐在沈思皓的對面。

  翠兒送了早飯過來,有熬得綿軟的香米粥,剛蒸好熱氣騰騰的炊餅,還有幾樣佐粥的小菜,一小筐煮熟的雞蛋,一碟子切好的新鮮白梨片等等。

  沈思皓皺起了眉頭。

  可還不等他出聲阻止,他便眼睜睜地看著蘇曉嬋拿過了新鮮爽脆又汁多清潤的白梨片,哢嚓哢嚓地吃了起來。

  沈思皓嘆氣,蘇曉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吃完了梨片又開始吃起了用來佐粥的,脆生生的醬腌蘿蔔片。

  沈思皓忍不住說道:「這一大早的你盡吃些生冷之物?」

  蘇曉嬋一怔,生冷之物?也對,白梨片和醬腌蘿蔔片都是生冷。

  蘇家世代經營藥鋪,淺顯的藥理,蘇曉嬋也懂。這一早起來不宜吃生冷,還確實是這樣,但是她擁有這習慣已經十餘年……

  因她早上沒什麼胃口,若是吃一點兒新鮮果子和腌菜什麼的就很開胃。為著她總愛吃些新鮮果子,爹爹便令廚下常備著各種果子。

  「我……打小兒就這樣,已經習慣了。」蘇曉嬋解釋道。

  沈思皓面色冷峻,「那也得改了!」說著,他將那幾碟子佐粥用的小菜給挪到了一旁,又命翠兒給蘇曉嬋添了一碗白粥。

  蘇曉嬋看著面前的寡淡白粥,以及白胖鬆軟又淡味的炊餅,這樣的早飯,一點兒滋味都沒有,怎麼吃啊!

  她賭氣看被他挪到了一旁的醬菜小碟,然後伸出了筷子,想去挾菜……

  沈思皓長臂一擋,便將她拿著筷子準備挾醬菜的手給撥開,然後將一個已經剝了殼的水煮雞蛋放在她的盤子裡。

  「早飯吃得清淡點,對你身子有好處。從明天起,我會擬個菜單給翠兒,我知你素來喜食辛辣,這也無妨,我弄些補身的湯藥與你吃了就是。可喜食生冷之物卻會壞脾胃,憑是多少湯藥也補不回來的,你……」

  蘇曉嬋看著白白的米粥,白白胖胖的炊餅和白白圓圓的雞蛋,瞬間一點兒胃口都沒了!

  「這麼說,你是教我明天再用早飯?」她重重地放下了筷子,不悅地說道。

  沈思皓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是清臺縣醫術最好的大夫,甚至方圓三州五郡的人們都要慕名前來向他求醫。而他又因醫術高超,醫務繁忙,對待病患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鮮少像現在這樣諄諄誘導。

  不過,她畢竟是他花盡了心思才娶回來的娘子,所以他還是按壓住性子,和聲勸道:「你現在尚年輕,身子骨還算康健,不曉得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之所以身子總是有毛病,皆因少時不懂得保養……」

  蘇曉嬋氣得快要哭了,「那今天這一頓也不必吃了!」

  沈思皓的臉沉了下來,「怎麼說也不聽,難道要我收拾你?」

  這收拾二字彷似一道驚雷,瞬間炸在蘇曉嬋的耳邊。

  她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在家中聽到的那兩個婆子的對話,更是出現了一副慘烈的畫面,一個可憐的赤裸女人像蟲子一樣趴在地上,苟延殘喘,後背一片腐爛,蠟燭的味道混合著腐肉的味道,熏得人想吐。

  「沈思皓!」蘇曉嬋怒道:「你這混蛋,你,你想怎麼收拾我?用蠟燭嗎?用鐵鏈還是鞭子,從後背還是從臉開始?還是……沈思皓!你、你這個……」

  「你說什麼?」沈思皓愣住了。她眼裡的厭憎太過濃烈,她吐出的話語也足夠讓人心驚膽顫,這些全都讓他的心弦顫了一顫。

  蘇曉嬋正在氣頭上,而憤怒又給了她無盡的勇氣!她突然站起身,對著沈思皓吼叫道:「你這卑鄙小人,無恥下流,我恨你!」

  發洩過後,蘇曉嬋只感覺一陣空虛,她扶著桌子穩住身形,等著沈思皓的回話。

  她絕不想被他收拾,不想變成一堆腐肉而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去!她知道為人妻者,不能違逆夫君,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斃!如今她心底的惡氣已出,如果沈思皓一怒之下殺死了她,她倒也能求個痛快!

  沈思皓定定地看著她,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什麼蠟燭,鞭子,鐵鏈的?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當然,作為一個閱歷豐富的大夫,他當然懂得她的,有些男人喜好在床笫之間折磨女子,手段極其殘忍……

  但是,她該不會以為他也會那樣待她吧?他娶了她,到如今兩人也只有那一次魚水之歡,而那一次,他確實粗魯了些,所以那一次竟令她懼怕到了這樣的地步?

  「娘子……」他低喚了她一聲。

  蘇曉嬋掩面而泣,「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她轉過身去,嗚嗚地哭了起來。

  沈思皓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若不想我碰你,那我以後便……不碰你就是了。」

  聞言,蘇曉嬋的哭聲頓時一收。

  她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正好他也看轉頭看向了她。蘇曉嬋立時轉過頭去,哼了一聲,又道:「我才不信你!」

  「信不信由你!」大約這頓早飯也是吃不下了,沈思皓心下煩悶,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想了想,他又怕她真生氣了跑出去遇到什麼危險,便轉過頭冷冷地看著蘇曉嬋,「你過門也有幾日了,不事夫君,這是你為人婦的道理?給我好好在家反省!無我的吩咐,你便不許踏出這家門半步!」說著,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哼,這人……居然還禁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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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蘇曉嬋又被氣哭了,她也不想吃早飯了,跑回房間趴在床上哭了半日,最後索性賭氣將沈思皓的鋪蓋收拾了,還給親自抱到了書房。

  夜裡她早早睡下,還將房門反鎖,貼了紙紙條在門上,上書幾個大字……娘子要好好反省,夫君別吵我。

  至於沈思皓看了這紙條是怎麼想的,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從此,她樂得一個人住。如今她既清靜又安全,還不用時時擔心被他收拾!而且還可以天天霸佔一間大屋,又霸佔了一張大床,就連吃飯,她和沈思皓也是各吃各的,再無任何交集!

  而沈思皓看起來也是個不肯妥協的,他似乎也默認了這樣分房而居的生活?!

  看起來,他的醫館也不甚忙碌,雖然天天早出晚歸的,但他的一日三餐都在府裡用。

  只是,他雖在府中卻從不主動找蘇曉嬋,蘇曉嬋也樂得清靜。

  只是夫妻倆這一冷戰,卻苦壞了翠兒,天天的當和事佬,夾在老爺和夫人中間,既怕得罪了這一個,又怕那一個不待見!

  又過了幾日,一向勞作慣了,卻又在這家中當夠了閒妻的蘇曉嬋,終於覺得渾身的勁兒都無處使,想了想,她決定去廚房給自己做點兒好吃的。

  結果到了廚房她才知道,原來沈思皓也在,蘇曉嬋立即轉身就走!

  可剛她回到了屋裡,又覺得有點後悔了。

  說起來,這幾天沈思皓也沒再找過她,再加上正如之前沈思皓指責過她的那樣,她已嫁作人婦多日,卻一直不事夫君,就算沈思皓是個聲名在外的大惡人,可除了洞房那天晚上確實讓她痛得要死之外,他並沒有做其他的傷害過她的事。

  而那天為了早飯而吵架,當時蘇曉嬋是在氣頭上才會口不擇言的,後來仔細想想,其實他也是為她好,而且也並沒有把她怎麼樣嘛!

  所以,剛才她這麼一看到他就走了,是不是不太好?那要不要回去?可回去做什麼呢,萬一他覺得是她先求和的,那可怎麼好!再說了,要是真跟他和好了,他又要與她行周公之禮可如何好,那可是真的很痛很痛!

  那難道以後她就這麼要跟他冷戰一輩子嗎?

  想來想去,最終蘇曉嬋對自己說,那就再去一次廚房好了,若是他還在,就和他說上一句話,代表她沒和他生氣!

  於是,她又去了一趟廚房,可沈思皓卻已經不在那兒了。蘇曉嬋有些失落,她回到了屋子裡,有些悶悶不樂的。

  沒過一會兒就到了晚飯時分。

  如今蘇曉嬋和沈思皓是各吃各的,所以每到用飯的時候,婢女翠兒就得拎著兩個食盒,先去給夫人送飯,再給老爺送飯。但這一天,翠兒拎著食盒一進屋,蘇曉嬋就覺察出有些不同,不由得奇問道:「翠兒,你拿著什麼?」

  翠兒將其中一個擺放在蘇曉嬋面前的桌子上道:「夫人,這些是您的膳食,那一個是老爺的,我待會兒給他送去。」

  蘇曉嬋看著翠兒將清蒸淮山,清蒸豆腐,清蒸肉片和一盅清清淡淡的菊瓣菇片蓴菜湯給一一放在自己面前,今天的菜這麼清淡啊!

        蘇曉嬋又嗔了嗅味道,不太高興地說道:「我有聞到花椒和剁辣的香氣了,到底是什麼?」

  翠兒忍笑,正色說道:「回夫人的話,那是老爺方才在廚下親手做的剁椒魚頭,吩咐奴婢要趁熱送去書房給他。」

  「剁椒魚頭?」蘇曉嬋的眼睛一亮,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說道:「快打開讓我看看!」

  翠兒一臉的為難,「夫人,這不太好吧?」

  「我就看看,難道我還偷吃了他的不成?」蘇曉嬋不高興地說道。

  翠兒只得領命,揭開了另外一個食盒。

  蘇曉嬋歪著頭一看,只見食盒裡放著個大盤子,大盤子裡面放著一隻被剖開的魚頭,魚頭上鋪著切得碎碎的紅辣椒,盤子邊上依著豆腐,豆腐下半截浸在紅湯裡。

  紅白對比醒目,讓人看著就非常有食欲。

  可是,蘇曉嬋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傲然說道:「快拿走,我不吃。」說著,她拿起了筷子,挾起了一塊清蒸豆腐。

  「是,夫人,翠兒告退了。」翠兒忍笑收拾好了另外一個食盒,朝蘇曉嬋行了一禮,拎著食盒走了。

  翠兒一走,蘇曉嬋的魂兒也飛了。

  她嚼著嘴裡清淡到,幾乎沒了滋味的豆腐,形如嚼蠟,剁椒魚頭?剁椒魚頭!好想吃,可是……

  蘇曉嬋看了一下自己面前形狀寡淡素白的幾道菜,本來還覺得飢腸轆轆的,這會兒一點胃口也沒了!

  這時,翠兒突然匆匆地過來,朝她施了一禮,說道:「啟稟夫人,老爺遣了翠兒過來,請夫人過去一同用飯!」

  「不……不要了。」蘇曉嬋艱難地拒絕掉。

  可是她真的好想吃剁椒魚頭,所以她好怕自己會答應翠兒的話,得趕緊趁著還能控制自己的時間先拒絕!

  翠兒打量著她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夫人就過去和老爺一塊兒吃嘛!方才老爺做剁椒魚頭的時候,廚下還餘了些湯汁,翠兒嚐了一些……真鮮真辣真好吃!蘸上米飯或者麵條什麼,真是讓翠兒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了!」

  她越說,蘇曉嬋便越是狂吞口水。

  最終,翠兒說道:「哎呀,夫人,那個剁椒魚那麼大,想來老爺一個人也吃不完,扔了多可惜,一個胖魚頭得花二百錢呢!您還是依翠兒的勸,過去陪著老爺一塊兒用飯罷,免得浪費!」

  蘇曉嬋再也受不了,一下子就站起身,欲蓋彌彰地說道:「對啊,那個……本朝太祖皇帝建國時便說過,為婦本分,勤儉持家,所以……可不能浪費了!」

  翠兒拼命點頭,「可不是,夫人,咱們快去吧,要是遲了,剁椒魚頭涼了就腥了!」說著她便在前頭開了路。

  蘇曉嬋忐忑不安地跟著翠兒朝書房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告訴自己,這可不是認輸,這是……反正不可以浪費糧食!

  主僕倆走到沈思皓的書房,沈思皓正坐在桌前用飯。蘇曉嬋有些訕訕的,倒是翠兒說了一句,「老爺,夫人到了。」

  沈思皓嗯了一聲,雖沒正眼瞧蘇曉嬋一眼,卻也沒有任何表情。

  蘇曉嬋坐在他的對面,視線一下子就被桌上放著的剁椒魚頭給吸引住了!

