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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子紋 -【霸王妃(上)】《全文完》

子紋 - 霸王妃(上)

他堂堂日進斗金的總裁,因為車禍而在個王子身上重生,
應該不算虧本,可糟就糟在這個「原王子」是只沒用的弱雞!
畏戰自盡就算,還沒死透,害得他醒來後立刻被賞一巴掌,
打他的據說就是無怨無悔替那個王子管理部落的厲害將軍,
他是不知道她有多厲害啦,但是他們倆的梁子是結定了!
她牽匹小馬來取笑他連馬都不會騎,他就使出耍帥上馬絕技;
在士兵面前用她的高水準射箭技術存心讓他難堪,
他就用破爛箭技加上無比耐力跟她拚,
總之,他的血淚史大概可以寫成一部《王子養成實記》吧,
雖然不甘心,但這女人的確幫了他不少忙,
只是看她怎麼也不坦白自己是女兒身的事,他就不開心,
原因?大概是因為這樣就表示她沒把他當自己人吧,
不過沒關係,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她不說,他就「刑求」到她無話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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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否極泰來】 子紋

  最近天氣好冷,所有人都只想要舒舒服服的窩在被窩裡頭,不過我不行!我得要逼著自己挑燈夜戰,在書房裡對著電腦,看著我的稿子。

  計畫趕不上變化的魔咒再次對我發威,原本我有充裕的寫稿時間,演變到最後卻成了一陣兵荒馬亂。

  一年將要結束,天氣冷,手指僵硬,開了電暖器,卻是效果有限。

  我習慣寫稿時將手提電腦放在書桌旁的小桌子,然後用桌上型電腦寫稿。

  一切似乎都很順便,事情發生的那天,天氣依然冷,我承認自己有時候真的是挺懶的,為了從書櫃拿本書,原本可以選擇站起來,走到書櫃前去拿,但是我一向習慣利用椅下底下的滾輪,滾過去再滾回來,方便又舒適。

  這天我跟往常一樣動作,誰知道這麼一推——椅子底下的滾輪竟然纏到了手提電腦的線,我的手提電腦就這麼硬生生掉落地面,看著地上的一團混亂,有片刻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因為我把手提電腦放在那裡不是一天兩天,這麼拿書也不是今天才開始,那今天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而且還發生在我趕稿的時候?!

  當下沒有第二句話,立刻打電話給芳宜大姊,請她幫我買台新電腦,至於舊電腦——它真的被我摔得很徹底,就算能修,我在趕稿子,實在無法等待,這件事令我的心情大受影響,接著幾天,就算理智要我寫稿,我還是沒辦法好好的靜下心來。

  一大堆人安慰我說,沒關係啦!今年要過完了,過完之後就順了。好吧,在這個時候,我確實還挺需要一點振奮人心的意念。誰知道元旦前沒幾天氣回溫,我帶著我家布丁跟舅舅們和友人吃飯,到了餐廳,我突然想起——我家的精油蠟燭好像沒弄熄,雖然以設計上來說,那還挺安全的,但是總覺得不妥,尤其這種季節天乾物燥的,所以我還是決定回家處理一下。

  從餐廳到我家,開車不過十分鐘,雖是短短的路程,但是人倒楣的話,連喝水都會嗆到。在轉進通往我家的街口時,一輛騎得飛快的摩托車直接從我後頭撞了上來,現場完全沒有煞車的痕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騎車、怎麼撞上來的,結論就是他受了傷,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但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去了趟醫院,而我找了員警。

  他是個小朋友,今年剛滿十八歲,是個大學生,剛下課從學校要回家,他堅持他的車騎得不快,其實說真的,快與不快看我的車子受損程度就知道了,反正有保險,所以我也不想要爭辯什麼,我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只求這件事趕快落幕,至於其他就隨便吧。

  弟弟們還說,如果今天車是他們開的,這事根本就不會發生,因為我轉彎太過小心,所以開得太慢,才會讓人撞上來。開車小心竟然也不對?!總之為了這件事,我的心情又受了影響。

  根據以往的經驗,友人包括家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會跳出來跟我重複同樣的話,就是今年快過完了,所有的不好會在今年結束,明年就會一帆風順。好吧!在我趕稿子趕得快要瘋掉,但是老天好像還是不停想要耍我的當下,這句話就像浮木,我緊緊的抱著。

  跨年夜,我乖乖的待在家裡,至少將《霸王妃》上集給交了出去,元旦過去,我又得繼續努力。

  一切似乎很順利,因為我家布丁要玩電腦,所以我只好將桌上型電腦讓給他,然後自己用手提電腦寫稿,等他不玩時,我再回桌上型電腦寫,這樣反反覆覆,不過還是那句話,因為我懶,覺得反正兩台電腦輪著使用,所以索性就把稿子存在隨身碟裡就好,反正以前我這麼做,也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問題。

  誰知道真的是人倒楣,喝水會嗆到,我這次還差點被嗆死!在我帶著我家布丁從摩斯回來,準備寫稿時,隨身碟竟然無法讀取!當下真是晴天霹靂,那我的稿子呢?!不見了……它不見了……它真的不見了……

  試了許多方法,依然無解,只能對著電腦自怨自艾到晚上九點,才強迫自己收拾心情,反正盡了人事,接下來如何也只能聽天命,就這樣,在一連串驚嘆號之下,我在火燒眉睫的時間內將稿子完成,交到出版社手中。

  若說這些日子有什麼好抱歉的,我想除了對我家布丁之外,再來就是出版社,畢竟這本稿子實在難產了太久,最後還真的是趕在緊急關頭才交到他們手上,真是對不起!老實說,我原本還以為我沒有辦法,最後可能會開天窗……

  根據以往的經驗,家人友人這個時候又會再次出現,說些振奮人心的話語,不過這次有所改變,就是從元旦改成舊曆年——一切的不好,在中國新年之後就會否極泰來,好吧,我知道大家都是好意。

  這兩個月,我過得亂七八糟,生活作息大亂,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說大話,說自己今年會如何如何,因為計畫再多也趕不上變化!

  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發生了太多的事,若說倒楣是挺倒楣的,不過現在我有一台新電腦,一輛進場重新烤漆,看起來像全新的休旅車,稿子也寫完了,更重要的是,我有一堆願意花時間聽我說話的朋友,所以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我真的相信,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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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不應該來這裡的!」段思恒跟在自己兄長的身後,不贊成的皺眉,「中亞的生意一向是我負責,這次船隻被海盜挾持事件,我一樣可以處理,我已經派人去談判了!」

  段頌宇聽到這句話,黑色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

  「依照國際慣例,只要我們跟他們談到一個好價碼,他們拿了錢之後,便會放人。」

  亞丁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航運航道,特別是對於波斯灣的石油,全球超過百分之十的石油都得要通過亞丁灣和蘇伊士運河到達當地的煉油廠。

  近年來,索馬利亞海盜猖獗,實在很難想像,在兩年前,亞丁灣是世上最安全的航線之一,但因為索馬利亞的內亂,導致國中成了無政府狀態,所以沿海出現為數不少的海盜。

  「然後呢?」段頌宇語氣沒有太大起伏的問。

  段思恒沉默了一會兒。老實說,他不喜歡自己兄長這樣的口氣,他的心中生起一絲不安。「大哥,我們要以人質的安全為第一考量!」

  「這一點我很明白,」段頌宇淡然的瞄了他一眼,「但是公司的利益也很重要,這次我自己跟他們談。」

  「可是—」

  手一抬,他打斷了弟弟的話。

  段思恒見他一臉正經,不由得在心中輕歎一口氣。自己的兄長並不是個壞人,但是有時卻冷硬得不近人情。

  他甚至有預感,若是與那些海盜談不出一個他想要的結果,他甚至情願讓這件事無限期的耗下去。

  「哥,一個人權的社會,要以『人』為本出發。」

  「現在別跟我談大道理。你去把資料整理好,全部交給我,然後你可以給自己放個假,不用插手這件事。」將自己拋到椅子上,段頌宇皺眉揉著太陽穴。或許是煩躁,或許是累了,從下飛機到阿拉伯開始,他的頭便痛得厲害,好像要爆炸似的。

  他閉著眼睛,靠向椅背,試圖休息一會兒來緩和不適,可隱約之間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似乎在哭,接著就是一個影像閃過,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朝著他大聲尖叫,聲音真實又駭人!

  段頌宇猛然將眼睛張開,感覺自己的心跳劇烈。

  「你還好嗎?」不遠處的段思恒注意到他略微蒼白的表情。

  他的目光看向四周,這是他們運輸集團在阿拉伯的分公司,雖然他鮮少來,但是一景一物也不算陌生。

  「剛才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段思恒臉上閃過一絲困惑,將手中的卷宗放到哥哥面前的桌上,「沒有。有什麼問題嗎?」

  「我好像—」段頌宇搖了搖頭,「沒什麼,或許我太累了,作了個夢。」

  雖然是夢,但是夢中那個男人尖叫的聲音似乎是在跟他求救,這使他感到……不安?這樣的情緒對他而言著實很陌生。

  「或許你該去休息一會兒,你的臉色—」

  「不需要。」他直截了當的打斷他的話。「你交代下去,三十分鐘後開會。」

  看著哥哥的神情,段思恒臉上浮現擔憂。

  「我沒事的。」注意到弟弟的目光停駐在自己的身上,段頌宇抬起頭安撫。

  「……好吧。」看他堅持,段思恒也只有讓步,轉身離開辦公室。

  才走出去,一個瘦小的男人立刻走了過來。

  「副總—」

  「海盜挾持貨船的事情,總裁要處理。」

  瘦小的男人是段思恒的秘書馬克,聽見這話,他的臉色微變。「副總,你真的要讓總裁處理嗎?」

  「他人都已經到了。」段思恒不禁苦笑,「不讓他處理成嗎?」

  「我聽說湯米在遇襲的時候,因為跟海盜對抗受了槍傷,他可不能等著總裁慢慢談判。」

  「我知道。」段思恒拍了拍自己秘書的肩膀。湯米是馬克的妹婿,而他妹妹現在還即將生產,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擔心湯米的安危。「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我會說服總裁。」

  只是雖然他嘴巴上這麼說,但實際上並不那麼的肯定。

  段頌宇有其瘋狂的一面,這種性格在商場上表露無遺,他很迷人,卻也霸道、善於操縱他人,只要最後可以為公司、為股東帶來利益,所有商場上的冷酷掠奪,都可以被「商場如戰場」這樣的邏輯合理化。

  段思恒的手無奈的滑過自己的黑髮。他承認有時自己確實是太過婦人之仁,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商場上總會不小心吃虧,但是至少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這次的貨船由歐洲出發,要至阿拉伯運輸石油,沒想到還未到達便遇上海盜,船上並沒有貨品,值錢的只有船員—只是這些船員的命是否值錢,這個答案他們兩兄弟的認知應該有差距。

  段思恒的目光微黯,只希望在還沒有鬧出人命之前,說服哥哥將這件事的主導權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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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個淒厲的尖叫又來了,就像惡夢一樣不停在刺激著他的耳膜,而伴隨聽覺而來的是痛,渾身骨頭都快要散掉似的痛!

  段頌宇詛咒一聲,卻發現自己發不出半點聲音,喉嚨灼燒,像是被緊緊的勒住。

  「屬下從小跟王子一起長大,明白王子是個好人,但是無可否認,他也是個懦夫。」

  隱約之間,耳裡又飄進一道低沉的聲音,語調中帶著強烈的無奈。

  「白克力,」幾乎是立即的,另一個較為尖細的聲音響起,「你的話是大不敬。」

  「我明白,將軍,但是就算冒著被殺頭的危險,我也得說一句,」一聲重重的歎息再次傳進了段頌宇耳裡,「王子確實懦弱!」

  王子?他們在說誰?他掙扎著想要從痛苦的黑幕中睜開眼,但卻找不到力氣。

  最近這幾天,他馬不停蹄的跟律師、索馬利亞政府與海盜談判,神經緊繃,幾乎無法好好睡一覺,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機會,又不停夢見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

  這個莫名的夢魘不停糾纏著他,雖然總是反覆夢見同一件事,但他並不特別感到害怕。

  這個男人身上的某種特質吸引了他,聲音中所散發的無助感染了他,讓他試圖想為他做些什麼,但是每每他想碰觸時,又總是醒來—那終究只是個夢而已。

  他總在夢到那人的清晨中醒來,站在飯店玻璃窗前,望著遠方的一大片沙漠出神,直到破曉。

  偏偏這個時候,他一向優柔寡斷的弟弟還不停想要說服他花錢了事,甚至打算瞞著他私下處理。雖然是他的親手足,但是這舉動無異是一種背叛,於是他下了道人事命令,派他到泰國去,不准他再插手此事。

  現在他依稀記得,那天一大早,他正準備出發前往飯店做最後的協商,但是在前往飯店的途中,車子卻失控打滑,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連人帶車摔下山谷。

  看來他傷得很嚴重。他呻吟了一聲,隨即感覺到一隻略微冰涼的手輕柔的撫上他的額頭。

  「王子醒了嗎?」

  「沒。」木顯青的手輕撫過床上人的額頭。「他只是難受。」

  「可以想見。」白克力又是一聲歎息,「這算王子自做自受吧。」

  確實!木顯青的眼睫微降,掩去眼底深處閃過的認同。這確實是罕伯澤自做自受。

  茴月國自國王登基二十餘年以來,一直是國泰民安,他在西域這塊困乏的土地上善用人才、智慧與資源,使得國家兵強馬壯。

  也因為國勢如日中天,周遭十數個小國便順勢依附、朝貢,更造就了難得一見的盛世,足以與中原的漢民族抗衡。

  而國王所生的皇子也個個智勇雙全、驍勇善戰,偏偏長王子—罕伯澤這個理應是未來茴月國國王的人除外。

  外界對這個大王子的傳聞不斷,據說他膽小如鼠、愛胡鬧又不懂事,國王為了訓練他,甚至把他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淨水沙洲去管理當地部落,期望可以讓這個大兒子多多少少有點長進,可惜事與願違,過了幾個年頭,他依然是個阿斗。

  到淨水沙洲隨便捉個人打聽一下就知道,雖然貴為皇族,但是罕伯澤卻成天只會跟淨水沙洲街上的攤販和賣藝人士混在一起唱歌、跳舞。

  兒子的不長進令國王顏面無光,一怒之下,他打算將王子的頭冠從他頭上摘下,偏偏罕伯澤還一無所覺。

  可是他的生母—遠從中原長安嫁到西域來的永和公主全都看在眼裡。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全部的指望都在他身上,在宮裡多年,若是兒子沒有出息,她知道自己的一生等於沒了希望。

  當下她便派了心腹到國王面前建言,請出弱冠之年便接連討伐西北各族、名震四方的木家長子木顯青,親自到淨水沙洲輔佐兒子。

  木家與永和公主的淵源極深,當年木顯青的爹是護送永和公主來茴月國和親的其中一員侍衛,因為公主的請求,茴月國國王當年便留下護送她前來的八十餘人,讓離鄉背井的永和公主不至於太過思鄉,木家因此在茴月國落地生根。

  對於永和公主的請托,木家自然是義無反顧的接了下來,但這也是罕伯澤最後的翻身機會。

  想起過往,木顯青不禁輕歎口氣。還記得他初到此地,罕伯澤正在宮殿外頭的民居市集裡,開心的擊鼓,與平民跳著胡旋舞。

  他的舞跳得極好,對音樂也很有天份,若不是生在爭權奪利的皇家,或許會是個快樂的平凡人。也由於他母親的關係,茴月國百姓也會說中文,尤其跟在他身邊的士兵,皆以中文溝通。

  就如同白克力所言,罕伯澤是個好人,木顯青絕對認同,雖然已過弱冠之年,但他腦子單純,骨子裡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生活中只有玩樂,沒想過要害人,也沒有雄心壯志。

  茴月國自古以遊牧立國,在艱苦的環境中生存,養成慓悍的民族性格,無論男女,一生馳騁在馬背上,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日子,直到近百年才定都大都,不再過著四處遷徙的日子。

  雖然如此,人民無論男女仍都擅騎術,但這個尊貴的王子卻連上馬都有困難,除此之外,未來的一國之君還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大文盲,連簡單的閱讀、寫字、算術都不懂。

  所以他雖然身為大王子,卻因為無能和一半的漢族血統,而不被其他兄妹們放在眼裡。

  木顯青這三年都跟在罕伯澤身旁,盡力輔佐他管理淨水沙洲,而單純的罕伯澤也給予他全部的權力與信任,因為他本就對當王沒興趣,最後更因為有木顯青的到來,更無後顧之憂的把所有公事全丟給他。

  而木顯青的努力在這三年中也有了成果,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只是遠在大都的茴月國國王知道淨水沙洲從一個小城鎮迅速發展,當地的百姓豐衣足食,卻以為這個兒子終於開了竅,大喜之餘,正逢西北月牙泉有沙漠大盜出沒,不時搶劫來往商隊,國王就趁這個機會派大兒子去大顯身手,誰知道禦令一到,罕伯澤只差沒有嚇破膽。

  木顯青好說歹說,他就是死也不願意出戰,最後他竟然選擇懸樑自盡,想要一死了之!

  他不懂,如果連死都不怕了,那出戰月牙泉又有何懼?

  「不管王子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要以命保護他。」深吸了口氣,木顯青很快下了決定,「王子自盡這事絕對不能傳出去。」

  「這是當然!」白克力無奈的將嘴一撇。他的塊頭很大,下巴蓄著濃密的鬍子,外表看起來就像力大無窮的大蠻牛。「屬下也不想讓我的脖子套上絞臺上的繩子。」

  木顯青可以想像那個畫面,伴君如伴虎,跟在罕伯澤身旁,要做的不單只是盡忠而已,若是一個不留心,或許有一日那條繩子會轉而套在他的脖子上也說不一定。

  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甩開心頭的煩躁。「總之,你留在這裡照顧王子,我先到外頭去安撫國王派來的使者。他是我父親故交之子,我去請托,或許可以打消他將此事傳回大都的念頭。」

  「是!」白克力點頭領命。

  木顯青可以想見,若是罕伯澤因為畏戰而自盡的消息傳出去,茴月國國王將會多麼震怒,或許還會毫不留情的賜他一死。

  在世人的眼裡,甚至於他的手足心中,罕伯澤真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但木顯青卻明白,他有顆純真、善良的心。

  他不因生在皇家而恃強欺弱,這是他最為欣賞他的一點。只不過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尤其他生於皇家,若不能在之中佔有一席之地,早晚會成為他人的俎上肉,所以為了保身,他一定得要有番做為。

  他可以不當一個王,但至少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若他是未來的王,更不能是個好人,而要是個能人。

  只可惜這個道理—木顯青的目光再次飄向昏迷的罕伯澤—他不懂。

  木顯青才出去沒多久,床上的人就動了一下。

  「王子」守在一旁的白克力見了,立刻沖上前去。

  段頌宇終於找到力氣,奮力將眼睛睜開,入目的是綠色帷幔,接著又是一陣暈眩襲來。他閉了下眼,等到不適稍退才又睜開。

  他的印象還停留在車子失控沖下懸崖那驚恐的一幕,之後他便一無所覺,而現在—這是什麼地方?醫院?