  原來,沈思皓已經將那對剖開的剁椒魚頭給分成了兩半,放在兩個盤子裡,一個盤子放在他的跟前,見蘇曉嬋坐定,他便伸出手,將另外一個盛著剁椒魚頭的盤子朝著她的方向推了推。

  蘇曉嬋看了看沈思皓。

  沈思皓沒有理會她,捧碗就自顧著吃自己的,蘇曉嬋這才拿過了碗,整個卻顯得有些拘謹。

  站在一旁的翠兒盯著自家老爺看,用眼神說道:老爺,我好不容易才把夫人請來,方才您許給我的二百錢打賞,待會兒可要給我呀!

  沈思皓頜首,翠兒頓時歡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書房裡只剩下了蘇曉嬋與沈思皓兩個人。

  見蘇曉嬋似乎還要糾結,沈思皓挾了塊薄透的魚肉,蘸了點湯汁,然後動作一滯,那魚肉上的紅湯便慢慢凝結著,還沿著魚肉慢慢地往下滑。

  哎呀,那塊魚肉要掉了!

  蘇曉嬋鬼使神差地張大了嘴,看著那湯汁,一臉的心疼!雖然還沒吃,但這道菜肴紅彤彤又濃郁的湯汁,瑩白薄透的魚肉,以及撲面而來的蔥氣,乾紅椒的嗆香氣,花椒的香氣,太誘人了!

  沈思皓笑了笑,將那片魚肉塞進了自己嘴裡,細細品味了起來,「好吃!嗯,要是能配上一盅黃酒,許是更好!」他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蘇曉嬋立時反駁,「吃辣的剁椒魚頭,需得配上冰藏過的桃花酒,若是在酒杯裡放上一粒腌梅子,那味道才好!」

  沈思皓看也沒看她,兀自又挾了塊魚肉塞進嘴裡,還一邊吃一邊說道:「你都沒吃過我親手做的這道剁椒魚頭,哪裡知道什麼酒配它,總要自己試過才知道合不合適!」

  蘇曉嬋有些不服氣,不過,他說得對,合不合適總要試過才知道。於是,她也挾了塊魚肉,小心翼翼地吃了。

  真的好好吃!泡椒是腌酸的紅椒,看著紅彤彤,實則微辣勁酸,再配上用恰到好處的花椒提鮮,又佐以小香蔥調味,這魚肉也太好吃了!

  「下回我調好浸了梅子,又冰藏過的桃花酒,再配這剁椒魚肉……你試試,再找不出更配它的酒水了!」蘇曉嬋不服氣地說道。

  沈思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依舊不看她,卻淡淡地說道:「下回不做剁椒魚頭了,上個月泡的剁椒,送了半壇子去給岳父,前幾天做了一回……喊你來吃你不肯,我自個兒吃了,如今這是最後一點泡椒了……」

  蘇曉嬋聽了,面上不由得有些訕訕的,還帶出了幾分懊惱之色,心中暗自後悔,要是她一早知道他的手藝這麼好,至於錯過那一頓,現在,看嘛,剁椒沒有了!

  不曾想,她卻聽到了他那清泠泠的聲音說道:「下回做白椒烤肉吃。」

  蘇曉嬋好奇地問道:「白椒?甚麼是白椒?我只見過紅椒青椒……還有一種黃色的辣椒,卻從未見過白椒……」

  沈思皓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蘇曉嬋便又有些期待起來,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這才鬆了口氣,開始細細品嚐起這道剁椒魚頭。

  殊不知,沈思皓也鬆了一口氣。還真沒枉費他這段日子以來拜味仙樓大廚為師,一口氣做廢掉了十幾份魚頭,才烹飪成功……

  都說女人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須要先抓住他的胃,怎麼到了他這兒,卻全然相反呢?

  不過,她專心吃魚的樣子確實好可愛!

  這一天的晚飯,蘇曉嬋吃得很滿足。

  但她也不是沒有擔心的,只是當她和和沈思皓吃完晚飯以後,沈思皓並沒有像她想像中的那樣,直接說他要搬回來住。他只是交代了一下翠兒,讓她去準備一道牛乳桃膠,然後要盯著夫人在睡前飲下,還要漱口等等,便起身走了。

  蘇曉嬋這才放下了心,卻又覺得有點兒不安。

  她娘親去得早,爹對填房劉氏不太看的上,有時候氣極了也顧不得下人或者孩子在場,該斥責就斥責,該責罰就責罰。

  但蘇曉嬋卻記得,爹爹對她親娘卻是極好的。娘親身子不好,常年臥病在床,爹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親手做好了喂她吃……

  所以夫妻間的恩愛,是不是就代表著有人在乎自己的一日三餐呢?

  想到這兒,蘇曉嬋不禁有些面紅,呸!大惡人一個,誰要和他夫妻恩愛。

  呃,那明天還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飯,白椒烤肉?白椒到底是什麼,好想知道!猶豫了大半天,蘇曉嬋還是決定試試白椒烤肉的滋味!

  接下來她又想,明天的晚飯他要做白椒烤肉,那她就空著手去嗎?也不太好吧,要不要準備點酒水呢?

  白椒定然也是辣椒的一種,酸甜可口的果子酒與辣口的菜肴是再合適不過了!不若她準備點一壺葡萄酒?葡萄酒是以前她在娘家的時候自釀的,再準備幾個酸橘子?將酸橘擠汁澆入葡萄酒,佐以蜂蜜調味,那味道可是一絕!

  這麼一想,蘇曉嬋不禁開始期待起明天的晚餐來。

  但很快,她又告誡自己,明天晚膳的葡萄酒可得少備一些,果子酒喝著味道酸甜,所以不知不覺就會喝多,一喝多就容易上頭,一上頭就怕萬一沈思皓又現出了惡人本性怎麼辦?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真是個大惡人嗎?她嫁給他已經快一個月了,除去洞房那一夜確實難捱,以及他這人常年面上冷冰冰不愛說話之外,不見他有多惡!會不會是有人惡意中傷他,這大惡人之名究竟是怎麼坐實的,蘇曉嬋萬分好奇。

  蘇曉嬋心心念念地想著沈思皓的白椒烤肉,可一連等了好幾天,卻完全不見沈思皓有做這道奇怪菜肴的打算。她倒是有心想催促,卻又拉不下臉來,幾次明示暗示也不見他有所回應。她蘇曉嬋也是要臉面的人,不做就不做,難道還求著他了?

  於是,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溫熱的氣氛又變得冷冰冰的了。

  蘇曉嬋覺得,她也不能白吃了他做的那兩道菜,所以從那日起,凡是她親手做的菜肴,必會吩咐婢女翠兒給沈思皓送一份去。她也從每日躲在屋裡用飯,改為在花廳裡和沈思皓一塊用飯。

  一起用飯又怎麼了,反正她是不會理他的。

  就這樣,雖說兩人在一塊用飯了,可還是各吃各的。

  雖說沈思皓隔三岔五的也會做些辣口菜,什麼泡椒小蔥釀肉丸,辣蘿蔔餡兒的糯米餅,而且都會贈與蘇曉嬋一份,但蘇曉嬋沒吃上白椒烤肉,總覺得有些意難平。

  而沈思皓的廚藝是真的好,但凡做上一次菜肴,總能令蘇曉嬋多添一碗飯,有時還忍不住要添兩碗。在這樣的時刻,她總要故意磨磨蹭蹭的等他吃完了,走了以後,才吩咐翠兒悄悄地給她添飯。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了下去。

  蘇曉嬋隱隱覺得她和沈思皓之間的關係有點怪怪的,談不上有多好,也並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關鍵就是洞房夜沈思皓給她帶來的痛苦實在是太不堪,以及他終日陰沉著的臉色也讓她無法親近。

  以至於每每與沈思皓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要找個理由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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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知不覺,一轉眼,蘇曉嬋嫁到沈家已經三個多月了。她好想爹爹,也想弟弟,但是想要回娘家,還得他同意吧?

  最近一次回娘家,還是她回門的時候,那次在娘家鬧得很不愉快,她若再提回娘家,他會答應嗎?

  可是不開口,她又不能回去,要不,找時間跟他提一提?可萬一他又要拉著她行周公之禮可怎麼辦,蘇曉嬋糾結了。

  想來想去,蘇曉嬋終是決定鼓起勇氣一試。

  這天用晚飯的時候,見坐在對面的沈思皓神色尚可,蘇曉嬋忍了又忍,猶豫了又猶豫,最終期期艾艾地問道:「哎,我我好久都沒回過娘家了,那個,那個……」

  沈思皓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自顧自地吃著飯。

  蘇曉嬋躊躇了半日,見他始終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由得心灰意冷了起來。她不再提這事,也垂下了頭慢吞吞地用筷子挾著飯粒一顆顆地吃著,饒是今天的淮山蒸肉餅非常美味,可她只覺得味同嚼臘。

  沈思皓倒和從前一樣,用完飯便起身先行離去,蘇曉嬋磨蹭了好一會兒,到底沒了味口,便也噘著嘴兒回了房。

  沒過一會兒,婢女翠兒端著個托盤過來了,「請夫人安,老爺讓翠兒送了紅棗羹過來,這書也是老爺讓捎來的,夫人看看?」

  聞言,蘇曉嬋睜大了眼睛,紅棗羹?好吧,沈思皓吩咐翠兒每天夜裡給蘇曉嬋做一盅燉品,有時是雪耳蓮子湯,有時是桂花藕粉,或是芝麻核桃糊。蘇曉嬋最愛吃的便是紅棗羹了,那是用乾紅棗和紅山果做的,成品紅艷艷,酸酸甜甜,濃稠稠的羹,味道極好,蘇曉嬋很是喜歡。

  可是,書?沈思皓讓翠兒送書來給她看,什麼書?

  蘇曉嬋正疑惑,翠兒將托盤放在桌上,先將紅棗羹放下,然後才將書拿起,恭恭敬敬地遞給蘇曉嬋。

        於是蘇曉嬋就看到了靛藍底的書皮上寫著四個大字……周公之禮,她吃了一驚,白淨的面皮頓時紅得如同那紅棗羹似的,還驚呼了一聲,「啊!」

  翠兒一怔,問道:「夫人?」

  蘇曉嬋紅著臉看向了翠兒,突然醒悟過來,翠兒不識字。她連忙呵呵笑了兩聲,搶似的奪過了那周公之禮,結結巴巴地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出去吧。」

  翠兒覺得夫人有點怪怪的,不過她也不敢說什麼,只得抱著空托盤出去了。

  蘇曉嬋緊緊地攥著那書,慌慌張張地跑去把房門關上,還上了閂,這才靠在門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沈思皓還真不要臉,他早不給,晚不給這書,偏偏在她開口說想回娘家的時候給,這不擺明了他就是要和她行那周公之禮?呸,壞人,蘇曉嬋氣惱地將那書一扔。

  書本被擲於地面,扉頁處翻開,露出了半隱半現的圖像。

  蘇曉嬋的心兒怦怦狂跳,她本想當作非禮勿視,奈何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她糾結了好一會兒,終是紅著臉蹲下身,將那書撿了起來。

  她隨意翻開了一頁,只見畫面上畫著裸身的一對男女交纏在一起,女子秀頸長伸,頭往後仰,胸脯高聳,一對乳尖顫巍巍地立著,一條秀美的長腿被男子架在肩上,私密之所與男子那物交接半入。

  蘇曉嬋只瞧了一眼,便摀住了胸口,那畫面太過刺激,她只覺手軟腳軟,呼吸急促,靠著書架,有些不知所措。

  心底有奇怪的感覺泛起,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後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這冊子還真是畫工精美得緊,只是女人面上為何帶著享受與媚惑之態?這種事,難道不是痛得緊嗎?蘇曉嬋心生疑惑,便忍著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又翻了一頁。

  哎喲,下一頁,這對男女換了地方,看起來像是在假山的角落裡,女子上身穿得十分整齊,下身卻是光溜溜的,她伏在假山上,男子從背後抱著她,抓著她的雙乳,兩人私密處相接緊密。

  蘇曉嬋再不敢看了,再看下去,她的小心肝兒就快要從喉頭跳出來了。她合上書頁,深呼吸,再深呼吸,然而她身子酥軟到無力支撐,心裡卻將沈思皓罵了個夠,這個壞人,居然用這個來威脅她。

  可是,她確實很想回家呀。

  蘇曉嬋喘了好一會兒的粗氣,才將心房處莫名的邪火壓下,好不容易緩了一些,她便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要不要答應他,要不要?不要不要,痛死了!可是不答應他就不能回娘家,但她想回家看爹爹,看弟弟。

  那就答應了他?反正上一回她雖然被痛得要死,也沒真死,就答應他一次?

  真等到蘇曉嬋終於下定了決心,她又瞄了一眼桌上的更漏,已是子時了?那沈思皓豈不是已經睡下了?她慢慢冷靜了下來,既是這樣,那就再拖上一日?