  醫院長這個樣子實在有點古怪,空氣間飄浮著一種特殊的香氣,像是檀香又似麝香。

  他的喉嚨痛得像是火在燒,發不出半點聲音,就算用盡力氣,發出的聲音也沙啞得像是野獸低狺,他實在懷疑是否有人可以聽得懂他說的話。

  試圖想要坐起身,但是一隻手倏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王子,你先別動。」

  王子段頌宇轉過頭看著聲音的來源。

  在他的印象中,他曾經擁有許多稱呼,但是王子……

  壓住他肩膀的男人有著他所看過最大的塊頭,蓄著鬍子的下巴,讓這個大傢伙看起來就像個沒有進化的野人,他所擁有的十幾名保鑣還找不到一個人比他壯碩。

  還有他的穿著……可笑!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沒有進化!頭上戴著彷佛是動物皮毛製成的軟帽,長髮紮在腦後,寬袖的上衣、寬褲子、長靴子,上衣用皮帶在腰部束緊,上頭還掛著短劍和弓袋。

  他吃力的吞了口口水,脖子和喉嚨依然痛得要命。

  「該死!」他咒了一聲。難不成他摔下懸崖時扭傷了脖子

  這是什麼見鬼的地方入目所及的景色沒有半點熟悉,採光通風良好的寬敞房間內,這張掛著綠色帷幔的四柱大床放在約三個階梯高度可達的平臺上頭,床上還鋪著厚厚的動物毛皮。

  另一端有著木頭書桌,後頭還有張大椅子,四周的壁面雕著精美的狩獵圖案。

  「這是醫院嗎?」他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醫院?」白克力深感納悶。那是什麼「不是,這裡是淨水沙洲。」

  段頌宇極力思索,卻不記得這裡有這麼一個地方。

  「淨水沙洲?」他困惑的重複一次。

  「是啊!」白克力點頭,「這裡是王子的寢宮,從你來到淨水沙洲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寢宮?這是什麼字眼這個大塊頭的意思是,這個地方是他的家?但問題是—他的家根本就不是長這個樣子。

  「你是誰?」段頌宇看著眼前這個大塊頭,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聽到他的問話,白克力臉色瞬間刷白,「什麼?」

  「你是誰?」段頌宇不耐的再說一次,他的喉嚨很痛,實在沒有興趣重複同樣的話。

  白克力驚得大退一步,一副晴天霹靂的模樣。「完了、完了!王子竟然忘了自己是誰了!」

  「我沒忘了我是誰。」段頌宇感到不快,臉色更是陰沉,「我是不知道你是誰!」

  「意思是相同的!」白克力揚聲嚷道,「屬下打小便跟在王子身旁,王子現在竟然不知道屬下是何人……」

  這個大塊頭瘋了。段頌宇煩躁的想。他對他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人竟然還說跟他一起長大?

  只見白克力迅速轉身沖了出去。

  「喂!你別走,我話還沒—」段頌宇懊惱的看著大塊頭消失的方向,試著緩緩坐起來。

  他的頭有些暈眩,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從懸崖掉了下來,竟然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外傷,還能保有一條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段頌宇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但這一看,卻令他一驚。

  入目的雙手骨瘦如柴,根本就不是他的手,他的手怎麼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抬眼瞥見角落的銅鏡,裡頭映出一張瘦骨嶙峋的臉,深陷的雙頰,幾乎只剩一副骨架。

  他驚愕的抬起手摸著自己的臉,感覺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對這張臉並不陌生,畢竟他常常出現在他夢中,那個總是尖叫著求救的男人……

  他在夢境之中嗎?段頌宇吃力的下了床,走到鏡子前,想要把自己看得更加仔細。

  他的手輕觸著銅鏡裡反射出來的人,這真是他—他竟然變成這副鬼樣子!他的心跳不自覺加劇,彷佛要炸開似的。

  「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木顯青大步從外頭走了進來,一雙眼直盯著他不放,「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段頌宇的目光轉向向他靠近的女人身上。他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她身上有一種特質吸引住他的目光,或許是她的氣勢,也或許是她臉上專注的神情和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你又是誰?」

  「屬下沒空同王子玩遊戲!」木顯青的手不客氣的戳著他的胸,看到他轉醒,心安之餘,怒火也直線上升。「王子別以為裝瘋賣傻就能夠全身而退,這次王子做得太過份了!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該逃避的選擇自戕。」

  自戕段頌宇的目光與木顯青堅定的眼神在空中交會。

  要他殺人有可能,但他自殺?這根本是天方夜譚,自殺是懦夫的行為,而他從來就不是個懦夫,也不屑當個懦夫。

  這女人臉上寫著巴不得把他痛揍一頓的神情,穿著則與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大塊頭大同小異,只不過她很纖瘦,瘦得彷佛風一吹就會被吹跑似的。他不懂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人?

  「沒空玩遊戲的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才站了一會兒,段頌宇就覺得自己虛弱得頭暈目眩了起來。

  他緩慢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注意到上頭的不規則花紋。手工還挺精緻的,他一向喜歡傳統的擺設,不反對跟打造這椅子的工匠買個幾張回去當家中陳設。

  「經過這些年,王子難道還不信任屬下嗎?」

  她語氣中的某種情緒牽動了他的神經,段頌宇移開打量木椅的目光,再度看向那個陌生女人,緊盯著那雙發亮的大眼睛不放。

  「只要屬下在的一天,」木顯青的黑眸清澈,直視著他的黑眼珠,「就絕不會讓王子有事!」

  一個人的眼睛裡往往能訴說許多不同的情緒,而段頌宇注意到了她眼眸深處的真誠與專注。

  她的眼神告訴他,雖然他不認識她,但是卻可以相信她,相信她情願自傷也不會傷害他。

  端詳著她的臉,看著那挺直纖細的鼻樑和高聳的顴骨、帶著倔強的下顎,她的睫毛像一排黑色的扇子,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手指纏住她束在腦後的黑髮,就如他所想像的,柔軟如絲。

  「王子?」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木顯青很是錯愕。

  她的語氣令段頌宇回過了神,立即收回手,可是暈眩感更甚,只覺頭腦糊成一團漿糊,下意識的脫口問:「思恒呢?」

  「思恒?」木顯青困惑的看著他,「屬下不懂王子在說什麼。」

  「思恒,」他捺著性子重複,「段思恒,我的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成這副鬼樣子,也不明白這些怪人為何要稱他王子,還說著令他不解的話,若是有人能解釋一下,大概會好一些。

  只見木顯青的臉色轉為鐵青,幾乎忍受不了想要狠狠揍他一頓的衝動。

  「王子,」她的聲音倏地冷得跟冰一樣,「如果是在開玩笑的話,最好適可而止。」

  「我沒心思跟你開玩笑!」銳利的目光掃過她,注意到她臉上強忍的憤怒,可他壓根不知道她有什麼好憤怒的。「思恒現在人在哪裡?泰國嗎?叫他立刻回來。」

  「王子,」木顯青沉下臉,嚴肅的看著他,「你有五位王弟,但沒一個叫思恒。」

  段頌宇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我什麼時候冒出了五個弟弟?」

  「冒出?這是什麼字眼」木顯青的雙手為了克制脾氣而握成拳頭,「王子原本就有五位王弟!王子接下來最好不要跟屬下說,你連五位王子姓啥名誰都忘了!」

  看出她神情裡頭的認真,他忍不住啐了一聲,「見鬼了!」

  「或許真的是。」木顯青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轉過身看一旁的白克力,「派人打些水過來給王子洗把臉,我想他需要清醒一下。」

  她口氣中的訓誡使段頌宇皺起了眉頭。「我很清醒。」

  「就屬下看來,並非如此。」

  「我不喜歡你跟我說話的口氣!」他的語氣中夾帶著警告。

  「彼此彼此,屬下也壓根不欣賞王子懦弱的舉動!」她立刻反擊。

  「去你的!」段頌宇忍不住爆粗口,「不要口口聲聲說我懦弱!我才不會跑去自殺!」

  聞言,木顯青將雙手直接撐在段頌宇椅子的把手上頭,上身前傾,臉與他貼近,表情寫著正經。「王子,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不是耍賴便成,屬下不得不勸你一句!」

  看著她的表情,他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

  「千萬、千萬別再做傻事,也別再玩無聊的把戲。」

  就算她的眼睛再迷人,不帶感情的字句還是使段頌宇的目光倏地陰沉。「我沒那個美國時間跟你玩把戲,我還得去處理海盜的事!」

  「是沙漠大盜。」木顯青責備的怒視他,「屬下說了無數次,是月牙泉附近的沙漠大盜,沒想到到了這個節骨眼,出戰在即,王子仍然連自己的敵人都搞不清楚!」

  聽她的口氣好像他是個白癡,段頌宇的表情僵硬,身體的不適讓他壓根忘了自己早已變了個人,就連身邊景物古怪得很也沒心思在意,只是不斷在自己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上打轉。「我看搞不清楚的人是你,什麼沙漠大盜……他媽的!」他又罵了一聲,「明明就是索馬利亞海盜!」

  「罕伯澤,你夠了!」

  誰?她突如其來的大叫,令段頌宇抿嘴不語。

  「你再胡言亂語試試看,我發誓—我發誓我會將你丟到地窖去。你對那裡不陌生吧」她的聲音驀然轉為輕柔,卻帶著一絲令人心寒的恫嚇,「那裡伸手不見五指,更精采的還有為數不少的耗子,多到可以爬滿你全身,讓你有件會動的鼠皮大衣。」

  噁心又生動的形容,令段頌宇打從心裡更加不舒服。

  他不喜歡老鼠,從來就不喜歡,眉頭不由得深鎖了起來。

  「看來王子害怕了。」見到他的反應,木顯青的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好極了!如此看來,屬下應該可以暫時相信王子會選擇乖乖聽話,依我的話做。」

  這個目中無人的女人!挫折伴著怒氣,不停的往段頌宇的腦門沖。

  「依你的話做?在你對我提出這個要求前,」他試著控制自己的脾氣,因為現在失控對他而言撈不到半點好處。「讓我先搞清楚狀況。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正確來說,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成了夢中那男人的樣子?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王子現在是說,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後,你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嗎?」木顯青以為他還在裝傻,冷冷一哼。

  「我不是忘記,而是壓根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段頌宇知道她誤解了他的疑問,但他就是無法不生氣。

  「好一句搞不清楚!」她冷哼,「那屬下現下就一條條、一項項的向你說分明!包括你幼稚的想要用絕食來向我示威,」她的手不客氣的指著他的胸膛,「強迫屬下不要逼你出戰月牙泉,我不理會,你最後索性懸樑自盡。」

  「什麼?」

  「別再裝傻了,餓了十多天,加上大病一場,你好不容易精神好了一些,就又玩起上吊自盡的把戲,所以現在才會變成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樣—你自找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深蹙著眉。

  木顯青一臉嚴肅,「王子現在還能活下來,證明連天都不收你,所以還請凡事三思,別盡做些吃力不討好、愚不可及的舉動!待王子體力恢復,咱們就起程回大都。」

  段頌宇聽完,不禁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不過就是一場車禍不是嗎?為什麼醒來之後,一切全都走了樣。

  他一定是在作夢,夢醒之後,一切就會回到他熟悉的正軌,一定是的。

  「王子,」木顯青看到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語調雖然轉柔,但還是聽得出強烈的無奈,「你是偉大的茴月國王之子—罕伯澤,母親則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你出世便是個王者,所以千萬別懦弱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語氣中的情感令段頌宇一楞,所說的話又讓他大吃一驚。她說他是國王之子、母親是大唐公主……這是什麼但她偏偏看起來該死的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見鬼了,真的見鬼了!慌亂突如其來的向他襲來,這種無措的感覺,對他而言是全然的陌生。

  他習慣於掌控一切,而不是被人左右,但現在情況全都走了樣。他在毫無準備之下,被迫面對一個全然未知的陌生局面。

  「屬下還有事,稍後侍女會送來食物,為了王子自個兒好,王子最好全數吃下。」木顯青微揚著下巴,站在他面前說,「屬下可不想茴月王在多年之後再見到王子,看到的卻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聽明白了嗎?」

  聽聽這目中無人的口氣!段頌宇火大的看著木顯青。就算現在他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但是他仍然想要掐死這個女人。

  「若如你所說,我才是王子的話,」他的聲音嚴厲,不帶一絲退讓,冷冷的盯著她,「你就沒有權力命令我。我想吃東西時自然會吃,不需要聽你的安排。」

  木顯青離去的腳步因為聽到他的反擊而停了下來,沉默一會兒,她才轉頭看他,不過臉上的表情比方才更加陰冷。

  「屬下當然沒有權力命令王子,」她的身體僵硬,且充滿怒氣,「只是建議王子最好進食。」

  「但現在我壓根不想吃什麼東西,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段頌宇的手往空中一揮,「如果這是什麼整人遊戲的話,已經玩夠了。」

  「沒人同你玩!」她大步走回來,用力一推,將想要站起來的段頌宇推坐回椅子上,「安份一點!」

  她竟敢如此無禮的對待他!段頌宇呆坐在椅子上,雙眸瞪著她,想反擊卻沒有半點力量。「該死,」最後他只能用盡吃奶的力氣一捶扶手,發洩心中怒火,「我要離開這裡!」

  看著他,木顯青很是挫折,縱使她的能力再好,也無法輔佐一個自我放逐的主子。

  從罕伯澤選擇自盡之後,強忍下來的怒火開始失控。「就憑你省省吧!只要踏出這裡,不出半個時辰,你就會死在沙漠裡了。」

  「開玩笑,你當我那麼無能嗎?」

  「罕伯澤,」木顯青無禮的直呼其名,「夠了!你該學著懂事,你還想要懦弱到什麼時候?」

  「懦弱」段頌宇激動了起來,只覺這一切的一切都像作夢一般不真實,「有很多形容詞可以套在我身上,但是懦弱絕對不屬於我!我只是想要回到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這便是你的世界!你是茴月王子罕伯澤——」

  「見鬼了!什麼罕伯澤,這是什麼怪名字,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段頌宇,你這該死的女——」

  木顯青驀地抬起手,用盡全力摑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後,整個寢室一靜。

  她打他?她動手打他段頌宇死瞪著她,因為太過震驚,反而不覺得一絲疼痛。

  看到他的神情,木顯青的心抽了一下。這些年來,不管這個孩子心性的主子闖了多少禍,她從未失控動手打他,但今天—她真是受夠了他的胡言亂語,他口口聲聲說要離開的話,句句刺耳,令她著實忍不住。

  「屬下希望這一掌能讓王子冷靜下來,」退了一步,她的雙手緩緩在身側握成拳頭,聲音有著壓抑,「別盡說些大夥兒聽不懂的瘋話。屬下還有事要忙,王子再休息一會兒吧!」

  「你別走!」

  想走在甩他一巴掌之後就想要一走了之他憤恨的看著她,沒那麼好的事!

  木顯青的腳步雖有片刻遲疑,但最終仍是頭也不回的離去。

  雖然罕伯澤貴為王子,但是長久以來都對她的話言聽計從,所以到最後,也搞不太清楚到底誰主誰僕了。

  「該死的女人!」段頌宇的雙手死命握著椅子的把手,用力到手都發白了。

  白克力聽到這句咒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王子,你到底怎麼了?」他一臉驚恐。

  「我怎麼了?」段頌宇指著已經消失在門口的木顯青,「我在說那個該死的女人,她竟然甩我一巴掌,我叫她別走,她還當成耳邊風!」

  「王子——」白克力的臉更白,「木將軍可是堂堂男兒身,你怎麼說他是……女人」

  段頌宇一楞,「男人」他的聲音微低,最後又激動了起來,「她是男人你想騙誰啊!」

  「可是木將軍真是個男人啊!」白克力急得額頭都開始冒汗了,「木將軍是國王特別從大都派來協助你治理淨水沙洲的天才!他的能力極好,這些年要不是因為木將軍,這淨水沙洲可能完了。」

  拜託!這個大塊頭眼睛瞎了嗎?段頌宇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這陌生的環境、奇怪的稱呼,還外加一個打扮像男人的木顯青……他或許真的會瘋掉。

  雖然她比一般女人來得高,但是那清麗的外貌、壯碩不足的身軀,和一點也不低沉的聲音、平坦的喉間,還有推他坐回椅子上那雙纖細的手,他肯定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王子,你真的別再胡言亂語了。」白克力壓低聲音急促的勸道,「木將軍現下正在氣頭上,這些年來,還真沒見他發過那麼大的脾氣。木將軍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王子別再說他是女的,若是傳進了將軍耳裡,他或許真的會把你給丟到地窖去。王子難道忘了嗎?上次被丟進去時,你還在那裡哭了一夜呢。」

  哭了一夜天啊!這麼窩囊,絕對不是他。他強迫自己思考,但是不管怎麼想,就是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

  暫時想不出解答,他又將帳算到木顯青頭上。「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是王子,我才是主子,只有我丟人進地窖去的份,她憑什麼?」

  白克力看著盛怒的主子,一時啞口無言。他見過王子耍脾氣的模樣,並沒有太了不得,反正每次他只要想出去玩、不想讀書時,就會發發小牢騷,但現在他的樣子,好似真的發了火。

  苦著臉,他搔了搔頭,「王子啊,若你這副樣子回到大都,白克力就死定了。」

  從小他便跟在罕伯澤主子身旁,只要主子闖禍,遭殃的永遠是他,畢竟沒人敢教訓尊貴的王子,而他這個侍從只得扛下所有的處罰。

  「如果你現在不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說清楚,我現在就讓你死定!」段頌宇抬頭看著一臉擔憂的大塊頭,眼神一冷,「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淨水沙洲,離茴月國的大都約兩百餘裡。」

  淨水沙洲?茴月國聽都沒聽過。他深吸了口氣,捺著性子。「然後呢?」

  「大概在五年前,國王因為你不學無術,所以一怒之下把你流放到這個約只有數百人口的沙洲,要你好生管理,除非你闖出一點成績,不然終生不讓你回大都。」

  「大都又是哪裡?」

  「茴月國的最大城市!」白克力無奈的進一步解釋,以為主子在耍著他玩,但仍盡責的講解。

  「我們來的頭兩年,淨水沙洲不過是個人口約兩百餘人的部落,居民只靠種些哈蜜瓜為生,最後木將軍來了,他善用地下湧泉,還挖水井,引水入溝渠灌溉,使我們不單可以種水果,甚至連稻米都能自給自足,最後更在南邊發現玉礦,所以現在淨水沙洲不停有外來的人定居於此,不論務農、採礦都生氣盎然,成了茴月國數一數二的大城鎮。」

  聽起來似乎還不錯,而且這一切還都是那個被當成男人的木顯青的功勞……一想到她用訓誡孩子似的口吻跟他說話,還賞了他一巴掌,段頌宇就怒火中燒。

  陰沉著一張臉,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回想在他失去意識前所發生的一切。當時他開著車離開,煞車卻在下坡時失去了作用,車子直直的沖下懸崖,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就想不起來了。

  這輩子他根本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但是現在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目前的情況。他隱約察覺自己來到一個他所不熟悉的……朝代,而且靈魂住進了一個孱弱、膽小如鼠又懦弱、孩子氣的王子身體裡頭……

  難道他一直夢到這男人,是因為他真的想要向他求救?