  不如開門去看看,萬一他還沒睡?雖說這會兒已經很晚了,但說不定就因為太晚了,他為了想睡覺就不那麼折騰她?所以時辰晚了也是有好處的。

  這麼一想,蘇曉嬋決定打開房門看看,如果書房那兒還亮著燈光的話……

  她走到門邊,吱呀一聲打開了門,然後被嚇了一跳。

  長身玉立的沈思皓就站在門口,他薄唇輕抿,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他那放肆而又富含侵略性的目光先是掃過了她的臉,她的脖子,最後看向了她的手。

  蘇曉嬋一呆,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上拿著的書。

  書被翻開,書頁上的那對男女正裸著身子在花園裡蕩秋千,女人坐在秋千上,男子站在她身後,雙手由後向前抓揉著女人的雙乳。

  「啊!」蘇曉嬋被嚇了一跳,腦子一下子空白,直接就把那書塞進了沈思皓的懷裡,然後轉身逃了。

  她一口氣逃到了床邊,飛快地爬到了大床的最深處。

  沈思皓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他拿著書,反手關上門,落了閂,緩步走向了裡屋。

  某人躲在大床上,整個人都躲進被子裡,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沈思皓走過去,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抽走了緊緊裹在蘇曉嬋身上的被子,用命令的語氣低聲說道:「看著我。」

  蘇曉嬋紅著臉扭過頭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把頭埋到了枕頭下。

  「想好了?」沈思皓意味不明的問道。

  蘇曉嬋心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想好。也不願意想。

  「你若不願,我走就是。」沈思皓又淡淡地說道。

  然後,蘇曉嬋感覺到身畔人似乎真的起了身,還朝著外頭走去。

  她急了,現在都已經子時了,要是今天不那個,再落到明天,得她放低了身段去求他不說,還不知道他要怎麼折騰呢。

  「想好了。」蘇曉嬋賭著氣掀開了枕頭,曲著腿坐在床上,氣鼓鼓地看向他。

  果然,沈思皓已經站起身,而且都已經走到屋子中間。聽了她的話,他站住了,轉過頭看向她。他的眼神變得幽深而灼熱,彷彿醞釀著暴風雨。

  「當真?」他問道。

  蘇曉嬋咬唇,點頭,「是。」

  沈思皓微微一笑,又朝著大床走了過來,他在床邊坐下,伸出手緩慢,卻堅定地阻止了想逃進大床深處的蘇曉嬋,並且將她拖到了他的懷裡,然後扳過她的下巴,粗暴地吻了過去。

  他一邊胡亂地吻著她,一邊快速除去兩人身上的衣裳。

  ……
 
  「嬋兒,你好棒,我好生喜歡。」沈思皓抱著她喃喃低語,不時親吻她的臉頰,肩膀,彷彿她是一塊誘人的糖果。

  蘇曉嬋累得不想說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思皓緩過來之後,起身倒了溫水來,給她擦洗乾淨,換上輕軟的中衣,然後擁著她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第二天,蘇曉嬋睡了整整一天才緩過來。她討厭他,居然讓自己失禁,她也討厭自己,昨天晚上為什麼那麼羞恥?她不想再見他,再也不想,她一個家教甚嚴的大家閨秀,快要被他調教成蕩婦了。

        蘇曉嬋又重新端起了架子,她再不給他一點好臉色看,哪怕他做了她最喜歡吃的紅燒肉。

  可是,只過了一天,她就投降了,因為沈思皓不但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肉,而且還說要帶她回娘家。

  這日一早,蘇曉嬋起了個早,在翠兒的服侍下換了出門穿的織錦衣裳,又盤了個好看的墮馬髻,簪了幾隻水頭極好的翡翠,對著鏡子照了好幾回,這才歡歡喜喜地朝外走。只是,她剛走到二門外,就被嚇了一跳。

  地上放著各式禮盒,堆得和小山似的,兩個看起來有些面善的婆子正在將這些禮盒往外頭搬。

  沈宅不大,卻也有四進,府中簽了長契的僕人雖說只有服侍蘇曉嬋的翠兒,以及沈思皓的跟班老李,加上門房老江三人而已。可翠兒一人也忙不了整個沈宅後院的活,所以蘇曉嬋在料理家務的時候,常讓門房老江去外頭雇幾個婆娘進來幫著做些灑掃的粗活。

  所以這兩個婆子,蘇曉嬋是認得的。

  而那兩婆子見了蘇曉嬋,一邊忙不迭地朝她行禮,一邊稱讚道:「沈大官人好大的手筆,陪娘子回一趟娘家便置了這許多禮品,許是一輛馬車也拉不完。」

  另一個婆子掩嘴笑道:「沈夫人當真好命。」

  好命?蘇曉嬋敷衍著笑了笑,心裡卻自苦不已,想回趟娘家還得在床上討折騰,哎,這樣的好命,誰想要她馬上奉送。

  蘇曉嬋捏著帕子跨出了二門,一眼就看到了穿著一襲新衣,更是顯得玉骨豐姿的沈思皓,也不知怎的,蘇曉嬋突然面紅了。

  只是,眼前的沈思皓又變回了那個冷冰冰,黑口黑面的惡郎君,彷彿夜裡的狂野與他無關似的。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面如寒冰一般,渾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息。

  蘇曉嬋莫名其妙,心想他這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到底做什麼呢?再說了,婆子們都已經把東西都搬上了後頭的馬車,他怎麼還不動呢?蘇曉嬋有些疑惑,便朝他伸出了手。

  沈思皓劍眉緊蹙,正想事兒呢,突然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朝他探了過來,他一怔,轉頭看到了蘇曉嬋。

  沈思皓一笑,只是方才心中所想還沒來得及放下,再加上他還不習慣她在人前如此自然地與他親近,故此有些遲疑。

  蘇曉嬋心裡老大不願意了,「走不走,再磨蹭下來我今天可就歇在娘家了。」她噘著嘴兒不高興的說道。

  「你作夢。」沈思皓低聲說道。

  聞言,蘇曉嬋頓時怒目以視,沈思皓則輕笑了起來,他攙扶著她上了前頭的自家馬車,後頭那輛用來馱禮盒的馬車是臨時借來的,連著車夫也是一塊雇的。

  而蘇曉嬋剛一上馬車,還沒來得及撤手,沈思皓倒兀自鬆了手。

  蘇曉嬋氣得柳眉倒豎,不過轉念一想,不管了不管了,還是先回家去看看爹爹和弟弟,要找沈思皓算帳也得等她從娘家回來再說。

  於是,沈思皓騎了馬兒,護送著兩輛馬車朝著蘇家而去。

  到了蘇家,沈思皓去了書房和蘇老爺說話,蘇曉嬋則去了後院。引路的婆子說多了幾句,蘇曉嬋才知道,原來已經出閣的蘇云妙今天也在?她行至花廳,卻見繼母劉氏正與蘇云妙淚眼相看,也不知正在說些什麼。

  見蘇曉嬋來了,劉氏與蘇云妙當即閉了嘴。

  蘇曉嬋向劉氏見了禮,劉氏應付了幾句,抹了把眼淚站起身對蘇曉嬋說道:「大姑奶奶遠來是客,坐下吃盅茶,妙兒陪著你,我去廚房看看去。」

  「二娘,弟弟呢?」蘇曉嬋又問。

  劉氏嘆氣道:「我待會就叫他來,大姑奶奶給勸勸吧,這些日子,曉軒功課上總不長進,天天挨老爺的板子。」劉氏離去以後,只剩下姐妹二人面面相覷。

  蘇曉嬋與蘇云妙的關係一向不怎麼樣,但兩人好歹也做了幾年的姐妹,而且前些日子蘇云妙出閣的時候,原本蘇曉嬋也想回娘家來幫幫忙什麼的,奈何那些日子她和沈思皓的關係還很差,她直接被沈思皓給禁足了。

  所以蘇云妙出嫁的那天,蘇曉嬋沒能回娘家,倒是沈思皓回來吃了喜酒。

  此刻她本有心想問問蘇云妙在婆家過得好不好,可轉念一想,方才她不是正與劉氏抱頭痛哭嗎?那想必是嫁到了婆家之後過得不好?

  蘇曉嬋也就沒開口,她無意識地把玩著手腕上的一串紅珊瑚串珠手鐲,那珊瑚顏色正,襯得她皓腕如雪,美不勝收。

  蘇云妙的目光一直黏在蘇曉嬋的身上,自打她進門,她就一眼不錯地盯著她。

  她發現蘇曉嬋變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和嬌羞,變得嬌艷動人,整個人彷彿盛開的花朵,姿容艷麗還散發著獨特的芬芳氣質。

  再瞧瞧蘇曉嬋的穿著打扮,既精緻又貴氣,襯得整個人又嬌又貴,這通身的氣派,哪裡像個被惡郎中虐待的人。

  所以蘇曉嬋嫁人之後,並未遭到虐待,反而很受寵?

  蘇云妙心裡不免又酸又嫉妒,都是蘇家的姑娘,又都是前後腳嫁的人,為何嫁人後的待遇完全不同。

  「大姊?」

        蘇云妙忽然出聲,嚇了蘇曉嬋一跳,「妹妹有事?」

  「大姊好手段,把姐夫馴服得跟大黑似的,又乖又聽話。」蘇云妙冷冷地說道。

  大黑是蘇曉嬋養過的一條狗,蘇云妙剛來蘇家的時候大黑總對她叫,她非常討厭大黑。

  但是蘇曉嬋很喜歡大黑,大黑是她母親去世那年她在山上撿的,當時奄奄一息,是她費了老大勁兒才給救活了的,是她的寶貝,只是後來莫名就不見了,她還傷心了好久。

  蘇曉嬋心生不悅,「妹妹這話可別叫你姐夫聽到,他脾氣不好,若是哪天妹妹有什麼把柄落他手裡,可別怪大姊救不了你。」

  這蘇云妙怎麼回事啊,說話一點分寸都沒有,人跟狗能比嗎?雖然她不喜歡沈思皓,可他是她夫君,罵她夫君是狗,那她成什麼了。

  蘇云妙嘖嘖兩聲,「還真是嫁夫隨夫,護得緊呢。」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曉嬋,眼神陰沉複雜,與之前的她大有不同。

        蘇曉嬋實在料想不到,不過幾個月功夫,蘇云妙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之前她雖刻薄些,但到底還是有著姑娘家的矜持,說話行事都有分寸,如今句句夾槍帶棒的跟街邊的粗俗婆子似的,讓人不喜。

  蘇曉嬋不想和她說話,便沒接腔。

  過了一會兒,蘇云妙又開了口,「大姊這紅珊瑚珠串可真好看,姐夫送的?」

  蘇曉嬋頓了頓,淡淡地應道:「戴著玩罷了,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

  幾十兩銀子一只的串珠手鐲,這蘇曉嬋竟然還說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這赤裸裸的炫耀深深刺痛了蘇云妙的心,氣得她胸悶,恨得她暗咬銀牙。

  其實是蘇云妙誤會了,蘇曉嬋並不知道這手串的價格。

  沈思皓給了她好幾個裝滿了首飾的匣子,各式的珍珠,琉璃,翡翠,瑪瑙居多,好些都是蘇曉嬋不認得的。

  而這串珊瑚串珠,因顏色純淨又艷麗,蘇曉嬋覺得很襯自己的裙褂,這才戴了來。

  可落在蘇云妙的眼裡,「姐夫待大姊可真好,之前大姊還尋死覓活不想嫁呢。」蘇云妙的語氣更加含酸了。

  蘇曉嬋皺起了眉頭。

  這時,一道奶聲奶氣地聲音響了起來,「大姊。」小弟蘇曉軒歡呼著衝了進來,直撲到蘇曉嬋懷裡,撒嬌,「我好想你!」

  蘇曉嬋不想理蘇云妙,於是抱住了蘇曉軒,笑咪咪地說道:「我也想弟弟了。」

  蘇曉軒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大姊,你可回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曉嬋笑著點點他的鼻子,「怎麼會見不到,我這不就回來了。」隨即,她發現蘇曉軒瘦得嚇人,圓臉變成了小尖臉,整個人又黑又瘦跟猴兒似的。

  「怎麼瘦成這樣了,是不是沒有乖乖吃飯?」蘇曉嬋心疼地問道。

  蘇曉軒遲疑地看了眼蘇云妙,似乎有些怕她。

  「看我做什麼,是我不給你飯吃的嗎?」蘇云妙正在氣頭上,語氣又衝又凶,蘇曉軒被她罵得快哭了。

  蘇曉嬋很是不滿,她站起身,牽住蘇曉軒的手,柔聲哄他,「別理她,走,我們去花園玩。」蘇曉軒默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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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到了花園裡,蘇曉軒才委委屈屈地說道:「大姊,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和爹爹了。」