  「這真是太荒謬了……」他忍不住搖頭低喃。

  兩個侍女在此時端著食物以及飲品進房內。

  段頌宇知道那些東西是給他的,只是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沒有半點食欲,除了有點渴。

  一個女奴拿著一個水壺,在一個碗裡倒上葡萄汁,他拿了起來,一口氣喝個精光,碗才放下,女奴立刻重新倒滿。

  桌上的盤子上還放著烤肉串,他不想吃,但是又需要體力才能搞清楚這一切,所以他勉強自己吃了幾口。

  入口的食物有著濃濃的新疆風味,特有的孜然味散在唇間,不過他沒有什麼心情享受,吃沒幾口便停下動作,又喝了口葡萄汁。

  「我實在厭惡這個情況,叫那個女人—木顯青……隨便,立刻叫她來見我。」

  白克力被主子高傲的語調嚇了一跳。

  「木將軍最近正為了要回大都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可能得要晚點才能抽空來見王子—」

  段頌宇忍不住大吼,「這裡到底誰才是主子?」

  白克力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最後才擠出答案,「當然是王子……」

  「那就叫她立刻給我滾過來!」

  「王子別激動,屬下立刻去找將軍,您先回床上躺著吧!」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身旁的兩個女奴立刻伸出手扶住段頌宇,他卻不耐的將她們的手揮開。或許他是虛弱,但還沒有到需要人扶持的程度。

  忍著暈眩,他蹣跚的登上階梯,走回床上躺下。

  半臥在床上等著木顯青,但是他真的累了,在她還未到來之前,便沉沉睡去。

  奇異的是,這一覺竟然是最近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沒有夢到那個男人對他尖叫、無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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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一覺,段頌宇睡睡醒醒,等終於有點精神,已經是隔天日落的事,不過那個木顯青,竟然忙到這時都還沒有空可以來見他一面。


  要他坐以待斃,還不如殺了他比較快,所以段頌宇強忍著不適從床上爬了起來,幾乎一離開被窩,他便感覺到氣溫變低了。


  房裡因為燭光而明亮,除了他以外,房中沒有其他人。不顧自己打著赤腳,只著簡單的素色單衣,他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一心想著離開這裡,或許他便可以回到他所熟悉的環境。


  「王子」站在門口掌燈的兩個侍女一看到他,立刻迎上前。


  「讓開。」段頌宇連看都沒有看她們一眼。


  侍女明顯一楞,但最後還是讓了開來。


  看著眼前長長的回廊,他強壓下心頭詭異的感受,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忍住暈眩往前走。


  踏出宮殿模樣的地方後,一陣風吹來,讓他冷得發抖,但這陣冷風沒有比他放眼望去所看到的景象更令他震撼。


  現在他站在約三層樓高的建築物頂端,月光皎潔明亮,讓他能清楚的將大漠景色收入眼底。


  這座宮殿位於最顯眼、最高的一處。樓梯下方有一大片空地,正中央是個大水池,有著守衛的城牆過去,便是一大片矮小的房舍。


  這裡的建築手法是就地取材。選定一塊較高的臺地由上向下挖掘、減地留牆,下挖院落掏洞為室,用土坯磚、泥塊建造,幾乎不用一塊木材。


  在二十一世紀,他見過這樣的生土建築,因為符合了低成本、可就地取材、維護環保等優勢而被各國重視,這種建築多見於乾燥少雨氣候,而且這樣特有的建築,使得街巷變得狹長幽深,像蜿蜒曲折的戰壕。


  四周好似旋轉了起來,段頌宇力不從心的抬手扶住柱子。就連這柱子也是用土磚所建,建築雕塑的功力令人咋舌。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看著眼前的景象,他不由得怔忡出神。


  若他不是那麼震驚,或許會有心思去欣賞眼前這些巧奪天工的建築手法、曲折的巷弄、土坯磚所建築的房舍。這裡給他的感覺,就好像他穿越時空來到古老神秘的國度一樣,隱約之間,還能聞到空氣中飄浮的特殊香味。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一條用石塊建築而成的大道,分開了宮殿與一般民居的距離。


  他緩緩的走下階梯,只見階梯底端左右各站了五、六個拿著長矛的士兵。他不斷想要說服自己只是在作夢,在作一場惡夢,但是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不管他試圖做些什麼,可能都無法從這場惡夢中醒過來了。


  靠近階梯的士兵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上前,「王子」


  段頌宇對他視而不見,繼續往前走。


  「王子、王子,」長矛擋住了他的去路,「您要上哪去?」


  看著眼前的長矛,段頌宇有片刻失神,突然覺得這情景很可笑。去哪裡?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因為他連這是什麼地方都搞不清楚。


  手一揮,他撥開擋住他的長矛。如果他真的是個王子,諒他們也沒有膽子敢傷他一根寒毛。


  結果他猜對了,士兵只能跟在他的身後,試圖說些什麼阻止他,但是那些話沒有半句進到段頌宇的耳朵裡。


  「王子,請留步!」守在宮殿大門的士兵在他踏上大道前攔住了他,「木將軍交代,王子不能離開宮殿半步。」


  又是木將軍他皺起了眉頭,一樣懶得多說,手臂一揮,把士兵給推到一旁。


  不過才上前沒幾步,他的手臂就被抓住,整個人被不客氣的往後一扯,他踉蹌了一步,一轉頭,意外的對上一雙清明的大眼睛。


  「王子打算上哪去?」木顯青冷冽的問。


  「跟你無關,放手!」他現在沒有心思跟她爭執,他要回到屬於他的時空。


  「回寢殿去!」木顯青彷佛沒有聽到他的話,抓住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逕自說。


  沒有廢話,段頌宇直接扯開她的手。


  「這次是王子不聽話,別怪屬下不客氣。」


  堅毅的女聲伴著風傳進段頌宇耳裡,但是他根本不理會,結果下一秒手臂就傳來劇痛,因為木顯青在他措手不及之下,將他的手臂反折到背後,然後腳不留情的一踢他的膝後,他悶哼一聲,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整個人跪在地上。


  「這是你逼我的。」她面無表情的又加重力氣,直接把他壓到地上。


  他要宰了她!段頌宇的雙眼冒出火,可是被壓制在地上的他,根本就找不到施力點可以起身。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體認到原來氣憤到了極點,竟然是會全身發抖,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女人雖然看起來纖瘦,但是卻很清楚擒拿的技巧,不用費太多的力氣,便可以讓他痛得齜牙咧嘴。


  「你以為你能走到哪裡去一入夜,這裡可是天寒地凍,你竟然愚蠢的穿著單衣就闖出來,可以想見你只要一出南城門,就會死在沙漠。白克力!」木顯青看著傻在一旁的人,「送王子回宮。」


  白克力連忙回過神,取代木顯青的位置,將主子給捉起來。


  木顯青不客氣的捏著段頌宇的下巴,鎖住他的目光,「如果再不聽話,屬下只好把王子綁在床上。」


  「你——」


  「王子別再多言,免得自討苦吃。」白克力小聲在段頌宇耳際說。


  木顯青對白克力使了個眼色,他只好壓著主子往前走,「王子,冒犯了。」


  「放開我!」段頌宇瞪了白克力一眼,「我自己會走!」


  聞言,他不由得遲疑,目光穿梭在木顯青和段頌宇身上,最後看到木顯青微點了下頭,才按照指示鬆開手。


  段頌宇臉色鐵青,撫著還在發疼的手臂。


  雖然被稱為王子,但卻是什麼主意都不能拿的傀儡。他知道如果他試圖去解釋他來自未來,只是自討苦吃,若說太多,他們只會當他瘋了,木顯青可能還會痛打他一頓。


  「我會搞清楚這一切。」緩緩抬起下巴,他語調轉為輕柔,「到那個時候,我會要你付出代價。」不馴的目光與木顯青對個正著。


  他沒有逃避她的眼神,正如他一直強調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懦夫,就算進駐了一個虛弱的身體裡,他還是段頌宇。


  他往後退了一步,轉過身,知道她的目光跟隨著他,但是他沒有費心再多看一眼。


  登上階梯,他一步一步走得緩慢。雖不知道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朝代,但是他來自一個現代化的時代,當然可以比這些古代人要來得有智慧。


  他不會輸也不會示弱,尤其是對木顯青—這個總是使他顏面無光的女人!


  正殿之上,段頌宇拿著放在桌子上頭的皮革,上頭有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沒有一個字他看得懂。


  他拿了起來,想看得更仔細,結果還是沒有變,他不禁皺起眉頭。


  要接受自己可能穿越時空來到另一個時代,實在是很大的衝擊,不過他很快的明白,在他無法改變也不知道如何改變的情況底下,越早「入境隨俗」,對他而言是最好的事,所以他才想要看點東西,早點進入狀況,誰知道—他看不懂。


  再拿起擺在一旁用皮革做成的卷軸,拉開來看,結果仍沒有改變。


  「王子」白克力出現在門口,一臉錯愕。


  「嗯。」段頌宇依然瞪著手中皮革卷軸上頭的文字,隨意應了一聲。


  「王子……」


  他這才不耐的將視線轉向白克力,注意到他身後跟著兩個侍女,她們高舉著矮案,上頭放了食物。


  「有事?」


  白克力看起來有些困惑,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該用膳了。」


  這一提,段頌宇才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餓了。


  「王子想要在哪裡用膳,偏殿還是寢殿?」


  「這裡。」段頌宇的手隨意一揮。外頭的陽光正熾,他不想吃個飯也搞得一身汗。這裡的氣溫早晚落差極大,起床要穿皮裘,到了中午又熱得不像話。


  白克力微楞,「可是木將軍說過,王子若身體不適可在寢殿用膳,其餘都得在偏殿—」


  「我要在這裡吃飯!」他指著面前的桌子,一臉沒得商量。原本他可以不堅持,但提到木顯青——說他幼稚也好,不成熟也罷,總之他就是要唱反調,只因他實在痛恨她占上風的模樣。


  「可是木將軍——」


  「木將軍、木將軍,口口聲聲木將軍,你把我置於何地」他用力一擊桌子,達到恫嚇的效果。


  白克力果真一驚,急忙道:「王子息怒!好吧,就依王子的意思。」說完,便要兩個同樣被嚇住的侍女將矮案放到桌子上。


  一旁的侍女將放在矮案上頭的牛肉切片弄成適合入口的大小,然後放到他面前。


  段頌宇吃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一邊吃,他的手上還是拿著卷軸。


  「王子是在看奏章嗎?」白克力小心翼翼的問。


  這是奏章他實在不是很想承認自己看不懂,所以冷下臉,「嗯。」


  白克力搔了搔頭,「王子……你看得懂嗎?」


  他頓時一驚。他壓根沒表現出他看不懂的表情,這人竟然看得出來


  「王子不是不識字嗎?」白克力好疑惑,「以往你都把這些奏章留給木將軍處理的,怎麼現在—」


  一個王子不識字段頌宇聽到這個,差點把口中的肉給噴出來。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立刻把手中的卷軸丟回桌上,不要說別人瞧不起他,連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他悶悶不樂的用著膳,白克力因堅持主子與僕人不能同桌共食的規矩,只是靜靜立在堂下等待。


  「木顯青呢?」吃了一會,段頌宇問。


  「木將軍一早便去了校場。」


  「校場」


  「是。」他點了點頭。「一大清早便得開始士兵的日常訓練任務。」


  奏章——木顯青看,士兵——木顯青訓練,好一個文武雙全的傢伙。反觀這個罕伯澤王子平常在做什麼?吃飯?睡覺?玩樂?


  「木將軍遣屬下回來,是要屬下看著王子用膳。」


  「她會不會管太多了?」段頌宇實在很火,很想把手中的銀筷給甩開。


  白克力臉上的擔憂加深了,「木將軍關心王子,其忠心日月——」


  「夠了!」他不需要一直聽到有人談論她對他多好,就他的感受來說,這個女人讓他氣得只想要一拳把她打倒在地。


  白克力見主子怒氣衝衝的模樣,只好依言閉上嘴。


  吃完飯之後,侍女恭敬的跪在段頌宇面前,拿起洗手碗舉在頭頂。他在添加了香料的水裡洗淨手,然後拿著棉布將手擦乾,才看向白克力。「叫那個女人來見我。」


  「王子,木將軍是男兒身。」


  「隨便!」他懶得再糾正了。將擦手的棉布丟回水裡,他站起身,緩步走下階梯。「總之,叫她來見我。」


  「可是木將軍最近為了出戰月牙泉的事,這些日子都在忙著訓練士兵。」


  「那又如何?」出了正殿,他居高臨下看著下方用來蓄水的大水池,水面因陽光的照射而折射出光亮。


  站在高點遠眺,四周是一片蠻荒無垠的沙漠景致,只是淨水沙洲得天獨厚的擁有地下湧泉,所以周圍雖是一片沙漠,但是環繞著沙洲一帶的卻是翠綠的草地。


  「木將軍每每回宮夜色已深,所以——」


  「叫她來見我!」段頌宇的眼裡閃著堅持,聲音一冷。


  「……是。」這個眼神使白克力的心頭一凜,他從沒見過自己的主子有這麼堅決的一面。


  段頌宇下意識碰了碰還在發疼的手臂,這是那天木顯青把他壓制在地所受的傷。


  詛咒她明亮的黑眼珠和她俐落的擒拿技巧!他一向驕傲,但是在她身上,他嘗到了無法言喻的挫敗,那股憤怒的烈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我要出去走走!」他快要悶壞了。


  「可是木將軍——」


  「我知道。」他才起個頭,段頌宇便打斷了他的話,「她不准我出宮。」


  「是的。」白克力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王子就別為難屬下了。」


  看來這個看似力大無窮的大男人,個性恐怕比原本的罕伯澤好不到哪裡去。段頌宇的嘴一撇。


  「下去水池邊走走總行吧!」他煩躁的走下階梯。


  白克力立刻跟在他身後。


  「熱死了!」段頌宇粗魯的將上衣拉開,水池的水看起來還挺乾淨的。「這水是做什麼的?」


  「蓄水供宮殿與士官們所用。」


  「意思是不能下去游泳了?」


  「游泳王子的意思是……泅水嗎?」白克力面露不解。


  「泅水」段頌宇想了一會兒,「大概吧,游泳—古代叫泅水?」


  「但王子並不擅泅水啊,王子幼年時,還差點淹死在——」


  「好了!」段頌宇抬起手,阻止他的話,「我知道了。」


  他實在不想再聽到罕伯澤之前的「豐功偉業」,這只會讓他覺得更窩囊。


  難怪他總是哭喪著臉到他夢中,他根本就生錯了朝代、投錯了胎,眾人盼也盼不來的權勢明明就唾手可得,偏偏他的懦弱使得權勢成為他的包袱,壓得他無法喘息,最後只能選擇一死了之,而自己的靈魂則莫名其妙的住進了他的身體。這種詭異的情況,要不是真實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絕對會把這事當成笑話看。


  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真正的罕伯澤到了哪裡去,而他是否有需要扛下他的責任?畢竟這份責任並非屬於他……


  抬頭看著刺目的陽光,段頌宇找不到答案。


  「王子有事找屬下?」木顯青的手帥氣的勾著掛在腰間的皮制腰帶,走了進來。


  段頌宇沒有料到要見她一面,竟然得足足等了一天一夜!從他交代白克力要木顯青來找他,到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已經是隔日日落之後的事。


  他的情緒早就從一開始的憤怒轉為平靜,反正他一向是個聰明人,很快明白目前的自己處於弱勢。


  他沒時間浪費在憤怒上頭,而該保留精神去思索,除非他弄清楚一切,不然他根本沒有跟眼前這片未知戰鬥的本錢。


  對段頌宇來說,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是這個莫名的時代,只要他想,他就能擁有他所想要的支配力。


  加上這些人稱他為王子,就算他是個無能的人,但是他的出生便賦予他支配的權力,所以他絕對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拿回他應有的東西!而這個女人,他的目光對上木顯青,白克力說她是男人——他靜靜的看著站在臺階下的她,他絕對要她付出代價。


  段頌宇半坐臥在用動物皮毛製成的軟墊上,淡淡的問:「我只是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那個什麼大都?」


  木顯青瞄了他一眼,「王子願意回去了?」


  「我如果說不,你會讓我待在這裡嗎?」


  他的話使木顯青沉默了一會兒。她靜靜打量著眼前人,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但是給她的感覺卻不如以往熟悉。


  「屬下很高興王子想通了。」最後,她只是這麼說。


  「是想通了,不想通行嗎?我沒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他輕柔的語氣有著諷刺,「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聽話,你會毫不留情的把我丟到地窖去穿鼠皮大衣。」


  她似乎在他的話中聽到了……嘲諷但這是不可能的。木顯青心頭閃過困惑,這個孩子氣的王子,根本不知道嘲諷是怎麼一回事。


  「沒錯。」她輕聳了下肩,語氣依然一派淡然,「只是在回大都之前,王子還有很多事得做。第一件事當然是讓自己恢復健康,王子現在的樣子,看起來跟鬼沒啥兩樣。」


  如果他看起來像鬼,段頌宇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站在他面前的她就是個邪惡的巫婆!


  「然後呢?」


  「什麼?」


  「有第一件事,就會有第二件事,你最好一次說完,讓我有心理準備。」


  木顯青清明的目光仔細的審視他。


  他不耐的挑了挑眉,「怎麼不說話?難道真的只有一件事你這人真不貪心。」


  她深吸了口氣,在搖曳的燭光中,眼前的臉孔顯得冷漠而威嚴,他沒有提高音量說話,但是聲音卻令她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這個經驗對她而言是陌生而且前所未有的。


  「騎馬。」她簡短的說,「在茴月國,不論男女都擅騎術,所以王子勢必得學成。」


  「騎馬?」段頌宇冷冷一哼,「那很容易。」


  在二十一世紀,他可是相當得意自己精湛的騎術,他還擁有三匹血統高貴的純種馬,這三匹馬替他贏得了為數不少的獎金。


  「對一個總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人來說,王子會說騎馬『容易』真令人匪夷所思。」


  她的眼神,再次讓段頌宇覺得這個叫罕伯澤的王子真是個一無是處的白癡,還害得他現在得被眼前這個目中無人的女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是否容易,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他沒有讓自己心頭的不悅顯露出來,只是抬起頭,不疾不徐的看著她道。


  雖然這女人打從心底令他生氣,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眉宇之間有著不同於一般女子的英氣。她太過男孩子氣,一點都不溫柔甜美,卻有其獨特的味道。


  一個女人出仕,不是太過大膽就是太過愚蠢,但她顯然非常聰明,一介女流卻能管理一個數百人的沙洲,不管是以現代或是古代的角度看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吃——用膳了嗎?」


  反正既來之則安之,他會學著當一個古代人,相信只要他想要,他可以扮演好任何一個角色。


  「屬下剛回宮。」


  段頌宇這才注意到她神色疲累,不由得皺起眉頭,「跟我一起吃。」他的手輕輕一揮。


  在門外的侍女立刻拿來矮案,放在他床上。「王子先用吧,屬下還有——」


  「你稱我為王子,」他抬起頭打斷她的話,黑眸在火光之中閃閃發亮,「那麼現在我命令你,跟我一起用膳。」


  原本打算要離去的木顯青聽到他的話,遲疑了一下,「什麼?」


  「我『命令』你,跟我一起用膳。」


  木顯青注意到他的黑眸變得深邃,從來他都不曾用過這種口氣跟她說話,雖然外表是個男人,但是骨子裡,他就像個孩子,所以她不懂他現在的傲然自信到底是從何而來。


  不過雖然有點陌生,但在多年之後,看到他似乎終於有點長進,對她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


  她故意以嚴肅的目光盯著罕伯澤,他卻沒有像以往一樣逃避退縮。


  段頌宇步下臺階走向她,站定在她面前,兩人的身體幾乎要相觸。「聽到了嗎?木將軍。」


  心猛抽了一下,她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莫名驚慌從何而來,但是她不容許自己退縮。


  伸出手拉住她,段頌宇帶她走到床邊,在他的無聲催促下,她坐到床邊的階梯。


  看到主子的嘴角因此揚起了勝利的笑容,木顯青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


  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如此得意,看來是她想得太多了,他還是那個長不大的王子——罕伯澤。


  ◎  ◎


  段頌宇半臥在正殿桌案旁的一張便椅上頭,藉著桌上的燭光,看木顯青一臉專注的看著桌案上的奏章。


  這幾天,他可是非常合作的配合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與她起衝突,把握住每一個可以搞清一切的機會。