  蘇曉嬋道:「因為我嫁人了,姑娘家家的出了嫁,就不能總是住在娘家了嘛。」

  「那為什麼二姊也嫁了人,卻還天天住家裡?」蘇曉軒的嘴巴翹得更高了。

  聞言,蘇曉嬋好奇地問他:「什麼,你二姊天天住家裡?」

  蘇曉軒嘆氣,「嗯,二姊出嫁後,從三天回門起就一直住在家裡,大姊,你也回來住好不好?」

  「你二姊為什麼要住家裡,她婆家,她夫君也同意她住家裡嗎?」蘇曉嬋又問。

  蘇曉軒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反正二姊回來住了沒幾天,就有個黑臉的婆子跑咱家裡來了,家裡的婆子們說,那個就是二姊的婆母,二姊的婆母在咱家又哭又鬧還躺地上打滾,可凶了。」

  蘇曉嬋好奇地道:「這是為什麼?」

  蘇曉軒抓著蘇曉嬋的耳墜玩,「好像是要二姊和她回家去,可二姊不幹,說他們家是騙子,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的睡。」

  「不會吧,當初不是說,羅家有間四進的大屋,還有幾個莊子,家境很好嗎?」

  當初劉氏想要昧下蘇曉嬋的嫁妝,拿去貼補親女蘇云妙的時候,曾經被蘇曉嬋給抓了個正著。後來蘇曉嬋在與劉氏理論的時候,聽了滿耳朵的你妹妹嫁的也是大戶人家,誰稀罕你這點嫁妝之類的話,所以蘇曉嬋一直以為劉氏給蘇云妙說了一門好親事。

  蘇曉軒搖頭,「娘罵她們是大騙子,還說一切都是假的。」

  蘇曉嬋瞪大了眼睛,難道蘇云妙被騙了?她原本覺得自己嫁了沈思皓算是倒霉的,可看如今這架勢,蘇云妙似乎比她還慘。

  沈思皓雖然脾氣壞人品壞,可說到底卻始終沒苛待過她,細究起來,其實他待她算好的了。雖然一開始他待她不好,可他知錯能改,而且重承諾。她說了不樂意他就真的能憋著不碰她,不止如此,他還千方百計哄她開心,她蘇曉嬋不是傻子,看得出他是真的待她好的。

  蘇曉嬋不禁有一絲慶幸,她忽然想起回門時候爹爹說過的話,爹爹那時候勸她好好跟沈思皓過日子,說將來她會明白的。所以爹爹當時並不是隨口說說哄她的,那沈思皓會不會並不如流言蜚語所說的那麼壞?

  可他做的那些事情確確實實是存在的啊。

  沈思皓身上彷彿存在許多的矛盾,實在叫人看不透,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大姊,我不想讓二姊住家裡。」蘇曉軒賭氣說道。

  「為什麼?」蘇曉嬋有些不明白,再怎麼說蘇云妙也是他的親姐。

  蘇曉軒最喜歡的就是大姊,這些話平時他也不敢和其他人說。如今大姊就在身邊,他便將滿肚子的苦水全倒了出來。

  「她總鬧,埋怨娘,還罵我,背地裡還罵爹爹,也罵你呢。」

  蘇曉嬋奇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她罵你做什麼?」蘇云妙埋怨劉氏說的通,她罵蘇曉軒幹嘛,他只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而且弟弟那麼懂事,為什麼要罵他?

  蘇曉軒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二姊罵我吃裡扒外,我也不曉得什麼叫做吃裡扒外。我去問娘什麼叫做吃裡扒外,娘也罵我。爹爹又忙,大姊,我好想你。」

  蘇曉嬋哄了他一會兒,想著蘇云妙這樣一直住在娘家也不是個事,婆家再不好,總得回去過日子,嫁人了還住娘家,麻煩事一堆,蘇家總是不得安寧。

  「放心,我會跟爹爹說,勸二姊回去住的,你再忍忍。」

  蘇曉軒洩氣地道:「二姊才不會回去,只要給那婆子錢,那婆子就走了。」

  「給錢?」

  蘇曉軒點頭,「是啊,羅家的黑臉婆子每次來鬧,娘都得給錢,不給錢就往死裡鬧。前一回我聽到娘和二姊說,這前前後後都給了幾百兩出去了。」

  幾百兩,劉氏哪來的錢?

        蘇曉嬋略一想便能猜到,肯定又是偷拿家裡的錢。自她嫁人之後,蘇家的掌家大權便落在了劉氏身上,這本來無可厚非,可是她這樣大手大腳,蘇家能有多少錢給她搬的。

  不行,她得去找劉氏,好好把這件事給理清楚不可。

  可蘇曉嬋還沒來得及去找劉氏呢,便下人來報,說有人求見,蘇曉嬋大為訝異,她剛回娘家就有人來求見,會是誰呢?

  花廳裡,端坐著一名清麗女子,秀眉緊蹙卻滿面愁雲的。

  「菲菲,你怎麼來了?」蘇曉嬋驚喜萬分,疾步邁了進去。

  清麗女子婉約一笑,起身迎了過來,「嬋兒,好久不見。」

  二人手牽著手,彼此打量對方。

  「你變美了。」

  「你變瘦了。」

  二人相視一笑,又手拉著手一塊坐下。

  楚菲菲是蘇曉嬋最好的閨蜜,二人相交多年,早已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只是蘇曉嬋匆忙嫁人,家在外地的楚菲菲又病了一場,根本趕不及前來賀喜。

  二人已經快半年沒見面了,久別重逢,有說不完的話。

  「我不過病了一場,病好了就聽說你嫁人了,你說說,怎地如此著急,嫁人也不和我說一聲。」楚菲菲性子溫柔,埋怨的話也說得溫溫柔柔的。

  蘇曉嬋嘆氣,「我也不想這麼早嫁人。」

  楚菲菲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遍,關切地問道:「他對你,可好?」沈思皓的名聲,她是知道的,嫁給這樣的男人,也是難為她了。

  蘇曉嬋猶豫了一會兒,嘆氣,「我也不知道。」

  楚菲菲一愣,「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

  蘇曉嬋想了想,道:「他有時候待我挺好的,有時候又……唉,算了算了,不提他了,你呢,你的病好些了?」

  楚菲菲頓時愁容滿面,「身子受了病,藥石可醫,可我這心裡的病……」說到這兒,楚菲菲頓時珠淚盈眶。

  「發生什麼事了?」蘇曉嬋急問道。

  楚菲菲靠到蘇曉嬋肩頭,眼眶漸漸濕了,「年前我爹給我尋了一門親事,我心裡頭不太痛快,因此反反復復地病了這大半年。」

  原來她父親已將她許給一位縣令為繼室,那縣令今年都已經二十八了,膝下有個六歲的兒子,喪妻剛滿三年。

  蘇曉嬋聽完,心中也十分難受,「菲菲,你說老天為何如此不公,你我二人都是善良之人,時常施舍糧米救人,可為何卻都落得如此田地?」

  一個嫁給聲名狼藉的惡人,一個嫁給帶著拖油瓶的鰥夫,沒一個嫁得好,唉……

  二人正沉浸在難過的情緒裡,忽然進來一個人。

  「大姑奶奶回來了,嘖嘖,瞧這通身的氣派,多精緻,多貴氣呀。哎,這是,楚大姑娘?喲,隔了大半年不見,楚大姑娘也越來越水靈了。」

  來人聲音粗嘎難聽,蘇曉嬋一聽便知是誰,不情不願地起身行禮,「麻舅母。」

  楚菲菲也隨著蘇曉嬋,朝著麻舅母行了一禮。

  麻氏沒怎麼理會楚菲菲,卻一把抓著蘇曉嬋,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通。

  她的目光太過無禮,蘇曉嬋從她手裡掙脫開來,淺笑道:「麻舅母怎麼來了?」這麻氏一上門準沒好事,蘇曉嬋很不喜歡她。

  麻氏不以為意,她見蘇曉嬋大有變化,嫁給了沈思皓幾個月,姿色猶勝從前,渾身上下透出了一股子說不出口的嫵媚風情,饒是她一個女人見了都心動,若是男人見了,只怕死在她手裡都心甘情願。

  嘖,男人!

  麻氏眼珠子一轉,神秘莫測地對蘇曉嬋笑了笑,說道:「你們聊吧,我找你二娘有事。」說著,她便轉身走了。

  「曉嬋,你這舅母。還和從前一樣。」楚菲菲說道,她家原與蘇家共處一個胡同,只是後來隨父遷到了郡城去。但兩人對彼此家中的親戚什麼的還算比較熟悉,故此也認得麻舅母。

  蘇曉嬋苦笑,「非也非也,實在是比從前還要厲害了。」

  楚菲菲登時明白,她笑了笑,轉過了話題,「咱們不說那些旁的,我問你,你去了沈宅以後可還習慣?」她馬上就要順從父意嫁與他人,卻對未來充滿擔憂,想從蘇曉嬋的婚姻中找到一些安慰。

  蘇曉嬋明白她的擔心,將自己與沈思皓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了她。

  「依我看,你別管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聽多了無益,我倒覺得,他對你挺好的。」

  聽完之後,楚菲菲做了總結。

  蘇曉嬋沉吟不語,真是這樣嗎?

  楚菲菲低聲說道:「都說君子遠庖廚,可你看,他一個大男人能放下身段哄你,還給你做吃的。幸虧你也只和我說了,要是外人知道了,他還得再添上個怕老婆的臭名聲。這也是損你的臉面,可你再想想,你是不是得了好?」

  蘇曉嬋紅著臉絞著帕子,羞答答的說道:「可是他還強迫我。」

  楚菲菲還是個待嫁女子,被蘇曉嬋的話給羞得面紅紅的,可她卻咬著唇低聲說道:「你既和我說這個,而且你娘親又已經……我少不得要把我娘教給我的那些話說與你聽。畢竟你和你二娘是隔了肚皮的,怕是她也不會教這些給你這些。」

  「教什麼?」蘇曉嬋一臉的莫名其妙。

  楚菲菲見四下無人,便用手帕摀住了自己的嘴,悄悄的將自己母親教給自己的那些羞羞的,關於周公之禮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了蘇曉嬋聽。

  蘇曉嬋頓時瞪大了眼睛。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夫妻間行了周公之禮以後,不管多累多難受,都得由妻子服侍夫君?憑什麼呀,他都已經像條狼了,這還有?若是妻子逢月事不能迎合夫君的,需得用手,或是用口來服侍夫君。

  楚菲菲羞得面紅耳赤,「這些都是我娘說的,你要是敢說出去……」

  蘇曉嬋回過神來,指天劃地的說道:「我絕不說出去。」可是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半晌,楚菲菲輕聲說道:「要依我說,沈大夫這條件還是萬里挑一的。你看你嫁了過去,家中既富餘,上頭也沒個公婆長輩約束著,家裡家外都由你說了算,是不是?至少沈大夫的名聲嘛,外頭的人都說他不是個好相與的,可那也是外頭的人說的。你是他的枕邊人,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難道不該是你說了算的?」

  好友的話,讓蘇曉嬋如醍醐灌頂,她呆愣愣地坐著,腦子裡一直回響著菲菲的話,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難道不該由她說了算?

  楚菲菲又道:「就算沈大夫他惡名在外好了,可到底也沒有沾花拈草的風聞,想來他也是個潔身自好的人。你啊,為什麼不好好珍惜他,認認真真地和他過日子呢。」

  聞言,蘇曉嬋猶豫了。

  與閨中好友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太快,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分別的時候。送走了楚菲菲,蘇曉嬋有些傷感,後來她帶著弟弟跟劉氏,蘇云妙一塊吃晚飯的時候,又因為蘇云妙發脾氣,最後飯也沒吃好。

  沈思皓在前院遞了話過來,說要回去了。

  蘇曉嬋的情緒非常低落,她牽著弟弟出了二門,看到了與沈思皓同站在二門處的爹爹。

  不過半年不見,爹爹便華髮從生,五十不到的人,已然是滿頭白髮。

  蘇曉嬋忍不住心酸。

  然而蘇老爺看到了光鮮美貌的女兒,卻是滿心歡喜。他看著女兒,猶如看到了逝去多年的亡妻,不住地含淚點頭,「乖女兒,平時要多聽女婿的話,把身子骨養好些。你娘見你尋得如此佳婿,便在九泉之下,必也是快活的。」

  蘇曉嬋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然而沈思皓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凌厲凶煞無比,而且還冷冰冰的,蘇曉嬋被他一嚇,眼淚便一收。

  「岳父不必掛懷,橫豎兩家隔得也不遠,娘子隔三岔五的就會回來看看的。」沈思皓說道。

  蘇老爺擺手,「總是回來也無益,哪有出了嫁的姑娘天天的往娘家跑的。你啊,把醫館顧好,再把嬋兒的身子調理好,早些開枝散葉,便是對我最大的孝順了。」

  「小婿全聽岳父的。」說著,沈思皓還恭恭敬敬地朝著蘇老爺行了一禮。

  蘇曉嬋的臉色便由青轉紅。

  誰要跟他生孩子,爹也真是的,大庭廣眾之下說這些幹嘛。

  這邊沈思皓攙扶著蘇曉嬋,要她上馬車;而那一邊,蘇曉軒卻掙脫了劉氏的手,撲到蘇曉嬋懷裡,哭著鬧著非要跟大姊去。

  這麼一來,所有的人都變得尷尬了起來。

  蘇曉嬋被弟弟緊緊拉住,想鬆開卻又捨不得;而劉氏百般哄不住蘇曉軒,一時來了脾氣,又罵開了,還伸手狠狠地打了兒子幾下,蘇老爺怒斥劉氏,蘇云妙不敢公然頂撞繼父,便在一旁指桑罵槐地罵管家。