  在寢殿的桌上有張皮革地圖,他看出以地理位置來說,這是一個位在中國通往西亞路上的國家,換言之,便是中國古絲路上的一個城鎮,因為綠洲與水而發展成聚落。


  或許因為靠近西亞,所以有許多不同種族的人種在城鎮內出入,他的宮殿就位在最顯眼的頂端,要通過守在大型拱門的士兵後才得以進入。


  一條中軸劃開了宮殿與居民區,宮殿兩旁的建築較民居高,但又不高過宮殿,是士兵與官吏的住所,單由建築的劃分,就可以知道這裡貴族、平民、奴隸的階級制度非常明顯。


  除了對於茴月國及淨水沙洲有些粗略瞭解,他也聽了不少罕伯澤的事。據說罕伯澤就像個幼稚、懦弱又長不大的孩子,把一切該是屬於自己的責任全都丟到木顯青身上,自己只顧著唱歌跳舞,閑來無事還會把牛油塗在馬背上,讓士兵滑下來,自己則在一旁樂得哈哈大笑。


  要跟在這樣一個主子的身旁,木顯青實在也不容易。


  段頌宇的目光直盯著振筆疾書的女人。雖然她總是惹他生氣,他卻發現自己喜歡盯著她看,越來越好奇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淨水沙洲的人都拿她當神看,而且都真的把她當成男人。


  她深受當地平民、奴隸愛戴,個個對她心悅誠服,看重她更勝於他這個王子,不過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段頌宇的嘴一撇,畢竟這個罕伯澤,雖然貴為皇族,確實沒用得很。


  有為數不少的女人對木顯青投懷送抱,只不過都被她拒絕了,唯一跟她最親近的,便是從大都帶來的奴陳,據說那名奴婢還是她所謂的「房裡人」。


  他在心中冷冷一哼。古代人的眼睛真的都有問題,明明就是女人,怎麼會把她當男人看?就算為了騎馬方便,所以她總是穿著寬鬆的衣褲,但是她的骨架也細小得不像個男人,怎麼認錯?不過或許是因為她的能力卓越,又身為大將軍,為人嚴謹得令人不敢直視,所以至今才沒有人懷疑她的性別吧。


  段頌宇忍不住坐直身子,把她看得更仔細。她是個美人兒,著男裝的她是俊美少年,所以女裝的她一定也差不到哪裡去,而這樣的美女竟是茴月國王子面前的第一統領將軍,手下有近六百名的士兵……他不得不佩服。


  據說這支士兵原本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有農民,有礦工,更有奴隸。可一盤散沙的他們,最後竟然在木顯青的訓練之下成了可以隨時戰鬥的軍隊,這個女人——


  絕對不簡單。


  儘管如此,一旦她的真實身份曝光,仍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這種簡單的道理連他這個現代人都懂,她卻寧可冒著欺君之罪,守在無能的罕伯澤身旁,他實在想不透個中原因。


  同為他的手下,白克力就好懂太多了。


  他這第一勇士存在的意義就如同保鑣,以他為首,共有二十名勇士保護罕伯澤的人身安全。雖然白克力的塊頭很大,但是腦子卻很單純,是個難得的忠心人物。


  這樣直爽的性子,使段頌宇好辦事多了,反正他問什麼,白克力就答什麼,一點都沒有任何懷疑,他的所有情報來源幾乎都是從白克力那邊聽來的。


  這種人若是活在二十一世紀,大概就是那種很容易被有點小聰明的人擺弄,顧著往前沖去打架,然後替別人出頭,自己弄得渾身傷,卻半點好處都撈不到的人。


  「看來王子的體力恢復了不少。」將手中的鵝毛筆放下,木顯青注意到他直盯著她不放,「屬下聽侍女們說,這幾日你的食欲甚佳。」


  段頌宇收回目光,狀似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王子大可說出對屬下的不滿。」木顯青並沒有將他不以為然的態度給放在心上,反正在她心目中,一直當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等王子身子再好些,咱們就出發回大都。」


  「隨便。」反正對他而言,在這個陌生的朝代中,要他去哪裡根本沒有半點差別-他比較感興趣的是,要怎麼離開這個朝代,回到自己的世界。


  不過現在——他的視線再次落在木顯青身上。在回去之前,他不介意找點樂子。


  他承認這個奇特的女人挑起了他的興趣,勾起他想要征服的欲望。「王子是以退為進嗎?」


  「以退為進?」


  「沒錯!表面上說願意聽從屬下安排,實際上卻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實在覺得她真的很有激怒他的能耐。「我說我會跟你回去就會做到,所以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木顯青彷佛沒有聽到他的話,逕自說:「既然王子的身子好了些,那麼明日咱們就到西原的校場去練騎吧。」


  「隨便。」段頌宇揮了下手。反正不過就是騎馬而已,根本難不了他,更何況


  什麼事她都決定好了,他就算反對,她也不會理會。他索性往後一躺,閉上眼睛,掩去自己的情緒。


  木顯青靜靜的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她稱不上喜歡他現在一副凡事都不在乎的態度。


  放下手中的筆,她筆直走向他,站定在便椅前,居高臨下的看著。


  原本她預期王子會因為她要他去練騎而像以前一樣開始耍脾氣,現在他卻平心靜氣的接受……


  「王子心中是否又在盤算些什麼?」


  聽到這話,段頌宇緩緩睜開眼睛,因為他聽出了她話中未說出口的無奈與擔憂。


  見他默不吭聲,木顯青只能輕歎一口氣,「不管王子心中在想什麼,只要王子答應不要傷了自己就好。」


  「你放心吧。」他總算開口,欣賞她眸光之中對他的專注,「我不會愚蠢到再傷害自己。只不過——對你,我十分好奇。」


  木顯青不解。「王子所指何事?」


  「你現在這個樣子,」他的手從上到下指著她的裝束,上衣、褲子,還有束在腰上的武器,「還打算要玩多久?」


  這話和他眼底深處的慧黠光亮令木顯青心一突,頓時有種被看穿的錯覺,但是慧黠跟頭腦簡單的罕伯澤根本就扯不上邊。


  「王子……」或許有一瞬間的驚慌,但是她很快冷靜下來,「是什麼意思?」段頌宇聳了聳肩,沒有回答。看到她眼底閃過一瞬間的無措,這帶給他小小的滿足。


  他的唇一揚,「你可以騙盡天下人,但是騙不了自己。」


  聽到他的話,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別皺眉!」段頌宇抬起手,在她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之前輕撫過她的眉峰,「我不喜歡。」


  反射性的,她伸手揮開他的碰觸,但是他的動作竟比她更快,反而轉手握住她的手腕。


  「怎麼了?」看著她驚呆的表情,段頌宇輕笑出聲,臉上透出一絲揶揄,「我只是想要對我忠心不二的下屬表達一點關心罷了!」


  木顯青吞咽了口口水,困惑於他語氣中似有若無的陰邪。


  「屬下只是謹守君臣之禮。」她不著痕跡的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但是他卻堅持不放。


  「君臣之禮?!我真懷疑這四個字你怎麼能如此輕易的說出口。」他的嘴角嘲諷的一揚,「你我之間,到底誰是君誰是臣,有時我都搞不清楚,你應該也一樣吧?」


  她頓時無言以對,因為他所言不假。


  從初識至今,雖然罕伯澤貴為主子,卻總是任她左右,只是現在……情況似乎已經轉變。


  「王子嚇不倒屬下的。」這句話,她對罕伯澤,也對自己說。


  「你以為我想嚇你?!」抬起她的手,段頌宇仔細打量著她,「你把我想得太簡單了。」


  「王子,」為了強調自己的認真,木顯青壓下心慌,強迫自己抬頭,視線與他對上,「屬下的心意已決,無論現在你怎麼胡鬧,我都不會放縱你。不管你做什麼、說什麼,都得隨屬下回大都,出戰沙漠大盜。無法騎戰無妨,但是明天至少你要學著怎麼上馬,這次醜話說在前,就算王子摔得渾身傷,屬下都不會心軟。」「放心,就算我因此摔斷了條腿,也不會說你一句不是。」說話時,他突然坐起來,唇狀似不經意的拂過木顯青的臉頰。


  她一驚,立即大退一步,要不是因為他的手還拉著她,她可能會因此而跌倒在地。


  「木將軍,你怎麼了?」段頌宇語帶笑意,「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一下,怎麼這麼緊張?」


  木顯青只能深吸口氣,鎮定自己的情緒,「屬下不是緊張,只是被王子突然起身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真令人吃驚,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伸了個懶腰,他終於放開她的手,不過雙眼依然緊盯著她不放。


  決定不要再忍受這種詭異壓力,所以木顯青將視線移開,不再看他。「這世上無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走回桌案,繼續低頭看著桌上的文書,「只不過面對恐懼時,屬下習慣去面對,而非逃避。這一點也希望王子能牢牢記住。很多事情當選擇面對的時候,其實會發現,也沒有腦中所想像的可怕。」


  她的話使段頌宇微揚起唇。這個女人實在有趣,她的一舉一動顯示了她的與眾不同,若是處在1一十一世紀,她的表現依然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更別說這個以父權為主的朝代了。


  「有趣!」他的唇邊緩緩浮出一個笑容,「真的有趣。」


  木顯青不懂他笑容中的含意,而且理智也要她不要試著去探索,「若沒別的事,王子就回寢殿早點歇息吧,明日的訓練對王子而言將是場苦戰,所以請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


  「好啊!」段頌宇隨意應了一聲,接著往後一躺。「王子?」木顯青不解的看著他,「這是做什麼?」


  段頌宇懶懶的回了一句,「睡覺。」「王子該回寢殿——」


  「木將軍,我什麼都得聽你的,現在連我要睡哪裡,也一定得照你的安排嗎?」


  這話使木顯青一時語塞,「你是王子,當然——」


  「別說場面話。」他閉上眼睛,直率的說,「你心頭怎麼想我的,我心知肚明。」


  「王子——」


  「王子、王子,若真敬我為主,再這麼叫我吧。」他淡淡的說,「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不過是個扶不起的王子,所以從今而後,你就叫我罕伯澤吧。」
  
  「可是王子——」


  「就像我說的,」他打斷她的話,「當你打從心底敬我為主之後,再這麼叫我。」


  「王子,你是否對屬下有所誤解?對顯青而言,王子永遠是我的主子,屬下從未想過要放棄王子。」


  「愚忠!」段頌宇啐了一口。對他而言,將精神花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根本就是浪費。


  木顯青聽出他語氣底下的不屑,這令她感到不舒服,黑眸沉沉的鎖著他,但是罕伯澤卻緊閉著眼,不再開口,似乎真的睡著了。


  歎了口氣,木顯青覺得他真的令她感到陌生了。


  有片刻她想要叫醒他,要他回房,但是最終仍選擇了沉默。


  因為她有強烈的預感,若是堅持,他並不會在乎與她針鋒相對的硬杠上,所以他睡下也好,她在心中對自己說,至少他不會再用令她心亂的眼神看她了。


  招來掌燈的侍女,命她為主子蓋上被子,她則繼續專注於桌案上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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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宮殿的後方有一扇門可以直接通到後頭的校場,此刻校場已經聚集了數百士兵,整齊列隊站在周圍。


  騎馬對段頌宇來說並非難事,不過……他在一匹看來顯然十分溫馴的小母馬旁晃了一圈。


  「這是我的馬?」他對木顯青挑了挑眉。


  「是的。」木顯青伸出手拍了拍小母馬的脖子,「它很溫馴,不會讓王子受到任何傷害。」


  受傷?這女人以為他擔心的是這個?他不以為然的冷瞪她。要他騎這麼一匹不出色的馬,簡直是種侮辱!


  這時,他的眼角不經意瞄到一個士兵牽了一匹黑馬走來。


  馬匹黑色的鬃毛在陽光底下散發光亮,不論用古代或是現代的眼光來看,都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若是他能擁有這匹馬,肯定能贏得為數不少的獎牌和獎金。


  士兵將馬牽到他們身旁,段頌宇看見木顯青伸出手,輕柔的撫著黑馬的鬃毛。黑馬搖晃了下頭,鼻孔吹著氣,兩耳機靈的豎立著,眼睛明亮,強健的腳自然的踏動了幾下。


  「這是你的馬?.」


  木顯青瞄了他一眼,「王子何必明知故問?」她擁有疾風已經邁人第三個年頭了,罕伯澤可不是第一次見到。「我們上馬吧。」


  段頌宇動也不動,只是盯著她不放,「給我一個理由。」


  她皺起眉頭,「王子又怎麼了?」


  「別拿這麼無奈的表情看我!」他陣道,「沒道理你騎這麼好的馬,我卻只能騎一匹破馬吧?」


  木顯青皺起了眉頭。果然,孩子氣的茴月國王子再次出現,他竟然因為一匹馬而打算在眾人面前與她爭執。


  「這匹馬很溫和,」她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正好適合王子。」


  可惡的女人,還真懂得怎麼傷他的自尊心!段頌宇的黑眸閃著怒火,「我要換一匹馬,不然我拒絕上馬!」


  「閉上嘴,王子——」木顯青壓低自己的聲音,語氣中帶著警告,「別盡說些蠢話,現在屬下要教王子最基本的一課——上馬。這沒什麼好害怕,只要照著屬下的話做,王子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且很快便能學到技巧,馳騁沙場。」
  
  「你以為我要換馬是因為我害怕?」
  
  「屬下不做這種揣測。」


  但是她的眼神明明寫的就是這麼一回事!「你這個女——」段頌宇的手指著她的鼻子,最後憤憤的一個握拳。「好!我騎,但是下次你最好弄匹像樣一點的馬給我!」


  「一切等王子學會怎麼上馬之後再說。」她非常平靜的說。


  「把韁繩握好。」他驀地轉身面對拉著那匹小母馬的士兵。


  「王子要做什麼?」他臉上的神情沒由來的令木顯青心驚。


  「不是要我上馬嗎?」他轉頭掃了她一眼,「我現在就上馬給你看!」


  「王子別胡鬧!」她冷斥。「現下並非看你耍孩子脾氣的時候。」


  孩子脾氣?!
  
  段頌宇一哼,根本不想理會她,逕自對士兵說:「抓緊了,若你沒抓緊讓馬跑了,我就要你的命。」


  說罷,他掉頭走到數公尺之外,一回身眼神專注,而後突然邁開步伐,以很快的速度沖向馬,接著雙手在馬背上用力一撐,俐落帥氣的跳坐上馬背=


  他的表現,使一旁數百名士兵全都看傻了眼。


  要不是這女人實在太傷他的自尊,她現在錯愕的神情應該會令他哈哈大笑。「我是不是眼花了Z王子剛剛……」一旁的白克力也猛眨眼睛,一輩子還沒看過有人這麼上馬的,他轉頭看向木顯青,「木將軍,你看到了嗎?剛才——怎麼做到的?!」


  木顯青沒有回答,因為她一時之間找不到說話的聲音。「我的表現還行吧?」安坐在馬背之上,段頌宇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臉上有著難掩的得意。


  她仍是沉默。


  「下次給我換匹馬。」


  聽到這話,她才歎口氣,眼睫微垂,「屬下還請王子認清一件事。」


  聽到她用這口氣說話,段頌宇的黑陣立刻變得毫無表情,料想得到她接下來的話絕對很不中聽。


  「這不是遊戲。」她抬頭看著坐在馬背上的男人,「所以請王子下次上馬時,用正確的方式。」


  段頌宇的眼危險的眯了起來。難不成要她的一句誇讚有那麼困難嗎?「下次我要換匹馬!」遇上這女人,他的冷靜很難保持,幾乎快和總是感情用事的弟弟一樣了,可他就是沒辦法吞下那股怨氣。


  「但就屬下看來,這匹馬對現在的王子來說是再適合不過。」木顯青很快回絕,逕自轉身俐落的上了自己的馬。


  段頌宇恨恨的看著她,就見她神色自若的騎在馬上,對士兵伸出手,一旁的士兵恭敬的將弓與箭袋交到她手中。


  騎馬對段頌宇來說並非難事,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對他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進化人」來說,騎馬射箭實在是難度高了一點。


  只見以他們為中心的數十裡校場上,放了大大小小的箭靶。


  木顯青微彎著腰,用她最拿手的快射技巧,——命中紅心。


  段頌宇早知道她不同於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而她現在的表現,更是栗悍得勝過男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在校場中快速移動的人影。


  騎馬時靠雙腿夾緊馬背維持平衡已經不容易,她卻還要一邊拉弓,貓中目標然後一箭命中,若一個不注意,很可能摔落下馬,但是她卻有著神乎其技的箭術,難不成真的是他看走了眼,木顯青真的是個男的?


  「真是見鬼了!」他不由得低咒,領悟「一件事,就是不管木顯青是男人還是女人,他都徹底被打敗了。


  要擁有這樣的能耐和身手,絕對不是三兩天可以達成的,段頌宇心想,他就算努力個三年五載,或許都還達不到她境界的一半。


  「真不愧是木將軍,騎射實在了得,無怪乎年紀輕輕便足以率大軍討伐四方蠻族。」


  聽到白克力在一旁的讚歎,段頌宇忍不住撇了下嘴。


  「王子啊!」渾然不覺的白克力又不知死活的繼續說..「若王子有木將軍的一半——不!一半再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這個白目的大塊頭!他極力忍住想要扼住他頸子的衝動。


  微偏頭,看到主子的目光,白克力縮了縮脖子,咕噥著說:「王子恕罪,可屬下也只是實話實說……」


  這個大白目實在沒必要在他自尊心嚴重受創的時候,還把木顯青當成神一樣崇拜,硬是湊進來狠狠的踩他一腳吧?!


  他正要開罵,校場中卻突地響起了士兵的歡呼,原來大夥是在為木顯青精湛的表現喝采。


  她拉著韁繩,將馬停在段頌宇面前。「王子!」她恭敬的喚了聲。


  段頌宇抬頭看著端坐在馬背上的她,臉頰因為運動而微紅,他不禁看得出神。如果木顯青是個男人,他射騎不如他,可以勉為其難的接受,自尊心也不至於受創太嚴重,但如果她是女的——他的自尊心大受打擊,還相當不快,想到她方才的表現,他就越想越惱。


  「你在玩命。」他的聲音明顯一冷。


  木顯青眼底閃過不解。


  「若一個不小心,」段頌宇的雙眼危險的眯了起來,「你可能就會摔斷你的脖子。」


  「屬下確實曾經摔下馬過,」微仰起下巴,木顯青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驕傲,「不過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她滿不在乎的口吻使段頌宇忍不住皺眉,「你真是不討人喜歡!」


  她裝做沒有聽到他的話,翻身下馬,然後將弓交到他面前。「現在輪到王子了。」


  「在你精采的表現之後?!」段頌宇諷刺的看著她,「你對我未免也太好了吧!」


  「屬下不懂王子的意思。」


  「聰明如你會不懂嗎?」他瞪她,「在你之後才輪到我上場,要給我難看也不用做得那麼明白。」


  「王子誤會了。」木顯青身旁的馬動了一下,她分心的伸出手拍了拍馬脖子安撫,才將韁繩交到一旁的士兵手上。


  「屬下不敢要王子騎射,只是請王子試著在馬背上射擊。王子切記,在戰事之


  中若對騎射沒有把握,就停下馬,瞄準目標再射擊,若再沒把握,也可下馬站定之後再射。」


  「他媽的,我真的覺得自己很窩囊!」來到這個朝代,竟然發現自己種種表現皆不如人,文不用說了,他大字都不認識幾個,至於武,他只會騎馬,不過這沒什麼好驕傲的,因為茴月國內就連三歲小孩都會騎馬,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比自己更遜的。


  他的士兵個個對木顯青崇拜有加,而他這個口口聲聲被叫王子的,雖然他們嘴巴不說,但是眼睛已經充份說明了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


  「王子?!」木顯青喚了一聲,將難得低潮的段頌宇給叫回神,「難不成累了嗎?」


  又是一句對他的嚴重侮辱!段頌宇憤憤的將她手中的弓拿到手上。他根本沒射過箭,拿著弓左右翻轉,怎麼用也不順手,真是該死!「為什麼不弄把手槍給我?」
  
  「什麼?」木顯青疑惑的問。


  段頌宇呼了長長的一口氣,懶得回答,反正說了她也不會懂,說太多,她還會認為他瘋了。


  若是早知道他有一天會這麼莫明其妙的靈魂出竅來到古代,他絕對會花點時間學射箭,如此一來,現在他也不會像個白癡,在數百雙士兵的眼睛盯視下,一個人束手無策。


  硬著頭皮奮力拉弓,突然手一滑,手上的箭是射了出去,但是弓也應聲掉在地上,此舉立刻引來士兵一陣悶笑。


  「全都給我閉上嘴!」木顯青冷聲喝斥。


  她的話語一出,士兵們立刻一靜。


  她彎下腰將弓再次拿起來,交到段頌宇面前,遣退士兵,親自替他拉韉繩-「王子做得極好,再試一次。」


  睜眼說瞎話!他做得明明就糟透了,她竟然還誇讚他!段頌宇原本想要罵她,但見她看著自己的專注眼眸,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原本焦躁不快的心,在這一眼之間,奇跡的突然靜了下來。


  「王子?」注意到他眼神轉變,木顯青不解的喚了一聲。


  「木顯青啊木顯青,」段頌宇緩緩的開口,「我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困惑的看著他,坐在小母馬背上的他聲音太遠且低,讓她聽得不是很清楚,「王子,你說什麼?」


  段頌宇搖了下頭,用眼神示意她退開,待她才拉開一步的距離,他立刻翻身下馬,站定在她面前。「王子?! 」


  看著罕伯澤炯炯有神的黑眸,木顯青的臉上滿是疑惑。


  周遭雖然有數百名士兵,但是他專注的眼神,卻令她有種天地之間只剩他倆的錯覺。


  段頌宇緩緩對她伸出手,「給我吧。」


  木顯青聞言,立刻將弓交到他手上。


  拿過她手中的弓,他低頭把玩,明白這個人即使對他的口氣不遜,說到底也全只是因為一句恨鐵不成鋼。她的眼神告訴他,他多了一項可以左右她的武器——她的忠心。


  可是他不懂,為什麼她要如此執著?她真的指望一個阿斗有日能成為一個能人嗎?


  「我下馬練。」段頌宇口氣非常平靜,「等我搞清楚怎麼射箭之後,上馬學騎射才會容易些。」


  木顯青有些意外他的配合,就算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但是他的上進是她日思夜盼的,所以她沒有開口反駁,只是退開些,靜靜的看著他從士兵的手中接過一枝箭。


  深吸口氣,他奮力將弓拉開。


  「錯了。」木顯青的手撫上他的後背,「拉弓不能用手的力量-而是用背後肌肉,若是用力不對,別說你的背,就聯手都很容易受傷。」


  段頌宇依言照做,但是依然射不好。「射箭……比我想像中困難。」「熟能生巧。」木顯青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很是欣慰。「只要抓到技巧之後,就不難。」


  「我明白。」段頌宇再次拉弓,「一次不成——就來第二次!」


  這回箭終於射了出去,卻連箭靶的邊都沒碰到,段頌宇嘴角自嘲的微揚,「然後第三次!」


  他向士兵伸出手,再拿了一枝箭,臉上的認真使場邊的士兵全都沉默了下來。


  太陽此時已升到頭頂,天氣熱得不像話,就算段頌宇早就打著赤膊,全身還是不停的冒汗,但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他對時間的流轉沒有太大的概念,卻清楚很多事情並非一蹴可幾,就如同射箭——他絕對無法表現得如同木顯青一般耀眼,但他不貪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今日,他射出的箭可以不用正中紅心,但至少要碰到靶的邊緣。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臂和後背因為長時間的過度用力而發顫著,但是他沒動過一絲放棄的念頭,一試再試。


  「夠了!」木顯青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


  段頌宇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還是接過士兵遞上來的箭,用力一射,這次雖然沒有射中,但是箭卻擦過箭靶的最週邊。


  這一射可以說是他今天表現得最好的一箭,一旁的士兵也忍不住為他歡呼。


  揚起了嘴角,段頌宇用力抹去額頭的汗水。


  「給我時間,」他轉過身,對著木顯青說,黑白分明的雙眸緊鎖著她,「我會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他那極具侵略性及野心的眼神,使她沒來由的心漏跳一拍。「我餓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段頌宇帥氣的將弓拋給一旁的白克力,「大夥休息吧。」


  走沒幾步,他發現士兵沒有半個人動作。


  原本他如此率性而為的舉動應該會惹木顯青生氣,但是此刻她卻沉默的看著他。


  「怎麼?」停下腳步,他雙手叉著腰看向士兵們,「沒有木將軍開口就不能休息嗎?」


  木顯青輕搖了下頭,「你是王子,說的話才是聖旨。」「雖然這些傢伙的表現告訴我事實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但是你願意這麼說,還算中聽。」他一個擊掌,大嚷了一聲,「解散!」
  
  「……王子是什麼意思?」


  「……就是大家休息吃飯了!以後我叫你們解散就是休息的意思,我們明天再繼續。」翻了下白眼,他真是受不了這群古代人。


  他快要餓死了,一個上午的運動讓他汗流浹背也餓得不得了,現在的他可以吞下一頭大象。


  不過他也覺得自己的手快要廢了,因為他拉了上百次弓,卻倔強的不說一個苦字。


  總有一天,他要在木顯青的眼中看到心甘情願的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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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段頌宇靜靜泡在浴盆之中。水在這裡極其珍貴,要不是因為他貴為皇族,根本沒法子有這麼好的享受,他甚至還擁有一個專屬的大浴池,在他想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泡泡熱水,讓他放鬆。

  看來特權這種東西,不論是什麼時代、什麼場合都一樣。

  空氣中彌漫著麝香氣息,這是這裡最常使用的芳香劑,他也說不上喜歡與否,只是因為不討厭,也就勉強接受。

  這個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但是他依然閉著眼睛,沒有費心張開。不知為什麼,他總能敏感的察覺木顯青的到來。「王子。」

  「嗯。」他懶懶的應了一聲。「手還好嗎?」
  
  「死不了。」

  這實在不是個順耳的回答,但看在他今天那麼賣力的份上,她只是點頭,然後說:「明天王子還會有苦頭吃。」

  苦頭?段頌宇覺得好笑,他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被她狠狠踩在腳下,這還不是苦頭嗎?

  「王子,」不知他心情的木顯青繼續說道,「看到王子終於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屬下很欣慰,但是許多事情並非一蹴可幾,尤其是鍛鏈這回事,所以王子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段頌宇睜開眼睛,就見她直挺挺的站在不遠處。

  「坐。」他的手一揮,指向一旁的長椅,見她遲疑了一下才落坐,他輕柔的說:「木顯青,你是個很獨特的人。」

  她眼底又是滿滿的疑惑。

  段頌宇伸手撥開自己濕淋淋的黑髮,將臉上的水珠抹去,才淡淡開口,「你有能力、有智慧,若不跟在我身邊,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
  
  「王子要屬下走?!」

  「若這個問題是在我自盡醒來,你不留情的甩我一巴掌之後問我,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慵懶一笑,「但現在,不論你是……」他轉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壓根不在乎她是男或是女,「我都會——留下你。」

  他的語氣與眼神帶了太多太多不知名的含意,木顯青的心跳再次失速。

  「我令你不安了嗎?」他銳利的目光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她沉默了一會兒,「是有一點。」就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因為在那雙過於犀利的眼眸底下,她竟點頭承認了。

  她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一直以來,王子都是一隻溫順的免子,果斷、兇猛與他一點都搭不上邊,但現在……她益發不安了。

  這幾天來第一次,段頌宇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他知道要這個女人承認心頭的擔憂有多麼不容易,畢竟她不是一般人。

  他泰然自若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兩個侍浴的女奴分別從兩側接近,替他擦乾身體,即使渾身赤裸,他的目光卻惡意的不離木顯青,就像是在以目光較勁。

  他試圖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一絲羞怯、不自在,她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女奴替他套上長袍。

  「我實在不知你的勇氣到底從何而來。」他喃喃低語,話中有話,一派輕鬆的爬上三階階梯,半臥在床上。大床上鋪了厚厚的動物毛皮,在寒冷的夜裡,讓他保有舒適的溫暖。他懶懶的看著她,「你不怕死嗎?年紀輕輕便四處平亂,對於死亡——你真不害怕?」

  「屬下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王子需要屬下,屬下一定隨侍在側,這是屬下以生命所起的承諾。」木顯青回答,心中有些吃驚。一直以來,他總是聽她的話行事,從未試圖與她閒談,沒想到現在他們竟然可以像朋友一般的談話,感覺很不真實。

  「木顯青,」他玩味的喚著她的名字,「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
  
  「機會?屬下不明白。」

  「―個坦誠的機會。」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不喜歡被人欺騙。」

  此話一出,他很快看到她眼中閃過遲疑,但是那長密的睫毛很快掩住了情緒。「不單王子,任何人應當都不喜被人欺騙。」

  「很好。」他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目光須臾不離她,「那你最好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對我坦白一切。」

  莫測高深的話像冰水從她的頭頂澆下,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不斷思索他話語後頭的含意。「王子,你的意思是?」

  段頌宇只是微勾唇,然後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木顯青靜靜的看著他。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有一天,主子真的能夠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現在他似乎正朝她的期盼而去,為什麼她卻變得不再肯定呢?

  心瘋狂跳動著,看著閉眼假寐的男人,沒由來的一陣心慌,更急更強烈的滑過心頭,不論她怎麼想要冷靜,就是定不下來。

  「下去吧。」段頌宇淡淡的說:「我累了。」

  聞言,木顯青默默低下頭,「那麼屬下告退了。」「快點走吧。」他說,「在我沒有強迫把你留下來之前。」

  他的話、他的人,一再的讓她感到不安。

  她退了一步,沒有遲疑的背過身離去。

  ◎     ◎

  這些年來,木顯榕自認自己的偽裝完美得沒有破綻,她以男裝出仕,輔佐大王子,期盼他能成為一名仁君,她不在乎終身未嫁,可以是他一輩子的忠臣,但現在……

  其實原本該來淨水沙洲輔助大王子的人是她兄長,但偏偏應了那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兄長在出發前往淨水沙洲的前幾日,竟拋下一切,帶著從西北蠻族擄獲而來的一個奴隸遠走高飛。

  他的離去太過突然,整個木家上下頓時陷入一陣慌亂。

  她從小便崇拜自己的兄長,他果敢剛毅、勇猛雙全,最後卻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一切榮華富貴!她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情感,使得一向理智的兄長會做下如此的決定。

  此事若被發現,木家丟了顏面事小,兄長沒有依旨前往淨水沙洲,這個抗旨的罪名可能會禍及木家十數口人,所以她才會大膽的做下決定,頂替兄長的身份,女扮男裝來到淨水沙洲。

  從出發來到淨水沙洲的那日開始,木家女兒木顯榕便當自己已死,往後的她就是木顯青,也幸好因為她的領導能力和嚴謹的態度,讓這裡上下所有人都服氣她,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她不是男兒身,只是現在,她就要瞞不住了嗎?

  「我聽說王子今天在校場的表現很不錯!?」

  她因為自己侍女的聲音而回過神,站起身,讓侍女一一卸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說話的阿依是從大都跟著木顯榕來到淨水沙洲的貼侍,這些年來,木顯榕的一切起居也都是由她照料打理,她不單是她的侍女,也是她最親近的人。

  「走了一趟鬼門關,王子就變了個人啊……」阿依皺著眉頭替小姐除掉身上的短劍和匕首,繼續叨念,「真沒料到,頑石也會有點頭的一天。」

  木顯榕瞄了她一眼,「你不該碎嘴。」

  「我知道,小姐。只不過,王子雖然是大王子,但未必是未來的王,這點你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不是嗎?」

  她沒有答腔。

  「王子的其他兄弟個個優秀又驍勇善戰,所以將來何人為王還是未定之數,尤其是二王子和那個尹帕公主。反正茼月國自立國以來,歷史上頭也不是沒有出過女王——」

  「別再說了。」她迅速打斷阿依的話。自己已經夠心煩了,實在不需要她再來插一腳。

  「雖然遲了一點,」阿依彷佛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的又繼續說:「但是王子若現在開竅,說不定咱們還有點勝算。小姐還記不記得倫絲瑪說過——竹竿好扶,棉繩難扶這句話?只是她指的竹竿是誰?棉繩又是誰?!」

  木顯榕沒好氣的瞪她。倫絲瑪是阿依的太祖母,年近百歲,身體依舊硬朗,一雙清明的眼睛彷佛可以看透人世間的一切,在大都北方一個小小遊牧部落生活。當年倫絲瑪帶著小阿依進大都採買年貨,意外遇上了木顯榕。

  倫絲瑪看出木顯榕將來必會有一番做為,於是將阿依送給她為奴,要她好好照料,所以她跟阿依可以說是打小一起長大,而阿依的身份也不若一般被賣進府裡的奴婢。

  「那些王子、公主的野心,想來令人心驚。」阿依不由得皺了眉頭,「就阿伊我來看,竹竿應當是二王子,至於伯澤王子——」她搖了搖頭,「若是王子再不思進取,恐怕改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到時就怕小姐你跟在王子身旁多年,別人也無法容下你。」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宮廷之中,爾虞我詐很常見,為了取得上位,就算是自己的親手足也無情可講。

  畢竟勝者為王這個誘惑實在吸引人,更何況這個理所當然的繼位者個性懦弱,無法服眾,會起異心想取而代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這也是木顯榕這些年來不想面對卻不得不正視的問題。

  「小姐努力了那麼多年,只希望你的心血不會白白浪費。」雖然對阿依來說,跟著罕伯澤這麼不知進取的主子沒有太了不得的出路,但是只要小姐覺得值得,她也只能跟著自家小姐的腳步。

  阿依將小姐頭上的軟帽給拿開,一頭黑色長髮立時披散而下,除去她的衣服後,全然女性化的胴體展露無遺。

  「小姐,王子真的變得很不一樣嗎?」

  木顯榕的腦中因為這句問話而閃過王子的身影和眼神,莫名的有些羞齦。「沒這回事!」她低下頭,掩去自己的心煩意亂。

  聽到這話,阿依忍不住咕噥,「小姐,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就是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家,卻偏偏為了王子扮男裝,做牛做馬累個半死不說,騎馬、打仗樣樣都來,不知不覺大好的青春都沒了!

  「算算時間也都過了三年,老爺當初不是要你替少爺來待一陣子,之後就隨便找個理由辭官回家嗎?怎麼我看你卻一點打算都沒有,現在還要陪著王子回大都,出戰月牙泉,若你暴露了身份怎麼辦?」

  木顯榕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她沒有辦法捨下懦弱的罕伯澤,畢竟他曾經救過她-命,當時她便決定要還他這個情。

  「你好歹也替自己打算打算!女人到了你這個年紀不是嫁人了,就是好幾個小蘿蔔頭的娘,偏偏你還得留在這,穿這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戰衣。你又不像那些男人,天一熱就把衣服脫掉隨地一躺就成,大太陽底下你沒熱暈過去,我也真是服了你。」

  「你說完了沒有?」有時候有阿依這張念個不停的嘴巴在一旁是挺有趣的,但有時卻吵得她頭都痛了。

  「快了!」阿依很不怕死的回答。

  木顯榕轉身面對她,「不管事情將來如何演變,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我不怨也不求,倒是你——你再繼續說下去,我明天就把你遣回大都。」

  阿依委屈的嘟起嘴,抿唇替她淨身之後,看她整個人浸泡在浴桶之中,最終還是忍不住喳呼了起來,「就算小姐要把我趕走,我還是要把該說的話說完!總之,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你不能這麼虛耗下去。」

  木顯榕對此沒有做任何回應。在以男裝示人的那天起,她便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了,對她來說,輔佐大王子為王,並非虛耗光陰的事。

  還記得兩人初見面,那年的她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跟著爹爹進宮去玩耍,卻遇上了一個哥哥。

  這個哥哥只因為捉弄宮女不成,摔了一跤,便哭得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任憑一堆宮女姊姊怎麼勸他都勸不聽,她覺得煩死了,一氣之下便踹了他一腳,沒想到竟將瘦弱的他給一腳踹進儲水的池子裡去。

  他不是別人,就是大王子罕伯澤,不會泅水的他因此差點淹死在池子裡。

  為此她以下犯上,縱使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重罪一條,原本她爹和她都以為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難逃,但在國王判刑前,被救起的罕伯澤醒來,反而開口替她求情。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知道,罕伯澤是個好人,雖然調皮,個性懦弱,卻有顆仁厚的心。只不過要成為君主,單有仁義之心並不足夠。

  說她李代桃僵來到淨水沙洲是為了使木家免于禍端、光耀木家門楣,或是為了報王子不殺之恩都行,反正她從小就羨慕著可以自在馳騁沙場的兄長,所以才甘願冒著欺君之罪來到這裡,她一點都不後悔,也沒有誰能撼動她輔佐罕伯澤廟堂的決心。

  她要跟隨他,敬他為王,為他盡忠一輩子。「小姐,聽說尹帕公主要來淨水沙洲是嗎?」

  想到罕尹帕,木顯榕就覺得頭痛,她閉著眼睛,無奈的輕點了下頭。「天啊!這可熱鬧了!」阿依的口氣有著明顯的厭惡,「這尹帕公主雖然美如天仙,但性子可沒幾個人受得了。」

  「阿依,別再碎嘴。」過了忙碌的一天,她實在沒有多大的力氣去指責這個總是口無遮攔的侍女。

  「等我說完,我就不說了。」阿依雖然是木顯榕的貼侍,但是打小就跟在她身邊,這些年更是最親近她的人,所以兩人之間的情份早就超越主僕之分。「那公主不是還挺喜歡小姐的嗎?」講到這個,她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若一個不好,要小姐去當駙馬怎麼辦?」
  
  「不會有這麼一天。」

  「這可難說!刁蠻公主想要什麼就是什麼,若真的有一天她成了茴月女王,還要招小姐為駙馬,那就完蛋了!」

  木顯榕警告性的瞄她一眼。

  可她只是聳了聳肩,「小姐,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我說的事不無發生的可能。」

  「我告訴你,」木顯榕從水中站起身,「你早晚會被你所謂的實話實說給害死!」

  阿依不由得嘟起了嘴,「小姐,阿伊是為你好!」

  木顯榕很清楚這一點,這也是為什麼就算阿依常常出言冒犯,她都原諒她,讓她繼續待在自己身邊的原因。

  她從不後悔自己捨棄了原本的生活,跟隨罕伯澤,卻也不是沒有想要放棄過。在他自盡那一天,她真的心灰意冷的起了辭退之心,因為縱使她能力再強,也沒有能力去輔佐一個連自己都放棄的主子。

  但現在情況已經有了改變,罕伯澤變了,縱使這樣的轉變令她有些不適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拿生命當賭注,畢竟茴月國數百年來的歷史上雖然有過兩位女王,但是還沒有女子出仕,所以她沒得選擇,只好以哥哥的身份跟隨在王子身側。

  這些年來,她已證明了自己雖然是女兒身,卻一點也不比男子遜色。

  縱使一開始還有些顧忌,怕與王子朝夕相處久了會被發現,不過隨著時光流逝,她明白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大王子思想單純,從不會多想,更何況他一向膽小,只要她一瞪,他的眼光便會立刻心虛的轉移,有時她甚至懷疑罕伯澤有沒有勇氣正面看她。

  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會忘了自己是個女人。

  只不過這一切,在王子被救回一命之後有了改變。

  她腦中浮現罕伯澤的身影,經過這一陣子的調養,他不若以往那般瘦弱,雖然身子還是顯得單薄,但是眼神中卻閃著不同以往的光彩。

  她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但是她一直以來的信念便是讓罕伯澤為王,現在終於看見希望,她說什麼也會盡力拱他上位,不輕言放棄。

  至於將要到來的公主……她也只能兵來將擋,見招拆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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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才微亮,木顯榕便騎著馬來到宮殿之外,打算親自陪著主子前往校場。

  原本預期可能得要花不少唇舌讓那位大少爺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卻沒料到入門的守衛竟告訴她,王子一大早便已經帶了二十名勇士出發去校場了。

  這個情況實在太詭異,壓下心頭複雜的情緒,她立刻策馬奔向校場,就見校場裡頭果真聚集了一群人,全部圍成一個圈站在周圍。

  看到這個陣仗,木顯榕的眉頭微皺了一下。「木將軍!」一名士兵跑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她低聲問。

  士兵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王子。」

  木顯青不解的挑了下眉,無言的要求解釋。「王子一早便來了,現在人正在校場,打算和白克力大人較勁呢丨.」

  罕伯澤與白克力?!聽到這個,她立刻下馬,將手中的韁繩丟給士兵。

  原本圍在場邊的士兵看到她的到來,全都自動讓開,讓她進入。

  這些年來,她以嚴格的紀律帶兵,給人不易親近和不苟言笑的感覺,所有士兵都敬她,但也都怕她。

  校場正中央有二十名勇士,這些人都是特別經過嚴格挑選與訓練,以白克力為首,在必要的時候保護罕伯澤。

  但現在,木顯榕看著罕伯澤與白克力激烈的扭打在一起,知道他們不是在玩鬧而已。

  只見罕伯澤打著赤膊,手裡拿了把短刀,與白克力展開近距離的肉搏戰。

  白克力是茴月國數一數二的大力士,以罕伯澤的能耐,對上白克力別說毫無勝算,還有可能傷了自己。

  木顯榕正要出聲制止,白克力卻突然嘶吼一聲,用力撲向罕伯澤。

  看到這一幕,她的心更是懸得老高。

  但是罕伯澤卻俐落的閃過了!