  好些坊間鄉鄰聽到蘇家裡亂成了一團,紛紛駐足在大門外,也不敢進來,只揚長了聲音幾頭勸。

  場面變得十分混亂。

  沈思皓陰沉著臉,一手牽著蘇曉嬋,一手抱起了蘇曉軒,疾速走了幾步,將她們姊弟倆送到了馬車前,又冷冰冰地說道:「先帶弟弟上車。」

  蘇曉嬋一怔,她萬萬沒有料到,他會主動出來幫她處理這這爛攤子。可是讓他看到她一家人鬧成這樣,也太丟人了。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話,先是就著他的攙扶上了馬車,然後又接過了被他高高抱起,又遞了過來的弟弟。

  沈思皓轉身朝蘇家走去,蘇曉嬋急忙叫住了他,「你等一下,二娘好歹也是後院主母,你莫慢待了她,畢竟也要靠她來打理爹爹的衣食住行。」

  他頓步,回首,突然朝她一笑,「我曉得。」

  「大姊,我害怕。」蘇曉軒眼淚汪汪地說道。

  蘇曉嬋道:「不怕,有大姊和姊夫在,你怕什麼?不許哭。男子漢可不能哭。」

  蘇曉軒眼淚汪汪地點點頭,趴在大姊肩頭,悶悶地說道:「我喜歡大姊,為什麼大姊不常回家來住?我不喜二姊,可二姊卻天天在家裡,不是罵人,就是摔東西。」

  蘇曉嬋嘆氣,拍了拍弟弟的後背。

  過了一會兒,外頭安靜了,沈思皓也回來了。

  他隔著馬車的簾子,對著馬車裡的姊弟倆說道:「我和岳父說了,弟弟就去我們家裡小住幾日,我會管一管他的功課。」

  蘇曉軒頓時歡呼了起來,「謝謝大姊夫。」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天天對著凶巴巴的二姊,和天天嘮叨個不停的娘了。蘇曉軒靠在大姊懷裡,抽噎了兩聲,睏得閉上了眼睛。

  「那我爹他們……」蘇曉嬋擔憂地問道。

  沈思皓清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無事,橫豎過幾日岳父也要遠行,等岳父回來,再把弟弟接回家去,你們坐穩了,咱們這就走。」

  蘇曉嬋看了自在她懷裡倦極而睡的蘇曉軒,低聲說道:「謝謝你。」

  簾子外頭突然沒了動靜。

  蘇曉嬋一怔,她正想撩起簾子看看,不料,她卻聽到了一聲不輕不重的,用鼻息噴出來的哼?

  也不知怎的,蘇曉嬋突然就覺得如墜冰窟,她那伸向了車門簾子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她根本就不用掀開簾子看,也能知道此時沈思皓必定臭著一張臉。

  但這是為什麼呢?剛才他不還替她解了圍,怎麼突然就變了臉?這人怎麼這樣反復呀。

  馬車緩緩而行,蘇曉嬋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儘管她還是覺得沈思皓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卻又想起楚菲菲臨行前的話。是啊,不管她多麼不願意,可她最終還是嫁給了他,與其終日抱怨自己命苦,倒不如理清了這如亂麻一團的現狀,然後好好生活。

  畢竟爹爹是真心疼愛她,絕不可能將她推入火坑,而沈思皓這人,就算是性子古怪,可這麼半年相處下來,他也沒虧待過她,所以蘇曉嬋打定了主意。

  回了沈家,蘇曉嬋莫名其妙地就鬆了口氣,她召來了翠兒,讓她趕緊把西廂房收拾好了,把弟弟安置在那邊,這才精疲力盡地回到臥房。

  沈思皓已經洗漱完畢,靠在床頭看書。

        蘇曉嬋想起了自己今天才下定的決心,於是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用自認為平緩地語氣問道:「你還沒睡?」

  沈思皓啪一聲合上了書本,將那書隨手放在了床邊的多寶閣上,然後他朝她伸出手了。蘇曉嬋一呆,她看到了被燭光映照得熠熠生輝的他的雙眼,像極了昨天夜裡陷入情慾之中的他的眸子,危險而又熱烈。

  蘇曉嬋以為他要和她行周公之禮,心裡頭便有些不安,全然忘了方才的決心,轉過身小聲說道:「今天乏得很。」白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實在沒心情。

  一股大力襲來,蘇曉嬋被沈思皓捉住手臂,然後不由自主地朝著大床撲去。她哎呀了一聲,然後發現自己已經被他給壓在了床上,她又驚又怒,想要掙扎,「沈思皓,你……」

  然後她的聲音便是一頓。

  原來沈思皓的大手已然按上了她的後腰,而且還不輕不重地按摩了起來,只是幾下,蘇曉嬋便覺得腰盤酸痛不已,他又按了幾下,她就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這人想要給她按摩就直說嘛,幹嘛讓她誤會?真舒服,被他按了這麼幾下,好像一整天的勞累都消除了似的。

  沈思皓的手,寬大而又溫暖乾燥,力道合適,按摩的位置也合適,蘇曉嬋很快便全身鬆快了許多,竟然還出了一身細汗,身子舒爽極了。

  蘇曉嬋猶豫了半天,低聲說了句謝謝你,然後就開始絞盡腦汁的想,要怎麼樣才能好好跟他談一談呢?

  殊不知,她這聲謝謝你剛一說出口,沈思皓便又冷冷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蘇曉嬋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床上爬起來。果然,她房裡已是空無一人。蘇曉嬋氣得擂了擂枕頭,心道……沈思皓你有種別進我的房,然後她氣呼呼地去淨房沐浴去了。

  結果等她沐浴好了,他卻依舊沒回來,她只得又氣呼呼地睡著了。

  只是早上起來的時候,蘇曉嬋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身旁衾暖枕溫,想來後來他還是回來歇了,只是早上起的早?

  哼,她都打定主意要好好過日子了,他最好識相點,要是昨兒夜裡他敢不回屋裡睡,那她就再也不與他行周公之禮了。

  洗漱過後的蘇曉嬋,一邊梳理著自己的烏黑長髮,一邊忿忿不平地想道,臉兒燒得通紅。

  昨天夜裡睡得好,她只覺神清氣爽,心情也好。

  沈思皓已經不在臥房,想來已經起了,不知道弟弟起了沒有,一個小孩子住在陌生的地方,會害怕吧,蘇曉嬋連忙洗漱好,去找蘇曉軒,不料剛出門,便遇見了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姊早,看,姊夫教我打拳。」蘇曉軒奶聲奶氣地說道。

  原來,沈思皓一大早便起床去陪蘇曉軒去了,兩人剛從前院回來,都出了一身汗。

  蘇曉嬋連忙拿了帕子給蘇曉軒擦臉,「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快去把衣裳換了,當心著涼。」

  沈思皓揚聲吩咐道:「翠兒,帶他去沐浴。」

  翠兒過來,領走了蘇曉軒,小花園裡便只剩下了蘇曉嬋與沈思皓兩人。也不知怎麼的,沈思皓的目光一直盯著蘇曉嬋手裡的手帕。

  蘇曉嬋被他看得不自在,突然她福靈心至地拿起了帕子,替他擦了擦額頭。沈思皓這才笑了,滿眼寵溺地看著她,可蘇曉嬋卻有些笨拙,不知如何是好。

  沈思皓微微一笑,說道:「我給曉軒布置了功課,待會咱們用了早飯,老江會陪著他在家裡溫書,你跟著我去一趟醫館,好歹嫁過來也三四個月了,醫館裡的人還沒見過你。」

  聞言,蘇曉嬋眼睛一亮,去醫館?好呢,這幾個月她被他禁了足,日夜被關在府裡,悶也悶死了,能出去走走看看是好的,最好還能找點事做。

  她連連點頭。

  不過一會兒,等到翠兒把蘇曉軒收拾好了,夫妻二人便帶著弟弟一塊用了早飯。跟著沈思皓先是把蘇曉軒帶到了前院書房,好生交代了老江一番,這才讓蘇曉嬋帶著翠兒坐上馬車,由他陪著一塊去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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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是蘇曉嬋第一次來到醫館,當她看到沈記醫館的門還沒開,已有數十人在醫館門口排起了長隊,而且多以衣衫襤褸,面有菜色之人居多時,忍不住震驚了。

  蘇家開了間百年藥鋪,而且從老掌櫃請辭以後,蘇記藥鋪一直都是由她親自打理帳簿。

  久而久之的,她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光是從如今排在門口的這一眾全是貧苦人家打扮來看,蘇曉嬋便知道,沈思皓今天是要作賠本生意了。

  她轉過頭,眼神複雜地看向他,卻心想這可如何是好呢?他一向就不是個好相與的,這麼多窮人來找他看病,萬一他們付不起診金,那他會不會把病人趕走呢?

  沈思皓看也沒看這些人,他逕自上前拍開了醫館的門,然後引著蘇曉嬋進了醫館,身後有人叫嚷道:「哎,沈大夫先給我看看吧?這積食了好幾天也忒難受。」

  蘇曉嬋隨著沈思皓回頭一看,是個身材肥胖,穿著綢緞長袍的中年男子,還不待沉思暗開口說話,那男子陡然得見蘇曉嬋,便是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好標緻的小娘子。」

  見這人色咪咪的,說出來的話還那樣輕挑,蘇曉嬋頓時變了臉色。她連沈思皓也不想理了,垮著臉拉著翠兒便跨進醫館。

  隨即,身後傳來了哎喲的慘叫聲,蘇曉嬋回頭一看,只見沈思皓正沉著臉,負著雙手,跟在她身後也跨進了醫館,而方才那個肥胖的中年男子則倒在地上,正抱著腿殺豬似地喊著,哎喲,沈思皓殺人啦,救命啊之類的話。

  沈思皓把那人給踹了一腳?要不那人為什麼抱著腿哭嚎,好似斷了肢似的?

  蘇曉嬋怕惹麻煩,便有些緊張,她站定在原地,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裝作什麼也沒看到,還是出去解決一下這麻煩。

  這時,沈思皓冷冷地說道:「還不進去?」

  蘇曉嬋轉念一想,也對,這裡是沈思皓的醫館,而且沈思皓這會兒人就在這兒,有事也由他頂著,於是她便依了他的話,走進了醫館。

  身後傳來沈思皓冷冰冰的聲音,「所謂頭痛醫臀,腹痛醫腿,尊駕的病,在下已經給醫治好了,診金免了,回去歇上幾天就好。只是,切記三天之內不能動彈,否則腿斷了,在下可是不認的。」

     蘇曉嬋一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什麼啊,什麼頭痛醫臀,腹痛醫腿的,沈思皓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不過,那人的目光忒猥瑣,不值得同情,於是,蘇曉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醫館。

  醫館裡已有老老少少統共十幾個人,見沈思皓帶了蘇曉嬋來,人人都有些激動,卻也因為蘇曉嬋生得美貌,所以無人敢正視她,就個個都低著頭,沒人說話。

  沈思皓將這十幾個人一一介紹給蘇曉嬋。

  最年長穿著綢緞長袍那個的是沈思皓聘來的掌櫃,掌櫃手下有兩名夥計,他們三人掌握著醫館的帳簿和常備藥的庫存。另外兩個穿青衫的精瘦中年人是沈思皓聘來的郎中,一是擅長婦兒科的傅大夫,一人擅長外疾的萬大夫,他倆還各帶了一個小徒弟。

  剩下五人,最大的看著不過十六七,最小的十一二,都是沈思皓收的學徒。

  沈思皓一一介紹完畢,眾人便齊齊朝著蘇曉嬋行了一禮,口稱見過夫人。

  蘇曉嬋有些面紅,但還大大方方地朝著眾人還了一禮,說道:「我託了你們東家和師傅的福才敢受你們的禮,沈記醫館要辛苦你們大家了。」

  眾人一怔,齊齊稱是。

  沈思皓也轉頭看向了她,眼裡含著滿滿的欣賞。不過他很快就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又變回了那個冷漠樣,沉著臉對眾人說道:「請病患進來。」

  眾人應了一聲。

  蘇曉嬋站在一旁,撫了撫袖子,今天是她初來乍到的第一日,她得先站一旁看看大夥是怎麼工作,才好幫忙。

  不料,沈思皓卻將她拉到櫃檯的後頭,櫃檯的後頭是醫館用來置放常用藥材和中成藥的庫房,不大,充斥著濃濃的藥味。

  「知道醫館在哪兒就成了,你先回家,這裡亂得緊,我讓夥計駕馬車送你回去,在家好生管著曉軒。」沈思皓說道。

  蘇曉嬋瞪大了眼睛,說道:「我,我才剛到你就讓我回去?我可以幫忙的,以前我在家的時候,爹爹外出收藥材去了,都是我……」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但是我的娘子由我養。」