  或許白克力力大無窮,但是因為他的個頭太大,所,以移動起來沒有罕伯澤敏捷。

  在場中央的段頌宇迅速移動著,趁白克力還來不及反應前就繞到他身後,一把抓住他束在腦後的黑髮,往後用力一扯——

  白克力痛得悶哼一聲,往後倒在沙地之上,而段頌宇趁機單膝壓在他的胸膛,發亮的短刀也架上他的頸子,動作一氣呵成,精采的表現使得一旁的士兵大聲歡呼起來。

  被壓在地上的白克力臉上有著滿滿的錯愕,但很快便咧嘴笑開。

  「王子!」他一臉讚歎,「你是什麼時候學到這一招的?有空要教教屬下。」移開壓住他的腳,段頌宇站起身,對他伸出手,拉他起來。當他的目光掃到了一旁的木顯榕,定眼看著她,一揚嘴角。

  士兵們注意到自家將軍的僵硬,笑聲頓時停住,所有人表情一正,很有效率的全都列隊站好。

  「王子的表現極好。」

  聽到她不帶太多情緒的話語,段頌宇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這人實在太過一板一眼了,從士兵們全都繃緊神經的情況看來,可以想見她是多麼嚴厲的一個人。

  「王子的手還好嗎?」

  段頌宇伸出雙手,掌心一會兒朝上,一會兒朝下,不以為意的說:「我的手還好好的在我身上。」

  聽出他話中的嘲諷,木顯榕好脾氣的不與他計較。「王子,屬下問的是你昨日練武太勤,身體可有任何不適?」

  「死不了人。」他把玩著手中的短刀,好整以暇的問:「今天要玩什麼?」「王子,這不是遊戲!」她伸出手要拿他手中的短刀,「下回請等屬下到來。」

  段頌宇帥氣的將左手的短刀往上一拋,然後驀地拉住她伸過來的手,把她往懷裡一拉,再用右手把短刀接住。

  他的動作迅速,讓木顯榕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整個人就落入他的懷裡,她難掩驚訝的抬頭看他。

  他低頭對她一笑,黑眸閃著勝利的光彩。

  「聽著,永遠記住,」壓低聲音,他在她耳際低語,「不要試圖從我手上拿走我的東西!」

  他的氣息太過貼近,木顯榕不禁心慌,一把想推開他,卻因為用力過猛而踉蹌了一步。

  「木將軍,小心一點。」他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小心出醜,這裡可有好幾百雙眼睛在看。」

  看著他自得其樂的神情,木顯榕不禁惱怒,「看來王子是準備好今天的訓練了!」

  「儘管放馬過來。」段頌宇不認為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他。「射箭嗎?可以,我今天一大清早已經帶著勇士們到校場去練習了不下百次,我做得不錯——」他看向白克力,「對吧?白克力。」

  「是的。」白克力點頭,臉上的笑容很燦爛,「王子做得好極了!」

  「既然如此,那就別練射箭。」木顯榕怒極反笑,「王子有興趣練練疾行嗎?」

  「疾行?!」段頌宇挑了挑眉。這是什麼他沒聽過,但由士兵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們並不喜歡這個訓練。

  「就是走。」

  走有什麼好訓練的Z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不過在士兵們拿來一袋又一袋的重物之後,表情迅速轉為正經。

  「這是什麼?」「鐵砂。」

  只見士兵每二十人被分為一組,十人先替另十人在腿上綁上鐵砂袋。

  簡單來說,就是現代的負重訓練,看著綁著鐵砂的士兵開始在沙地上行走,段頌宇很快就明白了。

  老祖宗的方法一直到二十一世紀還在使用。在腿上、身上附加重物進行訓練,然後在需要時解下重物,便會身輕如燕。

  「在戰場上,要跟在快速的馬匹後頭奔跑。」木顯榕在一旁解釋,「這樣的訓練有其必要性。」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明白。」段頌宇很快的點頭,「來吧,我也試試。」

  她挑眉。「王子確定要試?」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怕我不行嗎?」

  「屬下不敢。」

  「你雖然忠心,但總是在說違心之論。」段頌宇冷哼,喚著在一旁觀看士兵訓練的手下,「白克力,替我綁腿。」

  「是!」沒有任何遲疑,他蹲下身在主子的腿上綁上鐵砂,「王子第一次疾行,屬下不綁太重,若王子累了就說一聲,千萬別逞強。」

  「放心吧。」他拍了拍,「我知道。」

  在一旁的木顯榕靜靜的看著兩人,她注意到白克力口氣中對罕伯澤的尊敬。她又看向四周的士兵。不過短短幾日,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罕伯澤的轉變,他迅速成了一個足以服眾的上位者。

  白克力將鐵砂綁好,段頌宇動了動,腿上增加的重量讓他不由得呼了一口氣。這鐵砂少說也有四、五公斤重,綁著這個在沙地上行走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不過周遭那麼多雙眼睛在看,若沒走個百八十步實在太丟人,所以他咬了咬牙,邁開第一步。

  雖然雙腿陷在泥沙當中,但他仍奮力抬起,跨出去,然後再走一步,但是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立刻摔在沙地上。

  「王子?!」一旁的白克力第一個趕到他身旁。

  木顯榕也立刻跟了上來,「王子,還好嗎?可有受傷?」

  「傷得可重了!」段頌宇悻悻然的坐在沙地上,不悅的拍去身上的沙粒。木顯榕因為他的話而沉下臉,單膝跪了下來,「傷到哪裡?讓屬下看看。」

  她的手在他的腿上移動,他卻一把攫住她的手。

  「王子?!」

  「我傷到這裡。」他直接把她的手壓在自己的左胸上。

  掌心底下的跳動傳來奇異的感覺。「你這是做什麼?」她沉下臉,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只是告訴你,剛剛傷到了我的自尊心。」他挫敗的放開她的手,「真他媽的折磨人。」

  「王子!」她低斥,「這是訓練。」

  「我也知道。」他瞄了她一眼,「所以我沒說我不做。」

  「若是以前——」

  「別再跟我提以前!」他打斷她的話,抬起手抹去前額的細碎汗滴,不服輸的重新站了起來。

  看著他高傲的神情和固執的身影,木顯榕只覺得有一股矛盾的情緒緩緩泛上她的心頭。

  「以前的我死了。」他冷冷的丟下這麼一句,便繼續邁開腳步。他這麼說也沒錯,畢竟他跟原本的罕伯澤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

  木顯榕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是啊,她有時也會覺得以前的罕伯澤死了,站在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那莫名的心慌再次襲來,臉也無端泛紅,這詭異的感覺逼得她無法再留下。

  「好好照顧王子,別讓他傷了。」

  白克力有些意外,「將軍要離開嗎?」

  「公主近日便會到來,加上我們要回大都,有太多事要忙,這裡就交給你了。」其實回大都的事早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只等公主到來,便可一同起程,這麼說不過是個藉口,讓她得以逃離那突如其來的奇怪情緒。「是!」白克力很單純,所以沒有懷疑,領命的點頭。

  木顯榕忍不住又看了奮力走在沙地上的罕伯澤一眼,才收回視線,轉身上馬,策馬離開。

  ◎     ◎

  自那日之後,木顯榕就不再陪同罕伯澤練武,更以各種理由避開他,除了幾日前必須接待二皇子派來的侍從而不得不出席有他的宴會外,其餘時間她都讓自己忙得儘量不在宮中出沒。

  「據聞伯澤王子不久前因出戰沙漠大盜一事而與將軍有爭執,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聽到堂下傳來的話,木顯榕收回自己看卷軸的目光,「托泰大人從何得知此事?」她反問。

  托泰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微皺起眉頭,她手上拿的是托泰帶著約十名輕騎從大都親送而來的奏摺。

  月牙泉的沙漠大盜巢穴已經被徹底摧毀,平亂的不是別人,正是聲勢如日中天的二王子——罕凡昭,而托泰是二王子最親近的臣子之一。

  據說他只帶了一百精兵就踏平強盜窩,不可否認,二王子的確超凡出眾,放眼天下,少有人可以與之爭鋒。

  她深知二王子的能力與權勢都在自家主子之上,就算罕伯澤對王位沒有野心,但二王子是否會相信,這又是另一個問題,畢竟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有了這層顧慮,所以罕伯澤的安危便格外的令她感到憂心。

  「王子為人敦厚,對打打殺殺一向不感興趣,」她淡淡的說,「所以王子不想出戰,也是預料中之事。」

  「是啊。」托泰微垂下眼,「可我還聽了個傳聞,說王子因畏懼而自盡,這該是玩笑話吧?!」

  她的臉色登時變冷,「當然是玩笑!王子是何許人,怎會懦弱的選擇自盡?!」
  
  「說的是、說的是。」托泰的笑容帶著虛假,很快便離開了。

  深吸了口氣,木顯榕勉強壓下自己不悅的情緒。這人不能久留——雖然只帶著數個輕騎前來,但是她很清楚他們個個都身經百戰,她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自己的主子。

  想到還在校場跟著士兵一起訓練的男人,她又是一歎,緩緩將手中的卷軸闔起。

  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竟會有逃避的一天啊……

  ◎     ◎

  「小姐!」夜裡,阿依急得連門也沒敲,直接沖了進來。

  正準備就寢的木顯榕疑惑的轉頭,「怎麼了?」

  「那個……」阿依的手直指著外頭,「那個……那個……」
  
  「哪個?」她皺起了眉頭,「慢慢說。」

  「王子——王子來了!」

  她一聽,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人呢?!」
  
  「在前廳,我叫人攔著了!」

  說完,便手忙腳亂的拿出男裝替她穿上,再為她紮好頭髮。

  木顯榕才將衣物穿戴好,就聽到了廳外罕伯澤的聲音。

  她深吸了口氣,定下心神,走了出去。

  「將軍。」看到她,段頌宇露出一個淺笑。「王子,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不用這麼嚴肅。」他突地歎了口氣,「今夜不知為何,我輾轉反側,最後想起了將軍,便來看看你。」

  這話中淡淡的曖昧,讓木顯榕的眉頭幾乎忍不住皺了起來。

  「所以我特別來邀你陪我騎馬。」說著,他對她伸出手。「王子,夜已深——」

  段頌宇抬手打斷她的話,「只是陪陪我罷了,不成嗎?」

  站在他面前,拒絕的話她就是說不出口。「好吧。」

  段頌宇滿意一笑,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她理應要將他的手甩開的,但是看他興致勃勃的神情,她又捨不得鬆手。將軍府外頭站著那匹段頌宇打心裡厭惡的小母馬,不過因為她堅持不給他換匹像樣一點的馬,他也不想跟她起衝突,所以就將就著用了。

  「白克力呢?.」

  「不知。」段頌宇回答:「早睡了吧。」

  她立刻不贊同的看向他,「王子是要告訴屬下,你是獨自一人出宮的嗎?」
  
  「是啊!」他竟露出得意的神情,「我爬牆出來的。」

  「王子——」

  「別說教,事實證明我什麼事都沒有。」他馬上打斷她的話,「我好好的站在這裡。」

  將軍府的下人將疾風給牽了過來,但木顯榕仍是板著臉。「王子,你不該獨自出宮。」

  「這裡是淨水沙洲,我的部落,誰敢對我不利?」

  「你太過天真了。」

  「在我看來,是你顧慮太多。」他率先上了馬。今晚的月色明亮,使得這個位在沙漠的城市更顯寧靜祥和,「今夜我是真的心煩,所以才找你陪陪我,不出城,就在軸心大道上走走,別再多言,好嗎?」

  聽到他話中的懇求之意,木顯榕在心中歎了口氣,終究上了馬。理智告訴她,深夜讓王子如此莽撞是個錯誤,但是他的語氣令她不忍拒絕,所以只好說服自己,她有阿依送上來的刀,有她在,她會護著他。

  她緊跟在他身旁,聽著風吹過耳際的聲音,一偏頭正好看到他對她一笑。

  這一笑使她的心頭一暖,他們就這麼一前一後的騎到大道最底端的大佛寺前,這是淨水沙洲數百口人的信仰中心。

  段頌宇看著佛寺,他一向是個無神論者,只相信自己,但現在他卻處在一個遙遠的時代,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他側身看去,「這幾日,為何躲著我?」

  木顯榕因為他的問話明顯一僵,「……王子多心了。」

  「真是我多心?木顯青啊木顯青,你總是在愚弄我。」

  「屬下不——」她的話語倏然隱去,因為她依稀見到街角似乎閃過一個人影,然後就是箭破空而來的聲音。

  從小她便學射騎,所以很清楚這個聲音,她想也不想的直接伸出手拉住主子,將他扯下馬,並以身護住他,避開要害的從馬上摔下。

  段頌宇沒有料到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身體撞到地面,痛得悶哼一聲,而被他歴住的木顯榕則是臉色慘白,卻連聲痛都不喊。

  「該死的!」他連忙起身,「你在做什麼?」他的手緊張的在她的身上摸來摸去,仔細檢視。「傷到哪了?!」

  「沒事。」木顯榕按著肩膀飛快坐起身,護到他身前,「只是撞痛而已。」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她不動聲色的在月色之下梭巡著那人的蹤影。

  段頌宇這才發現她警戒的神色,立時沉聲問:「有事?」
  
  「有人,我聽到拉弓射箭的聲音。」

  這麼神?!他也跟著看向四周,卻是一片寧靜,「你聽錯了吧?」

  木顯榕肯定自己沒有聽錯,縱使今晚有月光,但要看到意圖危害大王子的人,並不容易。

  段頌宇看著她全身緊繃的護在他身前,奇異的感受在心中散開。

  疾風會自己找到路回去,所以木顯榕立刻做了決定,她握著身邊人的手,飛快閃進西側的民居當中,穿過蜿蜒的巷弄,一心想著只要到宮殿附近就安全了。就在這個時候,段頌宇終於也清楚聽到追在身後的腳步聲了,他神情一凜,暗咒了聲。

  他竟然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還拉著她一起!

  突然,她拉著他轉了個彎,宮殿城門已在眼前,木顯榕推了他一把,「王子先進宮!」接著便拿出腰上的刀。

  段頌宇及時反手拉住她,「你做什麼?!」
  
  「屬下要去追——」

  「追什麼!」他用力拉著她往城門的方向走,「你要玩命也要問我同不同意!」

  「王子?! 」

  他的力氣太大,令木顯榕踉蹌了下。

  「王子、將軍?!」守宮門的士兵看到狼狽的兩人,皆是一驚。「立刻要白克力大人派人到托泰大人的寢房,看從大都來的一行人是否都在房裡。」木顯榕飛快的下令,接著又立刻問向前頭的人。
  
  「王子,你是怎麼了?」她吃力的跟著他登上階梯,「放開我!」

  結果他一甩沒放,反而握得更緊,一路拉箸她進他的寢殿,然後把將她推坐在床上。

  「你——」木顯榕喘著氣,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一臉陰鬱。「怎麼了?」

  「我告訴你,就算真有人要殺我,我也不許你護在我身前!」

  她一愕。「保護王子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他一聽更氣,死瞪著她。他是個男人,再怎麼樣也不需要她一個女人護在他前面!

  「王子、將軍!」白克力的聲音倏地出現。

  好一會兒,段頌宇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進來!」

  「查明了嗎?」木顯榕現在沒時間追究主子的異常,坐在床上問,「托泰他們都在?」

  「是的。」白克力點頭,「包括托泰大人共十人全都——」

  他頭一抬,話語卻因為對上床上的木顯榕而隱去。他當然知道木將軍是個美男子,但現在他的帽子掉了,束髮的帶子也松了,一頭黑髮如黑瀑披落,上衣也因為方才的奔跑而微敞,露出裡頭的白皙,這樣的容貌與身軀,活脫脫就是個絕美的佳人,讓他一時看傻了眼。

  段頌宇和木顯榕幾乎是同時注意到他的目光。

  木顯榕低下頭,飛快的將自己的衣襟拉上,再將頭一撇,以黑髮遮住五官。段頌宇則是沉下臉,擋在她面前,瞪著白克力,「你在看什麼?!」

  白克力這才猛然回神,「屬下……」他搔了搔頭。一定是因為三更半夜被叫醒,所以人還沒完全清醒,否則木將軍明明就是個男人,他怎麼會有她是女人的錯覺呢?