  蘇曉嬋一噎,什麼,這跟養家有什麼關係,她才不要天天閒閒無事待在家裡。

  這時,外頭有人喊了一聲,「病患進來了。」

  沈思皓低頭看著她,微微一笑,和聲說道:「乖,快些回家去。」他的聲音忽而溫柔,令蘇曉嬋不禁一呆,前天晚上他也是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的。

  然而一想到前天晚上兩人的瘋狂,蘇曉嬋莫名其妙就面紅了。

  可是就這麼回去她很不甘心,所以她鼓起勇氣說道:「不要,我難得出門一趟,今天就在這兒待著,多看看也好。」

  介於他的溫柔,她的語氣不禁也帶上了一股孩子氣,落在沈思皓耳裡,像是她在對著他撒嬌似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說道:「也成,不過別讓翠兒離了你,你們也不能離開醫館,要是不想待了就讓夥計過來和我說一聲。」

  蘇曉嬋大喜,笑得眼兒彎彎說道:「都聽你的。」

  沈思皓拿了件粗布做的灰色長褂套上,又朝她一笑,這才走了出去。蘇曉嬋被他臨走前的笑給驚了,一時間呆呆地站著,有些回不過神來,直到翠兒跑進來找她。

  「夫人,外頭好多人,黑鴉鴉的一片,嚇死我了。」翠兒拍著胸脯說道。

  蘇曉嬋聽了,掀起了門簾子一看,頓時皺起了眉頭。

  原來,不過須臾之間,寬敞的醫館便擠滿了人。沈思皓,傅大夫和萬大夫各擺了一張案臺,每一位大夫的身邊都圍繞著一大群人,和銅牆鐵壁似的。

  病人七嘴八舌地講著話,有的哭,有的說,有的罵罵咧咧,有的擔憂的,有的嘮嘮叨叨的,很是嘈雜。醫館裡滿是各種奇怪的味道,有藥味,郷下漢子久不洗澡的體味,腳臭味和久病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腥味,各種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人想吐。

  原來每天來找沈思皓看病的人竟然有那麼多,而且大部份是衣衫襤褸的窮人,蘇曉嬋略數了一下,近二三十個人。

  沈思皓的身邊圍著一群人,她只能偶爾聽到他沉著認真的聲音,雖依舊清冷如冰,但語速不快不慢,顯見得極有耐心。

  蘇曉嬋有些疑惑,這個沈思皓還真是難以捉摸,他好像對誰都冷冷淡淡的,總不願意給人好臉色看,大約只除了她爹爹蘇老爺以外吧,其他的人,莫說是她繼母劉氏,家中的婢女翠兒,哪怕是對著她這個妻子,他總是不冷不熱的。

  可這會兒被這些臭哄哄又髒兮兮的病患圍著,他的態度看起來卻特別軟和,沈思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夫人,要不咱們回家去吧,這兒怪臭的。」翠兒摀著鼻子說道。

  蘇曉嬋搖搖頭。

  「夫人?」翠兒有些詫異,不由得又喊了一聲,夫人這是怎麼了?翠兒服侍了夫人好幾個月,深知夫人是個愛潔淨的,床單被褥隔上三五日便要換洗,日日都要沐浴更衣,連長髮也是隔兩日就要洗一次的。

  既是這樣,為什麼愛乾淨的夫人卻不願意離開這個髒髒臭臭的地方呢?

  蘇曉嬋開了口,「翠兒你看,你家老爺和傅大夫,萬大夫被病人給圍成了這樣。毫無章法可言,亂轟轟的一團,瞧瞧那個高個子的人,他先是去了傅大夫那兒問了問,然後又去萬大夫那兒擠,所以這人一多,沒個章法可不行。待會兒咱們這樣,先讓所有的病人按照先前在門口排隊的順序站好隊,然後咱們去問他們哪兒不舒服,再給他們發號牌,這麼一來,大夫們能對癥醫治,豈不比現在這樣亂轟轟的强?」

  說著,蘇曉嬋掀開了簾子,拉著翠兒去了櫃櫃那兒,找夥計要了筆墨,還要了些牛皮糖紙出來。她教翠兒將牛皮糙紙小心地撕成小塊的方形,先用筆在紙片上謄寫了三份甲壹,乙壹,丙壹,甲貳,乙貳,丙貳,甲參,乙參,丙參等等。

  接下來,她又吩咐夥計拿著這些紙片,甲是給擅婦兒疾的傅大夫,乙是給清瘡的萬大夫,丙是給沈思皓。若是病人說不出自己哪兒有毛病的,統統發給丙號牌先給沈思皓看看。

  夥計點頭表示聽懂了。

        蘇曉嬋這才走到醫館中心,朝著夥計點點頭,夥計立刻大聲說道:「各位請靜一靜,我們夫人有話要說。」

  夫人?!霎時間,嘈雜賽過街市的醫館頓時安靜了下來,人人都轉頭看向站在櫃檯處的蘇曉嬋。蘇曉嬋的個子不算太高,所以她扶住翠兒,站在個長條凳上。

  眾人轉頭一看,見沈記醫館的夫人居然生得那樣貌美,不由得齊齊盯住了她。

  蘇曉嬋努力摒卻心中的緊張,大聲說道:「各位要看大夫,心裡都著急,可這麼亂轟轟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不得了,大夫也聽不真切。所以我想請大夥兒都去外頭排個隊,就像先前還沒進醫館那樣。夥計先給大夥兒簡單的問個診,再發個號,大夥排隊給大夫看。」

  也不知是誰小小聲在人群中說了一句,「可馬上就要輪到我了呀。」

  蘇曉嬋道:「咱們今天先把規矩立起來,從明兒個起,直接在外頭分診,以後咱們大夫給大夥兒診病就會越來越快,誤不了多少時間。」

  其實蘇曉嬋的心裡也一直在打鼓,畢竟這事她也沒事先和沈思皓說,所以也不知道沈思皓對這事是什麼樣的一個態度,她不由得朝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她好像看到沈思皓對著她笑了笑?蘇曉嬋突然就有些面紅。也不知是因為被太多人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因為隱約得到了某人的認可。

  一道清泠泠的聲音響了起來,「就照夫人的話去做,夥計們,你們去搬幾個長凳放在外頭,暫時沒輪上號的,讓在外頭坐著等,回頭請人在外頭搭個涼棚,若是下雨日曬的,也有個地方避一避。」

  蘇曉嬋一聽,頓時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幸好沈思皓同意她的意見。

  病人之中,當然也些不服氣的,但更多的人都極信服沈思皓的話,當下便有人帶頭退出了醫館,按著早上排隊的順序重新排隊。

  沈思皓的幾個徒弟和夥計們一塊兒先去給病人問診,問出兩個病情緊急的,先讓扶進醫館給沈思皓看看,其他的人很快就被分流給傅大夫和萬大夫。

  而病人們在外頭重新排隊時,初有些混亂,但很快就變得井井有條了。醫館裡變得安安靜靜。因為不吵不鬧的,幾位大夫問診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而且人一少,醫館裡的氣味也沒那麼難聞了。

  蘇曉嬋回到櫃檯後頭的小庫房,掀開了一角的門簾子往外看。見醫館裡的秩序好了許多,她抿著嘴輕笑了起來,只是她不經意地收到了一束涼颼颼的目光,沈思皓看了她一眼。

  蘇曉嬋立刻放下了門簾子,過了一會兒,她又悄悄地掀開門簾子看了他一眼。他的注意力已經沒有放在櫃檯這兒,而是專心關注起坐在他面前的一位窮苦老人。

  蘇曉嬋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掌櫃指揮著兩個夥計搬抬著一個裝滿了各式物雜的大筐子,進了小庫房。蘇曉嬋一看,大竹筐裡擺放著白菘,雞蛋,新做的粗布鞋子,菜乾,還有用粗布口袋裝著的小米。

  蘇曉嬋好奇道:「這是什麼?」

  難道是掌櫃派人去買回來的?可是這會子醫館裡的人都很忙,也沒見誰有空出去採買呀。

  掌櫃抹了一把汗,無奈地對她說道:「藥館立下的規矩,誰來醫館看診,付不出診金的,可以拿物相抵。或多或少,意思一下就可以。您看看,最近夏末轉秋,病人也多,都是些窮苦人家,所以他們就……哎,總之拿不出錢的,就拿這些來抵了。」

  聞言,蘇曉嬋瞪大了眼睛,居然還能這樣?

  她不由自主地就看向沈思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在不同的病人面前,他會是兩種面孔?在那些窮人面前,他卻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和同情心,甚至願意接受這些並不值錢的菜乾,小米等物充當診金。

  可之前那個穿著綢緞長袍,言辭輕挑的中年肥胖男人,沈思皓卻對他那些不屑一顧,他似乎一點都不怕得罪那些有錢人。

  沈思皓的作法,與平常人的作法似乎是反的。因為開鋪子作生意的人,總是對有錢人更有耐心一些,而對窮人總是不耐煩。

  可他不一樣,他對窮人有很耐心,對有錢人卻很不友好。對窮人有耐心善心的人,會是大家口中的惡人嗎?

  心底好像有些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蘇曉嬋陷入了沉思,她一直都隱隱約約的知道,他娶了她,似乎是拿了她爹爹的什麼短處。再加上他的聲名狼藉,可以說他這種逼嫁的手段實在很不光彩,她也因此壓根不想嫁他,討厭他。

  但事實是,她嫁到沈宅以後,日子較之從前過得更加簡單而又真實。

  先前在娘家的時候,她有心要防著繼母算計自家錢財,拿去貼補繼母的娘家,又害怕繼母指責她不夠端莊,小戶之女錙銖必較,所以她不得不一邊用女訓,女誡來偽裝自己的言行舉止,內心深處還得把盤算撥拉得劈哩啪啦響。

  她要和繼母鬥智鬥勇,以保護蘇家的家產,要留給爹爹養老,今後還要將蘇家的產業完完整整地交到弟弟手上。

  成日裡算計,面子上端著累,心裡盤算著也累,蘇曉嬋也不能違心的欺騙自己,跟沈思皓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用最簡單的方式提出最直白的要求。而他,似乎也都是有求必應,相反地要是她期期艾艾的,表裡不一的時候,他通常都是冷漠的,凶惡的。

  他好像一直都在縱容她,讓她活得更真實?而她其實一直渴望活得真實,她討厭帶著面具的自己,討厭心裡不滿卻為了要爹爹放心而假裝大度的自己。

  帶著面具生活,很累,很憋屈,很不快樂,而現在,她再也不用裝了。

  掌櫃見蘇曉嬋久久不發一語,也不知夫人心裡是怎麼想的,便小小心地喊了聲,「夫人……」

  蘇曉嬋回過神來,她啊了一聲,吩咐道:「翠兒,挑些咱們可用的,這就回家去,做好了午飯也好等你家老爺回來用飯。」

  翠兒聽了,脆生生地應了,教夥計找了個竹籃子過來,撿了些菜乾,雞蛋,白菘什麼的,還拿了一小袋黃澄澄的小米。

        蘇曉嬋帶著翠兒先回沈宅,她去看了看弟弟曉軒的功課,回到後院廚房裡的時候,翠兒已經將米飯燜上,菜也已經洗好了。蘇曉嬋便親手做了幾道菜,又叫翠兒用今天拿回來的新鮮小米用小石碾碾成細細的米粉,再混著白霜糖上鍋蒸了,做成鬆軟的小米糕。

  沒過一會兒,沉思皓回來了。

  「今天回來得這樣早。」蘇曉嬋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表情變得自然些。

  沈思皓看著她,嗯了一聲,嘴角微彎說道:「今天託了你的福,大夥兒比平時早了一個時辰結束看診。」

  聞言,蘇曉嬋看了他一眼,正好沈思皓也看向她,眼神亮晶晶的。

  這時蘇曉軒跑過來拉住了沈思皓的袍子,邀功道:「大姊夫,你給佈置的功課我做了一大半,晚上你可要捉隻蟈蟈兒給我。」

  沈思皓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話喜得蘇曉軒一蹦三尺高,還拍著手笑了起來,蘇曉嬋見這一大一小相處和諧,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得不說,蘇曉嬋對沈思皓改觀了之後,又因為家中多了年幼活潑的弟弟,沈宅裡的氣氛變得格外好。中午吃上鬆軟甜蜜的小米糕,蘇曉軒連連說好,飯也不吃了,專心吃這個。

  站在一旁服侍的翠兒插嘴道:「這小米是夫人從醫館裡拿回來的。」

  蘇曉嬋也笑,「以後咱們一早先去醫館轉轉,要是有合適的菜啊雞蛋啊什麼的,就拿回府裡來,能省不少錢,而且這些還都是好東西。」

  沈思皓正在扒飯的動作一滯,沈默了半晌,他低聲說道:「醫館的盈餘其實還可以,清臺縣的人不怎麼待見我,倒是其他地方常有人來請我去問診,所以……」

  蘇曉嬋嗔怪道:「醫館盈餘我不管,總之我在家裡能吃穿好,就什麼都不管,反正是你當家不是嗎?」

  沈思皓看了她一眼,蘇曉嬋頭一回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只覺面上臊得慌,也不敢看他,只得挾了條蒸白菘,放進弟弟蘇曉軒的碗裡。

  過了一會兒,她才大著膽子,挾了塊麻油雞放進沈思皓的碗裡。

  沈思皓又看了她一眼。

  蘇曉嬋埋頭捧著碗認真地吃起飯來,只是她那已經紅到透出了淡粉紅的耳尖,卻出賣了她此刻的羞澀心情。

  這一餐,沈思皓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             *             *

  這日的下午,沈思皓按著蘇曉嬋先粗問診再分流醫治的思路,命令三個大徒弟與傅大夫,萬大夫一塊坐堂問診;兩個年紀小些的徒弟則負責詢問病人們的病灶,用以分派給幾位師兄和兩位大夫。

  這麼一來,沈思皓反而脫了身,只在遇到疑難雜症的時候他才出面,也更有時間指點徒弟,以及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早。

  白日裡,沈思皓忙完了醫館的事,便回府問蘇曉軒的功課,到了夜裡,便成了蘇曉嬋的被折騰時刻。

  也不是什麼折騰,卻是讓蘇曉嬋又愛又恨的,愛的是她似乎也戀上那銷魂蝕骨的滋味;恨的是他總像個餓狠了的狼似的,每一夜都將她這隻柔弱無依的小綿羊來來回回地吃上好幾次,就沒有飽的時候。

  漸漸的,蘇曉嬋覺得好像這嫁了人的生活,是比以前好些。

  蘇曉嬋與沈思皓的小日子更加過得有滋有味起來。

*             *             *

  一個多月後,蘇家捎話,說蘇老爺犯了事,被官府捉拿了,聞言,蘇曉嬋頓時如遭晴天霹靂。

  「這怎麼可能,爹爹那樣老實本分,怎麼就犯事了,他犯了什麼事?」蘇曉嬋手足無措,感覺天都要塌了似的。

  沈思皓擁著她,安撫她,「娘子莫要擔心,我這就去縣城看看,岳父性情和善,為人又一向謹慎,沒個準是以訛傳訛的。」

  蘇曉嬋心亂如麻,「若是打聽到了什麼,可要第一時間讓我知道。」

  沈思皓點頭,他安頓好蘇曉嬋姐弟,連夜出門趕往縣城。

  沈思皓離開以後,蘇曉嬋思前想後,還是不放心,她忽然想起楚菲菲來。楚菲菲新嫁,她相公便在鄰縣做縣令,說不定可以幫忙問一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她給楚菲菲寫了一封信,請她託人打聽一下她爹爹在縣城到底犯了什麼事。信寫好了,她又叫家中的門房老江拿著信和銀錢出去,託鏢局送了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蘇曉嬋終日擔驚受怕,然而最多的感受,卻是滿滿的寂寞。白天她習慣滿家滿院子的追隨沈思皓的身影,到了飯點也不知道做飯直到蘇曉軒嚷餓,她才驚覺他已經不在家裡了。

  到了夜裡睡覺時,再無一道滾燙的肉牆睡在她的旁邊,為她抵御寒冷和漆黑。

  去哪兒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雖然有曉軒陪她,但心底的寂寞與難受,卻根本無解。

  突然蘇曉嬋意識到,她關心沈思皓竟然多過了擔心爹爹,陷入了震驚的蘇曉嬋不能接受自己這種想法,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心緒不寧的她,便是待在家裡也是終日惶恐不安,索性帶著弟弟曉軒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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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到了蘇家,劉氏與蘇云妙陪著麻氏用飯。

  三個人滿嘴油,吃得正開心,也聊得快活,似乎並未因為蘇老爺的離開而食不下咽。而劉氏,蘇云妙與麻氏見了蘇曉嬋,三人都被嚇了一跳。劉氏與蘇云妙悄悄地將桌上放著的燒雞,醬滷肘子什麼的往炕桌下藏,麻氏則舔了舔油光發亮的嘴,站起身朝著蘇曉嬋喊了一聲,「大姑奶奶好。」

  蘇曉嬋按壓住心中的不悅,問劉氏道:「二娘,爹爹有消息了嗎?」

  劉氏吞下口中的雞肉,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法子?不過就只能是等罷了。」

  蘇云妙酸溜溜地應和道:「就是,咱們家比不得嫁了個金龜婿的你,既這樣能幹,何不自已去打聽,還來這兒問人?」

  蘇曉嬋怒道:「你說誰?我家夫君聽說爹爹出事,即刻動身去縣城,我倒想問問,你家夫君何在?」

  蘇云妙大怒,站起身便叉住了腰,罵道:「蘇曉嬋你欺負人,你仗著自個兒得了一門好婚事說話就可以大聲了?」

        蘇曉嬋奇道:「我欺負誰了,我嫁的好又如何?誰的婚事不是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說你已出閣,是為羅家婦,就該好好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可你天天的待在娘家,爹爹說過你一句沒有,如今爹爹犯了事,你不但不擔心他,還有心大魚大肉的吃?」

  「那你不也嫁了出去,如今你是沈家婦,為何要來管蘇家的事?」蘇云妙强辭奪理道。

  劉氏與麻氏見不好,連忙將兩人分開,劉氏拉住了蘇云妙,又朝麻氏使眼色。麻氏會意,便上前拉住了蘇曉嬋的手,一邊帶著蘇曉嬋往外走,一邊說道:「大姑奶奶,我有話和你說一下。」原本站在大姊身邊的蘇曉軒看了看娘和二姊,最後還是轉身跟上大姊。

  麻氏將蘇曉嬋拉出了花廳,勸道:「大姑奶奶你別和你妹妹一般計較,你明知她婆家是那樣。」

  說起蘇云妙的婆家,蘇曉嬋真不是太清楚,便問道:「羅家到底怎麼了?」

  麻氏嘆氣,她拉著蘇曉嬋繼續朝著二門走去,答道:「羅家不地道,初與妙兒議婚時,他家其實窮得叮噹響,大屋是借來的,田莊的地契也是造了假的。那會兒不是著急想把妙兒許出去嗎?卻不曾想妙兒嫁過去以後才知道,羅家窮到連張正經床都沒有。」

  蘇曉嬋道:「那當初做什麼要那樣慌慌張張地把她許出去?」

  麻氏又嘆氣道:「那會兒是以為羅家家大業大的,好歹比那惡郎中强……」剛說完這句,她便兩眼圓瞪,震驚地摀上自己的嘴。

  蘇曉嬋冷笑道:「所以說,其實是麻舅母得罪我家夫君,唯恐我家夫君報復,這才火燒眉毛似的把蘇云妙給許了人家的?」這其實是她猜的,想拿來詐一詐麻氏的。

  麻氏的額頭上滲出了涔涔冷汗,强笑道:「大姑奶奶可真會說笑話,這是沒有的事。」

  二人說著話,已來到了二門處,麻氏白著臉對蘇曉嬋說道:「哎喲,大姑奶奶要不要去我們家坐坐?」

  蘇曉嬋心裡不暢快,她當然不想去劉家,然而待在娘家看著劉氏與蘇云妙也只會讓她心情更不好,於是她搖搖頭,說道:「醫館還有事,我得去看看。」說罷,她便帶著弟弟上了自家的馬車,離開了。

  麻氏盯著蘇曉嬋的背影,眼睛一瞇,她急急地轉身回花廳,與劉氏母女嘀咕了起來。

*             *             *

  在家裡又待了一日,心急如焚的蘇曉嬋便坐不住了。她實在擔心因爹爹不在,劉氏會夥同麻氏把家裡給搬空,思前想後,她決定帶上翠兒和弟弟,一同回娘家小住幾日。

  在決定回娘家小住之前,蘇曉嬋已經作好了可能會和蘇云妙吵架的準備。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搬回娘家以後,劉氏與蘇云妙居然安安靜靜的,不再像前從前那樣亂來?

  見劉氏與蘇云妙不再找事,蘇曉嬋也就懶得管那麼多。畢竟劉氏是爹爹的填房,將來爹爹回來了,他們還要過日子,她總不能把關係搞得太僵。

  她在娘家住下來,前兩日還算清靜,到了第三天,蘇曉嬋剛起床洗漱好了,劉氏便衝了進來,抱著她大哭。

  「二娘,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難道道爹爹他……」蘇曉嬋的心揪緊了。

  劉氏愣了一下,抹著淚道:「不是,是大姑爺出事了。」

  蘇曉嬋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沈思皓,他怎麼了?」

  劉氏一面覷著她的臉色,一面哭道:「大姑奶奶你可要撐住,大姑爺他還沒到縣城就半路遇到土匪,被土匪射下馬,跌死了。」

  沈思皓死了?蘇曉嬋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劉氏抱著蘇曉嬋啊心頭肉啊什麼哭得淚涕皆淌,一會兒說蘇老爺命苦,一會又哭大姑爺死的慘。

  可蘇曉嬋卻恍若未覺,之前心裡早就已經有了各種胡思亂想,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出了事?

  「那爹爹呢?」

  劉氏頓了頓,忽然抱著蘇曉嬋大哭,「我和你是一樣的苦命人,你爹爹他被判了斬立決。」

  蘇曉嬋驚呆了,斬立決?爹爹到底犯了什麼事,居然被判了斬立決?一下子失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蘇曉嬋受不了,暈了過去。

  等到她恍恍惚惚地醒過來時,她正躺在屋子裡,屋裡沒有點油燈,暗暗的,外頭隱約傳來了有人嚎哭的聲音。

  蘇曉嬋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腦子一片空白。

  沈思皓他死了?怎麼可能,她都還沒來得及吃上他做的白椒烤肉,還沒為他生個孩子,更加來不及陪著他慢慢的老,他怎麼就死了呢?

  還有爹爹也死了,為什麼?他明明就是個善良又守法的人,怎麼可能犯事?而且還被判了斬立決。

  為什麼?為什麼愛她的人,一個一個的慢慢消失,這是什麼詛咒嗎?

  漸漸的,蘇曉嬋已經看不清天花板的形狀,淚水已經糊花了她的眼。

  有人輕輕地推開了她的房間門,然後疾步奔到了她的床邊。

  「大姊,大姊,你起來,快起來!」弟弟蘇曉軒的聲音哆哆嗦嗦地響了起來,「大姊我害怕,我怕,大姊,大姊,我害怕!」

  蘇曉嬋眨了眨眼,抖落掉掛在睫毛上的大顆淚珠,對啊,現在她可不能倒下。她還有蘇家藥鋪,還有沈記醫館,還有弟弟要照顧。

  蘇曉嬋喘了兩口氣,握住弟弟的手,慢慢坐起身,「弟弟莫怕,凡事都有大姊在。」

  「可是大姊,娘和麻舅母在商量,她們要害你!」蘇曉軒太害怕了,直接進大姊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沒事,沒事,弟弟不怕,有大姊在。」蘇曉嬋喃喃地說到一半,突然省悟過來,問道:「你說什麼,誰要害我?」

  「大姊快跟我來。」蘇曉軒胡亂抹了抹臉,拉著蘇曉嬋出了屋子,來到了劉氏屋後的窗欞下。蘇曉軒身材矮小,直接蹲在窗下,又朝著蘇曉嬋招了招手。蘇曉嬋猶豫了一會兒,也矮下身子,捱著弟弟慢慢地蹲了下來。

        窗子裡傳出了蘇云妙的聲音,「娘,這事妥當嗎?」

  劉氏道:「這有什麼不妥當的?等夜裡她用了咱們下過藥的飯食,睡得和豬一樣,咱們就把她送去你舅母家,莫老爺看上蘇曉嬋好久了。」

  蹲在窗下的蘇曉嬋便是一愣,莫老爺是誰?