  「托泰他們都在房裡是嗎?」

  他急忙點頭,「回王子,是。」
  
  「那好,沒你的事了。」他粗聲命令,「出去!」

  白克力沒有遲疑,立刻退下。

  段頌宇轉過身,正好看到身後人站了起來。

  「王子早點歇著吧。」木顯榕下意識的逃避他的目光,方才他應該什麼都沒有看到才對吧……「屬下先回府了。」

  他卻伸出手攔住她。

  看到他伸手,她驚恐的往後一退。

  「你怕我?!」他不悅的眯起眼。

  「不!只是——」她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王子應該也受驚了,早點歇著較好,至於刺客的事——」
  
  「我會處理。」

  聽到這話,木顯榕一愣,抬起頭與他狂熾的眼神對上。

  他的眸中寫著難解的情緒,她張口欲反駁,但是見他嚴肅認真的模樣,反對的話語消失在唇邊。「就由王子決定吧。」

  段頌宇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方才可能會失去她的恐懼讓他現在只想要碰觸她、擁抱她,但是現在若真的這麼做,只會嚇壞她。

  所以他只能讓步,暫時讓她離去,也趁機厘清心中充滿恐懼和歡喜的原因。他恐懼她選擇用命來護著他,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而歡喜的是——

  這一生,他從沒有遇過一個人像她一樣,如此重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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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大漠裡,白天的氣溫炙人,幾乎像要灼傷皮膚,但在夜裡,溫度卻急速下降,得要穿著毛皮才能禦寒暖身。

  木顯榕一臉沉重的在內殿來回踱著方步。尹帕公主就要前來,還要同他們一起回大都……她得要想想怎麼應付這個刁蠻公主的脾氣。

  這時原本寧靜的宮殿突然傳來大笑聲,她煩躁的腳步不由得一頓,轉而循著喧鬧聲走了過去,意外的看見宮殿下方的空地升起了一堆柴火,就在大水池的旁邊。火堆四周圍了十幾個人,她一眼便認出是保護王子安全的勇士們,而王子一點也不以為意的與他們席地而平,跟著大夥大口吃烤全羊、大口喝酒,豪邁的笑容在黑夜裡顯得亮眼。

  木顯榕緩緩走下階梯,停在不遠處,目光不自覺的放柔。

  在火光之中,罕伯澤臉上的爽朗神情幾乎令她移不開眼。

  他隨興的解開了佩帶短劍的腰帶,原本束著黑髮的帶子也拉了開,黑黑的發散在他的頰旁,看來一派輕鬆,正拿著一隻羊腿豪邁的吃著。

  一旁有兩個勇士徒手打鬥,他們精采的表現令罕伯澤不時叫好。

  可是她的愉快,在看到坐在他身旁的托泰時迅速消失。

  「將軍!」其中一名勇士看到她,立刻恭敬的從地上站起身。

  原本打鬥的勇士也馬上停下——幾個人全都站了起來,除了段頌宇。

  拿起一旁的碗,他一口將裡頭的馬奶酒飲盡,看了會勇士們的反應和她,才開口。

  「放輕鬆點,這可不是在校場裡,沒必要這麼拘束。」
  
  「王子說得沒錯,」木顯榕淡淡附和,「你們可以自在些,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酒,別因為我的到來而壞了興致。」她轉而看著輕鬆半臥到地上的男人,「王子看來心情很好。」

  「當然!我喜歡這個地方。」段頌宇對她招手,要她靠近一些,「這裡寧靜得讓人的思緒都會沉澱下來,渾然不覺時光的流逝,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現代化的社會帶給人們許多便利,但也因此忙得跟陀螺一般,他常常早上在一個國家,下午又在另一個,印象中,自己總是奔波於一個又一個的城市,想要靜下心來,根本就是一種奢望。

  「介意坐在地上嗎?」他愉快的問,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王子說笑了。」木顯榕眼神微斂,跟著席地而坐。「屬下有個消息要稟告。」

  兩名勇士又開始繼續打鬥,段頌宇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淡淡的說:「說吧。」

  「王子應該知道,你已經毋需出征了吧。」

  他點點頭,「稍早你提過,亂事平定了嗎?」
  
  「是,托泰大人親送來的奏章上寫明月牙泉之亂已經平定。」

  段頌宇好奇的挑了挑眉,看向托泰,「是誰的功勞?」

  「二王子——」托泰低垂眼眸,掩飾自己眼裡對主子的推崇,「罕凡昭。」

  「罕凡昭?!」輕撫下巴,他緩緩重複這個名字。

  看來不論是在現代或是古代,他都擁有十分優秀的手足。想起現代的弟弟,段頌宇眼神微斂。他一向不是個好相處的兄長,總是將利益擺在最前頭,不像思恒,總以人本為出發,相較之下,他太過冷酷無情,思恒的身段就比他柔軟也較得人心。

  不過換了個時空背景,他抬頭看著星斗穹蒼。若是存有婦人之仁,他知道這對自己的生命將是一大威脅。

  「王子聽到這個,」木顯榕繼續說,「應該輕鬆些了吧?」

  他聳了聳肩,直言不諱,「我只能說,我對打打殺殺沒有太大的興趣,現在有人替我解決了件麻煩事,也沒什麼不好。」

  聽到這個回答,木顯榕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看來很失望?」

  「屬下原本希望王子這次可以立下戰功。」她瞄了一旁的托泰一眼,「讓世人對王子刮目相看。」

  段頌宇自然注意到了她意味深長的目光,可他只是雲淡風輕的說:「早晚會有機會的。」

  「王子不怕嗎?」

  他側著頭看她擔憂的雙眸,「我記得有個人曾對我說過,很多時候選擇面對,事情其實不像想像中那麼可怕,我可是時刻將這話記在心裡,不過我忘了是誰說的,你記得嗎?」

  木顯榕先是一楞,最後忍不住笑開。兩人都心知肚明,這話是她訓誡他時說的話。

  「你應該常笑,你的人會因為笑容而閃閃發亮。」段頌宇專注的看著她的淺笑,輕聲說。

  就見她唇邊的笑花因為他的認真而迅速隱去。

  「又來了!」段頌宇忍不住搖了搖頭,轉看向托泰,「你們這些當官的人非得這麼冷冰冰的嗎?木將軍是這樣,托泰大人似乎也是如此。」

  托泰沒料到他會突然轉向自己,先是一楞,最後才垂首回話,「屬下只是盡忠職守罷了。」

  「連講話詁的調調都一樣,」他又是一笑,可眼裡絲毫沒有半點笑意。「若是你臣服於我,我將會有個得力助手,但若是你效忠他人,可以想見我會有個可怕的敵人。所以托泰大人——是敵是友呢?.」

  木顯榕因為他的話而感到錯愕。

  托泰的反應也好不到哪裡去。在他的印象中,罕伯澤是個不學無術,毫無能力可言的王族,但現在,在他狀似玩笑的話語之後,他嗅到了肅殺之氣。看著他大無畏的神情,難不成困龍也有上天時;

  「屬下以生命效忠茴月王。」不敢掉以輕心,他很得體的回答。

  段頌宇大笑,「說得好,只是托泰大人的心目中,誰才是未來的茴月王?」

  這回托泰明顯的一僵。「大王子……」

  「你毋需回答我的問題,」他很快的打斷,銳利的目光直射向他,「你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他的眼神使托泰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難道因為有木顯青這名能將跟在身旁,罕伯澤已非當年的蠢材了?!

  「總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段頌宇微微一笑,「托泰大人。」
  
  「是!」托泰慌忙的應了一句。

  「有句話,你要牢牢記在心頭。」

  「是,王子請說。」

  「本王子可以留情不動手,」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不帶一絲退讓,「但一旦動手就不留情,明不明白?」

  托泰怔了一下,立刻低頭,「屬下明白!」

  「看來大人應該累了,」段頌宇噙笑揮手,「若沒什麼事,你明日就帶著你的人回大都去吧,退下。」

  托泰沒有遲疑,站起身,跪拜之後離開。

  他一離開,段頌宇便繼續將目光投注在打鬥的勇士身上,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你——」木顯榕欲言又止。

  他沒有分心看她,「說。」
  
  「王子……」木顯榕歎了口氣,「說錯了話。」

  他這才收回目光,直視她,「說錯話?」
  
  「王子不該當著托泰的面將話講明。」

  「我是個君子,做人本該坦蕩蕩,有話當面講。」
  
  「但以王子目前的情況來說,」木顯榕直言,「鋒芒太露可能會招禍。」

  聞言,他歎了口氣,突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實在很難討好,我若什麼事都不做,你認為我懦弱;當我做了自覺該做的事,你又認為我鋒芒太露。」他不苟同的搖搖頭,「那個叫托泰的在這裡你就一副神經緊繃的樣子,所以我叫他走,他是奴,我是主,難道連這麼一點事都無法自己做主嗎?還是你認為他當著我驍勇的勇士面前,還敢獨自一人傷我不成?」
  
  「他是二王子的人。」

  「管他是誰的人,」他的口氣意興闌珊,「總之不是我的人。」

  「你!」

  他看著她,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口,「我只是打算藉他的口,傳我的話,所以他的主子是誰與我無關,但是他的主子一旦犯我,管他是誰,我一律不留情。」

  此話一出,木顯榕不由得沉默,許久之後,才幽幽道:「你真的變了。」
  
  「這個口氣——」他不顧自己的勇士在一旁,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是好還是壞?」

  「你!」

  在她想開口罵人前,他聰明的先一步放開她,用短刀從全羊身上割下一塊羊肉,遞到她的嘴邊。

  木顯榕先是給了他一記狠瞪,才沒好氣的伸出手,但是他竟堅持要她張開嘴。

  「王子想看屬下不自在嗎?」

  「或許。」他對一臉怒容的她輕揚了下眉,重申,「張開你的嘴!」他的態度令她無所適從,甚至無法探清他真實的想法,木顯榕只能不情願的張開口,讓他將羊肉送進她的嘴裡。

  「除了二王子和托泰之外,」為了壓下自己心頭的紛亂,她強迫自己開口,「還有一事。」

  「還有?」段頌宇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又皺起眉頭,「一次說完,說完之後就丟到腦後去。縱使能力再好,你也只是一個凡人,不必欖一堆事擱在心頭。」

  「這是屬下的職責——」

  「夠了、夠了!每次聽到你這麼說,我就頭皮發麻。」他抬起手做投降狀,又割了一塊羊肉送到她面前。

  木顯榕輕搖了下頭。

  見狀,他也沒有勉強,逕自送進自己的嘴裡。「你總是這麼一板一眼,有話快說。」

  「公主近幾日便會到達。」

  公主?嚼著多汁的羊肉,他思索了一會兒。這又是哪一號人物?等等,他是王子,而公主——不是他的姊姊就是妹妹,看木顯青的神情,他一定得認識這個人,所以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說下去。」

  「公主代替國王到科爾沁去給親王拜夀,回程順道來咱們這兒,據公主那裡傳來的消息,似乎是打算跟我們回大都。」

  他發現她眉心緊蹙,便問:「不過就是跟我們一起回去罷了,你在擔心什麼?」

  木顯榕沒料到他竟然看得出她的煩惱。

  「別這麼驚訝的神情,雖然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喝了一口酒,口氣自嘲,「但聽人說話、看人眼神轉變的那麼一丁點能耐應該還有,還是你真以為我的腦子裡,只有倒出來也淹不死一隻螞蟻的腦漿?」

  木顯榕一愣。這……這是什麼形容?!

  「王子說笑了。」她想笑,嘴角還真的揚起了一個弧度。

  「笑了?這樣好多了。」他微笑著將手中的碗遞給她。

  木顯榕看了一眼,猶豫著。

  「喝啊!」他催促,「今天晚上暫且不要理會什麼君君臣臣,我們輕鬆一下。」

  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雖然她可以如同男子一般馳騁沙場,但是酒卻是木顯榕的一大罩門,所以每次有任何節慶時,她總是以戒備中必須滴酒不沾為由來躲避喝酒。

  「怎麼,」段頌宇目光直視著她,擺明不接受拒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要拒絕本王嗎?.」

  聞言,她只得接過酒碗,「不敢。」語畢,一口將碗裡的酒給喝光。只是一杯馬奶酒,還難不倒她。

  「好酒量!」他稱讚,又替她斟滿。

  「王子——」拒絕的話語因為看到他滿意的神情而隱去,只能在心中歎

  懂自己怎麼在不知不覺中被一向軟弱的他左右。「把你心中的煩憂說出來吧。」

  「這次公主前來,」她淡淡的開口,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又喝了杯酒,才繼續說,「特地從科爾沁帶回數十美女,若是王子喜歡,可以從中挑選一、兩名。」這女人在顧左右而言他!段頌宇瞄了她一眼。他問的明明不是這個,她竟然跟他談些風花雪月。他不以為然的回道:「好吧,我會考慮。」

  他的回答令木顯榕相當意外,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安排過美人、女奴侍寢,但是罕伯澤總是興致缺缺,孩子心性重的他,對於男女之間的愛欲交流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總是比較喜歡跟街頭賣藝人相處在一起。「王子願意考慮?」

  「是啊,這不是你的希望嗎?」他似笑非笑的反問,又替她斟了杯酒,「我還以為當個王子,擁有無數佳麗是理所當然之事。」

  偏偏現在他的心思卻只繞在她身上,雖然,有時她的強悍和勇氣也令他懷疑她或許不是女人,但是管他的,他怎樣都要她,所以她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木顯榕靜思片刻,看著他神采奕奕的臉龐,心中竟然奇特的交織著複雜的情緒,她心頭一震,自覺失態,輕點下頭,附和的低語,「是,王子所言甚是……」

  「喝吧。」

  鎮定了下心神,她仰起頭,又喝了一大碗,但是這回立刻被嗆到。

  「咳、咳!」她咳得滿臉通紅,「這……這是什麼……」捂著胸口,她只覺濃郁的酒氣在自己口中及胸腹間迅速蔓延開來。

  她的反應引來周遭一連串的大笑。

  「我也不知道。」段頌宇一臉無辜,不過臉上有著惡作劇得逞的笑意,「這是勇士們給我的,說是西域的烈酒,你沒喝過嗎?.」

  她當然喝過,不過當時只是淺酌一小口,畢竟這酒很烈,就算是西域的勇士們都很少有人可以喝超過一杯,而現在光是被入喉的酒氣一醺,她的臉就扭曲了起來。

  「再來!」他說。

  她立刻舉起雙手拒絕,「謝王子好意!不了,再喝下去,屬下就要醉了!」

  難得看到她慌張的樣子,段頌宇忍不住拍腿大笑,爽朗的笑聲傳進木顯榕的耳裡。他在捉弄她,她理應生氣,雖然整個胃熱辣辣的,但是嘴角還是勾動了一下。

  「有時候醉了反而比清醒更好。」他伸出手,輕揉了揉她的頭頂,「至少可以卸下心防,不再偽裝,否則這麼多年了,難道不累嗎?」

  他的低語觸及她內心深處的某根弦,令她的心一暖,莫名的酸楚梗在喉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連忙移開視線,極力的控制情緒。或許是因為喝酒太猛,也或許是因為突然吹起的寒風,她竟察覺自己的眼中有淚。

  「將軍,你怎麼了?」段頌宇沒錯過她的深幽眸中閃耀著異樣的水光。

  木顯榕急忙斂下眼,她從不軟弱也不應該軟弱,尤其是在他面前。

  「沒有,」她腳步有些不穩的站起身,「只是突然有些不適,請容屬下先行告退。」

  「等等!」段頌宇跟著起身,「我也累了,一起走。」他的大手一把攫住她的手臂。

  「王子,屬下要回府。」木顯榕無奈的提醒,「怎麼一起?」

  「可是你醉了。」

  「無妨,派人找來屬下的侍女便成。」才不過一下子的光景,木顯榕的目光已開始渙散,腦袋也暈眩起來。

  她或許真的無法騎馬回府了。她迅速交代一旁的士兵回府中叫人來接她,但是腳步卻明顯的不穩。

  「跟我還見外什麼。」段頌宇堅持的站在她身旁,溫柔擁她入懷,「你可是我最忠心的臣子,別說送你回去,就算是讓你留宿在我的寢宮,與我共枕而眠也無妨。」

  聽到這話,木顯榕發脹的腦袋更是轟了一聲,臉上紅潮已分不清是酒氣或是羞意所致,發現自己與他太過接近,她試圖拉開距離,「謝王子,但是——」

  「走吧,你連路都走不穩。」他堅持不放手,「不過幾杯酒罷了,看來你的酒量太差。」

  她怨慰的瞄了他一眼。那烈酒就連勇士可能都咽不下三口,但是她卻狠狠的喝下一大碗,他竟然還說她酒量差!

  「我現在沒精神同你說!」她的口氣略顯不遜的回嘴。

  看到她酡紅的面頰、不穩的腳步,段頌宇索性伸出手,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她一大跳。

  「噓,」段頌宇.」鼻問盡是她身似無的淡香及醉人酒氣,勾引得他心旌搖曳,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沙啞,「別掙扎,大家都以為你醉了,我只是送你回去而已,若你動個不停,他們反而會覺得奇怪。」

  他的話令她無法反擊,只能靜靜待在他懷裡,臉因為酒,也因為靠著他的胸膛而像是著了火似的熱燙。

  段頌宇神色自若的抱著她,登上通往宮殿的階梯。

  「我要回去!」一離開他人的聽力範圍,木顯榕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稱了,立刻淨紮起來。「我要你立刻放我下來——」
  
  「在這裡睡一夜,不至於委屈你吧?」

  「是委屈了王子!」她動得更厲害。

  「不委屈,我可是求之不得呢。」他曖昧的回道,手微用力,發現她雖然醉了,但撒起潑來還挺有力量的。「你別亂動,真的要掉下去了!」
  
  「與其跟你睡在一起,我情願掉下去!」

  說這話實在太傷人了吧!段頌宇瞪著她,最後沒轍的在通往寢宮的回廊上將掙扎不停的她放開。

  雙腳一著地,木顯榕立刻轉身想走。

  但是段頌宇卻比她的動作更快,一把將她拉住,用力一扯,讓她撞進他懷裡。震驚於他膽大妄為的舉止,她抬頭怒視著他。

  「我實在應該因為你對待我的態度而好好教訓你一頓。」他低聲說,看著她的目光卻有著無比脆異的熱切。

  這個姿勢使她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呼吸間,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吐息,喉嚨和心皆是一緊。

  她的心跳得飛快,知道有事情不對勁,但偏偏現在腦子一片混沌,只能傻傻看著他看著她的臉,想躲開,但是雙腳卻無法移動分毫。「你……」
  
  「怕嗎?」

  木顯榕無法言語。她是害怕,他突如其來的靠近令她心悸,不過她認定這是因為酒力發效的緣故。

  但他呢?難道他今晚也喝了許多酒,否則看著她的眼神為何那麼狂熱?!雖然她是個女人,但是這些年來,她都以男裝示人,自認自己的偽裝相當完美,可若是如此,罕伯澤現在的舉動又代表什麼?

  突然一個念頭突如其來的劃過她的心頭,可她卻打心裡不想相信這個孩子氣的男人喜好非比尋常,因為這樣的結果,可能會導致天大的災禍。

  「立刻放開我!」她沉下臉。
  
  「若我不放,」他猛然將她拉入懷中,「你能奈我何?」

  心因兩人的緊貼而瘋狂的跳動著,不論木顯榕怎麼努力深呼吸,就是定不下來。

  空出一隻手,段頌宇拉下她頭上的軟帽,解開她的頭髮。

  她激動的揚起手,但是他很快阻止了她的動作,「你曾經打過我一次,我不打算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她的眼中閃過驚惶,雙唇微啟,不由自主的打顫,在月光照射下,她披散一頭柔順的黑髮,楚楚動人的樣子,絕對能激起男人的獨佔欲。

  他的唇驀地覆住她的,封住她欲出。的不遜話語,強迫她仰起頭。他感覺到她倒抽了口氣,但是他沒有打算要放開她,而是將手伸向她的後背,將她更壓向自己,霸道的在她身上留下屬於他的烙印。

  「天啊!」當他結束這短暫的吻,木顯榕立刻驚呼出聲,心跳得飛快,怒火也熊熊在體內燃起,「你怎麼敢?!」

  他的笑容是立即的,「這世上沒什麼是我不敢的。」

  當他的手再度貼上她的背時,她下意識的想躲開。

  白克力拿著主子遺留在營火旁的佩劍,原本想要拿到寢殿放下便走,沒料到人還沒走到,就撞見眼前這一幕,一口氣被嚇得梗在喉間。

  就算他再怎麼沒腦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王子跟木將軍……他頭皮發麻,緊張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又看見木將軍不留情的揚起手,一個清脆的巴掌聲瞬間穿過了他的思緒。

  他驚得瞪大了眼,退了一步,試圖掩藏自己高壯的身軀。

  第二次——臉上熱辣的感覺令段頌宇有半刻失神,沒料到自己竟會被同一個人摑兩次耳光。

  他該生氣的,但是想到那唇的性感溫度還留在他唇上,他就實在很難對她發怒。

  「該死!」木顯榕因怒氣翻湧,連帶著體內的酒力也加速運作,只覺得天旋地轉,但仍強撐著罵道:「賞你一巴掌算便宜你了,我該狠狠的鞭打你一頓。」
  
  「好啊。」他帶著淺笑,「我可以準備鞭子給你。」

  「你——」她氣憤的瞪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咬牙道:「王子,你該明白你得留下子嗣。」

  段頌宇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子嗣?!」

  「沒錯!王子可以喜歡男人,但是男人並不能為王子留下子嗣!」
  
  「等一下,你現在的意思是,我有斷袖之癖,你怕我們之間發展出不正常的關係嗎?」

  他話講得坦白,讓木顯榕的臉微紅了一下,但她沒有反駁,算是默認。「在我的年代,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都可以,甚至結婚也可以是合法的,所以我並不介意男男戀或是女女戀。」

  她聽不太明白這話,「什麼你的年代?什麼男男女女?」

  「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他很快聳了聳肩,「總之,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我要你,要定了。」

  這番宣言更是讓白克力嚇得將劍給掉在地上。

  聽到聲音,段頌宇立刻轉身,嚴厲的視線直視著他。「王子……」白克力被這麼一瞪,只差沒有腿軟的跪下去。

  跟在王子身邊這麼多年,他從來就沒有發現原來王子有這種特殊喜好,而物件還是木將軍……就算木將軍長得美過女人,但終究還是個男人啊!

  「該死!」木顯榕一張俊俏的臉一片慘白。這下子什麼威信全都沒了!她用力一推,要罕伯澤放手。

  但段頌宇壓根不如她的願,拉著她的手,「放心吧,我處理。」

  「你能怎麼處理?!」木顯榕低斥,「你毀了一切!」

  「我可不認為。」拉著她,他們一起面對白克力,段頌宇魄力十足的問:「你看到了什麼?」

  他困難的吞了口口水,「屬下看到王子跟木將軍——」

  「我的第一勇士,」段頌宇打斷他的話,沉聲又問了一次。「你——看到了什麼?」

  「屬下就是看到——」看到主子的神情,白克力驀然頓悟,「王子是要屬下說什麼都沒看到嗎?」

  這個沒有腦子的大塊頭!段頌宇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你可以以斟酌一番再回答。」

  那還用說嗎?白克力這才松了一大口氣,「屬下什麼都沒看到!」他會說服自己是一時眼花看錯了。

  「很好,記住你的話。」他相信白克力的忠心,他絕對不會將這件事給說出去。

  白克力只能苦著一張臉。早知道就別急著把佩劍送回來,這樣也不會撞見這麼令人想入非非的一幕。要他承認兩個他最敬重的男人竟然是一對,這個震撼實在也太大了一點。

  「這樣可以了嗎?」段頌宇低頭看向木顯青。

  她雙手緊握,氣得咬牙切齒。「這就是你處理態度的方式?!」

  「難道你不相信他的忠心嗎?」

  木顯榕不由得語塞,只能趁著他不注意,用力一推,藉此發洩怒氣。「今夜就當屬下和王子都喝多了。」

  「你或許喝多了,」他專注的看著她,「但是我卻再清醒不過。」

  木顯榕欲離去的腳步一頓,「罕伯澤,別逼我!」

  看到她嚴肅的神情,段頌宇不禁沉默。狗急會跳牆這個道理他很明白,他想得到她,從沒想過要逼走她。

  「我說過我會給你機會,」好半晌他才重新開口,「你到底是男是女,自己絕對比我更清楚。」

  木顯榕一震,看著他陰鬱的神情,心中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他知道了!他知道多少?猜到多少?!

  想起了木家十餘口人可能因為她的身份暴露而喪命,她不自覺的顫抖起來。段頌宇緩緩走向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驚恐的反手拉回自己的手,但腳步一個不穩,竟整個人從階梯上摔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意外,段頌宇根本無法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跌下樓,心臟差點停止。

  看她落到樓梯底端,他才倏地回神,急奔到她身旁,臉色蒼白的單膝跪在她身旁。

  「不勞……王子費心。」強忍著痛,她推開他伸來的手,只覺一陣溫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滑落。「屬下的奴婢——」

  「該死!你到底還要倔強到什麼時候?!」她臉上的鮮紅看來觸目驚心,段頌宇又氣又驚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小——」正好要來接人的阿依遠遠目睹主子墜樓,立刻沖了過來,待看清罕伯澤後,不禁一楞,「王子?」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段頌宇瞪著四周的人,「還不找醫生!」
  
  「醫生?!」

  「大夫、藥師還是——隨便!」他看向白克力,「立刻找個能處理她傷的人過來!」話落,他立刻抱著懷中人往寢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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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段頌宇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女人正試圖搬動躺在床上的人。
  
  「大膽奴才!」跟在他身後的白克力先開口斥道,「你在做什麼?」

  聽到聲音阿依楞了一下,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她不是沒有見過大王子,畢竟他以前常常跟著賣藝的人在街頭跳舞,她上市集買雜貨的時候,常看到他玩得整身髒兮兮,讓她家小姐氣得半死。

  沒想到才隔了一段時間不見,這王子怎麼好像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他不單不再像以前那樣蒼白瘦弱,事實上,他好似脫胎換骨,變得陽剛俊美,這樣的容貌,跟男裝扮相的小姐有那麼一點可以比拚的味道,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沒有從前的懦弱膽小,眼中所散發出來的威嚴反而令她不敢直視。

  「放開她!」段頌宇冷冷的說。

  阿依連忙停下手邊的動作,跪到一旁。

  他幾個大步站定在阿依面前,低頭看著她,記起在木顯青自階梯墜落那一刻,這個奴婢是第二個趕到她身邊的人。
  
  「你是誰?」段頌宇沉聲問。「奴婢阿依,是將軍府的侍女。」阿依急忙回話。

  木顯青的侍女——換言之便是與她最親近的人了。

  「你方才在做什麼?」側身上床邊的階梯,段頌宇的視線落在熟睡的木顯青身上,他的手輕碰了下她的臉頰,心中充斥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不舍。

  想到她竟然為了閃躲他而受了傷,他便沒來由的感到煩躁,她就像他體內的一團火,快要把他給逼瘋了。

  包紮傷口的白布在她蒼白的臉上更顯剌目,而這傷還是因為他而起……

  阿依垂著頭,直視地面,「奴婢要送大人回將軍府。」

  聽到這話,段頌宇立即收回心神,銳利的黑眸掃向她,「誰給你的權利?!」

  聽到他含著怒氣的聲音,阿依眼一轉,頭垂得更低,「我家大人受傷了,懇請王子讓奴婢帶大人回府照料,畢竟將軍府才是大人所熟悉的環境,回去會恢復得更好、更快。」

  「你說,你叫阿依?」

  「是的。」她抬頭看了眼眼前人,不過一對上他如鷹隼般的目光,下意識的又將頭垂下。

  「你有一個聰明絕頂的主子,能跟在她身旁,所以我姑且認為你也有個聰明的腦袋。」

  低著頭的阿依聽到這話,沒好氣的嘟起嘴。若是這種說法成立的話,王子身邊跟的是沒腦子的白克力,不就代表他也沒腦子?不過這話她只敢在心裡想,她還想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

  段頌宇淡淡的說:「你跟著你家將軍從大都而來,所以我相信,你應當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她的身份。」

  此話一出,阿依的心中登時生起不安。王子的意思是小姐頂替少爺,還是小姐女扮男裝的事?

  若是女扮男裝……方才大夫在給她家小姐診治的時候,她可是戰戰兢兢的跟在一旁,應該沒有被發現才對啊。

  「你的主子不說,我就問你。」段頌宇面無表情的繼續說,「若你夠坦白,我會饒你一命。」

  「奴婢……不明白王子的意思。」

  把她的焦慮全都看在眼裡。「我要你老老實實的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告訴我。」雖然天氣很冷,但是阿依感覺自己的額頭因為這不帶感情的語調而冒起一層薄汗。

  她緩緩抬起頭,怯怯的看著王子,他正溫柔的撫著小姐的臉頰……她被搞糊塗了。王子好像在生氣,又好像沒有……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俗話說得好,刀快不怕脖子粗,若一個不好,她的小腦袋可能真的要離她的身子而去,現在小姐昏迷不醒,只能自救了。

  「王子,我家大人對你忠心耿耿,就連命都可——」
  
  「我知道。」他微偏頭看了她一眼,「她是忠心,卻是愚忠。」

  什麼?!這些年來,她家小姐耗費青春跟在他這個無能王子身邊,現在他竟然還說小姐愚忠?!阿依實在忍不住氣惱,不敬的話語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而且我現在沒打算要她的命,只打算要你的命,所以該說什麼話,你自己好好盤算盤算。」

  他的語氣雖然輕淡,卻讓阿依渾身爆出冷汗,緊張的吞了口口水。「我在等著你的實話,本王子自認耐心還不錯,」段頌宇的語氣一變,帶著警告,「但是耐性可不是沒有限度的。」

  算了!死就死吧!阿依的雙眼用力一閉,反正現在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深吸口氣後,她終於全盤托出。

  「其實我們家大人——這一切都不能怪她,若真要說,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她一鼓作氣的說下去,「要不是當年她隨我家老爺進宮,看到王子吵鬧不休,一時沒忍下衝動踹了你一腳,不小心把你踹進池子裡,害你差點淹死,今天這一切的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段頌宇的眉頭微皴,可以想像那個畫面。這個罕伯澤真的不簡單,從小就已經發揮了惹是生非、懦弱怕事的長才。記得白克力說過罕伯澤不會泅水,小時候還差點淹死,原來始作俑者是她——他的目光一柔,看著閉眼沉睡的女人。

  「當時王子被救起,原本眾人以為我家大人會因為冒犯了王子而難逃一死,卻沒料到王子醒來後竟大人大量的放了我家大人一馬,從那時開始,我家大人便立誓終有一天要還這個不殺之恩。」

  原來,這便是木顯青與罕伯澤之間的羈絆,因為這樣,所以無論罕伯澤再怎麼無能,她就是死守著他不放棄,雖然誠意令人感動,但還是兩個字——愚忠!「因為我曾經不殺她,所以她為了報恩,才在數年前來淨水沙洲,替我治理這裡?」

  「是,也不是。」

  他挑眉。「怎麼說?.」

  「原本要來的人——算了!」阿依咬了咬唇,勇敢的抬起頭。「奴婢就全說了吧!其實該來淨水沙洲的,是我家少爺。」「你家少爺?」

  「是啊!我家少爺……」阿依的聲音陡然一低,「才是木顯青。」

  段頌宇的黑眸瞥向欲言又止的她,直覺這是一件相當重大的事。「說下去。」「木顯青是我家大少爺的名字,至於我家大人……」她無奈的歎了口氣,「叫做木顯榕。真正的大少爺在一次平亂之中受了重傷,但他原本就對仕途沒有野心,所以打算趁此機會辭官,偏偏老爺不這麼盤算。

  「畢竟老爺隨著王妃從中原而來,一個漢人無法在茴月國佔有太重要的地位,但是少爺不同,因為他年紀輕輕便驍勇善戰,是個年少英雄,國王似乎有意重用他,加上木家上下本就是為了守護王妃和王子而存在,於是當少爺還躺在病榻上,老爺便接下國王的命令,要大少爺身子骨一好就來淨水沙洲。」
  
  「既然如此,他人呢?!」

  「正如奴婢前頭說的,少爺不想為官,因為意見相左,少爺與老爺起了很大的爭執,最後少爺更在一氣之下,帶著一名奴隸遠走高飛。」
  
  「帶著奴隸?!」

  阿依點點頭,「奴婢也不知道少爺到底在想些什麼,這個奴隸是當年他帶兵平定蠻族時,當地族長為求和而送上的奴隸,他的傷也是因為這個奴隸所受的,結果他卻帶著她頭也不回的走了,還丟了一大堆麻煩事讓我家大人承受。」

  段頌宇的目光微垂,思索了一會兒。聽起來,這個木家大少爺也是個性情中人。

  「總之,最後就是大少爺選擇公然抗令,消息若傳出去,木家上下可會大禍臨

  頭,在苦無對策的情況底下,我家大人才斗膽提議——由她代替少爺前來淨水沙洲,還請王子念在我家小——大人一片忠心的份上,」阿依連忙磕了好幾個頭,「饒她一命。」

  「你放心吧,我沒想過要殺她。」段頌宇的嘴角微揚,「只是要搞清楚些事清。」

  聽到這話,阿依的精神一振,「既然如此,奴婢都據實以告了,王子可以讓我把我家大人帶回府了嗎?」

  「阿依,你真的——全說了嗎?.」

  她的笑容頓時僵住。

  「不要試圖愚弄我。」段頌宇斜倚在階梯上,以單手撐著頭,順手撩起木顯榕的一束黑髮放在鼻尖輕聞,「就像你主子一直在做的一樣。」

  「奴婢不敢……」
  
  「那還不老實的說?」

  阿依皺起眉頭,「王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麼?」

  「你認為呢?」坐直身子,段頌宇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所有人都告訴我她是個男人,包括你在內,有時連我自己都懷疑,畢竟她的能力與勇氣確實強悍,可是真是如此嗎?其實我要知道答案很簡單,大可將她的衣服脫去,你認為我該這麼做嗎?」

  阿依的腦袋轟的一聲,立即猛磕頭,「求王子恕罪!念在我家大人為你盡心盡力——」

  「夠了!」他不耐的打斷她,「我說過,我沒要殺她,不管她是否是頂替兄長而來,不管她是男是女,我都不會殺她。」

  到了這個節骨眼,阿依即使半信半疑,卻也只能選擇相信,「好吧,就如同王子所猜測的,我家大人——確實是女兒身。」

  一旁的白克力因為這話而整個嚇傻。

  開什麼玩笑?今夜的剌激實在太多了,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木將軍不是原來該來的木將軍,而來的這個冒牌木將軍還是個女人……

  「反正怪來怪去都怪我家少爺!」阿依忍不住哭了出來,「要不是他愛上一個女奴,在前往淨水沙洲前的數日拋下一切帶著對方逃走,我家小姐也不用因為怕這件事替木家招來災禍,而大膽的冒著欺君之罪來此!但這些年來不也證明了我家小姐做的並不比少爺遜色嗎?而且她對王子真的是忠心一片,若是王子因此而降罪的話,就真是個豬狗不如的傢伙!」

  她連珠炮似的哭訴使寢宮戲劇化的沉默下來。「你這丫頭找死——」首先回神的白克力立刻伸出手,打算抓住阿依。
  
  「住手。」段頌宇及時制止。

  「可是王子,她大不敬!」

  阿依也顧不得其他,逕自放聲大哭,哭聲之大,就連死人都可以從墳墓中爬起來。

  躺在床上的木顯榕動了一下,段頌宇立刻關心的湊上前,但是看見她的雙眼依然緊閉後,失望的歎了口氣,撫摸了下她蒼白的臉頰。「阿依,閉上你的嘴,別吵你家小姐。」

  聽到這話,阿依才火速止住哭聲。

  「我說過——」段頌宇淡淡的說,「若你據實以告,我會饒你一命,我一向說到做到。」

  「阿依的小命不值錢,」她眼巴巴的看著他,晶亮的眼淚在她臉上奔流。「重要的是我家小姐。」

  「放心吧,」段頌宇的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低下頭,輕輕親了下木顯榕的臉頰。「我不殺她。」

  他的舉動讓阿依瞬間看傻了眼,「王子——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他懶懶反問:「不成嗎?」

  「當然不成!」她激動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家小姐還是個大閨女,若傳出去,如何是好?」

  段頌宇好笑的看著這個個性衝動的侍女,「那你就當你什麼話都沒說過,我不知道她是個女的就成了。」

  「這……你簡直是無賴!」

  白克力的大手立刻又伸了過去,準備捉她治罪。

  「放開她。」段頌宇擺了擺手,只覺好笑。

  一得到自由,阿依怨慰的瞄了白克力一眼,才又看向他,「其實王子既然知道了一切,不如乾脆利用這次機會,叫我們家小姐回大都去吧。」
  
  「回大都?」

  「對啊!」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小姐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實在不應該過著打打殺殺的日子,把女人寶貴的青春就這麼消耗掉了,到時若是我家小姐真嫁不出去怎麼辦?」

  「你忘了,還有我嗎?」他的手輕撫過木顯榕的手臂。

  「你?可是你是——」突地,阿依硬生生的閉上嘴。

  段頌宇冷冷的看她,「說下去。」

  阿依激動的猛搖頭,「奴婢還想要保住一條小命。」「本王子說過,不管你說什麼都保你不死,大不了再給你一個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那是什麼?」

  「就是不論你做什麼事,只要拿出權杖,任何人都不能殺你。」

  她一聽,眼睛立刻迸出光亮,「我家小姐也能有一個嗎?.」

  段頌宇忍不住一笑。看來木顯榕的這個侍女不論發生任何情況,都會守護自己的主人,單憑這點,他就可以給她一些特權。「可以。」

  「這是王子說的喔!」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吧。」

  「王子,」阿依的語氣突然一低,「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才對。」
  
  「我的處境?」見床上的人又動了一下,他伸出手輕拍她,「解釋。」
  
  「你真不知道嗎?.」阿依一臉痛心的搖搖頭,「你真的不是很聰明。」

  一旁的白克力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這丫頭在說什麼?!」

  「我說實話而已,反正現在我有免死金牌。」阿依說著,還露出厭惡的神情,「大人,請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

  「你的塊頭太大,看起來怪嚇人的,而且剛才你捉得我好痛。」
  
  「你——」

  輕歎口氣,段頌宇咳了幾聲,適時打斷他們接下來可能有的爭執。

  阿依立刻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才正色道:「王子,你那五個弟弟個個優秀,驍勇善戰,尤其是二王子罕凡昭。他年紀輕輕便平蠻有功,還娶了碧思部族的公主為妻,勢力遠在你之上。他是狼子野心,若是我家小姐跟著你,我怕她早晚會惹禍上身,畢竟你太無能。」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段頌宇的臉終於沉了下來。這個阿依講話跟木顯榕一樣不客氣又傷人自尊!

  「我覺得小姐最好嫁個平平凡凡的人家,生幾個孩子,」彷佛沒有看到他不快的神情似的,阿依自顧自的說下去,「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好,爭奪王位那些爾虞我詐,還是算了吧。」

  「我不會讓她陷入那樣的境地。」他對那些所謂的宮廷鬥爭沒有半點興趣,但是保護自己女人的任務,倒是理所當然,而且輕而易舉。

  「王子,你真忘了二王子那股狠勁?還有尹帕公主——」她搖了搖頭,想到就覺得害怕,「她也想成為茴月國的女王,而且還很喜歡我家小姐!奴婢真怕哪天公主發現我家小姐是女兒身,依她那潑辣性子,一定會一刀殺了我家小姐的,所以奴婢還是請王子大發善心,高抬貴手讓我家小姐辭官吧!」
  
  「若有人想動她,我會先殺了那個人!」

  他臉上的肅殺之氣,讓阿依呆了一下。

  這個王子,真的變得很不一樣,好有男子氣概,讓原本想要反駁的她,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後,不由自主的服氣了。

  如果他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小姐成為王妃的話,也是一件美事。只是一個人怎麼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變得那麼徹底,就好像是不同的兩個人一樣?搔了搔頭,她大惑不解。

  不過王子變成什麼樣的人,她並不真的在乎,只要能保住小姐和她的小命就已經是萬幸,而且看現在這個樣子——

  望著直接半臥在小姐身旁的男人,她莫可奈何的想,小姐好像暫時也只能待在這座宮殿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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