  只聽到蘇云妙問道:「舅母,莫老爺到底是何方人士,又怎會看上蘇曉嬋的?」

  麻氏答道:「這個莫老爺可厲害了,他的女兒是縣城太守的填房,那太守是四品大員,得喊莫老爺一聲爹,你說莫老爺厲不厲害?至於他是怎麼看上蘇曉嬋的,這我也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你表哥與莫老爺結識以後,總聽莫老爺說沈記醫館的夫人美貌,我才想著能不能靠著這個,和莫老爺搭上線。」

  說著,麻氏又道:「你們想想,要是蘇曉嬋做了莫老爺的妾。那縣城太守也要喊她一聲庶母不是?要是能跟太守做親戚,以後想要什麼沒有?」

  劉氏也道:「對,要是侄兒以後出息了,可一定不要忘了我們。」

  蘇云妙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那萬一蘇曉嬋不肯從了莫老闆,又怎麼辦?」

  麻氏笑了起來,「那霸王要硬上弓,還能由著她不從?再說了,莫老闆財大勢大的,隨便唬她幾句,只說她爹和她夫君都在莫老闆的手上,她若從了,便能饒了蘇老爺和沈大夫,若她不從,莫老爺也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劉氏也道:「就是,蘇曉嬋不過是個弱女子,怎麼逃得出莫老爺的手掌。等莫老爺收了她做妾,再為你表哥打算,怎麼也能讓你表哥謀個一官半職的。等你表哥做了官,自然能作主教你與羅家的那個騙子和離,對吧,嫂子?」

  麻氏笑道:「對對對。」

  蘇云妙賭氣道:「說起來還是我吃虧,當初還是麻舅母行事不俐落,原想用金鉤子冒充金銀花,讓爹花上大錢收了,不料卻被沈思皓抓了個正著。爹爹因此被沈思皓抓了把柄,以此要脅,非要娶蘇曉嬋,那時候我也沒料到原來他那樣有錢,若不然,何時輪到蘇曉嬋整日穿金帶玉的。」

  躲在窗下的蘇曉嬋一聽,頓時驚得兩眼都瞪圓了。

  那金鉤子又名斷腸草,毒性極大,曬乾以後與金銀花幾乎毫無差別。而清臺縣這幾年雨水太多,導致金銀花摘採不豐,因而她爹爹為了要收金銀花,不得不遠行。

  若是爹爹誤將金鉤子當成金銀花給收了回來,那後果可不堪設想,不知多少病人會死在這金鉤子上,好在被沈思皓及時攔下了。

  這時,麻氏被蘇云妙嗆了一頓,正覺沒臉,便嘟嚷道:「二姑娘可不要亂說,我行事還有什麼不俐落的?你舅舅家全靠我當家作主,不是我說,就是你們蘇家,也全憑我在後頭給你娘出謀劃策的,你們娘兒倆才不至於被蘇曉嬋給趕了出去,怎麼說話的呢。」

  劉氏連忙打圓場,「妙兒少說幾句,要我說,你舅母是頂頂厲害的了,只是沈思皓的道行更高。」

  蘇云妙又問:「娘,你要這麼說,我更覺得不妥了,萬一沈思皓回來了,找我們要人,那怎麼辦?」

  這一回,麻氏與劉氏齊齊笑了起來。

  劉氏笑道:「你這傻孩子,你不是羨慕蘇曉嬋好久了?要是沈思皓真回來了,我們就說那狐媚子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然後我們蘇家再賠給他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做填房不就得了?」

  蘇云妙終於吃吃地笑了起來。

  蘇曉嬋抱著弟弟坐在窗下,聽著屋裡三人的密謀,簡直如墜冰窟。

  麻氏竟如此險惡,劉氏也完全沒把蘇家當成她的家,處處替娘家著想,還有蘇云妙,蘇曉嬋被氣得心窩子疼。

  再一想,原來她和沈思皓的婚事居然摻雜了這麼複雜的因素在內。可爹爹和沈思皓居然把她瞞得這樣緊,害她誤會爹爹那麼長的時間,還以為爹爹不疼愛她了,也害她誤會了沈思皓那麼久,一直以為沈思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

  結果是因為他們都太愛她了,希望她能過上簡單又幸福的生活,所以這兩個人都把那些骯髒險惡的事瞞著,不教她知道,不讓她擔心。

  蘇曉嬋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但她沒敢說話,唯恐驚動了屋裡的人,她拉了拉弟弟的袖子,示意弟弟跟著她一起離開。

  姊弟倆悄悄地又回到了蘇曉嬋的屋子,蘇曉軒可憐兮兮地說道:「大姊,這裡好可怕,我不想在這待了,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蘇曉嬋破涕為笑,「你胡說八道什麼,這裡才是你的家。」

  「可是娘和舅母要害你,我不要!」蘇曉軒眼淚汪汪地說道:「爹爹明明沒事,大姊夫也沒事,全是她們騙我們的。」

  蘇曉嬋摸著弟弟的頭,垂首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道:「弟弟,你先去把翠兒叫來,悄悄的,別驚動人。」

  蘇曉軒會意,跑了出去,不過一會兒,翠兒就急急忙忙地過來了。

  「夫人節哀順便,親家老爺他……連我們老爺也……」一語未了,翠兒便紅了眼眶。蘇曉嬋拉住了翠兒的手,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翠兒頓時睜圓了眼睛,滿面怒容,恨恨地說道:「還有這樣以訛傳訛,逼良為娼的事?夫人莫急,待我去醫館找了人來,非打死那個姓麻的不可。」

  蘇曉嬋緩緩搖頭,眼眸如冰,「她們想要算計我,我若是不反擊,還真當我是個軟柿子。翠兒你聽我的……」說罷,她在翠兒耳邊低語了起來。

  翠兒聽罷,有些擔憂,「夫人,這妥當嗎?」

  「有什麼不妥當的?拖上幾日你家老爺就回來了,他一回來,必會為我收拾這爛攤子,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只要保住自己和弟弟就好了。」蘇曉嬋說道。

  翠兒點頭,「既是這樣,那婢子全聽夫人的吩咐,婢子這就先回咱們府上,就說那邊府裡也要佈置一場靈堂?」

  蘇曉嬋亦點頭,「就是這樣。」

  翠兒離開以後,蘇曉嬋又對弟弟說道:「弟弟你去廚房幫我傳個話,就說我剛醒,心口疼得緊,讓人給我熬個寧神的紅棗小米粥。然後你就去找你二姊,就說家裡馬上要辦喪事了,咱們雖要著孝服,但周身素氣未免教人笑話我蘇家貧寒。我有兩套一模一樣的銀鑲羊脂玉首飾,我和你二姊一人一套。」

        蘇曉軒點頭,跑著出去,沒過一會兒,蘇曉軒就帶著蘇云妙來了。

  蘇云妙一向嫉妒大姊,雖然貪圖蘇曉嬋所說的銀鑲羊脂玉的首飾,但更多的,她本來就想看蘇曉嬋的笑話。

  蘇曉嬋也懶得理她,先前為著要回娘家小住幾日,所以翠兒替她收拾了些行李,其中就包括她的首飾。而沈思皓雖然性格清冷古怪,但吃穿用度上一向大方,所以蘇曉嬋的首飾匣子裡倶是各式琳琅滿目的精緻釵環。

  蘇曉嬋隨便在首飾匣子裡亂翻了幾下,哀聲嘆氣地說道:「妹妹,我頭暈得緊,眼睛也花,不若你自已翻翻看,那套銀鑲羊脂玉的首飾我記得是有的。」

  蘇云妙見了那珠光寶氣的首飾匣子,早已經眼熱得不得了,聞言便果然上前翻找。蘇曉嬋朝著弟弟使了個眼色,人小鬼大的蘇曉軒立刻說道:「我去看看大姊的紅棗小米粥好了沒。」於是,蘇曉軒便去守住了門口。

  見蘇云妙一心翻找著首飾匣,蘇曉嬋一狠心,拿起事先準備好的門閂,朝著蘇云妙的後腦砸了過去,只聽得咚的一聲悶響,蘇云妙翻了個白眼便倒了下去。

  蘇曉嬋費力地將蘇云妙拖上床,又與她對換了衣裳,可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劉氏的聲音。

  「軒兒你做什麼?這時辰不早了,快把你二姊喊出來去用飯,什麼?你大姊心口不舒服,不是給她熬了紅棗小米粥嗎?」

  蘇曉嬋被嚇了一跳。

  她連忙學著蘇云妙說話的語氣,用帕子摀著嘴,惡聲惡氣地說道:「娘快走吧,我在大姊屋裡梳完頭就回屋。」

  劉氏在外頭聽到了,大約也猜到女兒在蘇曉嬋這裡是來拿首飾的,當下便說道:「那你的晚飯,娘給放在你屋裡。」

  「知道了。」蘇曉嬋不耐煩地說道。

  外頭終於安靜了,沒過一會兒,蘇曉軒進了屋子,小小聲問道:「大姊,剛才嚇死我了,你好了沒有?」

  蘇曉嬋也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喘了兩口粗氣,說道:「好了好了。」說著她又誇弟弟,「還是弟弟機警,曉得把二娘攔住。」

  蘇曉軒看了一眼倒在床上,已經換上大姊衣裳的二姊,擔憂地問道:「大姊,二姊不會有事兒吧?」

  「不會。」蘇曉嬋斬釘截鐵地說道:「畢竟待會她們是把你二姊送到麻舅母家去,你二姊是你麻舅母的親親外甥女兒,麻舅母雖會害我,卻不會害你二姊。」

  蘇曉軒連連點頭,「既是這樣,那大姊我們快逃。」

  蘇曉嬋道:「咱們得先去你二姊的屋裡待著,免得露了餡。」說著,她牽著弟弟去了蘇云妙的屋子。其實蘇曉嬋的心裡十分焦慮,她既害怕蘇云妙中途醒了,導致計謀敗露,又害怕到時候劉氏和麻氏的人會認出倒在她屋裡的是蘇云妙。

  所以她很是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捱到就寢時分,姊弟倆也不敢睡,就躲在蘇云妙的門邊聽著外頭的動靜。又過了許久,院子裡突然響起了窸窸索索的腳步聲。

  蘇曉嬋與弟弟交換了一個眼色,摒住了呼吸。

  又過了好一會兒,好幾個人窸窸索索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蘇曉嬋的心裡頓時打起了小鼓,一切順利嗎?蘇云妙是不是被當成了自己,給劉氏和麻氏的人抬到劉府去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院子裡陷入了寂靜,蘇曉嬋這才拉著弟弟,小心翼翼地離開蘇云妙的屋子。二門已經上鎖,但角落有個角門是專供守夜的婆子進出的,從角門出去,再繞到廚房後頭,打開廚房的後門就能逃出去。

  在這個時候,翠兒應該已經守在外頭等著接應她和弟弟了。

  蘇曉嬋鼓足了勇氣,帶著弟弟悄悄地穿過院子,直奔角門。

  蘇家不大,府裡簽了長契的婆子只有三個,大約還被劉氏指使著送人去劉府了,所以角門無人看守。

  蘇曉嬋很順利就帶著弟弟穿過了角門,潛入廚房,打開了後門,逃出蘇家。

  黑漆漆的大街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無,只有頭頂的一輪彎月,冷冷照映著大地,彷似沈思皓清泠的目光。

  蘇曉嬋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大姊,外頭好黑,好冷。」蘇曉軒小小聲說道。

  蘇曉嬋道:「別怕,翠兒會來接應我們的。」話雖如此,可看著這寂靜如深淵一般的街道,她心裡直打鼓,會不會是因為剛才太順利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她和弟弟會遇到一些不太順利的事?

  蘇曉嬋緊緊地牽住了弟弟的手,兩人也不敢離開蘇家太遠,一來是怕遇上居心叵測之人,二來也怕翠兒找不到他們。於是她便帶著弟弟,兩人貼著蘇家的院牆站著。

  過了好一會兒,遠處終於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一道細細地聲音響了起來,「夫人,夫人?我是翠兒。」

  蘇曉嬋聽得真切,正是翠兒的聲音,她大喜,連忙小聲說道:「翠兒我在這裡。」

  很快,旁邊的胡同裡有人急急地奔了過來,看身形,正是翠兒。

  翠兒急急地奔了過來,見了蘇曉嬋這才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方才蘇家的後門一直開著,有輛馬車守在那兒,還有人抱著一床裹了人的被子上了馬車。翠兒和老江急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夫人您有沒有脫身。但為了不打草驚蛇,翠兒和老江也不敢輕舉妄動,等那馬車走了,老江才讓翠兒過來看看夫人您脫了身沒有。老江說,若是翠兒過來見不著夫人,他便要趕了車去追上她們,和她們拼命。」說到這裡,翠兒可能是太害怕了,不由得哭了起來。

  蘇曉嬋拉住了翠兒的手,說道:「好翠兒,多謝你和老江護著我,咱們事不宜遲,快些離開這裡。」

  翠兒點頭,急忙帶著蘇氏姐弟倆疾步穿過了一條巷子,找到了沈宅門房老江駕的馬車。

  老江一見到蘇曉嬋,眼圈都紅了,立刻朝她跪下,「夫人,還好您沒事。」

  「沒事沒事,咱們快走。」蘇曉嬋鬆了一口氣,原本覺得有千斤重的一雙腿頓時軟得和麵條似的,她突然就站不穩了。

  翠兒急忙扶住,將蘇曉嬋扶上了馬車,又對老江說道:「老江,咱們快快回家去。」

  老江應了一聲,抱起蘇曉軒,將他也放上馬車,這才駕馬車回到了沈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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